第710章 重掌都察院
弘治皇帝依旧不相信。
诸公全然没有上早朝的心思,只想看看这锦衣卫说的,是否为真话。
严成锦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令士绅这般趋之若鹜。
韩文心中大定,就知道此子说话只说一半,还留着后手呢。
“一百万两,足够建造两百座宅邸了。”曹元唏嘘一声。
京城的宅邸很贵,动辄五千一万两,但贵到在地段和稀少,造价远没有这么贵。
加上土地是朝廷的,不用花一分银子。
位置还是在外城,短短一个早上,就收了一百万两,此子一定用了非同寻常的法子。
来到弘治商号前,瞧见许多士绅排着长队,往商号里挤。
见到这番景象,弘治皇帝不由问:“严成锦呢?”
尽管事先听说,可见到这副景象时,弘治皇帝和诸公更想知道严成锦如何套到银子的?
很快,严成锦出现在视野中:“臣并未直接收银子,而是让士绅把银子存入商号,等拿到地契,商号就能拿回存银的凭证。”
这样一来,商号就成了朝廷的担保。
士绅们就算拿不到宅邸,银子也仅是存在商号中罢了,并没有损失。
“可是,为何士绅们如此急迫?”刘健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算是有担保,也不会如此着急,好像买了会发财一般。
严成锦从袖口抽出一张纸:“臣开建的土地,是京城向南的土地,江南各地士绅入城,必定会经过此处。”
京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方是宣府,人很少。
西边面向西北,也没什么人,东边还凑合。
最多人流的,是面向南方,保定河间江南,甚至广州福建,都要从这里入城。
现在虽还未扩建,但每日入城的人流不计其数。
严成锦将宅邸划分为八档,二百两,五百两,一千两,最高的两万两。良乡工程师画出图纸让百姓挑选,位置好的宅邸有限,离主干道越近自然也就越贵。建成后再购置,价钱要贵两成,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赊垫,全额购置。“臣有一事要禀明陛下,有些楼宇,或许会高于皇城。”皇城周围的建筑,要低于皇城。一来是不准有人凌驾于天子之上,二来是高于宫墙可以瞭望皇宫,埋下刺杀隐患。这些于礼制不符,张升反驳道:“皇宫都无需如此高耸的殿宇。”弘治皇帝淡淡道:“你要建什么?”“建造五城兵马司衙门。”京城建筑变多,防控火势就变得极为重要。五城兵马司承担着交通和消防,这个决定看似简单,在建成后却会发挥出重要作用,只看陛下是否准许?五城兵马司不算私宅,弘治皇帝想了想便答应了。
王鳌几人也想购置宅邸,却有点拉不下脸来。
严成锦回到府中,却见张敷华背负着手,老神在在打量他的府邸。
张敷华也看见了严成锦,露出笑意:“本官入京时视严大人年轻,颇有轻视,近来查阅了许多严大人的宗卷,称赫赫之功也不为过。”
你确定不是来买府邸的?
严成锦提防起来:“张大人可是想巴结本官,以便营私?”
本想严成锦会笑脸相迎,谁知此子竟赤条条地挑明,张敷华一口老血冲到天灵盖:“老夫只是欣赏你的才华!”
“张大人请回吧。”
张敷华从南京来,又替宁王请乞过卫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严成锦都需提防。
但若张敷华也支持变制,阻力会小一些。
京城开始大兴土木,木材从南往北运输,许多力役汇聚于京城。
短短三月过去,便能看见京城南门外被黄土移为平地。
力役凿实地基,建起一座座宅邸,见壮入京买宅邸的士绅,竟多起来。
弘治皇帝在正殿阅疏,想起京城外的规划,不由心中大喜:“很快,京城将堪比大唐长安。”
严成锦却低着头,大明除了京城,一贫如洗之地,多如牛毛。
今日,他就看到了一封疏奏,是绍兴府长乐县蒋信所上,请减免丝税,改种粮食。
曹元面色带喜悦之色:“陛下,臣收到绍兴府王云成的疏奏,长乐和嵊县违抗朝廷旨意,拒缴丝税。”
大殿中喜庆的气氛散去。
弘治皇帝神色沉寂下来,朕治理下的朝廷,还有这等忤逆之事。
刘健露出疑惑之色:“两县父母官联手抗免,可是有隐情?”
“据王云成所言,是由于在太白山发现了银矿,二人自恃有功,不纳朝廷税赋。”曹元看的疏奏里,就是这么写的。
太白山发现有银矿,让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眸中一亮。
刘健却感觉到奇怪:“怎么不见有疏奏来内阁?”
“是传给臣的疏奏。”
这是想让曹元立功啊,太白山在长乐县,一句自恃有功,就把蒋信二人的功劳磨没了。
严成锦不由抬头,王云成的道行太低了些,竟用这等话迷惑诸公。
果然,李东阳问道:“请免丝税,也是为了百姓,何来自恃?这封疏奏可疑。”
刘健几人颔首,一听就知是惑上贪功。
弘治皇帝却问:“都察院怎么没人来?”
“回禀陛下,都察院无人了。”
王守仁任兵部右侍郎后,都御史和礼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着。
诸公想知绍兴府发生何事,也不从下手。
曹元后背发热,诸公说这封疏奏有可疑,言外之意,王云石惑上。
“臣要弹劾工部尚书曹元。”严成锦说道。
诸公心里咯噔一下,猝不及防。
如同嗅到了危机,紧紧盯着严成锦的袖口。
此子拿着两本册子!
严成锦说道:“臣这里也有一封疏奏,请陛下朱批。”
萧敬小跑着下来,将疏奏递给弘治皇帝。
这是一封截然相反的疏奏,蒋信揭举王云成,偏私党羽,诬告罪名。
看完这封疏奏后,弘治皇帝脸色阴郁:“为何会有两种说辞,绍兴府的御史呢?”
“回禀陛下,邱钟辞官后,一直无人任职。”
御史任命,由都察院部堂提名,送去吏部任命。
但都察院一直没有堂官。
严成锦弹劾曹元的用意正在于此,兼任都御史。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朕不是让严卿家兼任?”
“陛下说,王守仁北上时,由臣兼任,如今,王守仁已回京。”严成锦道。
诸公猜到严成锦的意图,可京城的宅邸很快就要开盘了,现在阻止,彼时购置府邸,此子必会为难。
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弘治皇帝一眼便看出来,此子跟他要官职呢,“都察院继续由严卿家掌管。”
第711章 斩腰弹章
再任都御史一职,表明陛下需此子纠察朝野。
刘健等人猜到弘治皇帝的心思,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弘治皇帝继续看曹元的弹章,看完至最后一字一句地问:“曹卿家在京中庇护王云成,阻塞言路?”
绍兴府诸州县父母官弹劾和揭举,但疏奏却没送到内阁。
弹劾的官员,反倒被人揭举,入狱了。
严成锦神色淡然:“王云成是一小人,曹大人视之为心腹肱骨,不知其为悖逆之徒,蠡国之贼。”
他的弹章,分为轻轻弹、认真弹和致仕弹三个等级。
轻轻弹只是刮痧一下,致仕弹是乐于助人的。
认真弹是乃重拳出击,要么流放要么免官。
刘健几人目光审视着曹元,此罪为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重罪!
曹元有些愕然,怒然道:“胡、胡扯!本官合何时截过疏奏?!”
韩文喟叹一声,以贞兄轻视此子的弹章了,不知多少上三品大臣,陨于此子的弹章下。
王琼等人也投来同情的目光,曹元显然还不知道严成锦弹章的厉害。
此子不出手则矣,一出手是要致仕的。
“敢问王云成可是曹大人的门生?有书信往来。”
“是、是又如何?!”
曹元底气十足,严成锦想除掉他,陛下和诸公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严成锦再抽出一封册子,道:“陛下请再看这本册子。”
这本册子,是新昌知县王宾托好友传到都察院,郑乾转交给他。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面上阴冷得如寒冬腊月,看向曹元的目光浑然一变。
诸公心中大震,好奇这封疏奏写了什么。
只听,严成锦淡然自若道:“臣刚执掌都察院,还未来得及调查,但送去内阁的疏奏被截,而送都察院的疏奏未被截,臣猜测,拦截疏奏的人在内阁。
王云成监守盗粮三百七十石,草一千六百束,银一千三百八十两。
臣虽未派人调查,但新昌和长乐等六地父母官联名上疏,绍兴府必定发生了大事!”
弘治皇帝怔在龙椅上。
诸公瞳孔猛地一缩,咬牙切齿,太白山的银矿刚被发现,王云成就贪墨了一千三百两!
曹云呆在原地,如同有一只鬼在身后吹了一口气,阴风阵阵。
严成锦继续掏了掏袖口,又抽出一本册子:“陛下请再看。”
弘治皇帝和诸公已经看呆了。
“这是?”
“这是王云成托人在京城新区购置的宅邸,全额付款,共付了两万五千两。
据吏部宗卷记录,王云成出身山西洪洞,家中并非富户。”
大殿中一片沉静,如同一个人也没有的空殿。
弘治皇帝双目通红,眸中闪过一丝杀人的目光。
王云成的俸禄只有三十八石,折算银二十两左右,当官当到致仕也未必有这么多银子。
诸公倒吸一口凉气。
曹元踉跄一步,惊慌失措有些失仪,不可置信地看向严成锦。
他是何时调查本官的?
又是如何得到如此多罪证!
刑部尚书王鏊沉声大喝:“如此贪官,当处以斩腰!”
诸公皆是干脆果断的人,对处以死刑司空见惯,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倒是严成锦,心中不由可怜一秒钟王云成,要是能枪毙多好,斩腰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真惨。
不过,这是为了震慑其他官员,故封建社会的刑法,极为严酷。
这是法家的以法治国。
大明虽以儒学治天下,但依旧有法家的影子。
“曹卿家有什么要说的吗?”弘治皇帝声音阴冷,往日的温暖和煦,无影无踪。
曹元与王云成有密切书信往来,不管是不知,还是被蒙蔽。
皆有包庇之罪。
曹元心中后悔万分,对王云成的腐朽之事知晓一些,谁当官不收点贿赂?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王云成瞒着他贪至如此地步。
“臣冤枉,臣委实不知情,王云成在书信中,与臣并不是这么说的。”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沉声道:“曹元下狱,交由刑部和都察院审问!”
王琼身下的两股抽搐起来,此子又下了一个二品大官。
张敷华面色僵硬,他才入京半年啊,就见了两个官员二品大员被严成锦弹劾走了。
杨守随还没到家呢吧?曹元就凉了!
谢迁等人虽然见惯了,可此刻同样目瞪口呆。
心中却无多少同情,正是由于曹元在京中庇护,坊间的贪腐,才屡禁不止。
萧敬头都快低埋到胸口了,不敢看严成锦的目光,生怕被他看一眼。
弘治皇帝道:“带下去吧。”
曹元双目无神地瞪着,宛如木头般,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锦衣卫拖下去了。
白银开采,不能交给地方官员。
如同王云成,严成锦怀疑,他购置京城宅邸的银子,并非全部从百姓上搜刮得来。
而是从银矿。
否则,这么大一笔钱粮,早就被监察御史发现了。
不过,见弘治皇帝面色一蹶不振,显然被打击到了,心情阴郁到了极致。
他没有再提,散了廷议后,严成锦并未回内阁。
今日弹劾一个二品大官,必会遭刘健几人审问,刚好告假几日,休憩一番。
回到府中,李清娥端来一盆温水:“饭菜已准备妥当,相公上坐吧。”
严成锦心中一阵温热,一人吃饭与两人吃饭,总归是不一样的。
“近日,不要出宅院,也不要采办京城之物,为夫怕有毒。”
曹元有门生故吏在京城,以防有不要命地,拼死上来捅他一刀。
为了以防万一,严成锦如是吩咐道。
李清娥却未多问,轻轻点头:“相公又买了一座府邸?”
严府是新府和旧府两座府邸组成。
如今,左边的府邸也被何能买下来了,今日,看见何能命下人凿通两院的府墙,她才知道。
严成锦颔首点头:“怕你在府上烦闷,新府就用来当成花园吧,你可种菜赏花。”
陛下也知道他有银子,倒无需藏着掖着。
何能小跑过来,堆着笑意:“少爷,新府打通了,您可要去看看良乡匠人的手艺?”
严成锦也没见过新府。
用完膳,与林清娥到新府转了转,精致典雅的亭榭,花木栽种色彩搭配绝伦,布局合理。
氤氲的烟雾,堪称人间仙境。
“哪里来的烟?”
何能堆着笑意:“入新府,小的吩咐他们请灶王爷呢。”
请你个头,起火了怎么办!
严成锦板着脸:“你这个月奖银没了。”
何能一副听闻爹娘噩耗的样子,哭丧着脸:“少爷,入新府都是这个规矩。”
“相公,何能也是一番好意,就不要罚他银两了吧?”李清娥不知道何能一月工钱多少,但以李府的工钱来算,想必只有五钱银子。
“那就听你的。”
何能面上大喜:“谢过少夫人。”
“为夫记得,你与谢香灵交好,不妨邀她到府上来游玩。”
严成锦一边说一边陷入沉思,府邸扩大了些。
又该找牟斌加派锦衣卫了。
第712章 天子巡狩
翌日,大清早。
来到都察院值房,严成锦重掌都察院后,最大的好处不是升官。
而是不用再批阅疏奏了。
内阁的疏奏量惊人,尤其是他改制后,各地都出现了不寻常的状况。
比如鞑靼成了大明的布政使司,茶马易市重开,鞑靼人可以出入大明的边城。
这就会引来许多矛盾。
在都察院,郑乾和刘来等人会阅疏奏,重要之事,才会呈递给他。
“方学的通州段修缮完成,就在这两日回京,当替他请乞升左副都御史。”严成锦暗自思索。
有第二工具人方学在都察院阅奏,自己除了喝喝枸杞茶,就是等着下值。
郑乾面色凝重走进来:“大人,曹大人请乞致仕了。”
入狱清名被毁,曹元性子刚硬,又是名门出身,岂会忍受这等屈辱?
没问几句,就请乞致仕了。
严成锦问道:“陛下知道吗?”
曹元很聪明,牵扯到王云成,弄不好还要被流放和处以极刑。
只要被文官抓住蛛丝马迹,无罪也能给你说成死刑。
致仕,无伤退休实属上策。
“王鏊大人亲自去了乾清宫。”郑乾道。
此时,乾清宫。
弘治皇帝穿着修长常服,端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小御桌摆放着糕点。
小御桌上,书《管子》放了一个时辰了,却一页也没翻。
萧敬知道,陛下心中有事,遣散了大殿中的奴婢,免得碍眼。
王鏊躬身道:“陛下,曹元请乞致仕了。”
弘治皇帝眉宇之间微微动了动,面色却平淡似水。
大殿中安静下来,王鏊以为他没听到,抬头却发现,陛下正看着自己。
“曹卿家说了什么?”
王鏊道:“还未查出太多线索,臣确信他与王云成有私,特来请示陛下,可否抄家?”
抄家更方便彻查,底细一览无余。
但曹元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官员。
“准乞致仕吧。”
王鏊心中轻叹一声,陛下还是太宽仁了,应当像秦朝那样,整饬吏治,严明律法才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天下吏弊屡禁不止。
严成锦常说,除了京城之外,十三道布政使司依旧贫苦饥寒,不能果腹。
但他却不信,京城的百姓富余有银,十三道地方就算再查,又能差到哪儿去?
许久后,他才吐出几个字:“朕想南巡,看朕治理的天下!”
不能偏听偏信,他不相信严成锦的话,毕竟,此子就算有十成也会说成一成,就算是盛世,也会说成堪堪温饱。
萧敬瞪大眼睛,陛下平日微访就罢了,还要南下江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鏊心中震惊,直言道:“陛下若南下,朝中大事谁来把持?沿途损耗靡费,也惊扰沿途百姓。”
朝中事务众多,是皇帝不能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
一旦离开,就会被认定为懒政失职,昏庸!
还有随行的仪驾,皇帝出行,护卫必定成千上万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是一笔庞大的靡费。
不啻于调动军队打仗。
“朕想南下看看,诸府州地,究竟如何了?”弘治皇帝喃喃自语。
王鏊想再说什么,却被抬手阻拦,萧敬把他请了出去。
出了乾清宫,王鏊来到内阁。
刘健失声道:“陛下想南巡?”
陛下喜欢深夜微访,瞒着诸公偷偷出宫,诸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鏊点头:“愚弟亲耳所闻,王云成贪墨钱银,陛下,是想亲自巡访,震慑地方官员。”
朝廷会派巡抚大臣,在各方考察,将疏奏传回京城。
但毕竟不是长驻,难以看住。
“陛下心意坚定,只怕难以动摇。”
谢迁担忧道:“陛下若离京,难道又太子来把持朝政?”
东宫,
朱厚照看向小太监,瞪大眼睛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狗皇帝要南下游玩?”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回应。
朱厚照又郑重地问:“带不带本宫和皇孙?”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你当是全家一起旅游?
小太监不敢回答,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听内阁的大人说,似乎是要太子殿下主持朝政。”
“狗皇帝!就知道他想让本宫监国!”朱厚照气得跳起来。
严成锦看向那小太监:“诸公何意?”
“刘公和谢公等大臣,还有六部和九卿的大臣,都去乾清宫了。”小太监道。
朱厚照早就听说江南好玩,还有烟花画舫,绝色歌姬,身为储君,他还没见过呢。
“不许本宫出宫,自己却想着偷偷下江南。”
“殿下要去哪儿?”
“本宫要去找乾清宫!”
朱厚照百米冲刺般,大步冲出寝殿。
此时,乾清宫。
刘健等老臣站在殿门外,躬身劝阻。
“陛下是天生的上智圣人,不可沾染不良的习气,南巡不仅惊扰百姓,劳民伤财,朝政也无人处理。”李东阳躬身。
“李公所言甚是,应当克制私欲,奋发上进才是啊。”
诸公的劝阻宛如和尚念经。
弘治皇帝道:“鞑靼已被平定,北方无患,朕为何不能离京?”
“鞑靼虽除,可还有瓦剌,陛下不可轻视啊!”刘健苦口婆心。
弘治皇帝有些烦了:“诸公位列朝臣,在家中坐食实封租税,朕若也坐守在宫中,不思虑百姓,帝业就会败坏。”
诸公顿时哑口无言,体察民情,应该如何体察,不就是微访?
严成锦听到弘治皇帝这番话,也觉得有理。
京城繁荣,但地方却贫苦,弘治皇帝不走出去看,会误以为其他地方,也如同京城这样繁荣。
朱厚照走进大殿中,躬身:“诸师傅有理,父皇出宫惊扰百姓,道德就会败坏,光辉圣名就会骤然隐没。
儿臣愿替父皇巡守江南,承担这恶名。”
诸公目瞪口呆的看向朱厚照,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咋皮就这么痒呢?
弘治皇帝眸中露出杀人的目光,瞪了朱厚照一眼,吓得朱厚照退了一步,自动跪在地上。
不过,今日无心情责罚朱厚照。
李东阳看见严成锦,小声道:“天子巡狩非同小可,你快劝劝陛下。”
诸公的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面若清风,水波不兴,“陛下欲何时巡狩?臣听闻,出巡要挑良辰吉日,可令天下风调雨顺。”
诸公面色大惊,让你劝止,不是让你替陛下想出巡的日子啊!
这等劳民伤财的大事,严成锦竟不按常理出牌。
刘健等人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了。
弘治皇帝面色舒缓了些,严卿家懂朕,“朕问过钦天监,六日后是良辰吉日,礼部同司礼监准备。”
巡狩,的确劳民伤财。
且一游玩就会上瘾,容易沉迷懈怠,松了这口气,就很难绷紧起来了。
弘治皇帝都跑了,朱厚照会乖乖留在京城?
严成锦眸中微动,意味着有六日,令陛下放弃巡狩的念头。
第713章 新物面世(为盟主开门送快递的加更)
王琼拿着账本,跑来找严成锦:“贤侄啊,陛下巡狩,户部想跟商会借点银子。”
陛下自费三十万两,需补二十万两。
国库周转不开,王琼便想到,可以来良乡商会打欠条。
严成锦道:“何时归还,谁归还?”
还有两张欠条的银子,没有还给商会。
王琼一时语塞。
朝廷还欠着商会的银子。
“快了,等李兆番把银子运回来,世伯先安排商会的银子。”
“不借,世伯请回吧。”
严成锦头也不抬。
王琼傻眼了,以前帮严成锦整理衣裳都好使,这次此子软硬不吃。
但想到礼部和司礼监找要银子,他上哪儿弄去?
王琼看到严成锦的图上。
写了许多字,还画着他看不懂的线。
地上,更有数不清的彩色水墨画,下人正拾起来。
“贤侄琢磨陛下巡狩的事?”
陛下想南下,无非想看探访民生,但又远在京城,不能亲视。
治理天下,是需要巡视的。
不然,即便出了叛乱,也还蒙在鼓里,后世有飞机,大佬视察各地方便。
但在大明,这是历代天子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本官想拆除中书舍。”
王琼察觉到什么:“你、你又想改制?”
三日过去,弘治皇帝似是和百官置气,也似是回避百官,不上朝了。
听说严成锦赞成陛下南巡。
百官中不免有了声音。
谢府,湖心亭榭。
谢迁面上不满:“陛下巡查江南,百官反对,唯独严成锦赞成。”
刘健一脸疑虑。
李东阳道:“小婿虽胆小谨慎了些,可识大局。
问明陛下巡狩日期,必会有所动作。”
只是,这家伙的嘴巴,就如同他的姓氏一样。
“不错。”刘健看向旁边的扈从:“严成锦这两日在干什么?”
眼瞎了一只,弘治皇帝派了锦衣卫,护卫左右。
“属下不知。”
这个锦衣卫是千户杨礼的人,与千户叶准分属两个编制。
谢香灵走过连廊,看见刘健和李东阳,上前问安,却听谈论严成锦。
“刘伯伯和李伯伯是问严府?香玲正从严府回来。”
“严成锦在做什么?”
“作画,有许多画作,爹要查严府吗?”
谢迁摆摆手让她离开,面色陷入了沉思。
作画干什么?
这时,下人跑来禀报:“老爷,严大人来了。”
很快,严成锦来到亭榭中:“本官想到打消陛下南巡的法子,需三公谏言。”
何能抱着一本大册子,堪比半张书案。
刘健狐疑接过来,翻看几眼,顿时,惊讶得眉头一挑。
“这是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同样惊讶。
这本册子上,有精美的插图,在插图旁,还有写着一行大字:
特大喜讯,京城南部的新宅地基竣工!
下方,有一幅精美的插图,匠人和力役,辛苦劳作,马车拉着巨石。
赫然,是京城外新建的宅邸!
翻一页,又有大字:
悬壶济世,昨日惠民药局看诊人数破两千!
下方,是惠民药局的彩图,病人排队,门上挂着惠民药局几字。
一副病人瞧病的景象,浮现在三人的脑海中,宛如就在眼前。
比邸报清晰了十倍!
李东阳不禁抬头:“这是?”
严成锦平静道:“报纸,亦称新闻。”
如今的技术,还无法制造出相机,只能用画师的彩画来描绘。
皇帝和百官,可以通过报纸来知晓各地民生,消减信息差。
士绅也能凭报纸,窥探各地的商机,促进大明经济发展。
在上一世,在网络没发达前,百姓最爱看的,就是报纸。
“请三公将中书舍,拆于御史衙门,绘制各地新闻,传回京城,也流通坊间。”
中书舍的人,能写能画,正好当新闻记者。
留在在宫中,浪费皇粮。
“新闻业,可令大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陛下和诸公闲暇时,可以看看新闻。”
李东阳冷静下来:“中书舍人,为诸公恩荫子弟,他们岂愿离开京城?”
改制就算了,可动到诸公儿子的头上。
诸公能同意?
刘健点头,中书舍有许多重臣的子弟,谋一份生计。
“下官告辞。”
严成锦转身走了,这等得罪诸公的事,刘健三人决定干不干。
不干,陛下就会南巡,如何定夺,与他无关。
大清晨,上朝。
弘治皇帝虽然来上朝,但面上依旧有些不悦。
诸公如同弘治皇帝置气般,面色凝重,一愁不展。
“南巡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刘健和李东阳回过头,看了严成锦一眼,发现此子没打算开口。
“老臣有话要说!”刘健沉声。
李东阳和谢迁也一同站出来。
弘治皇帝看见刘健从袖口掏出一物,疑惑:“这是?”
“此物,可在千里之外,知晓各地详实府事,与疏奏和邸报不同。”
弘治皇帝只是看了一眼,却震惊住了。
各地传回疏奏,只有文字描述,很难知晓是什么样的景象。
眼前,一副彩绘配上文字,活灵活现,在脑中浮现景象。
看一眼,就知道是京城,有高耸的城墙,还有驻守的禁卫,熟悉…
“这是?”
将弘治皇帝一副沉迷的样子,百官好奇又疑惑地看过去。
萧敬将呈下来时,偷偷瞄了一眼,这比厂卫汇报还清楚。
诸公看完后,皆露出骇然之色。
顿时,喜爱上了此物。
云南距离京城万里,民生疾苦,到底有多疾苦,想象不到,可要是有新闻,就一清二楚了。
王鏊动心道:“刘公,此物究竟是?”
“是报纸,陛下不南巡,也能通过报纸,知晓江南一切,”
弘治皇帝蹙眉:“此物从何而来?”
刘健知道此物比邸报好用,“严成锦所制,臣想请乞,将中书舍人下放至府州县,传各地新闻,流通于大明。”
他们处理的疏奏,正是各地传回旱灾、兵灾、百姓民生和惩治贪官的消息。
换言之,要处置,就需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图为作证,比单凭文字描述更详实。
李东阳去孔庙祭祀一次,深有体会,不去山东,仅凭一封疏奏看不出来。
报纸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狐疑:“严卿家为何不亲自呈给朕?”
严成锦微微抬头:“因为此物,需改制。”
第714章 大明第一个官媒
“此物还是邸报,臣在字迹旁,加上配图罢了,称为新邸报。”
中书舍是朝廷的机构,等同于上一世的官媒,即西西踢威。
将它归于御史衙门下,御史衙门监察坊间,避免中书舍人做假。
新邸报,仅作为消息的来源之一。
还有地方官的疏奏,镇守太监的疏奏,巡抚的疏奏和御史衙门的疏奏,作为辅助信息。
弘治皇帝对画颇有见解,见这幅画画得极佳:“此物耗损多少靡费?”
花多少银子,是他最关心的。
“糜费不高,需精通画作的画师,且画师还需会写文章。”
报纸刚出现时,更像是为达官权贵而生。
百姓即便看报纸,也是图打发时间。
制作邸报,要花费人力和靡费,但严成锦推断,媒体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的产物。
对大明的发展有里程碑作用,不能因靡费,就不推行。
一府派一个中书舍人,这些中书舍人在朝中,也要领俸禄。
严成锦道:“一地只需制作一份邸报,由陛下看完后,再给百官看。”
制作一份报纸,要两日,不能量产。
两日,一个中书舍人制作一份邸报,传回京城大约十日。
三边疏奏传回京城,也要大半月,消息的时间滞后,陛下和百官习惯了。
王鏊沉声道:“你方才说,要整饬中书舍?”
他的四女婿靳仁,就是中书舍人。
百官纷纷看了过来。
“做新邸报,需绘制和写文,非中书舍人不可,寻常只会作画的画师,无法胜任。
中书舍人有四十八人,可分派两京十五道,传回邸报。”
中书舍,是大臣的托儿所。
在成化皇帝时,中书舍人高达一百五十多个,四十八个还算少。
如今,只需留五个在文书房写诰敕、文牒等,其余可下方地方,离京改造。
严成锦说完,退回内阁队伍中,得罪大臣的事,由三公冲在最前面。
“臣以为不可!”
“臣附议!”
“中书舍职制诏、诰敕,应留在宫中,岂能派到十三道!”
大臣炸锅了,今后儿子考不上科举,送哪儿托管去?
随即,百官中有一半人跪在地上,有官员是子嗣在中书舍,有官员是即将要送去中书舍。
王鏊也跪在地上,“陛下,中书舍是功臣蒙受恩荫之地,不能下放到地方!”
大臣们左右相望,同气连枝,就算严成锦的新邸报再好,如此多人反对。
也不会推行。
刘健深吸一口气道:“五殿有翰苑翰林佐助,中书舍人实乃累赘,臣请准乞,陛下取缔南巡的旨意。”
“臣附议!”
“臣附议!”
李东阳和谢迁先后躬身。
百官愕然抬头。
这次,严成锦安静地站在一旁,请乞整饬中书舍的竟是三公?
弘治皇帝眸中闪过坚定之色,中书舍于朝廷无益,“传朕旨意,留六人在宫中制诰,其余下放十五道,即日前往。”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各地的新邸报了。
大臣面色惨白,僵硬在原地。
李东阳道:“恳请陛下,将中书舍人归置于御史衙门下,以免懒政失职。”
地方御史先看过,在一定程度保证消息真实。
“准乞!”
京城中,多座府邸哭嚎一片,入中书舍,以为一辈子衣食无忧。
如今,却成了祸事,不去就是抗旨。
一日之间,四十多个中书舍人朝十五道而去。
弘治皇帝一直想着此事,不时问起萧敬,萧敬只能回应陛下快了。
十日过去,还是没有传回。
弘治皇帝不由蹙眉:“大臣违抗朕的旨意?”
心中怀疑,大臣把人放跑了。
“奴婢亲眼看着他们把人送走,这就再派人去看看。”萧敬说罢,小跑着走出寝殿。
刘健和李东阳安静站在一旁,等待议事。
这时,殿外,一个小太监抱着邸报从广庭跑来。
萧敬心急如焚,却又不敢硬抢,小心接过去,“陛下,陛下,新邸报来了。”
弘治皇帝心中大喜,手从铜盆中抽出来,擦了擦毛巾,接过邸报。
脸色渐渐变得僵硬,冷峻,最后转为愤怒,最后,双目变得通红。
萧敬看情况不对,连忙瞥了眼,差点吓尿。
只见,画上是低矮的房屋,百姓衣衫褴褛,争相讨食,与京城的盛景,大相径庭。
“陛…陛下?”
弘治皇帝鼻子一酸,“朕还以为十三道与京城比,不过五十步比百步,竟还有这等凄惨景象。”
他还是差得太远了。
刘健三人看了眼邸报,先前看严成锦的京城盛世图,充满成就、喜悦和激动。
看到这份河间府的邸报,失望至极。
萧敬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后这邸报还传不传?”
弘治皇帝道:“每日卯时前,送来乾清宫给朕,朕看过邸报,再用早膳。”
大清早,严成锦入宫当值。
萧敬送来一份新邸报,好声催促:“严大人您快看,看完了咱还要送去六部呢。”
陛下旨意,新邸报内阁和九卿可以看一遍。
严成锦瞥了眼,这些中书舍人等同于后世的官媒记者,会被人揍死,是很危险的事。
但他们又是大臣子弟,比常人安全。
“本官不感兴趣,送走吧。”
……
南昌,十字街头。
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官员,手执画笔,站在街头,画笔上不断游走。
唐寅走上去,全神贯注看了会儿:“大人这是在画什么?”
每日可以出王府一趟,有人跟着,不方便做太多事。
那中书舍人不搭理他,正愁怎么把来来往往的人,画到纸上?
唐寅感兴趣地道:“学生可以替大人画出来。”
那中书舍人将信将疑,唐寅接过来,也不看,就画出了南昌的十字街。
此时,宁王猪圈。
“王爷,京城派了中书舍人来南昌,每日要画新的邸报,供陛下和大臣览读。”谋士道。
沉思片刻,宁王想了想:“让他来王府,画猪圈。”
八贤王的考核日期到了,他养了一千头猪,堪称诸王之最。
“拱樤在干什么?”朱宸濠随口问了一句。
那谋士支支吾吾:“强bao民女。”
朱拱樤以前只逛青楼,现在青楼玩腻了,每日就去寻访,哪家有好看的女子,就明抢。
简直是畜生!
若非是王爷的儿子,他都要手刃了这畜生。
南昌城第一败类!
宁王深吸一口气:“与朱厚照,一丘之貉,让他来,本王吩咐他几句,应该快要入京了。”
第715章 世界包围大明
正房中,嘤嘤泣泣。
朱拱樤正要行雨露之事,却被门外的随从打扰了兴致:“世子,王爷请您去一趟。”
从白肉上爬下来,朱拱樤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来到正堂,喝道:“爹!”
朱宸濠都忍不住一巴掌拍死这人渣:“看看你,被榨干成这副模样,哪里像王公子弟!”
朱拱樤头发凌乱,衣裳敞露,只要没瞎,都能猜出,刚才在翻云覆雨,准备降水。
“我迟早要当太子,不需像王公子弟。”
朱宸濠一脚踹了过去,怒不可遏:“本王辛苦养猪,供你入京,你就这般回报本王,朱厚照都比你聪明!”
让朱拱樤接近朱厚照,为向弘治皇帝请乞更多卫队。
弘治对朱厚照宠溺,或许会松口允许。
“等我入宫后,爹就会知道,是爹看走了眼。”
……
大同,代王府。
老旧的王府中。
朱俊杖提着木桶,勺起一瓢猪食,倒入木槽中,猪兴奋地跑来。
与其他王爷衣着华丽不同,他身上沾着糟糠,更像是农户。
“朝廷的政令,快来了吧?”
旁边的老管家也提着木桶,边喂猪边笑道:“快来了,王爷卖了田地,又亲自养猪,一定能选上贤王。”
因上一代王朱聪沬在服丧期间,淫乱掳掠,被朝廷废为庶人。
朱俊杖等到弘治十二年才能继承爵位,朝廷赏赐不多,加上大同荒凉,难以耕种。
王府一贫如洗。
朱俊杖郑重地道:“世子呢?”
管家放下木桶,边跑边道:“在读书呢,老奴这就去请世子出来。”
被废一次代王爵位,朱俊仗格外小心翼翼,不敢欺压百姓,更不敢做买卖营生。
养五百头猪,花费大量靡费,仆人都遣散了,只剩几个老奴和一座空旷府邸。
很快,一个清秀的书生走出来,朱充燿朝朱俊杖躬身,衣裳同样简朴。
“为父散尽家财,养猪送你入宫读书,你要争得第一,得陛下赏识,王府才有翻身的机会。”
老管家叹息一声,提着木桶往猪圈走去。
王府已经没落了,再过几年,就消失在大同。
朱充燿点头:“孩儿不会辜负爹的苦心。”
心知父亲借士绅的银子,王府欠了很多笔银子。
……
京城,紫禁城。
弘治皇帝翻到了南昌的新邸报,想起来先前的颁布的诰敕。
“八位贤王的考核之期已到,萧伴伴,将疏奏传下去,诸公选出八位贤王,让世子入京吧。”
萧敬将疏奏端下来。
刘健打开第一本疏奏,看到各位地御史传回:
第一,宁王朱宸濠,养猪一千
第二,楚王朱均鈋,养猪八百
第三,僖王朱台孝,养猪七百
……
第九,温王朱邃?,养猪六百八十
第十,代王朱俊杖,养猪五百
诸公看完后,意见不一,选出了八位贤王。
异议不是很大,弘治皇帝很快确定了人选,将八位贤王写在册上。
严成锦站出来:“藩王手中的猪,六月足矣,该卖了。”
百官转过头来。
你还惦记着别人手中的猪?真是与我等想到一块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京城的南区动土后,猪肉就涨价了?
“京城肉价上涨,臣许久没吃过东坡肉了。”
“严大人所言甚是,臣请让世子一同将猪,送到朝廷。”户科给事中陈望道。
弘治皇帝思虑起来,要不要给藩王银子?
刘健洞穿了弘治皇帝的忧虑:“朝廷开价,低于坊间的价钱采办,又高于养猪所需靡费即可。”
“刘大人所言有理。”
短短半日,司礼监写下八道圣旨,分别送去各藩国,邀世子入京。
一月过去,世子们的车驾,陆续来到京城。
猪关在栅栏里,到京城就交给朝廷。
世子依旧如山野村夫入城般,双眼放光,啧啧惊叹。
京城的楼阁林立,街道宽有两丈,热闹如庙市,十里长街。
长安街,鸣春阁,
朱拱樤许久不能移步,尽管扈从再三阻拦,他还是忍不住走进去看看。
“京城女子,叫声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鸣春阁,声音就是好听。”
朱拱樤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令人浑身被温暖包裹。
谋士张百龄劝道:“世子,此地不宜久留。”
“你放心吧,我就听一听,不会动手的。”朱拱樤忘乎所以。
……
严府。
严成锦收到严嵩传来的密报,正在募兵攻打身毒国。
要走世界包围大明的道路。
侵占四海诸夷后,千万大军,包围大明。
这是第十层。
故而,对海外的战事十分关注,对严嵩募兵的人数,更为关注。
侵占身毒国的,应该是西班牙人。
三年前,他们的舰队就攻占了身毒,身毒国就是后世某度。
只是,舰队东航到海南,被李兆番打败了。
纸上说:严嵩募兵两万,刘瑾先行潜入身毒国,据说,刘瑾在身毒国做过大户,贼熟悉身毒国。
何能走进来:“少爷,世子入京了。”
严成锦板着脸:“不通报就进来,罚银三百两。”
抬手将纸条烧了。
虽然,陛下和诸公猜不出世界包围大明这种高级策略,到底是什么?
但募兵被发现不好。
何能快哭出来了,天天被罚银子啊,委屈道:“郑大人来通报,世子入京了,去了青楼。”
……
东宫,
朱厚照喜滋滋道:“老高,本宫发现皇孙乃文武全才,只比本宫差一点。”
刚到东宫,这厮就开口。
严成锦觉得,朱厚照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以见得?”
“你跟本宫来。”
严成锦看向一旁哆嗦的谷大用,质问:“皇孙在东宫?”
“在……”
上次,被陛下罚一月,不得见皇孙,朱厚照又用皇孙玩什么?
严成锦跟着朱厚照,穿过皇宫,来到后苑。
只见,朱载堃骑在小马上,小马虽只到严成锦的腰间。
但对于皇孙,奔跑中摔下来,可能会骨折。
“殿下,八位世子入京了。”
朱厚照有些不乐意,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都怪你,为何要与本宫读书作为赏赐?”
呆在詹事府,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严成锦反手就是勾拳,直揍朱厚照的肚子。
本官给脸了?
皇孙骑在马上,眨了眨眼睛,看呆了。
小太监知道,殿下与严大人胡闹呢,与禁卫时也这样,上前拆架反要被揍。
半刻钟后,两人坐在寝殿中。
朱厚照浑若无事:“世子入京与本宫何干,你来找本宫做什么?”
“这次入宫,有一位世子,极为特别,自诩为南昌第一才子。”
朱厚照轻哼一声:“谁?”
严成锦不禁吐槽一次老朱家的名字:“朱拱樤。”
第716章 世子惊人
奉天殿。
听闻八世子入京的消息,弘治皇帝扫视诸臣一圈:“内阁,谁充任经筵讲官?”
朝廷对经筵,十分重视。
世子入京,更提升了经筵的规格,需内阁一人作为主持。
刘健、李东阳、谢迁和张升,不约而同,看向严成锦。
啥意思?
严成锦有点懵了。
经筵要从早讲到晚,还要彰显自身的水平,才华震慑世子。
本官真的不想去啊……
刘健道:“严成锦阅奏最少,就由他来主持吧。”
诸公颔首表示赞同,反正此子留在内阁,也不出力。
弘治皇帝道:“明日,由严卿家主讲经筵,朕也许久没听严卿家讲学了。”
诸公眸中露出期待之色。
“臣试试。”
严成锦虽千万个不愿意,但能得经筵讲官,是陛下对主讲官才华的赏识。
回到都察院,思索要给弘治皇帝和诸公,讲什么内容。
李东阳给他送来一份讲义。
严成锦斟酌了许久,最终决定,选择最有意义的课题来讲。
先做个大坑!
再埋了朱拱樤。
夜里,奉天殿。
萧敬打着灯笼,走在前面,送弘治皇帝回乾清宫。
“陛下,今日奴婢听闻一事,李公送了一份讲义给严成锦。”
弘治皇帝有些不悦,谈不上舞弊,却有种作弊的意思:“讲什么?”
“讲法家之道,寓意应该是想告诫世子,在藩国守法严律,奴婢也不敢乱猜,陛下恕罪。”萧敬小声道。
锦衣卫传回的消息,李东阳给严成锦送讲义。
他不敢隐瞒。
李公向来护短,也是正常,弘治皇帝淡淡问:“这些世子的才学如何?”
“宁王世子才学,如野鹤立于鸡群,被称南昌第一个才子,只是、只是入京后,却先去了青楼,不过,没做什么,很快就出来了。”萧敬如实道。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去青楼好啊。”
藩王不就是混吃等死吗?这才是藩王应该有的样子。
此时,一座不知名的府邸。
朱拱樤如同换了一副样子,认真又睿智:“张公不必听我爹的,达官显贵,一概不要拜谒。”
张百龄懵了,从未见过朱拱樤这副认真。
“好不容易有机会入京,京城的大官都换了,要重新贿赂。”
朱拱樤摇头:“自入京起,必定有锦衣卫盯着我等,张公以为,我今日去青楼做什么?就是为了把消息传给陛下。
我只是觉得,有人发现父亲的秘密了,世子入京,或许是阴谋。
你一旦去送礼,明日我等,必定下狱。”
张百龄彻底惊呆了,此时,朱拱樤比他更像一个谋士。
逗留京城的日子不短,本世子说过,他会为王爷求得卫队。
张百龄还在愣神之际,朱拱樤又问:“入京的世子中,谁的才学最高?”
“应当是代王世子,朱充耀,传闻,他想凭借这次,重获陛下赏识,另立藩国。”
更换藩国很难。
但有一种情况,藩王的子嗣获得爵位,不承袭父亲的爵位,老藩王爵除。
代王的处境,各藩王都有所耳闻,大同乃前线,十分艰苦,代王又是废王再立,毫无根基。
朱拱樤并不在意。
这次入京的世子,都有目的,否则,谁会花这么多银子养猪?
张百龄却担忧:“朝中有一人值得提防,此人,正是明日的讲官,严成锦。”
据王爷猜测,严成锦可能知晓了要造反。
才屡次在朝中,坏王爷的好事。
明日,正是这个讲官说经筵,他担忧,会故意刁难朱拱樤。
朱拱樤没有轻视:“我一边看书,你将打听到的此人喜好,说给我听,有劳张公了。”
张百龄呆滞片刻,见朱拱樤的次数不多,听闻,朱拱樤一直在玩女人。
此刻,宛如变了个人般,彬彬有礼。
两面三刀,与宁王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翌日,大清晨。
今日开经筵,不啻于祭祀。
神宫监的太监将文华殿打扫一遍。
随即,礼部的官员前来布置。
午门,鸿胪寺寺少卿将世子引入宫中,排成两排,左右四人,分别搜身。
寅时刚过,一道万丈霞光的照耀下,紫禁城恢弘得如同天宫。
皇帝,就住在这座宫殿里!
世子们既激动,又要忍住出声,怕失了礼节,跟在鸿胪寺少卿身后,路过六部值房。
来到文华殿。
经筵,大臣要穿吉服,日讲,大臣则要穿常服。
两者区别极大!
武翰林手持绣春刀,站在大殿两排,气氛正式又隆重!
再往里,大殿中,知经筵、同知经筵、值经筵、侍班、展书等官员,站在两旁,如同上朝。
世子们站在文华殿外,依次走进大殿中,被这股气势吓坏了。
中央有一个蒲团,不用问也知道,是太子朱厚照的位置,人还没来。
鸣赞唱道:“起案!”
序班将书案抬到世子身前,距离一尺,不远不近,位置正好。
给每个世子,发了纸和笔,还有一本儒学的书籍。
鸣赞再唱:“进讲!”
正在这时,东班中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官员,众官瞩目,看着他不紧不慢,走到讲案前。
只见,这个官员头戴六梁冠,官服上的花纹,径三寸,补子锦鸡,腰束玉带。
世子们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二品大官!
朱拱樤暗自震惊,此人就是主讲官,严成锦!
听过此人名声,只不过,竟只与他们年岁一般,就当上了二品大臣?
世子们有些惊讶,不过却不敢出声,害怕失仪。
鸣赞唱道:“鞠躬!”
世子们齐刷刷朝严成锦鞠躬,行师生之仪。
严成锦看了眼最中间的蒲团:“太子呢?”
“老高,你的才华与本宫相同,本无资格讲学,本宫给你面子才来的。”
朱厚照精神奕奕地走进大殿。
朱拱樤等人回过头,微微低头,终于见到了。
那个被称为混世大魔王的太子!
朱厚照坐下来,换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像一条蛆,慵懒地转动手中的豪笔。
世子看呆了。
这庄重的经筵在太子眼中如同儿戏。
周围的官员,无人敢出声。
他们自认为玩世不恭,可见了朱厚照才知道,这特么才叫玩世不恭!
鸣赞松了一口气,唱道:“展书!”
翰林走上前来,将严成锦的讲义翻开,退到一旁。
严成锦余光注意到,殿外的纱窗上,有一道影子,经筵这等重要的场合谁敢窥探?
不用问也知道,陛下来了!
令他意外的是,不止一道身影,有六道身影。
第717章 天下大同
“殿下,请坐正身子,这是对师傅的礼仪。”
严成锦不是说给朱厚照听的,是说给弘治皇帝听的。
校长来了,作为班主任,不得管管纪律?
殿外,弘治皇帝看见朱厚照的样子,恨不得进去揍一顿。
听到严成锦的话,心中舒服多了,眉头渐渐展开来。
世子一脸震惊,有人敢管朱厚照?
定是父皇来了,否则,老高这狗官岂会管他?
朱厚照伸出三个手指,讨价还价似的看向严成锦:老高,没有银子,本宫很难帮你办事啊?
严成锦低头,又像是看书,又像答应朱厚照的请求。
朱厚照乐不可支,坐得极为端正。
朱拱樤心中微惊,太子与严成锦的关系,超乎一般官员。
弘治皇帝看向李东阳:“朕听说,李师傅给严成锦一份讲义?”
诸公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镇定自若:“算不上讲义,只是法家的一些零散学术,供此子参考,不过,此子未必会遵循。”
讲经筵,要讲字面意思,使皇帝和诸公能听懂。
随后,要讲与治国和治世的道理,不能讲一些与治国无关的话题,法家很合适。
话音刚落,大殿中响起严成锦的声音:
“臣严成锦讲儒学。
大道之行也,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户外而不用,是谓大同。
诸位世子请听题,若天下大同如何?”
朱厚照眸中有了光彩,乐不可支,老高这是坑人呢!
大道大同,天下为公!
天下是皇帝的,怎么能为公呢?
凡听出这段话真意的世子,面色皆有变化。
此题不能乱答。
世人尊孔子为圣人,学儒学,很容易对这段话吹捧,赞成大同,这是谋逆大罪!
大同提倡土地共享,财产也共享,而掌控最多土地和财产的,正是皇室!
意味着,要实现大同社会,就要推翻如今大明朝廷。
这也是,为何秦时,不用儒家治国的原因之一。
大殿外,弘治皇帝和诸公面色大变,想不到会讲儒家这篇。
王琼惊忙道:“臣进去看看,严大人是不是拿错讲义了。”
于公,严成锦是国库的聚宝盆,于私,他与严成锦的私交不错。
弘治皇帝抬起手,制止:“此子不像拿错讲义的样子。”
李东阳也点头。
朝中,没有人比此子更熟悉大明律!
严成锦既然敢说,必定会有分寸。
“朱拱樤,你来回答。”
大殿中沉寂下来,齐刷刷看向朱厚照身后的书生。
王莽变法为何失败?正是因其想实现大同。朱拱樤面色僵硬,朝严成锦作揖:
“虽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可若天下大同,则无朝廷,无军官,无秩序,人人平等。
若无朝廷,何来军队抵御鞑靼入侵?若人人平等,何以区分商贾和农户?
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以为,不当大同。”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
朱拱樤的回答在理,既无溜须拍马的意思,又答出了为何不能大同。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点头,严成锦用意在测世子的反心,朱拱樤答得堪堪过关。
“严卿家讲学,有点意思。”
只听,严成锦继续道:“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为纪……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诸位世子请听题,小糠与大同相比如何?”
朱厚照眸中一动,老高讲课有点意思,又是个坑啊!
世子们低下头去,先前那个大同让他们感受到危险,不敢贸然回答。
严成锦开口:“朱拱樤,本官看你有答案了,你站起来吧。”
大同和小糠不同。
大同是平等,人人都一样,平等意味着没有秩序,你别指挥我,我想干啥你管不着,有钱大家一起花,财产为公。
两者都是奔着美好生活去。
但小糠则是,谁赚了银子,就是谁私有的,不必拿出来大家共享。
上一世,提倡的奔小糠,而非奔大同。
如今,大明朝亦是小糠向,若像反对大同一样,反对小糠,就是反对朝廷的统治。
可大明,又有一个问题,占为己有,不是君子所为。
“???”朱拱樤。
自认同辈中无人能出左右,此刻,有些被问得怀疑人生了。
他站起来,躬身:“小糠,称为升平,大同,称为太平,升平次于太平,以私出发,以仁义为依归,世子不敢妄议。”
世子们点点头,被朱拱樤的学识折服。
朱厚照转过头来,不屑道:“老高说,你是南昌第一个才子?”
朱拱樤躬身,彬彬有礼:“严大人谬赞,世人不知太子和严大人才学,才如此,拱樤入京求学,便是因学问,还差得远。”
弘治皇帝面上隐约有笑意,诸公抚须点头,宁王世子有些才学。
宁王让朱拱樤入京,果然是有所准备,严成锦道:“坐下吧。”
江南有许多大儒,稍微用心,就能学到些本事。
严成锦还在继续提问,不过,只提问朱拱樤一人。
经筵散去,朱拱樤走上前来:“学生多谢严大人赐教。”
严成锦点头:“好说,这个月都是本官讲经筵。”
朱拱樤像饭菜里有苍蝇一样,面色惨白。
宴毕,严成锦去见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你倒是大胆,明知朕在,却还讲这样的学问,是说给世子听,还是说给朕听?”
“是说给世子听,臣自感学问不精,不如由三公来讲学?”严成锦道。
这个家伙怕朕降罪呢,弘治皇帝轻叹:“还由你来教吧。”
这几日,严成锦未挑太难的问题。
朱拱樤却不敢放松警惕,可喜可贺的是,与太子关系近了一步,宴请他去东宫,摆置了酒席。
朱厚照举起杯子:“你有才学,但本宫最讨厌读书人。”
朱拱樤不紧不慢,仿佛研究透彻朱厚照的性子:“臣有才学,却也逛青楼,通弹琴射艺,还会唱戏。”
他还精通兵法,但不能显露。
一个世子通兵法,不是造反?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本想教训一下,顿时,来了兴致:“你会唱戏?”
朱拱樤仰着脖子,一声嘹亮而凄切声音响起:“毡帐秋风迷宿草,穹庐夜月听悲笳,控弦百万为君长,款塞称藩属汉家,某乃呼韩耶单于是也……”
朱厚照双眼放光,听得痴迷,不自觉拍了拍手:“好,唱的好!”
第718章 他还有一口气
才两日,朱厚照和朱拱樤出入,成双成对。
两人关系的火速升温,严成锦猜测,朱拱樤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性。
朱厚照缺朋友,只要对胃口,是极好相处的人,所以,常会和太监打成一片。
“殿下忘了与臣商议的话?”
朱厚照一脸尴尬的样子,收了狗官的银子,不办事不好。
“本宫没忘,你放心吧。”
朱拱樤镇定地站在一旁,不见喜色,不见忧愁,仿佛没有听见严成锦要害他般。
夜里,回到府邸。
张百龄担忧道:“探寻到消息,严成锦短短半年,就弹劾走了两个官员,京城南部的新宅,还有邸报,也是出自严成锦之手。”
“此人虽厉害,只要我足够谨慎,他就拿我没办法。”朱拱樤话锋一转:“禁脔准备好了吗?”
在京城,需要克制自己的举止,不能太过放纵。
但也不能太过理智,以免陛下和太子,视为大敌。
张百龄颔首点头:“刚卖入青楼的,身子干净,下官告退。”
翌日,大清晨。
严成锦站在铜镜前,李清娥伺候更衣,将发髻梳理整齐,穿上发簪,绑好官帽的耳绳在下巴下。
何能跑进来:“少爷,王东家来了。”
王不岁坐在正堂中,一口茶水端起又放下,仿佛出了大事。
见严成锦走过来,忙道:“少爷,商会发不出银子了,您调走的银子,何时才送回商会?”
丝价一直没涨,丝绸却大量在织造。
力役的工钱,没有银子支付,运费和材料也要银子采办。
严成锦眉头微动:“缺多少银子?”
严嵩出海的银子,是商会在京外赚的钱,没运送回京城,直接调拨给了严嵩,不可能回笼了。
王不岁凑不到银子,否则,也不会找来府上:“差、差五十万两…”
严成锦拿不出来。
一万两,足够在京城买一座府邸。
三十万两,就是三十座,让朝廷拿出这笔银子,也要肉痛一个月。
他想了想,入宫当值。
今日,朱厚照和朱拱樤依旧一同来文华殿。
虽然关系亲密,但朱拱樤依旧行君臣之礼,无逾越之举。
索性,严成锦交给朱厚照讲学,自己坐着听。
中午,经筵上半场毕。
回到值房,刘来走进来:“大人,士绅们围在商号,说商会买不起木料,要退宅邸钱。”
大量挤兑,不仅会使商号破产,南新城的宅邸,也建不下去。
严成锦道:“谁放出的消息?”
“下官也不知道。”
申时,朱拱樤走出宫门,经过水泄不通的良乡商号,不置一言。
回到王府中,张百龄高兴:“世子料事如神,丝价不涨,良乡商会果然没有银子。”
“严成锦的破绽不多,这个足够了。”朱拱樤不敢轻视严成锦,但他认为,已经足够让严成锦措手不及。
商会还欠采办的原料钱,还有工人的工钱,运送要缴纳的关税。
此刻,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到京城的新邸报,京城南部新疆的宅邸,围着许多士绅,力役用玉米杆做成栅栏,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萧敬道:“王不岁去严府要银子,良乡商会似乎没有银子了。”
商会没有银子,如同国库空虚,弘治皇帝明白,为何士绅去退钱。
宅邸建不成,士绅害怕朝廷把银子拽在手中。
王琼一脸为难:“陛下,那些银子发俸禄了……”
弘治皇帝拿着新邸报,站了起来,在大殿中踱步,“严卿家呢?”
内帑也没有银子,他想问问严成锦。
诸公心中微动,他们也要让管家去退钱,好家伙,朝廷竟把他们交上去的银子,当成俸禄了?
很快,严成锦来到大殿中,“陛下召臣何事?”
刘健道:“京城南区的宅邸,没有银子买木料,没有银子发工钱,也没有银子发口粮,邀你来一同商议。”
严成锦心知,大殿中的诸公都花了银子。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办法?”
“需要有一物,无需采办费用和工钱,却能赚来大笔银子,才能解燃眉之急。”
诸公相互看了眼,就算挖矿,也要雇佣工役吧?
“天下有这等物品,还能卖银子?”
“若真有这等物,岂不是发财了?”
王琼和张鹤龄看了过来,眼睛不可置信。
严成锦点头:“陛下正坐拥此物,还请陛下,借玉泉山给臣一用,期限为三年。”
“严卿家要玉泉山做什么?玉泉山除了水,什么也没有。”弘治皇帝疑惑。
“臣还不能告诉陛下。”
玉泉山为皇室之地,宛如狩场,除了宫中太监和皇室,谁也不许入内。
回到文华殿,严成锦对着殿中的世子道:“今日,去玉泉山讲学,传本官命令,去王恭厂,取些火药来。”
世子们茫然,讲学要火药干什么?
朱拱樤不明所以地看向严成锦,没有多问。
玉泉山六峰相连,悬崖石缝,到处都是泉水。
只是泉水极小,需要将外头的岩石扒开,露出泉道。
严成锦要取的,就是玉泉。
玉泉,是宫中之物,只有皇帝能享用,传闻延年益寿。
纯天然,喝起来明显与井水不同,士绅和大臣想买也买不到。
“今日考核,知行合一,你们看董千户如何用,一会儿自己布置火药。”
神机营千户董文锐,在旁边的枯石上,安置了火药。
轰地一声,
碎石四射,泉水变大了许多,流淌到地上。
世子们有些胆怯,不敢上前领取火药。
严成锦看向朱拱樤:“宁王世子成绩名列前茅,就由宁王世子先来吧。”
朱拱樤面色惊疑不定,拿了一捆火药,放到枯石上,像董文锐那样点燃。
这火药不对劲,引信烧得极快!
如同一道红色流光,眨眼就转入纸筒中。
轰!
顿时,一阵血肉模糊,痛呼声响彻山谷,令人不敢直视。
严成锦转过来,尊尊教诲:“看到了吗?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下场,你们可千万不能学他。”
世子们惊呆了。
震惊到无以复加,那可是宁王世子啊,就这么……就这么…
叶准也看傻了,忙招呼道:“快来人,还有出气。”
第719章 无罪一身轻
惠民药局,病塌上。
直到汪机处理完伤口,朱拱樤一直半清醒半迷糊。
张百龄老眼朦胧,谁成想,严成锦会打乱所有计划?
“这、是大好时机,张公即刻替我父王问罪严成锦,再通报太子,严成锦陷害我。
严成锦变制,树敌众多,诸公不会放过他,太子殿下也会疏远他。
你再给我父亲去一封密信,禀明此事,让他趁机请乞卫队,陛下出于愧疚,必会答应。”朱拱樤一口气说完,仿佛抽干了力气。
张百龄不敢拖延,连忙去光禄寺,以宁王的名义,要面见圣上。
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完锦衣卫的禀报,额头上出现三条皱纹,声音平静得像愤怒:“严成锦带世子去玉泉山,将宁王世子炸伤了?”
火药的威力,足以开辟城门,炸在人身上,尸首休想保全。
诸公露出惊骇之色。
李东阳先问:“宁王世子如何?”
严成锦若摊上谋杀世子的罪名,反对变制的诸公,岂会罢休?
事关重大,叶准亲自来禀报,声音有些后怕:“世子伤势极重,有性命之虞……”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说不出话来。
严成锦带世子去玉泉山,又带上火药,想想便觉得可疑。
此子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岂会出这等事?
光禄寺寺卿躬身道:“王府随臣代宁王,向严成锦问罪,此事,应当让严成锦下刑部大牢,审问清楚。”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大臣中,有大臣躬身请准,有大臣站着不动。
“严成锦呢?召他来见朕!”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
此时,东宫。
朱厚照听张百龄禀报后,看向严成锦,狐疑地道:“本宫拿他当伴伴,他不会拿本宫当兄弟吧?”
在心里,能配得上兄弟的,只有老高而已。
张百龄面如猪肝色,原来世子被耍了,狗太子一直没拿世子当心腹,世子自作多情。
严成锦摇头道:“殿下就与世子是兄弟。”
按辈分,朱厚照应该叫朱拱樤……
他也不知道,反正一百年前是一家就对了。
朱厚照却道:“可本宫只拿你当兄弟,朱拱樤只是伴伴罢了。”
只、只是个伴伴?张百龄僵硬在原地,仿佛石化。
这才是朱厚照呢。
正在这时,小太监急促走进来:“严大人,陛下召您过去。”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诸公用责问的眼神望着他,宁王世子,是宁王的独子。
若殒命京城,朝廷如何给宁王一个交代。
弘治皇帝沉声:“严卿家为何带世子去玉泉山?”
“商会和商号没有银子,臣的解局之法,正是取玉泉山水,交易给士绅。
玉泉山乃皇室禁地,只能皇室子弟踏入。
不敢违反祖制,只好带世子前去。”
正在这时,吏科给事中许伯林道:“可火药为何会速燃?”
“需问王恭厂和神机营,本官并不了解火药。”
很快,神机营千户董文锐来到大殿中,躬身:“硝石和硫磺中,掺杂沙子的份量不同,点燃速度也会不同。
神机营也常有人炸伤,此事常有意外,不可控制。”
火药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故而,神机营的军俸最高,一日有九分纹银。
刘健皱着眉头:“谁配置的火药?”
“是工部主簿,谢丕。”
谢迁忙站出来道:“犬子与世子无仇,不会故意加害,定是巧合。”
嗯。
大殿中,诸公颔首点头,神机营也常有误炸伤的事。
谢丕刚从扬州府回京,未见过宁王世子,怎会加害呢?
光禄寺寺卿为难道:“宁王那里,如何交代?”
宁王是藩王中,底蕴雄厚的藩王,且诸位藩王,都看着朝廷如何处置。
弘治皇帝和诸公为难起来。
这时,严成锦道:“臣去劝说世子,陛下和诸公不必担忧。”
把人炸成这样,他能轻易罢休?
弘治皇帝和诸公面色不信。
“玉泉山水能不能卖银子,还不知道,如今,世子入京,又发生此事,还如何叫藩王养猪?”
大臣们嘀嘀咕咕。
惠民药局,病房中。
朱拱樤眉头微怒,咬着牙齿,我在朱厚照心中,只是个太监?
张百龄宽慰道:“陛下和大臣已问罪严成锦,只要王府和世子不松口,朝廷必会问罪。”
“谋害皇族,按明律,处以极刑和流放,我怎么会错过这等机会,严成锦一定没想到,我能活下来。”
朱拱樤能断定,严成锦想杀死他,只要让邢部查下去,就有线索。
这时,扈从轻扣门扉,打开一条缝隙:“世子,严大人来了。”
张百龄道:“一定是来求和,世子千万不能松口。”
严成锦走进来,示意所有人出去。
郑乾把门关上,惠民药局为令病患不被打扰,门厚如府门,墙中塞有棉絮,隔音极好。
朱拱樤看着严成锦:“你休想让我就此罢休,我已让父亲上疏,查出你的罪行,谋害世子,就算你是大学士,也与庶民同罪。”
严成锦站于他身前,道:“本官知道,你们父子想造反。”
朱拱樤怔住了。
“本官知道,你父亲收鄱阳湖的湖盗为逆贼,贼首凌十三、闵廿四是你王府养的犬牙,藏于鄱阳湖中,人数三万四千七百六十一人,战船二十艘,每月要吃口粮三千石。”
朱拱樤瞳孔一缩,微微张开嘴巴。
“本官还知道,王府府上有逆谋谋士七人,除了进京的张百龄,还有王纶、刘养正、李士实、王儒、杨清、陆完,在广西和福建,亦有狼兵。”
朱拱樤宛如见了鬼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成锦。
“你以为是命大,不,是本官让你活着罢了。”
严成锦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朱拱樤浑身如尸体般冰凉,怀疑严成锦参与了整个密谋的过程。
一切都在他的掌心中!
就连他入京,亲近太子,也是严成锦一手所为。
安化王造反,祸及杨守随致仕,他就觉得蹊跷。
如今他笃定,一定是严成锦所为,天衣无缝!
王府的谋士,怎么可能战胜这种可怕的人?
朱拱樤露出震惊的泪光,严成锦已经走出病舍。
张百龄匆忙走进来,见朱拱樤一动不动,惊慌:“世子?”
第720章 善政啊
弘治皇帝和诸公忧心,如何处置此事。
却听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来禀报:“宁王世子陈言一时疏忽,与严成锦无关。”
严成锦把世子炸得血肉模糊。
今日,还派随臣去光禄寺告状,霎时,弘治皇帝和大臣反而觉得有点可疑。
“严成锦跟世子说了什么?”
“属下、属下不知道。”
谢迁和李东阳相视一眼,“难道问出了那句话?”
朝中大臣子弟,一旦被问出那句话,就会变了个人似的,听从严成锦的安排。
最近,王延昭不就是这样吗?
弘治皇帝疑惑地问:“什么话?”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一旦被此子问出这句话,不出一月,心性必会大变,如同换了个人。”谢迁道。
牟斌深以为然,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弘治皇帝却不信:“世子呢?”
“严大人说怕他烦闷,送去良乡听王守仁讲学了。”牟斌道。
良乡藏书馆,
朱拱樤木然坐在竹椅上,依旧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派遣锦衣卫去鄱阳湖,可以找出罪证。
严成锦为何还不揭举父亲和他,他在等什么?
“拱樤兄,伤好些了吗?”
朱充燿来听心学,却看见被炸伤的朱拱樤在此,包得像粽子。
“今日不讲经筵?”朱拱樤反问。
朱充燿道:“严大人有事,让我等世子来良乡藏书楼听学。”
朱拱樤目光呆滞,片刻后,嘴中却喃喃:“充燿兄的事,去求严成锦,或许能帮充耀兄迁移藩国。”
朱充燿愣住了,知道宁王世子在提点他。
……
玉泉山的泉水被开凿出来。
士绅们听闻,可以去玉泉山取买水,纷纷打造了水车。
京城的人喜好饮茶,煮茶需用好水,京畿周边的士绅,也派水车入京城取水。
王不岁苦着脸:“少爷,一次收三五两,一日才千余银子。”
放在平日,银子是很多了。
可如今等着买原材和发工钱,杯水车薪。
良乡商会通告:接满一桶水,要二两银子。
一辆马车是四桶,八两银子。
严成锦在纸上推演一番,头也不抬:“本少爷知道了。”
靠卖水变成大明宗庆后,并非不可能。
这是一门,具有独角兽潜质的买卖。
……
东暖阁。
弘治皇帝听锦衣卫禀报,严成锦让人发出通报,玉泉山水贩售坊间。
刘来躬身忧虑:“士绅还挤在弘治商号,要退还银两。”
听闻,朝廷用银子发了俸禄,京城南区又不动工,士绅还在挤兑。
如今,士绅都等着南区的宅邸建成,再花银子买。
刘健道:“卖水是细水长流。”
“一桶水能用三日,卖得越多,过几日,越没人买。”谢迁道。
打一次够用十日,下次再买,就是十日后。
王鏊道:“严成锦信誓旦旦要玉泉山,恐怕也有考虑不周之处。”
弘治皇帝抬手,难得捋美髯须,陷入沉思中,“严成锦呢?”
萧敬忙走出去,片刻后,又走回来,手里拎着竹筒和水囊。
“严成锦在京城卖水,一分纹银和一钱纹银。”
弘治皇帝和大臣的目光,落在竹筒和水囊上。
竹筒是贫苦人家所用,只有士绅和王公贵族,才用得上水囊。
弘治皇帝却皱眉:“一大桶水才卖二两银子,光凭小小的竹筒和水囊,要卖到何时?”
大臣颔首点头。
王琼道:“这次严成锦也没有办法,光靠良乡商会不成,只能官府下令,禁止兑换,陛下?”
弘治皇帝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圣旨。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严大人求见。”
不多时,严成锦走进大殿中,道:“陛下,臣想借玉泉山,无限期。”
“靠卖水,要卖到何时?”
“一分纹银,能赚什么银子?”
户部和吏部的言官听到要玉泉山无期限,眼中一红。
弘治皇帝蹙眉:“眼下,士绅挤兑才是燃眉之急,你要玉泉山作什么?朕若无期限,你能一日凑足五十万两银子?”
“有八成把握。”严成锦道。
八成加两成,是十成!
大臣瞪大眼睛,“严大人说说看。”
弘治皇帝眼中露出期盼之色,声音急促:“说来听听。”
“臣还不能说。”
除了零售,还有包月,包年,包一辈子等交易方式。
就算包一辈子卖出去了,还有提前排队,VIP大泉眼等服务。
韭菜,可以一割再割。
用未来的银子,解决眼前的危机。
但不能让大臣知道。
弘治皇帝还有些不信,“玉泉山能打水的泉眼,只有一百多处,一桶半个时辰,一日最多两千两,严卿家,慎言。”
玉泉山是皇家之地,开三年,与开一辈子不同,弘治皇帝不能贸然下旨。
大臣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严成锦有什么办法。
严成锦道:“臣入宫前,已经交代妥当,只等陛下准许,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账。”
弘治皇帝心动了,倒要看看:“准乞。”
廷议毕,大臣们各自散去,回到值房中。
京城,中书舍人正在画新邸报,玉泉山出现包年买卖,不管打多少桶,一年只收一百两银子。
足足比平日,便宜一百五十多两银子。
“善政啊!”
“陛下圣明!出这等善政,恩惠我等百姓。”
京城沸沸扬扬,连一些不算大户的小户,也能喝得起玉泉山水。
王琼想看严成锦搞什么把戏,跟到顺天府衙门,惊呆了,“这小子,真的卖出去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士绅的管家们抢着交银子。
期货,已足以让他觉得新奇,可他想不到,水还能当期货卖?
粗略估算了一下。
京城有八十七万人,士绅有两万余户,若每户收八十两,就是一百六十万两。
远超五十万两。
即便包年的士绅,只有一半,也有八十万两。
午间,弘治皇帝用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呼声均匀响起。
王琼急匆匆地来到乾清宫,被萧敬拦在门外:“王大人,陛下正午憩,有事等陛下醒了再报。”
“此事,有些着急。”
弘治皇帝睁开惺忪的眼睛,抬头看向寝殿外,“何人有事要奏?”
王琼大步走进来,笑吟吟:“陛下,五十两银子凑足了。”
弘治皇帝一脸茫然,仿佛还未睡醒般,想到自己才睡半个时辰,不可置信起来。
“一个时辰,就凑足了?”
王琼点头:“严成锦卖得便宜,一个多时辰,就卖了六千户。”
弘治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卖得便宜还凑足了?”
“包年。”
第721章 世子投敌
晃眼一月过去,
朱拱樤身上的伤,在汪机的诊治下,渐渐恢复了生机。
但他的双目,没有一丝神采,如同死鱼眼般,一个月来未曾开口。
朱拱樤在沉思,严成锦的寓意何在?
张百龄快要急死了,回去如何向王爷交代,“世子,王爷来信了,说一定会杀了严成锦,帮你报仇。”
马车上,朱拱樤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呆滞地望着远处。
忽地,朱拱樤干裂的嘴巴动了动,无力道:“拿纸笔来,准备一身衣裳,我要入宫。”
张百龄呆住了。
这一个月来,不管张百龄问什么,世子一句话没说过。
此刻,世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入宫?
张百龄和护卫遣下马车后。
朱拱樤双目含泪,手执着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又一行字。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在看宁王的疏奏,每个字颇为平和,但其意却是要朝廷惩治严成锦。
疏奏传递下来,刘健四人面露为难之色。
“不出朕所料,宁王上疏了。”
李东阳道:“火药是谢丕所配,且严谢二人,也是为解商号之急。”
谢迁颔首:“这是意外之事,世子病愈,臣以为,罚严成锦半年俸禄,给宁王一个交代足矣。”
刘健和张升颔首点头。
严成锦无由加害宁王世子,宁王世子也奏明了,是自己无心之失。
这时,萧敬抱着云展,踩着碎步走进来禀报:“陛下,宁王世子求见。”
弘治皇帝几人看向殿门。
只见,朱拱樤一身常服走进来,脸上看不到伤痕,显然恢复得极佳。
“臣朱拱樤,见过陛下,见过诸公!”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朕正与诸公商议,宁王上疏奏,让朕惩处严成锦。”
朱拱樤沉吟片刻:“陛下不必惩处严大人,臣自会向父亲禀明。
入宫,是想向陛下请乞,臣想回封地了。”
弘治皇帝和诸公略微诧异地看向他。
本以为,宁王的疏奏会给朱拱樤底气,问罪严成锦。
朱拱樤依旧不追究。
弘治皇帝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准乞。”
出了奉天殿,朱拱樤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都察院值房。
“劳烦通报一声严大人,朱拱樤求见。”
严成锦为何要留他一条性命,又告知他手中有诸多证据,却不揭举?
若揭举,父王一定会提前造反!
但以京军三十万精锐和南京京营二十万大军,可以轻易攻下南昌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严成锦想不刃而拿下南昌城,保南昌百姓!
郑乾走出来:“进去吧,严大人在等你。”
朱拱樤走进值房中,朝严成锦微微躬身:“恳请严大人,给我五年时间,拱樤一定让父亲放弃造反的念头。”
“本官如何信你?”
“这是拱樤的承诺。”朱拱樤从袖口抽出一册子。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是朱拱樤揭举宁王造反的证据,还有收买官员。
朱拱樤按了手印,决心昭然。
“三年。”
朱拱樤跪伏在地上,“谢大人!”
严成锦将手册收入袖口,
像朱拱樤这种聪明人,极难感化,只有让他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力反抗,才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只有归降!
人性转变,无非经历生死。
朱拱樤对付宁王,能避免一场大战,保南昌几十万百姓性命。
朱拱樤深深鞠了一躬,退出去。
郑乾走到门边禀报:“大人,内阁刘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内阁,
刘健命人将严成锦召来,召开五人会议,依次在书案上坐开。
“文渊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至今缺席,陛下命我等推举。”
大学士由内阁提名,陛下朱批,毋庸置疑。
严成锦脸色微变,伤了朱拱樤有罪在身,否则卖玉泉水,可升文渊阁大学士了。
如今,除去都察院的部务,离权力中心还很远。
刘健开口:“先选文渊阁大学士吧,本官推举南京吏部尚书蒋冕,严成锦,你为何不投票?”
“下官想弃权。”
李东阳和谢迁白了他一眼,四人一致通过,蒋冕入文渊阁。
严成锦知道蒋冕,此人是嘉靖时的首辅大学士,才德兼备,计谋双全。
是个极为强悍的能臣。
正德时期,有个原本不知名的边将,名为江彬,靠功劳和谄媚,一路高升,当了朱厚照的干儿子。
文官反对无用,还反遭杀害。
江彬的权势,比当年的刘瑾还要强盛。
但江彬被蒋冕设计宰了。
可见,此人若当了大学士,会是多棘手的对手。
“下官投反对票。”
刘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四票通过了,接下来选礼部尚书吧。”
很快,内阁的疏奏送去奉天殿。
弘治皇帝对二人有所耳闻,当即,命人八百里加急,去南京传旨。
……
十日后,南京吏部。
蒋冕十指紧扣,面色凝重地看着疏奏,道:“宁王还送给谁了?”
“还有户部和礼部两位尚书,说您三位是清臣,望主持公道。”文吏小声道。
宁王在南昌府广施恩德,视民如子。
宁王世子入京,却遭严成锦陷害,险些毁去性命。
蒋冕听说过严成锦,此人在京中屡次变制,不顾皇权续存。
“南昌也在南直隶管辖,告诉宁王,本官理清来龙去脉,会替他写一封弹章。”
文吏小跑出去。
很快,另一个文吏急冲冲走进来,领着一个太监,高凤清了清嗓子:“南京吏部尚书蒋冕接旨!”
蒋冕有些茫然,连忙走到书案前跪下:“臣蒋冕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
朱充燿纠结几日,要不要找求严成锦,替父亲乞换藩国。
见宁王世子被炸伤,他心中不免有些胆怯。
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文华殿经筵中间休憩,他趁机走上前,躬身:“严师傅,学生有一事相求。”
迟早要向陛下请乞,故而,也不怕被鸣赞听见。
私下去找严成锦,更令人怀疑勾结朝官,不如就在此处,光明正大与严成锦挑明。
“本官帮不了你,”严成锦知道代王朱俊杖,贷款当藩王。
分在大同,就好比生产队分到了一块盐碱地,种啥啥不收。
加上虫害和谷物基因有待改良,亩产低到谷底。
朱充耀不死心地道:“严师傅怎么知道学生要说什么?学生可考良乡工程师,替严师傅尽绵薄之力。”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走上来:“老高不会帮你的,代王是废王再立,若给他换封地,其他藩王岂会服气?”
藩王之间,最患封地分得你肥我瘦。
第722章 内阁六桌会议
弘治皇帝正在看疏奏,忽然抬头看向严成锦:“朕听闻,代王世子想请乞,更换封地?”
严成锦道:“臣未答应帮他请乞,封地不可随意更换,以免患不均。”
明初时,朱元璋分封藩王,分为两种。
一种在九边守国门,封地在宁夏、大同等重镇。
诸如安化王和代王。
一种在鱼米之乡享清福,封地在江南、湖广。
诸如宁王和寿王。
边境的藩王,起初是因能打仗,被朱元璋派去守国门。
但朝廷不让藩王掌兵权,几代下来,就废了。
驻守在边镇,毫无意义。
刘健道:“严成锦说得不错,上一任代王淫荡贪腐,不永废爵位,已是大恩。”
谢迁和张升点头表示赞同。
萧敬见缝插一句话:“启禀陛下,蒋大人入京了,您看今日觐见,还是明日?”
“让他歇一日吧。”弘治皇帝道。
蒋冕掌管南京六部,井井有条,倒是想见见此人。
正在这时,严府。
蒋冕背负着手,昂头打量四周墙垣,破败的瓦砾,白漆掉落露出墙中的石体。
他转过头,看向管家:“这就是严成锦的府邸?”
管家一脸茫然:“就是这里,小的打听了许久,确认没错。”
蒋冕点点头:“还算清廉秉正。”
话锋一转,又问:“严成锦妻妾几何?”
“听说,只有一个夫人,没有妾室。”
蒋冕点头:“嗯,也不好女色,还算身正体直。”
南京,有一些严成锦的传闻。
入京后,他顺道先看看严成锦的府邸,不像传闻说,是个身缠万贯的贪官。
蒋冕从西华门走出去,一条自西向东的繁华街道,延绵二里。
大道两旁,楼台屋舍林立,门铺正面相对,人头攒动,骏马轩昂。
他不禁感慨:“京城比本官当年离开时,繁盛许多。”
这时,一匹枣红色大马驮着人影来到身前。
厂卫翻身下马:“蒋大人,陛下让您休憩一日,明日再入京。”
“那是谁的轿子?”蒋冕却望向远处。
锦衣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严大人的轿子。”
严成锦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
撩开轿帘,见一个穿着儒裳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央,面相中年,鬓角却有了白发。
这老头的发型很时髦。
见有人敢拦轿子,何能心中大喜,许久没有在少爷面前立功了:“这边有路你不走,非要拦我家少爷的轿子,小的们,绕道。”
蒋冕愣住了。
轿子从他的身旁,饶了过去。
寻常官员被拦轿,小厮定会叱喝一声,将拦轿人打得半死。
这轿子怎么躲着人走?
蒋冕走上来,又站在轿前:“本官蒋冕,今日入京赴任,不想碰到严大人。”
竟是蒋冕?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就白了,看来……
在南京上班,真的很辛苦。
“蒋大人好啊,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轿子并未多停留,很快,消失在蒋冕的视线中。
蒋冕本想见严成锦一面,“也罢,明日早朝,自然会见到。”
回到府邸,严成锦刚走进门,却听门子道:“少爷,方才一个老头来看宅子,像是个大官。”
蒋冕来看他的宅地干什么?
此人计谋不低于李东阳,一言一行,必有深意。
严成锦不禁沉思起来。
西区,另一座宅邸。
刚进入新府,蒋冕就朝书房走去,管家提醒:“老爷不休息吗?”
“官俸太高了,徒增国库负担,我要与诸公商议,降一降俸禄,你准备册子和笔墨。”
翌日,早朝。
严成锦前面多了一个男人,赫然是昨日见到的蒋冕,穿上官衣后,多了几分官威。
以为蒋冕会有所表现,却见他一言不发站在旁边。
静观时变,不妄自进言。
廷议毕,弘治皇帝看向蒋冕:“听闻蒋卿家,在南京城有诸葛孔明之称?”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散早朝,回到内阁。
刘健落座后,命人上茶。
大家开始虚寒一番,蒋冕不认识严成锦,其余都是老熟人。
“本官严成锦,字老高。”
蒋冕面色古怪,想想要叫此子老高就觉得奇怪:“本官蒋冕,字敬之。”
“刘公,下官想议一议官俸,观国库支出,如今,官俸反成大头,该降一降了。”
刘健几人沉默下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抬头看去。
蒋冕拿出册子,递给刘健:“明初,正一品官员俸禄是每月米八十石,如今,是一百四十石,还不折色,足足近两倍。
明初七品县令月俸,七石大米,如今,变成十三石,成了国库重负。”
内阁值房沉寂片刻。
李东阳先开口:“由低入高易,由高入低难,敬之兄想按旧制,恐怕难了。”
以前,军饷和俸禄是财政大头。
涨俸禄后,俸禄支出比军饷多一半,每年折算银两百三十七万两左右。
诸公能明白蒋冕的苦心,但实行起来,殊为不易。
蒋冕点头,翻开案下一本册子:“李公有理,虽不容易,但愚弟或许有办法。
此乃高皇帝所立的《醒贪简要录》,可按祖制,裁减官俸。”
这本书,写明了哪一阶官员,每月的俸禄。
以祖制压迫,没有官员敢又异议。
刘健和李东阳互视一眼。
严成锦心中腹诽,难怪去看他的府邸,今后,果然很难跟蒋冕相处。
蒋冕想推行的吏治,是守井哲学。
官员老实守着自己的薪俸过日子,干那么多活,就拿这么多钱。
用精神让官员自身清廉,又节省国库支出。
而他想推行的吏治,是高薪养廉。
用物质,给官员高薪厚禄,让他们免去饥寒之忧,不去贪墨银子,以求天下吏治清明。
“本官以为不可,蒋大人本意固然是好,但如今,此举,会逼得官员贪墨。”
习惯了大鱼大肉,忽然没了。
不去贪墨,银子又从何来?
蒋冕是清官,住的府邸很破旧,可很难要求别的大臣,也受这种清寒之苦。
蒋冕看向刘健和李东阳四人:“四位阁老何意?”
“如今国库收紧,能推行自然好。”
家中有良田万亩,又有宅邸,俸禄这点银子,对于刘健几人,都不算太多。
刘健蹙眉,一直想裁减朝廷用度,不知从何下手。
每月一官能省五两银子,天下官员数以千计。
一年到头,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第723章 本官给你指一条生路
若强行推行,也不是不可。
内阁一致通过,又有弘治皇帝朱批,政令很快就会下达。
官员或许不会抵抗政令,但却会暗自向百姓出手。
言外之意,守井哲学能替朝廷省银子,但百姓却要遭殃。
据严成锦所知,弘治皇帝是很节俭的人,八成会赞成,这蒋冕不但通晓政务,还精于心计。
“蒋大人不愧为南京诸葛亮。”
蒋冕也不敢轻视严成锦:“宁王世子一事,本官应允宁王,给他弹劾,但看严大人的府邸,应该是清直之人,就此作罢。”
严成锦心中腹诽,宁王视南昌百姓如子民这招,收买了不少清官。
刘健面色凝重道:“此事,还是先奏明陛下,看如何定夺?”
很快,六人来到东暖阁。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犹豫了片刻,命人去户部将俸禄账簿拿来。
对比弘治十三年的俸禄支出,被吓了一跳。
王琼见他脸色大变,忙道:“自改制后,俸禄的确增加了一大半。”
裁减宫中内官和宫女,省不出多少银子。
十个太监领的俸禄,还不如一个七品芝麻官。
蒋冕道:“臣在南京时,就思索朝廷用度,减俸最有效,只减一成,陛下以为如何?”
只减一成,既大大减少国库支出,又不会令百官抵制。
弘治皇帝道:“内阁皆赞成此政?”
严成锦摇头:“臣不赞成,蒋大人此举,或许能增收府库,却会吏治不清明,徒增百姓负担。”
虽然,是小小减去一成,无伤大体。
但他一成也不想减。
别人给一块钱,自己或许不会在意,但自己丢了一块钱,就耿耿于怀了。
能体会蒋冕想替皇室节省靡费的苦心,但不赞成。
“不错,臣也不赞成。”王琼道。
让那群猴精减俸,想也别想。
出现不同意见,严成锦的看法,弘治皇帝还是重视的:“再议吧。”
……
山西,大同府。
朱俊杖喂猪时,却见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老爷,士绅来要债了。”
几个大腹便便的士绅,走进王府中。
杨东家掩着鼻子:“这是王府,与猪圈何异?”
这是他们见过最落魄的王府,王府空落落的,没几个仆人,到处是糟糠。
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猪粪味。
富贵酒楼的张掌柜用折扇不停地煽,企图用芳香掩盖臭味,“代王在那边。”
传闻,以前代王府的仆人不少。
为了筹集银子养猪,节省口粮,全都遣散了。
“那个王爷,小的手上也不宽裕,您借去的银两……”
“是啊王爷,您又不肯将地抵押给我等,我等也很为难。”
他们也不想借银子给朱俊杖。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爷都开口了,不敢不借。
且日后发达了,还有机会鸡犬升天。
朱俊杖端起茶盏,正色道:“我贵为王爷,不会欠你们的银子,等我儿学成归来,必有朝廷赏赐。”
他也想抵押土地,甚至贩卖给士绅,但不敢,自从废他父亲的代王之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生怕被安上鱼肉百姓的罪名,借士绅的银子,有欠条字据,不在此列。
如今,王府的希望,都在朱充燿手中。
他已经儿子去书信了。
……
内阁,宫廊。
蒋冕刚要走进值房的小院,却被角落里的小太监叫住了:“蒋大人,这里有一封疏奏。”
蒋冕翻了翻,见是司礼监的疏奏,狐疑:“镇守太监的疏奏,你给本官作什么?”
“萧公公说,他不敢看,奴婢送来给您。”
蒋冕看了眼,是镇守太监在大同发现了大量煤矿。
但这些煤矿,在朝廷赐给严成锦的官地中。
“萧敬如此惧怕严成锦?”
蒋冕转念一想,来到内阁中,将疏奏交给刘健:“刘公,若有庞大的矿税纳入,何患国库没有银子。”
刘健看了眼地名,这不是当初陛下赐给严成锦的地?
看见镇守太监张珍的描述,矿脉之大,深不知几里,煤矿质如金石,乃是上等煤。
大同竟藏有如此丰厚的煤矿!
五位阁老来到奉天殿,一同觐见弘治皇帝,刘健声音有些激动:“陛下,山西大同有矿脉,丰厚不知几里,质如金石。”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山西大同有煤矿,但零星开采,不成规模。
“不知几里?”
“陛下请看镇守太监张珍的疏奏。”
萧敬暗啐一口张珍,这是严成锦的地,不是给咱找麻烦吗?
万一严成锦把账算在他头上。
这时,都察院。
严成锦手里拿着一封疏奏。
是大同御史传回,镇守太监在他的地界上,发现了大量的煤矿。
请乞朝廷开采,以纳税银。
“镇守太监传回疏奏了吗?”
郑乾颔首点头:“传给司礼监,司礼监又送给内阁蒋大人。”
蒋冕?
看来萧敬心里有点数,不敢惹他,是能活到现在的太监。
这些地,是他知道有煤矿,才向朝廷请乞的。
不过,陛下还没召见他。
文华殿,
七个世子等严成锦来,朱充燿面色凝重,今日收到家书,父亲催促他快些向陛下请乞。
经筵毕,他走到严成锦身前,又道:“恳请严大人,给家门一条生路。”
“你的梦想是什么?”
严成锦认真地问。
朱充燿愣住了,从未听说二字,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子,朱厚照乐不可支:“你的抱负。”
“为藩国百姓立命,日后继承爵位,在藩国当贤王,严大人答应帮学生请乞了?”
严成锦摇头:“不用更换封地,也能让代王府延续下去,本官有个法子,不知你可敢?”
朱充燿躬身请教:“严大人请说。”
“若是会要你性命呢?”
朱充耀怔住了,又躬身道:“能让代王府延续下去即可。”
“大同虽贫瘠,但赋税也足够王府开支,夏税一万六千余石,却未支给王府,在镇守太监张珍手中。”
“严大人的意思是?”
“你向朝廷请乞,废除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
朱充燿愣了一下,镇守太监和税监,是皇帝在各地的眼线和手脚。
无异于砍掉皇帝的手脚。
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致:“此事还真会砍头呢,老高,你方才不是说要给生路?”
“殿下莫要多嘴。”严成锦嫌弃地道。
第724章 觐圣
等严成锦走后,楚王世子朱荣?凝重道:“世子妄议朝事,代王会被除国,充耀兄想清楚。”
方才,严成锦的话并没有避讳。
周遭的鸣赞、侍讲经筵和世子们吓得不轻。
召回各地镇守太监、采办太监和税监,陛下会同意?
庆王世子朱台浤点头:“如此大事,充耀兄应当向代王通报一声。”
万一陛下和诸公怪罪,莫说大同贫瘠你不想要,连爵位都没了。
朱充耀面色无比复杂,语气沉重:“多谢诸位提点。”
宁王世子让他找严成锦,他在京城打听了许多消息。
在朝中,严大人以变制被百官知晓,这次是想借他的手来变制,若是失败,整个代王府都会赔进去。
可是,如果不请乞,他于严大人而言,无任何价值,严大人为何要帮他?
鸣赞太监、侍讲纷纷跑回自己主子的值房通报。
司礼监,值房。
萧敬将云展丢在八仙桌上,如一摊烂泥般,舒坦地躺在扶椅中,脚偶尔动一下。
“上了岁数,站不动了。”
一旁的大垱陪着笑脸:“萧爷雄风依旧,可不敢这么说。”
这时,值房大门被推开,小太监慌张的闯进来:“萧爷,严成锦要裁减内官!”
片刻后,听说严成锦要召回镇守太监、采办太监和税监?
萧敬惊呆了。
他就知道,张珍的疏奏一定会出事,动严成锦的矿产,他能就此揭过?
小太监哭丧着脸:“萧爷,咱们可不能让他撤了,日后金花银从何处来?”
当太监,谁还没有个梦想?
能当上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腰缠万贯,这辈子就算没白入宫。
萧敬轻哼一声:“废就废吧,他还能真废了不成?”
陛下那关,严成锦就过不了。
大明开朝至今,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是牵制地方官员和藩王的大手。
陛下会放心全权交给文官?
内阁,值房。
蒋冕有些惊异道:“严成锦想要废镇守太监和税监?”
文吏抱着新拿的疏奏,刚从六部回来,“礼部的侍讲季大人说的,季大人是今日经筵的陪讲官。”
刘健和李东阳面色虽变,却没有蒋冕这般震惊。
张升很快就想明白了,看向蒋冕:“此子不赞成敬之兄降俸,应当是为与敬之兄相抗。”
否则,这时提出来干什么?
蒋冕有点不太明白,“何意?”
张升拿出一本疏奏,让文吏递给蒋冕:“镇守太监和税监在地方,贪敛民财,引地方父母官员投献,一年不知收取多少财物。
若这些财物可以充入国库,可抵降俸省下来的银两。”
他们在地方当过官。
对镇守太监和采办太监敛财,一清二楚。
地方钱粮被镇守太监敛去,少则几千白银,多则几万白银。
这些银子加起来,也是几十万两。
所以,有镇守太监和税监在的府州县,通常会向朝廷频繁请免税赋。
李东阳点头:“启昭兄说得不错,陛下未必会准许。”
虽知道镇守太监敛财,但他们只能惩处敛财的太监,不能废除这个制度。
大臣希望能废,毕竟是内官,与他们无关。
因为留着太监监管四方,是陛下的心意!
从东宫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看见朱充耀站在值房前,“代王世子在等本官?”
朱充耀开门见山道:“就算学生请乞,如此微薄之力,也不足撼动陛下。”
他是代王世子,本就无权势。
诸公都做不到的事,更遑论是他。
“你尽管向陛下请乞就是,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本官记得,你想为生民立命?”严成锦抽出一本册子。
朱充耀看了眼,迟疑一会儿,重重地点点头。
东暖阁,小太监走进来禀报道:“陛下,世子朱充耀求见。”
萧敬面色微动,不由暗道要来了。
弘治皇帝放下疏奏,微微抬头,只见穿着常服的朱充耀走进大殿中。
“臣朱充耀见过陛下!”
“见朕何事?”
朱充耀跪伏在地上:“大同镇守太监张珍,在大同镇守三年,敛去银两万八千四百余两,马草七百九十束,私易战马六百三十匹,该当下狱。
大同贫瘠,尚且如此,更遑论它处。
臣想请陛下废去镇守太监和税监,扫天下之氛秽!”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你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连数目都精细到具体数目,可见,是查过了。
萧敬小心翼翼地道:“张珍正是请乞开采煤矿的太监,而那煤矿土地,是严成锦的。”
弘治皇帝瞬间明白,板着脸:“严成锦给你的册子,让你来请乞?”
“……是。”朱充耀知道瞒不过。
严大人在经筵上提及,众官和世子都听见了,隐瞒反而是欺君。
弘治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此子自己不敢来,却指使世子来:“严成锦答应给你什么?”
朱充耀身躯微微颤抖:“代王府不掌兵权,驻守大同毫无用处,臣向严大人帮忙请乞给王府换个封地,严大人便说,除去镇守太监,王府无需更换封地。”
如实坦白一切,微微抬头看见陛下眉间有怒意,又低下头去。
都察院,值房。
郑乾将各地镇守太监贪墨的宗卷,送到书案上。
严成锦拿起笔,写了几本册子,传令方学来见:“你送去六部和翰苑的部堂,还有五寺官员。”
方学看了眼册子,确定无纰漏,才送去六部的值房。
翌日,大清早。
严成锦起床后,关上房门,李清娥见他小心翼翼从床榻的暗格中翻出箱子:“相公,为何要带四块免死金牌?”
“为夫今日或许会用得上。”
严成锦感觉不够用了,老爹和清娥各一块,日后有了子女,也要各自有一块。
今日早朝,诸公的面色不太对劲。
大殿中央,站着代王世子,陛下将代王世子召来了,可知今日会议什么事!
李东阳不希望严成锦出来,区区一点点煤矿,不值几个银子,何必跟太监较真?
蒋冕眸中微动,昨日严成锦给六部和五寺送去一物,没准真能废去镇守制度。
不希望严成锦以此,来取缔官员降俸。
弘治皇帝阴着脸:“严卿家,朕听闻,你请乞废去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
“是臣请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