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谋高一尺
弘治皇帝微微抬起眼皮,此子这么快就承认了。
“你先把免死金牌交上来,再说话!”
“……”严成锦。
萧敬捧着锦盘走下来,在大臣的注视下,严成锦从胸口、两袖和腰间,共掏出五块免死金牌。
李东阳震惊了。
蒋冕微微张着嘴巴,愣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得一块已是陛下恩幸。
严成锦竟有五块!
等免死金牌收上去后,弘治皇帝这才道:“说吧,为何要废去镇守太监和税监?”
严成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册子:“云南镇守太监李宽,四处勒索,敕取玉带、彩缯、宝石等财物,甚至逼淫百姓女孙。”
弘治皇帝面色渐渐难看,最看不得这等鱼肉地方之事。
可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户科给事中陈荣道:“广西庆远府镇守太监刘成,以给土官推举和美言为由,索取宝石和黄金,索要力役一千押送钱银。”
“大同、浙江、广州等各二十七处镇守太监,皆有罪行。”大理寺卿道。
大殿中顿时沉寂下来。
刘健回过头来,周围的官员竟与严成锦同仇敌忾。
昨日,严成锦才提起要废太监制,这么快收集到罪行,只有一种可能。
此子早就手握证据。
蒋冕眸中微动,昨日严成锦送去六部的东西,应该是镇监的罪证。
弘治皇帝面色更难看了些:“为何现在才报?”
“臣未去过大同,不知赐地有煤矿几何,但张珍出于贪墨,想挖臣的煤矿,才趁机请乞。”严成锦道。
弘治皇帝沉声道:“你可知道,镇守太监和税监,是朕的耳目?”
百官心中悸动。
镇守太监骚扰地方,地方官要求撤去各地镇守太监,朝廷未准乞。
严成锦道:“知道,但先前地方无御史衙门,无人替陛下督管司务。
如今,府州县有了御史衙门,此机构与镇守太监重叠。
陛下要阅两封一样的疏奏,不仅耗费心神,还徒增俸禄。”
都察院也是皇帝的耳目,太监也是皇帝的耳目。
两者放在一起,工作就有了交集。
镇守太监是为了看管地方军队,以免造反,可诸如云南和广西等地,军队撤走了,镇守太监却没撤回来。
王琼躬身道:“降低官员俸禄,不如撤去各地镇守太监和税监,臣粗略一算,这二十七人贪墨的银子,三十七万两。”
二十七个人,每人约搜刮了一万多两财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大臣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殿中,一道道声音响起。
刘健和谢迁看呆了,除了内阁和六部几个人站着,跪倒一片。
连反对严成锦变制的官员,也低头请乞。
大臣们低着头,新来的蒋冕实在可恶!竟私议,要降他们的官俸。
傻子才愿意!
要不是从都察院打听到一些消息,政令下来,他们还不知道呢。
代王世子朱充耀看呆了,砍去陛下的耳目非同小可。
严大人竟能让如此多官员一同请乞。
“退朝!”
回到文华殿,弘治皇帝坐在御椅上,神色有些生气:“为何如此多官员,赞成废去镇监?”
萧敬不敢回话,镇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
“奴婢去叫内阁来?”
“不要叫严成锦,朕不想看见他。”
这家伙来了,定又穷追不舍。
很快,刘健四人来到大殿,蒋冕叹息道:“大臣未必是赞成严成锦,只是不想降俸罢了。”
想不到,严成锦竟用这种方法来抵制降薪。
张升颔首点头,与他当初预料一样。
弘治皇帝扫过刘健四人:“三位师傅也以认为,该撤税监制?”
几人左右看看,从脸色就可以看出,意见不一。
张升和谢迁道:“臣以为,可以裁撤!”
见刘健、李东阳和蒋冕未动,弘治皇帝问:“三位师傅是何意?”
李东阳道:“御史衙门接管税监和镇守,臣担忧,都察院的权柄,又将再次放大。”
张升和谢迁瞳孔猛地一缩。
税监和镇监裁后,不正是由御史衙门督管吗?严成锦果然是给鸡拜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若御史衙门一言蔽之,朕也无从得知。”
为何多花一份靡费,也不裁镇守,正是怕御史衙门变得更大。
蒋冕心中暗叹,严成锦年纪不大,思虑却如其他阁老般缜密。
还是低估了此子。
萧敬走进来,小声道:“陛下,百官跪谏在奉天殿,只有严成锦回值房了。”
此时,奉天殿。
大臣嘴里骂骂咧咧,蒋冕真不是东西,刚入京就要吏治。
吏治就罢了,还要降薪?
气不过的言官,一边跪在地上一边写弹章,偶与大臣交流弹劾心得。
王琼深吸一口气:“不知陛下会选废镇守,还是降俸薪。”
“都不废最好,两位阁臣吏治不同,遭殃的却是我等。”刑部侍郎常元僖道。
废镇监,镇守太监的权力就会落到都察院上。
都察院拥有四司,在京城纠察各府衙,有些庞大了。
若要选一方,他们宁愿废镇监,也不降薪俸,镇守太监在地方的权能,同样庞大,不过是换个衙门。
到了夜里,百官也未散去,不由骂起严成锦来。
这狗官起的头,自己不来跪。
萧敬来催促:“诸位,要闭宫门了,还请快点出宫。”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看向萧敬。
萧敬叹息一声,又转身去禀报弘治皇帝。
此时,文华殿。
弘治皇帝和诸公皆在大殿中。
严成锦心中微动,蒋冕向陛下请降薪俸,是出于好心,却会遭百官埋怨,难以在京中立足。
弘治皇帝道:“朕说过,不可再升都察院的权柄。”
刘健几人心中有顾虑。
都察院交给严成锦,虽不会贪墨,但形成定制,日后岂不是权柄滔天。
严成锦道:“陛下以为都察院权柄大,实则并不大,都察院职权为监察,也包括监察镇监和地方官员,监察一方,在都察院的职责呢。”
镇守太监和税监,也是监察。
税赋,是由地方衙门收取,税监仅仅是定税和监督。
与都察院职能相同。
“陛下若不想撤回,臣有一个办法。”
弘治皇帝微抬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废去太监仍留在地方,废除一切职能,只充当陛下的耳目,不降俸。”
李东阳眸中微动,镇守和税监没了权力,也不能再骚扰地方,“臣以为可!”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传旨,不降俸了,让他们别假惺惺跪在大殿中了,内阁拟一道旨意,废去镇守和税监职能,只替朕监守地方。”
蒋冕心中猛地一惊,微微侧头看向严成锦。
第726章 良贱不婚
严府,大门前。
朱充耀见识到严成锦的策谋后,被震惊得不轻,难怪宁王世子让他来找严大人。
世人笑严大人太谨慎,我笑世人看不穿。
见了一顶蓝色的轿子,忙走上前:“学生有一事疑惑,恳请严大人解惑?”
何能拦在轿子前,让朱充耀保持三步距离,以免行凶。
严成锦皱眉:“为你父亲乞换封地一事?”
“大同没有了镇守税监,王府能收上来的钱粮,虽比以前更多,可也不会太多。
实不相瞒,王府借了士绅许多银子,大同又常有天灾,常要免税……”
朱充耀躬身说道。
大同不适合耕种,又常有旱灾,朝廷下旨免赋,动辄一年。
王府向朝廷请乞银两,被大臣以节约靡费拒绝。
“本官不会帮你请乞更换封地。”
朱充耀怔在原地,面色惨白。
此时,轿子里又传出声音:“你父亲坐拥天下最富饶的封地,还不知足,你走吧,本官不想与你这等贪得无厌之辈结交。”
朱充耀愣着脸抬头,大同种什么都难收成,百姓贫苦交不起税赋。
是最富饶的封地?
他震惊之余,有点想不明白。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了眼手中的册子,蒋冕站在大殿中央:“百官并非自愿请乞,严成锦怂恿百官,令其规谏奉天殿。”
失去百官的信任不打紧,只要陛下信任就好。
弘治皇帝蹙着眉头将册子合上:“这个家伙实在可恶,朕知道了,蒋卿家退下吧。”
五块免死金牌,就当作抵罪了。
蒋冕有些疑惑,抬头看了弘治皇帝,陛下生气却又不问罪,这是何意?
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看向一旁的萧敬:“世子的学问作得如何?”
“严成锦已将考核成绩交上来,说世子们已经学成,可以返回封地了。”萧敬怀疑,严成锦这狗官就是想偷懒。
弘治皇帝拿过名册看了眼,略微诧异:“第一是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提前离开京城,严成锦还给他考核第一?
萧敬笑道:“应该是怕宁王问罪,才给第一,不过,宁王世子的才学,的确出众。”
看完册子,弘治皇帝道:“命礼部准备赏赐,钱银绸缎有差,送去八世子藩国。”
……
东宫。
梨园的戏子在大殿中唱起来,朱厚照面色严肃,手里拿着本子。
小太监轮番换了几个伶人,朱厚照都不满意,五宫四调,没唱出曲子的雄壮和缠绵。
“谷伴伴,你给本宫找的伶人底子不深呐。”
谷大用吓死了,连忙摆摆手示意换人。
一个涂着桃红胭脂的戏子上台,刚一开腔,就把朱厚照镇住了:“你成婚了吗?”
伶人被带到朱厚照身前,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太子殿下,还未曾。”
谷大用道:“殿下,大明律法,良贱不婚,与伶人通婚是要问罪的。”
伶人与人通婚,一旦被揭举,就要下狱。
大户以伶人取乐,却未必会迎娶她们。
此时,内阁,
严成锦偶会来这里露个脸,以免内阁诸公不满。
李东阳走到严成锦的书案前,让他到偏房一趟,“你可知道怂恿百官跪谏,是何罪过?”
蒋冕去面圣了。
“怂恿是勾结大罪,按律该当下狱,但下官只是送罪证,并未怂恿。”严成锦说道,弘治皇帝知道他想变制,也不是一两天了。
李东阳从怀里拿出一包药,递给他:“这是我让管家求的,本官当年就是喝了这副药,才生了兆先。”
严成锦愣了片刻,隔着油纸,都能闻到海狗鞭的腥味。
“泰山大人,下官没有药也可以。”
李东阳目光审视着他:“你说谎,为何清娥一年没有身孕,不是你的问题,难道是我女儿的问题?”
“……”严成锦。
李东阳皱着眉头:“老夫辛辛苦苦养了十年,凭什么嫁给你,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你。”
仿佛在说,不想辜负本官的苦心,你就喝了它。
严成锦只好先收下,出宫让何能喝了就是。
可他也觉得奇怪,距离上次把脉,两月过去,清娥竟还未有动静。
难道……
李东阳面色郑重道:“你爹不在京城,无人管束你,无后是家门大事,若十日后你还没有动静,休怪本官带大夫上门。”
此子平日谨慎,却一点也不关心家门大事。
回到府中,严成锦把药递给何能,何能乐道:“嘻嘻,少爷,这是什么药?”
“给你抓的补药,去煎来喝掉。”
李东阳或许会问喝起来什么味,严成锦又补充道:“喝完告诉本少爷什么味的。”
李清娥带着胖丫鬟走上来,胖丫鬟喜上眉梢:“小姐,姑爷对下人真好。”
“凤娇啊,你去帮何能煎药吧,本姑爷有话要对小姐说。”
“哦。”
严成锦看着凤娇离去的庞大身影,叹息一声,府里的伙食还是太好了。
李清娥说道:“相公有什么话要对清娥说?”
“今日,你父亲又找为夫催生了,为何还没有动静?”严成锦看向李清娥的肚子,随即,看向一旁的门子:“去找汪大夫来。”
很快,汪机替李清娥诊脉后,眉头舒展开来:“恭喜严大人,有孕了。”
严成锦怔在原地。
在上一世,也还没来得及生育就穿越了,这是第一个孩子。
李清娥双眸泛出喜悦的莹光。
汪机手还搭在李清娥的手腕上,见他蹙着眉头,严成锦道:“可是有异常?”
“上脉和中脉跳动如鼓皮,是一奶双生,双喜临门,恭喜严大人。”
严成锦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翌日,大清早。
李东阳特意在午门前堵着严成锦,面色严肃道:“药喝了吗?”
严成锦点头:“喝了。”
李东阳见他精神奕奕,丝毫没有被掏空的样子,有些不信:“什么味的?”
“涩苦,苦中带腥臭,犹如蛇油。”严成锦道。
李东阳视线一转,没见严成锦的长随:“你不会让长随喝了吧?”
“是,不然下官如何知道?”
李东阳腮帮子的牙齿紧绷,气得眉毛拧在一起,这家伙真是不识好人心!
周围的官员看过来,露出些许笑意。
谢迁用袖子捂着嘴巴,生怕被李东阳看见。
这时,只听严成锦说道:“清娥已有身孕,汪大夫诊脉,说是一奶双胞。”
下马碑前一片死寂。
李东阳瞳孔猛地一缩,怔住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谢迁等人身躯僵硬,转过头来,满脸惊愕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体弱多病,出个京城都会被马车震死。
怎么可能?
第727章 臣有一个条件
从午门广庭穿过,
严成锦看见东宫的小太监跑来:“严大人,殿下请您去东宫一趟。”
来到东宫,朱厚照露出白牙,笑嘻嘻道:“本宫听说你有喜事?”
“殿下有事直言,无事,臣还要回去阅奏。”
在东宫,严成锦没看见皇孙,想必是皇孙不愿意来东宫了。
朱厚照认真道:“本宫想让你准许伶人通婚。”
严成锦的第一反应,是朱厚照看上哪个艺伎了,“殿下高看臣了,臣是臣子,如何准许?”
在大明,戏子最为低贱,就连最轻贱的阴阳户,地位也比伶人戏子高等。
余光看向一旁的谷大用。
谷大用忙道:“殿下看上一个会唱戏的伶人,想要纳入宫中。”
男子三妻六妾再正常不过。
更遑论朱厚照又是太子,后宫佳丽五百,诸公还是可以忍受的。
可这厮眼中皆众生平等,竟看上伶人。
朱厚照轻哼一声,郑重地道:“本宫只是看她可怜罢了,良贱为何不能通婚,李师傅也与伶人有染。”
“李公未曾将那人过门,不能算数。”
去青楼白嫖,和光明正大的娶回家,有极大区别。
嫖不触犯律法,娶进门就要问罪了。
见朱厚照还要说话,严成锦想退出去:“此乃律法所定,臣也没有办法。”
直到清末时,还依旧是如此。
入行当戏子,跟入宫当太监只差个把,但社会地位差别不大。
故而,学徒入行时,哭得跟死了爹妈似的。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若答应本宫,本宫就让你当皇孙的老师。”
“臣拒绝。”
太子以利益与他交换皇孙老师,被陛下和言官听去,会安上勾结的太子罪名。
严成锦想了想,道:“臣替殿下想想办法,未必会成。”
不帮朱厚照,下次恐怕极难忽悠他。
“本宫知道你讲义气。”
“臣有一个条件。”
……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户部的疏奏,吏胥土豪作弊的疏奏少了一些。
萧敬见他端起茶盏,休憩片刻,道:“殿下邀严成锦去东宫,商讨良贱通婚。”
弘治皇帝神色僵硬一下。
萧敬吞吞吐吐:“殿下似乎看上一个会唱戏的伶人。”
弘治皇帝将茶盏放下来,蹙眉道:“戏子岂能入宫为太子侧妃,朕绝不准许!”
见萧敬把半截话咽回去,弘治皇帝低声厉喝:“还不快说!”
“严、严成锦答应帮殿下试试。”
弘治皇帝的怒意如同火焰般,又涨了几分,这两个家伙又狼狈为奸。
内阁,值房。
文吏抱着疏奏走进来,凑近蒋冕耳旁小声:“严大人刚才去了东宫,殿下看上了伶人,商议准许伶人通婚。”
蒋冕放下疏奏,面色变得凝重,《唐律疏议,杂律》中有规定,良贱不能通婚。
所谓良,就是普通百姓,良民。贱是没有自由的官私奴婢、童仆、妓女、戏子等,就算脱籍为良,也不能嫁人。
大明沿袭大唐的律法,良贱不能通婚。
“严成锦怎么说?”
文吏小声道:“严大人说,可以帮殿下试试。”
蒋冕轻哼一声,伶人岂能取入宫中?将来真当了皇后,难不成还要母仪天下?
“东宫刚传来消息,严成锦与太子殿下商量,准许良贱通婚。”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阅奏入神,抬起头来。
谢迁有些震惊和诧异,太子的性子,还真会把伶人娶进宫里来。
“严成锦怎么没来值房?”
侍奉文吏道:“严大人去都察院了,今日恐怕不会过来。”
刘健道:“伶人入宫,就算严成锦再如何谏言,陛下和娘娘皆不会准许。”
“此子既然答应,必是有些想法,我等还是去奉天殿一趟。”
不多时,五人走进大殿中,弘治皇帝见五人一齐出现在大殿,“诸公为太子一事?”
蒋冕道:“陛下,良贱有别,岂能互通。”
“朕也是这般想的。”
弘治皇帝面色坚定,他已派萧敬去宫外,将那伶人下狱审问。
听到这里,诸公还是不能安心,张升道:“陛下,还是召严成锦来问问。”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思考了许久,有一点头绪,命方学去工部去班匠的名簿来。
轮班匠户一百八十八种行业,刊字、印刷、铁匠和销金等。
每种八百七十人等,到处有空额。
“先前曹元上疏,奏明过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方学道:“京营占用的壮丁太多,各地又在开垦,无人可充。”
先前,曹元要工程师,正是为填补空缺。
移民屯田、兴修水利和开垦荒地,皆要力役。
麻每亩科六两,木棉每亩十两,桑每亩科八两,赚的银子比当私婢多些,百姓都种田去了。
如同后世,壮丁都去跑了外卖,工厂招不到人。
“这也是变制带来的变化,你去顺天府抄一册乐籍。”严成锦说道。
这时,奉天殿的门监来宣他去面圣。
听闻,李东阳和刘健几人都在,朱厚照跪在角落里,严成锦就知道东宫走漏了消息。
“朕听说,为了一个伶人,你与太子商议,准许良贱通婚?”
“是。”
刘健几人面色凝重,弘治皇帝板着脸,继续道:“朕不允许!”
“臣只是答应提一提,陛下放心。”
一旁的朱厚照听了,心中暗骂老高这家伙真没骨气,父皇一生气就全应了。
弘治皇帝脸色舒展开来:“念在是太子怂恿你的份上,朕就不罚你了,退下吧。”
“臣告退。”
严成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过身,宛如什么也没发生,就走出了大殿。
朱厚照望了弘治皇帝一眼,“父皇,儿臣也想告退了。”
弘治皇帝双眸隐有怒意露出,严肃的眼神,令大殿安静下来。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陛下,王大人求见。”
王鏊大步走进来,递上一封疏奏:“陕西刚上到疏奏,泾阳县和西安府的河流决口了。”
泾阳县有洪渠堰,途径泾阳、三原、醴泉、高陵和临潼,二百余力。
正时逢夏税前夕,收割之际,一旦决口,下游的谷物和棉花,将毁一旦。
刘健心中猛然一动:“洪武年间修缮,至今稳固如城墙,怎会决口?”
王鏊叹了一口气,“或许,正是年久失修。”
弘治皇帝不自觉抿着嘴唇,轻叹一口气,决口的疏奏传回,意味着水患已冲至下方良田。
此时补救,如何来得及?
“陕西往年缴多少夏税?”
李东阳大致估算一下:“约有粮十八万石左右,今年耕作棉花等物,只怕更多。”
刘健重重长叹:“臣更担忧,洪水淤泥阻断道路,阻隔丝绸之路,令西域无法通商。”
第728章 天下弊政
从奉天殿走回东宫,朱厚照仍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谷大用说道:“严大人答应殿下,却又在大殿上推诿,实在太狡猾了,奴婢就很忠心。”
“老高一定会替本宫想办法的。”朱厚照眉上喜意不减,毫不担心的样子。
老高在大殿上,只是缓兵之计。
但既然答应了他,就会遵守诺言,至于用什么法子,他也想不出来,瞧父皇和诸公愤慨的模样,此事与乞换封地一样,不好办。
回到值房,严成锦陷入沉思中。
郑乾大步走进来:“大人,陕西西安和泾阳两地御史,送来急奏。”
严成锦打开看了眼,西安和泾阳的堤坝决口了。
黄河绕着陕西,衍生出众多水系,治理黄河,是朝廷最头疼的事,治一次,见效不过三五年,又要泛滥。
“如今决口,不仅伤及农作,方圆几十里皆是泥沙,马车陷于其中,难以走商。”郑乾担忧。
大清早,早朝。
站在左掖门前,严成锦听到张家兄弟骂骂咧咧,运去西北的茶叶被淹发霉了,损失惨重。
西北的交易,以茶叶为主。
游牧民族常年吃鱼肉,需喝茶来解腻,甚至有茶能长生的传闻。
故茶叶很畅销。
弘治皇帝开口:“陕西西安、泾阳、醴泉、高陵多处,决堤二万三千九百余丈,洪水灌二百余里,诸公以为要如何处置?”
大殿中一片沉寂。
决口之地,只能重新建造石闸,再修建堤坝,这笔靡费,必会增加地方农税和徭役。
蒋冕开口道:“臣以为,可令工部都水清吏司的班匠前往。”
“决口两万余丈,至少役夫二十五万人,工部何来这么多人?”韩文摇头。
虽未治理过河水,但韩文给刘大夏治水拨款时,清算过力役。
大抵知晓人力和财力的损耗。
王琼颔首:“江南溧阳银墅东坝,河道四千三百余丈,役夫二十余万人。
如西安等地,河道绵长,动辄要十几万人。
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能修缮的。”
大殿中,一时间沉寂下来。
李东阳想了想,道:“若不能修缮,只能迁移西安、泾阳等多地百姓,安置于他处。”
严成锦心中喟叹一声。
流民,就是这么产生的。
百姓离开了原来的土地,就丧失了作用。
朝廷下旨安置,但地方官员没有多余的土地分出,只能阳奉阴违。
饿极了,百姓就会从安置地开始逃荒,伪装成乞丐,散入天下各地,变成流民。
刘健摇头:“西安人数足有五十余万,堪比京城,何处有田地安置?”
“严卿家,朕看你似乎有主意了?”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不踢一脚这个家伙,是不会吭声的。
大殿慢慢安静下来。
大臣们皆习惯了这种安静。
蒋冕不明所以地四周看了一圈,张升小声提醒:“此子说话要酝酿一番,日后,敬之兄就习惯了。”
片刻后,严成锦开口:“决口有两处,又恰逢夏税之际,颇为棘手。
给臣五日,或许一丝把握,能想出办法。”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此子心中定是有办法了,“给你三日。”
蒋冕有些惊骇,陛下竟如此信任严成锦,百官竟也不反驳?
退朝后,大臣们各自散去。
朱厚照等在大殿拐角处,拦住严成锦的去路,小声道:“老高,你何时请乞?”
今日偷听早朝,却未见廷议良贱禁婚一事。
严成锦瞥了朱厚照一眼,再小声,只怕也会传到陛下耳中。
“臣不敢欺瞒陛下,必不会请乞此事,臣先行告辞。”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是说给大殿中的父皇听的,乐道:“那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弘治皇帝从偏门走出来,听得云里雾里。
……
蒋府,中堂。
一缕檀香散在空气中,令人安神醒脑,蒋冕邀请张升来府上下棋,两人盘坐在罗汉塌上。
蒋冕开口:“观严成锦的行举,不像要善罢甘休。”
张升诧异抬头:“敬之兄何出此言?”
“此子在户部查良贱的黄册,又命人去顺天府要京城的乐籍。”蒋冕手执棋子,按在棋盘上。
胜了。
张升丢掉手中的棋子,颔首点头:“陛下下禁令,良贱不能通婚,更遑论嫁入皇室为妃。”
严成锦再提,就要以欺君罪论处。
且陛下眼下,正在担忧西北的水患,无暇顾及此事。
蒋冕摇摇头,“愚弟却觉得,严成锦会以西北之事做文章。”
“确有可能,还有一日,且先看看。”
三日来,严成锦告假在府中未出。
郑乾偶尔送来一些宗卷和资料,最多的是户部的良贱籍册。
王琼对着严成锦道:“贤侄,陛下让你整饬西北水患,你算户籍干什么?”
西北之事,他颇为关心要花多少靡费。
“明日,还请王大人附议。”
早朝,严成锦约定的三日之期已至。
朝事并非一日就决定,许多重大的廷议,需各部商榷多次,诸公也没闲着。
弘治皇帝焦急等严成锦的答复:“严卿家想出来了吗?”
诸公精神一紧,看向严成锦。
“想出来了,但臣不敢说。”
弘治皇帝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挑动:“严卿家但说无妨。”
“解局之法,在于准许良贱通婚。”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蒋冕心中猛然一动,此子真是为了请乞此事:“良贱通婚与西北之事何干!”
诸公愤然点头,两事八竿子打不着。
严成锦道:“工部无多余役夫派遣去陕西,才使陕西之事不得解决。
曹元还在工部时,就向朝廷提及,工部缺班匠,要将良乡工程师移至工部。
陛下可知,军户和匠户有多少绝户?”
郑乾送上名册。
弘治皇帝粗略看了眼,竟有三万八千七百多户人没有成婚。
刘健几人看了,皆觉得惊讶。
朝廷发给京营士卒,一日最低有七分纹银,成亲丝毫不成问题。
弘治皇帝诧异:“京城的军户和班匠都有银子,为何不成婚?”
“因为良贱禁婚,军户和匠户是低等户籍,要世代承袭徭役,寻常百姓不愿嫁给他们。
军户和匠户想要成婚,只能从大户奴婢、僮仆、流民和伶人中挑选。
而军户和匠户虽低下,却是良户,不能与官私奴婢通婚。
才进退两难。”
诸公听后面色凝重。
京城大半女子,都在大户中,为奴为婢。
这些私婢,是供主人家或者宾客享用,不能失身,更遑论让她们成婚。
加之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占有许多女子。
诸如军户和匠户,想要成婚是极难的事。
才致使军户和匠户收入增多,却依旧讨不到媳妇,人数年年减少。
第729章 君臣交易
严成锦估计,大明军户和匠户娶个媳妇,比上一世更难。
重男轻女,加之良贱不能通婚。
“军户和匠户越来越少,如此下去,朝廷只能在百姓中抓捕壮丁,补充力役。”
此言一出,诸公才意识到严重。
大明国力,以人口数量为衡量标准,军户、民户、匠户等各司其职,士卒从军户中抽取。
军户没有后代,还抽个屁,以民户填充,会令农地荒芜。
刘健深吸一口凉气,翻看京城中军户和匠户的绝户,老脸皱成残菊。
大臣们面色各异,他们不想将府上的私婢嫁给军户和匠户。
那是私有财产,只能自己享用。
“陛下,臣以为严大人言过其实。”
“流民有百余万之数,何愁没有力役,朝廷可从三边随意调用。”
兵部和工部的言官先后道。
严成锦虽说了出来,大殿中却无大臣赞成。
弘治皇帝蹙眉:“就算朕准乞,也不能解陕西之急。”
刘健和蒋冕几人点头。
当下陕西诸多地告急,就算准许匠人和私婢通婚,也不能解开陕西之急。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份工程图纸:“陛下请看。”
弘治皇帝看了眼,图纸上所绘之物,像大桥又像堤坝:“这是什么?”
诸公看了眼,对水利了解不多,看不出图纸。
严成锦道:“是石闸,可以蓄积上游水量,散流各地,令下游得以修缮。”
石闸,可以蓄水补充水量,从支流流向四周。
多个石闸连起来,就是一条大坝。
发电,是不可能的,
但可以削减洪峰,令水从支流流走,也能蓄水行船,促进西北贸易。
蒋冕心中轻哼一声,那需要多少人:“人力从何而来?”
严成锦道:“可以命京营十五万人,前往陕西修缮。”
大臣们神色僵硬在脸上。
京营是朝廷的禁军,只有外敌入侵时,才会出兵抵御。
修缮水利,是工部都清水司的职责。
此子竟让京营的士卒去修堤坝,简直闻所未闻!
兵部尚书张敷华沉声道:“从古至今,兵部何时派士卒修过水利?即便征招徭役,也不会动用军队做此事!”
蒋冕面色发黑:“严大人该不会又想那事吧?”
那事是什么,诸公心里都清楚,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严成锦沉声道:“是,士卒在京城无事,可调拨至西北修缮堤坝。”
历朝,从未有过军队去赈灾。
坊间修堤坝、长城和运河,是从百姓中征抓壮丁,军队作为监督和看管。
弘治皇帝眉头微动,“京营调去西北,谁来守卫皇城?”
“只调拨十五万人,留二十王驻守京城。”
天下哪里都能没有军队,唯独京城不行。
诸公面色凝重起来,调拨军队去修水利,那还要力役干什么?
不知此子,从哪里想出这种主意,士卒调动,必定是要花靡费的。
严成锦道:“士卒养在京城,需要大量靡费,却无任何用处。
且去陕西,不必打造兵器和戎甲,不必准备粮草,消耗靡费不多。”
王琼颔首点头:“如今天下暂且太平,士卒养在军中无用。”
张敷华几人相视一眼,想反驳却又说不出弊处来。
弘治皇帝衡量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那就征调十五万人,去陕西吧。”
在边军和陕西力役中,再征调十万人,足以修缮。
严成锦微微抬头:“陛下,良贱准许通婚?”
他推演,
低级的劳役收入渐多,诸如军户和匠户,就会渴望得到社会地位。
或许,今后京城再无匠户和军户之分了。
百官交头接耳,他们不希望私婢许配给别人。
更不希望良贱通婚。
日后去青楼嫖妓,妓女都有丈夫,这谁能接受?
还有伶人,若是看上了好看的伶人,想收来做禁脔,却也是他人之妻,交互起来能得劲?
如今最好,谁有银子,就是谁的。
“严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私婢?!”吏部主簿尚浚质问。
兵部一个郎中点头:“严大人府上有私婢,为何还要如此!”
诸公纷纷望了过来,审视着严成锦。
这家伙也是官员,明明他自己也能捞着好处,可以自由享用私婢。
却要为贱民谏言,实在想不通。
“本官府上有多少私婢,不能奉告,良贱若不婚,才会伤及国本,陛下明见!”
严成锦说完之后,退回队伍中。
王守仁和方学等人眼中微动,严大人虽谨慎,却是真正为生民立命之人。
这些朝廷官员,果然不能体会。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此事非一日能定,且先退朝吧。”
严成锦微抬头,不确定地道:“臣还有五块免死金牌,在陛下手中。”
弘治皇帝转头示意萧敬,萧敬端着锦盘下来,笑吟吟地道“奴婢帮您擦了十遍。”
严成锦递给萧敬一个眼神,嗯,你做得不错。
一晃三日过去,文华殿。
弘治皇帝端着香茗,静静地嗅着茶香,双眸出神。
百官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自己!
真如严成锦所言,百姓不愿下嫁军户和匠户,军户和匠户就讨不到媳妇。
何来后代充军?
“萧伴伴,朕若是准乞,会如何?”
严成锦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眼神,萧敬心情高兴了几天:“奴婢以为,不会如何。
大户人家只要有银子,一样可以享用三妻四妾。
但良贱通婚,军户和匠户就可以娶妻生子,应该是幸政吧。”
有银子,什么女子得不到。
但他不敢言之凿凿,凡事都有万一,让诸公听到他妄议朝政,恐怕会弹劾。
选士绅,还是要选贱民,只看陛下。
弘治皇帝双眸微动:“你去文书房,传朕旨意,军户和匠户,可替私婢和伶人赎身通婚。”
萧敬怔住了片刻。
很快,消息宛如狂风暴雨,席卷过六部值房。
内阁,
蒋冕听到消息时,愣住了一下,茶水从嘴角漏出来,望着文吏。
伶人和私婢,上不得大雅之堂,是最低等的人,陛下竟真为他们下一道圣旨!
传到坊间,会引起如何轩然大波?
刘健几人面色各异,陛下没经过内阁,就下旨了。
东宫,
朱厚照在写皇明祖训,看向谷大用:“老高替本宫请乞了五日,怎还没有消息?”
谷大用乐呵呵:“咱就说,严大人拒绝陛下,也是没办法。”
“狗伴伴,老高变制何时输过百官?”
这时,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跑回来了:“殿下,陛下下旨了,准许良贱通婚。”
朱厚照双眸放光,丢下册本,老高这家伙,真没让本宫失望啊。
从御榻下,翻出来一个小锦盒。
“本宫答应老高的,你送过去,别让父皇的人瞧见了。”
第730章 新晋工部尚书
早朝前。
弘治皇帝偶尔会将内阁大臣召来文华殿,加个早班。
严成锦本想告病假,可宣旨的小太监说:陛下说有要事商议,诸公不许迟到。
刘健和李东阳等老臣,当然不会迟到,主要是严成锦。
在弘治皇帝眼里,严成锦还年轻,大冷天,天没亮就叫他起床入宫,为难他了。
手中的新邸报放下,弘治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九边传回邸报,兵备腐锈近八成。”
与鞑靼开战时,工部锻造了一大批兵器。
鞑靼灭国后,兵备藏于九边兵库中,生出一层殷红的铁屑,一碰就脱落。
张敷华长叹:“臣命人清点京营府库,腐锈的兵备,也有六成。”
平时士卒操练,不会全副武装上阵。
诸如甲胄和马铠是不穿的,存储于府库中,作为兵备。
严成锦眸中微动,看来时候该炼钢了。
钢铁锻造出来的武器和农具,不仅更锋利,耐损度还高。
钢的用途极多,如建造桥梁和火炮,还有火铳。
不过钢铁的锻造工艺,他并不知晓。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锻造九边数十万把兵器最快也需半年,内阁尽快选出工部尚书,督管此事。”
曹元走后,朝中也无于要紧之事。
工部尚书一职始终空缺。
蒋冕说道:“翰苑学士毛纪如何?毛纪喜好雕刻,对工事铸造,极为熟悉。”
严成锦心中微动,后世的毛公石,手艺正是出自此人。
成贤街,毛府。
庭院花木错落,小径两边摆放着各种石雕,精致高雅,俨然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园景。
褐色的茶棚下,毛纪左手拿着放大镜,右手拿着刻刀,雕刻青花石。
“良乡出的放大镜,真他娘的好用!”
管家慌张地跑来,窃喜道:“老爷!”
“本官好不容易沐休一日,你咋呼什么?”
“宫里来公公了,说老爷升工部尚书了,好事喜事啊。”
“好个屁!”
陛下要督造九边的兵备,刚派十万京军修堤坝。
哪来的靡费?
毛纪被召入宫中时,早朝还未散去,他微微躬身谢过弘治皇帝的敕封。
大殿中有些安静,百官有些可怜的看向毛纪,临需上任。
弘治皇帝开口:“九边兵库和京营兵库的兵备,毛卿家加紧督造。”
“陛下,如今无战事,过一二年再督造也不迟,屯于兵库中,也是生锈。”毛纪道。
诸公眸中微动,听出毛纪的深意:这活干不了。
经济一蹶不振,府库银子不多,哪来银子造这么多兵器?
张敷华道:“鞑靼虽然收复了,九边暂时得以安宁,但也要储存一定兵备,以便不时之需。”
至少要打造三成。
工部,值房。
毛纪命人把工部的主簿和郎中叫来:“陛下要督造兵备,可国库又不拨银子,诸位以为如何处理?”
众人交换眼神,没有银子怎么干活。
就算矿石不要银子,工匠总要吃饭吧?
宋景微微抬头:“毛大人不妨去找严大人问问?”
良乡衙门的府库,或许藏有银两,可以从良乡借银子。
毛纪明白宋景的用意,朝廷向良乡商会借过两次银子,都没有还呢。
带着两块精雕的砚台,来到都察院值房。
郑乾走进来禀报:“大人,毛大人来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来借钱的,严成锦头也不抬:“不借。”
毛纪等在值房外,听到严成锦说不借,又羞又气,这个家伙就不能给本官一个机会?
不就是欠了两次吗?
还在乎多一次!
“郑乾啊,在翰苑时,本官待你如何?”
在翰苑,从侍讲干到学士,不少官员在翰苑时,都是他的学生。
郑乾躬身:“毛大人待下官不薄,但下官,不能违抗严大人的命令。”
毛纪从袖口掏出两个精致砚台,递给郑乾,拂袖道:“帮本官送进去,银子就不借了。”
片刻后,严成锦看了眼砚台,继续琢磨转炉炼钢。
图纸摆满了书案,记录大明现在炼制铜和铁的方法。
淬火和锻造的方法大抵相同,只是添加的原料和工序有区别。
还未下值,严成锦就吩咐人回府上拉马车,去了房山。
“宋景和谢丕呢?”
张贤道:“近日理学院不讲学,两位都没有来,不过,良乡有了个厉害的匠人,大人要做什么?”
严成锦说道:“炼制锻造。”
张贤看了眼,有些疑虑:“坊间的冶铁厂众多,恐怕赚不到银子,大人还要炼吗?”
他不清楚严成锦的心思。
但天下有许多的坊间冶铁厂,每年铸造铁器数百万斤,有些不值钱了。
严成锦摇摇头:“本官是要炼钢。”
张贤略微错愕,瞪大眼睛看着图纸,画着的分明是一座大炉。
炼钢的方法,自战国时就有了。
但锻造的方法,是通过千锤百炼的方式,耗时间极长才得一把钢,压根不可能用炉子炼制。
他才误以为是炼铁。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裳的年轻人走上来躬身道:“学生毛渠,见过严大人。”
张贤脸上露出笑意:“他是新晋工程师中的翘楚,论及锻造,除了以贤兄和以冲兄,无人能出其左右。”
毛渠躬身作揖,恭敬地道:“家父喜欢雕刻,学生得一些皮毛,张大人谬赞了。”
严成锦道:“那就由你来督造,这张图纸尚不完善,你照着图纸上逐一试试。”
若是最出色的锻造工程师,也锻造不出来。
说明图纸有很大问题。
毛府,下值后。
毛纪背负着手走回庭院,看见雕刻一半的石头,大声斥责:“少爷呢!工事讲究匠心,岂能半途而废!”
雕刻犹如做人,需心细沉着,克制欲望。
这小子又跑哪里玩去了?
管家陪着笑容:“少爷说出去游学半月,叫您不要惦记。”
毛纪皱着眉头:“这么匆忙?上哪儿去!”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是遣人送回的口信,从河间传来的。”管家为难道。
河间府?
京城往下就是河间府,这是去往江南的必经之路,下江南了?
毛纪眉头微微蹙起:“渠儿向来识礼数,怎会不告而别,这几日他去了哪儿?”
“去过几趟良乡。”
毛纪怔住了。
忽然感觉大事不妙,良乡是什么地方?工程师的聚集地,谈论皆是理科。
又突然传回游学的消息。
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在心头。
“快、快去备马!”
第731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命锻造的师傅来锻钢,看了半个时辰,严成锦发现,与在工部看到的方法相同。
毛渠并不铸造新的炼炉。
而是用旧炉锯开口子,按照图纸上的形状来改装。
可是,有一处他看不明白。
“敢问严大人,何谓氧气?”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本官很怀疑你的实力啊,严成锦道:“你屏住鼻子,等憋不住了,吸进去的气,便是氧气。”
氧气对于锻钢极为重要,故需讲给毛渠听。
此外,还需倒石灰除去生铁中的杂质,但料口究竟如何设置,工序是否正确,严成锦也不得而知。
毛纪走道茅草棚中,面色不善:“严大人,本官只是送了你两个砚台,为何如此坑害本官?”
跟着严成锦在良乡糊弄,等严成锦日后变制失败。
岂会有好下场?
严成锦还没得及看毛纪的宗卷,不知毛渠是毛纪的儿子。
“本官倒是不知,毛大人把人带回去吧,此人不再是我良乡的工程师。”
毛纪这才脸色好看了些,挥了挥手,几个彪形大汉冲了上去。
毛渠脸色惨白,茫然不知所措:“父亲,严大人在炼钢,此乃造福天下之事。”
“你可知道入良乡,日后要惹多大祸,跟我回去。”
……
华盖殿。
弘治皇帝正在看到得入神,准备把疏奏翻页,这时,文吏走进来:“陛下,工部尚书毛纪要弹劾严大人。”
萧敬身子一震,顿时就不困了。
弘治皇帝却没有去接奏疏,看了也是白看:“何事弹劾啊?”
牟斌说道:“毛大人之子毛渠,交友不慎,陪好友一起去考工程师,还中了。”
“将毛渠喊回来就是,何必弹劾,浪费朕的心神。”
“陛下有所不知,严成锦要毛渠用炉子炼钢,毛大人以为是严成锦蛊惑,才有此事。”
炼钢,向来是由匠人锻造。
何时有过用炼炉炼制,如果能用炼炉炼制,钢还值什么银子?
早已遍地是钢铁。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起来,转过身来盯着牟斌:“你刚才说,严成锦要用炼炉炼钢?!”
“是,陛下,可似乎未成,要不要召严大人来问问?”牟斌道。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早已有人试过,能用炉子炼制,何须等到今日。”
……
房山,新建起来的草棚。
严成锦盯着巨大的火炉,靠近炉子很热,尤其是在九月,白天尚且燥热。
靠近炉子,如同架在火上烤般。
炉子倾倒过来,装入泥塑的磨具中,渐渐成型,严成锦忙道:“快看看是铁还是钢。”
宋景将长剑拿起来,凉了一会,挥向一旁的钢剑。
咔嚓一声。
毫无疑问……
“大人,是铁。”
谢丕说道:“或许是这个炉子的工艺有差,进料口和进气口,铸造不合理。”
要再改造炼炉。
炼制钢铁,重点不在意炼制钢铁本身,而在于炼制的炉子。
只要工序正确,这个炉子做出来,就能源源不断产生钢。
眼下要解决,是空气如何进入与铁水接触的问题。
高温令炉中空气都跑了。
若在炉壁或炉底铸造一个口子,铁水会顺着口子流出来。
……
几日过去,毛府,
毛渠被关在府中,不得外出,用膳时,吩咐长随:“去打听一下,良乡的炉子造出来了吗?”
一个多时辰后,长随才赶回来道:“没有,听王工程师说,失败五个炼炉了。”
王工程师名为王旭,是与毛渠交好的人。
“我爹呢?”
“老爷说不见您,让您在屋里呆着,院试也不用考了。”
毛纪询问谢迁等人心得,只有把儿子锁在府上,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要严成锦还没有问出那句话,就还有救。
等过半年,这小子不去良乡了,就把他放出来。
“那是我爹雕刻的?”
几日没回府,毛渠发现院子中有件新物,模样像炉鼎。
下圆上尖,有个茶壶的口子,两边又有竹棍支撑着,可以像手臂般支撑着两旁。
毛渠沉思片刻,闪过一道灵光:“去给我拿一块蜡来,还有我爹的刻刀。”
长随小心翼翼地去偷了老爷的刻刀,又去拿了十几根大蜡烛。
毛渠在铜盆中包上一层纸,再倒入融化的蜡烛。
一刻钟后,融化成一大团白蜡,开始雕刻。
紫禁城,皇宫。
弘治皇帝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萧敬:“严成锦的钢锻造出来了吗?”
“回禀陛下,弄了五个炼炉,皆失败了。”萧敬小声道。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
钢不可批量锻造,此事谁人不知,此子还如此执着。
“毛卿家,兵备督造得如何了?”
“臣、臣还在想法子。”
散殿议后,回到工部值房。
毛纪皱着眉头,思索如何弄到锻造兵备的靡费,“陛下那里,也不能一味推诿,本官已经委托五日了,诸位有何良策?”
“不如,先用期货,来筹集银子?”工部郎中博望道。
毛纪和大臣们纷纷看过来。
博望继续道:“我等铸造兵备时,同时铸造一些铁具,售给士绅,但士绅需交银子。”
士绅交这笔银子,可以给工匠发工钱和口粮。
而原料,可以用如今被腐锈的兵器,重新熔炼。
“坊间冶铁厂众多,士绅岂会稀罕区区的铁具?”
毛纪一听就是馊主意。
要是严成锦能锻炼出钢就好了,钢供不应求,做成期货,一定能会引发士绅哄抢。
但锻钢岂会这般容易?
直到下值,也还没有办法,郁郁回到府中,毛纪无精打采问管家:“少爷这两日老实了吗?”
“老实了些,但今日让长随偷了老爷的刻刀。”
毛纪心中微动,那可是他的第二命根子,“折断了?”
这小子竟用老夫的刻刀出气!
“没有,在雕刻蜡块。”
管家话音刚落,却看见长随从正堂走出来,碰见了毛纪,一副心虚的样子。
“少爷想吃糖葫芦,叫小人去买……”
毛纪从袖口掏出二两银子,摆摆手:“去吧。”
长随去牙行借了一匹快马,飞速赶往房山,去了平日常去的草棚找王旭。
一刻钟后,王旭端着蜡炉匆忙跑来:“严大人,毛渠送来的。”
严成锦仔细端详一眼。
此物像一个炼炉,上下各有一个口子,上头还有一个吊桶和空管,中间撑着支架,令炉身可以左右摇晃。
谢丕眉头微动:“炼炉雕刻得精细,空气从上入,倒是未曾试过。”
严成锦倒是未试过这种图纸。
当即命人去锻造一个香炉大小的炉子,若是这个炉子能成,大炉也不成问题。
两个时辰后,一个小小的炉子就铸造好了。
谢丕按照工序,先将铁水灌入,再倒入石灰,不断吹气,底下热火煅烧。
铁水倒出来,在黄泥模具中成型,渐渐冷却。
谢丕拿起砍向钢剑,又用手指弹了弹剑身,满脸兴奋:“大人,是钢!”
宋景等人懵住了。
这意味着用此炼炉,钢可以批量锻造了。
第732章 公私合营
严成锦告假三日。
内阁的书案位置空着,文吏见状,将疏奏分给其余五位大学士。,
刘健不悦地道:“他又去哪儿了?”
“愚弟方才从文华殿回来,听闻小太监的碎语,似是与太子殿下去了房山。”蒋冕说道。
房山要炼制精钢,起初诸公们颇为关注。
可接连几次,听闻锦衣卫禀报,严成锦炼废了五个炉子,遂不再抱有幻想。
房山,南康。
匠人们搭建巨大的草棚,草棚下有两座大炼炉。
一座炼炉将矿石炼制成铁水,另一座炼炉将铁水炼制成钢。
役夫用斗车拉来煤炭和矿石,站在炉子旁,热气扑面而来,还夹带些许臭鸡蛋的味道。
朱厚照不解地道:“老高,你为何不禀报父皇,怕朝廷抢了商会的生意?”
若朝廷的官炉重开,文官必会勒令坊间禁止锻造,再炼制钢贩向坊间。
垄断天下精钢。
“还请殿下先保密三年,此锻造之法还有许多不足,炼炉的入气管道时而会堵塞,需继续改良,不可推行天下。”严成锦说道。
朱厚照指着地上一堆精钢:“那这些是什么?”
地上是这刚才炼制出来的钢具。
宛如府库般,整整齐齐摆列,锄头、镰刀、斧头等农具,一应俱全。
这狗太子该不会去给陛下告状吧?
严成锦道:“还不能将炼钢的方法推向朝廷,若是如此,必会引来文官的觊觎。”
文官的手上有不少冶铁厂。
以前,士绅以门铺生意作为主体,并且四处走商,售卖的货品几乎是原料,不经过怎么加工。
海外贸易打开后,渐渐学良乡兴办工坊和厂房。
如同后世的洋务运动般,像雨后春笋崛起。
大明的坊间冶铁厂约有五百多座,若人人炼钢,原料就会被哄抢变贵,而钢变多,售价反而会变低。
一高一低,利润就会变薄。
在钢炉的杂役,皆为可信任的役夫,两座炉子完全隔开,役夫们只操控炼炉,不知原料为何物。
紫禁城。
弘治皇帝偶感小腹隐痛,有些力不从心:“京城近日有什么奇闻吗?说来给朕解解闷。”
诸公左右看了一眼。
工部尚书毛纪站出来:“乌斯藏来使入贡,西边出了一尊活佛,可以预知人的祸福,暗示朝廷拨付靡费,迎活佛入世。”
刘健等人眸中微微放光,难怪最近京城流行念珠和佛饰。
弘治皇帝话锋一转:“朕不信这个,若活佛真是活佛,为何不自立为天子?上达天听者,只有朕一人。”
天子是天的儿子,也是天的使者。
这活佛抢朕的活,真是活腻了。
诸公听出弘治皇帝的玄外之意,连忙躬身赔礼。
张敷华说道:“臣这就下令甘肃边军,入乌斯藏围剿乱臣贼子,严惩冒充上天使者之人,令陛下恩泽,广施乌斯藏。”
说到出兵,诸公又想到了九边的兵备。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毛纪:“工部推诿了十几日,何时开炉锻造?”
毛纪哑口无言。
这时,锦衣卫走进大殿禀报:“陛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诸公有些不悦,锦衣卫通常是先禀报牟斌,再由牟斌禀报。
如今,竟冲进来打断廷议。
弘治皇帝认出来,这是跟着严成锦的锦衣卫千户:“严卿家将精钢炼出来了?”
能令锦衣卫如此慌张冲进来,只有这种可能。
叶准躬身道:“陛下圣明,五日前就试炼出了精钢,今日炼炉制成,一个时辰就炼制出精钢上千斤。”
监视严成锦的时间长了,他也渐渐变得稳重和谨慎起来。
五日前,虽用小炉炼制成功,但这能报吗?
万一大炉炼制不成,岂不是谎报祥瑞?所以,他将此事压了下来。
今日,看见一大炉的精钢炼制成功,才匆忙进宫。
弘治皇帝愣住了。
用炉子炼出来了上千斤?
毛纪呆若木鸡,锻造一把钢剑从取料到成型,需不断的锤炼,至少需两日。
一个时辰严成锦就炼制出上千斤?
弘治皇帝心中激动,正色道:“这是朝堂,不可乱报祥瑞,你方才说上千斤?”
“卑职亲眼所见。”
“如此大事,严成锦为何不亲自来报?”弘治皇帝问道。
迟疑片刻,叶准战战兢兢道:“严大人说,此事若被文官知道,定会觊觎炼钢的方法,且炼钢之法还有纰漏,三年后,改良了法子,再通报朝廷。”
三年?
弘治皇帝嘴角狠狠抖动了一下,边笑边轻哼一声:“他这是故意提醒朕。”
诸公们面色燥红,此子真是可恶,竟不拿出来一起分享。
如此一说,他们都不好意思请乞推广天下了。
这狗官真是小气!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坐在御座上,扫视殿中的大臣。
大殿中央,放置一堆精钢,锄头、镰刀和柴刀等农具。
精钢稀贵,通常只用来做名贵的武器,严成锦竟如此浪费,用来做农具。
毛纪心痛大呼:“浪费了,实在太浪费了,精钢多久才能锻出一斤,当送去九边做将军的兵器,岂能做农具!”
“严卿家,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房山刚试炼出来,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才不禀报朝廷。”
我信你个鬼,有纰漏能炼出来这么多精钢!
毛纪面色凝重:“工部诸事拖延多日,还请陛下准许,将此法交由朝廷,炼制精钢。”
“此炉,并非良乡锻造,毛大人找本官要也无用。”严成锦摇头。
弘治皇帝自然想收取此法,以锻造兵器,“除宋景和谢丕外,还有谁能锻造出来的炼炉?”
“是毛渠。”
弘治皇帝茫然看向刘健,刘健也没听说过此人。
毛纪瞳孔微微颤动。
严成锦继续道:“臣想在房山建造一座炼钢局,此厂公私合营,由工部督管,良乡锻造,除替朝廷督造兵器,还能赚取银两。”
诸公愣神,公私合营不难理解,惠民药局不正是朝廷管制,坊间大夫经营?
弘治皇帝皱眉:“为何要如此?”
“超体并非时刻需要锻造兵备,不断开停,需征召和遣散许多力役。
若为公私联合管制,不督造兵器时,可以铸造农具,不用遣散役夫。”严成锦说道。
开炼铁厂需要很多人。
就如同后世年初招工,年底辞退,力役的工作极不稳定。
朝廷和良乡共同经营后,就变成了铁饭碗,力役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
大明社会阶层结构,将发生变化。
第733章 升官发财
严成锦抬头与弘治皇帝皇帝四目相对。
传达出两个信息。
一为冶铁厂像惠民药局改为公私合办,二为本官立了大功,该升官了!
弘治皇帝不能轻易决断:“诸公以为?”
李东阳家中无炼铁的工艺,不在意朝廷是否与良乡合办,只要兵备足以补偿九边,就是善政。
“不可,铸造兵备多少,是朝廷机密,岂能让良乡知道?”
“且若精钢价钱高昂,让良乡商会掺入,不是以公谋私?”
六科给事中先后躬身道。
良乡与朝廷合办,定会下令坊间,禁止锻钢。
就像禁止私贩盐,只有有盐引,才能参与这门买卖。
好家伙,严成锦这狗官竟直接垄断了。
“臣附议,精钢锻造的法子,不可流传到坊间,以免走私兵器,起兵作乱。”蒋冕说道。
严成锦走回队伍中。
如今,天下百姓渐渐开垦出荒地,温饱暂时得以解决,正是资本萌芽的黄金时期。
百姓有了银子就想消费,百废待兴,可以兴办各种工坊。
但朝廷掌控精钢锻造,只锻造兵器,不管坊间农具。
这就好比明明有个覆盖全场的治疗,却只给自己用。
诸公面色各异。
反对的官员皆站出来,赞成的官员却未说话,以免被当成是严成锦一派。
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淡然:“严卿家想说什么?”
百官所说,未必就有道理。
“此术良乡所创,如今坊间冶铁厂众多,不出三年,精钢锻造之法必定会流向坊间。”
匠役流动频繁,今年帮朝廷干,没准明年就帮士绅干。
蒋冕道:“可下禁令!”
“若士绅在海外冶炼?朝鲜、岛国和暹罗等地,皆可兴办铸造厂,朝廷能缉捕海外不成?”
出海,最重要的是准备船只。
其次是力役和士卒,不吝于打仗,想到天价靡费,就足以让朝廷放弃。
大臣们闭口不言。
严成锦说道:“朝廷与良乡商会共同经营冶铁厂,大批量锻造,士绅们赚不到银子,就不会打精钢的主意。”
从原料开采和运输,到烧炉和锻造,需要成百上千人,比炼铁工序更多。
还要缴纳矿税和商税。
这么大的摊子,投资搞不好要破产。
且大明用钢的地方不多,多为朝廷造桥、炼兵和修路所用。
市场被朝廷独占,士绅自然不会再想去炼钢。
弘治皇帝思索片刻,沉着地看着众臣:“如严卿家所言,朝廷与良乡锻造试行。”
百官噤若寒蝉,只得躬身遵旨。
严成锦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老脸微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严卿家立了大功,朕敕官进一阶。”
二品升至从一品,在六部大臣之上。
诸公面色微动,许多人熬到耄耋之年,也不得升大学士。
此子又升官了……
竟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严成锦说道:“谢陛下。”
毛纪心中微动,儿子是个秀才,若入朝为官,说不得也升官了。
心情抑郁回到府中,见管家一脸难色地走上来,毛纪就觉得不对劲:“何事?”
管家抽出血书和一缕头发,支支吾吾:“少爷、少爷要与老爷断绝父子关系!”
一口心血从胸膛冲出,顺着喉管往上,毛纪眼前一黑,有种犯恶心的感觉,差点噗地一声吐出血来,倒在地上。
断、断绝父子关系?
从未想过,这孽子还用这等操作。
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做人刚正不屈,他竟这般对老夫?
管家连忙将毛纪扶起来:“老爷?”
“少爷、少爷呢?”
“跑出去了。”
此时,严府。
毛渠在此等候了许久,左顾右盼,小巷里空无一人。
忽地,传来小厮哼哼的声音,抬头看去,见一顶轿子慢悠悠地走来。
“学生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听声音有些熟悉,想了想知道是毛渠,“本官已开除你工籍,还来作什么?”
“学生想再入商会,为工程师。”
轿子中一片沉默。
毛渠忙道:“严大人不必担忧,学生已与父亲断绝关系。”
严成锦忍不住撩开轿帘,这些士绅子弟,一个比一个会玩。
这两日,看毛纪的宗卷,毛渠是毛纪的独子,有几分朱厚照的胆气和智谋。
寻常子弟这么干,早就被打得半死不活了。
独子就是不一样。
“你的梦想是什么?”
毛渠茫然抬头,有些焦急起来,不知梦想为何物。
严大人的考核,若答不上来,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再回良乡。
何能低头偷偷笑起来,一旦少爷问出这句话,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笑嘻嘻地道:“少爷是问你,抱负。”
毛渠眸中渐渐变得清明:“像宋师傅那般,成为首屈一指的匠人。”
朝廷与良乡合办炼钢局,正缺监管官员。
工部毛纪负责督管,若由毛渠作为监管,朝廷和工程师之间,衙役和力役之间,必会少许多摩擦和争斗。
严成锦想了想,拿起纸笔写下契书,递出去:“把这个签了,今后,你就是炼钢局的小总工,明日督管炼钢。”
毛渠愣在原地,宛如听到天籁之音。
良乡的总工才四位,他入工程师一月,就升至小总工。
手不由颤抖起来,再看这份契书:我自愿赴任良乡工程师,遵从工程师的保密契约,督管匠人冶炼精钢……
大清早,文华殿。
弘治皇帝正要去上早朝。
萧敬走快几步上前:“陛下,毛大人要告假三日,听过生了重病,住进惠民药局的病房了。”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何事如此?”
“听说,其子毛渠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加入良乡商会当工程师。”
弘治皇帝面色凝固。
真是大逆不道啊。
世上竟有这等孽子?太子虽说顽劣,却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早朝时,四面八方的目光看向严成锦,毛大人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果然,至今没有人能逃离那句话,此子误人子弟!
张敷华面色凝重,持芴禀报:“陛下,今日兵部有事要奏。”
大臣的目光,渐渐转移到他身上。
“据臣的探子禀报,延绥、大同、宣府和陕西等地,有纳银卖军职一事。
百户卖三百两,副千户卖五百两,正千户卖八百两,指挥同知一千五百两,都指挥佥事两千两……
只要凑足银子,就可升迁。”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大臣们面色凝重无比。
延绥、大同等地,不正是安定侯严恪松所管辖的区域。
竟出这等腐朽之事?!
严成锦心中咯噔一下,竟在军中明码标价卖官职?老爹不知道?
第734章 回京问罪
大臣们笃定严恪松必定会丢官。
按如今的大明律,凡卖官鬻爵者,按收纳银两的数目定罪,一千两纹银以上,流放三千里,一万两以上,处以斩首,连坐三族。
严恪松怎么算也够一万两了。
父子两一石二鸟,一并除去!
大理寺卿韩福说道:“严大人比谁都清楚大明律法,知道该处以何罪吧?”
严恪松身为三边总制,不管是否知道此事,可以定有罪。
严成锦道:“此事尚未调查清楚,陛下交给都察院来查办,若与父亲有关,成锦不会坐视不管。”
坐视不管?你是要救他吧?
查办案件,最需避讳亲眷,严恪松要不是有这儿子,上次失守宁夏,就已经下狱了。
百官自然不同意。
“严大人与安定侯为父子,岂能查办,臣等以为不可!”
“万一他二人串通一气,徇私枉法,转嫁他人,岂不罔顾大明律法。”
大理寺卿韩福和刑部给事中刘宇说道。
刑部尚书王鏊和兵部尚书张敷华点头附议。
此事按常律,就算严成锦也要下狱观察,看他与他爹有没有牵连,更别提审理了。
但诸公都知道,严成锦不敢干卖官的事。
此子胆子太小,让他卖他也不敢卖。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韩卿家所言有理,就让大理寺审理此案吧。”
韩福微微躬身,接受旨意。
廷议散去后,大臣们蜂拥而出大殿,韩福走上前几步,对蒋冕小声道:“蒋大人可想除去严成锦?”
严成锦的弹章太厉害,而且频繁弹劾九卿和内阁。
韩福刚从大理寺右少卿升部堂不久。
蒋冕轻哼一声:“本官除掉他作什么?”
“他与蒋大人所执的大义不同,与我等诸公所治天下的理法不同,蒋大人暗自派人调查他,此子知道了,也不会罢休。”韩福说道。
他又何尝存有害人之心?
只是践行治国之道相佐罢了。
前大理寺卿杨守随大人说过,此子不计后果行事,今后朝廷必取灭亡。
见蒋冕沉吟片刻,韩福说道:“下官知道九边为何卖官鬻爵。”
“为何?”
“因为九边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的银两,到期了,此事说起来,不论如何处置,严恪松皆脱不了干系。”
以前,九边有鞑靼为威胁,不能轻易裁撤将领。
今时不同往日。
……
延绥,边军大营。
正值秋日,秋风飒爽,边军士卒极喜欢策马奔腾在草原上,赶着跑步鸡和牛羊。
可今日,严恪松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看完手上的急奏,怒容渐深。
大营中央,跪着两个人。
延绥副总兵刘仁说道:“本想皆募兵之由,填补上这笔银两,没想到连累的总宪大人。”
正统时募兵,是可以直接卖官的。
三边距离京城上万里,朝廷撤去镇守太监,只要做得隐秘些,就能募到银子和招募兵马。
一石二鸟!
但新来的兵部尚书有些手段,安插探子在军营中。
严恪松满脸愁容和怒意,无奈地道:“带军官毁坏城墙,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大同甘肃游骑将军邵锐愧疚道:“向朝廷请乞靡费,朝廷不拨银两修缮墩堡和烽燧,城墙若坍塌,必会拨给银两。
大同和宣府也是如此,属下效仿一二。”
大同和宣府在三边之外,不归严恪松管辖。
严恪松心中泛起寒意,私自贩卖官职,按明律,需要罢官流放。
他尚且无事,只怕连累成锦。
“尔等害了老夫!还害了老夫的儿子!”
……
紫禁城,内阁。
蒋冕在内阁阅奏,文吏拿进来一本疏奏径直走到他书案前,“蒋大人,急奏!”
丢下手上其他疏奏,蒋冕慢慢地将疏奏翻开,眉头蹙紧。
片刻后,蒋冕出现在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后,阴沉着脸:“边军奖励竟敢毁边墙银?荒谬!”
修筑边墙花了无数靡费和力役。
九边虽然暂时无战事,西北还有强大的瓦剌,随时会进军大明。
蒋冕道:“不止是三边如此,还有宣府和大同也是如此,辽东尚好,恳请陛下将刘仁和邵锐等罪臣,抓回京城论罪!”
萧敬心中一凛,边军收割百姓人头冒充军功,这听说过。
毁坏边墙请乞修缮银,倒是头一回。
与地痞无赖何异?
短短一个时辰,此事传遍内阁和六部。
请乞论罪的疏奏,如同宴席上菜般,不断被端往奉天殿。
弘治皇帝心烦意乱,看向旁边的萧敬道:“严成锦知道此事?”
“知道,他似乎在查看兵部的宗卷和户部的宗卷。”萧敬道。
“召内阁和九卿来!”
都察院。
严成锦在翻看韩福的宗卷,听说兵部传上疏奏,士卒捣毁边墙,向朝廷碰瓷。
卖官鬻爵和捣毁边墙,放在朱元璋的时候,罪状足够做人皮稻草人。
“派人去宁夏调查,也要月余,大人为何还有闲暇看韩福的宗卷?”方学说道。
诸公已经向朝廷上疏责罚。
若陛下首肯,安定侯和九边诸臣,皆要抓回京中问罪。
严成锦沉默不语。
这时,奉天殿的小太监抱着云展来:“严大人,陛下召您去奉天殿觐见。”
片刻后,奉天殿中,
韩福目光灼灼地看向严成锦。
杨守随离开京城时告诫过,此子太过谨慎,时机未到时,千万不可暴露自身。
如今正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卖官鬻爵就罢了,将士还捣毁边墙,简直是恶霸土匪,一群**!
刘健等人脸色亦不好看。
弘治皇帝板着脸,坐在御座上:“都察院收到消息了吗?都察院不是有御史衙门在九边,为何不知此事?”
百官面色凝重,陛下所言有理。
这是懒政失职。
严成锦说道:“九边军营和藏匿在荒外,除了兵部,无人知晓动向,御史衙门未得消息,也情有可原。”
几万大军安置在城中,会烦扰百姓。
除了战时守城,才撤回城中。
张敷华嘴角抽动一下,此子推卸得一干二净,“此次三边贩卖官爵,毁坏边墙,臣等以为,当将严恪松一干人等,押回京城问罪。”
身为兵部尚书,他应该秉公处置。
按照明律,就应该如此。
诸公面色凝重,颔首表示赞成。
卖官已令弘治皇帝怒不可遏,还捣毁边墙,更令他肯不得亲手砍了这些边将:“准乞!”
严成锦站在大殿中,变故来的太快了些。
第735章 引咎致仕
兵部值房。
严成锦坐在值房中,左右扈从和文官,皆为被遣出门外。
房门关上。
“张大人,兵部何时裁减了年例银,为何本官不知?”
年例银,是朝廷每年补给九边各镇的一笔军饷。
正统年间,由于九边的屯田被破坏,不足以让九边自给自足,朝廷每年会给九边拨一笔银子,作为补助。
随着战事频繁,年例银也逐渐增多。
成化年间,王越和汪直在辽东领军打仗,年例银由几十万两攀升至上百万两,成定例。
如今,九边的年例银只有十余万两,平均下来,一镇仅万两左右。
张敷华端起茶盏,面色如常:“你请废镇监时,蒋大人携本官面圣,裁减了年例银。”
严成锦有严成锦的办法,蒋冕也有蒋冕的办法,怎么会告知此子。
入京后,蒋冕便发现,但凡朝议之事,极容易被严成锦废去。
想让陛下拍案下令,只能私自面圣请乞,瞒着此子。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严成锦心中微动,道:“蒋大人不愧是南直隶诸葛亮,下官委实佩服。”
并非所有政事都要早朝廷议。
内阁大臣可以随时面圣。
毫无疑问,蒋冕一定是私自见了陛下。
不知用什么方法,让陛下未在朝堂上廷议,令兵部裁减了年例银。
若不是去户部查了账目,他还不知,年例银从一百余万两降至十万两。
张敷华看向严成锦,眉头微蹙:“年例银拨放与战事有关,战事频繁时,九边用度增加,则朝廷拨给的年例银越多。
此时,九边无战事,裁减年例银,合情合理,本官并非针对你才与蒋大人请乞。
即便裁减了年例银,边将也不该卖官募银。”
百姓向朝廷捐纳银两,实际上是卖官。
诸如国子监生明码标价,一个名额售卖百两,以募集银子填充国库。
如同后世捐赠图书馆获得某大学的名额,名为捐赠,实际是买学位。
明朝一些皇帝当政时,对卖官睁一眼闭一眼。
九边的军衔也可以售卖,明朝的士卒,来源于卫所制和募兵制。
中期以前,士卒来源于朱元璋成立的卫所制,也就是从军籍百姓中补充缺员。
但缺银两时,会用募兵制来召募将士,有时会售卖营中官职。
军和兵不同,军要世袭,故称军户,兵不世袭,人死官消,士绅子弟或想过一把官瘾,就可以入营为兵。
如今九边卖的官职,正是属营的兵职,服役的时间不长,不终身服役。
回到都察院,严成锦给老爹写了一封书信。
大半月过去,弘治皇帝有些纳闷:“严成锦怎不来向朕求情?”
“或许还在偷偷调查。”萧敬刚听属下禀报,严成锦在东宫。
内阁大臣和六臣纳闷,有几日没见严成锦了。
此子倒是反常,既不弹劾,也不来向陛下求情,好像严恪松不是他亲爹似的。
“传严成锦来。”
东宫,寝殿。
朱厚照和严成锦正在打牌,喜滋滋地摸牌,“老高不向父皇求情,是想让严师傅致仕?”
卖官可大可小,若他朱厚照当皇帝,这就不能算是事儿。
凿了城墙?也不算什么,鞑靼已是大明的疆域,隔着城墙多见外。
可父皇锱铢必较,文官也不愿睁一只闭一只眼。
严成锦正色道:“殿下快出牌,莫要胡说。”
九边已无军功可立,日久将士必定懈怠,老爹戍守三边已无意义,只能在九边养老到死,反正陛下是不批退休的。
老爹年有五十余,极容易被鞑靼人捅死,毕竟老爹年轻的时候就是菜鸡。
平常,无由让老爹回京,现在正是机会。
此事虽与老爹无关,却是督管不力,只有致仕,才能令老爹脱罪。
陛下宽仁,加上家里有五块免死金牌。
正好让老爹致仕,再次重启。
朱厚照一边出牌一边认真道:“等本宫登基,就重新启用严师傅为兵部尚书,严师傅的兵法可是本宫教的,本宫相信自己的学生。”
严成锦不应他,老爹有爵位在,是不能当文官的。
即便朱厚照登基,也一样,百官不允许。
谷大用禀报:“殿下,陛下派人召严大人去。”
严成锦来到大殿中,老爹回京的日子近了。
他这段时间查了不少九边之事,却未向陛下禀报。
召他来,想必是为了此事。
“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淡淡地道:“你在查九边卖官之事,为何不向朕禀报?”
“臣未有结论,还需边将押回京城审问,以确认一事。”
大臣们相视一眼。
宣府距离京城最近,将领以押送到刑部大牢。
严恪松是在延绥,也近一些,骑快马这几日就能到京城。
弘治皇帝又开口:“查到什么了?”
“此事,起于蒋大人请乞裁减年例银,兵部右侍郎文贵乞修边墩和发放军饷,便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了一百余万两。
如今期限到了,不敢赊账,不敢赖账,而年例银又裁剪,才想出此下策。”
文贵是兵部右侍郎,先后在宣府、大同和延绥巡抚。
见边陲墩堡毁坏,便请乞修筑,为了尽快动工,向太仓库和太仆寺借了银两。
本可以用年例银归还。
但朝廷将年例银砍到十万两银子。
就好比借别人的钱过信用卡,只借一天,信用卡忽然降额了,拿不出来。
文贵傻眼了,九边将士也傻眼了。
交还的期限一到,只能从九边各镇想方设法归还。
“臣记得此事。”
蒋冕面色微动,他与张敷华面升,为节省九边靡费。
大臣暗自琢磨,严成锦查此事,就必定会为严恪松求情。
……
一晃十日过去,天气渐渐转凉。
弘治皇帝在奉天殿阅奏。
萧敬走进来禀报:“陛下,苗逵派人传信,严恪松到京城了,可要派人收押下狱?”
刘健几人互视左右一眼。
百官心中微动,收押下狱是秉公处置,安定侯也不能例外。
弘治皇帝道:“让他入宫吧。”
一个时辰后,严恪松和文贵等官员被引入大殿中。
百官目光看向殿门。
严恪松跪倒道:“臣掌三边军事,督管不力,不能竭忠尽节,恳请陛下准许致仕。”
百官面色凝固,这也太快了些?
还以为严恪松会辩解一番,没想到见面的第一件事,竟是请乞致仕
弘治皇帝目光一凝,竟有些不忍起来,“此事还未查清楚,严卿家不必急躁,若严卿家不知情,朕会从轻处置。”
屡次征讨鞑靼立下功勋,证明严恪松可镇守九边。
因连坐而致仕,委实有些可惜。
李东阳等人衡量得失后,面色犹豫。
这时,严成锦看向几个武将:“卖官一事,安定侯可知情?”
“不知。”
严成锦掏出一块免死金牌:“恳请陛下,准许家父引咎致仕。”
大殿中安静下来。
韩福面色微动,本想将严恪松下狱,拷问一番后再审查与严成锦有无关系。
可严成锦根本不给严恪松入狱的机会。
第736章 本宫不想当皇帝
父子俩出宫,一人坐轿一人骑马,打道回府。
严恪松面色黯然:“爹为人臣,进思进忠,退思补过,劳神苦形最后还是未能替朝廷尽忠节,落得晚节不保,唉,你不要学爹。”
严成锦知道老爹耿耿于怀,朝廷若要征战瓦剌,还会重启老爹,“爹先在府上休养一段时日,以后还有机会起用。”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文贵呈上的疏奏:“西北有何墙堑和堡垒要修缮?”
“陛下有所不知,鞑靼如今亡国,无势力驻守,瓦剌向东蚕食鞑靼的疆域,迟早会南下。”
文贵乞银修边墙,是为了朝廷。
瓦剌人乔装成鞑靼人很容易。
延绥安边镇、石涝池至横城三百里,增设墩台九百座,安置卫营,可以提防瓦剌随时南下。
弘治皇帝忧心:“严恪松辞官,摘去爵位,三边便无人守制,当派谁前往?”
诸公沉默不语。
李东阳说道:“可以派杨一清为新三边总制。”
以公谊而论,杨一清是百年难得的将才,在西北和四川领兵剿匪,捷报无数。
几日后,西北卖官的将领,全部下刑部大狱或遣回原籍。
严成锦并未求情,朝廷不会真斩杀将领,就如同不会杀王越。
一晃三月过去,朝中无大事。
坤宁宫。
弘治皇帝抱起皇孙,退后一步险些有些抱不住。
萧敬忙轻轻扶了一下。
“朕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了,平常一抱皇孙就起,今日双臂软绵绵的,颇感吃力。”
张皇后放下太平公主,“是皇孙长大了,陛下许久没抱他,才会这般。”
萧敬点头赔笑:“陛下才四十出头,春秋鼎盛,娘娘说得对,是皇孙长身子了。”
“不,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是有些不如以前了。”
弘治皇帝喟叹一声。
朝廷疏奏渐多,每日阅奏要到深夜亥时,浑身酸痛,汪机施针才缓解些。
坐下来端起莲子羹,一边喝一边说道:“太子这几日来过坤宁宫吗?”
萧敬笑道:“来借过皇孙。”
弘治皇帝把汤匙放下,若有深意地看向张皇后:“厚照今年几岁?”
“十七了,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张皇后拨开板栗,递给他。
“朕十六岁登基,比厚照还小一岁。”
霎时,大殿中,只剩太平公主和皇孙嬉闹的声音。
张皇后的手停在半空中。
萧敬神情僵硬,不敢吱声,小太监和宫娥低下头去。
回到乾清宫,弘治皇帝想了想,唤汪机进宫问诊。
把完脉,汪机道:“脉搏沉稳如琴弦,陛下身体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心中藏有事,伤了心神。”
弘治皇帝却按着小腹:“可朕偶感腹中隐痛。”
“是因恼怒动了肝火,非药所能治,陛下当以平常心处之。”
“汪大夫的药方中,可有延寿之药?”弘治皇帝问道。
“心中豁达,寝食得当,可多得几年阳寿,陛下想求长生?”汪机有些担心,弘治皇帝让他炼丹,这世上压根没有长生药。
弘治皇帝摆摆手:“送汪大夫出宫吧。”
萧敬走后,命人召唤来内阁大臣。
此时,内阁。
各地疏奏接连不断送进值房。
刘健五人顾不上说话,低头不断翻阅疏奏,飞快票拟。
严成锦看着南直隶御史的疏奏,请罢后宫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这些正五品女官。
这些谏官,恨不得皇帝自力更生。
严成锦自然是留中了。
小太监走进来道:“诸位大人,陛下召去乾清宫。”
刘健露出诧异之色。
陛下议事,常召他们去奉天殿,去乾清宫常是身子有恙,不方便上朝。
李东阳问道:“陛下为何召我等?”
小太监低下头去,不敢回答。
刘健板着脸,呵斥:“快说!”
“今日去坤宁宫,陛下说身体乏力,偶有不适,还说登基时比太子小一岁,回寝宫就召见了汪大夫。”小太监说道。
严成锦心中微微一动。
如今鞑靼已除去,四海安定,弘治皇帝心中的大石放下,是想传位给朱厚照。
李东阳几人面色各异。
自然希望陛下能干到宾天,太子顽劣无状,哪里能当皇帝?
诸大臣心情沉重地来到乾清宫,行礼后,分两排站定。
弘治皇帝开口:“朕今日,又堆积不少疏奏。”
“若陛下身体不适,先休憩几日,我等替陛下观政。”刘健说道。
只休息几日,无伤大碍。
寝殿中沉寂下来,
弘治皇帝摇头:“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定,朕想传位太子。”
尽管来的时候,听小太监说今日陛下提到登基,隐隐有了猜测。
可亲耳听到时,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仍没反应过来。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有我等尽心尽力辅佐陛下,陛下还可再勤政三十年。”
刘健和李东阳五人一同跪下。
唯独严成锦还站着,弘治皇帝在位的时间,比史上多近三年,虽还没令大明达到盛世,也算有功绩。
此时退休,有些早了。
弘治皇帝却有自己的考虑:“天下匪盗、水利、吏治、商业、北方外患皆已整饬,朝事虽多,却多为琐事,正是太子登基的时机。”
李东阳和蒋冕朝严成锦使了眼神,示意他跪下。
但严成锦置若罔闻。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翘起:“严卿家也认为,朕该退位了?”
“不是,臣只是觉得,跪也无济于事。”
刘健几人有些置气,此子又不与他们同心。
弘治皇帝看向萧敬:“去召太子来。”
一刻钟后,朱厚照走进大殿中,茫然:“父皇召儿臣?”
“厚照啊,你今年十七了吧?”弘治皇帝微微抬头。
朱厚照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宛如百米冲刺般快。
“来人,抓住他!”
弘治皇帝大喝之下,金吾卫和锦衣卫将朱厚照架住,拖回大殿中。
刘健等大臣嗟叹一声。
严成锦望着朱厚照,这厮料到陛下要传位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朕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朱厚照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儿臣不想当皇帝。”
刘健等人噤若寒蝉,失望地看了眼朱厚照。
弘治皇帝厉喝道:“朕知道你不想当皇帝,朕就想当?若朕宾天前再传给你,你是不是眨眼就传给皇孙!”
朱厚照眼睛一亮,父皇说的有道理。
刘健几人躬身,依旧坚持:“陛下三思!”
第737章 登基大典
从乾清宫回来。
刘健和蒋冕几人面色各异,太子喜欢与严成锦勾结,严成锦擅变祖制,不知登基后,会变成何种局面。
“下官这身官衣,只怕穿不长久了。”蒋冕苦笑道。
李东阳摇头:“敬之兄太小看太子殿下。”
太子认真起来,比陛下当年更聪慧和贤明,时常语出惊人。
尤其这些年微访民间,更知百姓疾苦。
刘健点头:“殿下不想当皇帝,正是由于知晓皇位所承职责之重,若是贪图享乐,早已欣然接受。”
谢迁嗯了一声:“陛下此时传位,太早了些。”
此时,东宫。
严成锦被拉到寝殿,朱厚照有些紧张地道:“老高,本宫要当皇帝了,怎么办?”
父皇明明能多干十几年,却想当太上皇。
听说,奉天殿的疏奏,从早晨卯时到深夜亥时,也阅不完。
他就算再快,也要两个时辰。
“殿下何必慌张?内阁和六部大臣比殿下还着急。”
“对啊,他们也不想本宫当皇帝,”朱厚照乐了。
消息传到六部值房和翰苑。
兵部,值房。
张敷华面色凝重,拥立太子继位是作为臣子忠义。
可如今弘治皇帝年富力强,却要传位给太子,不是明智之举!
“陛下明知严成锦常变制,又与太子交往过甚,为何要传位太子?”
若太子与严成锦一起变制,谁还能阻止?
王守仁道:“正是深知太子与严大人交往过甚,才要传位。”
张敷华和主簿们视线一转。
王守仁继续道:“太子登基后,若支持严大人变制,陛下不会置之不顾,还会理政。”
陛下定会教导太子如何当皇帝,如何理政。
弘治皇帝的性子,事必亲躬,恨不得事事过目。
一个不习惯安逸的人,岂会真正放任朝政?
反之,陛下驾崩后再传位,反而没人能管得了太子。
张敷华脸上露出明悟。
翌日,早朝。
弘治皇帝扫视殿中一圈,沉声道:“昨日之事,想必诸公都知晓了?”
大殿中沉寂片刻,随即,跪倒一片。
“陛下三思!”
内阁和六部大臣面色各异,却也劝道:“陛下还可再勤政十年,十年后,再传位太子不迟。”
弘治皇帝摇头:“朕还会继续理政,诸公放心便是。”
基于当年他登基的经验,皇帝就算登基,真正掌握权力,也要三五年时间。
这期间真正掌权的,是内阁大臣。
但如今他在位,可以帮助太子渡过这段时间。
“朕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此决策。”
严成锦眸中微动。
明中期以后,内阁大臣的权力越来越大,原因正是由于。
新皇登基时太过年幼,无法把控朝廷,权力旁落到内阁大学士手中。
嘉靖和万历,登基时皆由大学士把持朝政,弱冠后才渐渐夺回权力。
年幼的皇帝登基,需有贤臣辅佐过度,才能稳定国本。
最年幼的皇帝是弘治皇帝的爷爷朱祁镇,登基时才八岁。
但有贤臣三杨内阁中的杨士奇和杨簿辅佐过渡,才未出大乱。
弘治皇帝或许是想当太子的过渡之人,实则还监察朝野。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让太子今日上朝,太子呢?”
萧敬也不知太子跑哪儿去了。
……
护国寺,
天王殿中,一个人跪在蒲团上,眨了眨眼睛道:“劳烦师傅将我头发剃去,我今日要遁入空门,十年后再还俗。”
方丈和一众和尚跪在地上。
今日主持讲佛经,忽然有个少年闯进来,问他何事想不开要遁入空门。
竟说是快要当皇帝了。
可见他身穿黄色衣袍,又带着个太监,知是当今太子,主持和长老们吓得连忙跪下。
“殿下,您放贫僧一条生路吧。”
“贫僧俗家还有七口人,求求殿下放过贫僧,贫僧真不敢下刀。”
朱厚照转过头:“本宫放过你们,谁放过本宫?快剃,一会儿狗皇帝就派人来了。”
主持和长老们不敢抬头。
一个灵觉的和尚想了想,看向方丈小声:“师傅,快开斋饭了,不如先请殿下吃一顿斋饭?”
对,寺里的斋饭比不上宫里,殿下吃过苦头,没准就回去了。
主持笑着说道:“殿下先用斋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剃度。”
片刻后,斋堂中。
朱厚照剔着牙齿,喜滋滋地将空碗递给谷大用:“寺里的斋饭比经筵宴好吃,谷伴伴,你帮本宫再打一碗来。”
主持和长老们懵住了。
吃三碗了,这特么真的是宫里的太子?
“放肆!”
一声厉喝响彻斋堂,朱厚照吓得筷子掉到地上。
锦衣卫和金吾卫冲进来,弘治皇帝和诸公紧随而至。
和尚们噗通一声,全都跪下。
看见朱厚照的头发还在,弘治皇帝怒意消了一些:“谁让你出家?”
“是父皇,儿臣明明还有十年太子可当,不想如此早就当皇帝。”
父皇不喜欢僧人,更不会让佛子当皇帝,头发长出来前,父皇不会让他坐皇位。
朱厚照才跑来护国寺,剃去头发。
严成锦不觉得奇怪,朱厚照一向随性,即便是圣旨,也难以束缚。
弘治皇帝板着脸:“朕已经下旨,由不得你,将太子带回宫中学礼仪,择日举行登基大典。”
锦衣卫将朱厚照架起来,带回宫中,由张升教导臣仪。
三日后,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
礼部和司礼监的金书、典簿、掌司等忙碌奔走,准备仪仗和帷幕,告祭天地和先皇。
吉时一到,礼乐和戏曲鸣奏,朱厚照穿着黄色的衮服,衮服上绣着日月星河山火,头戴玉珠冕冠。
此时,鸿胪寺的寺卿引领百官,穿过金水桥,前往奉天殿。
在午门外的广场上,文官和武官分列东西,齐齐跪下。
锦衣卫鸣炮,鸿胪寺寺卿大喝:“行礼!”
百官五百三叩。
鸿胪寺寺卿宣读弘治皇帝的诏书: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二十有三年,日勤不怠,专志有意于民,筋力微薄,太子厚照,宜登大位,朝中诸先生善辅之,使成贤君……
声音回荡在广庭中,字字清晰,犹如新闻联播般。
严成锦微微抬头,弘治皇帝和朱厚照一左一右,站在御阶上。
“朱厚照这厮,终于登基了……”
第738章 第一天上朝
天未破晓,雪白的月影挂在天际。
严成锦站在铜镜前,李清娥起来伺候他穿衣,今日是朱厚照第一次上朝,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
大清早,内阁和六部大臣也很忐忑。
轿子走得很稳,轿子里的大臣却像缺了魂的不倒翁,一直摇晃。
左右掖门,气氛宛如梅雨季节的阴霾天气,诸公黑着一张脸,抱着芴牌无精打采。
张延龄却乐了:“哥,咱们也该鸡犬升天了。”
“今日见机,先请乞千亩良田,过段时间再把银矿要过来。”张鹤龄怀疑,朱厚照分不清楚一亩和一分是多少地。
他自己舍不得花银子,却狠狠地给朱厚照花,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金钟鸣响!
大臣们依次走进大殿中。
朱厚照穿着龙衮服,头戴玉珠冕冠,在御座上睡得很香。
刘健看看李东阳,李东阳又看看萧敬,大臣们茫然无措。
萧敬都快哭出来了,小声提醒:“陛下,再睡就该下朝了。”
朱厚照朦胧地睁开眼睛,发现下方几十双眼睛正在瞪着他,丝毫不尴尬。
“你们谁没有沐身,朕闻到一股奇味。”
大臣们有些慌乱了。
沐身束发觐见,这是臣仪,不可轻视和马虎,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各自嗅着自己的袖口和衣领。
严成锦没嗅,他今日出门喷了香水的,浑身香喷喷。
朱厚照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议朝事,异味倒是有,不过是张家兄弟那边传来的,这兄弟俩省皂角。
“张师傅,你的扣子系错了。”
张敷华今日有心事,忽略了臣仪,连忙躬身赔罪。
刘健说道:“还请陛下开始议讨朝事,今日内织染局奏,苏行等府织造两宫上用等,共计二万四千七百八十匹,如今苏杭入冬难产丝绸,公私匮乏,请裁减三分之一,以疏民力。”
宫中多了太平公主和皇孙,多了一班伺候的奴婢。
用度比弘治皇帝一家三口,多八千多匹。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老高,丝绸何时涨价?”
百官面色狠狠抽搐一下。
严成锦道:“此事还不知道,此外,在大殿上,还请陛下遵守臣仪,莫呼臣的字。”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点头。
朱厚照思索片刻:“准乞。”
李东阳躬身道:“苏州海贼施常天聚众敛兵,猖狂抢掠,臣请乞朝廷派遣大臣出兵讨伐。”
“准乞。”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问都不问,也不商讨如何出兵,派谁为主帅,给多少舰船,拨多少靡费,就直接准乞了。
内阁和六部先后奏报,接连被准乞了。
一刻钟过去。
朱厚照高兴地站起身来,滋滋地地望着前方:“还有谁要请乞吗?那朕下值了。”
诸公懵住了。
今日早朝比弘治皇帝最快的时候,快了一个多时辰。
张鹤龄高兴地站出来,今日朱厚照全都准乞了啊,“陛下,臣家中贫困,想请乞京城东面的一千顷土地。”
蒋冕和张敷华等人紧张起来,二人是新皇的亲舅舅,说不得会准乞。
刘健三人和严成锦面色淡定。
“不准。”
张延龄抬起头来,不服气道:“可你刚才都准了,也不差这一封。”
朱厚照轻哼一声,说道:“退朝吧!”
廷议散去,内阁和六部直接去华盖殿,同行的还有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在批改疏奏,如今新皇朱批后,再送来他这里过审,才可准乞。
牟斌说道:“太上皇,陛下和诸公下朝了。”
太上皇弘治表情凝固,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这才刚上朝,怎么就下朝了?”
牟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门外的小太监通报:“回禀太上皇,陛下和诸公来了。”
很快,朱厚照和严成锦等大臣走进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头:“皇帝今日议了何事啊?”
廷议何事,疏奏他都看过,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想看新皇如何决断,有无纰漏。
朱厚照认真道:“儿臣今日准乞了九封疏奏,回绝了寿宁侯请乞封地。”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
朱厚照看向太上皇弘治道:“儿臣以为,身为天子应当相信百官,由他们处置朝务,不当事事过问。”
太上皇弘治冷着脸道:“朕看你是不想议朝事。”
严成锦心中微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换了臣子没换,实则掌权的还是弘治皇帝。
除了年号改为正德。
其余实际并无多大变化,廷议后,要向太上皇弘治禀报、
皇帝口含天宪,政令不能随意下达,弘治皇帝在教太子如何做皇帝,朱厚照真正掌权,或许还需三五年。
朱厚照躬身道:“若父皇无事,儿臣想告退了。”
太上皇弘治没吭声就是默认了,朱厚照转身给严成锦使了个眼神。
严成锦道:“臣也告退了。”
等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走后,太上皇弘治压下疏奏:“今日上朝,新皇的表现如何?”
刘健性子直接:“臣不知当不当讲。”
“刘师傅直言便是。”
刘健一副“这届皇帝是老夫教过最不听话”的表情:“新皇竟在大殿上睡着了,实在糟糕至极!”
李东阳几人颔首点头。
太上皇弘治喟叹一声:“新皇任重道远,还要仰仗诸位师傅辅佐,刚才议了何事,我等再议一议吧。”
“……”谢迁。
李东阳说道:“苏州海盗施常天,此人极为厉害,短短一年,募集了一万七千余人,装备精良,臣听闻此人意取新安县,占地为王。”
“朝中能出兵之人,寥寥无几,太上皇想让谁挂帅?”张敷华问道。
太上皇弘治瞥到刚才翻越的九边疏奏:“朕看辽东千户梁次摅不错,就让他挂帅吧。”
大殿外。
朱厚照和严成锦几乎并肩而行,“老高,朕不想在奉天殿议事。”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严成锦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厚照乐了:“朕想在西区建一座象房,在象房中上朝,但父皇和诸公必不会准许,你给朕出出主意。”
朱厚照虽是皇帝,却是被架空的皇帝,诸公不乐意听他的。
换而言之,朱厚照要是敢说,定会被太上皇揍死。
严成锦想了想:“陛下太看得起臣,臣只是内阁六辅,又不是首辅。”
“那朕升你为首辅。”
升首辅不在于朱厚照,而是在于太上皇弘治。
朱厚照的人缘太差,陛下又太过于贤明,以致于太上皇掌权,诸公一致赞成。
如今朝中,真正支持朱厚照的大臣,只有他一个而已。
“陛下快回奉天殿阅奏吧,臣要下值了。”
“老高你这狗官又懒政失职,陪朕一起去!”
第739章 王侯将相
新皇登基一个月过去。
年号改为正德,旧银要重新兑换为正德通宝。
朝廷给百姓一年时间,各地更换钱币和宝钞,宝源局新铸一批钞票和铜币,在弘治商号兑换钱币。
通政司将政令送到两京十五道。
……
四川,青城山。
白日在山中捡到一枚古币和一把青铜剑,蓝廷瑞回到村中,大喜过望。
夜里,召集十里八乡的壮汉,聚集于家中。
“我从京城回来,大家猜我看到了什么?”
壮汉们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蓝廷瑞,山地险峻无法耕种,村子又偏远不在城区,村里的人没见过世面。
蓝廷瑞道:“我看到了京城丰衣足食,百姓人人安居乐业,冬天能吃猪肉,夏天能吃西瓜,力役一日有十分纹银。”
壮汉们听到猪肉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听到十分纹银,不禁正坐起来,死死盯着蓝廷瑞。
“若我等也生在京城,就能享受那等待遇,可超朝廷实行里甲制,只许外出买卖,不许入黄册。
我等都是大明百姓,为何他人富足,我等却贫穷?
如今新皇登基,传闻朱厚照顽劣成性,比旧皇更昏庸残暴。”
一个老朽看着蓝廷瑞,喟叹道:“可我等又能做什么呢?”
蓝廷瑞掏出古印和铜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朱重八出身布衣,却可创立大明基业。
我等也能在此创业,乘时应运,抱济世安民之志,仗剑讨伐,顺应天意!”
话说完,便将铜币和古剑举了起来。
壮汉们看见古印和古剑,心中悸动。
当年他们老祖宗若跟朱重八一起创业,也不至于凄惨到今日的地步。
如今,蓝廷瑞得了上天的旨意,就是下一个朱重八!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我等也要做王侯!”
接连几日,蓝廷瑞游说了周围几十个村庄,皆喊我等要也做王侯!
七日过去,起义军占领汉中衙门,引得鄢本恕和廖惠两人来投奔,势力迅速扩大至八万人。
……
京城,
朱厚照懒政失职,总是极快准乞,又极快下朝,太上皇险些要废去朱厚照的皇位。
“寡人看他就是成心如此。”
刘健苦口婆心道:“太上皇,陛下阅奏的速度实在太快,臣恐有什么纰漏。”
“陛下春秋鼎盛,何苦居于后宫?”蒋冕躬身。
诸公下值比以前晚一个时辰,颇有怨言。
“明日起,寡人也上朝。”
太上皇弘治不放心朱厚照这样阅奏。
大清早,早朝。
太上皇端坐于御座之上,下方是朱厚照的位置。
百官微微躬身行礼。
刘健先禀报:“宣府传回疏奏,军屯民不运,年例银又裁降,边储仓库告急。
自鞑靼归于大明后,诸多鞑靼流民到大明边陲,请发赈粮和布匹。”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
王琼疑惑:“边陲屯田众多,岂会如此紧迫?
臣以为,该派巡抚官员北上,每月查核军马和仓库货物,以杜绝虚报冒支之弊。”
大臣们纷纷看向太上皇。
这时,朱厚照却开口了:“以前用开中盐引,让商人将粮食运送至九边,商粮加上军屯,才堪堪够支付军饷。
如今,商粮没了,仅靠军屯,岂会足数?
再加上士卒的军俸,比以往高了四分纹银,九边军饷多了近一倍。
不必查了,定没有人偷银子,是九边开支太大。”
太上皇弘治咬着牙齿,朝政大事,岂能如此轻易就决断?
蒋冕目瞪口呆,新皇竟知晓九边的用度。
诸公们面色各异。
不过,他们还是听从太上皇弘治的,新皇是观政,真正掌权还有几年。
太上皇弘治思索片刻,看向严成锦:“九边御史衙门先行彻查,边储空虚属实,再派粮北上。”
“臣遵旨。”
严成锦暗自思索着,应该开拓北方的牧场了。
良乡有奶牛,可将鞑靼人全部雇佣为力役,发展北方畜牧。
下了廷议,朱厚照对着严成锦乐道:“父皇上朝,朕又变回本宫了。”
朝中大臣也不听他的,依旧将他当成太子。
“陛下无事,臣就回都察院了。”
严成锦知道,这厮最近一直想办法让太上皇废了他,要么就准他建象房。
“本宫并非不想当皇帝,师傅们不听本宫的,老高,你说本宫启用你的人与师傅们对抗如何?”
严成锦连忙堵住这厮的嘴:“是朝廷的人,陛下莫要乱说。”
“你这家伙,明明就是这般想的不,本宫只是帮你说出来罢了。”
朱厚照知道,若宋景和王守仁为重臣,他天天去良乡也无人管。
可如今,他两个月没有爬宫墙了。
兵部值房。
张敷华摘下官帽放在一旁。
忽然,门外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文吏拿着急奏冲进来。
“张大人,四川府传回急奏。”
如今天下平定,再急能急到哪儿去?
张敷华呷了一口茶,才翻开疏奏,差点没把他噎死。
朱厚照刚登基两月,西南就有人起兵造反了!
他认真阅读每个字,面色凝重:
西南逆贼起兵,蓝廷瑞称顺天王,鄢本恕称刮地王,廖惠称扫地王,屯兵十万余人,于汉中、东北和鄂西占据官府和民田……
“布政使司和都察院都有疏奏吗?”
“有!”
起义军竟屯兵十万人,已经占据了蜀地,准备进入湖广。
比安化王起兵更严重。
“你去内阁请诸公去奉天殿,本官去觐见太上皇。”
张敷华抄起官帽,大步流星走向奉天殿。
大理寺值房。
文吏匆匆走进来对着韩福道:“韩大人,方才兵部传回疏奏,四川十万民众反叛,太上皇召九卿去奉天殿议事。”
韩福微微沉眉,看向少卿顾佐若有所思:“十万人反叛不是儿戏。”
“寺卿是怕朝廷复用严恪松出征?”
韩福点点头。
严恪松是新皇的师傅,当初也是由新皇推举去三边。
且严恪松身经百战,最适合出征。
“我等好不容易才罢免此人,如再让他上任,只怕朝中不可宁啊。”
严恪松为文官出身,如果再启用,必定像王越一样,重新为文官。
或许,还可入阁。
韩福总觉得,是严成锦故意如此。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看完西北起事的疏奏后,只觉得机会来得太早了些。
原是想等宁王反叛,再请乞老爹出征。
可如今,四川反倒先叛乱了。
现在启用老爹,只怕满朝官员都不准许。
这时,小太监跑来禀报:“严大人,太上皇请您去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