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正德六君子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着疏奏,新皇刚登基不久就有百姓造反。
不由喟叹一声,新皇不得民心,是寡人太过纵容,以至于太子的贤明没有传及天下。
李东阳道:“据臣看汉中的疏奏,此地民风淳朴,蓝廷瑞得了原蜀国的古印和青铜剑妄称是上天所赐,蛊惑百姓。”
起兵造反,讲究顺义天意。
即有祥瑞的天象发生,上天赐给蓝廷瑞蜀国的古印,即为天象。
“蓝廷瑞有些本事,没有银子能募到十万兵马,像当年的高皇帝。”朱厚照由衷佩服道。
刘健道:“逆贼已经攻破蜀地,前往湖广,当务之急是派人去平叛。”
原本驻守在湖广的大军在安南布政使司。
蜀地距离京城上万里,沿途无数钱粮会被掳掠,庄稼被毁坏。
朱厚照想也不想,“那就重新启用安定侯吧。”
韩福躬身说道:“安定侯刚致仕,怎能重新启用?臣以为不可!”
“臣也以为不妥。”张升道。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太上皇弘治心中顾虑,邵锐等将领还关在牢中,此时启用严恪松,岂不是要释放将领?
严成锦站在大殿保持沉默。
张敷华道:“王守仁闲赋在兵部,偶尔去良乡讲学,臣可以派王守仁出征。”
王守仁大胜达延汗,诸公自然无意见。
太上皇弘治想到王守仁那副沉着冷静的神色,心中安定许多,决定下旨让王守仁出征。
萧敬连忙去文书房传旨。
廷议毕,朱厚照仍然留在大殿中,看向弘治皇帝说道:“父皇,儿臣最近不知为何,一上朝就睡着。”
太上皇弘治眉头挑了挑,沉声道:“你夜里去干什么了?”
“与夜里无关,朝中氛围太过沉闷,儿臣想搬到西苑的豹房勤政。”朱厚照微微抬头,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
大臣们屏住呼吸,怒其不争地看向朱厚照。
酒池肉林,这就是酒池肉林啊!
忽然有些体谅蜀地其事的百姓,摊上这么个皇帝,能不造反吗?
严成锦心中微动。
豹房自成化年间就有,并非朱厚照建造,西苑中豢着西域进贡有飞禽走兽,供皇帝和后宫观赏。
但弘治执政时,几乎没时间去观赏。
“西北起事你还不知反思!”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西北起事与儿臣有何干系?”
“你当皇帝百姓就造反,朕当皇帝怎么不造反?”
大臣们颔首点头。
以前弘治皇帝日夜勤政,当皇帝未享清福一日,一日三廷议。
百姓知道如此,哪里还有脸造反。
万一新君不如弘治,家中日子要更加贫苦。
太上皇弘治瞪着朱厚照,看看这个家伙有什么话要说。
朱厚照梗着脖子辩解:“父皇有父皇的治国之道,儿臣也有儿臣的治国之道,父皇有内阁三公,儿臣有正德六君子,如何比不上父皇?”
刘健几人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之色。
何来的正德六君子?
严成锦暗道不好,朱厚照这厮要摊牌了。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看着眼前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淡淡地问:“哦,谁是正德六君子啊?”
“刘瑾、王守仁、宋景、汪机、周彧还有张贤,父皇派去平定西南之乱的王守仁,正是儿臣的肱骨之臣。
父皇还记得六年前,儿臣偷了文书房一封玉轴圣旨?
这封玉轴,正是儿臣敕封王守仁座下第一勇士的圣旨!”
太上皇弘治表情凝固。
诸公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六年前的圣旨失踪一案水落石出了。
王守仁几人还尚可,周彧就算了。
蒋冕不由问:“是谁向陛下举荐此六人?”
朱厚照看了严成锦一眼,严成锦知道此时应当站出来:“是本官。”
果然是这两个家伙狼狈为奸。
太上皇弘治冷眼看向朱厚照:“你究竟想说什么?”
朱厚照看着周围的诸公,说道:“诸位师傅,本宫与父皇及诸位师傅有话要说。”
严成锦站在一旁未动,朱厚照认真起来,是真的认真。
朱厚照认真说道:“父皇想要盛世,儿臣也想要盛世,父皇把江山交给儿臣,应当由儿臣来治理。
可如今,诸公不听儿臣的,父皇无奈只能上朝摄政。
若儿臣有方法令诸公听命于儿臣,请父皇将江山交给儿臣。”
严成锦眸中微动。
朱厚照虽然比当年的弘治皇帝聪明,但治理江山,并非仅仅靠聪明。
还需耐心,能忍受诱惑,心志坚定,品德服人,宽仁礼士。
在这一点上,朱厚照就不如弘治皇帝。
加之弘治皇帝已处理朝政二十三年,姜还是老的辣。
诸公相信太子聪明,但却不相信如今的太子能比得上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略微心惊:“你如何让诸公臣服?”
李东阳几人微微抬头,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声音平静,认真道:“比父皇更贤明,治理更大的盛世。”
“何谓更大的盛世?”
“如今天下耕田一千万顷,黄册人口一亿人,国库岁入一千三百余万两,京城百姓工钱为七分纹银。
儿臣的盛世皆要翻一倍。”
太皇皇弘治怔住了,这孽子又说大话!
翻一翻,那是怎样的盛世,岂是人力所能为?
严成锦心中微动,就算是后世,耕田也仅将近两千万顷。
要国库岁入两千六百余万两,这个目标巨大,若真能实现,是真正的盛世!
朱厚照这厮为了豹房,吹过头了,本官不是这么教的啊。
太上皇弘治轻哼一声:“寡人也没有底气这般大放厥词!若真有那一日,朕就不必理政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那便从明日起,父皇将朝事,交给儿臣来治理。”
大殿中安静下来。
严成锦连忙道:“那样的盛世,只怕太遥远了些。”
李东阳几人点头,根本不相信。
朱厚照若真能实现那样盛世,就是千古一帝。
从奉天殿出来。
走到宫围中无人的角落,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道:“老高你方才拆本宫的台是何意?!”
严成锦也不惯着他,如今力气大了,搏一搏,没准真能打赢呢。
“臣让你报零点五倍,狗皇帝你会不会算数?!”
半刻钟后,朱厚照和严成锦整理着衣裳。
“老高,你说那样的盛世真的会实现吗?”
“臣也不知道,或许可以实现吧。”严成锦若有所思道。
朱厚照有些后悔了,“要不本宫回去跟父皇更正一下?”
诸公都记在心里了,此时去反悔,必定会将之当成儿戏。
严成锦摇了摇头。
第741章 细作暴露
严府,
严成锦走进院子便看向何能:“我爹呢?”
辞官后,老爹在府中修撰良乡藏书阁的典籍,闲不下来,期盼着朝廷重新启用。
“老爷在修撰兵书呢。”
严成锦来到书房中,见房管事磨墨,老爹正在写严恪松传,描绘他的边陲生涯。
李清娥小声道:“公公心有郁结,这几日也茶饭不思。”
“唉。”
说话间,严恪松又重叹了一口气,宛如无人般继续写字。
文官好名声,若是清白致仕,心情自然舒畅。
但他却是因降罪致仕,心中郁郁不乐,犹如当年程敏政致仕。
“为父并非想当官,只是这样致仕,实在有辱气节。”
近日朝中无战事,不好请乞重用。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从袖口中抽出一沓手稿:“爹先出本书吧。”
晃眼半月过去,
朱厚照在奉天殿说的盛世大饼,被文吏传至各衙门。
言官们没有多少反应。
当太子时,朱厚照说的话就不能信,就算当了天子,也只能信两成。
单凭黄册人口和国库岁入增添一倍,就不可能达到。
如今天下该整饬的地方,皆已整饬了。
实在想不出来,如何治国才会有那样的盛世。
大清早,兵部。
张敷华刚迈进值房的大门,身后的文吏冲了进来,撞到他官袍上。
哎呦一声痛呼,张敷华转过头来,叱责:“何事?”
文吏哆哆嗦嗦:“张大人,东南闽地大帽山也有人起兵了,张时旺、刘隆和李四仔等人聚众称王,他说…您还是看疏奏吧。”
张敷华面色凝重。
朱厚照当个皇帝,怎么这么多人造反?
看到疏奏上那一行字,张敷华深吸一口凉气,如果是真的,朝中必定大乱。
“消息也送去内阁了?”
“是!严大人在内阁,应该看到御史疏奏了。”
内阁值房,还没上朝,严成锦整理官衣,准备去左右掖门排队,却看见郑乾送急奏进来。
“何事?”
“大人,东南闽地有人起兵。”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面如土色。
又有人起兵!
严成锦心中颇为淡定,正德年间很多人造反,但都被朱厚照平定了。
这厮庙号武宗与此有一定的关系。
“诸公看看这起兵的缘由!”
刘健三人闻言,目光纷纷往下移动,看见起兵的缘由时,心头骤然一惊。
太子朱厚照乃是弘治皇帝与宫女所生……
严成锦一脸恍惚,此事若在朝堂上提,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后宫也不会安宁。
谢迁看向刘健,问:“刘公,这封疏奏可要留中?”
若是口头禀报,陛下看不见疏奏里的内容。
“先去奉天殿吧。”
片刻后,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看完急奏后,愣是心如古井,此刻也隐隐生气。
张时旺、刘隆和李四仔等四人在大帽山起兵六万。
已经攻占了闽西、赣南和粤东等地,令太上皇弘治无法原谅的是,此人起兵的缘由。
朱厚照认真阅读完疏奏:“父皇,儿臣真是你与宫女所生吗?”
大殿中一片死寂。
萧敬死死捏着云展,不能紧张,不能失仪。
可感受到太上皇的怒意,就忍不住双腿打颤。
李东阳几人也注视着弘治皇帝,神情凝重,没有起居官记录,此事只有陛下知道真相。
严成锦也想知道弘治皇帝有没有劈腿。
毕竟,这也是后世史学家探讨的问题。
太上皇弘治咬着牙齿:“寡人没有临幸过宫女,这些贼子为了谋逆,竟造谣污蔑寡人的清名!”
朱厚照见太上皇气急败坏的样子,信了几分。
严成锦道:“此时,应该速速派人平叛,以免叛军将消息扩大。”
大臣们颔首点头。
朱厚照面色认真起来,抬头看向太上皇:“儿臣以为,当重新启用严师傅,前往东南平定此事。”
大理寺卿韩福道:“宣宗皇帝规定,罢黜致仕的官员不能留京,此乃祖制,臣恳请陛下守制。”
宣宗朱瞻基规定,但凡是罢黜和致仕的官员,不能留在京城。
若执行此例,严恪松就要回江南老家。
“朕意已定,不必多言了,启用严师傅为兵部左侍郎,出兵闽地。”朱厚照喜滋滋地道。
韩福看向太上皇,只见太上皇弘治微微点头。
再看向内阁和六部诸公,竟也不多言。
“臣替家父,谢过陛下。”
刘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家伙。
……
南昌,宁王府邸。
马车上,朱宸濠与娄妃准备去白马寺上香,却听谋士张百龄跑来禀报:“王爷,向京城传信的细作找到了!”
朱宸濠猛地转过身来,双眸眼底闪过一抹要杀人般的冷芒。
娄妃抱着必败低下头去,略微有些紧张。
“是谁!”
张百龄抬头看了朱宸濠一眼,不忍心道:“张某不敢说。”
朱宸濠走下马车,深深地看了张百龄一眼。
“说!”
“是…是世子。”
朱宸濠怔住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那逆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也不关心朝事,怎么会是细作?
张百龄知道宁王不相信,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世子曾给京中严成锦传信。”
打开书信,竟是他在鄱阳湖中与番人交易火器的消息。
再看这字迹,确信是儿子无疑。
“他现在在何处?”
“被属下关押在正房中。”
半时辰后,娄妃端着莲子羹走进世子的寝殿。
朱拱樤正一边饮酒一边作画,旁边的唐寅磨墨,见到娄妃进来主动回避。
娄妃看向朱拱樤不解地问:“世子为何要帮我脱罪?”
那封密信,是她传给严成锦,不知为何会被人截获。
更奇怪的是,朱拱樤帮她顶罪。
“娄妃下次小心些,近日王府暗中戒严,最好不要传信。”
娄妃更是不解,朱拱樤虽不务正业,但心中也想造反。
为何要帮她?
“王爷正生气,世子如何应对?”
朱拱樤头也不抬:“我自有办法,王妃请回吧。”
……
京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端坐在御座上,裁撤一个位置后,如今大殿中,只剩一个御座。
今日,几封疏奏都由朱厚照下政令。
刘健有些担忧:“朝事真交由新皇决断?”
“朕倒要看,这两个家伙能折腾出什么盛世来,严成锦不是喜欢签契书吗?把这两份契书送去,让他们签了。”
东宫,
太上皇为节省靡费,未给朱厚照建造新的寝殿,命工部督造新的牌匾。
朱厚照看着契书,认真道:“老高,本宫要如何着手?”
在父皇面前许下的诺言。
如今仓促之下,朱厚照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陛下,天下还有许多弊政需整饬,如经济、科举、律法、农务和兵备,治世才刚刚开始,陛下不妨与臣出宫一趟?”
第742章 象房(为萌兔20姬书友加更)
严成锦走出午门外。
这里停留着三辆马车,韩文和王家兄弟成了严府新晋护卫。
朱厚照依旧翻墙出宫,很快就坐在马车上,喜上眉梢,许久没出宫了。
马车驶过房山,却未停留。
再往前走,就要离开京城了,朱厚照不由问:“老高,要去哪儿?”
老高这家伙,不是死活不离开京城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
马车离开京城,进入保定府界内,石碑上刻着两字:新城。
朱厚照从马车上走下来,放眼望去,一片枯黄干裂的耕田,耕夫在拉着黄牛。
不远处,成片低矮的茅草屋升起白色的烟雾。
严成锦望着远处的良田,自顾自地道:“天下离盛世还差很远,此地距离房山,不过二十里,就如此凄凉。
新皇可知为何你登基后,多地造反?”
朱厚照也正奇怪呢:“为何?”
严成锦不答,走进不远处的村落中,村中的小道满是牛粪,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站在一家残破的草房前,张贤走进屋子中,将米缸搬出来。
伸手一掏,只抓到半把糙米。
朱厚照皱着眉头,看向严成锦:“新城耕地不少,怎么缸中无米?”
严成锦指向不远处的屋舍,屋舍中,先生正教孩童读书。
残破的屋舍中,六个孩童认真跟读。
“新城的村民,从京城请了一位私塾先生,百姓耕种的米粮就用在此处。”
士绅们合力兴办的私塾,只允许士绅子弟入读。
江南有清官兴办义塾,不收银子,给寒门子弟授学。
但距此地千里,且就算是江南,义塾也寥寥无几。
严成锦道:“蜀地和大帽山造反,正是由于京城富庶所至。”
朱厚照心中微微一动,有些不解。
张贤扶着一个老翁过来,严成锦问道:“老丈为何要兴办私塾?”
老翁似有些耳背,张贤复述一次他才听清楚,答道:“为了送村中子弟去京城。”
严成锦又问道:“为何要入京城?”
“朝廷偏袒京城百姓,只有入京城,才能过上好日子!”
严成锦对着朱厚照:“不患贫而患不均,以前京城流民众多,如今京城不仅能吃饱饭,还可考取工程师领银子,过上富足的日子。
故而,百姓多寄希望于子弟,能进京当官或谋一份差事。
新城比京城贫苦,满城又比新城贫苦,汉中和大帽山又比满城贫苦。
百姓才想去京城安家立业。”
大帽山,就是后世的港岛,属于新安县管辖,现在还是渔村。
越穷越造反,否则日子无法过下去。
在京外百姓眼中,京城或许是天堂。
政令如何令天下脱贫,严成锦也很难告诉朱厚照。
朱厚照深吸一口凉气:“老高,你有何主意便说吧!”
“拨发国库银两,在各府州兴办朝廷的私塾,不收百姓钱银。”
“本宫也正有此意,可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朱厚照知道识字的重要。
连宫中的小太监,也是读过书的比没读书的更有用。
严成锦未回答他,免得锦衣卫传入诸公耳中。
义务教育是第一步,大明的识字率比各朝代高。
连女子也可以教孩童识简单的字。
教育,便是治理盛世的开端。
……
紫禁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见御案上的疏奏越来越多,不由问萧敬道:“厚照呢?”
“和严成锦出宫了,似乎去了房山。”
萧敬还没有收到最新的消息,不敢妄自禀报。
李东阳道:“陛下近日阅奏了,可速度依旧是极快。”
朱厚照看过的疏奏,诸公要复阅一遍,有些私事不在朝堂上议。
萧敬正要出门打探消息,却遇上了朱厚照和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又翻宫墙去哪儿了?”
“去了新城,京畿外百姓与京城相差千里,儿臣见识了一件奇怪的事。”
弘治面色微动,问道:“何事?”
朱厚照微微躬身:“儿臣看到,京畿外有贫民请私塾先生,竟只是为了入京城谋生,如今京城富庶,多地贫苦。
见过京城富庶的百姓,回到原籍传谣,说朝廷偏袒京城百姓,激起了民愤。
故贫苦之地的逆贼造反,百姓一呼百应。”
蒋冕看向朱厚照,还是有些心惊。
严成锦仅是带朱厚照出去京城一趟,竟能知晓如此多道理。
刘健几人沉思之际。
朱厚照继续:“儿臣想在两京十五道,兴办朝廷的私塾,免去银子,供寒门子弟入学,以消除蛮夷之弊。”
王琼眉头微动,两京十三道府州县众多,“这得花去多少靡费?”
“以乡试第一题,赠与捐纳钱银的士绅子弟,筹措银子。”朱厚照道。
无真才实学,就算过得了乡试,也未必能过会试。
不一定能当官。
蒋冕说道:“此举实在太莽撞了些,且不说能否筹集银两,如此公然鬻题,必会引起百姓抵制。”
如此一来,士绅们就比寒门子弟少做一道题。
时间与分数上,皆有优势。
张升颔首点头:“蒋大人说得不错。”
严成锦站出来道:“若将筹措银子的用途,写在皇榜和邸报上,百姓必会体谅。”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道:“准乞。”
圣旨仅半天便传出京城,士绅们看到政令时,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能用银子买下乡试第一轮的第一题?
“善政!”
王琼站在户部衙门,等着收士绅的银子。
才短短半日的功夫,就筹措到三万两,包一千个私塾先生也够了。
“嘿嘿,还是先入宫禀报吧。”
……
西苑,象房。
小太监们搬动着牢笼,差点没被笼中的猛兽吓死。
谷大用从良乡的大观园中,调来两只孔雀,让象房美观许多。
朱厚照正坐在大椅上,眨了眨眼睛看向谷大用,乐道:“谷伴伴,老高来了吗?”
“奴婢派人去请了,应该快来了。”
这时,严成锦走进象房中,看见中间铺了红毯,两旁是小书桌,再后就是各种关在笼中的猛兽。
正前方是一张御椅和御案,朱厚照正在极为认真的阅奏。
“陛下将阅奏处搬至西苑,太上皇可知晓?”
朱厚照喜笑颜开:“还没问,一会儿本宫就派人去。”
一刻钟后,奉天殿。
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太上皇,陛下在西苑建了象房,要在西苑上朝。”
弘治紧紧捏着手中的豪笔:“这…这个孽子!”
第743章 此令千古未有
“新皇要在西苑象房上朝?”
刘健老眼瞪得宛如鸡蛋般,血气上涌,鼻子中的气息急促。
蒋冕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会有这样荒唐的皇帝?
李东阳和谢迁颇为淡定,以前还是太子时,就领略过朱厚照的厉害了。
是太子无疑。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新皇说,若有疏奏,就送去象房批阅。”
刘健和蒋冕几人深谙不妙,连忙奔去西苑的象房,在西苑门前,看见太上皇弘治的仪仗,心中有了主心骨。
象房中,
严成锦站在一旁,沉声道:“臣来的时候,新皇已将象房布置妥当,与臣无关。”
朱厚照心中暗骂老高这没骨气的家伙,“奉天殿太过沉闷,儿臣坐久了总想出宫,才设置西苑的象房阅奏。”
太上皇弘治咬着腮帮子,怒声道:“你是嫌止造反的人还不够多吗!”
“跪下!”
朱厚照跪在红毯上,萧敬送上许久没有用的打龙鞭。
“你甫一登基,天下就有三处造反!朕告诫你嗜欲将成祸,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碍政事,也扰乱生民。
可你呢!明明知晓这些道理,还明知故犯,比不知者更罪大恶极!”
太上皇弘治用力的挥动鞭子,朱厚照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嘴上却不认错。
刘健几人看见这一幕,气消了不少。
“还请太上皇不要打了。”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冷声道:“诸公不必替孽子求情。”
李东阳知道太上皇误会了,“我等不是替太上皇求情,是怕新皇以身体有碍为由,拒不上朝。”
太上皇弘治放下鞭子,还是李师傅了解此子。
严成锦对着旁边的起居官道:“不要把本官写上去。”
起居官在旁边飞快记录,被写入史册,名节尽毁。
这时,王琼走进象房中,假装未看见跪在地上的朱厚照。
“太上皇,坊间募集到白银三万两白银。”
太上皇弘治面色平静,三万两白银并不多,但招募私塾先生,富富有余了。
私塾先生一月发三五两银子。
京城府州县等地不过六十余处,用一千两银子作为用度足以,还剩两万多两。
以及南直隶、保定府、河间府等地,聚拢起来就是上百万两银子。
王琼来面圣,正是想问这笔庞大的银子如何安排?
蒋冕道:“如今两处起兵,可以用作军饷。”
“募集银两,本意是用于私塾,若挪用作为军饷,百姓知道必心生怨愤。
且这笔银子,还未必够建造大明的私塾和印发书籍。
臣以为,不如先留在府库中。”
严成锦并不赞成,大明的教育系统并不完善,有许多尚待修缮之处。
刘健几人略微吃惊地看向严成锦。
此子还打算建造私塾和印发书籍?
蒋冕道:“建造如此多私塾何用?若有心读书,在家中也可读。”
“不仅要建造私塾,本官还要向陛下请乞,由礼部制作讲义,分发天下,按年纪入学堂。”严成锦道。
太上皇弘治蹙眉:“为何要多此一举?”
蒙学只教授三百千,大明的大户人家多请人上门一对一教学。
私塾也并不分年级制度。
过了蒙学的幼童和弱冠书生混在一起听先生讲学。
幼童即便听不懂,来来回回先生讲的也是四书五经,长大几岁也就听懂了。
在国子监中,初入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在正义、崇志、广业三堂读书,学分攒够后,升级进入修道和诚心二堂,这就是最基础的分班了。
李东阳几人目光也落在严成锦身上。
他们自幼同老师读书,达者为先,并不太讲究年纪。
严成锦自然不可能说每个年纪的智力不同:“读书讲究悟性与见识,写出的文章高下立判,幼童见闻不如弱冠书生,弱冠书生又不如老儒生,故需因材施教。”
既然是从教育开始入手,要整该就要彻底。
朱厚照被抽得浑身火辣辣地痛,“准、准乞。”
……
礼部值房。
礼部尚书靳贵看着新皇的旨意,要礼部给天下私塾订制教案,编入算学。
主簿和郎中们坐在值房中,商议新皇的政令。
“蒙学只教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如今却要编入算学。”
靳贵捋着胡须,他与蒋冕私自商讨过,这是新皇下的旨意。
“此举与新皇实现盛世大治有何好处?徒增靡费和礼部任务罢了!”
他听说,新皇在太上皇前面立下誓言,国税和人口均要翻一倍。
“定是严成锦蛊惑新皇,但如今政令下来,只能先推行政令。”
翰林将此事传开,百官自然不相信这道政令会让天下有什么变化。
徒增一些读书人罢了。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座上,朱厚照站在刘健的前面,被揍一顿后无任何后遗症。
到内阁议事了。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臣恳请新皇,将天下私塾,纳入礼部管辖。”
礼部只管辖国子监。
天下的私塾和学院,并不归属礼部管辖。
故而,大明的教育系统基本为零,要比弘治朝的政绩翻一翻,这就是政绩之一。
老高不会大放厥词就是了,朱厚照浑不在意地道:“准乞。”
“且慢!”
礼部尚书靳贵站出来:“学院和私塾乃是地方士绅和官员办置,为何要朝廷管制?”
百官纷纷回过头来。
礼部只管国子监,是由于国子监的监生可以入朝为官。
但私塾和学院的学生,或许连乡试也考不上。
“这便要说到本官第二个方法,设立教籍归于礼部之下,授学优异的先生,可领朝廷俸禄,如此一来,才有人愿意当先生。”
秀才考不上科举,多去当账房和商贾。
在百姓办的私塾讲学,那是要饿死的,故没几个秀才愿意当先生。
设立教籍,变成公职人员,像衙门的县令一样领取俸禄,秀才们才会趋之若鹜。
保证私塾制和教育可以真正推行天下。
刘健喟叹道:“新设教籍,天下有多少先生,朝廷又要平添一笔巨大的靡费。”
私塾是百姓自己花钱雇先生。
入了教籍,由朝廷每月发银子,这得花去多少银两?
大臣颔首点头。
除了国子监,没有听说过哪个朝廷会管理私塾和书院,由朝廷来发银子。
严成锦越来越过分了。
朱厚照轻哼一声:“老高说得有理,你们怎么都不同意?”
太上皇弘治扫视一圈,看向大殿中道:“此事再议,退朝。”
第744章 老爷,出大事了
象房被查封了,太上皇勒令朱厚照到东暖阁阅奏。
但来东暖阁的大臣,仅严成锦。
“要是无法推行这道政令,新皇和臣的盛世大治就泡汤了,新皇不想想办法?”
朱厚照趴在御案上做俯卧撑,嘴里不忿道:“你要设立教籍,又要将几座私塾和学院归到礼部,算违反祖制,本宫刚被父皇揍一顿,你自己想法子。”
他与太上皇约定,令诸公臣服于他才能真正掌权。
如今,诸公还是不听他的。
“守业比创业更艰难,难在创立制度,如今将私塾和学院归于礼部,是创立一种新的制度,本宫虽认同你,可诸位师傅不认同。”
严成锦暗啐这厮一口,还挺聪明:“新皇可否帮臣一个忙?”
“如果是让本宫去说服靳师傅,就免了,靳师傅只认圣旨,老高你自己去,本宫的盛世就靠你了。”
严成锦恨不得将这狗皇帝的冕冠摘下来,自己戴上。
“新皇继续懒政吧,臣告退了。”
回到都察院,
严成锦查看靳贵的宗卷,靳贵为人刚直,是从五寺升上来的尚书。
曾在光禄寺任寺卿,熟悉礼制,有个八岁大的儿子。
“才八岁啊。”
还太小了些,就算问他那句话,估计答案也是要个玩具什么之类的。
八岁的幼童能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头一回,这句话排不上用场了。
礼部值房。
靳贵将官帽丢在一旁,愤然道:“礼部管理天下私塾和书院,亏严成锦想出这膄注意!”
几个一同上朝的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此事关乎礼部今后之事,大人不可松口。”
靳贵当然是不会轻易松口。
下值了,靳贵坐上轿子回府,路过长安门时发现兵卫变多了。
“怎么多了如此多的兵卫?”
管家说道:“近日盗贼增多,增设了七十二红铺,每铺十余名士卒,夜间摇着铜锋巡逻。”
铜锋,是皇室用的铜铃。
为了保证京城的安全,初更时,巡查的士卒就摇着铜锋巡视,一来是让盗贼听到不敢作恶,二来是让百姓听到铜声安心。
靳贵深以为然,一脸后怕的样子:“京城如此危险了啊!吩咐少爷,这一年都不许离开府上半步,以免遭遇不测。”
将近四十岁了也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找汪大夫看了病,生得一个儿子。
如同掌上明珠般养着,唯恐遭遇不测。
管家连忙道:“好的老爷。”
回到府门前,等下人们走进府门中,靳贵反手就将大门关起来,这才放心的走进正堂。
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靳贵便轻唤了一声:“松儿?”
“松儿见过父亲,父亲上朝辛苦了。”
穿着儒裳的少年郎微微躬身。
这时,管家走进来禀报:“老爷,严大人来了。”
“不见!千万不可开门!”
管家有点慌了,吞吞吐吐:“可有个少年郎,说他是当今圣上……”
靳贵彻底慌了神,连忙道:“松儿,你快到后面藏起来,爹若不叫你你不许来正堂!”
听说谢丕和王延昭见了严成锦,一旦被问出那句话,跟中了邪似的。
此子莫不是想对松儿下手?
松儿才八岁啊,严成锦这禽兽不如的狗官!
靳松不明所以:“父亲,为何要回避?”
靳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拉着管家的手:“来不及了,你快带松儿去柴房躲起来,若有人去后堂,就带松儿逃出府。”
管家一脸懵然,难道老爷做了亏心事,遭人彻查了?
府门外,
严成锦和朱厚照站在门前,府门已被锦衣卫强行推开了。
“靳师傅还不来接驾,老高,咱们自己进去吧?”
严成锦看向谷大用:“派人看着后门,不许有人离开府邸。”
谷大用哪里敢违抗严成锦的命令,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跑到后门去了。
前门自然是由锦衣卫守着。
踏入大门几步,却看见靳贵大步流星走来,微微躬身:“臣靳贵,见过新皇,新皇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看见靳贵满头大汗的样子,乐了:“想靳师傅了,来看看靳师傅。”
靳贵脸色蜡黄,我信你个鬼,不是严成锦叫你来的?
将朱厚照和严成锦迎到正堂中。
“老高,你东张西望在找什么?”
靳贵心中咯噔一下,面色惨白地看着严成锦,严成锦道:“无事,臣只是随便看看。”
“新皇和严大人来找本官,是为了将天下私塾和学院纳入礼部?”
朱厚照抓起一把蚕豆,若无旁人地吃起来。
严成锦点头:“不错,此乃善政,还请靳大人不要抵抗。”
若有礼部尚书带头请乞,太上皇弘治便会动摇几分。
此事,难就难在不能立竿见影,但又需耗大量靡费。
故,陛下和内阁也无法断定,是善政还是弊政。
靳贵板着脸义正言辞:“本官不会松口,无此定例,严大人不计后果总想开先河,请回吧!”
话音刚落,谷大用拎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进来,“严大人,他方才想跑,被咱拦住了。”
靳贵面色大变,忽然间就慌乱起来。
指着严成锦颤声道:“严成锦!你若是敢对我儿下手,老夫明日就携礼部官员弹劾你!”
……明明是帮人实现梦想,为何像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严成锦懵住了,看向那八岁少年郎:“你叫什么?”
靳贵的心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学生靳松,见过新皇,见过严大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好聪明的孩子,本宫想送他去宫里给皇孙当伴读。”
“老爷?!”
管家连忙上前几步扶住靳贵,严成锦只是来游说罢了,并非真是想要对靳松如何,朱厚照却故意吓靳贵,这厮比自己还坏。
不多说什么,严成锦和朱厚照起身告辞了。
靳贵昏睡了一宿,第二天几乎快到了卯时,才爬了起来。
路过书房时,却只见儿子一人在读书,“本官请的私塾先生呢?”
管家疑惑道:“先生说不想教了。”
嗯?
府上支付的靡费不薄,靳贵捋须道:“那就再请一位。”
一刻钟的功夫,管家就气喘嘘嘘地跑回来,模样慌慌张张:“老爷,出大事了!”
靳贵捧起茶盏,只要太上皇没驾崩,严成锦没说出那句话,能有什么大事?
“什么事?”
“小的去找了三个先生,都不愿来,如今全京城的先生都放话了,不教咱们少爷。”
噗~
靳贵一口茶水通过鼻子喷出来出来,差点没呛死他。
“咳…你…咳你说什么?!”
第745章 陛下何故害我?
翌日,天微微亮。
朝阳的金辉落在庭院中,下人们正清扫小径。
靳贵穿着云雁补子穿过前院,小厮门抬轿子去了,他推开府门。
哗啦一声,一盆狗血泼到衣摆和皂鞋上。
“你、你干什么!”
老儒生气急败坏地道:“天下私塾归朝廷管制,乃是善政,你竟然不许?”
“呸!面皮尚书!”
靳贵吓坏了,府门前汇聚了几百个儒生,这景象就像贡院放榜,只是人人手里都拿着青菜和鸡蛋。
“真、真是粗鄙,亏你们还是读书人!”
话音刚落,儒生们手持之物就丢了出去,砸了靳贵一声。
靳贵气得阴沉着脸,朝中大事怎么会传到坊间,还是知道他这个时辰上值,定是有人指使。
用头发想也知道是严成锦,这家伙游说不成,就动用坊间的力量。
“哥,严成锦那个家伙太会玩了,我刚才看见他的轿子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手插进袖口里,抱在身前,喜滋滋地看热闹。
张鹤龄也朝靳贵的门口吐了一口唾沫,“呸,狗官!”
严成锦这事办得好,今后他们的子孙就可以送去朝廷的私塾念书,省下一大笔银子。
可靳贵这狗官竟不许。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认真地修剪狼毫上的乱毛,修好了还能再用三年啊。
萧敬走进来,犹豫片刻后,才小声道:“太上皇,新皇唆使儒生去靳贵大人府前闹事,还泼了狗血……”
太上皇弘治眉头紧了又紧,手用力一握,修剪好狼毫被折断了。
听到咔嚓一声,萧敬吓得跪了下来:“新皇和严大人去了靳大人的府邸,随后新皇就去了良乡藏书阁。
不过,这等事奴婢猜测是严成锦教唆的。”
比起严成锦,萧敬更怕朱厚照,再者新皇是太上皇的儿子,再混账也只能太上皇骂。
太上皇弘治死死盯着萧敬,“就为了私塾和学院归礼部管辖一事?你怎知是严成锦教唆?”
萧敬道:“儒生们还骂靳贵是面皮尚书,此事只有都察院知道。”
弘治三年,靳贵任河间府乡试的主考官,通过乡人介绍了秀才文涛,此人中了举人,后被举报送了一千两银子给靳贵。
靳贵并不知情,实则是贿赂了家仆,与程敏政的舞弊案一模一样。
只是,靳贵并未受到任何处罚。
但也被读书人骂脸皮厚,故称面皮尚书。
距今二十年的宗卷了,也只有三司能查出来,萧敬敢赌子孙袋,一定是严成锦告诉新皇的。
太上皇弘治面上阴云密布,沉声道:“那孽子呢。”
萧敬把头埋得更低了,“在……在教坊司。”
此时,教坊司。
三尺高的红台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谷大用喜庆洋洋地唱道:“礼乐,起!”
几个小太监摇头晃脑地奏响笙、笛、琴和鼓,教坊司的乐妓纷纷登台。
朱厚照拿着册子摇头:“叁号声音再悲戚些,大漠的乐曲,怎能像江南般?”
严成锦满脑黑线,教坊司硬生生被朱厚照整成大明文工团。
“新皇,该上朝了。”
“本宫今日不去,狗太上皇一定会揍本宫。”
你不去我不就背锅了吗?严成锦是特意来请他的:“定会有人污蔑是臣唆使,新皇不去,臣如何能证明清白?”
主意是朱厚照出的,他只是提供了材料。
这厮太聪明了,他还没开口,朱厚照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不算是他唆使。
朱厚照犹豫起来,这时,萧敬亲自来教坊司禀报:“新皇,陛下让您快去上朝。”
奉天殿,早朝。
御座上空宛如覆盖着雷云,太上皇弘治面色红白交替。
百官噤若寒蝉。
跪在大殿中央,靳贵愤然伸出脚:“严成锦唆使上百儒生,到臣府邸上泼狗血,陛下您看看,臣的皂鞋都湿透了。”
旁边的刘健和李东阳抬起袖子,捂在口鼻。
儒生怎么会知道朝廷的事?
不必想也知道是有人唆使,还能是谁,不就是严成锦和新皇吗?
霎时,朱厚照和严成锦走进大殿中,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朱厚照躬身作揖:“儿臣只是去良乡藏书楼会有时,说漏了嘴,被有心人听了去。
古者圣主必有争臣七人,言而不用,则相继而死。
儿臣以为,这些儒生并无歹意,只是希望善政可以布施天下,极言规劝罢了。”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大臣们怔住了,想不到朱厚照这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李东阳颔首抚须,表示赞同,严成锦心中平静,这不过是朱厚照的日常操作罢了。
张升道:“儒生们患不公,才做出如此行为,还请陛下恕罪。”
太上皇弘治看向王琼:“若归置礼部管辖,需增多少靡费?”
王琼道:“****禁僧籍,许多新修的寺庙荒废,正好可以用来做私塾,此举可省不少银子,臣还要看过黄册才知道。”
僧人需在户部下的僧道司入了僧籍,才能当僧人。
但弘治朝限制了僧人的数量,故使许多寺庙,渐渐荒废。
“户部先将靡费清算出来报给寡人。”
刘健几人面色微动。
太上皇此举一定是动摇了,但他们并未出言阻止,若花费的靡费不高,也无妨。
严成锦到不觉奇怪,新例一旦制定,就会变成定例。
后世的皇帝皆要遵循,所以慎之又慎。
两人过去,王琼来到奉天殿禀报:“靡费算出来,若多卖一道小题,银子不成问题,若不卖,国库大抵需补二十万两银子。”
太上皇弘治噎住了,怒道:“还要多卖一道题?”
乡试分为五类题,诗经的题目占分并不高。
王琼道:“乡试关键在策题,若策题能答上来,诗经定也能答上来,白送他又如何?”
能答上最难的策题,能不会吟诗?
你不白给人家也能答上来。
反之,若是士绅子弟答不上策题,白送诗经一题也是落榜。
太上皇弘治沉默了起来。
王琼继续:“建一间私塾只需三百两银子,今年建好,明年就无需卖题了。”
眼下很快就要科举了,一定会有很多书生买题。
“萧伴伴,去文书房拟旨吧。”
礼部,值房。
靳贵听完朝廷的旨意,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萧公公,本官要去觐见太上皇。”
“靳大人,此事闹得京城不得安宁,儒生们都快反了,你去也无用,还是从了吧。”
靳贵震惊得无以复加,严成锦真是防不胜防。
第746章 双胞胎
时至正德三年夏,朝廷颁布天下私塾和书院归礼部管辖后。
严成锦又上疏设立皇家书院和皇家蒙学,作为天下教范。
良乡报名考教籍的秀才,如潮水一般。
良乡衙门前,严成锦问道:“今日,有多少秀才来考籍?”
王不岁道:“三万四千余人。”
抡才大典刚结束,读书人还滞留在京城,必须考取户部考试,才能入教籍,领取朝廷俸禄。
当然,未能考取者也能执教,工钱比教籍的秀才低一半。
礼部真正变成教育衙门,大明的教育体系总算建立起来。
何能小跑过来:“少爷,不好了,少夫人说肚中不舒服,请谈大夫去了。”
严成锦心中微动,不知是两个男儿还是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就罢了,若是两个男人,如今的家财只怕还不够分。
见严成锦一脸镇定的模样,何能忙道:“少爷,一奶双生是极危险的事情,若不顺产,便会闹出人命的。”
本不紧张,何能这狗东西一说严成锦就紧张了起来:“罚一百两。”
坐上马车回到府邸,门子却说送去惠民药局了。
紫禁城,西暖阁。
萧敬走进来禀报道:“陛下,严府刚才传来消息,严成锦的夫人生了。”
太上皇弘治放下豪笔,其他官员子弟他或许并不上心,可严成锦是他的顾命之臣。
“在严府?”
萧敬道:“似乎是难产,听说是一母双生,两人挤着要出来,汪神医回乡丁忧,不在京城,张太后和曾娘娘都出宫了。”
张太后知道李清娥快要生了,一直派人盯着消息。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李公呢?”
萧敬连忙道:“派人去通报了。”
内阁,值房。
李东阳正在飞速阅奏,眨眼许久才眨一下,连小太监走到身旁也不知:“李公,出大事了。”
刘健等人都没抬头,哪天没有大事?
李东阳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何事?”
“严大人的夫人难产了……”
啪嗒,豪笔掉到了地上,李东阳怔住片刻,才抬头深深地看着小太监:“叫汪大夫了吗?”
“汪大夫不在京城,且严大人只让女大夫接生。”
这个家伙定是怕人看了清娥的身子。
李东阳也能体谅严成锦的心情,可如今性命攸关,岂能这般儿戏?
“刘公,诸位?”
“去吧,宾之兄和严成锦的份儿,我帮你们阅了。”谢迁道。
……
京城,惠民药坊。
在药坊背后一栋三层楼宇,这是新建用于皇室和达官显贵的病塌。
严成锦站在屋外,张太后和曾皇后站在门前,神色比严成锦还紧张。
朱厚照道:“生皇孙时,就是由汪机接生,如今汪机却不在京城,老高,你为何不紧张?”
“臣相信谈大夫。”
谈允贤在惠民药坊接生三年,严成锦正担心的是男还是生女。
若是生女,定要招赘婿的。
这时,太上皇弘治和李东阳来了,见严成锦站着外头,不由蹙眉:“寡人听说难产了?”
“太上皇和李公放心,谈大夫在。”张太后道。
李东阳听着声音,心顿时揪紧起来,接连叹了几口气。
病房中,李清娥躺在木塌上,身下盖着白布。
谈允贤站在木塌下,伸手托着一个小脑袋,“已经出来一人,再用些力气。”
咕咚一声,浑身浴血并且带把的娃娃滑落在白棉袄上。
哇地哭声,传到病房外。
李东阳浑身一颤,松了一口气,却也想知道是男还是女。
他自然想要男,亲家不在京城,要是在京城,也是一定是这般想。
朱厚照乐了:“一听就是女娃娃,长大正好嫁给威武。”
李东阳一口血气差点喷出来,怒瞪着朱厚照,“按祖制,皇孙只能取民女。”
张太后看向身边的老嬷嬷,“让产婆出来禀报。”
不多时,产婆满面喜色走出来:“回禀太后,回禀娘娘,是男童。”
竟是男童,朱厚照不禁有些失望。
李东阳却大喜过望,太上皇弘治亦笑道:“严卿家,恭喜呀。”
“谢太上皇。”严成锦看向老医女:“快去看看第二个。”
很快,第二声嘹亮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回禀大人,是女童。”
严成锦倒是无碍,倒是招一赘婿就是。
谈允贤从病房中走出,行礼后对着严成锦道:“严大人,清娥夫人刚睡去,今日不便探望。”
如今朝中想要对付他的颇多,不得不加人派守。
严成锦和李东阳相视一眼,似乎洞穿了对方的意图。
李东阳先道:“此事应该由苍劲兄来,但此刻他不在京城,取名一事就由老夫代劳。”
听严成锦的字就知道,此子取名的本事实在一般。
严成锦摇头,从袖口中抽出一张白纸:“下官早已准备好,不劳李大人。”
李东阳一看白纸,下一刻嘴角抽搐起来。
“严方来?”
这名字实在不如何!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动,严成锦取名的功力与新皇差不多,都是不如何。
朱厚照却道:“方,是方法计谋之意,来,为方来之来,本宫觉得,此名倒是像极了老高兄的儿子。”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惺惺相惜!
李东阳和太上皇弘治恨不得扒开他们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是不是豆腐。
再看女娃娃的名字。
“严千珑。”
李东阳差点一口老血出来,女娃名字当从诗词中挑选二字,严成锦竟取这等名字。
张太后看这对娃娃欣喜,看向严成锦道:“不如就由哀家先抱回宫中吧?”
“娘娘不可,宫中离药局甚远,不便探病,等二子长大些再入宫不迟。”
张太后和太上皇弘治知道严成锦谨慎,吩咐加派护卫,便回了宫中。
严成锦将人接回府邸,由春晓姐妹照看。
夜里,却听何能回来禀报:“少爷,少夫人害了热病,还未醒过来。”
严成锦心中微动,汪机回乡丁忧倒是麻烦。
“谈大夫开药了吗?”
“开了两副,可少夫人体虚,不见效用,特让我回来禀报少爷。”
李东阳连夜赶到惠民药局,心事重重地站在阁楼外。
难产死去,再常见不过,如今汪机又不在京城,李东阳不禁担忧起来。
却不见严成锦来,看向一旁的何能道:“你家少爷呢?”
“回禀李大人,去派人扒柳树皮了。”
第747章 臣是猜的
天黑了,还有半个时辰闭宫门。
太上皇弘治正在详阅山东和河南送来的急奏。
山东和河南的盗贼形成气候,多处攻城略地,刚攻占了山东金乡县,山东布政使司杜宴传回疏奏。
“寡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厚照登基,如此多兵事?”
刘健叹了一口气,他也想不明白。
兵灾与疫灾一起来。
蒋冕道:“滨州、临胸、昌乐、日照、曲阜等地,官兵节节败退,盗贼还侵犯了孔府。
传闻,是山东起了大疾,病症为浑身滚烫,四肢如热炉般久久不退,昏睡后便会死去,听着像风寒。”
大疫后百姓落草为寇,盗贼就多了。
山东和河南并不富足,听闻还有人食人的存在,可惜汪机不在京城。
大殿中陷入了安静中。
这时,萧敬走进来:“陛下,禁卫传回疏奏,李清娥患了热病,要不要禀报张太后?”
张太后吩咐,若清娥身体有恙,就向她禀报。
但现在是戌时一刻,快要就寝了,让太后知道,只怕她会一夜睡不着。
“害了热病?”太上皇弘治看向刘健:“曲阜的病疫不会传至京城了吧?”
“李清娥在府中未出,臣以为不是。”
太上皇弘治道:“严成锦呢,汪机不在京城,要不要派刘文泰去看看?”
坊间的大夫,他只相信汪机。
宫中的御医世代行医,知晓的病症比坊间的大夫多,没准能治好此病。
萧敬道:“严大人找人拔柳树皮去了。”
太上皇弘治疑惑:“拔柳树皮做什么?”
刘健眼中眸光闪了几下,此子该不会是用柳树皮治病吧,“若此病可解,山东的大疾或许也有法子。”
“派人去打探一下!”
……
大清早,严成锦在惠民药局中静坐。
虽听闻过柳树皮能制出阿司匹林,但需用多少量的柳树皮熬制?是用生柳树皮,还是用枯柳树皮。
毕竟,熬制过量的药物喝下去,或许会喝死人。
胡大龙拿着册子,面前煮着二十只药罐,从二分、三分……一钱、二钱……到一两柳树皮。
分生柳皮和枯柳树皮,将这些药汤送给害了热病的人。
“严大人,这真的能治病吗?若害死了百姓……”
胡大龙担忧地道,毕竟严成锦不是大夫,汪神医又不在京城。
要是此物有毒,可不是害死一人那般简单。
是害死几十人!
要下大牢凌迟不说,害死这么多人,心中也不忍。
严成锦道:“本官也不知道。”他也仅有五成把握,柳树叶可以炒茶叶,柳树皮可以入药。
但过量会不会死人,确实不知。
试药理,通常由大夫来试,如同神农尝百草,但这次直接用在病患身上。
叶准知道这不是儿戏,纵然是严成锦也不能草菅人命。
匆匆跑回宫里去禀报。
天刚破晓,太上皇弘治穿上亵衣,刚走出宫门。
萧敬就走进来,看了眼张太后,又看了眼太上皇弘治,才小声道:“严成锦让人在试药,听大夫说,或许会死人。”
太上皇弘治瞪大眼睛,若用死囚试药,尚可原谅。
严成锦竟直接让百姓服用?
“此子还在惠民药局?”
“在,奴婢这就传他进宫。”
一刻钟后,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盯着严成锦,面上不动声色:“汪神医不在京城,你怎敢用百姓试药,万一中毒,谁来解毒?”
刘健几人方才也听说了。
此子用柳树皮熬制汤水,让患病的百姓服下,这些百姓还蒙在鼓里。
蒋免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大人这样做,应当是有了几分把握吧?”
严成锦直接去找柳树皮,目的十分明确,像是知道柳树皮能治病般。
这就很可疑了。
严成锦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柳树皮能治病?
“知道一些,臣猜柳树能治热病,便想试一试。”
严成锦淡淡地说道。
他直奔柳树皮去,如此明显的意图,太上皇和诸公不傻,编谎话一听就是欺君。
索性就直接认了,也不会降罪。
大理寺卿韩福道:“严大人不通药理,岂能用百姓来试药?”
他执掌三法司之一,此举不吝于碰了律法,若出了人命,就能抓人了。
张升颔首点头:“本官知严大人救夫人心切,可也不能如此莽撞,竟用百姓来试药……”
这时,萧敬抱着云展大步地走进来,噗通的一声跪在地上。
原以为严成锦会遭诸公口诛笔伐。
刚去如厕出来,就听厂卫跑回来禀报,百姓热病退了,柳树皮真有用。
他就知道,严成锦不会平白无故去找柳树皮,定是知晓什么。
“太上皇,昨夜亥时一刻喝药的人,如今热病退了。”
大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蒋冕等大臣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严成锦。
这也能猜中?
太上皇弘治神情僵硬,更加笃定此子就是大明的祥瑞,随便猜一物就能治病。
“严卿家可知山东和河南的大疫?亦是由热病所致,可否用柳树来治?”
“臣也不知。”
发热有许多缘由引起,李清娥是由于伤口起了炎症。
但山东之事,他并不知晓,不能信誓旦旦。
可以笃定的是,天然版阿司匹林的出现,比后世早了两百多年,且在大明出现,也可以写入他的专利中。
至于多地起事,并不奇怪,史上正德年间许多地方爆发了叛乱。
只是正德的历史,多在描绘文官斗刘瑾,也就被掩盖了。
刘健躬身:“臣以为,当派邓犀去山东镇压贼匪,以柳树皮为药,给百姓试试。”
邓犀是河南的巡抚,出身于兵部,曾在弘治朝戍守大同。
蒋冕点头:“或许贼匪起事有其他缘由,当派巡抚前往彻查清楚,并令各地官府死守城墙,敢弃城者斩!”
官府害怕盗贼,还未战就先跑了。
盗贼在弃城中抓壮丁,反倒令力量越来越大。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以为如何?”
“还需再派五万京营,兵分河南和山东两地讨伐,农时已至,当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刘健和谢迁几人面上的肉抖了抖。
区区盗贼,也要派五万军营征讨,对付鞑靼人也不曾这样大动干戈。
太上皇弘治道:“派三万人去吧。”
第748章 拦驾
雷云说来就来,一刻钟后就停了。
严成锦走到午门外,见一个眉清目秀到极致的官员,站在下马碑前,他身高六尺有余,身穿云雁补子的绯袍。
那官员见了严成锦,拎着锦盒走上来:“下官张彩,听说严大人府上有喜,准备了一些小心意,给大人贺喜。”
原来是张彩!
难怪长得白皙修伟,须眉蔚然。
这是严成锦见过颜值最高的官员,就算是直男见到也会被折服那种。
历史上,张彩是刘瑾的谋臣,帮刘瑾对付李东阳三人,此人计谋极为高明,斗败了刘健和谢迁两人。
与刘瑾堪称无敌组合,后被李东阳离间说张彩投靠他们,刘瑾不再重用张彩,才落得三千凌迟的下场。
最重要的是,此人还长着一张颜值极高的脸。
严成锦看向一旁送他出宫的叶准:“叶千户去问问太上皇,本官能不能收这礼?”
张彩怔住了。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滴水不漏,油盐不进,连收个礼都要请示朝廷。
送礼像是行贿,寻常时候是不行的,但他专门挑了严府有喜时,算是贺礼,朝廷也挑不出罪状来。
叶准很快就跑回来,太上皇说严府有喜,既是贺礼,可以收下。
严成锦把锦盒接了过来。
张彩露出颜值即是正义的笑容,能升官到今日,容貌有极大的功劳。
见了他这张脸,就算是阎王爷也要给几分薄面。
“帮我送去给太上皇,就说就算是太上皇准许,本官也不会收礼。”
张彩怔住了。
这锦盒里有一只羊脂玉镯子,太上皇看见,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请严大人还给下官。”
叶准看向严成锦,见严成锦微微点头,才将锦盒递给张彩。
仅仅是短短的片刻功夫,张彩已吓出一身冷汗,没有官员可阻挡本官的魅力,此子与其他大臣不同!
若不知道张彩的底细,严成锦还真会收了锦盒。
坐上轿子,来到惠民药局。
李清娥已经醒了,只是出了许多汗,还不能沐身,身上有了些异味。
何能带下人捧着花草进来,有红湘、有白细、有山茶、有芍药、有牡丹,有蜀葵。
“夫君怎么把府上的花草都摘了?”
“再种就是,一色花有望江南,二色花有玉管,三色花有鸡冠,不知夫人喜欢哪一种?”严成锦问道。
李清娥在府上栽种了长春、有紫蔽,有夹竹桃,李东阳精通花经,这些是李东阳教于她的。
“劳夫君挂念,清娥心中惭愧。”
……
张府,
回到府中后,张彩烦闷地将锦盒丢到旁边。
严成锦虽然是六辅,没有多大的权势,但他还年轻,迟早会成为首辅。
加之又与新皇交好,他不是帝师,若不接近新皇,很难在正德朝得到重用。
管家见他受气,心中疼惜:“爷已是吏部左侍郎,可在朝中呼云唤雨,为何还要奉承那严成锦?”
“我非帝师,就算如今能为太子的老师,也要等太子登基后,才能得到重用,若能得新皇赏识,必会前途无量。”
张彩并未因管家是下人就轻视,反而很认真的回答。
他仅是吏部左侍郎,不能随意面圣,且就算侥幸面圣一次也无用,要进入新皇的视线,得从严成锦入手。
“新皇喜欢戏曲,你去找京城最好的戏子来。”
翌日,大清晨。
朱厚照从教坊司走出来,准备去奉天殿上朝,将一个官员躬身拦在身前。
“你有何事呀?”
张彩躬身低着头:“臣张彩,想议一议山东和河南之事。”
“有事找太上皇去,朕忙着呢。”
见朱厚照向前走去,张彩张了张嘴巴,一道婉转凄切的声音唱起,刚开腔就令朱厚照的脚步停住了。
朱厚照转身走了回来,“你抬起头来。”
张彩微微抬头,看见那蔚然须眉的刹那,朱厚照的心神被震慑住了。
“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当官可惜了。”
张彩当然知道,不能靠容貌迷惑新皇,若太上皇知道,或许会降罪,也容易给言官留下把柄。
“山东和河南贼匪作乱,臣以为派邓犀不足以平乱,今朝中武将匮乏,应当重振武举,分为预选和开科。
预选者,由两京十五道推举究极韬略、精通武艺者。
预选和文举的乡试一样,也在乡试之年举行,由督、抚、巡按会同三司考校,再送兵部武选司举行类似文举的会试。
会试的内容,臣已一一列在名册中。”
话刚说完,就从袖口中拉出一本册子。
不能无故面圣,早就知道新皇喜欢兵法和马政,张彩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条。
武举虽有,却一直振兴不起来,他要再次整饬武举。
朱厚照心中清楚,此人来见他,无非想施展宏图抱负,乐道:“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他凑到张彩耳边低语几句,张彩面色大变。
奉天殿,
百官林立于大殿中,太上皇弘治老神在在的听着大臣禀报。
今日先开口的,竟是新皇。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想和文选一样重振武选,考校射、试策、弓马三项,授百户、总旗、知事和巡检等官职,月支米俸十石,可送京营总官兵处调用。”
李东阳略微吃惊,寻常新皇在朝堂上,极少开口。
百官也疑惑起来。
严成锦狐疑地盯着朱厚照,这厮今日不睡觉了。
张彩面上露出一丝喜意,新皇在朝堂上谏言,说明认同此策:“是臣向新皇谏言,如今多地起兵,武将正是用武之地。”
一中武举,就是朝廷的人,要为朝廷卖命。
太上皇弘治沉吟片刻:“此事再议。”
散了廷议,张彩跟着朱厚照来到教坊司,抹上胭脂水粉,“新皇,臣只演一曲!”
只演一曲算不得谄媚,反而能得一个为谏言不惜身沦为戏子的好名声。
太上皇知道,也会以为是新皇胁迫。
张采扮演的小生令人看得痴醉,连其他戏子也不禁惊骇。
严成锦也看呆了,“新皇,台上的小生为何人?”
“是张彩,此人真是才华横溢,不当戏子可惜了。”
严成锦眸中微微一动,倒是可以为振兴大明艺术做些贡献。
锦衣卫看见这一幕,连忙去禀报太上皇。
“属下看见张大人穿着戏袍,与教坊司的女子一同唱戏。”
太上皇弘治握着自己胡子,许久没有吱声,萧敬连忙低下头去。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习以为常了。
“严成锦也在吧?”
第749章 番人当官
早朝,
礼部靳贵禀报道:“满加剌使臣端克智和岛国使臣宋素卿入京了,向朝廷请乞准许番人参加科举,入朝当官。”
殿中安静下来。
大明虽没有对两地用兵,但在这两国皆有军队驻扎,且满加剌和岛国朝廷也向大明称臣,邦交友好。
永乐朝万国觐见,有交址人和朝鲜人在翰林院当官,并不是新例。
严成锦微微思索。
此例不能再开,当政者需以本国土著为官。
若番人有了官位,就能查看宫里的宗卷,火器和化学等学术知识还不可泄露。
“臣觉得蹊跷,为何两邦使臣,一同向朝廷请乞?”
这是串通好有预谋?按弗朗机人在史上的足迹,葡萄牙的军队早已到帝汶岛了。
那是马六甲的疆域,这两朝的背后或许弗朗机人。
天上皇弘治看向靳贵:“这两人的底细查过吗?”
“查过,宋素卿原本为中土人,原名朱镐,自幼家中欠下巨债,四处逃难,因样貌伶俐,被倭人带到岛国,培养成为使臣。”
“端克瑞也是中土人,原名萧明举,父亲曾是江西万安的官员萧鉴,后因罪下狱,萧明举丧双亲后随挖矿的船队去了满加剌,如今也成为使臣。”
两个使臣都是中土人。
王鏊面色平静:“若有番人在朝中为官,可助朝廷统治藩国,保持朝贡关系。”
百官中不少老臣点头。
天顺年间,就有交址人何广和阮文英在朝廷中当官,洪武年间,高丽国的丞相金涛荣也曾在朝廷中进士。
连高皇帝如此重视祖制的人,都以此显示朝廷对番邦的友好态度。
靳贵开口道:“满加剌和岛国皆是大明的朝贡国,只要能通过科举,臣以为可。”
内阁几个大臣不置一言,各自有所顾虑。
严成锦则是完全不想番人入京当官。
论贡献?番人也做不出什么贡献,论维护邦交?朝廷压根不需要,若有不服之人,派水军荡平就是。
可见番人如朝当官,利大于弊。
太上皇弘治见状,便道:“再议吧。”
……
鸿胪寺使馆。
萧明举和朱镐虽然都有番名,在中土还是喜欢用自己的名字。
萧明举道:“刚打听到消息,四夷馆的大通事王永说,若要成此事,得去求内阁六辅严成锦,此人精于谏言。”
大明朝廷采集他们国中的银矿,可恶的是,还把茶业和丝绸卖给他们的子民。
国内大量的白银外流,百姓生活极其贫苦。
“我与你去见他,此人的喜好如何?”
“未尝听闻有喜好,倒是有一夫人住在惠民药局。”
严成锦下了值,来到惠民药局时,见两个穿着类似朝廷常服的官员在等候他。
看眼前这官有锦衣卫跟着,宋素卿就知道是严成锦:“见过严大人!”
萧明举和宋素卿什么也没带。
万一严成锦是清官,反而会心生反感,稳重起见,不带一物来见。
严成锦和他们保持十尺距离:“二位是为番人入朝为官一事?”
宋素卿点头:“恳请严大人进谏!”
“朝廷与我等藩国交好,若有番人在朝中为官,朝贡将会更紧密。”萧明举也说道。
严成锦却不说话。
仔细思索片刻,才对宋素卿和萧明举道:“既然是请乞如朝为官,应当去求吏部官员,本官给你们指条明路,去找吏部左侍郎张彩。”
长安街,张府。
这两日,张彩名声正盛,被百官交口称赞。
传闻,他为了向新皇谏言,不惜舍去一身清名,上戏台一展歌喉。
六部的大臣却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谁将此事传到六部?如今连坊间的知道了。”张彩皱眉。
为了避风头,两日没有上早朝。
太有清名不是好事,必会招来言官妒忌,他只希望此事尽快平息下去。
“新邸报上到处都是,还有爷穿戏服的画像,但小人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管家说道。
张彩眸中微动,新邸报老王书坊才有。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老王书坊背后的人是严成锦,是严成锦想对付他?
听闻,当年接近太子的太监都被派出海了。
张彩虽自视谋略过人,但还是忌惮严成锦。
“爷,外头有两个使臣想见您,说是严大人让他们来的,还有锦衣卫跟着。”
张彩沉吟片刻,微微抬头说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萧明举和宋素卿就走到正堂中,朝张彩微微躬身。
“恳请张大人上奏本,替藩国请乞,准许番任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此事为何不禀报朝廷,太上皇和诸公不赞成?”张彩疑惑。
“诸公赞成,但太上皇和陛下还未下旨,我等恐迟了生变,特来见张大人。”
萧明举听说张彩有些谋略,但手脚不干净,也喜欢攀附。
否则,以他这等年纪,很难当上六部的佐官。
张彩眉头微动,严成锦让这两个使臣来找他干什么,毫无疑问,严成锦是想陷害他的,可是,若连诸公都同意了。
哪里有可以陷害的地方?
“你二人先回去吧,本官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他两日未上朝,对朝中的事并不熟悉,不能偏听偏信。
等两人走后,很快,吏部主簿赵锐来到张府,“不错,今日在朝堂上,王鏊和靳贵两位大人都赞成,还有六部的言官。”
张彩捏着一枚玉石,若有所思地道:“严成锦为何让他们来找我?”
“此子向来喜欢推诿。”赵锐道。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看完满加剌和岛国近日传回的疏奏,没提到弗朗机人的船队。
如此一来,就只能从使臣身上查查了。
郑乾走进值房:“大人,二位使臣见过张大人了,没送礼。”
“查此二人,将此事通报大理寺韩福,让大理寺协助查查。”
大理寺,值房。
韩福纳闷,上次已暴露他对严成锦不喜,此子非但没有弹劾,还要他协助调查张彩。
此子岂会那么好心?
定是想让他和张彩不合,“回去告诉严成锦,无凭无据,让他别整日猜疑。”
郑乾听领了旨意后,就回了都察院。
严成锦并未多说什么,今日,他一直在翻阅萧明举和萧鉴的宗卷,看完后对郑乾道:“将萧明举带来都察院,本官要见他。”
今日,使臣入宫面圣,接受朝廷的回赠财物。
萧明举来到都察院后,有些疑惑:“下官见过严大人。”
“这是你爹当年受诬告的宗卷。”
萧明举身躯猛地一颤。
第750章 他是个人才
严成锦道:“诬陷你爹的人,名为谢湖,曾任江西巡抚,你爹可曾是江西万安父母官,萧鉴?”
萧明举入神地看着宗卷,很快又放下,心神平静下来。
“大人为何要我看这个?”
“你为何与岛国使者一同请乞?告诉本官缘由,都察院可替你父亲昭雪。”
如今,谢湖是两广总督,掌管南方的水军。
萧明面色镇定:“下官与岛国使臣请乞,是想番民替大明效力。”
严成锦却拿起了官帽,要去上朝了,“既然不是诬告,本官向陛下请乞,将萧鉴以奸臣之名,载入史册。”
萧明四肢虚浮,险些栽倒在地上。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目光死死盯着朱厚照,淡淡道:“诸公何事要奏?”
朱厚照道:“儿臣的武举一事,请父皇准许降旨。”
蒋冕站出来一步:“武举且放一边,江西的文举一事要议一议,多地上书,请乞裁减江西的解额。”
江西每年乡试录取的人数很多。
如今朝廷将私塾和学院归入礼部管理,愈发多读书人重视科举,但各地的解额并不公平。
山东人多,但解额却比江西少五十多个。
严成锦眸中微动,教育资源不平等,在明朝也有。
各地乡试录取的名额不同,江南一带尤其多。
刘健颔首:“臣请乞,裁减江西解额八十。”
他是河南人,裁减江南一带当然不会心痛。
百官却不乐意了,致仕后要带家族返回原籍,他们的子孙后代还要参加科举。
就算不能中进士,中个举人也好。
“刘公,八十太多了。”
“三十,三十就足够了。”
兵科给事中张谨躬身道,随即,一众南方的官员纷纷附议。
严成锦也赞成,无他,老爹的原籍就是江南,说不定日后方来这狗东西不争气,还要回原籍发展。
太上皇弘治道:“裁减太多,会引起江南世家不满,裁减四十吧。”
虽然很肉痛,但江南的官员勉强能接受。
内阁无其他要事要议,轮到六部。
礼部尚书靳贵站出来道:“昨日早朝议起的番人入朝为官一事?太上皇和诸公以为如何?”
王鏊依旧坚持:“这是旧例,臣以为不必再议。”
张升点头:“洪武年纪尚且可以,如今也无不妥,番国兴不起风浪。”
张彩见诸公赞成,也点头请乞道:“唐朝时,唐德宗的左相姜公辅就是交趾人,满加剌和交趾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李东阳只担忧工部的火器和铸船图纸。
不过,此物在良乡的藏书楼也有,除非见识过图,又见证整个铸造过程。
否则,很难铸造出来。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严卿家以为呢?”
“臣已派人调查萧明举的宗卷,还不能给陛下准信,恳请……”
“一日。”
严成锦话还没说完,太上皇弘治便给了期限。
下了值,严府门前。
萧明举想了许久,决定来见严成锦,“下官与岛国使臣请乞番人为官,确实有图谋。
大明派军队,开采满加剌和岛国两处银矿。
银子被朝廷夺走,遍地饿殍,岛上百姓无以为生,相食人肉。
我等想让番人入朝为官,是想学习火器铸造,交予弗朗机人,借弗朗机人之力重新夺回疆域。”
只开采不施恩,必定会引来百姓的反抗。
满加剌和岛国的朝廷也有野心,岂会甘心白银无偿流到国外。
萧明举躬身道:“恳请严大人为父亲惩办谢湖。”
翌日大清早,严成锦来到奉天殿,身后跟着萧明举。
太上皇弘治心情颇好,可是看见严成锦带着萧明举进来,有种不妙的预感。
刘健几人都望着萧明举,心知有事要发生。
否则,岂会让使臣跟他一起进宫。
“寡人正要派人去宣你,带使臣来有何事要奏?”
严成锦从怀中掏出一块免死金牌:“稍后禀明之事,乃是大罪,臣想向陛下请乞,宽恕萧明举。
如若不成,臣可献上一枚免死金牌。
若是还不成,就杀了吧。”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深深地看着萧明举,露出疑惑之色。
严成锦这家伙,查什么都能有查出猫腻来。
萧明举道:“请乞番人入朝为官,实乃是为了盗取火器的制备之法,交给弗朗机人,重新夺回疆土。
满加剌和岛国的耕地稀少,大明几十万军士驻扎,加重了百姓的赋税,口粮皆充入军中。
朝廷无奈之下,只能与弗朗机人苟合。”
大明的火器和战船繁荣之迅速,令弗朗机人也感到害怕。
尤其弗朗机人发现海外富饶,亨利八世国王害怕大明如同当年元朝般,会举兵西征。
太上皇弘治面色复杂,倒是未想过满加剌和岛国的百姓。
刘健道:“有此歹念,当下锦衣卫诏狱!”
“朝中可有官员,受尔等重金收买?”蒋冕想到关键之处。
请乞准许番人入朝当官的大臣不少,其中有腐败之人,也是正常。
使臣习惯于收买大臣,向朝廷请乞,各藩国都是如此。
萧明举跪伏在地上:“有,四夷馆大通事王永,序班张玉,吏部左侍郎张彩,兵部给事中刘先序……”
随着这一串名字念出,太上皇弘治的脸色骤然大变。
若仅有一两个官员如此,他尚且可以原谅。
朝中腐败官员竟如此之多!
“吏部左侍郎张彩收了什么?”
“一个岛国的绝美艺伎,会唱大明戏曲,是宋素卿送的。”萧明举说道。
严成锦一脸痛惜:“张彩是个人才,可惜,可惜了。”
谢迁和刘健看了严成锦一眼,总觉得张彩是遭了这个家伙陷害。
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派锦衣卫,将这些大臣下诏狱!”
严成锦道:“臣恳请将张彩交给都察院处置。”
……
此时,张府。
张彩看着眼前的绝美艺伎,心中一阵欢喜,若是献给新皇,新皇一定喜欢。
不过,得先养在宫中,要过几年等新皇真正掌权时,才能献出此人。
若献得太早,反会遭太上皇和诸公降罪。
“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兵,说要抄家……”
张彩回过身,看见都察院的官兵如同潮水般涌进来。
郑乾躬身道:“劳烦张大人跟下官走一趟。”
“去哪儿?”
“都察院大牢。”
第751章 三千凌迟
大清早,紫禁城。
朱厚照来教坊司排练,见杀边曲乐演的好,心中一阵欢喜。
可没看见张彩,不乐意了:“朕的小生呢!”
谷大用三步并作两步,从戏台上跳下来,讨好似的笑道:“张大人被都察院抓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张彩得罪老高了?”
“不是得罪严大人,是收受了使臣的歌姬。”谷大用纠正道。
“进都察院大牢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罪老高了。”
朱厚照摸着下巴,不知老高这家伙想将张彩送去哪儿,张彩戏曲唱得好,又能演小生,他不想张彩离京。
一刻钟后,朱厚照出现在都察院值房。
“老高,你把张彩还给朕,朕要留他当小生,他的容貌长得俊俏。”
张彩的眉须,堪称一绝。
但凡眉须长得好看的官员,容貌都不会太差。
严成锦道:“臣没想要杀他,只是觉得张彩是个人才,不为朝廷所用可惜了,惜才罢了。”
朱厚照在朝中不受老臣待见,张彩足智多谋,形同美颜版李东阳。
若能像王守仁一样为生民立命,盛世会容易几分。
都察院,大牢。
五日过去了,张彩以为严成锦会亲自来审他。
可五日中,只有胥吏送饭,且每日都是早晨烤鸭与白菜,夜里是红烧肉和芥菜。
还端来铜盆给他洗漱,送更换衣裳。
张彩知道,此子若是好心就不会让他下狱。
“严成锦呢,为何本官下狱无人来审问!”
不审问,意味着要继续关押,若朝廷把他忘了,关一年半载也有可能。
胥吏只是递过皂荚给他:“大人,该沐身了,一会儿入夜天凉。”
大牢里阴风阵阵,一旦入夜会更冷,张彩忙叱责一声:“你回避一下,把灯都吹了!”
京城西区,严府。
郑乾对着严成锦道:“大人,一连六日皆沐身,饭虽未吃,但亵衣每日都更换,大人要何时审他?”
严成锦关着张彩不审,只是没找到对付张彩的策略。
张彩计谋高超,思虑过人。
若是他不是诚心革面,便不能为朝廷所用了。
故而这几日,他一直将张彩的毫末之事,细细地分析,若张彩这般回答如何应对,那般回答又如何应对。
“明日审他。”
翌日大清早,
郑乾来通报张彩,严成锦今日要亲自审问。
可张彩等了大半日,来回反复踱步,也不见严成锦的人影。
严成锦来面见太上皇弘治:“使臣宋素卿已画押,臣可否向陛下讨要一封旨意?将张彩三千凌迟?”
勾结使臣图谋外邦疆域,按大明律,找不到相应的律法。
毕竟别人是图谋夺回自己的疆域,高皇帝朱元璋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这一条。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道:“你要这道圣旨做什么?”
刘健几人看向严成锦,若有罪一刀砍了脑袋就是。
三千凌迟太残忍了些。
“为震慑张彩,张彩此人有谋略,太上皇可以重用王越和刘吉,为何不能重用张彩?”严成锦问道。
王越和刘吉在前朝时。
结党营私,贪墨国库银两,侵占良田等罪行,是张彩如今的十倍。
刘健和蒋冕等人一听,就是知道严成锦要干什么了。
太上皇弘治道:“可若圣旨一下,就要执刑了。”
“可以不盖陛下的御章,如此就不算真的下旨。”严成锦道。
直到末时三刻,才见严成锦出现在大牢中。
张彩背负着手,深深地看着严成锦:“你让本官下狱,又让人好生伺候,究竟想让本官做什么?”
从诏狱把他要来都察院,张彩就猜到了此子有事。
“张大人是人才,一猜就中。”
“我身为朝廷官员,自当是替朝廷效力,何来不能为朝廷所用?”
严成锦知道,张彩有才,但在朝中却极少谏言。
张彩看着严成锦,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该不会想让本官与你一同变制吧?休想!”
但凡变制的人,不出二十年,必有灾祸!
等那些士绅的子弟当了官,就是严成锦要遭罪的时候。
严成锦触碰过他们的利益,且留在朝中,也是威胁。
严成锦道:“这几日,本官一直在想,如何能找到张大人的弱处,可想了几日,也想不到。
今日终于想到了。”
张彩背负着手,露出镇定地笑容,轻哼道:“你想出了什么?”
严成锦遣散周围的衙役,才对着郑乾道:“牢房中可有好男风的囚犯?给他们换间牢房。”
“严……严成锦!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本官干什么!”
张彩慌了,退到牢房的墙边,身体的后背死死贴着墙面。
郑乾请示道:“有七人,大人要换一人过来,还是换七人?”
“七人吧。”
张彩原是不信,以为严成锦叫七个囚犯吓唬他。
可当他看见七个囚犯时,如坠冰窟,囚犯眼中放出光芒,犹如盯着猎物般死死地盯着他身躯。
“本官让你每日洗漱,就是为了今日。”
严成锦直接扭头走了。
“且慢!且慢!”张彩从牢中冲到木栏边,怒斥:“太上皇和诸公知道,必会降罪于你!”
严成锦知道,张彩还对弘治和诸公抱有幻想。
是时候把旨意拿出来了。
“若完事后,本官立即将你凌迟,谁会向朝廷禀报?张大人不会盼望诸公替你求情吧?”
张彩打开这封旨意,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没想到,朝廷竟会降三千凌迟的重罪。
真是圣旨,只要盖一个大印,就能立即行刑。
“你收歌姬是为谄媚新皇,以求获得宠幸,但本官念你是个人才,会替你向太上皇求情。”
严成锦走出大牢,男子长得太俊美,果真不是幸事。
他不着急,张彩在史上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贪官,亦有人说他有功于朝廷。
但张彩纵然是被文官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未曾背叛过刘瑾,堪称最敬业谋士。
这是严成锦看中他之处。
三日过去,郑乾亲自来报:“张彩想见大人。”
严成锦来到牢狱中,张彩披头发散,衣裳凌乱地坐在草席上,茫然抬头:“若我愿同你一起革新,何时可放我出去?”
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两份契书:“把这两份契书签了,今日就能出去。”
张彩仔细看了一遍,啜泣着眼泪,签下了屈辱的两个字。
第752章 大吏治
从都察院衙门出来,
严成锦入宫来到奉天殿,朗声道:“臣请乞赦免张彩。”
刘健未见过此子为官员免罪,不由思索起来。
蒋冕和谢迁面色各异,也不信严成锦会这般好心。
“准乞。”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满加剌和岛国屯兵太多,加重地方赋税,可要裁减?”
固定的良田亩数,只能养活固定的人口。
一亩良田只能养活一家三口人。
满加剌和岛国的土地亩数固定,养活大明的几十万军队,百姓不堪重负,置之不理藩国会起兵反抗。
谢迁道:“满加剌国的银矿已开采大半,可裁撤五万军队回京。”
“马六甲是东西海上交易的关口,弗朗机人从西方来,必经过马六甲海峡,大明的商船也如此,裁撤军队,不如以商养民。”朱厚照道。
在满加剌和岛国设立赋税港口,可售卖大明的经济作物。
是一笔数额庞大的财富。
百姓在贸易中充当力役,可如良乡般赚取工钱。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沉默下来。
蒋冕道:“如今藩国和百姓都有反心,即便让他们富足,也不会随从大明。”
李东阳点头表示赞成。
“在岛国和满加剌设立孔子学院,可教化海外愚民,真正归降大明。”严成锦道。
孔子学院的作用,像布道的教会。
是时候放山东孔庙的儒生出海了。
他们在海外建立思想禁锢,让番人碍于道德束缚,不忍心反抗。
太上皇弘治露出疑惑之色:“儒学还有这等作用?”
“儒学中所讲,知恩不报非君子,若人人以君子的德行约束自己,会比如今的番民更易管教。”严成锦道。
建立孔子学院,不仅是为弘扬大明的文化。
更是令番民人人都做君子,别动不动就以武力解决。
……
贵州,龙场。
川民蓝廷瑞领兵起事,向湖广进发,被王守仁领兵打得节节败退,藏身于龙场中。
今日,王守仁领兵入龙场,剿灭贼寇,川民起兵一事告捷。
“南方竟有如此贫病交加之地。”
百姓没有穿好衣服就在光天化日下走动,个个精瘦如猴。
茅屋乃是用横木搭建起来,百姓不懂建筑,连一块土石都没用,或居住在山崖的崖洞中。
总官兵孙纯道:“与我等无关,还是先回京缴旨吧。”
“本官立志为生民立命,不能就此回去,我修书一封,劳烦孙将军带给严大人。”
王守仁决意留在龙场。
这里的百姓众多,但无教书先生敢来龙场讲学,地方驻守对龙场避之不及。
王守仁在山上半崖的石洞居住下来,这里原摆放着一口新棺材,被他铺上干草,当成床榻。
龙场的土人听不懂官话,第一日授学无人来听。
傍晚时,山脚有樵夫的歌声传来。
王守仁灵机微动,翌日大清早就站在崖口上唱歌。
土人被歌声吸引,纷纷来崖洞一看究竟。
王守仁展书,开始讲儒学和心学。
……
京城,严府。
严成锦从院外回来准备更衣,李清娥从惠民药局回到府中,休养两月身体渐渐恢复。
有一双儿女要照顾,每日有些自顾不暇。
“夫君自己穿衣吧,方来将裤子尿湿了,需沐身。”
严成锦叹了口气,看来得做尿不湿了。
大明女子用的是月事带,此物稍加改良,便可变成尿不湿。
来到午门时,严成锦看到张彩的轿子。
张彩对严成锦仍心有芥蒂,见了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匆匆向教坊司走去。
严成锦愣了愣,朝左右掖门走去。
早朝议事。
张彩躬身道:“臣收受岛国使臣的贿礼,有愧于皇恩。
在牢狱中面过七日,臣想请乞,今后吏部考察朝廷百官,不必以时,随时皆可考察,以免敛贿侵库。”
朝廷考察官员,三年一次或六年一次。
不必以时,意思就是不必等三年再考察,可以随时突击检查。
李东阳看向张彩,此人进了大牢,竟还在思索这样的计策,不由看高几分。
严成锦心中微动,张彩这厮虽是文官,却同王琼一样不要脸。
刚受贿入狱,竟还主动喊朝廷整饬贪污。
百官也同样被张彩的脸皮惊讶到了。
韩文思索片刻,点头:“如此可减轻吏部重任,令考察之制更清明,臣以为可行。”
官员大核,成千上万名官员涌入京城。
吏部根本查核不过来,这就给了官员行贿和走通关系的机会,考核极不准确。
若能错峰考核,吏部将精力花于一人身上。
考核也比平常更清明。
太上皇弘治心中赞叹,这张彩果然如严成锦所说,有几分才气。
“臣以为不可!”
“臣等也以为不可,地方官员入京,所耗靡费甚多,若不时考核,徒增地方百姓的税赋。”
户部给事中齐谚名和兵部给事中马储说道。
严成锦道:“若以时考核,官员就有了防备之心,不时察核,才可得知官声如何。”
韩福微微侧头,传闻张彩下狱要被三千凌迟。
严成锦求情从狱中将他救了出来,两人这就在朝堂上一唱一和了。
太上皇弘治神色平静:“清者自清,与以时考核和不时考核又有何干系?京城官员就以此例考核吧。”
百官噤若寒蝉,冷着脸色看向张彩。
听说张彩入狱了,没想到出狱后,这狗官竟与严成锦沆瀣一气。
王琼也有些不解,对张彩颇有了解,怎会变得如此?
散了早朝,他故意走慢几步,“张大人在狱中发生了何事,为何忽然要整饬吏治?”
张彩回过头,面色严肃:“还望王大人今后,莫在本官面前提起狱中之事。”
这是怎么了?
难道严成锦在狱中对张彩问出了那句话?
王琼有些想不明白。
“老高,你对张彩做了什么?为何朕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朱厚照想让张彩去教坊司当小生,可却被张彩无情拒绝了。
在都察院大狱中,定有他不知道的事。
严成锦道:“臣的确对张彩做了一些事,但已禀明太上皇,却不能告诉陛下。”
他并未对张彩做什么,只是饿了他几日。
那两份契书中,有罪名自陈一项。
这也是从宁王世子身上学来的。
不过不能让朱厚照看见,以免这厮用在自己身上。
第753章 广施贤名
内阁,值房。
严成锦手执吏部的文书,仔细过览每一行。
吏治后的第一批考核的官员名单,传来内阁了。
李东阳和刘健等五人过目后,并无异议,用二指大的纸条写上票拟,准备送去奉天殿朱批。
“张彩竟与严成锦沆瀣一气,本官真是没有想到。”
韩福看着吏治的名单,若有所思。
昨日刚在朝堂上提及,今日礼吏部的考核就来了,看来张彩是真的下定决心,与严成锦苟合。
京城,顺义县。
宋振从衙堂走回自家府邸,一座两进两出的小院。
刚走进院门,大老远就听到骂声,连家什都丢出来了。
不过,宋振捋须问道:“今日又吵什么?”
他有两房妻妾,住在院中显得十分热闹,每日都要吵得死去活来。
小人愁着脸:“老爷,您昨夜是不是临幸了二夫人,还给她买了木钗子?”
宋振疑惑道:“二房是我夫人,我临幸她有何不可?”
不是不行,而是要雨露均沾啊,这事让大房知道了,能罢休吗?
宋振叹了口气,一日父亲百日恩,大房随他吃了很多苦,如今涨俸过上好日子,岂能当薄情郎。
正准备绕开正堂去书房,却看见县丞拿着文书,匆忙跑进:“大人,您被选中了!”
宋振知道是什么事。
昨日,吏部下文书,以后所有京官不定期考核,他居然被选中了。
县丞愁着脸:“一定是咱们交的赋税太少,被吏部盯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房山是顺天府最穷的县,如今百姓渐渐脱贫了。
顺义就成了京城最穷的县。
九边暂时无战事,军户和商人不往北边的宣府走,买卖都不好做了。
“本官没有贪污。”宋振想了想道:“他来也好,我的疏奏进不了内阁,正好让吏部看看。”
县丞叹了口气:“县太爷,您还是想想怎么让百姓填饱肚子吧。”
提到这个,宋振叹了口气。
此时,京畿的道上。
严成锦来顺义巡视一番,顺义距离京城东北大约五十多里,是养马的穷县。
低矮的草房,街道犹如当初的良乡般。
百姓叫卖有许多草制品,如草帽、草鞋、草席和蓑衣等等,不值几个铜板。
郑乾道:“听闻这里的百姓饿极了,就啃食草根,工钱一日三文,比京城低一大半。”
张彩选择此地考核,应该是想看银子去了哪里。
严成锦明白他的意图,朱厚照撩开车帘子看了眼:“老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想要建立贤名,就需来此一趟。”
朱厚照不信:“父皇和诸公知道朕离京这般远,一定会骂朕昏庸糊涂。”
“新皇在宫中也是被骂昏庸,何不搏一搏?”
“嘻嘻,你这家伙总是有道理。”
马车一路往北走,吸引许多百姓的目光,顺义县城许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多马车了,足足有五辆双马马车。
街道坑坑洼洼,即便车轮上用了橡胶垫,严成锦也被震得一阵酸痛。
朱厚照下了马车,“可如何让父皇知道朕贤明?”
“新皇还记得与太上皇的赌注?若能让顺义县富足,功绩就是新皇的。”
朱厚照想要让老臣们臣服,稳坐皇位,就需拿出政绩来。
虽然如今天下仍有太上皇执掌,但朱厚照亲临此处做出的政绩,诸公会认为归他所有。
严成锦直奔顺义县衙门。
此刻,皂吏无精打采站在鸣冤鼓前,见了严成锦一行人走过来,才稍微动了动:“要报案?”
郑乾道:“我家大人想见坐堂官。”
皂吏一听我家大人四字,连忙站直了身子,跑进衙堂中禀报。
不多时,宋振大步走出来,朝严成锦微微躬身:“本官顺义知县,不知二位是?”
严成锦作揖道:“本官是房山县令张彩。”
朱厚照也有模有样地作揖:“本官都察院严成锦。”
卧槽,你冒充我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冒充。
严成锦转过头:“小朱秀才你过了。”
“天下只有你能承受本宫的才华,本宫也是被逼无奈。”
严成锦不想理他,“本官今日来,是想和宋大人谈一笔买卖。”
宋振神色一凝,朝中有规定,官员不能经营买卖。
“当官哪里能做买卖,张大人请回吧。”
严成锦道:“这门买卖可做千年,且稳赚不赔,可让顺义府百姓人人富足。”
顺义县每年交上的夏税,才一千两银子。
许多年份,是用草束来抵税赋,像顺天府下辖的州县中,最没出息的儿子。
宋振沉声道:“什么?”
“顺义县比邻蓟州,到处都是草场,可以让百姓养奶牛,我张贤再次保证,不管有多少,良乡商会都收。”严成锦道。
宋振知道,房山和良乡就是靠着良乡商会起来的。
张贤就是房山和良乡两地的县令。
如今,除了京城主城,京畿各地的税赋都比不上良乡。
宋振犹豫起来:“可是本官不得朝廷的旨意,怎么敢私自动用草场养黑白神牛?”
草场是朝廷的,专门用来养九边的战马。
莫说用草场养奶牛,就算草场退化,他也要被问罪。
要是战马能贩卖,顺义府也不至于这么穷,但战马是军用物资,严禁百姓私自交易。
朱厚照乐道:“有本官在这里,你大胆养就是,谁敢问罪,你便让他来都察院找我。”
这厮不愧是戏子,严成锦都怀疑自己是假的。
宋振深吸一口气,“顺义草场需养辽东战马,下官委实不敢。”
朱厚照看了眼身旁的几个小太监,谷大用立即会意。
……
奉天殿,
韩文向萧敬递过吏部的考核名册。
太上皇弘治翻开看了眼,片刻之后,才合上疏奏,“只有宋振一人得下等评定?”
“顺义县在京畿东北,疆域辽阔,百姓人口比昌平州多,连年收不上赋税,陛下且看户部的账目。”韩文道。
力役越多,能收上的赋税越多才是。
宋振虽未贪墨营私,但才能却不足以为官。
太上皇弘治打开户部的账目,顺义县从弘治十八年开始,逐渐拖欠赋税。
萧敬小心翼翼道:“方才新皇和严大人去了顺义,冒充张贤和严成锦,要用朝廷的草场豢养一千头黑白神牛,那宋振想来也是被逼的。”
太上皇弘治的面色渐渐冷下来,新皇跑出宫,还威胁地方官员?
韩文对此牛略有耳闻,担忧道:“黑白神牛比战马更能吃草。”
京畿,只有蓟州一个草场,供给宣府和辽东的战马。
“养黑白神牛做什么?”
“回禀太上皇,说是为让顺义县增添赋税。”
一千头黑白神牛,必会使顺义的草场退化,马匹的数量锐减。
刘健道:“汉人不喜喝牛奶,喜喝茶,如今天下各地走商,需马匹运输货物,不如将草场收回?”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将新皇和严成锦召来。”
第754章 天下根基
都察院,值房。
宋振朝门皂躬身:“劳烦通报一声,那位大人真的嘱咐过下官,有事可来都察院。”
今日,吏部召集考核的官员入京。
宋振去了吏部值房,才知道得了下等评定,要被罢官。
门皂道:“都御史大人从不帮人办事,你回去想其他办法吧。”
宋振面如死灰,那人究竟是不是严大人?
这时,一个口中戴着人笼嘴的官员从身边走过,看官衣上的补子就知道是都御史。
“严大人?下官有事相求。”
严成锦未看他一眼。
叶准走过来道:“你先出宫等着,都察院乃朝廷监察重地,不得在此处求人办事。”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
方才,都察院的文吏传来消息,太上皇知道他与朱厚照去顺义承包草场。
此时,正巧朱厚照从东阁走来。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的袖口,乐道:“老高,父皇要收回顺义草场,你可有准备?”
“有一些准备。”
严成锦率先走进大殿中。
太上皇将内阁和九卿召来了,诸公回过头看向严成锦和朱厚照。
还不等两人开口,太上皇弘治先板着脸道:“寡人听说,你二人去了顺义,还逼迫宋振养黑白神牛?”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宋振无能,儿臣才帮他想法子……”
“你住口,严卿家你来说。”太上皇弘治看了过来,淡淡地说道。
刘健知道此子来奉天殿,必有准备。
一时间,所有大臣皆看向严成锦的袖口。
只见,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卷册子:“太上皇,这是顺义的新邸报。”
太上皇弘治有心里准备,可看到新邸报时,面色仍忍不住难看起来。
邸报上的场景,就犹如他当初看到保定和河间府的场景。
刘健面色微动。
“顺义县也是京畿之地,怎么会贫穷至此?”
顺义有新邸报传入京城。
但各地传回的新邸报太多,太上皇弘治命司礼监挑三份出来,呈给他,萧敬报喜不报忧。
严成锦道:“顺义草场侵占百姓的良田,里甲制又使百姓不能迁移,才会有这番景象。”
蒋冕心中咯噔一下,严成锦向来不会做无用之功。
这家伙该不会要改里甲制吧?
洪武十四年,高皇帝下令推行里甲制,为更好管制百姓,以及缴纳赋税和征服徭役。
里甲制,可谓是大明治理天下的根基。
刘健也猛地回头看过来。
六部和五寺官员的表情大抵相同,此子刚才提到了里甲制!
韩福面色凝重看向太上皇弘治,百姓虽可以走出原籍地,但不能在他处入户,里甲制一直未动。
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时,朱厚照小声道:“老高,你不会要取缔里甲制吧?”
他感觉严成锦带他去顺义,还有更高的意图,一不小心竟没猜出来。
视线汇聚于严成锦身上。
严成锦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朱元璋制定里甲制,将百姓圈在一定范围内生活,为了缴纳赋税和服役。
但里甲制没有维持下去,在明末分崩离析。
一来是由于人口数量不停地增长,原籍地难以养活。
二来是资本萌芽越来越明显,村里由百姓变成绅的人,越来越多,不再服从里长的管制。
如今,人口膨胀和商业繁荣比历史上更快,里甲制需要整饬。
但从诸公的表情就能看出,肯定会揍死他。
得让张彩来说…
“臣未说过。”
“太上皇,顺义县草场一事如何处置?”韩文抬头问道。
“父皇,朝廷可以将鞑靼作为大明的草场,但顺义的百姓不能迁移,只能依靠神牛征收赋税,若您将草场收回,便是夺百姓口食。”
朱厚照振振有词地道。
太上皇弘治知道有理:“且先放一放吧。”
韩文又问道:“宋振的官职?”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问道:“可替顺义百姓增添多少赋税?”
“两千两。”
严成锦保守估计,一年只能纳两千两,等奶牛的数量壮大到一万头,到时候税赋就慢慢多了。
畜牧业才刚起步,至于如何让它为百姓带来经济收益,实现盛世,严成锦还没想出方法。
兴办养殖场,是上一世经济发展到瓶颈的过渡。
喝酒应酬,使得大量肉食被需要。
如今,除亲王养猪外,奶牛养殖是第二大畜牧业。
太上皇弘治道:“宋振的官职也且先留着吧,若一月后,夏税缴纳不足两千,再罢去官职。”
诸公并未反驳,此刻的心情皆在里甲制上。
刘健几人深谙严成锦的行事作风。
出了大殿,李东阳堵住严成锦:“里甲制,以一百一十户为里,担任里长者,皆为士绅,天下有多少里长,这是伤筋动骨之事,你不可胡来。”
里甲制维持了一百年,里长全部变成了士绅,他们督促里中的生产和缴税。
可以将自己的赋税,摊到其他百姓头上,逃避徭役,享受许多优待。
若对里甲制整饬,必会引起士绅的不满。
“下官绝对不会乱来的,多谢李公提醒。”
下值后,蒋府。
蒋冕刚回到府中,韩福后脚就上门拜访,如今朝中除了三阁老,也只有蒋冕最善谋略了。
喝过茶后,韩福道:“今日严成锦在朝堂上提及里甲制,蒋大人怎么看?”
“里甲制已推行一百年,天下安定,是朝廷治理天下的根基。”
蒋冕并未评价严成锦,若是阁臣相互内斗,不利于朝政。
但话语中的意思,已是很明显。
韩福点头:“下官也是这般认为,只是严成锦总是有许多谋略,不知这次会做出什么来。”
“要改里甲制岂会这般简单,韩大人若将消息放出去,百官和京城士绅必会反制严成锦。
但本官猜,严成锦也会想到此处,不会轻易请乞,韩大人放心吧。”
蒋冕不担心,里甲制牵扯许多利益,里长不会让严成锦胡来,单是士绅上书请命,严成锦就受不了。
更遑论,宫中百官也不赞成。
韩福点头:“如今多地起兵造反,贫苦百姓对朝廷不满。
若士绅也对朝廷不满,大明真就岌岌可危了。”
蒋冕提醒了他,严成锦无法从三方中找出折中的办法,里甲制便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