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非人力能及
大雪中,轿夫滑到了三五次。
索性从轿子里走下来,蒋冕背负着手,顶着凛冽的小风,朝午门大街走去。
却看见张升也背负着手,走在前头。
蒋冕深深地盯着张升,眼中写满了无奈,注视着张升的眸子似乎别有深意。
“大雪封城,今日清早,翰林来府上禀报,海南布政使司也下雪了。”
张升撇撇嘴,不禁苦笑道:“敬之兄也在期待着使团回京?”
见心思暴露,蒋冕只好咳嗽一声,低声道:“这个自然。”
严成锦送宁王叛军出海,旋即不久,西南传回唐宋建国的疏奏,又在唐宋国内见到汉人。
不免让人浮想,是不是宁王的叛军?
若还身为御史或翰林,或许早就愣着头皮上疏,弹劾严成锦。
但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不是凭一腔热血行事。
而是靠脑子,靠计谋。
毫无证据之事,即便在朝廷上弹劾严成锦,只会令新皇疏远,还会让太上皇不喜,
无济于事!
严成锦立下如此多功绩。
尤其是,他谏言修建正德官道,仅仅一策,就替天下商人省下运输成本。
更遑论,严成锦身后还站着李东阳,站着新皇。
朝廷向来看不起朝贡国。
除了郑和下西洋,大明极少派遣大规模的使团,访问朝贡国,但太上皇不惜花这笔靡费,就说明他心中也有数。
但大家都不说。
如今,只能等使者团回京,才能捅破这层纸。
看见宫门前的萧敬,蒋冕才又开口道:“太上皇等不及了,我等先去奉天殿吧。”
此时,奉天殿中站满了大臣,百官多少有点了解太上皇弘治的性子。
下雨下雪,不用等金钟,直接就可以进殿里候着。
张家兄弟越来越欣赏严成锦这小子了,制做成羽绒官袍,身子暖呼呼的,笑容可掬地道:“贤侄啊,天又冷了,听说海南都下雪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张家兄弟一眼。
满朝文武渐渐安静了下来,萧敬在奏本上写下海南的奏报,贴在太上皇的功绩下。
“海南传来捷报,但同时,也来了一封请乞赈济的疏奏。”
百官哀叹一口气。
冬天下雪再正常不过,该收的农物都收了,冬天也不耕种,雪爱下不下,下了更好,能浇灌土地。
所以,才有瑞雪是吉兆的说法。
但海南不同!
海南冬天,也是要耕种的,雪一来,反而成为灾害,还有安南和两广的部分地区,皆一年三种。
谷物的收成低,又少了一季,对朝廷和百姓的损失极大。
刘健面上带着千愁万绪的道:“此事,只能开国库和内帑赈济了。”
蒋冕等人颔首点头,看似田地很多,但分到百姓头上的却不多,只是温饱有余。
少了一季,对士绅无伤大雅,对许多百姓而言,半年口粮就没了。
不能寒了民心。
太上皇弘治抬眸,目光扫过内阁诸公,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好不容易积攒的国本,总要被天灾败掉。
如此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像大唐那样的盛世?
张升深吸一口气,道:“这也无奈之事,还请朝廷开仓。”
严成锦沉吟片刻,明朝的自然灾害,比唐朝和宋朝多,这是明朝难有盛世的原因之一。
且小冰河期要到万历时,才达到顶峰。
也就是,只会越来越严重,天灾如此,非人力能改变。
朱厚照看见黄花梨板上,太上皇增贴了一张功绩,看了一眼严成锦,不服气地道:“此事,当由儿臣来决策。”
百官顿住了。
仅仅是开仓赈济百姓,就会获得名声,这功绩拿得,也简单了。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皱起眉头,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方才,分明看见严成锦朝那逆子使了个眼色。
“严卿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严成锦沉吟片刻,又看了周围一圈,见百官都在看着自己,“臣也无力对抗天灾,还要再想一想。”
太上皇弘治说的有道理,赈济粮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明朝天灾频繁,如果,想不出一种办法来对抗天灾,与历史上并无多大区别。
回到东暖阁,
朱厚照命人烧了地龙,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翘着坐在椅上。
谷大用送来西瓜,是暖棚里种的,只是不比夏天的甜。
“老高,朕方才在殿上也好奇,你真有办法对付天灾不成?”朱厚照大口咬了一口西瓜,整个人却像绷紧了一般。
严成锦将西瓜拿起来,想过在天下推行暖棚,但不现实。
水稻本身的饱满度低,若光线在弱些,只怕会种出个寂寞来。
以如今的工艺,还无法生产透明的塑料,推广玻璃大棚,成本太高。
“臣要下值了,一用脑子就疼得慌,要回府补脑子。”
朱厚照很耿直地点点头,咧嘴笑道:“你去吧,朕也要去教坊司了,相信你睡一觉,便会有计策了。”
谷大用白了两人一眼,已习惯成自然。
回到府上,在书房中,严成锦画出无数黑点,这些黑点表示百姓的米粮,再又画出一个拳头大的黑点,陷入沉思中。
到了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开口道:“昨日你说,此事由你决策?”
诸公安静下来,看着朱厚照,除了告祭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实在想不出什么太好的计策。
朱厚照涨红了脸,看了眼旁边的严成锦,昨日老高这家伙给他使了眼色,他才信誓旦旦。
若想不出法子,就只能告祭祖陵墓了。
见严成锦不吭声,朱厚照只好道:“命驸马都尉蔡晋,告祭长陵和献陵。”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朝廷都是这么干的,这个不用教他也会。
诸公喟叹一声。
太上皇弘治面上不禁出现失望之色。
虽然历朝历代在出现天灾时,都以告祭天地作为解决之策,却并未在根本上,解决天灾的问题。
但这不能算一功,他摇摇头,看向下方的刘健:“内阁拟旨,开国库和内帑赈济。”
明朝,天灾如影随形,若不能想出策略,恐怕只会这样徒徒损耗国力。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殿中众人一愣。
旋即,诸公眉宇间显得极为凝重,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他们疑惑地看向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深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期待之色,道:“严卿家但说无妨。”
第786章 在灾难中升官
诸公眼睛直直地看着严成锦,可偏偏这家伙总要酝酿许多。
一时间,大殿变得安静下来。
足足过了半刻钟,严成锦才开口:“此事,臣想与太上皇、新皇、内阁六部先商议,再决定可否推行天下。”
言外之意,其余百官可以下朝了。
百官一瞬间被惹毛了,你搁这儿看不起谁呢?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殿中的人都以为严成锦要说了,没成想,他竟来了这么一句,以至于太上皇和诸公一愣。
可往日,此子沉吟片刻就会说,今日如此慎重,想来是会天下动摇之事。
诸公也是聪明人,并未出言制止。
太上皇弘治便道:“先退朝吧,内官也退出去。”
萧敬万般不情愿地走出大殿,关门时还往里瞥了一眼。
知道太上皇和诸公都等着,严成锦迟疑一下,才道:“臣称之为阳光计策,请太上皇下旨,其中奥秘,诸公不得透露。”
一下子,大殿里骤然冷下来。
朱厚照却喜滋滋地道:“朕准了,泄露半句便是抗旨。”
严成锦正色道:“臣的计策,分为两条,一是让士绅出粮救济百姓,二是令百姓平日,额外缴纳一笔粮食。”
天下每年种出粮食数量,极为庞大,若将去向分为朝廷,士绅和百姓。
掌控在士绅手中的粮食最多。
诸如他,拥有的良田就有万顷,还没算种玉米和番薯等旱地。
太上皇弘治没有想明白,精神抖擞却又疑惑地看向严成锦:“这是何意?”
“一个大士绅种出的粮食,足以抵得上一村百姓手里的田地。
如今,天下赈济全靠朝廷一力承担,国力,自然会被不断的消耗。
若士绅能加入到赈济的行列中,能帮助百姓,扛过灾年。”
诸公面露迟疑之色,诚然,除了朝廷,士绅手里掌控的粮食最多。
刘健将众人的疑惑问了出来,道:“士绅怎会乖乖拿出钱粮?”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目光凝聚了许多,一脸期盼地看着严成锦。
“这就要说到百姓额外缴纳的粮食。”
太上皇弘治显得更加专注。
“一户百姓额外缴纳的钱粮不多。
但聚集起来,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这笔财富,有巨大的用途。
交由牙行打理。
粮食卖出后得到的银两,可以借给商贾做买卖,赚取庞大的利息,再用这笔利息作为赈银,发放给百姓。
朝廷可减少巨大的靡费支出。”
太上皇弘治浑身微微一颤,屏住了呼吸。
诸公听到了这番话时,心中的震撼之情无以言表,表情僵硬在脸上。
如此一来,就由士绅分担了朝廷的重担。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并非每年都会有天灾,这笔银子会越来越庞大,最后,到达无需朝廷拨款,就能赈济的地步。
甚至,还能替朝廷赚取银两。”
王琼的心脏噗噗地直跳,短短片刻功夫,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中嗡嗡作响。
刘健和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心里震惊到极致。
朝廷官斗,他们自认为是一把好手,可这样的计策,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是何等的善政。
今后,朝廷就不必为赈济发慌了。
朱厚照突然心底生出一股豪迈之情,快步走到御案前,喜滋滋地道:“父皇,借你的笔用一用。”
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依稀可以看见,正是严成锦刚才所提的计策,被贴在黄花梨木上。
太上皇弘治面色难看。
诸公捋着胡须,还没从严成锦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
通过温和的手段,从士绅手里拿了银子,分担了朝廷的重负,还赈济了百姓。
这个计策,是上一世所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严成锦又开口:“还请太上皇准许,此事归于经济司衙下。”
诸公都知道,这是一笔庞大的银子,理应归户部。
且当初,太上皇和他们商定了,不能再让经济司变得庞大。
王鏊厚着脸皮道:“太上皇,诚然严成锦所言可行,也是利国利民之举。
这样,更不能交给经济司了,可想而知,若有十年,百年,是多庞大的一笔银子?
经济司掌控的银两,或许会超越户部。”
王琼蔫着一张脸,只恨严成锦不是他部下的佐官。
国库常常是空的,哪里屯过什么银子?
朱厚照总要出一下力气,否则老高这家伙就帮父皇了,干咳了一声:“儿臣决定归到经济司下。”
诸公面上带着些许潮红,似乎隐隐动怒了。
这两个家伙同气连枝,他们是知道的,可在天下大事面前,不能过多论私情。
且当帝王,该严厉一些才对。
刘健咳嗽一声:“新皇,此事不可凭关系决定,应当放眼朝廷的格局。
都察院权利膨胀,对朝廷并非好事。”
诸公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
新皇太过相信严成锦了,可当皇帝,是忌讳偏听偏信的。
即便严成锦没有反心,下一任都御史,就未必了。
太上皇弘治目光闪烁不定,确实如刘公所言,都察院设立四司以来,权力就比先代皇帝当政时庞大了许多。
李东阳回过神来,这小子不是官迷吗,道:“太上皇,臣以为严成锦谏言有功。”
太上皇弘治当即会意,心下一喜:“此乃利国利民之事,严卿家谏言有功,升大学士之位,与张师傅同列武英殿大学士。
至于此事,可交由都察院经济司督管,但赚取的钱粮,交给户部。”
诸公眸中一亮,相当于让经济司干活,户部收利。
太上皇不愧是励精图治的老皇帝,如此分权,一碗水就端平了。
严成锦噎住了一下,心中一阵绞痛,升官固然高兴,可职权被分了一半,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若非王琼与他私交甚密,此刻,已经开始掏弹章了。
太上皇也觉得封赏有些薄了,毕竟,只有一个称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月俸也随官升五十石。”
一口气升五十石,诸公面上露出羡慕之色,他们的俸禄,一月才百余石,足抵他们月俸一半。
严成锦道:“臣谢恩!”
权利分出去有个好处,不用受百官盯着。
太上皇弘治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喜意:“让百官进来吧。”
百官在外头等了半天,心中好奇,可又不敢趴在窗上偷听,个个面上高兴不起来。
宛如被当成酒囊饭袋,被抛弃了一般。
这时,蒋冕打开殿门笑吟吟地道:“诸位同僚都进来吧。”
第787章 登门求教
等百官进殿后,又开始议海南赈济的事。
太上皇弘治面上愁云散去,声音中有几分喜意:“开国库和内帑,赈济海南百姓,今年开始,向百姓多收一分税。”
大殿中哗然声四起。
百官听得脑子一片懵然。
吏科给事中刘景忍不住道:“如今大雪封盖天下,不是多少庄户受灾,朝廷怎能这时候起税?”
大明向百姓收取的税,一亩九分纹银。
加一分,正好是一钱银子。
户部主簿张忠明也郑重地道:“是啊,百姓收入微薄,朝廷若再加一分,会更不堪重负。”
许多官员嗯了一声,四目相对,眼睛的深处都带着疑惑。
朝六部尚书看去,只见,六人面皮上风轻云淡,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
又看了看内阁,刘公和蒋公几人也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
百官表情僵住,朝廷提高税额,刘公等人应该会反对才是,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蒋冕回头看看,面上带着无奈,在殿前立下誓约,不能透露半字。
也能理解严成锦为何这么做。
朱厚照对谏言充耳不闻,兴冲冲笑道:“这是朕下的政令,由都察院经济司收取,再移交户部管制,内阁拟旨吧。”
百官听得一愣一愣的,敢情是新皇下的旨意。
这才注意到,黄花梨木板上,新皇又多了一笔功绩。
刘健微微躬身:“臣等遵旨!”
内阁和六部都无意见,百官还能说什么,心里哀叹着,欲言又止退出了大殿。
刘景追上了蒋冕,朝他微微躬身,郑重其事道:“新皇登基后,各地就不断起事,再加一分税银,百姓如何能忍?”
蒋冕有些不胜其烦,但看到刘景身后的几个文官,耐着性子,道:“此事,经内阁和六部商定,并非新皇一人决断,诸位不必再言了。”
“敢问是哪位大人的谏言?”
蒋冕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刘景,沉吟片刻,道:“你还想弹劾不成?”
邸报传出京城,政令也向两京十五道的府州县发出。
看到顺天府的邸报时,京城百姓顿时激动起来。
税额,是关乎百姓的民生大事。
自弘治十三年增税一次,朝廷许久没有征过税了,百姓也渐渐称颂太上皇贤明。
此刻,看到邸报心中凉了半截。
顺天府府尹刘庆连忙压一压手,大喊道:“灾年时,朝廷会开仓赈济,不必恐慌。”
他也看不懂朝廷的旨意。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心神不定,加了一分税赋,却未告诉百姓加税赋的道理。
如同给人判了五十大板子,却没说明为何降罪。
必会心生怨恨。
萧敬匆忙地走进来,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百姓对新政反应如何?”
萧敬低着头,吞吞吐吐道:“不好。”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阵失落,这明明是利于天下的善政啊。
可他不能告诉百姓其中的道理。
此刻,深深地体会到了身为帝王的不易,竟有一种忍辱负重之感。
“召内阁和六部来。”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若有所思,也在思索着坊间百姓的反应,可朝廷拿百姓的税银去做买卖,流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但这,却是减轻朝廷赋税的善策。
有了多余的银子,朝廷就能兴修水利,增强兵备,建更多惠民药局,抚恤和安置更多流民。
盛世才可期。
李东阳躬身道:“等海南的赈银发放下去,百姓必会体谅。”
王琼道:“臣已算出账目,送去太仓调拨钱粮,只是,臣总觉得,严成锦看了书籍,才会有此深虑的计策。”
诸公面上微变,身躯抖了抖,严成锦才二十三,却屡屡想出这样非同寻常的办法。
背后若没有看过书,他们是不相信的。
蒋冕也点头,一脸郑重:“臣也如此想过。”
毕竟,此子实在太年轻了。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若此书能让诸公也看看,不知会生出多少治国之策。
“寡人踢十脚,他才动一下,这家伙是不会交出来的。”
李东阳顿时尴尬了,忙低下头去。
王琼毫不犹豫地道:“臣……臣可以去问问。”
……
严府。
王琼拎着几味补药上门,最近京城流行送这个,里头有高丽参,枸杞,党参,海狗鞭……
放在茶案上,茶也不顾上喝,
笑吟吟地看着严成锦:“许久没来看贤侄了,精神了。”
严成锦满脸警惕,却没说话。
王琼从袖口拿出一串纸包好的冰糖葫芦,慈祥地递给严方来,微笑道:“吃。”
严方来昂着头,大眼睛看着王琼,嫩声嫩气道:“爹爹说有毒。”
王琼心中一阵绞痛,笑容僵硬在脸上,又打起精神:“好孩子,你爹说得对。”
“王大人与本官交往甚少,今日来拜访是何事相求?”严成锦开门见山道。
王琼一脸正色,颔首点头:“今日来,是想问贤侄,从哪些书上看到的道理?”
第一次时,以为严成锦是误打误撞想出来。
第二次时,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严成锦才二十三岁,没做过买卖,自出生起就呆在京城读书,打死他也不信严成锦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王琼相信定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可此子却不轻易显露。
户部掌管天下钱银,他想得到严成锦的方法,为天下百姓做一些功德。
严成锦眸中露出思索之色,这的确是有方法的,并非他凭空想象。
上一世,经济和金融学理论,都达到了极为骇人的高度。
大明的工坊如春笋般冒头,是资本兴盛的时期。
若有相对完整形态的经济和金融学理论指引,就像新手得到巴菲特的炒股秘籍,商业活动会变得更加成熟。
严成锦抬头看着庭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满王大人,的确有方法和书籍。”
王琼脸色猛地一变,心脏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看着严成锦:“是何书?”
“是理科。”
严成锦没说谎,的确与数学有莫大的关系。
王琼眉头深锁,更是震惊了,却不怀疑严成锦的话。
他阅遍古籍,诸公也是如此,若古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就算他不知道,李东阳和刘健等人阅遍群书,应该知道才是。
唯独理科,他们都没有涉猎。
王琼的脸色,瞬间的缓和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贤侄可否点明,是哪一本?”
“理科,算学。”
王琼面色一凛,嘴中喃喃,难怪,难怪了啊……
第788章 使团回京
听闻严成锦的道理,来自理学。
太上皇弘治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喃喃地道:“严卿家所言为真,理科,当真能用于治国。”
刘健心里不禁勾起一抹苦笑。
隐隐猜到了,宫中藏书数以万计,皆被他翻阅过一遍,只有理科没有研究。
“严成锦的理科又学自于何人?”
这时,殿中的大臣回过神来。
谢迁颔首点头,总不能是凭空想出来的吧,未学先知,那不就是圣人?
王琼摇摇头,还真是此子从算学里推演出来的,便道:“臣想求一书,可严成锦让臣去看算学。”
太上皇弘治思索着什么,许久后才缓缓张口,道:“若将理科,纳入院试中如何?”
诸公眸中闪烁不定,院试是小三元之一。
占据科举的权重并不高。
只是,国子监和各地书院的先生,并不熟悉理科,推广下去极难。
在云南和贵州等地,先生就极少,更遑论找到会理科的先生。
对南方贫苦之地的读书人不公平。
蒋冕直言道:“此非一朝一夕能推行之事,请太上皇再议。”
京城的雪持续下了几日,五城兵马司用铁锹将雪铲去,太上皇弘治让百官沐休几日。
严府,
朱厚照带着朱载堃和朱厚熜来到府上,朱载堃原本还守礼仪,给严成锦行礼,文质彬彬的模样。
可见了严方来,便天性暴露无遗,想让严方来带他们去后院玩。
腾腾的热气升起,铜炉中的汤水沸腾。
一旁的红肉被朱厚照夹起,丢进铜炉里:“老高,我听说使节要回京了。”
今日登门,严成锦便料到他有话要说。
“新皇想说什么?”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严成锦,笑了笑道:“老高,唐宋国该不会是你建的吧?”
谷大用噎住了,碗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本来严成锦让他试毒,才有一口肉吃,这肉还没吹凉呢,就飞了。
“无证据之事,新皇莫要乱说,这是谋逆的大罪。”严成锦只看了朱厚照一眼,便知道这厮已经认定是自己了。
任何事情,想瞒过朱厚照是极难的。
尤其自己还常常与朱厚照相处,他了解朱厚照,朱厚照何尝不了解他?
不过,死不认账就是。
“我又不会砍你的头。”朱厚照凑过来,忍不住好奇地乐道:“你派谁建的?何时建的?有多少兵马?”
严成锦明白朱厚照的龌龊心思:本宫拿你当兄弟,有福同享,建了王朝,你当然要分本宫一半。
“新皇莫要乱说,等使臣团回京,一切自会知晓。”
……
李府,湖心亭。
李东阳面带忧虑之色,下棋下得魂不守舍,拿了谢迁的白子,也浑然不觉。
谢迁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一面道:“宾之在担忧使臣回京?”
“这是自然。”
李东阳直言不讳,谢迁于他而言并非外人,且从他的体态,也能看出来担忧。
唯独此事,他不能直接问严成锦。
谢迁看了李东阳一眼,才道:“诸公也在思虑此事。”
毕竟,严成锦送宁王离开京城,唐宋不久后就建国,太过于巧合。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眸中一亮,微微抬头:“皇孙今日,没有给寡人请安?”
“被新皇带出宫了,如今,诸公隐隐期待着使臣团回京,算来也快了。”萧敬不敢直呼严成锦的名字。
太上皇弘治愣了一下,放下豪笔,“到何处了,可有消息传回?”
“还不知,使臣团未派探子回来禀报。”萧敬道。
“新皇去严府,可听到什么?”太上皇弘治回头看了萧敬一眼,眼神中有种虎视眈眈的异样,令萧敬心中一凛。
“没说什么。”不敢给朱厚照安排奸细,萧敬打探消息越来越难了。
三月开春,京城的天渐渐晴朗,雪还未化去。
一封紧急疏奏传回宫中,使臣团回京了。
这次出使唐宋国,用了五月余,听到使臣团回京的消息,太上皇和诸公心思活络起来,又等了几日。
一日清晨,奉天殿中,
太上皇弘治坐于御座上,手搭在膝盖头,面上带着威严之色。
百官站在两旁,满脸肃穆,齐齐朝殿门看去。
通政司一声唱喝后,一行官员陆续走进大殿中,这些人脸上都有些消瘦,显然是连日赶路所致。
大理寺卿张泰,鸿胪寺少卿徐钦,都察院副都御史方学,刑部右侍郎张子磷,兵部主簿姚峰等一行人,朝太上皇弘治微微躬身。
百官一个个昂着脖子,翘首以盼,似乎等不及使臣团说出唐宋国的见闻。
等着解开心中的谜团。
蒋冕和张升面上带这焦虑之色。
这次派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去,得到消息也能令人信服。
太上皇弘治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显然对唐宋国极有兴趣,将目光瞥向使臣团团长,大理寺卿张泰。
“张卿家,唐宋国真为塞义德后裔所建?”
殿阁里安静下来,炙热的目光投向张泰。
只见,张泰微微颔首点头:“确实为塞义所建,臣在阿拉格见到了王国和百官,这是文牒,请求太上皇敕封。”
藩国请求大明朝廷敕封,就说明向大明称臣。
就如同朝鲜,一旦国王变更,新皇登基,需要大明朝廷的旨意才能成立。
太上皇弘治看向刑部右侍郎张子磷:“张卿家也一样?”
“不错,臣所见确实如张大人所言。”
蒋冕和张升等人的疑虑打消了一些。
张泰和张子磷反对变制,也在朝中为官多年,名声清直,是绝对不会被严成锦收买的。
李东阳心中长出一口气。
有了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的一番话,严成锦总算是没关系了。
严成锦心中嘀咕,此事只有王守仁、严嵩和朱拱樤知道。
或许,那个唐宋国王塞义,也以为自己是真国王。
散了早朝,太上皇将使臣团留了下来,除了严成锦,内阁和六部都在。
张泰递上新邸报。
“所见的汉人,是南方逃去的饥民,还有走商到那里的儒商,皇室正在卖财物筹集军饷,吸引了很多汉人商贾。”
这是随行的中书舍人所画,唐宋国比大明贫苦,千万倍不止。
加上受突厥人侵袭,只能躲在山里种番薯和玉米。
却也有布棚搭起来的市集,能看见汉人的身影。
太上皇看完后唏嘘一声,板着脸道:“既已查清,此事,诸公休要再提了。”
蒋冕几人颔首点头,张泰等人亲眼所见,还能说什么。
第789章 殿前顶撞
东暖阁,
合上北方的疏奏后,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问道:“老高,王呆子去哪儿了?”
严成锦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张泰的使臣团虽然回京城了,但朱厚照不好糊弄,这厮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唐宋国的背后之人。
严成锦想了想,问道:“你找伯安兄做什么?”
朱厚照从来都是对严成锦直言不讳的,面上露出喜色,丢了一本疏奏过来。
“靼人劫掠边城的马匹和钱粮,呆子再打他们一次就老实了,朕也想偷偷在瓦剌,建一座王朝。”朱厚照也想过一把开朝皇帝的瘾。
严成锦打开了疏奏。
三月初五,瓦剌和鞑靼人结伴南下,一日跑了二三百里,抢了几个县城,攻下县城后,掠女无数。
海南都下雪了,北方的鞑靼和瓦剌更严重,冻死牛羊无数。
以往达延汗还在时,一开春,就会率领大军南下进攻大城,夺取钱粮,俘获奴隶。
对于鞑靼人而言,春秋南下劫掠,已成习惯。
尤其是在大灾之年。
对于鞑靼这片疆域,严成锦一直想不出安顿的计策。
但这封疏奏中的守将,斩杀了鞑靼和瓦剌,共计一百余人,看看落款的名字,是宣府的游骑将军江彬。
严成锦看向一旁的侍奉小太监:“疏奏为何先传来东暖阁?”
“是、是新皇让奴婢在西暖阁拿的,说是政绩会被太上皇抢去……”小太监两腿发软,快要被吓死了,不敢直视朱厚照的眼睛。
一连几月来,朱厚照的政绩始终差太上皇十个左右。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道:“老高,朕已经也很努力地阅奏了,这些地方父母官,屁大点事也要上疏,压根就挤不出政绩来。”
多是见了苗头,就喊祥瑞的疏奏,父母官报喜,纳粮的新政推行后,百姓弹冠相庆。
可京城的百姓,分明在骂朝廷。
严成锦不相信,地方百姓的反应会有所不同。
一旦出巡,就会看见坊间哀鸿遍野,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农户。
大清早,绕着午门跑了几圈,沐身后来到西暖阁。
察觉到小太监们的眼神躲闪,太上皇弘治最擅长察言观色,很快就看出了与往日不同。
他眯着眼,锐利的目光朝侍奉的小太监看去:“发生了何事?”
“新皇……新皇刚才来挑走了一些疏奏。”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
太上皇弘治转而看向御案,疏奏被叠的整整齐齐,但六部的顺序却不对。
显然是小太监重新堆叠的。
内阁呈递时,会分门别类,让翰林送去给朱厚照的疏奏,都无关紧要。
太上皇弘治阴沉着脸,动了动筋骨,腮帮子咬得太紧而鼓了起来。
却在这时,殿外的小太监喊道:“太上皇,疏奏……疏奏送回来了。”
谷大用抱着疏奏,哆哆嗦嗦地走进来大殿,察觉到太上皇的脸色,手就更抖了。
“新皇和严大人阅过了。”
太上皇弘治铁青着脸,道:“是新皇让你偷的?”
“不……不是,是新皇自己。”谷大用察觉到太上皇脸上的异样,连忙噎了回去。
萧敬冷冷地看了谷大用一眼,示意旁边的小太监拖出去,廷杖伺候。
太上皇弘治拿起一本翻阅开来,看到一半时,眸中若有所思。
等到早朝时,才拉着脸淡淡地瞥了一眼朱厚照,又看向王琼:“三月前,鞑靼可是向朝廷请乞赈银?”
王琼微微抬眸看向刘健和李东阳。
他是得到内阁的准许后,才驳回的。
刘健微微躬身,面色平淡:“是臣票拟这封疏奏。”
大明从来没有真正将鞑靼看成自己的子民,毕竟,他们不是汉人,与安南一样是异域归顺的子民。
在他心中,鞑靼的疆域,只是作为隔绝瓦剌南下侵略的缓冲地带。
“赈济,只会耗费朝廷的靡费,朝廷需银子之处众多,也无力开仓。”蒋冕道。
种族平等,是极难达到的。
就以科举为例,难不成真让鞑人入朝当官?万一鞑靼人入阁掌权,内外勾结,朝廷地位岌岌可危。
这个道理,就和藩王不能当官一样。
李东阳点头道:“鞑靼人以部落聚集生活,动辄有万余人马,振臂一呼就可起兵,不能让其强盛。”
先代皇帝一直想与鞑靼人和睦相处,但鞑靼人却一直想夺大明的疆域。
朱厚照却打起精神,道:“父皇,靼人为官虽然还未有先例,可一直晾置在北方,朝廷以奴隶对待他们,迟早也会有反心。
若他们起兵,朝廷就要给九边拨军饷。
与其将银子用在打仗上,不如拨给他们,让他们安定不作乱。”
这一席话,有点镇住了朝廷上的诸公。
严成锦眼神一变,朱厚照谈到了一个治国之道,极为重要的问题。
社会的维稳成本。
诸如上一世,某些庞大的财团破产后,欠下巨额的债务,银行通过买下或其他交易方式得到这些债权。
欠钱的人可以用极低的价钱,偿还这些债务。
诸如欠一亿,只用换三百万,就能抵消这部分债。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市场和社会稳定。
因为每天破产和欠债的企业极多,一直积压起来,迟早就变成一个解决不掉的大麻烦。
不引发惶恐和动乱,才有了这种做法。
在封建王朝,建立新王朝事大赦天下,不仅是免死罪,还包括清理前朝留下的旧账。
张敷华微微躬身道:“若与鞑靼开战,花费的军饷,的确为赈济的几倍不止。”
一旦开战,九边士卒就需放弃屯田,带兵上战场。
屯田荒废后,一切支出皆由朝廷支给。
这是除了俸禄外,最大的一笔靡费。
大殿中的人,面色变得认真起来,眸子看向朱厚照,露出期待之色。
朱厚照见众人看着自己,喜滋滋地道:“朝廷应一碗水端平,鞑靼请乞赈济时,也要给他们拨发赈银。
他们吃饱喝足,就不会跟朝廷作对了。”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凝视着朱厚照,开口道:“这番话,严卿家教你说的吧?”
“儿臣是父皇所生,父皇为何总是看不起自己?”朱厚照不满地看了太上皇弘治一眼。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此刻,太上皇肯定很顶,严成锦连忙替朱厚照解释:“与臣无关。”
文武百官面带难色,不难猜到接下来,就是父子局了。
与众人猜测的一样。
太上皇弘治看了萧敬一眼,萧敬会意喊了声退朝。
第790章 恩宠
刘健几人退回内阁后,不由得思索起来。
李东阳坐回到案旁,长吁一口气,思索片刻后道:“新皇有几分道理,但给鞑靼人拨钱银,兵强马壮,又会反攻大明。”
诸公考虑的事,是如何作到恩威并施,令鞑靼人心真正归顺。
鞑靼人不受儒学教育,只以强者为尊。
他们只服从强者,就算大明再打一次鞑靼,结果也还是这样,跟他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正因为鞑靼好战,内阁才惧怕鞑靼强大起来。
严成锦看着书案上的白纸,左右上下无限推测,沉吟了半响。
蒋冕一本正经地看过来,问道:“严大人怎么看?”
严成锦很认真地想了想,许久之后,才道:“治理天下太难,本官也想不出好的计策来。”
刘健皱起眉头,露出狐疑之色,这家伙有想法,可每次都推诿。
这个腹蜜剑的家伙,谢迁也忍不住在心里暗啐一口。
感受到值房里的天气变化,严成锦起身告辞,正好趁机偷懒去。
左顺门,
江彬等候着小太监来报信,递给了五十两银子,买到朱厚照的喜好。
准备了一番,才面圣去。
进了大殿,见有个官员也坐在大殿中,身穿仙鹤补子,样貌与他相仿。
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真的就是这般年岁。
“臣江彬,见过新皇,见过严大人。”
根据消息,新皇常常与内阁的严成锦厮混在一起,眼前这官员穿着一品官袍。
显然就是边陲流传的官员,严成锦。
朱厚照不禁看着江彬,眸中放出光彩,打量一圈后,才激动道:“江将军在宣府,斩杀了百余匪寇?”
严成锦面对着江彬,面色平静得如同天上的白云,半天也不动一动。
江彬是继刘瑾之后,权势滔天的大奸臣。
不仅一张脸生的英俊,脸上还有一条疤痕,落在他面上尽显英勇神武的气息。
江彬低着头,叹息一声,才道:“臣宣府以弓箭射杀三十余人,其中最英勇的一箭,射中贼寇面颊,从耳孔射出,拔之再射。
箭囊虽只能装十五支箭,一番下来,也斩杀了五十余人。”
拔了再射?朱厚照露出佩服之色,鞑靼人的箭囊与明朝制作的不同。
有夹层,夹住箭矢谨防奔袭时掉落。
大明朝廷的士卒,多用箭筒式,以能多装一些为主,多少视箭身的粗细而定。
“江将军英勇!”
江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推测了许久,朱厚照果然此这套,可他仍然深吸一口气。
接着说道:“百姓受鞑靼侵扰,臣赶到时,已有十几人伤亡,臣终究是无用。”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乐道:“江将军有这份功绩和心意,足证才略和忠心。”
谷大用鼻子轻哼,心下的不满全然写在脸上。
除了严成锦他不嫉妒,其余接触新皇的奴婢,都该死。
他嘴唇气得哆嗦,求助似的看向严成锦,小声道:“严大人,您看……”
严成锦却面上平静,江彬与刘瑾齐名,故对此人的史料颇为记得。
江彬杀了宣府一家二十几口人,给他们穿上鞑靼的服饰,谎称是要起事的人。
“江将军是个人才。”
江彬把目光投向严成锦,心里愉快极了,感激道:“严大人谬赞,彬一介武夫,不敢以功劳自居。”
朱厚照听了这番话,却对江彬极为欣赏:“江将军入宫,做金吾卫千户吧。”
江彬什么都没有说,喜色溢于脸上,呆在皇帝身边,比在边陲强百十倍不止。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不由微微皱眉,道:“厚照召江彬入宫了?”
“是,就在东暖阁,听闻,要召入宫当金吾卫。”
刘健几人露出愁容。
江彬是边陲的武官出身,射艺了得,入宫当武宦可惜了。
蒋冕突然道:“听闻江彬自幼在边陲长大,不如召江彬来问问,太上皇就知道该主和,还是战了。”
一封疏奏能言明的事情有限,且边陲官员,也会有隐瞒不报的嫌疑。
只有召江彬来,询问鞑靼边陲的民生,才知要如何决断。
李东阳想了想道:“事关重大,还是先问问为好。”
达延汗统治鞑靼时,为解决子民冬季和春季,粮草短缺的问题,率军南下劫掠。
如今,达延汗的子民,变成了太上皇弘治的子民。
达延汗曾经遇到的难题,也变成了太上皇的难题。
鞑靼百姓生活不下去了,劫掠是必然的。
不多时,江彬出现在大殿中,余光环视刘健几人一眼,见几人都带着期盼的神色。
春秋抢劫,是鞑靼人的习惯。
朝廷又不拨粮食,他们只好靠自己劫掠,若能替朝廷解决这个问题……
“边境百姓不喜靼人入关,靼人也不守边镇的规矩,因此,常有争端,臣在边镇戍守几年,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一查便知,不敢扯谎。
五个大学士一愣,都是深信不疑的样子。
他们也有看疏奏,只是,呈递疏奏常要动用马匹,而且边官也怕朝廷质疑他们的能力。
常常隐而不报。
所以,边镇的鞑靼与大明摩擦时刻在发生。
但诸公看到的,却不频繁。
江彬继续道:“京军骁勇,而边军松弛,臣以为,当互调京军和边军操练,以防止驰备。”
太上皇弘治认真的看了江彬一眼,知道朱厚照要召他入京当千户,道:“江将军先去京营报备吧。”
江彬傻了。
去京营报备当副将,要操练士卒,会失去呆在新皇身边的机会。
顿时微微皱起眉头,朝太上皇弘治躬身,领命出了奉天殿。
下御阶时,走得极慢。
“要是这般去了京营,就没有再见新皇的机会了。”
京营的位置机密,就算要传疏奏,也是传给兵部,不可能传给新皇。
江彬眼中闪烁着光芒,转而又向东暖阁走去,向朱厚照告辞。
“太上皇让臣去京营,恐怕要辜负新皇。”
朱厚照面上愤然,狗太上皇又抢权柄,看向旁边的谷大用:“老高呢?”
谷大用正低头偷笑,江彬会骑射,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被派去京营,再好不过。
“严大人在都察院。”
第791章 视如子民
严成锦翻阅宣府的疏奏。
独石堡受鞑人劫掠,江彬率人斩杀百余人。
从字面禀报看,百姓来官府禀报,卫所士卒出城迎敌,发生在城外,御史也分辨不出真假。
“派人去宣府,寻江彬的亲兵。”
郑乾接过疏奏,大步走出去了。
这时,朱厚照走进来,看见严成锦时眼眸中泛出神采,“老高,父皇方才下令,让江将军去京营。”
大剌剌地坐在客座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严成锦,嘴唇上挂着笑意。
仿佛笃定,严成锦会给他出主意。
“新皇又不是第一次抗旨。”严成锦白了这厮一眼,充满暗示。
朱厚照一双眸子像是闪着光芒,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江彬不敢抗旨,且父皇定会暗中将他调出京城。”
严成锦思索片刻,道:“臣也不敢违抗太上皇的旨意。”
下一刻,却见朱厚照贱兮兮地笑出声来,炽热的目光盯着严成锦。
“老高,呆子真的是去游学了?你若不帮朕,休怪朕向太上皇揭举你,是你逼朕说的。”
“新皇带皇孙出宫时,还去青楼看了艺伎,是你逼臣说的!”
“老高这狗东西,竟然派人跟踪朕。”朱厚照气得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两人便扭打了在一起。
方学送疏奏进来,看见眼前的一幕,旋即,退了出去,顺带关上门。
许久后,值房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厚照的视线落在严成锦的脸上,抖擞了一下精神:“老高,你帮不帮朕?”
嘴上说才学冠绝天下,可不得不承认,老高在谋略上,胜出他一点点。
严成锦犹豫片刻,踟蹰许久后,才开口:“新皇先让江彬去京营,臣再想办法,调他回宫。”
要把江彬留在宫中,又要违抗太上皇弘治不被降罪。
需要时间想计策。
朱厚照先是一愣,旋即便乐了,老高这么说,便是答应了。
……
西暖阁,
宦官们低着头不敢出声,宛如伫立在殿中的花瓶。
太上皇弘治看了眼从东暖阁送回来的疏奏,眉头间掠过一丝严厉:“寡人让他阅奏,为何又送回来?!”
谷大用吓得身如筛糠,吞吞吐吐的想要说什么,“新皇说…太上皇不让他掌权,这疏奏,干脆让太上皇自己阅好了……”
太上皇弘治竟是无言。
将江彬放在身边,这逆子定又沉迷于骑射无心理政。
寡人想让他当个好皇帝,他却不明白寡人的苦心。
声音宛如穿越凛冬而来,冰冷得有些吓人,“人呢?”
萧敬心惊胆战忙道:“去都察院了,似乎想让严大人出点子,把江将军留在宫中。”
太上皇弘治的目光宛如箭一般射在谷大用身上,谷大用便知道要完了,又要挨廷杖了。
须臾,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大步走进来,手中拿着几封疏奏。
刘健道:“永平府传回疏奏,鞑人接连劫掠了燕河城和刘家口,还在南下。”
深吸一口气,太上皇弘治没有再理会朱厚照。
打起精神,接过萧敬手里的疏奏,一面看,一面在心里想着朱厚照说发放赈银,还是拨放军饷?
鞑靼的马匹被冻死,无物与边镇百姓交换,为了生存,就要劫掠。
就像人为活着要吃饭一般。
此刻,太上皇弘治竟有点理解,为何春秋时,达延汗总要冒险率兵马南下劫掠。
……
北方,茫茫的草原上。
一支兵马沿着河堤驰骋,他们身穿轻甲,奔袭速度极快。
翁郭楚骑着在马背上,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原。
眯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的红面青年:“台吉,草原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青年的轻甲雍容华贵,腰间有黄金宝剑,面颊被冷风冻得通红,不假思索道:“是马匹和牛羊。”
在草原上,不管是女人还是权力,都能用马匹和牛羊交易。
小领主带着马匹和牛羊归顺大领主,就能获得官位。
但想要买马匹,别人未必会卖。
所以,马比白银还值钱。
翁郭楚一脚将青年踹下马,气急败坏地道:“蠢货,不是马匹!”
身后一行领主愣了一下,明白可汗的用意,心中很快释然了,可汗正教台吉成为瓦剌的下一任可汗。
其中一个领主缓声道:“台吉,是人。
草原上的法律,不如大明严明,有了人,什么都能抢。”
草原常常会发生大领主吞并小领主,或是大领主之间吞并掠夺。
今日树立的法律,没准明天立法的人就没了。
故而,草原上的律法不像大明那样严格且成制度。
翁郭楚的面色好看了一些,笑吟吟点头:“正是人,汉人侵剿了达延汗的兵马,却无法真正收复草原。”
大明对北方的鞑人不重视。
他这次来,要将鞑靼大小领主的子民,收归到瓦剌。
至于这片草原,不要也罢。
……
大清早,严成锦就匆匆的起来,在院中跑了几圈,坐着轿子朝紫禁城去。
太上皇弘治眉头皱了皱,轻描淡写地道:“鞑靼之事,商议有些时日了。”
百官躬着身子,不敢怠慢。
久置之后,或许又会发展成敌人。
到时国库吃紧,还是将俸禄折色成军饷。
各部请乞银子也会愈发困难。
牵一发动全身。
刘健看了向李东阳,随后微微抬眸:“内阁商定,向鞑靼拨银。
由济农部,永谢布部,阿苏特部,土默特部等部落的领主统领。”
将统一的鞑靼,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类似削藩。
部落间谁也不服谁,草原内部消耗多余的精力。
一旦哪个部向大明出兵,就会顾忌会不会被其他部吞并,形成制衡。
太上皇弘治眸中微亮,似乎长吁一口气。
严成锦想了想,这还不是最好的计策。
草原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迟早又会出现统一各部的领主。
就算让大明公主与其可汗通婚,也无济于事。
鞑人以游牧为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许才能将其汉化。
像后世,在草原上建城市,与汉人通婚,鞑靼人像汉人一样做买卖,或从事类似的经济活动。
不过,大明疆域内,尚且有许多贫苦的地方力,不能力及。
此刻,暂时无余力管鞑靼。
王琼也不再愣着了,脸上却笑道:“要拨多少银子,臣回去算算?或许,还要开大内帑和小内帑。”
太上皇弘治和朱厚照面色一紧,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大内帑是太上皇的,小内帑是新皇的。
百官心中激动,太上皇父子都有一个优点,会存钱!
太上皇弘治干咳一声:“从新皇的内帑出。”
第792章 割多了
朱厚照也不是吃亏的主儿。
回到东暖阁,便当卖祖宗留下的宝物。
严成锦白了他一眼,道:“良乡的典当行不收,新皇要卖,就送得远一些。”
朱厚照则是喜滋滋地样子道:“朕知道你不敢收,你跟朕一道去京营,朕就不卖给你了。”
京营,校场。
江彬搭着二石的弓箭,手一放开,便是正中靶心。
旁边总有个小太监看他射箭,不时在册本上记录,猜测是新皇派来的。
心中一阵欢喜。
“今日运气不好,只有九箭射中靶心。”
旁边的陆疏等千户个个黑着脸,二石大弓极难拉开,臂力不稳难以瞄定。
射了十箭,九箭中靶心。
五军营中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
看着这个从宣府回来的游骑将军,千户们愈发心虚起来。
这时,朱厚照和严成锦出现在校场中。
接过小太监的射箭成绩单,朱厚照的笑容更浓了,“京营中谁可战胜此人,奖一个千户。”
严成锦嘴角挑了挑,想溜了。
传到太上皇和诸公耳中,又是一顿板子。
张懋阴沉着脸,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怎么来京营了?
他眉头皱得很深,干咳一声道:“新皇,军中规定,立了军功才能升百户千户,若比试就能升职位,还打仗做什么?”
上次去南昌平叛,留他一人在京中,他才不卖朱厚照和严成锦面子。
且此事,闹到太上皇那里也是他有理。
朱厚照眼中神采不减,眸中一闪,便乐了起来:“国公所言有理,朕说的是羽林卫千户。”
羽林卫的千户是恩荫的赏赐。
与军功体系八竿子打不着。
王公大臣的子弟都能封,朱厚照身为皇帝有敕封的权力。
张懋噎住了,黑着脸站在旁边。
周遭的小旗和百户面上浮现喜色,有人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可半个时辰后,出列十二人,要么与江彬是平局,要么远远不如江彬。
张懋这才意识到,新皇嘴里说敕封轻松,想要获得敕封,是很难的事。
毕竟,江彬只要三箭都射中靶心,对手就意味着平局。
朱厚照和严成锦目光很一致地落在江彬手上。
朱厚照看得大呼过瘾,不时喜滋滋地拍手叫好。
严成锦则惊讶于江彬的箭术,与自己竟只相差一点点。
江彬心里也高兴,今日算是光宗耀祖了,“臣侥幸能胜,都是运气的缘故。”
他在南城买了一座宅邸,打算定居京城。
只要新皇来京营探望,迟早会获得新皇的信任,至于严成锦,日后有机会再除去就是。
严成锦想了想,看向朱厚照:“臣有办法,让江将军留在宫里。”
朱厚照眸中放光,不由侧目朝着严成锦喜滋滋地看去。
江彬激动得不能自已,浑身微微颤抖,嘴上却道:“听凭新皇安排。”
严成锦目光看向江彬,语重心长地道:“江将军,本官问你,你愿意为了新皇,舍去子孙后代吗?”
江彬如遭雷击,每一个字宛如大石重重砸在心头,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我不愿意,臣不想入宫了,臣想回边镇领兵……”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露出思索之色。
朱厚照露出笑容,道:“朕许久没有操刀了。”
江彬下意识的身子往后退一步,宛如晴天霹雳。
谷大用率先扑了上去,死死抱着江彬。
旁边的千户早就不爽了,看见严成锦点头,一拥而上,把江彬五花大绑了起来。
等有人去禀报张懋时,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惠民药局,蚕室。
江彬哭成了泪人,吓得面色惨白,瘫软在木台上。
看见朱厚照拿着银白的剌刀,险些就昏死过去,嚎啕大哭起来:“臣真的不想入宫了,严成锦,你怂恿新皇谋害……”
严成锦面色淡定,小太监灌下一碗麻汤到江彬嘴中。
谷大用已经将江彬的衣物褪去,然后死死地按住双腿。
朱厚照拿起刀,手起刀落
……
紫禁城,奉天殿。
萧敬显得心事重重,尤其是听到朱厚照在蚕室把江彬变成了太监。
低头看了一眼太上皇,还不知道此事。
见许久不递茶水,太上皇弘治便知道萧敬是有心事:“有疏奏来了?”
“不、不是,奴婢方才得到消息,司礼监登记簿上多了一个太监,名叫江彬……”
猛地,太上皇弘治微微抬眸,江彬不会自宫,如此想来就只有…
新皇对朝中功臣用刑,此事,传到诸公耳中,又要损坏名声。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眼眸中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光芒。
“召新皇来!”
萧敬心里沉甸甸的,躬身道:“此事,是严成锦出的主意。
好几日前,严成锦派人去宣府查江彬的亲兵,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罪据。”
一个念头冒出,太上皇弘治眸中微微一动。
严成锦并非是冒冒失失的人,派人去宣府,难不成是怀疑江彬的军功谎报?
霎时,有种拨开云雾之感,心神安定下来,开口:“都察院有疏奏吗?”
萧敬猜测是有,不然严成锦岂会如此无顾忌。
“奴婢去都察院看看。”
京营也传了疏奏回京,不过,是传给兵部尚书张敷华。
张敷华眼角抖了抖,虽然结果都一样。
但自愿的叫阉割,被迫的就叫宫刑,一个是求职,一个惩罚,有本质的区别。
他不淡定了,拿着奏本来到内阁值房。
阅完疏奏,诸公正躺在官帽椅上小憩一会儿,见矫健的身躯疾冲进来,脑子有些懵了。
张敷华道:“宾之兄,你看看这封疏奏。”
李东阳一边看疏奏,一边思绪飘飞,片刻后,道:“严成锦出的主意?”
张敷华和刘健几人露出疑惑之色,却也知道,严成锦不会胡来。
新皇行事是无所谓的。
但严成锦也跟着胡来,就有点奇怪了。
张敷华眉头一挑,道:“近日,九边倒是传回不少请功的疏奏。”
千户和白户的邀功,并非大事,兵部都批了。
第793章 这一波,不值
都察院,值房。
方学和郑乾正在埋头整理疏奏。
需要把每日最重要的五本疏奏,找出来,呈递到严成锦的书案上。
此时,值房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方学感觉不妙,回头看见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一行人,走入值房中。
“太上皇和诸公怎么来了?”一个御史小声嘀咕。
“寡人来视察。”
太上皇弘治神色充满了威严,扫过都察院的疏奏,这里林林总总有几百本疏奏。
诸公也看了一眼,就像冲到民宅里查房的官差,眼睛似乎在搜寻什么。
如果按朝廷中的阵营,分成两派。
他们跟太上皇一伙,严成锦多数时候和新皇一伙,这家伙总是藏着掖着不报。
“宣府的疏奏呢?”张敷华问道。
最着急的便是他,兵部掌管武官升降,五日,他批阅了十几封奖赏的疏奏。
方学递上一封疏奏:“严大人本想整理一番再递呈。”
太上皇弘治接过来看了几眼,须臾功夫,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沉声问道:“兵部准了几封请赏疏奏?”
张敷华看到这本疏奏,连冷汗都冒出来了,颤声道:“有十四封,多是宣府和辽东传回。”
刘健正气凛然:“这些边将真可恶,整饬过一次,不敢杀边关百姓,反倒杀鞑靼百姓。”
鞑靼的百姓没有黄册。
就算被杀了,边关的父母官也不知道,真是朝廷有政令,边官有对策。
……
奉天殿。
把江彬阉了丢在惠民药局,朱厚照上朝时,以为诸公会弹劾他。
谁知诸公板着脸,凝视着严成锦。
太上皇弘治与严成锦对视一眼,缓缓开口:“宣府的疏奏,严卿家为何不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百官拉下脸来,此子捂上一月,不稀奇。
刘健忍不住道:“还有其他事?”
“鞑靼人的确南下掳掠,递呈到兵部的疏奏有真有假,不过,臣听闻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知?”严成锦踟蹰道。
大殿中,人人竖着耳朵,都想听听严成锦接下来要说的话。
太上皇弘治催促道:“说。”
“朝廷施恩的政令下得太晚,鞑靼的百姓,多朝瓦剌迁徙而去。”
太上皇弘治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大殿中一阵哗然,诸公面色忧心忡忡。
他们不关心鞑靼百姓的死活,只求不造反便好,可迁徙到瓦剌,就壮大了瓦剌的兵力。
一下子,百官懵然了。
严成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开春有虏寇扰边,也有投诚的饥民,但皆被边将斩杀邀功。”
大明和鞑靼没有仗打,失去晋升的机会。
难得有鞑靼人劫掠,边将自然混水摸鱼,捞一把军功。
这也不怪朝廷,边将常年与鞑靼人交战,恨之入骨,不将他们视为百姓。
张敷华动容,躬身道:“臣失察。”
这些边将狗官竟一封疏奏也不传回。
朱厚照很满意地看了严成锦一眼:“儿臣早就说过,拨赈银安抚,父皇和诸公不听儿臣的,此事,当抵去一件功绩。”
太上皇弘治瞪了他一眼,不成想瓦剌会接纳鞑靼的百姓。
转念一想,鞑靼与瓦剌本就是一家,吸纳鞑靼百姓也合情合理。
蒋冕道:“眼下,还是先应对为好,可否在蓟州和霸州抽调马匹安抚?”
鞑靼人向来好战,必定也有不愿归顺瓦剌的人。
虽然会损失一些马匹,可却比激化九边矛盾,再引发战争强。
严成锦仔细听着,这也算安边政策。
太上皇弘治凝眸,注视着严成锦,声音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严卿家以为呢?”
“当在鞑靼设立黄册,以牧户为单位,给些钱粮抚须。”严成锦想到上一世,不仅入户口,连土地都给划分了。
诸公思虑一番。
在鞑靼建立黄册是极难的,鞑人四处游牧,行踪飘忽不定。
而黄册只对禁锢在一处的百姓有效。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微一挑,黄册本就是管理百姓的办法,很严肃地道:“户部派人到边镇,愿入黄册者,钱粮一石,布一匹。”
站在殿前的朱厚照看向萧敬。
萧敬明白这是何意,又转头看向太上皇弘治,得到准许后,才将此事当成朱厚照的功绩,贴了上去。
刑部尚书王鏊躬身:“江彬等人该如何处置?”
“江彬已被阉割,就当受过了,还请诸位师傅不要追究。”朱厚照有自己的主意,正好让江彬充当皇孙的射艺师傅。
刘健和蒋冕几人对了眼神。
“当交由刑部处置。”
……
惠民药局,蚕室。
江彬身体渐渐痊愈,又吃了汪机调配的药方,精神渐渐恢复,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
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改变原本的计划。
“有人吗?我想喝粥。”
胡大龙走进来,皱眉道:“江将军刚动过刀,不能喝水。”
见他口干舌燥,便拿起一碗清水,用棉布沾了沾,湿润江彬的嘴唇。
江彬敢觉好受了许多,问道:“新皇何时接我入宫?”
诧异地转头,却见胡大龙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眸子不禁睁大起来,声音中有几分警惕。
“严大人来找下官何事?”
严成锦看着江彬,格外认真:“江将军可能白阉了。”
“白…白阉了是何意?”江彬疑惑地打量着严成锦,咽了咽口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是,阉了也进不了宫。”
江彬怔住了,瞳孔猛地一颤,不明所以地看向严成锦:“啥,啥意思?”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成锦眼里带着几分同情地看着江彬:“太上皇下旨,让你下刑部大牢问冒功之罪。”
江彬脸色崩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来。
“子孙都没了…不值,不值啊…”
严成锦想了想,本没打算揭举江彬,而是将他送出海。
可没想到刑部要问责。
若是叛死罪,他也不能替江彬求情。
这时,锦衣卫千户叶准走了进来:“严大人,太上皇和新皇让您入宫。”
严成锦转过身,眸中有几分疑惑,两人同在必定是要廷议。
已经下朝了,再廷议便是有要事商谈。
“是何事?”
叶准摇头:“似是传回一封疏奏,便要召集内阁。”
第794章 不幸也
午门,广庭前,
兵部的值房中,兵部主簿苏进努力的呼吸,看向张敷华,疑惑道:“部堂,你可闻到一股焦味?”
张敷华鼻子动了动,深吸一起口气:“是有些焦味。”
三月底的京城,还冷得刺骨。
值房里,宛如储藏蔬菜的冰窖,上了年纪的老臣喜欢烤火,定是烧了衣裳。
“大人,您快出去看看,好大的烟!”文吏大喊。
张敷华暗感不妙,忙丢下疏奏跑出去,映入眼帘是一道笔直的黑烟,是乾清宫的方向。
许许多多的官员陆续从值房中走出来,目瞪口呆,看着不远处。
午门外,何能笑嘻嘻地靠近轿子道:“少爷快看,好大的烟,不知哪个败家子把宅子烧没了,这可不多见呀。”
定是哪里起火了,何能还幸灾乐祸。
严成锦正想训斥这狗东西一声,撩开轿帘时,不禁握草一声。
一道黑烟从宫墙上冒出,就宛如太阳从地平线上起起。
心中浮现一个念头,朱厚照不会把宫里点了吧?
此时,乾清宫。
柱壁冒出熊熊火焰,火势覆盖了整个殿宇。
太上皇弘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昨日,刚将皇帝的寝殿赐给朱厚照,自己这个宝贝儿还真是啥都敢干!
“你干了什么?”
“吃火锅。”
太上皇弘治迅速做出了回复,一记暴栗赏给朱厚照。
朱厚照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
这还不解气,太上皇弘治十分激动地拿起手边的打龙鞭,劈头盖脸向朱厚照打去,一边打一边说道。
“让你吃火锅!让你吃火锅!”
萧敬不禁身躯一震,眸中有些不忍直视,小心翼翼道:“太上皇,诸公都知道了。”
完了,寡人的贤名全毁了。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新皇刚搬进来就把他烧了。
诸公不仅要骂新皇纨绔,还要骂他教子无方,生出这等逆子。
朱厚照知道,能救他的也只有严成锦了,“老高呢?”
严成锦来到时,乾清宫已经烧塌了,柱子还燃着余火,冒出滚滚浓烟。
所幸,无人伤亡。
太上皇弘治脸上僵硬,目光直视着严成锦,顿了顿,才道:“新皇吃火锅,是跟你学的?”
严成锦眸中微动。
吃火锅也不安全,点了房子怎么办?房屋连接在一起,人很难将水泼到屋顶。
万一点燃了一间屋子,那是很危险的。
看来,今后府上也不能吃锅火锅了。
“臣的确是在府上食过火锅,可火锅能燃起的火势,不足以烧掉寝殿,新皇真是吃火锅?”
朱厚照一副忠厚淳朴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老高,朕真的是在吃火锅。”
就算太上皇弘治被朱厚照骗了,严成锦也绝对不会被他骗。
这厮果然不是吃火锅!
可现在是考验兄弟感情的时候,他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太上皇弘治气咻咻地叹了几口气。
这时,耳旁的一道声音道:“太上皇,诸公都要来乾清宫,拦都拦不住了。”
诸公要是知道此事,不会轻易罢休。
虽然说在朝堂上争夺权力,太上皇也是为了儿子能当上贤君,转过头来:“让诸公去奉天殿,寡人随后就过去。”
没走出几步,太上皇弘治又转过头来:“你和严卿家也来!”
朱厚照没想到父皇会叫他一起去奉天殿,但他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很快就到了队伍后头。
“老高,你可欠了朕天大的人情,为了你朕才挨揍的。”
严成锦忙将这厮的嘴巴堵住,见太上皇似乎没有听见,才拐进宫巷里。
却是满头雾水,关我啥事?
“你烧了什么?!”
朱厚照轻哼一声,有些生气地道:“是悬灯,朕在良乡买了悬灯,正要庆祝乔迁,这就起火了。”
严成锦没有多说什么。
朱厚照喜欢在在良乡猎奇,此物若真是在良乡买的,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坐在御座上,折腾了半个时辰,精疲力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要面对百官的质问。
刘健率先开口:“太上皇,方才那道黑烟?”
他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能凭借旁枝末节预料到更远的事,心中猜测到答案。
可却仍然觉得不可能。
“新皇将乾清宫烧了,他和严卿家呢?”
百官满脸愕然,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互视一眼,却没有作声。
萧敬连忙道:“就在后头,奴婢亲自去催一催。”
这话音刚落,谁知严成锦和朱厚照就从正门走进来,大殿中响起阵阵私语,都是骂朱厚照的。
太上皇弘治皱眉,看向朱厚照:“你自己与诸公说吧。”
严成锦躬身道:“此事有蹊跷,火锅的火盆极小,用的又是火炭,非明火烧不起来。”
大臣们扫了一眼,静静的洗耳恭听。
“新皇所言,是从良乡采办的悬彩灯,臣还要回府问问,才能给太上皇答复。”
百官面色各异。
太上皇一听,面色缓和了一些,不是吃火锅点燃的,便是说明太子还没昏聩到那种地步。
自然想让严成锦查下去。
这会儿,小太监进来禀报:“顺天府府尹刘庆求见。”
刘庆走进大殿中,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好小子,大明皇帝中也就你敢这么干了。
微微躬身,道:“今日,有一人弗朗机人到衙门擂鼓,说是都铎王国的使臣,要面见太上皇。”
严成锦见状,起身告退。
回到府邸上,将王不岁和谢玉喊来,皆说良乡没有做悬灯的买卖。
良乡汇聚天下商人,形形色色的商品都有。
可看见那悬灯时,心里却有点意外,悬灯上白布纹着鸳鸯和青鸟等各种图案。
关键是它的火种,像黑色的石头,能闻到一股硫磺味道。
点燃时,发出滋滋的响声,火焰异常猛烈。
“红磷?”
磷的发现,意味着火柴也会随着出现。
可大明如今,还在用火折子,磷被人发现还早一百年,这不是良乡所出之物。
严成锦看向王不岁,“此物是谁卖的?”
王不岁听说皇帝睡的宫殿都烧了,吓得两腿颤抖:“小人也不知道。”
这悬灯卖出来前,早就被转过几手了。
“去找五城兵马司。”
第795章 神器?朕早就见过了
京城,都察院的衙堂。
严成锦双眸微微闪动,陷入沉思中。
在良乡传播理科,产生了蝴蝶效应,能提前一百年发现磷,是个有天赋的人。
“希望不是想杀朱厚照的反贼。”
郑乾在前面坐衙,派出衙役和五城兵马司徐勇的官犬查找。
半个时辰后,押着一个人进来,头上戴着黑色大帽,穿着青色绸缎,显然是良乡的商贾。
“大人,那火粉是从弗朗机人手中所得,不是小人做的。”
他见火焰漂亮,灵机一动,就做成了悬灯。
严成锦面色木讷,万没想到,发现磷的竟是弗朗机人!
磷如何制备,他也不知道……
商贾吓得面如土色,不知犯了什么罪过,都察院衙门不同刑部和顺天府,查的案件都与皇帝有关。
念及此处,心里又打了个寒颤。
“那伙弗朗机人住进鸿胪寺了。”
郑乾走回后堂,对着严成锦道:“是太上皇要见的弗朗机人,抓不抓?”
严成锦摸着下巴,难道良乡的理科传到西方了?
能仿制红夷大将军,偷印理科的书也不奇怪,弗朗机人在良乡经商,能高价买走理科的书籍,甚至直接带着理科的人出海。
倒不是要降罪于谁,只是弗朗机的科学进步,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
文华殿。
太上皇弘治心中一阵肉痛,乾清宫和周围的偏殿刚修缮不久,琉璃和木材都是新的。
一眨眼就烧没了。
“严成锦寻到卖灯人了吗?”
萧敬一听,也不好多言:“严成锦去了都察院衙门,还没有消息。”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弗朗机人进宫了。
一声声传唱越来越近,原本没有这般复杂的程序。
但为了向外邦,彰显大明朝廷的威严,太上皇弘治命沿途小太监皆要传唱,给弗朗机人震慑。
朱厚照跪得腿麻了,连忙趁太上皇不注意,放下衣摆,改为蹲着。
片刻之后,几个弗朗机人走进来,穿着大明的丝绸,样式颇为奇怪。
太上皇弘治微微抬眸,环视几人一圈,眯着眼睛道:“何事要见寡人?”
弗朗机人抢夺满加剌,又进兵海南,心中对这些牛高马大的番人,无半点好感。
为首的弗朗机人露出尊敬的样子,学着明人微微躬身:“尊敬的大明皇帝,我是弗朗机使臣欧维士,此次前来是想跟大明做一笔交易。”
太上皇弘治一愣,打不过朝廷又转为想做交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有几样物件,想送进宫中让太上皇见一见,恳请恩准。”
入宫时,午门的禁卫搜过身,还扣下几件随行之物。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挑,不让弗朗机人带物件进宫,像是畏惧了似的。
不想在西方给朝廷留下污名,颔首点头:“带进来吧。”
小太监们抬进来一个物件。
此物方方正正,像一个大匣子,里头的黄铜扁球不停晃动,上头还有两根针,在不停旋转。
太上皇弘治见多识广,此时却被吸引住了。
欧维士带着得意,上前介绍道:“此物名为钟摆,比大明的日晷更准确,到了时辰,还会提醒,无需更夫打更。”
只见,指针滑向正方时,发出一阵悠扬的噹噹噹声。
萧敬脸色大变,连忙挡在太上皇弘治身前,伸出手臂保护。
太上皇弘治双眸放光,啧啧称奇:“此物叫什么?”
“钟摆,钟是大明的时辰之意。”欧维士一双犀利的眸子露出笑意,朝太上皇弘治解释道。
一旁的弗朗机人不由洋洋得意起来。
理科虽源自东方,可他们认真的专研,对像红夷大将军般,做了改进。
这时,一道刺耳又欠揍的声音响起:“我大明也有,朕早就见过了。”
欧维士面色微微抖动,早就在良乡打听过了,没有此物流通。
不信邪的指着钟摆上的数字,道:“若是见过,敢问这位皇帝,这是几点?”
“三点,大明的寅时。”
“这是几点?”
“十五点,大明的酉时。”
“这是几点?”
“二十三点,大明的子时。”
欧维士表情崩塌,颤抖地指着道:“这…这又是几点!”
“七点,大明的辰时。”
他真的见过此物,欧维士和弗朗机人眼里透着光,很认真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得意洋洋,何能教他认一遍,他就记住了,“这是正德大时钟,不叫钟摆,朕在老高府上早就见过了。”
“什么?”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愣,想起严成锦的性子,却恍然大悟。
这个家伙竟藏有这等好东西。
太上皇弘治日理万机,看时辰对他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早就有了?
欧维士脸瞬间红了,良乡有此物并不奇怪,转眼又拿出来一物。
此物上有玻璃片,形状奇怪,但看上去无特别之处,欧维士却一脸热衷:“这是显微镜,能看见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萧敬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忙走上前几步,往镜片了瞅了瞅,“咦,蚂蚁竟有触角!”
朱厚照忍不住过来看看,在蚂蚁头上看见触角,比寻常时候清晰多了。
欧维士脸上才恢复自信之色,又接连上了几件物件。
其中有一件火器,名为燧发火枪,填装极快,威力远胜大明的火铳。
太上皇弘治面上平静,心下却是一阵震惊,有些意思。
“这次受国王之命,想要大明的蚝镜之地,作为交换,国王会将这些物件送给大明皇帝,并调高丝绸价格。”
太上皇弘治心中的震惊还没有散去。
尤其对那把火枪心动,神机营占据三军中极大的比重,若得这把火枪,不论是北伐瓦剌,还是对抗海外的倭寇,绰绰有余。
渐渐心动了起来,可却不知道蚝镜是何地。
第一反应是弗朗机人要那里做什么?
朱厚照却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老高没准也有,朕去他府上搜搜。”
太上皇弘治眉头紧锁,严成锦总不会做火枪吧,尤其是丝绸价格,压了几年了。
慢条斯理道:“东西留下,萧伴伴送人出宫。”
欧维士也知道皇帝要和大臣商议。
没有图纸,朝廷的王恭厂也做不出来,留在宫中也无妨,便起身告辞了。
“召百官上朝,严成锦呢?”
萧敬懵了,连忙道:“下值了。”
太上皇弘治一听就怒了,“他不是在都察院查案子吗?还没到时辰就跑了,把他逮进宫来。”
第796章 王法就站在你面前
弗朗机人要重新收购丝绸。
自从西方禁止丝绸、茶叶和瓷器的交易,钞税收入萎靡不振。
重新收购,丝绸等物是否涨价?
严成锦一直坚持丝绸会涨价,派严嵩作为使臣出海,至今石沉大海,百官心头都动摇了。
蒋冕目不转睛,盯着木匣子问:“这是弗朗机人送来的?”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虽对番物不感兴趣。
此刻,却围了过来。
“此物名为钟摆,可观时辰,严卿家府上也有一个吧?”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
严成锦微微躬身,“有一个正德大时钟。”
太上皇和诸公面上微微抖动,不由有些生气,此事竟未在诸公面前提及过。
“造价如何?”
百官心思活络起来。
不用看日晷,一天能提高许多效率?还不至于浑浑噩噩。
“需问谢丕,臣不知道靡费。”
都三年了,脑子只记仇,但是不记账,对于数字,严成锦没有概念。
太上皇弘治略略有些失望。
诸公又看向那把红木镂铜的火器。
李东阳微微皱起眉头,火器上无发条钢轮,钳口上有一块石头。
新任工部尚书刘景担忧地道:“火器的威力如何?”
“弗朗机人说,装填火药的速度和准头,一百步内可伤人,远胜于火铳。”萧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
朝廷火铳三十步能穿轻甲,五十步内能杀人。
超出五十步,连瞄准都很难了,且冒火的机会极高,弗朗机人居然能改进,工艺制造水准超出他们的意料。
刘健几人沉眉,凝重起来。
严成锦道:“若准许良乡研制,或许能做出这样的火器来,但明律规定,坊间不能制火器。”
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工程师研究。
西方出于文艺复兴的兴盛期,理科传入现在的西方,定会发生蝴蝶效应。
西方改进火枪本就是一二十年后的事,看来受蝴蝶效应影响提前了。
工部尚书刘景眉头微动,“严大人,工程师又不能为官,这等工艺岂能掌控在百姓手中?”
坊间禁火器,此例不能开。
铸造火器的工艺一旦流出,受益的先是周边朝贡国,朝廷再想掌控,会变得更加艰难。
严成锦道:“不错,要防止流到坊间,可工部能造出来?”
刘景不敢应承,良乡工程师如科举常年选拔,人才辈出,说不定真有几个匠能做。
万一,工部做不出来,就要仰仗良乡的工程师。
诸公露出思索的光芒。
……
良乡,
商人来往于官道和市集之间,眺望立于阡陌中的楼宇。
欧维士也带着弗朗机人驻足观望。
传闻,这座楼宇中藏着宫中所有的典籍,打算亲自去看看。
到了良乡的市集上,道路是碎石铺成,宽度堪比葡国王城的街道。
“恐怕不能进去。”
能入理学院的人身穿青白衣裳,全是汉人,欧维士看向旁边的达尔卡罗兄弟道。
答应达尔卡罗兄弟,带他们来东方见识一番,他们才答应制作火器和钟摆。
同行的弗朗机人中,亦有不少抱着游学态度的工匠。
兴起的文艺复兴,令他们对东方文明极感兴趣。
尤其是看到商人带回的理科书籍。
一场东方热风靡西方,学者和商人无不想来东方看看。
“海外凶险,我们吃尽苦头来到此处,却不能进去,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达尔卡罗兄弟目光炙热,崇尚大明的理科,但没把欧维士放在眼里。
只有高明的学术,能令他们真正臣服。
同行几个名匠面色铁青,也想进理学院和藏书楼观摩。
欧维士沉默许久。
大明造不出那样的火器,就会反过来求他,若他先向大明朝廷开口,谈判就落了下风。
若等朝廷反过来求火器图纸时,什么条件都好谈。
“各位稍安勿躁,不出十日,朝廷就会派人来商议。”
十日,是他们向鸿胪寺提出的返航时间。
除了此事。
他要把采办的商货送回葡国,进行二次仿制,再销往周边的邻国,牟取巨额利益。
这一趟出海,就能让皇室和勋贵大赚一笔。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迟疑了。
良乡工程师在他心中,手艺精湛,从船只到桥梁,从冶铁到孔明天灯,有胜过工部的趋势。
他疑虑重重地深吸一口气。
“若将此物送去良乡,多久能制出火器来?”
诸公怔住了。
火器只有王恭厂能督造,若良乡也督造,便不能保证坊间的安危了。
可此刻,诸公未出声。
严成锦略微计算一下,有现成的火枪,连图纸都免了。
直接在仿制的基础上,造更高端即可。
“造型易做,难的是材质和火药配比,臣还要问过张贤。”
造型,工匠能刨刻出来。
可火药配比不对,点了容易炸膛起火,威力也不如弗朗机的火枪。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只好不再多问,出了奉天殿,朱厚照喜滋滋地跟过来,瞪着眼睛:“老高,何人做的悬灯?”
路过的大臣,看了朱厚照一眼,却未出声。
严成锦不露痕迹地瞥了瞥,不想理他,“是今日入宫的弗朗机人,新皇自己去算账吧。”
这厮是睚眦必报的主。
朱厚照愣在原地,眸中闪烁,转过头看向谷大用,“去药局,帮朕预约一间蚕室。”
惠民药局,某蚕室。
欧维士迷糊迷糊醒来,映入眼帘的房梁。
他只记得被人敲了一棍,便昏厥过去,有机会一定要跟大明皇帝吐槽一下治安。
只见,旁边几人穿着白衣,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
“你…你们是谁?”
番人的怎么和江彬的构造不同?朱厚照一脸茫然。
原本被朱厚照逮来止血的胡大龙,也是一脸震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连忙站在医术角度,认真的观察起来。
欧维士瞧见有一人拿着刀,兴奋地走过来,这才发现下身衣物被褪去。
他满脸怒容,挣扎了片刻,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谷大用笑嘻嘻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王法。”
朱厚照手起刀落。
欧维士一声痛呼后,感觉身上少了点什么,双目通红,昏死过去。
“下一个。”
第797章 一较高下
“命工匠仿制此火枪。”
宋景一眼看出来,这把火器的特殊之处。
神机营用的火铳,是用火绳引燃,遇到雨天时,火绳被雨水打湿,会令火铳哑火。
且火绳引燃后,不能控制发射时机。
还没瞄准,可能就已经射了。
“火器必定有引燃火药的装置,可这火器居然没……是遂石?”
宋景惊奇的发现,枪筒上有一粒燧石,用于点火。
转瞬就明白了。
“嗯,燧石比火绳更能抵抗风雨。”
所谓燧发枪,就是用燧石来点燃火药。
扣动扳机时,燧石才会引燃,可以瞄准后再射,给了士卒充足的瞄准时间。
这是燧发枪能比火绳枪提高准头的原因。
“这是本官要做的改良,三日后提货。”
弗朗机人的火器,吓了宋景一跳,紧接着,又看见严成锦做的改良图纸,心中顿时自惭形秽。
“学生一定尽快做出来。”
当即命木匠人雕刻枪柄,令铁匠打造枪筒。
燧发枪有一点不足,在这年头不能用模具器械批量制作,需要匠人一刀一刻雕琢出来。
严成锦大步走出工坊。
……
三日后,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在看着咸阳侯仇钺陈奏的兵事,请乞补给马匹器械。
一个小太监急忙走进来禀报道:“太上皇,弗朗机的使臣求见,好像…好像有人把他们阉了。”
“什么!”
太上皇弘治眉头猛地猛然一皱,顿时站了起来,咸阳侯的疏奏,他也看不下去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
“奴婢不知道。”
萧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欧维士一行人走进殿里,眼睛都苦肿了,御医也束手无策,接不回去了。
“我等在葡国,也是身居高位的重臣,千里迢迢来大明朝见,不想大明竟如此待客。”欧维士哭喊。
葡国的宦人也难以为官,且会受教会诟病。
萧敬眸中微动。
这个弗朗机人才来大明几日,就学会了大明的语气强调,是聪慧有才之人。
可惜,遇上了朱厚照。
太上皇弘治脸色阴沉下来,更关心谁迫害弗朗机使臣,与朱厚照有没有关系,他走到欧维士面前:“寡人会派人查清楚。”
萧敬心领神会,连忙走出奉天殿。
不多时,朱厚照走进来了,面色古怪的看着欧维士,“你们能下床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记得这双眼睛。”
欧维士瞳孔猛地放大,哆哆嗦嗦的指着朱厚照。
其他弗朗机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王法是如何下刀,又是如何熟练无比的连鸡皮,也顺手割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朱厚照,怒不可遏道:“真是你做的?”
“太上皇,内阁和六部求见。”
听闻新皇对使臣动了刀子,刘健几人连忙来奉天殿,感受到太上皇弘治杀人一般的目光,便知道是新皇干的。
火枪的图纸还掌控在弗朗机人手中。
丝价也由弗朗机人操控。
丝价抬高丝价,是利国利民的幸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新皇竟阉了弗朗机使臣。
“再如何,也不能让人断子绝孙。”刘健道。
心中暗怪买卖还没做成,朱厚照这根搅屎棍就搅黄了。
朱厚照转念一想:“老高说,乾清宫悬灯的火粉,是弗朗机人所制,才烧了宫殿。
若贩售给百姓,或许京城皆会被引燃。
儿臣阻止,父皇怎么反手还要怪儿臣?”
“你说严成锦?叫他也来奉天殿。”太上皇弘治声音提高了几度,令朱厚照不寒而栗。
这次真闯祸了,不知老高顶不顶得住。
诸公心中微动。
若严成锦知道此事却不劝阻,也不禀报,显然是赞成新皇这么干。
严成锦来到奉天殿,心中却不震惊。
“是你让新皇这般干的?”
“臣只说火粉是弗朗机人配置,新皇聪慧过人,臣知道此事时,已经晚了。”
感受到太上皇的怒意,朱厚照对严成锦眨了眨眼睛。
严成锦陷入了沉思,下一刻便道:“阉割了也无事,良乡已仿制了火枪,还做了改良。”
太上皇弘治并不心疼弗朗机人,只是想要火器制造图纸。
“当真,良乡仿制出来了?”不知哪个大臣激动喊了一句。
那火枪比火绳枪好用许多,若装于沿海的卫所,可减少士卒员额,却增强戍守的能力。
严成锦点点头道:“就在宫外,太上皇和诸公可去午门。”
在场的官员,有不少人质疑严成锦。
不仅做出来了,还做了改良,严成锦还精通火器不成?
欧维士心头咯噔一下。
葡国用了三年多时间,这才将火枪研制出来,大明能仿制出来他相信,可改良却不信。
那火枪,已经没有改良的余地了。
太上皇和诸公来到午门广庭。
方学命人抬来箭靶,伫立于八十步之外,其上覆盖轻甲。
萧敬端着锦盘走来,上有两把火枪,一把红色刷漆枪托,一把柳木无漆枪托。
欧维士能认出来,一把红漆的火枪正是他带来的。
“这把是我们的。”
太上皇淡淡地道:“试试吧。”
一左一右两个箭靶,两声火枪响。
众人以为完了,可大明的火枪却很快又连发两枪,中间间隔很短。
所有人皆是一脸震惊之色,祥瑞?
禁卫们将箭靶抬来。
只见,一个箭靶有铁珠留下的凹痕,一个箭靶直接被铁珠贯穿了。
太上皇弘治眼眸中露出光来。
欧维士后退几步,尽管不想承认,可却真的改良了,“这、这把火枪加了什么?”
诸公也想知道。
严成锦心中微动,枪管和钢柱抹油了,大大降低枪管的摩擦。
钢珠提高了些威力。
枪管上,还有个倒扣的弹夹。
可此刻,岂能当着弗朗机人的面说出来。
张敷华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此事,不如我等稍后再议。”
“不错,先议论弗朗机之事,使臣带来之物,我等皆无兴致,只想议丝价。”
火器挫了弗朗机人的锐气,诸公顿时有些强硬起来。
眼前的一幕,让欧维士有点吃惊。
不过,也正好用丝价让大明将最新的图纸交出来。
“大明仿制技术一流,我等佩服,若能将此火枪的图纸交出来,此番回去,定让国王抬高丝价。”
第798章 天恩
朱厚照扯了扯嗓子,正色:“请父皇交给儿臣决断。”
诸公和大臣投来迫切的目光,丝价、茶价和瓷器价格,不仅关乎税赋,也关乎家中的买卖。
三年来,蒙受巨大的损失。
只要朝廷一句话,转机就来了。
太上皇弘治正要开口拒绝,严成锦却躬身道:“臣附议。”
望着严成锦的眸子,太上皇弘治沉吟了片刻,才微微颔首点头。
朱厚照眼前一亮:“朕不准,你们带一封旨意回葡国。”
令大臣大跌眼镜的是,新皇直接拒绝了。
心头冒出一股凉气,弗朗机人人傻银子多,买的不仅是丝绸,还有瓷器,茶业和精盐。
不知每年要损失多少千万银子。
欧维士连忙道:“尊敬的大明皇帝不再考虑一下?葡国的银子堆积如山,每年能运许多来大明交易。
但国王一下海禁,东西方的交易,可就断绝了。”
诸公脸色狠狠一抽,这是威胁!
大臣们的脸色一片铁青,虽然不至于太惨重,但庞大的利益来源突然就没有了。
心里就疼得慌。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的本意是,既不想交易图纸,又想让弗朗机人提高丝价,解除禁买丝绸的律令,一举两得。
可弗朗机人也不是傻子。
“新皇,不如臣等先商议一番?”
“严大人,你这火枪定还有几成没展示吧,给他图纸又如何?”
六部的两个官员先后躬身道。
这事关自身的利益,刘健和谢迁几人面色凝重起来。
朱厚照摇头,果然拒绝:“大明决不受弗朗机要挟,如同诸位师傅劝朕不要翻宫墙,可朕就是管不住手。
故而,朕明白了一个道理,狗改不了吃屎。”
太上皇和诸公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但严成锦却觉得,朱厚照这个比喻用得极有灵性。
朱厚照继续一本正经道:“弗朗机人要挟得逞,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他们要的是江山,难道,诸公大臣要易主不成?”
控制了丝价和茶价,就控制了士绅。
通过利益驱使,到时候弗朗机一句话,就可以引起士绅对朝廷不满。
太上皇弘治眼睛深深地看着朱厚照,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刘健几人尽管知道新皇聪明,此时也被惊呆了。
看来,新皇阉了弗朗机人也是有考虑,出于震慑!
欧维士黑着一张脸,觐见就此结束,鸿胪寺卿将他们带回使馆,择日离开京城。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还差一封给葡国国王的旨意,不能失了威风,老高你写吧?”
太上皇弘治依旧耿耿于怀,道:“写好先传给寡人看看。”
李东阳和刘健知道这封旨意重要,颔首赞同。
回到东宫,朱厚照和严成锦在御案上,折腾了半天。
是一封册封旨意,封弗朗机国王为王,藩国和朝廷之间可自由贸易。
“老高,这样弗朗机人就会把丝价太高?”
“大概不足一成把握……”
“读这封旨意的人不会被宰了吧?”
“江彬本就死罪在身。”
才过了半天,严成锦就将这封旨意写好了。
谷大用送去奉天殿,太上皇弘治展开疏奏,见诸公眼巴巴的望着,便交给萧敬:“念。”
萧敬忙躬身接过,大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咨尔葡国,崛起海邦,西驰一介之使,欣慕来同……遵守朕命,勿得有违,天鉴孔严,王章有赫,钦哉故谕!”
足足念了将近半个时辰。
百官差点就睡着了,连忙抖擞精神。
刘健几人却听得一字不差,大抵是册封葡国国王,给一套官衣,一个官印,让他向大明称臣,经贸往来,太高丝价。
若有违背,则十倍香料等物关税,向葡国出兵。
蒋冕想了想,问:“怕也没有多少威慑,太上皇发不发?”
太上皇怔在原地,谷大用提醒道:“新皇说,这封旨意可让江彬去传。”
刑部大牢中。
江彬哭丧着脸,不日就要被处刑,愣神悔恨之际,衙役带着小太监来,拖着去了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皱了皱眉头:“为何要此人前去?”
严成锦沉思片刻:“寻常文官不会武艺,武官不谙礼节,难以办成此事。”
将这封旨意读给葡国皇帝听完,还能活着回来,刘瑾最合适。
可刘瑾不在宫中,只能选比刘瑾次一些的江彬。
诸公想不清楚这封旨意是何意。
葡国远在万里之外,就算不称臣,大明也不能奈何。
但朱厚照知道,若老高这家伙真是唐宋国背后的人。
下一步,唐宋国就会向葡国出兵。
到时向大明借兵马和铁器,就水到渠成了。
太上皇弘治想了想,沉吟片刻后道:“就让江彬宣旨吧。”
江彬一脸茫然,丝毫没有犹豫:“臣谢太上皇恩典。”
四月初,正值南下出海的时期。
两艘大船渐渐驶离港口,江彬身上披着飞鱼服,腰间挂着佩剑,站在船头上。
顿时唏嘘不已,受冒功罪下狱,历经生死。
竟然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知严大人给他的纸条写着什么,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
却见一行小字:到弗朗机国再亲启
可江彬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信封后,却又抽出一个信封,见一行小字:
本官就知道你会打开
江彬惊得后背一身密汗,连忙转头环顾,将信收回到信封里。
……
京城,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从宣府回来,禀报整理军务一事。
诸公等着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
江彬等人虽惩办,但九边的军务也需整饬,不知怎么处置。
左宗彝微微抬头,看向太上皇弘治:“鞑人既已成子民,可要向其征税?”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心中微动。
左宗彝又道:“边镇百姓都要缴纳草束,若只收边镇百姓,不收鞑靼,只怕刚安定下来之事,又会有冲突。”
对于此事,朱厚照和严成锦都没什么兴致。
主动躬身请辞,退出大殿。
第799章 金玉良言
翌日早朝,
太上皇弘治先是看了户部的疏奏,乾清宫修缮要结银二十五万,掏空小内帑也不够。
“工部的力役,还等着结银。”王琼躬着身子道。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皇室就要去二十五万巨额。
这笔银子,原本是不必花费的,太上皇弘治深吸一口气,看向朱厚照道:“你真的没有银子了?”
“儿臣老实,全部都交了。”朱厚照悻悻地道。
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诸公就信了,可朱厚照说出来,总觉得还要再搜一搜。
还差十万两白银,太上皇弘治无可奈何,从内帑中补足。
兵部左侍郎左宗彝问道:“太上皇,鞑靼税赋管制一事?”
严成锦思索片刻。
昨日,太上皇和诸公竟还未决断,鞑靼人不如汉人温顺,强逼缴纳税赋,怕是连税监他们都杀。
草束不值钱,从鞑靼身上收不上几个银子。
但不收鞑靼人的税赋,那就需一碗水端平,不收边镇百姓的税赋。
看来此事极难,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也难以决断。
太上皇弘治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严卿家?”
“臣也想不到太好的办法。”
“那再想想。”太上皇弘治定定的看着他,宛如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般,眼睛笑眯眯的样子。
昨日,诸公都商议过了,唯独严成锦没有参加。
偏偏这家伙最有主意。
李东阳等人目光落在严成锦身上。
这时,张敷华毫不犹豫地道:“草原宽广,马草比蓟州肥沃,每月收两束,赋役实则不重。
朝廷刚开仓赈银,出于感激,鞑靼人想来能接受。”
对朝廷而言,收税赋只是一个形式,不指望收多少银子。
意义却大有不同。
对于朝廷,鞑靼人是养子,汉人是亲儿子。
对养子比亲儿子还好,边陲的汉人会心生不满,失去民心,又有人要创业了。
严成锦也补充道:“张大人所言有理,朝廷可视地方民情不同,分而管制,可待遇,要一视同仁。”
此事极为重要,这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太上皇弘治眸中露出坚定之色:“鞑靼疆域内,并无税监官制,就交给都察院吧。”
严成锦正有一人可派去,微微颔首点头。
朝堂中的官员都是聪明人,这不是什么好事,闭上嘴巴生怕落到自己身上。
回到值房,严成锦吩咐郑乾一声。
不多时,陆完走进值房中,表情有些好奇,躬身道:“严大人找下官?”
严成锦想了想,道:“鞑靼税收之事,本官想派你去。”
陆完愁着一张脸,强收会被鞑靼人反杀,收不上来成为烂账,朝廷要怪罪。
“我当自己是大人的心腹,可以像方学和郑乾为大人效力,大人却要这般害我。”
严成锦心中暗忖,“这是最后一次,有功而返,本官就信你。”
乾清宫新建完毕,刚刷上的朱漆闪闪发亮,弥漫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
太上皇弘治喜上眉梢,走进殿宇中环视,“诸公以为如何?”
刘健和李东阳等人走进大殿中。
这是工部屯田清吏司修缮,受良乡理科学术的影响,工艺有明显改进。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疑惑:“老高,你为何不进去?”
严成锦摇摇头,戴上好几个口罩,可这也是无济于事的,索性退后了几步。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露出思索之色,快速思考此子究竟在干什么。
“严卿家?”
“臣有一句话……”
“寡人恕你无罪。”
“此殿刚刷过漆,要等一年后方可入住,此时住入,恐会有毒气侵体。”
不熟悉化学,严成锦也不敢断定,甲醛闻不到,但他想让朱厚照多活几年,倒是真的。
大臣们面色微微一变,这家伙总是危言耸听。
朱厚照气急了,道:“那小内帑的银子不是白掏了?国库赔银子!”
王琼面色挂不住了,连忙看向严成锦,小声道:“贤侄啊,话可不能乱说的。”
太上皇弘治微微皱眉,周围除了漆味难闻,哪里有什么异常,便道:“寡人怎么看不出?你不住寡人住,这新宫就先做寡人的寝宫吧。”
新府,讲究人气兴王。
晾置一年,岂不就成冷宫了,况且还花了这么多银子,传到宫外,兴许会被百姓诟病。
诸公微微颔首,满意的点了点头。
严成锦眸光闪动,以当今的条件,甲醛无法被辨别的测量,他也不敢笃定。
该说的说了,也算对得起太上皇弘治的知遇之恩。
死了不能怪他。
朱厚照想迈腿走进大殿,却被谷大用死死抱住大腿:“爷,咱们还是听严大人的吧?”
不是谷大用怕死,是严成锦这嘴太毒了,说什么都灵验。
“银子都花完了,还不能看看不成?”
东宫的几个小太监不知道要不要拦,杵着不知所措,大殿前乱吵吵的。
“老高,朕的内帑空了,有什么可以赚银子?”
严成锦的府库也空了,唐宋国大半靡费从他的府库出,也亟需银子。
这时,
一个翰林提着衣摆快步朝这里走来,面上有几分慌张,“严大人,太上皇可在?南直隶建昌传回的疏奏。”
严成锦打开略略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大殿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在后殿观赏,看到疏奏时,不禁身躯一颤。
诸公笑意渐渐退去,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朱厚照,眼睛颇有深意。
太上皇弘治满面认真,问道:“新昌民生如何?”
“在江南而论,是贫苦之地,太上皇也知道江南士绅占地极多,百姓不如北直隶安生。”张敷华在南直隶呆了十几年,深有感触。
江南虽然富庶,但田地都是豪绅的,百姓日子还不如北直隶。
太上皇眼睛微微一动,气得牙痒痒。
李东阳冷静的问道:“太上皇不如先查查,因何起事?”
朱厚照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眨了眨眼睛看向严成锦:“老高,有何事?”
“北直隶徐九龄起事。”
严成锦算着人数,这是第九个要造反的了吧?
朱厚照愣住了,难怪父皇和诸公一副要生吃了他的表情。
这次起事的人不多,凭地方卫所就能平定。
“将新昌的邸报拿来,寡人要仔细看看。”太上皇弘治开口道。
萧敬很快拿来邸报。
诸公目光流转,
想来是知道朝廷给鞑靼拨发赈济银了,不患贫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