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卖掉一成
礼部值房。
毛纪从乾清宫回来,礼部右侍郎李瀚递上一封疏奏。
在宫外,有自宫的壮汉,共计三千五百余人充当海户,等礼部衙门发米,每人每月三斗。
毛纪眉头一挑:“太上皇和诸公在困扰徐九龄事,先不要禀报。”
“可毛大人,这是同一件事。
这些海户多是从新昌来。”李瀚摇头,太上皇早晚知道。
海户,和渔户不同。
不是打渔的,是皇室养在南海子里的奴婢,与太监一样需要净身。
他们在南海子中喂喂珍禽,修剪花草,类似于神宫监的太监。
太上皇和新皇万年不去一次南海子游猎,哪里需要这么多海户。
可人家都已经净身了,这个节骨眼上辞退还是人吗?
毛纪面色微动,朗声:“查查可是南直隶的礼部招募。”
甲字库,
朱厚照掸了掸红木上的尘,一只仓鼠从边角走过,库徒四壁,以至于无处藏身。
这是朱厚照的小内帑,只是被搬空了。
他与严成锦一向交好,便带着过来了。
“老高,朕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该兑现了吧?”
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本册子,里头夹着三张白纸。
每一张都价值万两以上,最大面额的一张,值五十万两。
严成锦沉默了,“新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贪银子伤感情,新皇真的要和臣谈银子?”
“朕与你情同兄弟,自然不想伤感情。”
“那就好……”
“但如果是银子,那就伤感情好了。”
严成锦心中微痛,不禁暗啐朱厚照一口,谈到银子,这厮就很难忽悠了。
“朕也知道你要支给唐宋国靡费,没有银子。”
“新皇的意思是?”
“你卖一成家产吧。”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老高这狗官,要是京城有豪绅榜,这狗官肯定榜上有名。
严成锦怀疑,这厮穷的时候,脑子会自动换挡。
毕竟,贫穷使人向上,安逸使人堕落,本性也。
“臣又不是败家子,岂能变卖爷田,将来会被方来戳脊梁骨的。”
“你说得对,可朕看方来那小子是个败家子,你不卖,他今后也要卖的。”
“……”严成锦。
卖家产不可能,这一世也不可能卖家产。
沉默了许久,严成锦满脸严肃看了眼借条。
“新皇所言甚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先将借条给臣。”
“不给。”
“新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欠钱的都是大爷。”
……
奉天殿。
用过午膳,小太监们有些困顿,却努力的睁着眼睛。
太上皇弘治面色略微憔悴,徐九簿起事虽被平定,却反映了朝廷不得民心的事实。
令他颇为伤心。
越看南直隶的新邸报,越感到鞭长莫及。
“朝廷下令,命百姓多缴纳一份税赋,政令没有执行到南直隶?”
内阁诸公愣了片刻。
刘健面色微动,躬身道:“臣查了黄册的田亩,百姓分得的田亩极少,这些渔户没有田地。”
没有田地,就得不到上一条政策的恩惠了呀。
萧敬小声道:“方才礼部衙门有三千五百四十七人充海户,但是,毛大人未向太上皇禀报。”
刘健和李东阳交换一个眼神。
太上皇向来节俭,那里需要这么多的海户。
“不如将他们都遣散吧,刚修缮过乾清宫,皇宫的用度不再增加了。”蒋冕道。
海户入皇家园林当奴婢,靡费该算宫里的。
萧敬吞吞吐吐道:“可他们已经净身了。”
诸公面色渐渐紧绷,变得凝重。
不多时,王琼被叫到殿中,听闻太上皇弘治想动那笔额外税银的利息。
他忙道:“只怕今年也有大雪,万一拨不出银两,岂不是失信?明年还如何向百姓收取?”
第一年最关键,百姓都在观望,看朝廷会不会真的拨给。
有去无回,第二年傻子才交。
太上皇弘治脸色渐渐变得不对,在理,蛋还没生出来,不能把母鸡杀了。
……
严府,
严成锦回到府中,李清娥端着清凉的花胶汤过来,担忧道:“夫君,谢东家在府库中清算银两,家中可是出了变故?”
虽然不知道家里的库房有多少银子。
可谢玉是牙行的人,牙行的人上门清理银子,就是要抵债了。
胖丫鬟风娇道:“姑爷,可以借老爷的银子……对了姑爷,你欠了多少银子?”
“五十万两。”
胖丫鬟惊愕:“……还是卖家什吧。”
方才,十万两现金流在府中,是严成锦的底线。
谢玉很快就清算好了,能先给朱厚照两万两。
打包一番,谷大用让小太监装进夜香桶,搬到甲字库。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喜滋滋地道:“老高就是讲诚信,他说剩下的什么时候送来?”
“严大人说,等他俸禄涨了再还。”
朱厚照点点头:“老高说得对,他也没有银子了吧,朕就不难为他了。”
谷大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翌日,
严成锦穿着一身斗牛赐服,拿着芴牌走进奉天殿,行礼后站在一旁。
黄花梨的木板上,两边贴的功绩相差无几。
太上皇弘治垂头苦思,思索北直隶的百姓民生,如何令这些渔户得到安置。
毛纪也黑着一张脸,既紧张,有几忐忑。
严成锦能猜出大抵原因,昨日三千多人自行净身后,去礼部衙门求职,朝廷不想要。
“海户没有田地倒是难办,若迁移至南方,又会令江南衰落。”
“正是此意。”
蒋冕几人昨日商议此事,竟想不出来。
严成锦双眸一凝,怪只怪明朝将户籍分得太细,一个善政难以覆盖所有人。
以之前的以利息作为赈银而言。
不种田的丝户、渔户和阴阳户就会不满,久而久之,又有人起事。
“太上皇和诸公可曾听说过花胶?”
刘健等大臣面色微微一动。
花胶,就是鱼白,乃是取自鱼身上的一处部位,又叫鱼膏。
煮之有腥臭味,可严成锦提这个干什么?
严成锦却自顾道:“臣在府上时,不时便煮花胶食用,味甘鲜美。”
此子说话,总是不那么简单。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狐疑:“花胶与所议之事有关系?”
诸公目光转动,心中略有好奇。
可是,回应他们的却是长长的沉默,便知道此子又来了。
第801章 授人以渔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花胶与燕窝几乎等价,皆为名贵之物,还有鲍鱼和鲸油,也能贩钱。”
所谓靠海吃海,南直隶沿海的地区,可以出海捕鱼。
但大明的渔业几乎空白。
太上皇弘治眉头微动:“可船只如何提供?”
寻常百姓是买不起船的。
若朝廷租赁船只给百姓,百姓没有能力提供抵押之物。
一旦沉船,或者被海盗抢去,甚至渔夫直接把船偷偷开往岛国为寇。
这些都会让朝廷蒙受巨大的损失。
“太上皇所言甚是。”
“但凡能出海的都是大船,一艘大船动辄几百两银子,百姓哪来这么多银子?”
刘健面色忧虑道。
就算有这些银子,租赁船只的费用,也不是百姓能承担的。
漕运的漕船,租赁一天要六钱银子,租赁大船就更贵了。
可渔户出海却不一定能打捞到鱼,如此一来,反成了亏本的买卖。
“东南也有渔户,只是难以为生,百姓都不愿干这个。”蒋冕感慨。
出海九死一生,若是沉船或遇上海盗,是没有人救援的。
诸公们眉头紧锁。
片刻之后,见严成锦不再说话,太上皇弘治便开口道:“诸位卿家,谁还要进言?”
大臣们吞吞吐吐,不敢多言。
毛纪打心底希望严成锦能解决此事,充海户的人还在户部衙门堵着,不知怎么安置。
“严大人可是想将鱼做成期货?”
刚才听严成锦的意思,是要让东南的渔民出海捕鱼。
诸公眼中放光,期货就是现在收银子,以后再卖货物。
先收银子造船,打渔回来再卖给士绅,好买卖!
蒋冕不紧不慢道:“满足两个条件,才能做成期货,一是商货能用较稳定的价钱定价,二是商货能为天下百姓所用,鱼并非如此。”
毛纪愣住了。
大殿中,气氛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渐渐安静下来。
蒋冕解释道:“打上来的鱼价值不一,运送到京城路途遥远,费用成本极高。
且,鱼做起来费油盐,无油盐腥臭得很,百姓哪里舍得吃。”
他专门研究良乡的理科,私下还找刘来虚心讨教,有些心得。
严成锦看向蒋冕,心中微动。
不错,鱼没法做成期货,不能从士绅手上募集到银子。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道:“老高,这月功绩差一件就和父皇一样了,你再想想?”
狗皇帝,你不会自己想?
若不是在朝廷上,严成锦定要和朱厚照比划比划。
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传到太上皇和诸公的耳里,萧敬轻喝一声退朝。
东暖阁,
严成锦和朱厚照坐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是有道理的。
百姓只能利用天然资源,发家致富,上一世也是如此。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要解决鱼的运输不难,腌制成咸鱼,越臭越香,运多远都不怕。”
记得上一世咸鱼极好卖,贫苦百姓更爱买咸鱼,一小根就吃好几碗饭。
盐不值钱,鱼也不值钱,咸鱼的成本极低。
“咸鱼?”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又道:“可是老高,哪里来的船借给百姓?”
就差一件功绩,就能追平太上皇,朱厚照心思活络起来。
“新皇可是忘了,长宁伯和寿宁侯?”
朱厚照一拍大腿,怎么把那三个人傻钱多的爵爷给忘了,“谷伴伴,快去传他们入宫。”
“还不急。”
这两日,士绅们去惠民药局看病,汪机建议食用花胶。
紧接着,又有神秘商贾以高价大肆收购花胶,顿时,花胶变得火热起来。
两日后,
宫廊中,张家兄弟两手交叉在袖子里,抱在胸前,“哥,狗皇帝不会想坑咱们的银子吧?”
“弟啊,一会儿他要银子,你就给他。”
张鹤龄小声吩咐,坑一个人的银子,总比两个人强。
毕竟现在是皇帝,比抄家强。
“哥真狡猾,你怎么不给?”张延龄反驳,一巴掌便从张鹤龄手中扇来:“哥当初是如何对你的?”
周彧不想理这两个傻子。
三人来到大殿,朱厚照喜滋滋地问:“朕有一件能发财的好事。”
三人摇了摇头,看傻子般看向朱厚照,“新皇,我等不想发财,告辞。”
狗朱厚照,真是想找他们要银子!
三人站起身来,忙朝殿外走去,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这时候走出来,严成锦道:“是本官想请诸位爵爷做买卖,良乡出船,诸位爵爷雇佣力役,得到的银子,商会和爵爷七三分账。”
“七三?你搁这儿看不起谁呢?六四!”张延龄说完后,又继续问道:“什么买卖?”
“恕本官不能说。”
周彧皱着脸道:“那我也不能帮新皇和严大人。”
严成锦沉吟片刻,才道:“在东南经营鱼产易市,卖花胶和咸鱼,花胶为珍贵之物,能供给京城士绅。
而咸鱼比肉便宜,能卖给普通百姓,运送起来也方便。”
张鹤龄和周彧面色变得精彩起来,他们不信朱厚照,却相信严成锦。
要是想坑他们,良乡商会便不会参与进来。
这小子说能赚银子,铁定能赚银子。
“弟,我们走。”
“臣也告辞!”周彧道。
走到外头,张延龄才苦着一张脸:“哥,严成锦还没说完呢,咱们和他有仇,可和银子没仇呀。”
张鹤龄一巴掌便呼了过去,“咱们有银子,要严成锦的船作甚?”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望着黄花梨木板,与朱厚照的功绩只差一件了。
“新皇和严成锦在东宫吗?”
萧敬脸色渐渐变了:“在东暖阁,召两位国公进宫,似乎要借他们的银子。”
他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要坑周彧和张鹤龄二人,不敢断言。
太上皇弘治转过身来,疑惑看着萧敬:“召他们入宫做什么?”
对于外戚,太上皇弘治敬而远之,朱厚照总是与他们往来,心中有些不悦。
“说是要雇力役出海打渔,还要设渔产易市,让河泊所管制,新皇在写圣旨了。”
诸公渐渐沉默下来。
萧敬又继续道:“可是两位爵爷不满分账,要自己干,偷偷到良乡买船雇人去了……”
诸公面色微动,怎么看这三人都像是让严成锦忽悠了。
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萧敬忙去将严成锦请来了。
“严卿家诓骗让寿宁侯和长宁伯派船出海?”
第802章 大功告成
大臣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太上皇弘治目光炯炯看着严成锦,“张家的兄弟脑子不灵光,你诓骗他们卖咸鱼,回头又要找寡人告状了。”
虽对张家的兄弟没有好印象。
可做人要厚道,坑害国戚是要论罪的。
严成锦面上有些尴尬,只好道:“是新皇的决定,不过,花胶和咸鱼真能卖银子,太上皇可曾听说过,没节造节?”
你要是听说过,我可就要怀疑你是不是马清扬穿越了。
大殿中一片沉寂。
因为这四个字,又触及了太上皇和李东阳等人的知识盲区,眼界的天花板。
刘健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何谓无节造节?”
严成锦想了想,这个很难与诸公解释清楚。
命人去宫外带了几个物件回来,小太监们端着几个锦盘,有四碟小菜和一碗汤羹。
等诸公围过来后,严成锦道:“这些,大抵就是臣要交易之物,诸公尝过就知道了。”
太上皇弘治让萧敬拿来象牙筷。
萧敬瞥了严成锦一眼,小声道:“爷,奴婢先试试。”
纵然知道不会有毒,可要是万一呢?
这黄不溜秋的东西,臭得能熏死人,吃了会生病的吧?
可眼下,太上皇和诸公正牵挂此事,他只能硬生生的上了。
一口黄鱼塞进嘴里,仔细嚼了嚼。
“呕~”
“呕,呕,呕……”
萧敬眼泪夺眶而出,吐得连白眼都翻出来了,嘴角还挂着水丝,“这是毒药,爷,这是毒药啊……”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表情极为精彩,有这么严重?
“萧公公演得过了。”刘健不禁怀疑。
他们锦衣玉食,寻常鸡肉猪肉都吃不过来,就算要吃鱼,也不会吃咸鱼。
故而,大臣中,除了出身贫寒的李东阳。
其余人都不知道咸鱼什么味儿。
朱厚照眉飞色舞:“父皇和诸公不食肉糜,哪里有这么难吃?”
说着,便将一条小黄鱼塞进嘴里。
有滋有味嚼了嚼,咽了下去,又吃了一口白米饭,浑若无事。
严成锦暗自佩服,这厮就像清道夫,什么都能吃。
太上皇见状,淡淡地看向小太监:“拿筷子来。”
萧敬连忙苦着脸,劝道:“太上皇,不能吃啊!”
“滚开,新皇吃的,寡人为何吃不的!”
呕!
呕呕呕呕~!
太上皇弘治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般,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眼泪鼻涕直流。
萧敬面色古怪,都叫你别吃了……
“爷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点咸。”
诸公看着太上皇弘治,心中不免几分轻视之意。
太上皇从小养尊处优,虽然吃过苦头,但在吃穿用度上,还没吃过太大的苦头,自然也没吃过咸鱼。
瞧见太上皇这副样子,诸公反而心中跃跃欲试。
“臣来试试。”
严成锦微蹙眉:“刘公年纪大了,就算了吧,就算是下官,也不敢尝试。”
“哼,老夫虽老,但胆量……呕呕呕呕…”
刘健躬着身子,口吐芬芳,地上一摊早上吃的早饭。
蒋冕见状,连忙收回筷子,对这几碟咸鱼敬而远之,李东阳和谢迁几人也站在一旁。
片刻后,太上皇弘治已经擦干净嘴角,坐在御座上。
“严卿家,这些东西真是人能吃的?”
这些鱼的腌制方法,比不上后世,只是粗略用盐腌制过。
入口后,那股味道就如鲱鱼罐头般,令人不禁想反抗。
“能吃,新皇不就吃了吗?”严成锦问道。
朱厚照浑若无事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太上皇和诸公说不出话来。
严成锦让谷大用带着几个贫民入宫,看着他们吃完咸鱼和大白米饭,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才相信这玩意真的能吃。
同时,心中不禁一阵同情。
“严卿家方才说,无节造节,是什么意思?”
严成锦道:“庙会,是初一和十五,每逢这时,百姓就会去赶集。
太上皇和诸公不妨想想,若朝廷将初八定为庙会,将每月十一定为庙会,会如何?”
太上皇弘治面色茫然。
庙会的日子不是大明朝廷定的,是从唐代时流传下来,因是在庙边的市集,故称庙会。
诸公却没听明白。
蒋冕问道:“会如何?”
“会多几个庙会。”严成锦道。
“……”太上皇。
“……”诸公。
庙会,就是刺激消费的经济活动。
一年多几次,想当于一年多扎几次经济,别看简单的造节,拉动大明内需的力量却极为庞大。
是刺激士绅和普通百姓消费的计策。
商税没准能翻几番。
严成锦言简意赅道:“多几次庙会,意味着买卖会变多,买卖变多,意味着商税会变多。”
刘健几人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
多几次赶集的日子,商货的消耗会比平时快一些。
“可朝廷总不能强制百姓赶集吧?”蒋冕想到关键之处。
“朝廷规定的庙会,可以少收一成银子,诸如初八和十一,只需九成价钱,就能买到平日的商品。
而朝廷在这一日,对商贾少收税,商贾也不会有怨言。”
诸公沉默许久,似乎在回味严成锦的话。
朱厚照道:“朕想在东南沿海设渔产易市,交易水产,商贾见有利可图,不就雇佣力役了?”
可是,太上皇弘治和刘健仍对咸鱼心有余悸。
“交易这些鱼干,只怕不值几个银子吧?”
严成锦看向谷大用,谷大用连忙蹲着锦盘进来。
七道不同的鱼肴,令太上皇弘治和诸公赞不绝口,这才是人吃的。
“这是贩卖个士绅的珍贵渔产,光是柔鱼一项,就能常年带来利润。”
大明东方沿海,实则比邻一座巨大的宝库。
若是替渔户解决船只和贩卖渠道,将打渔产业发扬光大,就不难了。
大殿安静下来,
诸公一时间也无法决定。
张升开口道:“若真是善政,严大人为何要交给长宁伯和寿宁候?”
“第一个出海的人,要比第二个花费更多银子,等长宁伯和寿宁侯出海回来,朝廷再出手不迟。”
这就是马前卒啊!
诸公双目露出恍然之色。
太上皇心中微动,这些国舅手中有许多银子,“此事先莫要声张。”
诸公相视一笑。
严成锦心中的石头落下,有太上皇这句话,此事就成了。
第803章 臣意难平
下了命令,让良乡工坊制作渔网和鱼钩等各种渔具。
小院中,严成锦坐在石凳上,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努力吸着新鲜的空气。
“三位爵爷出海了吗?”
张家兄弟做下游生意,严成锦就做上游生意,就好似丝绸火了,他就做生丝生意。
最近很缺银子。
王守仁传回疏奏,突厥余孽因寒冬退兵,唐宋国暂时得以喘息,开疆拓土,要买入大量的耕牛和铁具。
光靠他储存的银子,早晚会有花光的一天。
王不岁回答道:“还在招募力役,过几日就走。”
张家兄弟和周彧组织的出海活动十分仓促。
京城力役多被良乡和各大酒楼雇佣了,想要招募到人手,就需要更高的价格。
况且,出海是一份高危工作,开出的银子高几倍,才有人愿意。
每人一日十二分纹银,足比京城待遇最好的酒楼,高出五分纹银。
但雇佣人力的费用年年增高,却足见大明经济正在渐渐繁荣。
“通知良乡商会各地牙行,放出消息,今后力役要找活计,可直接去牙行。”
他站在从一品大臣的格局推演。
经济繁荣时,更需求人力资源供需平衡,是时候推出大明的五八牙行了。
解决信息不对等,可缓解贫苦百姓的就业困扰。
如今,官职还是太小了些,许多政令无法独自决断,不知这次会不会升官?
“严大人,新皇让您进宫。”
叶准领着小太监走进来,小太监开口道。
东暖阁,
朱厚照手里捏着从黄花梨木上取下来的功绩。
诸公在大殿中,面色有些不悦,值房里有数不完的疏奏要批阅,哪里有闲暇陪朱厚照胡闹。
“朕功绩胜于太上皇,诸位师傅就要听朕的。”
刘健和李东阳交换一个眼神。
心中颇不乐意,就阅疏的认真程度,他们更愿意跟着太上皇。
新皇阅奏的速度太快,他们还要再阅一遍。
李东阳想了想,正色道:“新皇此月功绩,确实堪比太上皇。
可却未能胜,恕臣等不能遵旨。”
朱厚照和太上皇都为六件,算是平等。
“且派三位爵爷出海一事,还不知道是弊政,还是善政,需观后效。”蒋冕道。
等真正安置了东南一带的百姓,才能定论。
朱厚照眉飞色舞,轻哼一声:“诸位师傅想赖账不成?
朕还是太子时,诸位师傅就教导朕,治国的基础,在于讲诚信。
君臣上下相互信任,法令才能执行,王朝才能屹立不倒。
可今日看,诸位师傅要朕讲诚信,自己却不讲,与老高行为何异?”
诸公懵逼了,一副“伪君子竟是我自己”的表情。
有些难堪。
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站着,此事说白了,就算新皇的政绩超过太上皇,他们也很难不从心。
“若没了严成锦,新皇还要少几件。”
“不错,并非臣等赖账。”
朱厚照看了旁边一眼,老高这家伙还没入宫。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正襟危坐,御案上摊开的,正是安陆州兴王的疏奏。
眉头微微蹙紧,兴王上疏,以接世子回封国要挟,想要换封地。
“诸位师傅呢?”
“去东暖阁了,新皇要执掌大权。”萧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上皇弘治看了眼那黄花梨木板,这月他与朱厚照都是六件。
嘴角以舒缓的角度上扬,颇为在意问:“诸位师傅顺从了?”
“还没,诸公以平局为由,不想与新皇……”
察觉到太上皇弘治的脸色,萧敬胆子抖了抖。
太上皇弘治眸光闪动刘,长吁一口气。
当初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借助刘健三人,在朝堂上慢慢树立地位,聚拢人心。
打心里,他是想将权力交给朱厚照的。
可他不能左右大臣的人心。
这些大臣都是有骨气的人,强人所难,说不定就以病告老还乡,不做官了。
“兴王一事,去通报诸公。”
……
安陆州,兴王府。
朱佑杬估摸着疏奏到京城了,只有朱厚熜一个子嗣。
若不是为了换封地,不会送进宫中当质子。
“京城有疏奏传来吗?”
管家尴尬的笑了笑:“王爷,哪有这么快,八百里加急也要五天啊。”
如今,兴王成了天下第一养猪大户,共养了六千多头猪,每年光税就要交几千两。
更压低了大明猪肉的价钱。
兴王牌猪肉,天下谁人不知。
“若这次太上皇不准,我便是亲自去京城,也要将厚熜接回王府。”兴王妃委屈道。
朱佑杬叱责:“休要胡说,朝廷自有安排,皇兄为人宽厚,本王有预感,这次一定能换。”
想了想,又有些忐忑道:“且等朝廷消息。”
……
京城,皇宫。
当初兴王送世子入宫时,诸公就有感,兴亡早晚会请换封地。
严成锦道:“南昌本经济繁盛,如今百业萧条,臣以为,当给兴王换封地到南昌。”
宁王经营的生意很庞大,丝绸、茶业、瓷器、粮食和布坊等。
他出海后,宛如一家地方国企倒闭,如同依靠矿石生存的地方原料枯竭。
不仅很快就衰败下去,百姓也没了生计。
从江南各府的税收可看出,周边府地也受了极大影响。
张升沉思片刻,道:“换封地倒是无妨,就怕开了先例。”
造反造怕了,诸公不想听到任何藩王起兵的消息。
萧敬小声提醒:“太上皇,兴王世子还在宫殿外候着。”
此时,宫殿外。
朱厚熜穿着常服,个子只比小太监的膝盖高一些,被小太监牵着小手,等太上皇召见。
“如果太上皇不许,我就要回安陆州了。”朱厚熜道别道。
“那我帮你去与父皇说。”
朱载堃眨了眨大眼睛。
转过头,看见朱厚照不紧不慢的走上御阶,“父皇,我与厚熜约定,将来我登基,他就给我当伴伴。
若是娶方来的妹妹做皇后,他就帮我写诰书,我还没登基呢,不想他离开京城。”
朱厚照暗骂这小混账,兴王世子能阉吗?
不过,却未对朱载堃出手。
他被太上皇揍多了,晓得会越揍越皮,日后岂不是要气死他。
“你可想离开皇宫?”
朱厚熜摇摇头,爹娘虽然对他好,可在宫里能玩蛐蛐。
还有朱载堃和严方来两个玩伴,比在王府好玩。
朱厚照想了想,背负着手走进大殿。
第804章 准了准了
“儿臣以为,当如老高所言,将兴王的封国移到南昌,兴旺一方。”
殿外走进来,朱厚照身后跟着两个小不点。
诸公忍不住回头,怕朱厚照不商量就下旨意。
王琼道:“臣粗略算了算,南昌钱粮每月减少七万二千五百石,以一年计算,共减少八十余万石,杂用供役也缺人……”
不敢说税银,怕太上皇更加肉痛。
诸公顿时心如刀割,每月减少的钱粮,可养活多少士卒,发多少俸禄。
朱宸濠那混蛋,好好在南昌呆着不行,非要创业。
如今两败俱伤。
“孙臣……孙臣也想厚熜留在宫中。”朱载堃昂着头,大眼睛看向太上皇弘治。
太上皇弘治微微动容,宫中孤寡寂寞,自小他便是这样过来。
严成锦沉吟片刻,道:“诸公可曾听说兴王猪肉?兴王养猪天下闻名,是当今唯一可以代替宁王的藩王。”
在藩王中,兴王还算贤明,会审时度势。
来京城考核时,虽然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出格。
养猪都能养到天下第一。
移封国去南昌,不吝于后世的某为安家落户,带动沿海商业活动。
太上皇弘治左思右想,看向内阁的方向:“诸公以为如何?”
“给兴王移封国,只怕引来其他请乞。”
蒋冕话音刚落,几人颔首点头。
这是可以预料到的,毕竟分封藩王是不公平的事,你肥我瘦,一旦朝廷开例,疏奏就来了。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若有人请乞,留中就是,若有人起兵,平叛就是。
如今朝廷兵力充足,还畏手畏脚。
兴王迁南昌是善政,却不敢准乞,诸位师傅的胆量,难道只敢与朕辩驳?”
他保守估计,如今的朝堂,至少够他败家二十年。
这样强大的国力,何惧起事。
诸公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偷偷瞥了一眼太上皇弘治,自然知道新皇在内涵反悔一事。
这小子真记仇,一点也不像太上皇宽仁大度。
张敷华道:“臣以为有道理,九边暂时无外患,诸王碍于京营,也不敢起事。”
大殿中安静片刻。
太上皇弘治开口:“内阁拟旨,朝廷不赐车马,让王府自行解决。”
诸公微微躬身。
出了宫殿,朱厚照便对着严成锦道:“朕听说你在做渔网生意,还有三张欠条,你何时兑现?”
老高坑一次国公,就赚几十万两银子,定是有钱了。
“臣是坑了国公一笔银子,可又交给商会,拿去江南了。”
“朕就知道,你不会白白替兴王请乞,江南是徽商的地盘,你想和兴王做买卖?”
良乡商会若想做江南的生意,徽商定不会答应。
一直以来,良乡商会占据北直隶,徽商占据南直隶。
晋商南北都有交集,粤商则盘踞在两广一带。
各自有地盘,良乡想做赢江南的士绅极难。
严成锦直言不讳:“臣想在江南,做绫罗绸缎生意,新皇可要入股?”
江南丝织天下闻名。
有了兴王在南昌撑腰,良乡商会就能在良乡落脚,有了保护伞。
徽商也没辙。
“朕用这张借条入股。”
“……”严成锦。
……
七月初,阳光毒辣。
兴王府上,朱祐杬享受着冰鉴释放的清凉,眉头一筹不展。
“有朝廷的疏奏吗?”
已经过去了七日,再不来,就是被太上皇留中了。
到时,真要把厚熜接回来。
管家面露难色,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都派人住到界碑去了。
“王爷,一有消息,护院定会来禀报的。”
兴王妃不满轻哼,白净的面上满是怨气。
朱佑杬站起来踱步两圈,这时院中跑来一个穿着青衣的护卫:“王爷,京城有旨意来。”
谷大用笑吟吟走进王府,打开圣旨便念: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绪应鸿续,夙夜兢兢,然祖宗之法度坏于逆贼,南昌知有宁王而不知有朕,不畏朕而不敢忤逆于逆贼,朕弗知也,兴王朱佑杬才德昭显,不负朕之恩德,今准乞封国移至南昌……”
朱佑杬身躯微微一颤,险些惊愕的抬起头来,准了?
兴王妃则是双手紧紧拽着帕子,脑子一片茫然。
谷大用念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这是那位大人给王爷的信,王爷看完,立即还给奴婢。”
兴王妃想凑上来。
谷大用干咳嗽一声:“王爷一人看。”
朱佑杬把信打开,是严成锦来的,告知他要在南昌做丝绢和猪肉生意,还有水产。
藩王原本不许经营买卖。
现在只要交足税额,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南昌,他也打算做丝绸和茶业生意,严成锦的信就来了。
“他倒是想得美。”
谷大用笑盈盈地伸手,将信收回怀中,“那位大人说了,让王爷给句痛快话。”
朱佑杬眉头皱成川字,抬眸:“新皇知道?”
“新皇自然知道,王爷?奴婢还要赶路。”
“可以,不过,本王会上疏,向太上皇陈明。”
兴王妃命下人拿来一百两银子,打点传旨太监离开。
“王爷,刚才看的是谁的信?”
“不必理会,让下人准备吧。”
朱佑杬背负着手,转身准备给太上皇去一封疏奏。
……
京城,
一大早,司礼监的大太监就来左掖门传旨,早朝推迟半个时辰。
回到值房,百官纷纷打听消息,却一无所获。
半个时辰后,大臣们聚集于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道:“今日寅时,王太皇太后薨逝了,寡人和新皇都去了王太后寝殿。”
诸公面色一变。
严成锦心下微动,王太皇太后,是朱厚照的祖母辈。
也即是太上皇弘治的后妈。
没有子嗣,在皇室中是一件悲凉凄惨的事。
所以,王太皇太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毕竟是太皇太后,顾及朝廷的颜面,丧葬还是要以太后的规格下。
百官又要发难了。
兵科给事中安金奏道:“近年俗尚太奢,宫中宴会丰盛,居室宏丽,臣以为,后事应当从简。”
“臣等附议!”
严成锦站着不置一言,丧事加陵墓,动辄几十万两,不向他借银子就好。
第805章 真狠啊
朱厚照有些抵触太上皇弘治和诸公的目光。
诸公又想让他掏银子。
众目睽睽之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银子了。”
严成锦心下暗叹一声,掏银子时,总会优先想到朱厚照,议事时,却又向着太上皇。
诸公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是不信的。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
“严卿家,新皇的府库还有多少银子?”
都察院消息一向灵通,此子又与新皇交往甚密。
“应当有两万八千七百余两,臣去甲字库,确实只剩这些银子。”严成锦道。
两万多?
够在宫中举行丧礼了,至于陵墓,和先皇一起合葬在茂陵,也不用花银子。
眨眼间,诸公就分配好了两万八千两的去处。
王琼若有所思道:“请新皇以百姓为重,今岁皇室开支靡费过甚,不宜再开国库。”
诸公的目光投向朱厚照,谁让你烧了乾清宫?
皇室一年的用度,大抵是二十万两。
修建乾清宫就二十五万,远远超出定例,不能再花银子了。
“寡人也是这般想,将你的银子作靡费,不足之数,寡人的内帑补齐,不征税伤农。”
太上皇弘治面色严肃。
国库一旦空虚,若有需用银子的地方,就要调高税额。
朱厚照目光微微一动,“为何让儿臣先出,父皇却后出?”
百官没有吭声,父慈子孝的画面,还是等待太上皇回复。
“寡人的银子,今年后还不是你的?!”
朱厚照悻悻地的样子,拗不过太上皇。
翌日,王太皇太后的厚葬如期举行。
京城百姓斋戒三日,礼部送丧队去茂陵。
等第二日大清早时,小太监来乾清宫禀报,“新皇一大早就出宫了。”
定是用了甲字库银子心生不满,太上皇弘治看向萧敬:“去哪儿了?”
“似乎带着皇孙二人,去了南海子。”萧敬也是从东宫小太监口中得知。
今日上朝,诸公见朱厚照没来,打算等等。
太上皇弘治开口:“诸公不必等了,新皇去了南海子,开始廷议吧。”
诸公面面相觑。
朝廷至大至重之事,莫过于祭祀。
如今王太后刚厚葬,新皇就算不是亲孙子,也应该在宫中守孝才是。
严成锦竟无语,朱厚照这时出去打猎,就好比家里死人了,还出去玩。
在后世,那叫散心。
可古人要守孝三年,皇室虽然不用三年,可这时候出去玩,会被百官和百姓强烈谴责。
刘健想不到新皇这么能玩,“还请太上皇派人,将新皇接回来。”
恐怕,只有太上皇能压一压朱厚照。
“诸公不必担心,寡人已经派人去南海子。”
可是,等回到值房时,刘健猛然发现自己的书案上,摆着一头獐子,怒目看向翰林:“这是?”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的书案上,摆放着鹿和锦鸡。
蒋冕几人发现,自己的书案上也有。
韩丽小声道:“是新皇派人送来的,说比市集上的好吃,五百两银子一只。”
刘健双目瞪圆,怒喝道:“本官何时说要了?!”
李东阳和蒋冕等人颔首,五百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弘治商号?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新……新皇还说,朕也没想开内帑,诸公却让朕开内帑,是诸公…强买强卖在先,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翰林都快要被刘健几人的压迫吓哭了。
生气了,
这就是生气了啊,蒋冕捋着胡须,面色疑惑:“六部和五寺都有?”
“都有,东宫的小太监正在收银子。”
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回到值房中,看见一只大鹿躺在自己的书案上,表情凝固:“这是谁干的?!”
“新皇送来的,说要收一万两银子。”方学躬身。
一万两?
严成锦暗呸朱厚照一脸,你怎么不把皇位卖给我?
“内阁和六部的值房都送了,不过,他们只收五百两。”
朱厚照是皇帝,旨意不敢违抗,只好等严大人回来再处置。
严成锦满脑黑线,这狗皇帝定是对揭举他的小金库,怀恨在心。
“送去东宫,就说抵本官的一万两欠条。”
……
南海子,猎场。
朱厚照骑着枣红色大马,身后是朱载堃和朱厚熜。
这时谷大用急匆匆的跑来道:“爷,送去宫里了,只有王琼交了银子。”
王琼倒是识相,身为户部尚书却坑朕的银子,新皇最讨厌的就是他。
可此时,朱厚照喜滋滋地接过银子,“王师傅贤臣也,其他师傅都没有交银子?”
谷大用面露难色道:“没,严大人还送回了东宫,说是要抵一万两欠条。”
“卧草,这狗官…”
“太上皇派人来请,爷,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把大门关上,让父皇和诸公知道,这次朕生气了。”
朱厚照一脸得意的样子。
若今后成了定例,就每次都要从他手中拿银子。
故而,这一次绝不能屈服。
朱载堃昂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华盖殿,
才一会儿功夫,从内阁和六部抬来的猎物,就堆满了大殿。
有獐子,野兔,锦鸡和鹿等豢养禽兽……
太上皇弘治面色阴郁,“这些都是朱厚照干的?”
内阁大臣颔首点头。
“还收臣等五百两。”
太上皇弘治面色冷峻了几分。
严成锦想了想,连忙补充道:“臣这只一万两。”
诸公面色古怪,却很快平静下来,李东阳开口道:“当下还是先请新皇回来。”
现在正是王太后的丧气,新皇却去南海子狩猎,会被读书人骂不肖子孙。
萧敬派去的人都回来了,禀报道:“新皇将南海子的门关上了。”
太上皇弘治脸色变了又变。
退出大殿后,蒋冕沉思片刻,看向刘健道:“应当给新皇选侧妃了。”
严成锦抬头看向前面的蒋冕。
后宫薨逝,皇帝不用给皇后和妃子守丧,照常上下朝。
后事也是交给司礼监和礼部去办。
甚至皇后或妃子薨逝,又立一个,不似百姓那么多规矩。
刘健点头:“后宫寡淡,只有张太后和曾皇后两人,是该选侧妃,不过眼下,还是等等。”
王太后刚过世,兹事体大,就算是为了贤名,也要等几个月。
李东阳几人点头,又折返回奉天殿。
第806章 出乎意料
诸公折返回殿中,太上皇弘治有点摸不着头脑。
刘健张着嘴巴,嘴唇微动:“后宫只有曾皇后,多子多孙才是社稷之福。”
皇室子嗣繁衍,也是朝中大事。
弘治当初只立张皇后一人,与先皇只宠幸万贵妃一人无异。
不重视宗族香火繁衍,皆是昏聩!
太上皇弘治心里面上一阵难看。
“如今王太后刚薨逝,太急了些,过一阵再议。”
“不急,不急,就算甄选也要一两月,况且,钦天监还需看日子,即便有合适民女,还要查宗族清白……”
大殿中的大臣们,心下皆是赞成。
不舍得给王太后花钱,但给新皇纳妃舍得花,这是稳固江山社稷的大事。
……
唐宋国,阿格拉。
王守仁收到来自京城的一批良种,阿拉格的地理与大明相差甚远,水利没有疏浚,泥土贫瘠。
荒草长势比庄稼好,齐人高。
粮食收成却极少。
“王大人,适逢东南飞来的蝗虫,收不收粮?”
玉米和水稻被啃得千疮百孔,上哪儿找鸭子大军去。
粮食没成熟,收回来也不能食用,王守仁想了想,问道:“朱拱樤何在?”
“朱东家带人去吐鲁番做买卖了,吐鲁番攻入了敦煌,正是做买卖的好时候。”旁边的刘养正道。
朱拱樤是很精明的生意人,从商人手里赚过几万两银子。
王守仁想了想,却开口道:“今日起,设立十家牌法,与大明保甲制相同,若有形迹可疑之事,十家连坐。”
粮食匮乏,会引发抢掠和暴乱。
有一个人带头起事,就会有千千万万人效仿。
眼下不是要解决百姓的饥寒,而是要严明律法,维持唐宋国安稳。
至于能否让唐宋国维持下去,他也忧虑。
张百龄略略沉思道:“朝廷昭告天下,新皇要纳侧妃。”
王守仁眸中微亮,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若能与大明联姻,每年入京朝贡,就能换回大量铁具和钱粮。”
使节入京朝贡,实际上是经济活动,不然谁没事年年往京城跑。
文皇帝时,也曾联姻北方的女真於虚出。
只要联姻女子在世,就能维持稳定关系,甚至向大明借兵。
张百龄担忧地道:“只怕百官劝阻异域的女子为妃。”
“你怕什么?南昌随我等逃难出来这么多老秀才民女,给他送一个汉人女子去就是,说起来,老夫也有个女儿,待嫁闺中。”刘养正觉得王守仁说的是个好主意。
……
京城,三月过去。
朱厚照的选婚提上日程,内阁出皇榜昭告天下,喜讯在坊间传开,沸沸扬扬。
上一次,选民女入宫,还是三十年前,太上皇弘治纳张太后为太子妃。
最热闹的机构是国子监,有可能从民女中选出侧妃。
国子监祭酒张徽下令,监生中有符合条件的民女,要禀报,送生辰八字给礼部衙门。
坤宁宫,张太后和曾皇后,在看各地官员呈递的选妃册子。
“哀家看国子监生李炳添,魏文述,虞蕴几人之女都不错,一会儿送去礼部。”
“保定府廪生陈广德之女,母后看看。”
坊间,
京城各地的百姓,皆送女儿到衙门,由县令挑选后推举进宫。
一晃眼又是两月,各地推举的民女纷纷送到京城。
每日上朝,皆可看见选淑女的民女排队进宫。
一连大半月,才挑选出六十人,将从中选出三位嫔妃。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一眼扫过,容貌长得颇为清秀素朴,面上渐渐露出笑意。
诸公看了这些妃子一眼,心中也猛然一动。
“都是清白家世出身,生辰八字与新皇甚合,任由新皇挑选。”礼部尚书毛纪微笑道。
朱厚照扫了一眼,个个长得都一样漂亮,“朕不想选,朕全都要。”
诸公笑容逐渐消失。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冷峻起来。
后宫虽无定额,但通常三五个,不多不少最好,既可以旺盛香火,又不至于沉迷荒废政事。
这时,小太监进来通报一声。
随即,鸿胪寺卿薛举进来禀报:“唐宋国派遣使臣来,说想与朝廷联姻。”
大殿中,所有人脸色微微一动。
严成锦心中诧异,王守仁该不会给朱厚照送来个大洋马吧。
这家伙太不慎重了,竟未与他通气就将人送来。
稍稍安定了心神,他还是选择相信王圣人,毕竟王守仁深知太上皇和诸公的脾性。
万一情况不妙,提桶跑路。
李东阳皱眉:“我等与唐宋国并无兵事,何须与它联姻,它妄图攀附大明,意图昭然若揭。”
“不错,况且能娶异域女子为妾,会被百姓诟病。”蒋冕补充道。
二公的意思很明显。
自古联姻都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事,但唐宋国与大明不接壤,联姻对大明不利,只对唐宋国有利。
鸿胪寺寺卿薛举抬头:“可此女样貌与汉人并无不同。”
上次出使唐宋国,他明明看见那王国一身黝黑。
“怎会有汉人的王女?”谢迁疑惑。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有何奇怪,诗仙李白也是异域的汉人。”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从未听说,李白是异域人,只当朱厚照是胡说。
可下一句却让他们不爽了。
“将她招入宫,朕要看看。”朱厚照喜滋滋的吩咐。
不多时,一个头上蒙着轻纱的女子走进来,发上绑着银饰,穿着大明的绫罗绸缎,与大家闺秀无异。
“唐宋国王女刘昭,见过尊敬的大明皇帝,见过新皇。”
严成锦愣住了,这真是汉人,一点异域口音都没有。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脸色也很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像江南一带的官话?与见过的使节截然不同,言谈举止,似乎对朝廷的礼制,颇为熟悉。
“你是唐宋国人,为何又是汉人?”
“刘昭非纯正的唐宋皇室,父亲立下军功封为东南王,虽祖上曾是汉人,父亲却是唐宋国一等权臣。”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面露疑惑。
上次使团出使唐宋国,已验证唐宋国君不是汉人,如今又送来一个汉人民女,不会是冒充的吧?
“可有文牒官印?”
鸿胪寺卿薛举从袖口中,抽出册子,递上:“臣已查过身份,那使臣来过大明,臣认得。”
朱厚照狐疑,这该不会是呆子送来的吧?
严成锦心中微动,王守仁这厮像朱厚照一样大胆,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刘健道:“与唐宋国联姻,对朝廷并无好处,即便身份为真,臣也以为,不必联姻。”
诸公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第807章 朕要联姻
蒋府,正堂。
蒋冕疑惑地道:“张大人可在唐宋国听说过东南王?”
“在唐宋国下榻不过三日,从未听说过此王爷,不过汉人在异国当重臣,倒是愈发多见了。”张泰回应道。
这几年,来大明朝廷出使的使臣,多为汉人。
自从开了海禁后,各地异域的汉人便多了起来,有汉人犯事后随商船出海,逃亡到异域中为官。
蒋冕摸着胡须,喃喃道:“若这个东南王真有本事,八成也是从大明逃亡出去的汉人。”
汉人的乡土情结重,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离开故土。
能升官至东南王,应证此人绝非庸才。
短短短刻,蒋冕就想了许多。
严府,下值后回到书房。
严成锦接到严嵩传来的信函,王守仁在唐宋国建立十家牌法,要推行连坐制。
十家牌法,类似于里甲制,
编十家为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龄、行业,日轮一家,检查生产经营。
封建社会便是如此,如果不将工作明确到一户身上,重役就没有人干。
从零建设王朝,严成锦还在摸索阶段,没有丝毫经验。
这推行的十家牌法,类似秦王朝建立时严明律法,弦蹦得太紧容易玩脱,毕竟秦朝只存在十四年。
这次刘昭入宫,他不能替唐宋国请乞,否则,又会引起诸公怀疑。
严嵩似乎知道他的脾性,未在朝中提及此事。
“少爷,叶千户来传话,让您进宫。”何能愁着脸站在门口。
到了午门,严成锦疑惑的问牟斌。
“新皇要娶唐宋国的汗女,否则就自宫。”
握草~
朱厚照是个情种。
严成锦来到东暖阁时,太上皇弘治阴沉着一张脸,大臣们都沉默不语。
“臣严成锦,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似乎因为被朱厚照气得心烦,不想说话,摆摆手让严成锦站到一旁。
严成锦感觉朱厚照这个法子听起来,就是摩擦诸公的智商。
你还真敢自阉不成?
“严卿家有什么办法?”
“臣不信。”
大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朱厚照梗着脖子:“老高,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动刀。”
“那就开始吧。”
“……”朱厚照。
大殿中落针可闻,太上皇弘治死死盯地朱厚照,真想把这家伙的头打开,看看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连自宫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
严成锦犯嘀咕了,这厮不会听说了刘瑾的事迹,想要效仿吧。
诸公虽有七成不信,可有三成是相信的。
毕竟,朱厚照连寝宫都烧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就怕万一真给自己一刀,庆幸的是,新皇似乎胆怯了。
蒋冕想到了关键之处,“东南王是汉人,臣怀疑,会不会是从朝廷逃出的逆贼?”
诸公深吸一口气。
犯了重罪,逃去海外比以前更容易,商船出海需要力役,连银子都不用准备就能上船。
张升深吸了一口气,问:“可否要再派使团,去唐宋国查查?”
严成锦没有吭声,使臣去唐宋国,也查不出什么来。
唐宋国与朝廷相隔万里,行程需两个月,等使臣到唐宋国,工具人早就布置好了。
“臣看没有必要,徒增国库靡费,亦查不出端倪来,不如问她为何想联姻?”刘健抚须道。
须臾功夫,唐宋国的刘昭被带到正殿中。
今日,还是入宫时的打扮,似乎被禁足在鸿胪寺。
太上皇弘治变得正色起来,“你来与大明联姻,有何意图?”
“父亲说,大明朝廷平定北方,但西南和西域并不安定,唐宋国若与大明联姻,可保大明和西南安定百年。”刘昭道。
若她与新皇有子嗣,这个时间还会更长一些。
唐宋国未想过向大明出兵,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来了兴致。
“你父亲如何知道,寡人的西南不安定?”
“吐鲁番已经开始向东出兵,很快疏奏就会传到京城,唐宋国也不堪突厥人侵扰,恳请大明皇帝赐婚。”刘昭微微低着头。
严成锦陷入沉思中,不知王守仁从哪儿弄来此女。
见了太上皇和诸公不慌乱,竟还对得井井有条。
“是啊父皇,联姻是安定西南之策,儿臣想娶唐宋国王女。”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
大婚后,他就问问唐宋国究竟是谁所立,到时候老高这狗官想抵赖,也没门了。
诸公相互交换眼神。
新皇对纳侧之事从不上心,这次竟不惜以自身相逼,显然有意图。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太上皇,兵部主簿王珪求见。”
王珪微躬着身子,大步走进殿中,“甘肃传回疏奏,不知为何,吐鲁番忽然向甘肃进兵,已到敦煌。”
太上皇渐渐正色起来。
吐鲁番与大明并不交好,哈密压制着吐鲁番,才使得西域的局势平定。
如今,哈密势弱,以至于吐鲁番向大明出兵。
这些虏人打了跑,也不与大明的兵马交锋,很是棘手。
正当无人说话之际,刘健目光炯炯地看向刘昭:“你入京时,可有虏人向大明出兵的消息?”
“父亲正是听闻此事,才派小女入京联姻。”
“若联姻之后如何?”
“唐宋国替大明平定吐鲁番,邦交永固。”
太上皇弘治看向旁边的萧敬,送刘昭回鸿胪寺。
心中有些心动了,吐鲁番的疆域在西边,大明派骑兵围剿它就向更西的方向逃遁。
舆图上,唐宋国在吐鲁番的西边,若前后夹击,必定能荡平疆域。
“诸公以为如何?”
王琼喉结一动,面色变得正经起来,“能不耗国库靡费,又能平定西域,自然是好事。”
西北是重要的丝路,关税占据三成。
朝廷剿了吐鲁番多次,封王也无济于事,还是灭了好。
刘健几人听闻此言,纷纷颔首点头。
“严卿家以为呢?”
严成锦有些做贼心虚,不想参与此事偏偏被太上皇问起,“臣还没有想好。”
太上皇弘治看了严成锦一眼,问:“要几日?”
“一个月。”严成锦深以为然的道:“西域的局势,臣并不熟悉,入宫为官以来,吐鲁番就不曾对大明出兵。”
诸公怔住了。
不过也有道理,大明打赢鞑靼后,西域一直比较平静。
第808章 暴利
三日过去,坤宁宫。
太上皇弘治在看书。
一旁的张太后和曾皇后,正从六十位民女中,挑选三位淑人,准备下旨让礼部下聘。
朱载堃跑到曾皇后身边,小声道:“母后,你就准许父皇纳唐宋的王女吧?”
曾皇后微微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看见太上皇已经板着脸瞪过来。
一道威严的声音,令小太监浑身精神。
“你父皇许你什么好处?!”
“带我去严师傅府上游玩……”
朱载堃肤细如面粉,看见太上皇的怒意,又继续道:“父皇爬出宫了,我没去。”
“……”太上皇弘治。
张太后看向太上皇弘治,自己的儿子性子不必多提,聪明又有主意,不会听从的。
“臣妾也在赞成,不知太上皇如何?”
“王女身份特殊,需上朝与诸公商议。”
太上皇弘治放下书,这三日并非闲着。
锦衣卫已在查刘昭的宗卷,看其祖辈父辈是否清白。
这是皇帝纳侧妃的必要工序。
翌日,奉天殿。
今日,要议新皇纳妃一事,刘健先提了吐鲁番侵入甘肃。
严成锦想了许久,站出来一步道:“朝廷以往封哈密忠顺王,但哈密势力弱,不足以镇住西域。
唐宋国可取代哈密,由此来看,可以与唐宋国联姻。”
他本不想参与此事,会引诸公怀疑。
可太上皇将此事推到他身上,不参与,更引诸公怀疑。
“锦衣卫查出刘氏宗卷了吗?”
“查到了,袁州府有一户人家与刘氏所述相同,不过二十余年前已无踪迹,但出身清白。”
牟斌心中忐忑的禀报。
二十年前就搬走了,谁知道是成了流民还是逃出海了,太难查了。
严成锦心中松了一口气。
袁州府就在南昌府隔壁,王守仁还真找了一个能对上号的。
诸公深深凝着眉头,面露疑惑之色。
一想到联姻,众人心里就谨慎了起来,初看之下,是利于两朝的喜事。
而且,新皇向来固执不听劝告,还能说什么呢。
旨意很快被下到礼部和钦天监,择日下文书,命使臣带聘礼去唐宋国。
……
杭州府,赭山镇。
力役们排着长队,准备上甲板,杭州府的工钱很高,一日八分纹银。
但张家兄弟给的更高,一日十六分纹银,足足双倍价钱。
“严成锦那狗官,怎么还没送船来?”
张鹤龄望着眼前成桶成桶的鱼虾,海洋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财库啊,可是,他没有丝毫兴奋,反倒快要把肺气炸了!
船买少了!
当初太谨慎,只买了八艘大船,回来一趟,江南许多酒楼客栈的掌柜和士绅,都来订货。
卖得最好的柔鱼和大虾,随意定价。
每天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
“哥,咱们写一封疏奏,让那狗官赔银子!”张延龄咬着牙齿恨恨道。
这时,不远处一支船队驶入了杭州湾。
王不岁带着十余人从船上走下来。
“两位爵爷的船到了,还请派人掌舵,严大人还让小人带了三个御厨。”
“怎么只有十艘?”
“对!我们要御厨干什么!”
“当初两位爵爷订的就是十艘,严大人说,让御厨在江南推行鱼的吃法。”王不岁又掏出一张图纸:“这些是贡品,要送进宫的,爵爷可别抓错了。”
就如同当初推书一般,别地吃不起鱼,可江南是寻欢作乐之地。
不论诗会、画舫和青楼,宴席是少不了的。
有御厨在此带起风头,将贡品送去宫中,就会令士绅跟风效仿,又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这次来杭州,王不岁不是做丝绸生意,是做水产生意。
在杭州府上买了地皮,设立鱼市,如今,良乡的商船已经出海了。
……
内阁,值房。
刘健看见张鹤龄上疏奏请,买杭州余盐二十万引。
“腌制咸鱼需二十万引盐,得有多少鱼?”
李东阳仔细看了疏奏,对抓了多少鱼只字未提,只是要买盐引。
所谓余盐,就是囤积在盐司的盐砖。
严成锦看完疏奏后,道:“下官以为,当准许开仓卖盐。”
盐砖的价格,一块是一分纹银。
咸鱼的价格,一尾是两分纹银。
当然这是普通的咸鱼,柔鱼更贵,需八钱银子一斤,显然是卖咸鱼更赚钱。
张家兄弟不会拿盐砖去干别的。
“如今寿宁侯打了鱼回来,朝廷要如何收银子?”
太上皇弘治看了一眼疏奏。
当初,严成锦说让寿宁侯出海,可他想到收钱的法子只有几个。
收钱要有税目,不能平白无故就对寿宁侯和士绅收银子。
“户部增设税目,在港口的码头,设停泊费,杭州湾有一处可设港口,停泊一日按货物算钱。
还可在塌房,供商贾存储货物。
臣听闻,在杭州海边已经有极大的渔业市场,需塌房存积货物。”
洪武年间,河伯所有二百五十多处。
但制度很简单,只掌管收取鱼税,不管其他事,以至于朝廷并不重视其存在。
在农耕世界,渔业乃是和农业同等重要的存在。
即便是后世,也占据重要的产业地位,可以支撑一国用度的地步。
而朱元璋的仕农工商中,并未提及渔业。
一来是对海洋资源所知甚少,二来受制于造船技术无法出海。
如今,若能将渔业像农业那般,建立起完整的制度,可进一步迈向盛世,增加朝廷赋税来源。
不至于将筹码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农业旱涝,朝廷就揭不开锅。
至少,这是严成锦当下能想到善政之一。
“严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港口建造市集?”蒋冕抬眸。
“即便朝廷不建,久而久之,也会自发形成市集。
只是那时候,朝廷再向士绅收银子,就不简单了。”严成锦道。
就如同修好路收过路费,理所应当。
可路本来就在那儿,你再去收过路费,就变成了强盗。
士绅岂能愿意?
前后小小的差别,却有治国之道蕴含其中。
太上皇弘治若有所思,也明白这个道理,遂看向王琼:“朝廷鱼税如何收取?”
“三十而税一,折算成银子,鲤鱼两分纹银一斤,鲫鱼一钱银子一斤,白鱼八分纹银一斤……”王琼掐着手指喃喃道。
若从海里抓来不认识的,他就不知道了。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听得入神。
第809章 推举
严成锦坐上轿子前往良乡。
朝廷决定在杭州府、松江府、天津卫和大帽山一带,砸大量的银子,建立渔货的港口。
意味着,这里将会聚集大量的人口,包括商人、力役、士绅和普通百姓。
人口密集之地,房屋和地皮就值钱了。
这便是所谓的政策红利。
先得到消息,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在杭州府、松江府和大帽山的沿海一带,却无像京城这般繁华且功能齐全的建筑,更无客栈、酒楼和牙行。
严成锦暗想,若能在此处买下大量地皮,唐宋国今后便有了银子来源。
毕竟,唐宋国自己准备的提桶跑路之所,国力太弱,无安全可言。
“还有多久到良乡?”
何能撩开轿帘子,讨好似的笑眯眯:“回禀少爷,再有一刻钟就到了……嗯?何人敢拦轿子?!”
严成锦透过前视镜看了一眼,一个穿着稍好华服戴着大黑帽的老者,手里拿着烧饼,站在轿前。
老者朝轿子笑道:“老朽是卖烧饼的,蒙受大人恩德,大人可还记得梁某?”
何能拦在他身前,一脸提防的看着这老头子,“告状去衙门。”
“小的是来送烧饼给大人尝尝?”
严成锦想起这卖烧饼的老头,当初投奔良乡的流民,孙儿还跟着程敏政在朝鲜。
仔细打量了一番,头一批来良乡的流民,已变成小富户。
到了良乡,张贤大步走进院中,手里拿着账本。
“大人要调用多少银子?”
“八百万两。”
尽管严成锦来之前打过招呼,可张贤听完愣住了:“府库只有三百万两。”
严成锦微微蹙眉,这点银子是远远不够。
张贤又开口道:“这些银子中,有要充国库的税银,大人要调用,还需跟户部知会一声。”
衙门库房的银子分为两种。
一种是商会赚取的银两,要分红给士绅。
一种是良乡钞关和塌房缴纳的税银,要上交国库。
张贤不徇私,但从不过问严成锦,要将银子用于何处,问了严成锦也不会说。
可最近,严大人要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不知投往何处。
“大人,可要下官向良乡士绅征募银两?”
良乡的士绅个个肥如硕鼠,弹丸之地,拥有十万两家财的不在少数。
严成锦摇摇头,“国库还欠本官多少银子?”
“一百五十万两。”
……
谨身殿。
太上皇弘治看到从杭州府传回的疏奏,眉头愈发紧蹙,看向旁边的萧敬。
“这封疏奏没有票拟,就传上来了?”
萧敬吓得连忙看了眼署名,“是刘公阅的疏奏。”
杭州知府请乞增加杂役四万人,每月给钱粮四两银子。
可是刘健还未票拟,就将疏奏传上来了。
太上皇弘治忧心忡忡,“近来刘公所阅的疏奏,越来越少了。”
虽然未在朝堂上提过,可他却心中有数。
萧敬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提:“刘公只有一只眼睛,想来力有不逮,疏奏又比以往太多了……”
刘公吓了一只眼睛已经过去几年,只怕另一只也快瞎了。
太上皇弘治心事重重的站在御案前,凝神看着疏奏。
东暖阁,朱厚照看着疏奏,瞪大眼睛问:“刘师傅的疏奏呢?”
谷大用愁着一张脸:“都送去给太上皇了,刘公最近阅奏,就比以往少许多。”
朱厚照眼中光芒闪动,刘公阅的疏奏才会有功绩。
“传朕的旨意,让内阁推举新大学士。”
细细想来,分担部务,还需再进一个大学士。
老高这家伙形同虚设,不阅疏奏。
六部诸公虽博闻,但内阁和六部不同之处,就在于票拟。
六部并无票拟的权力。
故而,就算韩文等人能力足以决断,但也需传到内阁,由诸公定夺。
规矩不能打破。
内阁,值房。
旨意传达到房中一下子气氛就安静下来。
严成锦低头陷入沉思,朱厚照要再提一位内阁大学士。
谢迁几人则板着一张脸。
内阁大学士已经增添到了六人,再加一个,就七人了。
“新皇为何要增大学士?”
“新皇说,刘公阅奏太少,不能分担部务,要再添一人。”谷大用小声禀报。
刘健面色开始红了起来。
李东阳面色严肃,自上一次功绩与太上皇相抵,诸公不听新皇的,他便感觉新皇会打其他主意。
莫非,想在内阁中安插新臣,替换老臣?
想到此处,竟开始不安起来。
蒋冕沉吟片刻,问道:“太上皇知道吗?”
“方才还不知道,现在应当知道了。”谷大用一脸尴尬又委屈的笑道。
诸公面色诧异,不知新皇是否有了入阁人选,便齐齐看向严成锦。
“此事与下官无关,下官委实不知。”
严成锦也不知道,朱厚照为何要来这出。
一个时辰的时间,旨意传遍了六部,似乎怕被太上皇追回,朱厚照还张贴了皇榜,昭告天下。
太上皇怒不可遏,被朱厚照的举止震惊到了。
“谁让你下旨,新命内阁大学士!”
“儿臣的工作不是下旨吗?”
朱厚照哼唧唧地道。
太上皇弘治的胸口渐渐起伏,但已经昭告天下,没有追回的道理。
“诸公不听你所言,故而心生不服?”
朱厚照变得认真起来:“自父皇登基起,诸公便辅佐左右,儿臣也想立自己的近臣,有何不可?
父皇要儿臣成为贤君,诸公不听儿臣的话,儿臣如何能成为贤君?”
太上皇弘治略微惊讶的看着他。
此时,诸公还不明白老朱家是何意,如今有老皇帝和新皇帝两个主子。
可太上皇很快便传旨意来,大意与新皇相同,入新大学士!
严府,书房。
王琼笑吟吟看着严成锦。
严成锦心中微动,这老小子连腊肉都带来了,还想拜入本官门下不成。
“贤侄,你帮世伯举荐一下?”
严成锦看着王琼,想了想道:“本官有一事,若王大人能答应,本官兴许可以提名大人。”
“你说!”
“支给良乡衙门税银二百万两,还本官的借条一百五十万两。”
王琼眼睛微微眯起来,“贤侄要这么多银子做甚?”
严成锦自然不会告诉他。
“恕本官不能奉告。”
王琼沉思起来,刘公想立王鏊,入阁的机会可不多。
这时,何能跑来禀报:“少爷,韩大人来了。”
严成锦看了看王琼:“王大人看,本官的举荐是很抢手的。”
第810章 别人家的爹
韩文走到正堂看见王琼,知道怎么回事。
“德华兄也对大学士有意?”
王琼笑眯眯的站起身来,道:“见笑,愚弟谈完了,轮到贯道兄了。”话音刚落,便向着府门外走去。
韩文眼尖,看见地上一堆锦盒和腊肉,“贤侄啊,收了这些贿礼要下大狱的。”
他好心提点一句,虽不值多少银子。
可言官却能以此为由,写出一万字的长篇大论来。
“韩大人也是想要本官提名?”
何能瞧见韩文两手空空,不露痕迹的嫌弃:“少爷,外头还有张大人和毛大人,都带了锦盒。”
听到锦盒二字,韩文面色有些僵硬,“世伯出门,稍匆忙了些。”
“这奴才嘴里吐不出象牙,韩大人不必理他,我等到书房谈。”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看完疏奏,端起碗喝黄鱼汤,啧啧称赞道:“这黄鱼真是鲜美,在坊间的价钱如何?”
萧敬抱着浮尘小声道:“一钱银子一斤,颇受士绅喜爱。”
西市多了一批渔商,专门贩卖黄鱼。
太上皇弘治颔首点头,眸中隐隐露出光芒,“严成锦让商贾打渔,倒是善政。”
萧敬尴尬的点了点头,吞吞吐吐:“方才牟指挥使来报,奴婢不知……”
太上皇弘治转过头,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萧敬心神一凛,当即道:“韩大人、王大人和张大人都到严府做客了。”
这次选大学士与上次不同,是新皇挑选。
刘健等人选举的人朱厚照是不会用的,明眼人都来找严成锦,这家伙与新皇关系最好。
王鏊有骨气,与严成锦交恶后没来。
其余几个六部大臣,与严成锦关系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坏,就全去了。
毕竟,入阁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太上皇弘治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户部尚书王琼求见。”
行礼后,王琼持着芴牌躬身:“严成锦与臣商议,要借良乡衙库银子,二百余万两。”
“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寻常家用,就是吃也吃不完这么多银子啊。
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王琼微微抬眸,目不转睛的看向太上皇弘治,“严成锦未说,新皇应当知道。”
太上皇弘治对银子的去处极感兴趣。
“厚照呢?”
“出宫了。”
……
房山,流民草棚。
空气中充斥着牛尿的味道,明明不下雨,湿哒哒的泥土却能没过皂鞋。
良乡繁盛后,流民反倒多了起来。
“父皇,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朱载堃仰着小脑袋,大眼睛看向朱厚照,小鞋满是泥土。
身后是一脸茫然的朱厚熜,见了周围长相古怪的人,紧紧抿着嘴巴似乎有些害怕。
“父皇要教你做贤君。”朱厚照背着手走在前头,满脸认真地道。
“何谓贤君?”
朱厚照想了想,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傅们可教过你背君道?”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
“可知道是何意?”
朱载堃和朱厚熜有点茫然,摇了摇头。
朱厚照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当初他听到这些道理时,也不知道是何意,后来在良乡,老高说他何不食肉糜,他才通晓君道中的道理。
百姓吃不饱肚子,就会想方设法造反。
在宫中听师傅讲学,终究泛泛而谈,来良乡住几日,便什么都知道了。
这就是知行合一。
不远处,一个老妇看见一个壮年带着两个孩童来,孩童衣裳破烂,脸上却洗得干净。
昨日有人与她说,要她收留两个孩童几日。
谷大用都快给朱厚照跪下了,苦着脸道:“爷,要不就到了这里吧?太上皇和太后知道了……”
虽调查过妇人的底细,可谷大用还是不放心。
朱厚照浑不在意,反倒喜滋滋的道:“朕教的方法,比贞观政要有用多了。”
他也是从严成锦身上得到的感悟。
宫中皇室子弟,与藩王没有什么不同。
“威武,今日起,你就与厚熜住在此处。”
朱载堃看了眼屋舍,都是不曾见过之物,没有床榻,也没有茶壶。
“父皇,可以把严方来也接过来吗?”
朱厚照想了想,摇摇头:“老高定不舍得。”
朱载堃忽然羡慕严方来有个好爹爹。
朱厚熜朦胧的望着朱厚照和谷大用离开,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朱载堃却坚强许多,手捂着他的脸,似乎想把朱厚熜的脑袋转过来。
……
京城,
刘健和李东阳几人各自提名一人,交给太上皇和新皇。
太上皇弘治看见严成锦的册子时,面色僵硬,萧敬见状瞥了一眼,只见写着王琼二字。
“严卿家说说看,为何提王卿家?”
严成锦思索片刻,并不着急回应。
韩文和王鏊两人的能力在王琼之上,除了敲算盘外,王琼并不如两人全面。
可王琼是见风使舵的人,能办大事。
诸公的册子上,恐怕是韩文和王鏊二人的名字。
“臣与王大人有些交情。”
此事不说,太上皇也知道,诸公也知道,不如敞开来说。
“寡人听闻你与王卿家要一笔银子,用作什么?”
刘健几人纷纷转头,此事他们也略有耳闻。
“臣可否只告诉太上皇一人?”
张升和蒋冕都想知道,“严大人不如就在这里说吧,我等也想听听。”
“买杭州府、大帽山多地的田地,新修屋舍,在易市边上修建民房和门铺,日后渔市大成,屋舍和地皮必定涨价。”
诸公听得一愣一愣的,仔细想想,此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如今买地还便宜,可等日后繁盛,就要花几倍银子,如良乡般。
众人眸中闪烁,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严成锦这主意倒是好。
看新邸报,如今已聚集了十几万人。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将御案上的疏奏递给他,“朝廷正修南北官道,抽调力役三万五千人,如今要修港口易市,你自己看看?”
王琼瞥了严成锦一眼,太上皇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没银子,也不想还钱。
严成锦不感到意外,“臣不要了。”
嗯?
太上皇弘治将疏奏放到御案上,面露疑惑之色。
“严卿家与寡人置气?”
“不是,臣想到了募集银子的办法,以国债般,用股份放给百姓,只过坊间募集银子,不叫国债,叫股票。
那一百五十万银子不是臣的,乃良乡商会士绅所有,只怕他们今后,不会再借朝廷。”
诸公心中一凛。
太上皇弘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小气的家伙。
“寡人只让你看看疏奏,非是不还,户部先支五十万两,余下到了秋粮再还。”
严成锦心里暗吐芬芳,舒坦了许多。
第811章 有出息了
严成锦和王琼到户部取银子。
清点白银三百余万两,投入到杭州府,大帽山和松江府等地。
百官命管事去抢地,价钱只会更贵。
奉天殿中。
张升站立在大殿中央,不露声色,良久道:“新皇会与严成锦商议,钦点王琼为大学士,臣以为,不可由新皇任命。”
太上皇弘治看向诸公。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诸公留在这里,是背着严成锦和王琼,和他商议此事。
蒋冕深以为然:“王大人生性随风而动,左右摇摆,无谏臣的样子,会更纵容新皇。”
能预料到,王琼入了内阁会讨好新皇,就像前朝的万安。
此人并非无才,而是没有脊梁骨。
不敢反抗皇帝的弊政,这样的大臣会揣测皇帝的心思行事,易助纣为虐。
刘健几人颔首点头,一同为官多年,对王琼甚是了解。
太上皇弘治面色微微抖动,“寡人知道。”
兢兢业业治理了二十多年的江山,是想交给朱厚照的。
“此事再议,寡人累了。”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退出大殿。
……
东暖阁,
“老高,朕想让宋景入阁,这家伙是木愣子,会乖乖听朕的话,你意下如何?”朱厚照抓了两张牌,丢了个顺子。
严成锦也抓了两张牌,“新皇不是说,臣赢了,就选臣举荐的人?”
“那你想举荐谁?”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爹。”
朱厚照把两张牌一丢,“炸死你这狗官,严师傅连升两品,父皇还不揍死我?”
“为何今日去詹事府,不见皇孙?”
朱厚照乐了,“朕看他读书辛苦,给他休息几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向谷大用。
谷大用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但却暴露出许多信息。
……
房山,流民草棚。
朱载堃饿得两眼发昏,坐在门口。
老妇人给二人留下一个烧饼,大清早出门,劳作到月亮出来才回来,要整整一天。
可才过了一个时辰,朱载堃一半,朱厚熜一半,烧饼就吃完了。
“载堃,我有点饿了……”
朱厚熜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声音稚嫩又没有力气。
寻常在宫中和王府,只要说一句我饿了,就会有奴才送山珍海味来,还有甜甜的糕点。
可如今,再说我饿了,周围却没有人搭理他。
“嗯,我也饿了。”
朱载堃大眼睛眨了眨,站起身,搬起凳子,来到一个比他高的黑色大缸前。
昨日,看见老妇人从这里头,掏出白米来。
他抓着碗,伸手像荡秋千般晃了半日,也没打出一粒米来。
“没有米……”
听到这里,朱厚熜泪水在眼里打转,哇的一声泪水往下掉。
这时,一个衣裳比他们还破烂的孩童,手里拿着白面馒头,站在门口好奇看着。
朱厚熜咽了咽口水,想抢他的白面馒头来吃。
朱载堃咬了咬小嘴,也想抢他的白面馒头来吃。
此时,竟有些明白父皇传授的道理。
百姓吃不饱饭,就会想着劫掠偷盗,就会想着造反。
就像现在的他一般。
“你能让我们吃一口吗?”朱载堃小声问。
那孩童果断的摇摇头,朱厚熜有些委屈的哭出来,看向旁边的朱载堃。
见状,朱载堃一手就将馒头抢过来,分成两半,一半归还,一半递给朱厚熜,孩童哭了,朱厚熜却含泪笑了出来。
这时,朱载堃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父皇所说苛政逼良为娼。
他本是良民,可却为朱厚熜抢了馒头。
百姓也是如此。
所以,只要天下还有贫穷,罪恶就会一直存在。
“父皇什么时候才来接我们?”
……
奉天殿。
大殿中渐渐沉寂,太上皇和新皇都已看过名册。
诸公还不知要钦点谁入阁,静静的伺机行事。
太上皇弘治看向朱厚照,“你说说看,钦点了哪位卿家?”
气氛又下降了几度。
六部尚书皆是面上紧张,尤其是王琼,只有严成锦一人提名他。
相比之下,韩文和王鏊颇为淡定。
掌权的人是太上皇,而内阁递上去的名册是他们二人。
“户部尚书王琼。”
蒋冕和刘健等人微微一怔,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在内阁为官,当为天下官员做表率,王大人虽精于算账,却缺乏谏臣风骨。”
“听闻王大人给严府送去礼盒?”
五部和六科有官员回应,老言官了。
王鏊又站出来直言不讳道:“王琼在朝中左右逢源,入阁为官难令众臣信服。”
王琼气急败坏。
这些没良心的狗官,哪一个来户部要银子本官不给?竟然说本官没骨气。
不给你们发俸银,便有骨气了?下月甭想要银子!
太上皇弘治看向严成锦,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来说。
“敢问太上皇和诸公,知道创业和守业的区别之处?”严成锦躬身问道。
诸公似笑非笑的样子,明白这不用回答,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
“创业重在推翻旧制,故而有马上得天下,守业重在百姓,故有民为水,君为舟,民贵君轻。
如今是守业,在于令百姓富足,天下安定。
若只有风骨却徒而无功绩,对朝廷有何用处?”
诸公被严成锦内涵到了,胡须抖动。
“严大人是何意?”
“王大人诚然是没有风骨的人,可也不是贪官,更未曾害人。
臣以为,可以以户部的税银为衡量,王大人执掌户部,税银增添,就是功劳。”
诸公的眼角瞥了朱厚照和严成锦一眼。
“新皇曾言要将功绩翻一翻,如今,也到该应验的时候,那便如严大人所言,该连黄册一同清算。”
大臣们颔首点头。
……
长安街,王府。
王俨在祠堂上了一炷香,诸公不想王琼入阁,他却想。
一旦王琼入阁,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身为左侍郎,他会升任本部尚书。
“老爷,不如去严府登门拜访。”管家说道。
王俨回头叱喝制止。
严成锦与他不熟,若被锦衣卫禀报到宫中,无疑是攀附上官,或许还要丢官。
“坐等就好,太上皇自有定论。”
他不想与严成锦搅合在一起,王琼便是如此,入阁才难了许多。
第812章 带孝子
内阁,值房。
诸公心里清楚,税银是上升的。
如此一来,王琼入内阁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王琼入阁不如王鏊入阁,这家伙与严成锦一样爱耍小聪明。
蒋冕想了想,才道:“今日愚弟去詹事府,发现了皇孙,三日不曾入学了。”
李东阳几人交换一个眼神,不由正色起来。
“敬之兄的意思是?”
“我本三日一次给皇孙讲《大学》,可今日去明伦堂,佐官说皇孙三日没来,被新皇接回坤宁宫。”
谢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太上皇忙于政务,许久不曾去詹事府听经筵,太后又以为皇孙在詹事府读书。
“我猜,也不在坤宁宫,此事还没来得及禀报太上皇。”蒋冕继续道。
后宫是禁地,不方便派人探查。
刘健几人眼神微微一凝,陷入沉思中。
此事禀报太上皇,即便王琼算出的税银上升,也不会让新皇钦点。
户部,值房。
王琼要将正德元年至今的夏税秋粮核算一番,数目没有出错,才能给太上皇弘治过目。
心中生出喜意,一年比一年增长得多。
“我帮德华兄一起算吧?”
户部左侍郎王俨伸手要拿,被王琼挡住了,这些阁臣都不想他入阁,他只相信严成锦和新皇。
“我想德华兄入阁!”
王琼与王俨交情不深,但若自己入阁后,王俨也能升本部尚书,“那你在这里算,不可离开本官的眼睛。”
算完税银,还要算黄册人口和田亩,纵然两人再快,算完也到午时了。
太上皇弘治喝了一口茶,歇歇眼目,看到户部三年来的账目,精神抖擞起来。
“今年的夏税呢?”
“秋粮还未收,所以,臣没清算进去,不过,以今年的形势,臣估摸着是涨。”
王琼微微抬眸,观察太上皇弘治的脸色。
太上皇弘治快速的翻看几页,面容渐渐舒缓开来,露出些许的笑意。
萧敬快步的走进来,凑近太上皇耳边小声几句。
王琼和王俨见太上皇弘治的面色僵硬在脸上,
“去哪了?”
“新皇说送去坤宁宫了。”萧敬已派人去查,不多时,小太监跑来禀报。坤宁宫无人。
一刻钟后,严成锦和朱厚照出现在奉天殿。
“皇孙呢?”
“皇孙啊,朕送去宫外微访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火把般,彻底点燃了太上皇和诸公的怒意。
“父皇不是说要与百姓同吃同住,才会体验坊间疾苦,儿臣就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皇孙送到流民草棚了。”
太上皇弘治脑袋嗡地一声,伸手抓了抓周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诸公比太上皇弘治还紧张,若染上了疫病……
严成锦眸中微动,挪到与朱厚照远了一些。
朱厚照却道:“威武在宫中,不知道米价几何,更不知米从何来,将来如何体恤百姓?
流民也是百姓,儿臣觉得奇怪,与流民同住父皇为何要发这般大的气?”
太上皇弘治仿佛受到了打击,生气却不知如何回答朱厚照的话。
王琼憋红了脸,新皇就是一根搅屎棍啊。
蒋冕微微躬身:“新阁臣钦点,还是由太上皇定夺吧?”
“朕只是用更快的方法,教威武如何做皇帝,为何要由父皇钦点?”有些不乐意道。
内阁诸公心事重重,向朱厚照投去复杂的眼神。
严成锦道:“不如等皇孙回来再说?”
一刻钟后,谷大用带着消失三日的朱载堃和朱厚熜,出现在大殿中。
太上皇弘治微微动容,深吸一口气,才没有在殿前失仪。
诸公面色急切的看过来,虽说已经回宫,可也不知有无染疾,样貌也消瘦了。
朱载堃大眼睛环视一圈,观察众人的反应。
“威武,在房山看到了什么,如实说来?”
朱载堃十分为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朱厚照板着脸,故作生气的样子,“嗯?”
“看见没有穿衣服的人。”
殿中一片哗然。
诸公面色俱变,想不到是看到如此污秽的东西,可孩童的话天真无邪,这还有假吗?
朱厚照差点噎死,“你不要陷害父皇。”
“真的是没有穿衣服。”朱厚熜眨了眨大眼睛,替好兄弟朱载堃作证。
太上皇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扶着御案的手,死死抓住砚台。
诸公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皇孙应当是说,没有衣服穿的流民。”
大殿中气氛渐渐回暖。
太上皇弘治又问:“载堃啊,这几日过的如何?”
“肚子饿,饿到想抢东西吃,孙儿抢了方小幺的馒头,偷了张十七家的葱饼,还拿了黄大娘藏在床底的铜板……”
太上皇闻言面色大变,目光渐渐转向朱厚照。
诸公捂着胸口,仿佛颜面扫地了般。
朱厚照抄起朱载堃,“父皇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太上皇,皇孙还小,饿了便会依照本能去填饱肚子,此乃人之常情,臣以为……”严成锦拱手说道。
太上皇弘治默不作声,面色阴沉到极点。
“严卿家不必多言!”
朱载堃见皇爷爷和诸公都生气了,要揍死父皇,想来父皇以后不敢欺负他。
这才奶声奶气的道:“孙儿在草棚中,明白了许多道理,百姓要出门劳作,才能换来食物,饿极了就会去偷抢。
若是政策再严苛一些,就会成为贼寇,反抗朝廷,人饿极了,便没有同理之心,只顾填饱肚子,不管他人死活,……”
稚嫩的声音很小,却重重的烙在大臣心头,皆睁大眼睛看着皇孙。
蒋冕和张升相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中的惊讶。
太上皇弘治欣慰和气愤交杂,命人带下去更衣用膳。
随着皇孙离开,大殿中的气氛又降了下来。
诸公目光坚定,看向太上皇。
“新皇将皇孙送出宫,欠缺考虑,臣以为,新阁臣当由太上皇钦定。”
“臣等附议。”
朱厚照不乐意了,“诸位师傅岂能反悔?”
太上皇弘治板着脸,看向严成锦:“严卿家有话要说?”
严成锦已经走到大殿的中央,看来只能第二层了,“不如各退一步,让南京吏部尚书崔岩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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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3章 加征商税
举荐南直隶的崔岩,是因严成锦有他的宗卷。
诸公条件反射般的看了过来,以此子的性子,定早准备好了这一手。
崔岩是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和陕西,后来进工部右侍郎,总管河道。
正是因拓宽大运河有功绩,后来蒋冕入了内阁,升南京吏部尚书。
算起来,是都察院出身的人。
这哪里是后退一步?
不等太上皇弘治说话,蒋冕先躬身:“有韩文和王鏊在侧,何必动南直隶的官员?”
朱厚照不乐意了,“诸师傅一再反悔,如何交威武给诸位师傅教导?”
太上皇弘治闭上眼睛,假装在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考虑。
崔岩不仅巡抚过多地,还在河南担任过左布政使。
比起内阁诸位师傅,是一个兼具地方经验的大臣。
“那就如严卿家所言,各退一步,诸位师傅不必再争了,严卿家拟旨吧?”
跨出大殿的大门,朱厚照便猴急的凑上来,笑嘻嘻的问:“老高,崔岩是你的人?”
旁边的刘健和蒋冕几人身形一滞,不露痕迹的看着两人。
严成锦不敢直接回答,“诸公竖耳听着,回东暖阁再说。”
这小气的家伙,刘健几人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
松江府,官道上。
一个辆双马的马车在奔驰,左右各有四个官兵。
岔入小道后,马车左右颠簸,道路渐渐荒芜,显然所去之处十分偏远。
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这里有力役扛着木板,搭建港口。
房屋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周围是密林。
正前方有一片汪洋大海,大船小船停泊在此处。
“别打了,崔大人来了!”
两拨火拼的水手渐渐散开,商贾衣裳不整,偷偷抬头看了马车一眼。
马车上的人,撩开车帘子,走下一个身穿锦鸡绯袍的官员。
崔岩皱着眉头,怒不可遏道:“谁让尔等械斗?全部抓入刑部大牢!”
这时,松江府知府张忠忙走上来,“大人,商贾可以抓,但水手不能抓,他们是长宁伯和寿宁侯的人。”
崔岩思索一阵,仔细斟酌,自松江府开设港口后,就乱成一锅粥。
为了泊船,水手们久而久之起了冲突。
不知何人所传,松江府港口周围的地涨价了,士绅们争相购买农户手中的地皮。
一亩荒地十两银子,如今变成三十两,炒到了天价。
堪比松江府的良田价钱。
王不岁站出来一步,笑吟吟道:“大人,商贾也不能抓,小人是良乡商会的商人。”
两个傻缺国公抢港口,他则抢地皮。
严成锦的人?
崔岩捋着山羊须,老神在在的站着,当过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呈递过疏奏给严成锦,此子却从不递给皇帝。
心中有些不悦。
这时,几匹快马飞奔而至,高凤下马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崔岩接完旨意后,面色诧异。
他入阁了?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朝中有韩文和王鏊,怎么会轮到他?
“蒙圣上恩幸,可老夫如今的品轶,还不如韩文和王鏊两位大人,怎么会入阁?请公公指点一二。”
南直隶的吏部尚书,不如京中的六部侍郎。
排队有先后,怎么也轮不到他。
“瞧您一副警惕的样子,是严大人推举了你。”高凤气定神闲,如今严成锦不害他了,便心中欣喜。
崔岩沉默片刻,也不多说什么,坐上马车回府准备,即刻入京赴任。
说不上是高兴,就是有点不安的感觉。
……
紫禁城,詹事府。
严成锦送严方来到左春坊读书,朱厚照带着朱载堃和朱厚熜,早早便来了。
不多时,又有仪仗来,走在前头的是太平公主,瓷娃娃般的小脸,乌黑的头发,是美人胚子。
朱载堃对着严方来小耳朵道:“她是我姑姑。”
严方来大眼睛看得入神,仿佛魔怔了般。
太平公主比朱载堃大不了两岁,更似兄妹,脆生生的声音,“威武,母后说,你出宫受了委屈,让我带参汤来给你喝,你快喝吧。”
朱载堃不想喝,眨了眨大眼睛似在想主意。
朱祐妘月牙般若隐若现的眉毛微动,“母后说让我看着你喝完才能回去。”
“那我喝吧……”
严成锦看见朱载堃吧唧着小嘴,汤一点都没少,又递给朱厚熜,“厚熜受了委屈,也要喝。”
朱厚熜把汤都喝完了,还打了个饱嗝。
“……”朱厚照。
“姑姑,这是严方来。”
太平公主看了眼旁边的小娃娃,严方来小脸微红。
朱厚照心中一动,陷入沉思中。
等朱载堃三人走进左春坊,朱厚照才看向严成锦,“老高,崔岩快到京城了,朕召见他,还是让父皇召见他?”
谁觐见,日后便效忠谁。
严成锦猜测,崔岩会保持中庸的态度,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眸中一亮,“那就让这老家伙自己选择。”
午时过后,
刚到京城,崔岩来不及去新府洗漱,愁着今日要先觐见谁,此乃立场问题。
太上皇和新皇各自有政绩和大臣。
以太上皇的性子,不论他先觐见谁,都不会怪罪。
但诸公则不然。
若他先去觐见新皇,立场就很明显了。
心生芥蒂后,日后想要融入诸公的圈子,很艰难。
若先去见太上皇,严成锦和新皇会将他视为于刘公等一类。
“劳烦高公公,帮本官通报一声,不胜舟车劳顿,明日早朝再入宫觐见。”
早朝见两位皇帝,谁都不得罪。
高凤骑着马去午门,入宫缴旨。
太上皇弘治和诸公听闻后,并未多说什么。
严成锦听说后,出宫坐上轿子,来到张彩的府邸中。
“张大人又眉清目秀了许多,身体可好?”
张彩一脸苦瓜色的走进正堂,此子找他没好事,“严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崔大人入宫了。”
“下官知道,严大人特意来通告此事?”
“本官想加征商税,调整至三十而税五。”
商税第一次改革,是从收物变成收银子。
如今天下商贸繁荣,士绅们越来越肥,是时候提高商税了,比计划中推迟了一年。
张彩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难以置信指着严成锦,冷生道:“你该不想让我来请乞吧?”
“张大人果然是才貌双全。”
这是作死的事,百官中大半是士绅。
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来杀张彩,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请张大人保密,不要透露本官来过此处。”
严成锦说着拿出当初张彩的契书,震慑张彩后又收了回去。
“太上皇和诸公会不知?”
第814章 太年轻了
“张大人,有其他难处?”
张彩脸上愁云更浓密了,死死盯着严成锦。
商税,原本是三十而税一,一下子提高五倍。
你说本官有没有难处?!
张彩闷声不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此事恕本官无能,朝中半数大臣家中皆有买卖,尤其是自南直隶出的官员,大人另请高明吧。”
眼下,越看越觉得张彩合适。
此人行事,心思缜密,脑袋活络,只要稍加几层保险的计策,或许真可以调高商税。
严成锦淡淡道:“此乃利朝利国之事,张大人的名字将流传史册,真要拱手让人?”
张彩眼中闪烁,以严成锦的性子定是要将此事做成,否则,便不会开这个口。
“本官想知道,你为何要请乞增加商税?”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斟酌一番后,道:“士绅日渐富足,而国库税银却稳定,如此下去,会如何?”
张彩眼眸底下闪过一丝凝重,朝廷会越来越依赖士绅。
历史上,朝廷走到这一步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了。
唐朝之所以灭亡,是因爆发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爆发,又是因土地兼并严重。
所谓土地兼并,便是指土地集中在少数士绅手中。
与银子集中在少数士绅手中,一样的道理。
“可仅凭下官一人,如何能抵过朝中众多大臣?”
“还有崔大人,张大人不必着急。”
回到府上,
严成锦来到湖心的书房中,在地上展开一张白纸。
即便张彩一字不提,诸公和太上皇也会知道与他有关。
商税提高五倍,大部分士绅都能交得起,弃农从商的小商贾交不起,就会奋起起事。
宫中难以说服,坊间也是如此。
“提高商税,一来可以提高国库的税银收入,二来可以抑制士绅过快富裕膨胀,三来可以削减贫富差距。
智商八十,能看出一个,智商九十,能看出两个,不知太上皇的智商是多少?”
唯独不足的是,要割肉的是百官。
就算他准备得再有理,百官知晓道理也不会同意,所以,得出了一个结论。
“先禀报太上皇。”
朱厚照赞成也无用,需太上皇同意,然后是诸公赞成,接着是六部大臣……
即便朝廷真的下旨,或许推行也会又麻烦之处……
严成锦嘴中念念有词,不停的推演着。
李清娥沏了一杯枸杞茶过来,夫君遇到难题,便会画这副奇怪的图纸。
“夫君,清娥炖一只跑步鸡给你补补身子?”
严成锦摇摇头,“为夫心中有困惑,非补了身子就能解决,方来回来了吗?”
“去了李府。”
……
李府,大门前。
在府上想了一个时辰,张彩决定来拜谒李东阳,严成锦未嘱咐他要保密。
且李东阳又是他老泰山,说了他也有理。
正堂中,李东阳正举着书,给严方来开小灶,希望他能像他爹三元及及第。
管家走来禀报:“老爷,张彩大人求见。”
张彩走进正堂中,恳请李东阳先遣散了下人,李东阳顿时一怔,怎有股严成锦的味道?
“张大人有要事?”
“李公说对了,本官想请乞增加五倍商税,不知如何是好?”
李东阳噎住了,喉咙宛如有一颗鸡蛋塞在里头,面色大变,似乎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五…五倍?”
张彩白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很爽。
还不是你那狗女婿提的,本官至于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严成锦让你请乞?”
此子怕死,不自己提,与过往的手段如出一辙。
至于为何请乞,李东阳不问也知道,新皇想再次提升岁入银两,只能加征商税。
“李公瞧出来,下官就不必解释了。”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竟有些生气起来,这家伙竟不与他商量。
“他说何时?”
“下官还不知,此次拜访是想问李大人,赞成还是劝阻?”张彩眼眸死死盯着李东阳,若是李东阳反对,那他打死也不干。
一时间,正堂中沉默了下来。
翌日,卯时。
诸公整整齐齐站立在左掖门。
严成锦身后,多了一个矮半个头的官员,穿着崭新的绯袍,手持芴牌。
“崔大人好啊!”
崔岩自是知道眼前的官员是谁,年纪轻轻便入阁,唯有严成锦。
便笑吟吟的应道:“严大人,日后还请多指教。”
两人说着官场客套话,引得百官看过来,崔岩心下暗暗提防,在南直隶喝喝茶就好了,可在京城,言谈举止都要小心,这些官员可真难应付。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严成锦一眼。
不多时,金钟响起。
大臣们在大殿中立定,萧敬扯着嗓子喊开始廷议。
崔岩站出来一步,特意朝太上皇弘治和朱厚照行礼后,退回队伍中。
不知京城为官的规矩如何?
心中有些忐忑,并未把松江府力役和士绅斗殴的事捅出来,等内阁商议后再禀报。
刘健站出来道:“福州卫所千户罗仑,假借修城的名义,向福建布政使司索取一万两银子,却散给军中士卒,布政使林廷玉给卫所断粮三月。
如今有卫所士兵出逃。”
百官面色微动,又是文争武斗。
严成锦也看到了御史疏奏,简而言之,就是罗仑骗了文官的钱,去奖赏士兵,文官怀恨在心,直接断粮。
李东阳双眸低垂,似乎在思索其他。
张彩抿了抿嘴,看向前方的崔岩,新官入京应当表现功绩,此人却十分内敛,不像严成锦所说那样好拉拢。
又转头看了看严成锦,犹豫要不要现在请乞。
太上皇弘治看得很清楚,李东阳和张彩的脸色不寻常。
“张卿家,此事当如何处置啊?”
百官疑惑侧头,张彩入狱一次后,太上皇极少会提及他。
李东阳心中微动。
“虽是好意,却触犯了律法,当将二人押回京城,按律法论处,该贬谪贬谪,该下狱下狱。”张彩躬身道。
太上皇弘治点点,又笑眯眯的问:“张卿家方才愣神,左顾右盼,在想什么?”
张彩微微抬眸,见百官皆看了过来,严成锦不动声色,便正色:“江南商贸繁盛,臣在想,可否要将商税提高五倍。”
大殿中渐渐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满朝文武嘴中吞吞吐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李东阳心中咯噔一下,可惜啊,张彩还是太年轻了。
怎能如此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