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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笑澄明     大明从慎重开始txt下载     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京城大动

    弘治皇帝一看,只是几只蚕,没发现什么不同。

    李东阳和刘健也没看出异样。

    谢迁却看出来了不同,他的老家江南一带有许多人养蚕,诧异:“这几只蚕,怎么如此蚕肥大?”

    “这正是下官要说的地方,此蚕还是个卵的时候,就用盐卤水浸泡过,不仅耐寒,吐丝也更多!”

    内阁三人站不住了。

    在江南冻死了许多桑蚕,导致岁末结余时,丝匹入库才五十万斤,比上一年足足少了二十万斤。

    若此筛选的方法推行蚕农,岂不是……

    “弗朗机人对我朝丝绸爱不释手,连生丝也极受欢迎,若让蚕民改进,何愁今年无丝。”曾鉴道。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精彩起来,看向这几只蚕时,没有了先前的轻视。

    “你可知道,朕方才和内阁在商议工部尚书选任一事?”

    曾鉴神色大变,忙是跪在地上:“臣绝非是听闻了消息,才故意进宫献蚕。”

    “朕知道。”

    李东阳站出来:“自古以来,举贤不避亲,既然曾大人是陛下的意定之人,何必为了避嫌,而故意不用,还请陛下唯才是用!”

    曾鉴额头出现密汗。

    弘治皇帝望着曾鉴,觉得李东阳说得有道理,为了江山社稷,连惧内的坏名都背上了,何怕再加个举贤唯亲:“这工部尚书,就要劳累爱卿了。”

    曾鉴猛然震惊了一下,幸亏来报信得早,满怀激动:“臣,不累!”

    严成锦听说陛下下了圣旨,曾鉴升本部尚书,曾鉴还在府上摆了几桌,要请他和王越等人去吃酒。

    王越对严成锦埋怨:“贤侄啊!你可知道改良蚕法是多大的功劳,你竟不懂自己上报,真是糊涂啊,多好的机会!”

    严成锦浑不在意:“下官不想要。”

    “傻啊!”王越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严成锦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今日,到曾府赴宴。

    曾府的宾客不是太多,只是工部的一些文官。

    听说翰林三谏最近盯上了曾鉴,准备从他身上搞点业绩,所以曾鉴很低调。

    曾鉴如今位列九卿,位高权重,又准备升为外戚,寻常官员已经不配翰苑三谏出手了,盯上曾鉴这样的大鱼也正常。

    “这是答应给你的墨宝,都是先生们著书的初稿,亲笔所写,耗费无数心血,你好生收藏。”

    严成锦把老爹、程敏政和王越等人写的初稿,都拿了出来,一本本摆在宋景眼前。

    宋景瞪大眼睛:“这些……都给学生?”

    三位先生名声在外,这些亲笔书稿,不知多少读书人为之疯狂,其中的价值,自然不用多解释。

    宋景发光的小眼神,就如同小学生收集到所有卡片一样。

    “本官有个小小的请求,答应了才能全部给你。”

    “大人请说。”

    严成锦道:“你可愿意在读书之余,当个匠人。”

    宋景望着这些书稿,若是发妻在此,定会说不务正业,不许他收,但如今,他可以自己拿主意,便又问:“当真将这些书稿给学生?”

    “本官说话算话。”

    “学生愿意!”

    宴席正当欢乐中,曾鉴却不见严成锦和宋景两人,便出来寻找,在后院的长廊,看见两人嘀咕着说些什么。

    “贤侄和以贤可是有什么需要?”

    来得正好。

    严成锦道:“先前和大人说过的事,不如让宋景试试,让他去王恭厂当个匠人。”

    王恭厂制造火器,自然会炼铁。

    “既然贤侄执着,那就试试吧。”曾鉴笑笑。

    宋景忙着数得到的亲笔书稿,更不在意。

    交杯换盏中,文官们喝得酩酊大醉,倒是少有人搭理严成锦,曾府的饭菜不合胃口,他吃过几口就离开了。

    三日过去,

    在文华殿举办经筵,主讲的讲官是刘健,讲得是唾沫横飞。

    台下,

    朱厚照睁着眼睛呼呼大睡,上刘师傅的课,睡觉自然是要讲究一些技术的,刘师傅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他不敢太放肆。

    但是,呼噜声出卖了他。

    呼……

    呼……

    极其轻微。

    坐在一旁听讲的文官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样也能睡着?

    刘健全情投入到书中,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经筵的时间太短啊,要讲的又有许多。

    严成锦往朱厚照的方向瞅了一眼,这厮竟没在扭动屁股,便知道他睡着了。

    别说朱厚照,严成锦也快要睡着了。

    要是评论内阁三人讲的经筵。

    李东阳博学,谢迁风趣,刘健则是刻板。

    李东阳偶尔旁征博引其他知识,谢迁则是各种延伸开车,刘健大多是照着书来念,实在太过无趣。

    经筵时间到了,合上讲义,刘健才发现朱厚照睡着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都已经讲完了。

    “殿下?今日的经筵讲完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转而笑出来:“老高,这些日子,怎不见你讲了,本宫还是觉得,你讲才有趣。”

    你是想光明正大的睡吧?

    “臣的讲义还没准备好,开讲还要一些时日。”经筵并无太固定的顺序,这些日子,程敏政没有送讲义来,严成锦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刘健黑着脸走过来:“敢问殿下,臣刚才讲了什么?”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在回想着,可是他压根就没听课,能想起来才怪。

    “臣今日讲的是《中庸》,殿下又不听课。”

    朱厚照也不反驳,干脆可怜兮兮低着头:“本宫下次再也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严成锦都想揍死他……

    你丫的下次,到底是哪一次?

    刘健气得连赐席都吃不下,甩手而去。

    严成锦也不理他,开经筵还算好,吃完了就能下值,最近与外邦易铁后,大量外粮输入,赐席又丰富了起来。

    不敢与朱厚照厮混太久,吃完赐席,戌时就出了宫。

    今夜,月朗星稀。

    严成锦如往常一样,除去外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明显感觉到床震动了一下!

    地崩?

    严成锦一个翻身跳起来,嗖地一声冲出门外。

    何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地崩了……地崩了啊!”

    轰隆一声,巨响实在太大声,让京城许多人纷纷跑出来。

    接下来等了许久,地倒是没再晃了。

    严成锦也搞不清楚状况。

    不管是不是地崩,先让人把床搬到屋外,今晚就在睡外头。

    宫里早已慌乱不堪,坤宁宫外的太监韦泰大惊失色:“地崩了!地崩了!护驾!快护驾!”

    弘治皇帝躺下没多久,只听见了一声巨响,赤着脚,抱着张皇后从殿里跑出来。

    “怎么回事!”

    太监韦泰连忙跪倒:“奴婢也不知,刚才就是听到一声吓人的声音,像天狂地怒一般,奴婢以为是地崩……奴婢该死!惊扰了圣驾!”

第107章 王恭厂炸了

    次日一早,严成锦入宫的时候,碰到了曾鉴,只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大人早啊。”

    曾鉴叹了一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看严成锦,快步往奉天殿走去。

    严成锦转身,便看见朱厚照笑嘻嘻地走来。

    “老高,本宫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昨夜,京城的军器局炸了,你住在西区,本宫还以为你被炸死了呢,看到你有手有脚,本宫就放心了。”

    严成锦一脸黑线,这熊孩子,就算大明亡了,也能拍手称快吧?

    “殿下,昨夜的地崩动静,是西区的军器局?”

    朱厚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对啊!”

    严成锦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样大的动静,宋景还能活着吗?

    “可听闻有人伤亡?”

    “本宫哪里知道。”

    回到翰苑,苑里的言官已经开始在写弹劾奏疏了,王恭厂炸了,那是天大的事情。

    翰林三谏先人一步,将弹劾疏奏送去了宫里。

    昨夜震动过后,锦衣卫就开始着手调查,工部官员半夜赶到王恭厂,至于具体原因,恐怕只有厂卫才知道。

    奉天殿,

    曾鉴正跪在大殿上,前几日刚放言,谁要是敢再弹劾工部,就一巴掌拍死他。

    没想到,今日就收到了铺天盖地的弹劾,他一个也不敢拍,真特niang的晦气。

    弘治皇帝被扰得一夜不得安宁,便问道:“昨夜军器局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牟斌点头:“调查清楚了,是曾大人的学生不慎,炼铁时误用了有硝石的炉子,将王恭厂炸出了一个大窟窿,幸亏夜深人不多,只压倒了五人。”

    刘健疑惑:“曾大人的学生,怎么会跑去王恭厂?”

    “是前两日改良蚕法的书生,下官试着让他改良冶铁的工艺,没想到……他真的一窍不通。”曾鉴惭愧。

    虽然没死人,只是把王恭厂炸出一个窟窿,花一些靡费就能修复。

    但也够言官们骂他几天几夜的了。

    “朕听说,此人是严成锦那个家伙举荐给你的?”弘治皇帝皱着眉头。

    严成锦被宣到奉天殿,不用问也知晓了缘由。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你让宋景到王恭厂当匠人?”

    “是臣举荐,宋景改良了蚕法,臣觉得他有天资,便试着让他改良制铁的工艺,不成想竟出了这样的意外,这修缮的靡费,就由臣来出吧,还请陛下对宋景从轻处罚。”

    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宋景要是落得像唐寅一样下场,永世为吏,就有点麻烦了。

    “他只是个读书人,又不是匠人,懂些什么?”刘健摇头。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不是逆贼谋反就好,后事交予工部自行处置吧。”

    下值回到府上,严成锦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背着包袱,蹲守在门口,见了他就迎了上来。

    正准备掏出一两银子施舍这叫花子,谁知竟是宋景。

    宋景有些羞愧:“学生见过大人。”

    “才来京城四天,你就把军器局给炸了,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严成锦无语凝噎。

    宋景急忙辩解:“小人试着改善冶铁的办法,往炉里投了许多东西,去外头再搬点木炭回来,炉子就炸了……吓死学生了。”

    什么你都敢往炉子里扔啊!王恭厂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制造火炮的地方。

    严成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宋景懵了,我可是把王恭厂炸了啊,你说我不错?

    一定是听错了,宋景摇摇头。

    严成锦却是依旧保持着笑容。

    听说科学家都是疯子。

    宋景铁定是科学家无疑了,什么都敢往里扔,连命都不要了啊。

    幸亏,当初留了一手,将他举荐给了曾鉴,没自己留着。

    宋景面露羞愧:“酿成大祸,如何对得起恩师对学生的器重,学生实在无颜再回曾府,这些书著,学生也不配收,还给大人。

    此行来,还望大人替学生送一封书信回乡,告知夫人,学生在京城闯了大祸,怕是要入狱了。”

    “你也不必太悲观,本官叫你拜入曾大人门下,便是给你留了一手,有你恩师做靠山,你要记住,曾大人是清流,清流是不会推卸责任的。”严成锦道。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弘治皇帝向来仁慈,让工部自行处理,曾鉴自然不会为难宋景。

    严成锦把他带回曾府。

    曾鉴对着宋景惭愧摇头:“都怪为师贪功,不该让你去改进什么冶铁工艺,今后你就留在府上,好好准备秋闱吧。”

    宋景心头一暖,却是道:“学生……还想再试一试。”

    还试?

    曾鉴脸上狠狠一抽,顿时怂了,“以贤啊,为师只收了你一个门生,专心考取功名,不要再想其他了。”

    宋景安心在曾府留了下来。

    严成锦也不敢这个时候再让他回到王恭厂,估计宋景自己也不敢回去,还是等风头过了再说。

    从仓库从运出来两箱银子,用作修缮王恭厂的靡费。

    将王恭厂修好,这事也算了结了。

    这些日子,曾鉴见了言官都躲着走,别的外戚,哪一个不是横着走,他自己也觉得丢外戚的脸。

    也没有办法,谁让学生把军器局炸了呢。

    言官本来就盯着工部,稍微动用银子弹劾就来了,如今要兴修军器局,骂就骂吧,谁还没被弹劾过。

    严成锦没想到的是,他没去找宋景,宋景反倒不甘心。

    下了值时,有好几次在街上看见这个家伙,蹲在铁铺前看人打铁。

    派人去打听一番才知道,这个家伙在找铁冶厂。

    严成锦仔细考量了许久,细细琢磨其中利弊,宋景总不能把铁冶厂炸了吧?

    于是,写下依稀记得的一些冶铁记载,派人送给宋景,纸上谈兵猛如虎,一到操作二百五。

    能不能弄出来,他也不知道。

    这一日,宋景在大街上逛,竟有人来主动找他,还给了他一张纸条。

    经人指引,终于在城外找到了一家铁冶厂,正式开始学铁冶。

    白日,他就偷偷来此拉风箱观摩,傍晚曾鉴下朝,他就在府上看书。

第108章 臣还有办法

    宋景用力拉着风箱,他再也不敢乱来了。

    决定跟着老师傅好好学习,认真观察每一个步骤,严大人做事小心谨慎,自己却因改善了蚕法,得意忘形,酿下大祸,此刻是愧疚不已。

    他看得有些入迷。

    原来锻造铁器,要用炒过的熟铁做原料,烧红之后锻打成型。

    但是一炉铁矿石熔炼出来的铁并不多,要想提高铁具的量,还得先提高产熟铁的量。

    这样一来,就得加大投入铁矿石的量,出来的铁才会多。

    见他如此卖力,铁铺的老师傅叹息一声:“秀才啊,你不专心考取功名,日后想像老朽一样当个力役?”

    宋景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小生刚拜入老师门下,就干了一件罪恶滔天的事,让老师蒙了羞。”

    老师傅笑容中带着几分促狭:“你还能干坏事?”

    “小生……把王恭厂炸了。”

    老师傅顿时面色凝固。

    宋景料到了他的反应,炸了军器局,无异于杀人放火之罪,若不是由恩师为他顶下罪责,现在恐怕早已身处大牢之中。

    总之这铁法,他要再试一试。

    才过去七日,

    周彧就找到严成锦,骂骂咧咧:“贤侄,宋景都要把老夫的冶厂拆了啊!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打死都不会让他去铁冶厂,除非,你给银子,对,给银子。”

    指引宋景去铁冶厂的人自然是严成锦,不然,哪家铁冶厂会要一个文弱秀才。

    “宋景要做什么?”严成锦迷惑不解地问。

    周彧不忿道:“他要在老夫的冶厂建一个大炉子,说要用巨木和盐泥塑成,巨木可不便宜,这还是按着自己法子做,能做出来吗!这小子还要用火矢,好好的铁炭不烧。”

    这不正是自己给他的法子?

    大明炼铁的炉子很小,一次能装下的铁矿石少,产出的铁量自然就少。

    但炉子变大了,炉温又成了问题。

    烧热一个大炉子,需要大量的热量。

    所以,宋景要用火矢。

    火矢是一种由坚硬木条烧成的的火墨,火焰比煤更猛,并且燃烧碎裂的时候,不会变成碎末堵住通风口,能让鼓风机充分发挥作用。

    如今用的活塞式鼓风机结构,与近代鼓风设备一致,效力极强。

    严成锦心中大喜,对着何能道:“去库房取五百两银子来。”

    周彧却傻眼了。

    严成锦比自己还一毛不拔,一个书生跑去铁冶厂本就让他奇怪,周彧诧异:“贤侄,难不成这个书生还有来头?”

    严成锦仔细想了想,道:“他是当今工部尚书,兼太子的老泰山曾鉴大人的门生。”

    曾鉴?

    周彧眨了眨眼睛,他知道曾鉴啊。

    当初他想让同乡的官员进工部,让曾鉴举荐一下,结果让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收门生吗?

    不过,军器局炸了的事,他虽有所耳闻,但却不知道就是宋景干的,否则怎么也不敢留他在自己的铁冶厂。

    周彧上朝,只关心哪里又发水灾旱灾了,粮价盐价一涨,立即运过去卖。

    “五百两银子,能在京城能买一座不错的小院,造个炉子足矣。”严成锦把五百两银子交给他。

    周彧笑眯眯地接过去:“还是贤侄爽快!可老夫还是不明白,贤侄让他造个炉子做什么?”

    “自然是改良铁冶,将大明的铁具交换生意,做到弗朗机国去。”

    周彧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咋不说陛下才是你真正的亲爹呢?

    接过银子后,美滋滋地走了,可又总觉得不对劲,严成锦这个家伙,大方起来是真大方。

    回去问问宋景那小子去!

    曾府,

    这些日子修缮王恭厂,曾鉴亲自监督,无暇顾及其他,今日空闲了才想起宋景来。

    “以贤啊,若有不懂之处,尽管向老夫提问。”

    宋景道:“能让学生进入书房看书,已经是大恩,不敢再劳烦恩师了,学生一定会勤奋考取功名,不辜负恩师的重望。”

    曾鉴点点头,真想把宋景招为上门女婿,可惜他已有了家室。

    “老爷,宫里来人了,送来了许多东西。”下人高兴道。

    礼部尚书韩文和司礼监萧敬亲自前来,太子的婚事总算是提上日程了。

    朱厚照又溜出了宫,悄悄来到严府,直勾勾地看着严成锦,怀疑起来:“老高,本宫要大婚了,张永怎么还没将本宫的聘礼取回来,世间可真有身毒国?”

    徒步去印渡要多久?

    这个严成锦也不知道。

    不能用上一世的标准来衡量,毕竟路况是截然不同的,海禁之后,丝绸之路少有人走,或许已经荒芜。

    西北又常有马匪出没,连唐僧去都要四个保镖保护呢。

    严成锦浑不在意:“张公公只怕是失败了,殿下还是把他忘了吧。”

    朱厚照笑眯眯地盯着严成锦,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严成锦冷哼一声,命人去书房,把山海经取来:“殿下自己看,这上头写的,可是身毒国?”

    朱厚照瞪大眼睛,还真有身毒国,认真地眨了眨眼睛:“你说本宫要不要再派一个人去?”

    “只怕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那本宫的聘礼要如何办!”朱厚照掐着严成锦的脖子。

    在自己家里,严成锦也不怕他,急忙吆喝一声:“没看见他揍本少爷吗?快,给我揍他!”

    何能等人面露难色,谁不知这个成日来府上的朱公子,就是当朝太子,哪里敢上去动手。

    “朱公子,别打我家少爷,你要打就打小人!”

    片刻之后,朱厚照问道:“老高,本宫的聘礼怎么办?”

    “这有何难,在这儿等着,臣还有办法。”严成锦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出了门。

    “本宫也要去。”

    轿夫抬着轿子,一路到了李府。

    朱厚照正要进去,却被严成锦拦住了:“殿下不能进去。”

    “为何?”

    “殿下把李大人的女儿拒绝了,一会儿见到李清娥,岂不尴尬?”

    严成锦怕朱厚照这厮见了李清娥的容貌,后悔不已,会把曾鉴的那门婚事退了。

    事情就大条了啊。

    朱厚照想想也是,便坐在轿子上等候。

    门子知严成锦是李东阳的学生,便请他到正厅。

    严成锦刚落座,又看到李清娥,她手中端着一盏茶,身上的一种书香气质,颇似李东阳。

    她端着茶放到书案边:“家父用过午膳,总喜欢小憩一会儿,还请大人先等等。”

    “无妨。”

    李清娥眸中露出一抹异彩,又端来一些糕点。

    不一会儿,李东阳才走进正厅:“找本官何事呀?”

    “学生想求大人的一副墨宝,越大越好。”严成锦道。

    在京城中,李东阳的书法堪称一流。

    曾鉴喜欢大字的墨宝,让朱厚照送他一副墨宝,也算是投其所好。

    李东阳笑容有些得意:“早就知道你喜欢本官的字,怎么现在才来求?”

    “…………”严成锦。

    李东阳带他来到书房,摊开纸便问:“你要写什么?”

    严成锦想了想,便道:“就写一个囍字吧。”

    李东阳也没多问,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练练手后,便屏息凝神,在纸上落下一个大囍字。

    墨迹还闪闪发亮,严成锦就端出来给朱厚照:“还热乎,殿下快给曾大人送去吧。”

第109章 宫中秘事

    曾府,

    听闻门外有人求见,没想到是太子来送聘礼,太子向来行事无状,曾鉴不以为意,反倒关心:“殿下怎么出宫了?”

    朱厚照大大咧咧呈上去:“这是本宫的聘礼,还热乎呢,你快看看吧,一会儿干了就不好看了。”

    曾鉴见了字后愣住了,端详了许久。

    这不是李东阳的字吗,殿下出宫,专门为他求一副字?顿时有些感动起来。

    朱厚照眼睛直直地盯着曾鉴,老高出的馊主意,一副字画不值几个钱,他真有点不好意思。

    “臣谢过殿下恩赐!”

    朱厚照笑嘻嘻:“好好收着吧,本宫要回宫了。”

    “臣送殿下回去。”

    “不用,本宫有轿子。”

    曾鉴忙是跟着出门,只见朱厚照上了一顶又破又旧的轿子,觉得不放心,遂命几个家丁护送回宫。

    奉天殿,

    弘治皇帝正举着书,读得有些累了,便放下来,问:“太子在东宫?”

    牟斌连忙道:“刚从宫外回来,先是去了严府,随后又去了李大人府,最后去了曾大人府,似乎,是给曾大人求了一副墨宝当聘礼。”

    聘礼?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自从生下朱厚照后,生活总是有惊喜。

    礼部已经给曾府下了聘礼,这小子还送,转念一想,也算有孝心,便不计较了。

    “太子大婚在即,经筵停一停,让礼部教授太子礼仪,不要丢人。”总觉着朱厚照会闹出些什么来,弘治皇帝叮嘱一句。

    太子成婚有诸多礼节,朱厚照定然是不懂的。

    今日,严成锦去了城外的铁冶厂,听闻宋景的大炉子建起来了,不知能不能成。

    这里,有许多工人在搬运矿石。

    大明也向民间开放矿石开采,商税依旧是三十税一。

    铁具向外出口后,忽然间民冶有了极大的需求,铁冶厂的炉火,日日不灭。

    多少也吸纳了一些流民。

    严成锦看见一个庞大的竖炉,炉顶倒入铁矿石和焦炭,底下熊熊烈火,工人们卖力拉着风箱。

    应该就是新建的大炉了。

    周彧暴跳如雷地指挥着,让工人卖力些,别让炉温掉下来。

    宋景看见了严成锦:“大人怎知学生在这里?”

    宋景还不知道,纸条就是自己送的。

    “能烧起来吗?”

    宋景有些惭愧:“废了一个炉子,学生又改进了一次,这次,终于烧起来了。”

    真烧起来了,难怪炼废了炉子,周彧也没来他要银子。

    这门技术改进,第一个得利的就是周彧。

    一次可以投入的铁矿石量增加了好几倍,不知能炼出多少铁来,远远超过其他民冶,甚至是朝廷的官冶。

    经过礼部和钦天监的多次探讨,共同定下太子大婚的良辰吉日。

    就是五月四日。

    各司都将此事列为重要项,提上日程。

    礼部尚书傅翰,来东宫亲自教朱厚照各种繁文缛节。

    大婚当日该怎么做,见了陛下皇后该说什么,祭拜天地四方的先后顺序。

    “殿下不能这样……殿下错了错了……你看老臣……”

    各种声音在身边围绕。

    连詹事府的王师傅也伸出脚来,比划比划,朱厚照像吃了苍蝇屎一般,苦着一张脸。

    这几日没有经筵,都见不到老高。

    “本宫要去出大恭。”

    “殿下不是刚回来吗。”

    “本宫吃坏了肚子。”

    “去吧去吧,不要蹲太久,早点回来。”韩文急忙吩咐。

    朱厚照拐了个弯,一溜烟跑到了翰苑,见了严成锦就吐槽:“老高,本宫要退婚,你出出主意。”

    翰苑的人,宛如五道闪电劈在脑袋上一般,顿时黑化。

    “太子妃温柔贤惠,殿下怎么又不满意了?”严成锦问。

    “倒不是不满意,大婚有太多礼节,就算不大婚,本宫也可以让她来东宫侍寝呀。”

    渣男……

    不过,在大明算是正常情况。

    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幼小的时候,就完成了启蒙,像严成锦这种出身清贫,到现在还没启蒙的人,才不正常。

    王守仁深有同感:“大婚,的确太复杂了一些。”

    严成锦道:“殿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陛下已经诏告天下,岂有收回的道理。”

    朱厚照跑了没多久,韩文就命人来追,又将朱厚照请了回去。

    五月的日子,乍暖还寒。

    早在大婚的前几日,京城就有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曾鉴不由老泪纵横,受够了被言官弹劾的日子,不就是炸了个王恭厂吗,至于逮着老夫弹劾两个月?如今终于有一桩喜事冲冲晦气。

    太子大婚,按周礼办置。

    两日后,太子妃被迎娶入宫,场面浩大,足以见弘治皇帝的重视。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也被接入宫中,共享外孙大喜。

    弘治皇帝坐在座首,太皇太后周氏和张皇后分坐两侧。

    严成锦有幸凭借翰林讲学,太子之师的身份,来蹭个饭吃。

    人人脸上都露出笑意。

    太皇太后老怀欣慰:“如今太子也大婚了,曾家之女虽不是出自庶民,但哀家相信曾氏今后也能如皇后一般,母仪天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张皇后含笑:“曾家人丁兴旺,对于太子妃,本宫也是喜欢。”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也含笑着点头。

    站在金氏身后的张家兄弟,则像是弘治皇帝欠了他们银子似的,苦着一张脸。

    礼部尚书韩文松了一口气,太子向来爱惹事生非,大婚之日能这么平平静静过去,也算是完成礼部的任务了。

    严成锦站在靠近殿门的位置,瞥见有个太监,死命地往这边跑来。

    跑得太快,帽子都晃歪了,扑似地跑进殿中,破坏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弘治皇帝皱起眉头:“何事!”

    “陛下……方才坤宁宫的偏殿起火了。”那太监慌道。

    弘治皇帝大惊失色,朕和皇后的寝宫起火了?

    百官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是朱厚照放的?

    严成锦觉得不可能,朱厚照虽然行事风格诡异,但却很聪明,绝对不会无脑到,去烧自己爹妈的寝宫。

    那太监又道:“所幸宫娥们及时发觉,已经扑救了。”

    “如何烧起来的?”弘治皇帝质问。

    “是尚衣监的宫女,点着熏香,不小心就把殿给点着了。”

    严成锦觉得,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点个熏香都能把殿点了,你是瞎啊,并且今日又是朱厚照大婚的日子,闹婚也没有烧房子的啊。

    他能想到,弘治皇帝和大臣们自然也能想到。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锦衣卫彻查此事。”

    “是!”牟斌额上一层密汗,锦衣卫就在宫中,竟还出了这等事。

第110章 祥瑞不能乱放

    张延龄小声道:“哥,太子大婚之日就起火了啊。”

    “延龄你说跟太子有没有关系,为兄觉得,就是太子放的,咱们堵一亩良田如何?嗯……一亩太多了,就半亩吧,你敢不敢?”宁寿侯小声问。

    “哥耍赖,怎么不让弟弟先选?”张延龄也想选是太子放的。

    “那我让你先选。”

    这两个傻子,是不是以为扬起袖子遮住脸,其他人就听不见了啊?

    百官们面色古怪,弘治皇帝面色阴沉:“宁寿侯,建昌伯,慎言!”

    “臣等二人错了,陛下恕罪。”张家兄弟二人小声道。

    坤宁宫离清宁宫和乾清宫,都不是很远,弘治皇帝听太监说明白才能安心,幸亏发现得早,救了下来。

    张皇后的生母金氏,忧心忡忡:“陛下,命妇的儿子虽然口无遮拦,但太子大婚,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命妇恐是有人相克之兆啊。”

    曾鉴、韩文和周经三人啪嗒一声,跪了下来,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今日嫁的,是曾家之女,又是礼部看的生辰八字,钦天监看的大婚时辰……

    眼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说跟太子妃没关系,怎么偏偏太子大婚就起火了呢?

    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对此更是深信不疑,道:“金夫人说得不错,哀家也觉得奇怪,还是稳重一些好。”

    弘治皇帝自然是不信僧侣那一套,前朝就是因为先皇过于痴迷丹药,所以被继晓和梁芳祸害朝纲。

    他登基之后,亲诏杀了继晓和李牧省,更不相信堂堂天子的隆运,会被一个凡人女子相克。

    弘治皇帝故作郑重地问:“礼部和钦天监可仔细看过曾氏的生辰八字,与太子如何?”

    韩文道:“回陛下,运程走势,此女,旺夫。”

    “韩大人,本侯知道你与曾鉴私交好,谁知是不是包庇?不如你拿给我娘看看,我娘也会看生辰八字,你看我张家,香火昌隆,财势亨通,就是我娘看的生辰。”张延龄多了一句嘴。

    张鹤龄怒视他一眼,蠢货,怎么把自己家的财势也说出来了!

    “命妇的确会瞧八字,如陛下不嫌弃,可给命妇一看。”金夫人关切道。

    弘治皇帝心中不喜,太子选妃,乃是朝廷的事,岂能交由外戚来左右。

    这金夫人不过是个农妇,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成何体统!

    曾鉴也是气极了,声泪俱下:“陛下,臣天顺八年入仕,历经两朝,清正廉明,体察民瘼,也曾教导家人,要温纯待人,不事矫饰,如今小女得嫁入宫中,本是喜庆之事,难不成,陛下此时还想退婚不成?”

    “曾卿家先平身吧。”弘治皇帝叹了一口,纵然他不相信,但太皇太后、皇后和金夫人担忧不已,着实是难办。

    严成锦心知,看似朱厚照选妃之争,实际上却是文官集团和外戚的争斗,弘治皇帝显然是不信这套,但又没有办法说服。

    这时候,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帮弘治皇帝。

    说起来自己也有几成把握。

    宫女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烧寝宫,他想到了一个人,宁王朱宸濠。

    历史上的宁王叛乱不必多说。

    重要的是他叛乱的借口,当朝皇帝不是先皇弘治的亲儿子,本王奉太后御旨讨伐,让皇位回归正统!

    显然,他对朱厚照的身世耿耿于怀,大婚之日,放一把火黑一黑朱厚照,好像也说得过去。

    据史料记载,宁王花十年时间,收买了宫中不少人,上到权臣,下到宫女太监。

    正在这时,太后却道:“依哀家看,还是先让金夫人看看八字吧。”

    弘治皇帝道:“去通知太子,先不要洞房。”

    曾鉴老脸狠狠一抽,忽然紧张起来。

    萧敬连忙递上了朱厚照和曾媛媛的生辰八字。

    金夫人仔细看了看,还掐起了手指,不知为何,严成锦想起了一个职业,神婆……

    推演天象,称骨算命,钦天监应该有两把刷子。

    生辰八字大抵不会有错。

    果然,金夫人掐完手指后:“此女与太子,八字合婚,确无相冲,不过,也可能是命妇看不出来。”

    严成锦替朱厚照捏了一把汗,最后一句话严重了,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你来一句可能我也看不出来,把事情又升级了。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火急火燎跑去东宫传旨:“殿下等等,陛下说先不要洞房。”

    祭拜完天地,辛辛苦苦行了一整日礼节,就是为了这一夜。

    朱厚照懵逼了。

    本宫裤子都脱了,你告诉我先别洞房?

    “那本宫什么时候才能洞房?”朱厚照扒开床帘露出脑袋,对外喊道。

    “奴婢也不知道。”

    朱厚照心中一万头不可描述马奔腾而过,狗皇帝,难道让本宫一直晾着吗?话说这样也挺冷的啊。

    想了想,朱厚照穿上衣服,气咻咻地来找弘治皇帝,看看是谁搅了自己的好事。

    “儿臣正要行人生三大喜之乐,父皇为何不让?”

    太后劝慰道:“厚照,你先等一等。”

    一听是太后和金夫人,朱厚照顿时收敛了许多。

    严成锦站出来一步,恭敬地道:“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夫人,还有尊敬的诸公,可否容许臣发表一下粗浅之见?”

    声音突兀,但是却不刺耳,拿捏得恰到好处,诸公听得是极为顺耳。

    弘治皇帝抬眼一看,竟然是严成锦,这小子倒是挺多主意的,谨慎近妖,敢站出来,想必是有了主意。

    心中狂喜,淡淡地道:“严卿家说便是。”

    严成锦道:“太子大婚,臣以为,或是祥瑞之兆。”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宫大婚,当然是祥瑞之兆啊,老高你加个‘或’是什么意思?”

    弘治皇帝和百官的脸上一脸茫然,如今朝廷哪里有什么祥瑞,饭可以乱吃,祥瑞可不能乱放啊。

    但大臣们随即转为疑惑,想看看严成锦能编出什么花来,祥瑞?哪里有祥瑞,本官怎么没听说,陛下最憎臣子好大喜功,你偏偏往刀口上撞。

    大臣们一副摇头叹息的样子。

第111章 遇难成祥

    严成锦作为三元中第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又算是自己的学生,李东阳正要斥责他,别好大喜功,若犯了律法,一样要受处罚。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嚎叫:“不能说!那是本伯爷弄出来的,凭什么是祥瑞啊!才不是什么狗屁祥瑞,阿姊,快让他住口,那是我们周家的啊,不能说啊!”

    乍看之下,声音是长宁伯那儿传来的,他气急败坏地跑出来。

    太皇太后虽然偏袒自家人,但如今在朝堂之上,又不是自家后宫,愠怒:“住口!”

    周太后是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人。

    当初英宗被瓦剌虏去,她一介女流,在宫中尚能在景泰皇帝的统治下安然无恙,可见其铁腕手段。

    周彧吓得不敢作声。

    严成锦道:“前些日子,在长宁伯的铁冶厂,有人改创了冶铁之法,每炉一次能出的铁量,比寻常多了两倍不止,故臣称之为,祥瑞。”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

    内阁三老震惊了。

    如今才知道,平日恨不得关闭的官冶,是个金馍馍,能换来大量的粮食。

    并且与邻邦易铁,极有可能是个长期生意,供不应求……

    周彧在一旁哭嚎着。

    守住这个秘密,他的铁冶厂不知能换来多少粮食,再将粮食拿去卖了,白花花的银子流走了……

    严成锦继续:“还有炽铁所用的燃料,可用一种煤炭代替木炭,名为铁炭,其燃烧时火势向内,焰火极为集中,可大大节省靡费。”

    炼铁向来用的是木炭,如今用煤炭也能炼制,煤炭不值什么银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如此一来,冶炼铁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

    若将这个方法推行,官冶和民冶不知能产出多少铁,换取足够的粮食后,就可以开始换白银了,大大加快白银流入大明的速度。

    并且铁具多了,铁具价格就会下降,其实就算在大明,也极少有农户买得起铁具。

    这样一来,铁具普及之后,还有利于扩大大明的屯田版图。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此等大事,你之前为何不报!”

    严成锦有点委屈:“新法刚琢磨出来没几日,或许还存在隐患,臣想多观察一些日子,若不是今日之事……臣或许,还想再观察一年。”

    弘治皇帝竟凝噎无语。

    李东阳等人面色古怪,从未见过如此不贪功冒进的人啊!别人看见兆头,争着要喊祥瑞,而这个家伙,明明是祥瑞却憋着不喊……

    言官们咬牙切齿,此子实在是太过慎重了!

    弘治皇帝干咳一声,道:“严卿家啊,日后再有这等幸事,你先给朕通报一声。”

    严成锦委屈巴巴:“臣遵旨。”

    朱厚照不乐意了:“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严成锦:“改良此法的人,正是曾大人的门生。”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瞠目结舌。

    “炸了王恭厂那个?”

    “没错,就是他。”

    “自太子妃确立之后,就带来了两大幸事,一是改良了蚕法,二是改良了铁法,此乃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为大明带来的祥瑞。”严成锦道。

    曾鉴张着嘴巴,以贤一直在府上读书,何时改良了铁法,他竟不知道。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偏殿起火之事,想必是宫娥不慎所为,生辰八字不必看了,夜深了,先让厚照洞房吧。”

    太后和张皇后颔首点头,皇帝出口成宪,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弘治皇帝看向太后:“曾卿家是朝廷重臣,又两次立下大功,还请祖母不要怪罪皇孙。”

    太后却道:“你比先皇要刚硬果断,大明不该由女子把持朝政,后宫祸国,纵然哀家心里有气,但你才是皇帝,就这么办吧。”

    百官皆面朝太后,跪下齐声高呼:“太后圣明!”

    弘治皇帝心中捏了一把汗,若是太后不应允,他也只能当着百官的面,顶撞太后。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

    大明是百姓的大明,不是朱家的大明。

    这一点是程师傅教他的,他始终记得。

    弘治皇帝露出慈祥的笑容:“厚照,你回去洞房吧。”

    “谢父皇。”

    朱厚照喜滋滋地告辞,屁颠屁颠的跑回东宫。

    周彧面如死灰,呆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琢磨出了新法,还以为能占为己有,严成锦这狗东西竟说了出来。

    市价铁具的价钱不变,但他的冶炼成本要低许多,量又大,一个发财机会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破灭了。

    弘治皇帝对着曾鉴:“工部先将此法用到军器局,先让我朝廷沿用此法,至于曾爱卿的门生,朕不能封传奉官,就赐他千两白银作为赏赐吧。”

    正好让宋景回到王恭厂。

    严成锦道:“恐怕匠人们也不懂,不如让宋景回到王恭厂,再建几个炉子。”

    弘治皇帝点头:“善!”

    周彧死猪不怕开水烫,弱弱地站出来:“说来惭愧,臣也有功,这次用的是臣的冶铁场,陛下不知,耗费了臣多少银子,那煤炭先要从矿场采来,还有铁矿石也要开采,炼一炉铁,要五六个工人,这可都是银子……”

    弘治皇帝轻哼一声,岂会不知他的心思,方才竟还想瞒着牟利,不治罪便不错了,他当然是置若罔闻。

    曾鉴忍不住道:“不瞒陛下,其实多亏了严成锦向臣举荐了此门生,说起来,严成锦才有大功。”

    要是被皇室退婚,顶上克大明隆运的罪名,曾家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来。

    多亏了严成锦出口相助,才使得遇难成祥,此刻,是打心里感激。

    严成锦安静地立在一旁。

    方才出言时,早已算计过,会博得陛下、曾鉴、内阁三老、朱厚照的喜欢,却有可能得罪金夫人还有太后。

    这种选择题,吃奶的娃娃都知道怎么选。

    精打细算,稳赚不赔。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严卿家要什么赏赐,当然,免死金牌除外!”

    严成锦仔细琢磨一番,不能要品轶和钱财,要清直,要大公无私。

    “臣身为朝廷命官,自中第之日起,便指天誓日,为朝廷竭尽忠智,为百姓立命安身,如今不过小有功绩,何足陛下称赞。”

    “就赐你一身麒麟服吧,韦伴伴记下,传旨尚衣监。”弘治皇帝对着一旁的韦泰道。

    赐服不是官员穿的朝服,而是宫中“特供”的衣服,这是一项极高的荣誉。

    麒麟服正是最低品的赐服,但严成锦连五品都不是,得到麒麟服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得了个新皮肤。

    宴席散去,严成锦怀着美好的心情,从宫里走出,在离午门还有百余步时,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差点没给他吓尿,一看竟是朱厚照这厮……

    “殿下怎么没去洞房?”

    朱厚照大喜过望:“本宫正要洞房,可是想了想才发觉,那门生极有可能是本宫的勇士!”

第112章 本官有三问

    次日,宋景就来到了严府。

    “这是陛下给学生的赐银,总共一百两,还请大人帮学生捎回家中,夫人种稻养蚕,甚是辛苦。

    家中上有耄耋之老,下有嗷嗷待哺之儿,全凭夫人一人打点,晚生实在惭愧,在京城除了恩师,学生最信任的人,便是大人了。”宋景奉上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可不少,将近一个人二十年的工钱了,普通人家哪里见过银子,全都是用铜板。

    严成锦却疑惑:“陛下赐了你一千两,怎么只有一百两?”

    宋景犹豫片刻,才道:“煤炭先要从矿场采来,还有铁矿石也要开采,炼一炉铁,要五六个工人,这都是银子…………”

    怎么有点耳熟?

    宋景惭愧道:“新炉建造,长宁伯让学生填补,拿去了九百两。”

    严成锦无言以对,长宁伯在大殿上就是这么说的啊,自己给了他五百两,又从宋景这儿磨去九百两。

    白白赚了一千多两银子。

    “你可知道,长宁伯从本官这里拿去了五百两,用作新建炉子。”严成锦问。

    “少爷,是五百八十七两。”何能提醒。

    还给了周彧八十七两好处费。

    宋景双眼瞪的像铜铃一样大。

    严成锦轻叹一声,道:“本官的银子不用你还,只是想告诉你,男子汉出门在外,要稳重一些。”

    “说来惭愧,学生自幼在家中苦读,极少花过银子,都是夫人料理,夫人不在身边晚生就……不过大人放心,学生记住了。”宋景用力点头。

    不管是哪个朝代,初来乍到,总是要吃一些苦头的。

    严成锦忍不住多问一句:“真的长记性了?”

    宋景毫不犹豫的点头。

    严成锦道:“那本官便考考你,看你是否真的长记性了,听好,若从此刻起,你我并不相识。”

    “敢问阁下是谁?”

    “在下宋景。”

    “敢问阁下从哪里来。”

    “自南昌府奉新县而来。”

    “敢问阁下要到哪里去?”

    “留在京城,哪里都不去。”

    严成锦失望地摇了摇头,“只答对了一道,方才你说长记性了,我还信以为真,真是高估了你。”

    宋景脸色羞愧地通红,又有些不甘心:“学生哪里答得不对了?”

    “初次见面,不知对方是何居心,你怎么能报上姓名,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字。

    问你从何而来,你怎能如实作答,若是寻仇的人,岂不给妻儿老小招惹祸端?你当先反问对方,探明对方来意才是。

    问你要到哪里去,便是探明你的目的,哪里都不去,堪堪算是答对了。”

    宋景瞠目结舌。

    严成锦郑重地道:“这三个问题看似简单,人生在世,不过三问而已,你若是能想明白,日后,长宁伯也骗不了你的银子。”

    说着,把一百两银子接过来。

    这几日,王不岁要南下江南,正好可以让他帮宋景把银子捎回乡。

    宋景还没离去,朱厚照就乐不可支地走了进来。

    昨夜刚洞房,今日就出宫了。

    严成锦知道,这厮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洞房第二日,太子和太子妃要拜见皇帝和皇后,内官还要记录昨夜洞房的情况,弘治皇帝知道他又跑出来了,不知会不会拿着打龙鞭出来找他。

    朱厚照春风得意:“老高,你知不知道宋景在哪儿?”

    朱厚照没见过宋景。

    严成锦想了想,看向宋景,眉目传言,如同在对宋景说‘看你将这三问领悟到什么地步’。

    宋景点点头,先是对着朱厚照作了一揖:“不知阁下找宋景何事?”

    朱厚照注意到了旁边这个书生:“你是何人?”

    “在下宋以贤。”

    严成锦点点头,深得本官的慎重真传。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此人竟与宋景同姓,“你可认得宋景?”

    宋景又问:“敢问阁下找宋景何事?”

    “瞧你说的,本宫没事就不能找他吗?”朱厚照不忿。

    宋景一脸求助地看向严成锦,仿佛在说‘大人,这题超纲了啊……’

    严成锦轻叹一声,有些人天生就会,有些人,怎么教都不会。

    这倒不怪宋景。

    朱厚照成日在詹事府与文官们斗智斗勇,早就变成老滑头了,非我辈智商与经验,不能对付。

    “站在殿下眼前的,就是宋景了。”严成锦道。

    朱厚照双眼放光,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契书,又拿出红泥,一脸猴急:“快快快,在这里盖个手印,本宫还要回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呢,回去晚了,是要挨父皇揍的,本宫问过刑部了,按了手印,什么都可生效。”

    宋景听得云里雾里。

    严成锦知道,这八成又是‘奉天承太子运,诏曰’的圣旨。

    宋景茫然:“阁下这是……”

    “你先按了,本宫再与你解释。”

    宋景挽起袖子,在朱厚照说的位置按下手印,再签上自己的大名。

    哪知朱厚照卷起纸张就跑了,“本宫要挨揍了,下次一定给你解释。”

    “…………”宋景。

    朱厚照说的倒是实话,严成锦估摸着他再不走,锦衣卫就要来抓他了,良久之后,宋景才回过神来。

    严成锦道:“不必担心,他是你恩师的女婿,当朝太子。”

    ………………

    坤宁宫,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等朱厚照来请早安,时间悄然流逝,茶都凉了两壶了。

    寻常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已坐在暖阁批阅奏疏,等太子请安,纯粹是浪费时间。

    张皇后看他着急,便劝一声:“洞房花烛夜,起晚了是好事。”

    太监韦泰走了进来,但通报的,却是内阁之事:“陛下,内阁三人有要事急报,候在暖阁。”

    弘治皇帝站起身来:“内阁三人一同急奏,定是十万火急,太子之事,有劳皇后了。”

    张皇后知道他也坐不住,说不定,一会儿还要把气撒在朱厚照身上,便颔首点头,让弘治皇帝先行离去。

    此时,内阁三老面色凝重,弘治皇帝从偏门大步走进来,还未落座,就问:“三公如此着急?”

    刘健郑重道:“是建州女真,请求朝廷发放堪合,恢复与大明通商,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把俘虏的汉人放还。”

    此事都是因交易铁具而起。

    建州女真和鞑靼一样,大明都未对其开放铁具交易。

    堪合是明朝给建州女真的通行证,有了堪合,他们就能进入大明的边城,做一些买卖。

    建州女真生活在浑河流域一带,他们并不善耕种,更别提铁冶,连耕种,也是抓捕汉人和chao鲜人去耕种,有时也侵扰边城。

    高皇帝的时候,曾在辽东一带封给他们官职,建立卫所,让他们抵御鞑靼人。

    给他们的好处,就是发放堪合,让他们与大明边城通商。

    但后来建州女真人起了歹念,为了发展自己的技术,竟敢俘虏大明的匠人,把铁匠、木匠、织女虏去不少。

    朝廷一怒之下,就起兵讨伐,杀了不少酋领,建州女真人也退居到了浑河流域,以捕猎为生。

    捕猎需要大量铁具,大明向暹罗等国出口铁具,引起建州女真的注意,但他们又没有资源来换,只能请求恢复堪合制度,从坊间交易零散的铁具。

    李东阳道:“臣以为,不可恢复堪合!陛下有所不知,据辽东巡抚陈瑶来报,海西前卫都督极不安分,甚至有叛逆之势,早已不向朝廷通贡,背后便是建州怂恿,若以人去换铁具,日后恐怕建州会俘虏更多汉人,来要挟朝廷。”

第113章 弹劾李东阳

    严成锦没想到,这一日翰林三谏之首的杨宝成来找自己,这翰林的字中有一个宝字,所以他很不客气的称他为大宝谏。

    大宝谏堆着笑意:“有一封弹劾疏奏,本官想让给你,你久练弹劾奏疏,不如今日就写一封,快些动笔,别让人抢了去。”

    让别人代写弹劾疏奏,在明朝非常常见,一般要共同弹劾一某个官员时,就会让文笔最好的人,来主笔。

    严成锦提防起来,无论用哪只眼睛看,他都不是文笔最好的人。

    “大人要弹劾谁?”

    “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大宝谏笑眯眯道。

    果然……

    严成锦傻眼了。

    虽然说言官连皇帝都能弹劾,但李东阳,可是被太平盛世耽误的纵横家,口才比谢迁,只差一丢丢。

    你弹劾李东阳,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严成锦还没反应过来,大宝谏又笑道:“还有内阁首辅刘健,内阁三辅谢迁,也一并弹劾。”

    你还想团灭内阁?

    我是哪里看起来像傻子吗,会帮你主笔?

    不过,翰林三谏的消息向来灵通,内阁三谏一起弹劾,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严成锦想了想,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知大人,为何要弹劾内阁三公?”

    大宝健愤然:“内阁三人,草菅人命!建州女真请求与我朝通商,并将交还俘虏,内阁三人却向陛下进言,不可通商,你说说,那些汉人俘虏不是命吗,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你放心写这奏疏,本官自会与你联名,一起上奏。”

    杨宝成之所以选严成锦主笔,倒不是因为他文笔好,纯属这小子最近风头盛,又是状元郎,就算文笔不好,也不会太差。

    严成锦却深思起来。

    建州女真?

    建州其实是个部族的称呼,在明初的时候,建州分为三种,分别是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

    他们靠打猎和采人参为生,和汉人以物换物,俘虏汉人和chao鲜人替他们种粮食和采矿。

    对于大明来说,建州还真不能通商。

    因为在大明几百多年中,建州就像墙头草一样,在大明和chao鲜、鞑靼三边示好,谁给好处就向着谁,根本养不温顺。

    努尔哈赤就是从建州走出来的猛人。

    这封疏奏不能写。

    大宝谏和内阁三人一比,高下立判,大宝谏是为了立功而谏,那几百汉人的死活与带动的蝴蝶效应相比,或许真不能通商。

    “大人,可是辽东巡抚陈瑶传回的消息?”

    “咦,你怎么知道?”

    是了,如今的边塞不止请求通商那么简单,是海西人起兵,想要攻打辽阳城,俘虏恐怕都是现抓的。

    巡抚陈瑶怕朝廷怪罪,暂时隐瞒了事实!

    朝廷还不知道。

    事到如今,严成锦都开始怀疑交换俘虏,是不是陈瑶捏造出来的了。

    倒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严成锦在思索,要不要告诉禀报弘治皇帝,应该出兵了。

    想了想,便直接来到内阁。

    “大人,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东阳差点没一口老痰气出来:“说便是。”

    严成锦道:“方才,杨大人想要弹劾李公,下官就觉得事有蹊跷,建州若真想通商,为表诚意,应该派使臣来朝廷言和才是,连鞑靼人想要铁器,都敢来我大明京城,朝贡国都知道,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不杀使臣,如今两国通商如此重要的事,建州竟然没派使臣来,下官在想,会不会边境出了什么变故?”

    李东阳想了想这个问题,似乎还有点道理。

    一旁的刘健却摇头:“不可能,陈瑶乃是本官举荐,此人忠直,定不会隐瞒。”

    正在这时,刘健话音还在耳边呢,一个文官小跑进来:“三位大人,兵部来通报邀三位大人去面圣。”

    “可知是什么事?”谢迁问。

    “据说是海西人大批骑兵,驻扎在辽阳城外,准备攻城。”

    刘健瞬间被啪啪打脸了,李东阳顾不上其他,陛下肯定在等他们,看了眼严成锦,道:“你与本官一起来。”

    弘治皇帝看着兵部左侍郎王宗彝传回的疏奏,辽阳城外,在十日之前就坚壁清野了。

    那些在城外的百姓,就是陈瑶口中的俘虏。

    严成锦跟着李东阳三人进殿,只见弘治皇帝大发雷霆:“此人好大的胆子!”

    刘健老脸火辣辣的痛,是他举荐的人啊。

    “老臣同罪!”

    严成锦真的有点心疼刘健。

    刘健断谋很强,但看人的眼光,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史料记载,刘健举荐的许多人都有问题。

    看在刘健的面子上,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疏递给萧敬,送下来一一传阅。

    早已知晓消息的马文升道:“幸亏,派了王宗彝巡边,否则就酿成大祸了。”

    马文升还清楚的记得,前朝汪直就杀了几个女真人,隐瞒不报,结果导致了边境摩擦不断,最后大军压境。

    没想到今日,陈瑶又重蹈覆辙。

    “王宗彝屡次巡查有功,日后,就让他巡边吧。”弘治皇帝道。

    王宗彝,不是和老爹一同被俘虏的那位吗?

    严成锦面色古怪,哪里都有他呀,有陛下这一句话,这位王大人后半辈子都别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李东阳道:“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平息乱反,上回英国公和王越出征未能如愿,不如这次,就派他们去吧?”

    弘治皇帝点点头。

    如今京中守将不多。

    于是便下令,英国公张懋和王越再次挂帅出征,张懋为主将,王越为副将。

    旨意火速传出,即刻整军待发。

    张懋骑在战马上心里高兴,这回总不会被感化了吧?呸呸……晦气,张懋连忙甩了甩脑袋。

    “英国公且慢!”

    一声长喝,把张懋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张懋望着跑来的严成锦,哆嗦着嘴巴:“又不打了?”

    吓到张懋,严成锦表示深深地自责,当然还是要打,他只是来给王越送点东西。

    “还请英国公先别发号师令,下官有话要与王大人商谈。”

    英国公松了一口气:“别太磨蹭,一会儿陛下改主意,就不好玩了。”

    王越对着严成锦笑道:“贤侄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海西毛贼,本将一刀砍个干净。”

    王越还不知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大人可知,翰苑三谏和都察院御史都等着弹劾大人?”

    提起那帮言官,王越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倒不是无的放矢,他的名声可不就是言官弹臭的。

    “贤侄的意思是?”

    严成锦道:“这次出征,若能不刃而解,视为上策;若实在无办法,大军强力镇压叛乱,视为中策;与女真通商,开放堪合,视为下策。”

    王越想了想,不刃而解的办法倒是也有,那就是谈判,与女真通商。

    “大人可读过我爹的书?”

    “那是自然。”

    严成锦掏出一本书递给他:“下官仔细推演了许久,不刃而解的答案,就在书中。”

    包公怒判天下公案?

    这里头会有答案,王越一脸狐疑。

    还不等他翻开来看,张懋就催促着王越。

    一声令下,营队徐徐向京城外而去。

第114章 断大义

    上半年的最后一次经筵,由严成锦主讲,再开或许要三月后了。

    严成锦选了二十个讲学主题,向程敏政虚心请教。

    又预判了弘治皇帝可能会来听,李东阳提问,朱厚照捣乱等等各种可能,准备了许多应对之策,只希望,能圆满的落幕。

    文华殿里,

    开讲之前,严成锦轻车熟路地向在座翰林学士,经筵的其他讲官,还有朱厚照微微行礼,然后开始讲学。

    他讲的是孟圣人。

    严成锦与程敏政深入探讨,双方就孟子的讲学交换了意见,可谓是完全将功夫做到家。

    “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其深意在于说……”

    翰林学士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赞同。

    一旁的朱厚照,却撑着脑袋呼呼大睡。

    严成锦滔滔不绝:“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为一乐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狗东西竟在睡觉。

    朱厚照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便看见老高站在身前,迷糊:“老高,方才你叫本宫?”

    李东阳等人叹息一声,如此有深度的学问,太子殿下竟然食之无味,不由绝望地摇摇头。

    严成锦道:“臣请殿下作答,方才臣说的,君子三乐,所指是何意?”

    朱厚照不乐意了:“是你说经筵不用提问,本宫才睡的!”

    我不提问,你就睡觉啊?

    严成锦真想拿一块豆腐和朱厚照同归于尽,死了干净。

    朱厚照也在暗自生气,老高这狗东西,趁着本宫不注意,竟想找本宫茬,严成锦朝他使了个眼色‘你看窗边’,朱厚照不屑地侧头,下一刻,立即正襟危坐起来。

    父皇来了!

    弘治皇帝背负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文华殿的门口,只露出半个身子。

    朱厚照老老实实:“老高,你方才问本宫什么来着?本宫知道的话,一定会给你解惑的。”

    难道我自己出的问题,我自己会不知道,朱厚照你侮辱谁呢?

    若不是陛下正在看着……

    严成锦若无其事道:“臣问的是,圣人所说的君子三乐,所指是何意?还有,在经筵上,请殿下不要称呼臣为‘老高’,可直呼臣的名讳严成锦,亦可称‘严卿家’。”

    弘治皇帝颔首点点头。

    朱厚照哦了一声。

    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本宫想起来了,君子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本宫说的可对?”

    弘治皇帝再次微笑着颔首点头,露出老父亲般老怀欣慰的笑容。

    李东阳抚着美髯须,嘴角噙着笑意。

    严成锦点点头:“殿下说的不错。”

    那知朱厚照突然来一句,差点没把弘治皇帝和李东阳气得原地升天。

    “可是本宫觉得,圣人说的不对!”

    “父皇的乐趣,是治理江山,此乐不在君子三乐里,天下人都把父皇称为君父,君父自然也是君子,老高,你说圣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经筵黑洞啊!

    朱厚照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严成锦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冷笑,这种揍朱厚照的事,哪里用得着自己出手。

    只听下一刻,弘治皇帝龙行虎步地走入大殿,冷声:“朕看你是皮痒痒了!严卿家用心良苦,你可知道,君子三乐,其中蕴含治理天下的王道,你竟然当成儿戏,还敢戏弄朕!”

    严成锦稳如老苟,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讲起孟圣人的君子三乐。

    它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治国王道。

    可惜啊,朱厚照没有参悟透它的深层含义。

    君子三乐后面,还有一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意思是,有这三种乐趣,统治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正如朱厚照所说,君子三乐中,并不包含治理江山,那反过来就是,教导天下人,做一个老实的君子,不要整天想着造fan,皇位没啥意思。

    这就是蕴含在君子三乐中的王道!

    朱厚照还不死心,顶嘴:“儿臣问的是老高,你让老高来答,儿臣保证,他肯定答不上来。”

    弘治皇帝感觉七窍都在冒烟,反而笑了出来。

    好啊朱厚照,竟然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有劳诸卿了,都退了吧,太子留下。”

    臣还有很多内容没讲完呢……

    严成锦预料了种种可能,却没想到,最后一节经筵,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文官们散去,严成锦也回到了翰苑。

    被弘治皇帝揍了一顿,朱厚照不服气,拖着‘病躯’,来到翰苑,气哼哼地对严成锦道:“本宫问你,你为什么不帮本宫?”

    “因为臣也觉得,殿下该打。”

    朱厚照顿时屁股也不疼了,准备要和严成锦大干一架!

    敢这么说,严成锦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朱厚照可不是顺毛驴,你顺着他跟他讲道理,他的逻辑反而理解不了,得按神逻辑来。

    “陛下先是天子,才是君子,天子当然要以治理天下为任,今后太子也一样,并且陛下说了,君子三乐中,有治国之法,殿下不妨向陛下请教。”

    何为王道,这是弘治皇帝说了算,不是他能够随便议论的。

    即便刚才讲经筵时,严成锦也只是点明了它的表层含义,不敢对更深一层含义妄加评论。

    “陛下在为辽阳城边扰烦心,殿下没事还是少触陛下霉头的好。”

    朱厚照激动双眼放光:“本宫听英国公说了,是不是要打海西人?”

    ………

    辽阳城外,风声呼啸,掀起一阵阵黄土。

    在城外的屋舍,早已被洗劫一空,也无人影,几棵老树立在官道两旁。

    张懋站在城墙上:“王副将呢?快让他准备出兵!”

    亲兵道:“王将军说先休整一下。”

    辽阳府兵备衙门中。

    行军不便,此时,王越终于翻开严成锦送的书。

    书中折着一页,章名为断大义。

    王越读过这章,这章乃是写包公当监察御史时,查破的一桩官员蒙蔽案,隐瞒了实情,酿成大祸。

    在诸多朝代,官员蒙蔽上官的事情常常有发生。

    王越自己也写书,一眼便看出来,严恪松定然是从哪本典籍看到,然后编成故事写进去,也没在意。

    却看到,还有一封信,是严成锦所写。

    “大人,建州女真既是来求堪合,有求于我大明,应当派使者交涉,又怎会大军压境威胁?此中有许多说不清之处,恐怕是边城守将故意蒙蔽实情,如同断大义中一样。”

    王越正色起来,他爵位丢了,和边城大臣蒙蔽敌情有极大的关系。

    看了一遍断大义,这小子说的不刃之法,就是让他出城找建州女真交涉。

    严成锦深知这次动乱的前因后果,这次兵临城下的女真首领是猛革忒木儿,他本意只是想要朝廷惩罚尚古。

    尚古是另一个女真部落首领之子,他把持了女真向朝廷通贡一事,只许自己部落向大明通贡,不许别的女真首领向大明通贡,想获得大明独宠,大明边臣与他关系极好,才有蒙蔽之意。

    恢复堪合交易铁具,只是猛革忒木儿的其次目的。

    史料毕竟是后人所写,严成锦也不敢断定。

    王越当即把书和纸条都烧了,找到辽东巡抚陈瑶:“外头压境的海西首领是谁?”

    “猛革忒木儿”陈瑶道。

    王越继续追问:“可曾派使者前来?”

    “没有。”陈瑶有些躲闪。

    “真的没有?”

    陈瑶一口咬定:“没有。”

    王越目光闪烁,遂来到辽阳城的城墙上。

    张懋催促:“行途劳顿,若你身体不适,可由本将独自出兵。”

    “慢着!”王越道:“这次由老夫先带人前去,老夫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张懋有点懵了。

    王越是什么人,前朝谁没收买过,还怕搞不定一个英国公。

    王越循循善诱:“国公是本次征战的主帅,若不折损兵力平乱,最大的功劳就是国公,何不让老夫一试,若老夫死在城外头,国公再出兵也不迟。”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怎么听都觉得是做白日梦啊。

    辽东巡抚陈瑶急了:“王大人难不成想以一敌万,横扫千军?”

    王越不理他,命属下取来青钢剑,背上自己取名的爱弓,万石弓。

    “给老夫三日时间,若三日不还,定是死在了外头,还请公爷平定后事。”

    王越此举实在太大胆,令张懋瞠目结舌,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见他坚持,当即命人打开城门。

    他本来对王越这种文官升调武将,有些轻视,但此刻也变得佩服起来。

    只见王越带着自己的五个亲兵,飞奔出城。

第115章 年间大计

    出了辽阳城五里,一片荒芜,远处,一行人驾马而来,近了才发现是海西人。

    王越不躲不闪。

    海西人将他们包围起来。

    亲兵们拔出了刀,双方对峙。

    王越不悦:“别叽里呱啦的,老夫听不懂,带我去见猛革忒木儿!”

    这海西人中,似乎有人能听得懂汉话,他对着为首的海西人叽里呱啦几句,让出一条路来。

    王越不怕他们听不懂,海西人长期掳掠汉人的匠人,每个部落里,总有几个会说汉话的。

    那海西人,以为他是大明派来的使者,也不敢杀他,遂带回了大营。

    在建州的大帐里,

    王越见到了一人坐在兽皮大椅上,海西人打猎为生,会用兽皮制作许多东西。

    “你就是猛革忒木儿?”

    刚才那个海西人对着大椅上的男子解释着,随后对他道:“没错,在你面前的,就是猛革忒木儿首领,我们首领说,你敢独自一人闯营地,是个英雄,他喜欢用英雄做俘虏。”

    王越冷笑一声:“就你也配?”

    那海西人面露难色,不知要不要翻译。

    王越怒视:“原封不动告诉他!”

    果然,那人说完后,大帐里的海西人都拔出了大长刀。

    王越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我乃大明重臣,奉陛下旨意来此,问你们头领,为何带大军压境。”

    那人向猛革忒木儿说了一大堆,猛革忒木儿愤然说了几句。

    他才对王越道:“我们头领请求大明皇帝,出兵相助杀了都里吉,恢复和我们海西人通商,他将向大明献上贡奉,并放了俘虏。”

    “杀了都里吉可以,你们也可以向我朝通贡,但开放堪合,绝无可能!”王越道。

    猛革忒木儿沉吟几声,随后笑了,那人道:“我们首领问,大明愿意派出军队助我?”

    王越摇头:“不,只有老夫几人。”

    猛革忒木儿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站了起来,差点就要砍人。

    那海西人问:“我们首领问,你凭什么?”

    “就凭老夫是王越!”王越气势不弱。

    那海西人眼睛差点没掉出来:“你就是打败达延汗的王越?”

    “正是老夫!”

    王越戍边的时候,自然听闻过都里吉,此人是建州分部另一个强大的首领。

    听这海西人一说,他才知道为何会大军压境。

    建州各分部素来不合,都里吉自持实力强大,派儿子尚古镇守要道,不许建州各分部向大明进贡。

    而他自己则向大明进贡,得到大明的诸多好处。

    朝廷以为都里吉统一了建州各部,安抚了他,就安抚了整个建州,所以才对他有一些额外的恩泽。

    实则,建州各部对他积怨已久,同样对大明朝廷不满,只有猛革忒木儿敢跳出来反对。

    这次召集兵马,围住辽阳城,也是想逼大明皇帝要一个交代。

    城中,

    张懋始终不放心王越一个人出城,想了想,还是派出了探子。

    两日过后,谁知探子竟回来禀报,令他大吃一惊。

    “你说王越率领敌人的大军,去海西卫了?”

    “公爷,是真的啊,王将军真的带着猛革忒木儿的骑兵,往海西卫去了!”

    张懋瞬间懵逼了,咱们不是来打猛革忒木儿的吗?你咋把敌人的军队拐跑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便问陈瑶:“海西卫那边,可有异常?”

    “没有,倒是建州分部的古尚在那边盘踞。”陈瑶不知在想些什么。

    “伯爷你看,是俘虏!”

    张懋看见城外的官道上,有成群难民走回,这到底是哪一出?

    海西卫,在辽东极北极东部,这里是都里吉的地盘。

    王越骑在马上,静静的等待探子回报。

    建州女真各部的局势,和西南叛乱极为相似。

    西南的土官向上谄媚朝廷,向下却欺压百姓,以至于百姓想造反。

    如今都里吉,也是谄媚朝廷,欺压女真各部,致使女真各部都对大明不满。

    只能把他杀了。

    “果然,还是贤侄稳重,多亏老夫赶来。”

    “大人,咱们真的攻打都里吉?”亲兵的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本来是来打海西人,怎么变成带着海西人去打海西人了?

    “嗯,这些蛮人不会打仗,一会儿,你们几个带着他们的兵,听我号令。”王越道。

    猛革忒木儿找来了一些会说汉话的海西人,当传话筒。

    探子驾马回来,已经探明了都里吉的营地。

    夜空寂静,

    这时,王越正带着猛革忒木儿的兵马,火速冲向都里吉的部族。

    王越打鞑靼人时,就是这么打。

    奇袭!

    猛革忒木儿的部族,虽然比都里吉弱一些,但也看是谁用兵。

    两日时间,王越早就想出了计策,并派探子摸清了情况,就等着夜晚奇袭。

    千人骑兵,杀气腾腾,快若奔雷,冲向营地。

    借着夜色掩护,距离几百米时,终于被都里吉的人发现了,军号响起,许多人从梦中惊醒。

    都里吉和尚古走出大帐时,敌军早已到了眼前。

    骑兵冲入大营中,周遭一片混乱,哪里还有时间排兵布阵,只能硬着头皮上,火光剑影,哀嚎不断。

    王越举起万石弓,对准从主帐中走出的那道人影。

    一支暗箭,嗖地一声射出。

    ……………………

    京城,天气和风日丽,

    本来是美好的一天。

    但是奉天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越修了一封急报传回京城。

    弘治皇帝看后皱着眉头,辽东巡抚陈瑶得到都里吉的好处,将建州女贞之事隐而不报。

    先是宁夏边陲有官员不许百姓纳粮,如今又出了这等瞒报之事。

    陈瑶固然要处罚,可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朕意已决,举行年间大计!”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严成锦听到消息,由于陈瑶徇情曲奏,再加上为节省靡费,弘治皇帝决定举考察大计。

    天下凡是入流的官员,都要进京朝觐,接受吏部的考核。

    吏部将考核成绩分为上等,中等,下等。

    上等,自然就是非常棒,中等,意味着一般。

    至于下等,那就是不称职了,有可能要致仕的。

    在京外的县官都要考核,更别提在朝廷的京官了。

    考核大计,洪武十八年就有,京外官员共四千一百余人进京接受考核,结果非常棒只有四百人。

    严成锦心中一万头不可描述马奔腾而过。

    上一世打工要考核。

    没想到,穿越回了明朝,还要考核。

第116章 出乎意料

    有些人直到致仕,也遇不上一次年间大计。

    严成锦这身官服还热乎呢,就碰上了一次,刚刚上岗就要考核,真是官生艰难。

    不过,他的目标当然是,上等!

    吏部宽限了十五日,让五湖四海的官员,有充裕的时间赶到京城。

    严成锦下了值,来到曾鉴府上,向他取取经。

    听闻陛下要进行年间考核大计,曾鉴最近立功不少,将他的功绩细数下来,必定能得上等。

    曾鉴叹息道:“年间大计想评上等,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严成锦道:“还请世伯,将吏部评定流程,细细说一遍。”

    两个时辰后……

    曾鉴嘴唇干裂,不由出声:“贤侄,只是评个级别罢了,不必如此慎重啊。”

    严成锦终于弄清楚了评定流程,负责评定的吏部官员会走访,并将功绩和评定结果,写在访单上。

    比如严成锦观政工部,吏部官员就会到工部,询问严成锦的情况。

    要了解严成锦的经筵讲得如何,吏部就会寻访同为经筵的讲官。

    曾鉴道:“贤侄放心,若是问到世伯头上,世伯给你个好评。”

    “有劳世伯了。”

    严成锦甚至还没被人弹劾过。

    至少也是个上等吧?

    朝廷上下磨刀霍霍,都准备近期突击一下业绩。

    这几日,翰林三谏找了一个倒霉的官员,收集罪证,联手弹劾,一下子就得了个新业绩。

    翰林三谏开始不满足起来,于是,目标渐渐落到了王越身上。

    大宝谏对着严成锦笑眯眯道:“严大人要不要一起弹劾呀?”

    听说他们想弹劾王越,严成锦纳闷了:“王世昌大人有什么好弹劾的?”

    大宝谏轻哼一声:“王越自持军功,不听主将指挥,擅自一人出城,这是一罪;他的挑衅之举,或许会激怒海西人斩杀俘虏,这是一罪;扰乱军法纪律,这又是一罪。”

    严成锦暗自咋舌。

    难怪王越平日总是对翰苑言官骂骂咧咧,同一件事,他们能从十个方向挑出毛病来。

    弹劾自家大号,这种傻事他自然不会干。

    京师出现了许多官员,吏部的寻访陆续进行着。

    吏部官员邓清在东宫寻访太子:“殿下认为,经筵讲官严成锦,讲授的经书如何?”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你说老高?老高讲得不好啊……”

    “还请殿下仔细说一说。”邓清道。

    邓清快速在纸上写着,半个时辰之后,这都用了三份的访单了:“那个……殿下,差不多了吧?”

    “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年间大计,屠大人怕严成锦学问作得不深,耽误了殿下的学业,特意让下官来来问您。”

    “擦掉擦掉,重新写。”

    “……”邓清。

    朱厚照眉飞色舞:“老高的经筵,讲得比李师傅好,愣着做什么,快写快写!”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邓清写满了访单,上头全是严成锦的好人好事,与先前相比,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邓清苦着一张脸:“殿下……差不多了吧?”

    朱厚照想了想,点点头:“本宫想到了再告诉你。”

    几日过去,经过吏部昼夜不停歇的寻访,评定结果出来了。

    这次年间大计,总共考察四千五百一十六人。

    上等为五百人,中等为三千五百余人,剩下的四百余人,皆为下等,要被罢斥。

    曾鉴是上等,翰苑三谏是上等。

    严成锦也是上等。

    而王守仁,竟只得了一个下等。

    严成锦万万没想到,这厮竟是下等?

    王守仁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一看,真的是下等!

    “伯安可知道,吏部官员寻访了谁?”

    “在下也不知。”

    王守仁立功不少,在出使暹罗和安南中立了功绩,翰苑抄写的典籍,也不下十余部。

    严成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王守仁平日动不动就格物,这种行为在官员们的眼里,是十分古怪的行为。

    甚至有些不务正业……

    朱厚照来到翰苑,笑嘻嘻地道:“老高,本宫有事要跟你说,呀,看你的脸色,本宫怎么觉得你已经知道了,听说要年间考核,本宫就让吏部的官员把你的好事都写下来了。”

    “殿下让一让,臣要去奉天殿。”

    “去奉天殿做什么?”

    严成锦得快步去奉天殿,否则陛下口谕一下,乌龙就闹大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着今年年间大计的审查结果,被评为下等的,共有四百零七十一人。

    内阁三人和吏部的官员都在,就等着弘治皇帝的过目。

    弘治皇帝一看,只觉得触目惊心,支付这些俸禄,朝廷一年要开支多少靡费,不再犹豫了,在吏部的折子上写上,准!

    “内阁拟旨,将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都致仕了吧。”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和严成锦求见。”

    严成锦快步走进大殿:“陛下,今年的年间大计,有冤屈!”

    从小在极为不公正的环境下长大,弘治皇帝最忍受不了的,就是不公不正。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朕还特意看了你的,你不是评为上等了吗?”

    严成锦摇头:“不是臣,是王守仁,此人在下等之列。”

    弘治皇帝仔细翻开,还真在下等的名册中,看见了王守仁的名字。

    王守仁出使暹罗和安南游说,立下功绩,又无触犯过错,被评为下等,实属不该。

    弘治皇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吏部作为主持大计的衙门,要如何解释?”

    吏部尚书屠滽惊得后背都湿了。

    陛下的声音低沉,分明怒不可遏,他连忙跪下:“臣有失察之罪,此事……臣的确不知。”

    要考核的官员有四千多人,屠滽只看三品以上大臣,考核九卿,王守仁才是个翰林,哪里用过他的眼。

    弘治皇帝声震瓦砾:“朕举年间大计,本意是查处懒政失职的官员,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

    屠滽又是一层冷汗。

    年间大计是要经过内阁的,但李东阳三人只是看了人数,并未细查谁是什么等级。

    “臣等失察。”

    严成锦道:“年间大计,全由访单上的过错而定,只凭访单评定,而不去一一查访,访单不得给本人过目,更不能申辩,全凭吏部评定,无凭无据,如何能公正?臣恳请陛下,还那些误判之人一个公正!”

    严成锦不敢说自己能活成一道光。

    但也希望大明这个世界,有公平可言。

    严成锦又道:“那些被评为老、病、贪、酷的人,是否真的老到无法治事,是否真的病到无法理政,人人都会生病,若以一时之病,一时之过,来评定一生,是否有些不妥?况且,像王守仁这样的人,并无过错。”

    “儿臣觉得老高说的不无道理,再好的官员,也有可能会犯错,若不看所犯何事,一概以下等评定,实在将一个人看得太偏,古人云,盖棺定论,岂能以一时过错,来度量一生。”朱厚照道。

    朱厚照这次,竟没有让弘治皇帝想揍他的感觉。

第117章 老高,本宫真是看错你了

    弘治皇帝眼里平静,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在想,连王守仁这样的好官都被吏部评定为下等,吏部主持的年间大计,到底有多不合理,又有多少好官被迫致仕,留下的都是好官吗?

    屠滽跪倒在地上,欲辩无言:“祖制如此,臣只是遵从祖制罢了。”

    弘治皇帝问:“祖制是如何规定疾患罢斥的?”

    屠滽道:“未满六十,有疾妨治事者,不留治事。”

    李东阳想了想,耿直道:“臣观察,这些日子,私下走访吏部官员者无数,听闻京外的官员进京觐见,至少要准备一年。”

    弘治皇帝想不明白,不过是进京觐见而已,如此简单的事,为何要准备一年。

    李东阳继续:“这一年时间,是用于搜罗奇珍异宝,打点宫中关系,朝廷例行觐见考察的本意,是为了肃清污吏,节省靡费,而每一次觐见考察,实则,都变为劳民伤财之举,只因评定之权,掌握在吏部的手上。”

    以往的年间大计,弘治皇帝只是一声令下,全由吏部去办理,然后给报个数。

    屠滽感到羞愧不已。

    他也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一向忠正,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弘治皇帝命人找来王守仁的访单,上头那些对王守仁的评定,连他自己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看老妇在河边洗衣……

    经常对着某物发呆,一看便是半日……

    常常问上官奇怪的问题……

    殿外,夕阳斜挂,金辉静静地躺在皇宫的琉璃上。

    一道人影正急匆匆穿过奉天殿前的广庭,快步走上侧旁的玉阶。

    马文升提着衣摆,虽然是着急,但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辽东传回急报,建州女真的大军压境之患,已解。

    奉天殿里,

    小太监跪在地上通报:“陛下,兵部马大人来了,说是辽东急报!”

    弘治皇帝双眼放光:“让他进来!”

    马文升跪倒在殿中:“恭喜陛下,辽东大捷,王越将军带领猛革忒木儿的部族,剿杀了都里吉的部族,建州各部,愿向大明进贡!”

    王越带着敌人的大军,剿灭了敌人的大军?

    弘治皇帝懵了。

    严成锦也有点懵。

    马文升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前些日子的疏奏,是王越到了猛革忒木儿大帐后,命亲兵传回。

    而这封不一样,是由英国公传回。

    王越带着猛革忒木儿的部族,打了十几日,都里吉剩余的残部,已逃往了北方。

    此前,王越这个老滑头,只是说了尚古不许建州各部进贡一事。

    对于他带猛革忒木儿部族攻打都里吉,倒是只字未提。

    “朕的大军呢?”

    马文升道:“京营连城都未出,陛下请看疏奏。”

    弘治皇帝惊疑不定,大臣们一片嘈杂议论。

    严成锦对他们的失态表示理解。

    一件事情总是有许多解决的方法,朝廷不知女真的局势,才会盲目派出千人大军镇压。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对弘治皇帝道:“王大人似乎在评定中,只得了中等。”

    弘治皇帝也想起来了。

    翰苑还有三个文官弹劾他来着。

    “当初弹劾王越的三个文官,评定如何?”

    “三人皆为上等……”

    屠滽的两腿如同打秋风一样,不停颤抖,匍匐跪在地上,反了,全反了啊。

    王越立了大功,竟然只评为中等。

    若说王守仁是失察,王越这又算怎么回事?

    李东阳等人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成锦暗自可惜,这次年间大计,被吏部办得像一坨翔一样。

    屠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臣已年迈,主掌吏部,实在力有不逮,请求陛下……准许臣,致仕归乡!”

    弘治皇帝沉吟了许久,心中颇不是滋味。

    屠滽在成化二年就考中了进士,那时候他还小,但也听怀恩说过,屠滽为官清名,勤于政事,鲜有过错,若太子以后当了皇帝,要重用此人。

    没想到如此失职。

    或许,屠滽真的老了吧。

    “朕准了,屠老为朝廷尽心竭诚,传朕的口谕,由朝廷供给车马,沿途驿站优越款待,送屠老回乡。”

    今日之后,便要远离朝堂了,这是他今日踏入奉天殿前,想都不敢想的。

    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

    屠滽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多谢陛下隆恩!”

    望着屠滽踉跄走出奉天殿的背影。

    曾鉴等人无不叹息,屠滽为官清直,得到内阁和其余八卿一直公认。

    但清直和能当个好官是另一回事,力有不逮,一样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弘治皇帝眼中掠过一丝同情,但下一刻,却目光坚定,深吸一口气:“命吏部右侍郎王鏊,对大计中,评定不公的官员,重新彻查。

    此外,王守仁和王越,均评为上等。

    翰苑的那三个文官弹劾王越的文官,俱为中等!”

    从奉天殿出来,

    天色渐晚,天际边的金霞泛光,夕阳沉落到宫墙之下,有点冷又有点暗。

    严成锦觉得浑身一轻。

    今日之后,不知有多少个官员会被重新评定,得不到公正的,不仅是王守仁,或许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官员。

    他们因没有钱银打点,落得下等的评定。

    这次由内阁和都察院再次审核,年间大计将变得更加公正。

    “老高,本宫真是看错你了,本宫还以为,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没想到,你竟肯为王守仁那个家伙求情。”朱厚照笑嘻嘻道。

    圣人大号都要下线了,玩家能不着急吗?

    “殿下没看错,但凡是危及性命的事情,还请殿下不要找臣。”

    几日之后,王守仁再次收到吏部的评定,被列为上等。

    重新评定之后,结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六十多个原本被评定为下等的人,变成了上等或者中等。

    最明显变化的是上等,竟然少了一百多个人,有些上等的改为下等,直接致仕了。

    翰苑三谏从上等,变成了中等。

    王越和英国公解了建州之患,弘治皇帝大为高兴,给英国公每月加俸一百石,王越升任为五军都督府同知。

    位列正一品,俸随轶升。

    但实际上,同知也和佥事一样,没什么实权,只是领的俸禄多一点罢了。

第118章 报复性请命

    近来朝廷多幸事,又得到建州女真通贡。

    弘治皇帝感到功绩斐然,便传命下去,令光禄寺举行醮斋,以告慰天地。

    这次醮斋的规模太大,礼部也一同参于其中。

    次日一早,天灰蒙蒙亮,在奉天殿的广庭前,跪满了吏部官员和其他六部的官员。

    官员们个个仰着头,脖子粗红,齐声高喊:

    “醮斋所用器物,皆取于民脂民膏!陛下举年间大计,是为了节省靡费,却又在醮斋上,铺张浪费,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一大早宫中清冷,声音传遍到了后宫。

    坤宁宫中,弘治皇帝还在熟睡,被这一声大喝惊醒,迷糊睁开眼睛,又一声“陛下三思啊”传来。

    撩开帐帘,不悦:“外头在吵什么?”

    萧敬连忙道:“陛下,吏部和其他六部的官员,寅时一过就跪在奉天殿前,说要节省靡费,请您取缔醮斋。”

    “陛下,这是?”张皇后隐隐有些担忧。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分明是为朕改了年间大计的评定结果,却打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幌子,反了他们了!”

    弘治皇帝起来穿衣服,大步走向奉天殿。

    萧敬道:“陛下,这次请罢醮斋的官员多达五十七位,他们说,若是陛下不收回圣命,他们就不起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不起来便不起来,朕是天子,醮斋乃是告慰上天,有何不妥!”

    萧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暴躁,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严成锦去翰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向来勤勉的翰苑三谏没来。

    这是又上哪里收集罪证去了?

    到了午时才听说,吏部官员带头反对弘治皇帝大举醮斋,跪在奉天殿前不食不眠,翰苑三谏也加入了战斗。

    不难看出来,在年间大计中,弘治皇帝犯了许多官员的利益,这些官员利用请命的名义,反制弘治皇帝。

    显然是有组织有目的啊。

    不得不说……

    这读书人就是会玩。

    你不给我五星好评,我也不让你办醮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这是捏准了陛下是个好人。

    要是高皇帝,早就泼皮示众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到了之后,官员们喊得更大声,弘治皇帝却不理他们,时间静静地过去。

    朱厚照屁颠屁颠来奉天殿请安,愣住了,一看这么多官员跪在殿门前,顿时乐了。

    今日父皇定然没空管他,又可以撒欢去了。

    刘健忧心忡忡:“这次罢斥的官员太多,连屠滽也致仕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理会。”弘治皇帝淡淡地道。

    几个时辰过去,

    天气有些热了,奉天殿前的官员们从寅时跪到了末时,穿着厚的常服,顿时变得恍恍惚惚,晕倒了好几个。

    “不要……不要扶本官,本官要跪着,要让陛下看见,本官的忠心!”一个快要倒下的文官,颇有几分壮烈。

    正在这时,谢迁从奉天殿里走出来。

    “诸位跪得也闷,要不,本官给诸位讲个故事解解闷?”

    我信你个鬼!

    文官们自知,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谢迁的对手,便道:“我们不听故事,就要请罢醮斋。”

    谢迁想了想,道:“那本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让步,裁减醮斋的用度,诸位回去吧,否则陛下动怒了。”

    “再减也是民脂民膏,臣等恳请陛下,取缔醮斋,若能为民请命,砍头又如何!”

    “对,砍头!”

    “砍头!”

    若是严成锦在这里,一定会被大保谏的演技惊呆,此时,喊着为民请命的,就是大宝谏。

    年间大计只得了个中等,这简直是官生污点!

    这个污点不去掉,日后就是软肋,还怎么好意思弹劾别人。

    大宝谏是有名的谏臣,他一喊,其他官员也跟着喊。

    深知这是为百姓请命,占着大义,陛下若是把五十七位官员都拖出去砍了,必定会被骂为暴君,失去民心,形象自毁。

    料定了陛下不会这么干,有恃无恐!

    五十多人放声大哭,整个宫廷都是哭嚎之声。

    谢迁摇摇头,他深知这根本不是醮斋的事,难道以前就没有醮斋,分明就是为了年间大计。

    “屠大人因老而请求致仕,诸位何必如此?”李东阳道。

    “李大人在说什么,我等是为了醮斋的事,是为民请命,李大人说什么致仕?”众官员一口咬死,就是为民请命。

    李东阳叹了口气,和谢迁回到奉天殿,躬身对弘治皇帝道:“陛下,他们不肯。”

    “哼,他们这是在要挟朕!醮斋乃是祖制,怎么可以取缔,竟妄想以贤君的名义束缚朕,真当朕同先帝一样,软弱不成!”弘治皇帝拽紧拳头,打在御案上。

    前朝,大臣集体跪在文华殿前哭谏,为了钱太后的墓穴之事,后来先帝也不得不从。

    如今又上演同样的一幕。

    言官们平时就深谙弹劾之道,脸皮比什么都厚,是不会乖乖就范。

    次日一早,严成锦到了翰苑,看见翰林三谏又没来,听说吏部的官员和翰林三谏们,在奉天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这是报复性请命啊!

    脏,玩心计的都脏。

    虽然受屠滽致仕的影响,但主要还是年间大计。

    内阁和都察院重新考核,让原本上等变成中等的官员,心中不平衡起来。

    翰苑三谏就是其中之三。

    坤宁宫,

    朱厚照来给张皇后请安,张皇后让人拿出坤宁宫最好的糕点,朱厚照喜滋滋地吃了两个,见她容颜憔悴,便问:“母后,你怎么了?”

    张皇后轻叹一声:“昨夜,你父皇一夜都在奉天殿,大臣们跪在奉天殿前,你父皇心中定然难安。”

    朱厚照若无其事放下糕点:“本来儿臣还高兴,父皇终于没空管束儿臣了,但见母后伤心,儿臣就想想办法,帮父皇一次。”

    张皇后柳眉微蹙:“这话在坤宁宫你也不许说,你是太子,陛下自然要约束你,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许给你父皇添乱。”

    他没有办法,但是老高有啊!

    老高那么精明,一定有应对之策!

    于是,朱厚照跑到翰苑找严成锦,宫里闹得不可开交,翰苑却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老高,宫里出事了,本宫想让你出出主意。”朱厚照笑嘻嘻道。

第119章 解局

    严成锦道:“殿下是说奉天殿劝谏?”

    “你知道就好,快给本宫出出主意,母后茶饭不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没靠山了啊。”朱厚照道。

    想必弘治皇帝也是寝食难安。

    年间大计其实相当于整饬吏治,是极为敏感的事。

    看似为了醮斋,其实是抗议年间大计,弘治皇帝只是稍微整治了一下吏治,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文官们占着理,人家是为民请命,弘治皇帝才不好下手。

    他们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一口咬定了不讲理,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一般的办法必定不会奏效。

    “臣也不是没有主意,只是……”严成锦看了朱厚照。

    朱厚照瞬间秒懂,开始轻车路熟地举起手,把“朱厚照誓死保密协议”默默地抄了十遍,又发了一百个毒誓。

    “老高,你总是叫本宫发毒誓,不怕本宫当了皇帝找你算账吗?”

    “臣早就想过了,等殿下当了皇帝,臣就同神勇太监一样,出游西方,再也不回大明了。”严成锦心想,家里的白银,也够花一辈子了。

    果然留了后手啊!

    想到日后宫中没了老高,岂不是很无聊。

    朱厚照急了,笑嘻嘻地道:“本宫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严成锦看朱厚照誓也发了,保密协议也写了,还是以他最为看重的名声做担保。

    于是,就凑到朱厚照耳边:“此事,天底下,只有一人能解。”

    “谁?本宫让谷大用把他抓回来!”

    严成锦满脸黑线,朱厚照又换长随太监了啊!

    “正是殿下!”

    “本宫?”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双眼发光,想不到,那个人竟是自己?

    严成锦凑到他耳边,把该如何做,都告诉了他,又让朱厚照自己说了三遍,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严成锦又问了一次:“殿下可知,此计最关键的是什么?”

    “要演得真实,不能露出马脚?”

    “错,是不能跟任何人说,是臣出的主意,否则,臣小命不保,以后殿下就再也看不到臣了。”严成锦纠正道。

    朱厚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回到东宫,

    朱厚照兴高采烈对谷大用道:“去奉天殿宣本宫的口谕,就说本宫病得很重,快要死了。”

    啥?

    谷大用下巴差点下来,这是什么玩法……

    跑去宣读太子病重的口谕,摆明了就是欺君,陛下要是知道了,

    要把他全家脑袋都砍掉吧?

    “奴才和殿下玩蛐蛐怎么样?蛐蛐也挺好玩的,殿下就用威武大将军,奴婢用老高出战。”谷大用快哭出来了。

    这两只蛐蛐是朱厚照取的名。

    本宫干正事呢,你叫本宫玩蛐蛐,心中暗自鄙夷。

    不过,朱厚照也料到他不敢去,还是刘伴伴好,转身便抽出一把长刀架在谷大用的脖子上,乐道:“你若是去了,本宫保你不死,你若是不去,本宫只好换个伴伴了。”

    “奴婢这就去……”

    谷大用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位置,心一横就去了。

    日正中天,太阳把地砖晒得有些滚烫。

    奉天殿,

    弘治皇帝与文官对峙了一日,日夜不休,此时,已经有些困乏,眼皮抬不起来。

    忽然,殿外一声大呼:“陛下,太子殿下得了重病!”

    弘治皇帝立即惊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他第一次感觉有些害怕。

    自己可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奉天殿外,那些跪得萎靡的大臣们,个个精神起来,太子殿下得了重病?

    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啊。

    顿时也不哭嚎了,一个个眼巴巴望着那个来报信的太监。

    “陛下揍了太子那么多次都没事,怎么会得了重病?”

    “对,宫墙那么高,太子也能翻出去。”

    大臣们纷纷质疑。

    谷大用哭哭唧唧:“奴婢也不知道,昨日太子就深感不适,方才就卧床不起了啊。”

    血脉断绝,还谈什么大明盛世。

    弘治皇帝脚步虚浮,从奉天殿里走了出来,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谷大用吓破了胆,支吾:“昨夜……”

    “快,去东宫!”

    此时,东宫里,

    朱厚照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周围几个太监在哭嚎着,就怕太子真死了要被问罪。

    弘治皇帝大步来到床榻前:“厚照?快叫御医!”

    朱厚照的额头上都是汗,就那么躺在床上,“儿臣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肚子里头,疼得难受,父皇,儿臣是不是要像秀荣妹妹一样……”

    “不许胡说!”

    太康公主就是突然患上了怪病,才年仅几岁就薨逝了,弘治皇帝忽然感到惶恐不安,伸手摸了摸朱厚照的额头。

    看到朱厚照这个样子,他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太医院的院判刘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朱厚照心中大喜,这不是那个庸医吗?

    刘文泰替朱厚照把脉,皱起眉头,觉得压根就没有异常。

    朱厚照十分痛苦:“刘兽医,本宫肚子里头痛,很难受……本宫是不是要像秀荣皇妹一样,英年早逝……”

    说谁是兽医呢!

    刘文泰老脸狠狠一抽,刚想跟弘治皇帝禀报,压根没什么问题。

    可太子突然提起太康公主,让他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不怕病,就怕突然病。

    因为突然发病的,一般都是不治之症。

    太康公主就是患上了怪病,突然就薨逝的啊。

    刘文泰犹豫一番:“臣也看不出来什么,但从太子的脸色看……”

    朱厚照忽然疼地满地打滚,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直喊疼。

    “太子恐怕真有不适。”刘文泰赶紧道。

    话音刚落,朱厚照这才好了一些。

    刘文泰变得不确定起来,万一他说太子没事,太子真像太康公主一样薨逝,岂不是欺君?

    朱厚照心中大惊,老高说得对,反复提起皇妹薨逝,父皇和太医果然都信了啊,就算瞧出自己没病,也不敢讲出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弘治皇帝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握着朱厚照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儿臣昨夜……梦到了皇妹,说她一个人很是孤单,让儿臣去陪她,儿臣身为哥哥……”

    梦?

    弘治皇帝一愣,连忙道:“去叫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是掌管天象和节气的衙门,善于推演天象。

    在大明的历朝历代,他们推演的天象都会被记录在史料中。

    后世的史料,有许多天象的记载比例,非常高。

    弘治皇帝虽不信僧道,却信钦天监。

    深信天子所做的一切,冥冥之中会得到天助,需要钦天监来解读上天的预示。

    “太子这样,可是与天象有关?”弘治皇帝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唯有天象可解释。

    钦天监监正罗经道:“昨日,确有月犯氐宿东南星,太子所说的梦,或许……与此有关。”

    朱厚照暗自腹诽,本宫明明是胡诌的,你竟然说与此有关?

    他以前也相信钦天监,以后再也不信了。

第120章 这出戏,朕陪你做到底

    其实严成锦敢笃定,是因为明朝记录的天象变化是在太频繁了,五日之内必有一个天象。

    当初先帝听从万贵妃吹枕边风,要废了弘治皇帝这个太子,百官劝谏都无果,幸得泰山发生地崩,震动京城。

    天变莫大于彗孛,地变莫大于地震。

    地崩,乃是天兆中最严重的大事。

    先帝以为是上天的警告,为了化解东南地崩之兆,才保留了弘治的太子之位。

    弘治皇帝迫切地问:“要如何化解?”

    钦天监监正问朱厚照,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适,朱厚照抢先道:“是昨日,百官跪于奉天殿后,就初感不适,本宫本以为没事,没想到,夜里却梦到秀荣妹子来寻……”

    弘治皇帝脸色不忍,你不要再提秀荣了,朕心里痛啊。

    钦天监监正本来没什么头绪,忽然眼中放光:“是了,大臣请谏废除醮斋,醮斋是祖制怎么可以轻易废除,定是冲撞了先皇,所以才派太康公主……”

    果然,像老高说的一样,不会胡说八道的人,是当不上钦天监的。

    弘治皇帝坐在朱厚照床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太子妃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看得朱厚照直心疼。

    张皇后闻讯从坤宁宫赶来,看向朱厚照的目光,满脸疼惜:“今日还去坤宁宫吃点心,怎么忽然就病了。”

    这个家伙昨日不是不适吗?

    弘治皇帝疑惑:“厚照去坤宁宫吃了点心?”

    朱厚照心头咯噔一下,突然又痛不欲生地喊着:“好痛,儿臣的肚子里,好像长了东西,它在撕咬儿臣。”

    弘治皇帝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皇后和罗卿家先出去,太子妃也出去,所有人都出去吧,朕和太子有话要说。”

    张皇后在太子妃的搀扶下出去了,萧敬把门关上,只留弘治皇帝和朱厚照。

    弘治皇帝暴跳如雷:“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朱厚照还想挣扎一下,躺在床上喊痛,弘治皇帝怒瞪过来,吓得他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一看他真是装的,便掀开被子,扬起手来准备揍他。

    朱厚照连滚带爬躲到床角里:“儿臣昨日去坤宁宫,母后说父皇为大臣请谏之事,寝食难安,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

    弘治皇帝凝固了一下,脸上的暴怒,瞬间融化掉了,终究是没打下去。

    竟然没挨揍?

    朱厚照继续道:“大臣们以为天下百姓的借口来要挟父皇,父皇跟他们讲道理才没有用呢。”

    大臣们铁了心不讲道理,如此耗下去,只能重蹈先帝的覆辙,顺从他们。

    要么取缔醮斋,要么重新更改年间大计的结果。

    弘治皇帝心知,一旦钦天监说大臣请旨取缔醮斋,冲撞了大明的隆运,大臣们就不占理,反倒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他还可降罪责罚大臣,随意处置。

    如此一来,被动变成了主动。

    此法有效倒是有效,只是弘治皇帝觉得下流了一些。

    “你过来。”

    朱厚照一副‘你当我傻’的样子,躲在床角里死活不过去。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你过来躺下。”

    “???”朱厚照。

    弘治皇帝道:“这出戏,朕陪你做到底,这些日子你先呆在东宫,哪儿都不许去,此事,就当朕不知道,你也不许乱说。”

    朱厚照不乐意了,岂不是变相将他禁足?

    寝殿的门打开,张皇后和钦天监监正快步进来,只见弘治皇帝背负着手,端着脸的样子。

    “大臣请旨取缔醮斋,冲犯了历代先皇,令太子身体有恙,命他们速速散去,否则,朕严惩不贷!”弘治皇帝说出这番话时,老脸通红,心中却是念到,这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可没有人在意他的脸色,除了朱厚照。

    朱厚照暗自腹诽,父皇连谎话都不会说,比起他来差远了。

    为了配合,他又开始喊:“哎哟……本宫肚子又疼了,刘兽医你快给本宫看看。”

    弘治皇帝老脸狠狠一抽,这厮演实在太像了,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奉天殿前的广庭,

    大臣们还在跪着,弘治皇帝去了东宫,他们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却不敢动弹一下,他们跪了一夜,膝下早已麻木,若是动弹一下,说不定就会倒下来。

    “不能泄气,不能白跪了。”

    “对,说什么都不能起来。”

    “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

    大臣们相互打气。

    正在这时,钦天监监正罗经大步走来:“醮斋是祖制,岂能轻易废除,你们以为百姓请命要挟,冲撞了先皇,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是罪臣!”

    大宝谏等人一脸懵,太子生病与我等有什么关系……

    我等是为民请命的贤臣,怎么眨眼就变成罪臣了?

    萧敬道:“陛下口谕,醮斋乃是祖制,绝不可废除,只可裁减醮斋用度,念在你等是为百姓请命的份上,宽宥一次,若仍不知悔过,一律罢黜。”

    大宝谏等人一口老血喷出,瞬间栽倒了下去。

    想让官员们不跪在奉天殿前,其实很简单,每个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打得下不了地,就可以了。

    但关键要占理。

    文官们用为民请命,抢占了道德至高点,才让弘治皇帝没有办法。

    太子是皇帝的唯一血脉,克死太子要被百姓诟病,要成为记录在史的大奸臣。

    取缔醮斋而致太子薨逝,恐怕天下人和朝廷其他百官,都会站在弘治皇帝这边。

    就算砍了他们五十七个脑袋,也只会被人拍手称快。

    “监正……这可是真的?”

    ”天降异相,月犯东南星,你们说呢!“

    大臣们个个脸色黯然,连他们自己也心虚起来,此刻想站起来,脚却麻得不听使唤。

    “扶……老夫一下。”

    萧敬挥了挥手,一大群厂卫冲出来,将这些大臣送回家中。

    弘治皇帝命牟斌亲自在东宫看守,三日之后,才许太子出东宫。

    醮斋开始选良辰吉日,这时再也没有官员敢提出异议。

    光禄寺奉旨,以最低的用度操办。

    五月中旬,弘治皇帝沐浴更衣,穿着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去正阳门外的大祀殿祭祀天地,保今年风调雨顺,万民安康。

    祭祀完之后,皇帝和百官都要斋戒三天,不吃荤腥,不近女色。

    所以,三日之内,弘治皇帝是不得去坤宁宫的。

    这也是百官不喜欢斋戒的原因之一。

    严成锦倒是还好,肉吃腻歪了,正好换一换蔬果,前院栽种着许多,真正绿色无添加。

    当然,醮斋是否要守戒全凭自觉,像长宁伯和张家兄弟是不把斋戒放在眼里的,跟着到宫里拜完天地,回到府上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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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弘治十一年,一个慎重的灵魂悄悄穿越到了京城的西北角,但他并没有马上出去浪,而是在府上先呆上六个月…………PS:自己做的封皮,感觉还是没传达出轻松爽快的感觉,书友不要被书皮误导,其实这是一本轻松剧情的历史文大明从慎重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从慎重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从慎重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