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人性化啊(求月票)
京城,五月初。
春晖映着檐上白雪,一辆马车压过半指厚的乌黑雪层,细细作响。
下马碑前,张璁看见一辆蓝盖马车,双眸放光,“严大人来了。”
“秉用兄,你真要去都察院?”
入宫将近半月,吏部很快会安排观政。
夏言不想去都察院当御史,六部中随便选也比都察院好,更遑论,他是一甲第二,能轻易进入吏部。
虽然心中崇敬和感激严成锦。
但好不容易入朝为官,他也有自己的抱负,想大展宏图。
“公瑾兄,不会有错,你跟我入都察院,升迁要比在吏部快!”
张璁好言相劝道,他主意到,方学和王守仁等人,跟着严成锦,已经是上三品官员。
还有宋景和谢丕,是从三品。
最差的郑乾,也有正四品,多少状元入宫后默默无闻,哪里见过这般年轻的四品啊?
李东阳和谢迁等人虽也有权势,却不会这般提携下属的官员。
最最最重要的是,严大人当年,也是这样升迁的。
“恕……恕在下,不能从秉用兄。”
下了马车,严成锦就看见两道人影鞠躬,不知道两人来找他干什么。
“学生,想入都察院观政,还望严大人准许。”
张璁躬身。
说完后,碰了碰夏言的袖子,夏言却道:“学生见过严大人。”
严成锦眉头一皱,大概猜到了张璁的来意,若他不干涉,两人就会被安排到吏部观政。
而张璁却来找他,要进都察院,这眼力难怪能在史上混得风生水起啊。
“本官不举荐,也不收门生。”
严成锦从两人身旁走过,直接来到左右掖门排队,今日,没有重要的朝事商议,在大殿中站了一刻钟,就各回各值房。
方学走到蒋冕身后,打断了将蒋冕的垂头苦思,“蒋公,严大人在看您的宗卷,或许要弹劾您了。”
蒋冕:“多谢方大人。”
方学:“您应该谢严大人,是他让下官告诉您的。”
蒋冕气得满脸通红,险些要骂出声来。
现在弹劾,都上门通知了吗?都察院真是越来越人性了啊,百官满脸好奇的看过来。
李东阳十分头疼,此子又要弹劾了,“敬之,愚兄去都察院看看,定是写错了。”
尽管心中清楚,此子行事千思万虑,定是不会写错的。
可也要让此子,打消如此危险的念头。
李东阳心中腹诽,抓着芴牌大步走进都察院,却看见严成锦坐在书案上,看的正是蒋冕的宗卷。
页角泛黄脱色,定已被此子翻阅了千百遍。
“你要弹劾内阁蒋公?”
知道自家岳父急公好义,尤其是对有功绩的老臣,严成锦早就等李东阳多时了。
“下官有事与李公商议。”
“什么?”
“内阁大学士五年一制,借弹劾蒋公的名义,向新皇请乞。”
李东阳不知道的是,内阁大学士在从正德朝开始,权柄越来越集中,甚至能不经过皇帝,决定朝中大事。
张居正和徐阶,初入官场时,清如白水,坐久了难免会被铜臭玷污。
抄家抄出几十万两白米,以二人的俸禄,是绝度达不到的。
且到了晚年,容易做出错误的决断。
一刻钟,两人坐在值房中干瞪眼。
李东阳暗自心惊,此子终于要对内阁下手了,五年一任内阁大学士,“为何要如此?”
“新皇少阅奏,如今完全由内阁传旨,李公清廉还好,若遇到下官这般贪婪和懒政的人,做了首辅,岂不是贻害天下?”
做官最忌讳的就是,别后谈论其他官员。
慎重起见,严成锦只能拿自己来作比喻。
李东阳面上微微一怔,有些狐疑,此子不出十年,定会升内阁首辅,竟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你不想当内阁首辅?”
可他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此子先定律令,让内阁的大臣先致仕,再让新皇下律令,重新启用他。
他目光中露出一丝精明,冷声道:“你想换内阁的官员,却还要说得这般堂皇。”
严成锦一副被戳穿却死活不承认的样子,“李公此言差矣,新皇又不是傻子,若下官没有才能,新皇又岂会重新起用?下官也是为了朝廷。”
五年一制,不吝于领导人选举。
优秀者连任,很合理啊?
如今不得不承认,权柄集中在内阁,难道要将内阁取代?
这自然是更不可能的事。
听严成锦这么一说,李东阳的确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你弹劾蒋公就是为了此事,本官怎么看是蒋公在朝堂上辩驳,你要有意要弹劾?”
严成锦从袖口中拿出一封疏奏,李东阳看了几眼后,面色微微一变。
“下官近日还不会上疏,请李公暂且保密。”
……
山海关,
海风徐徐吹来,这里比京城炎热一些。
登基以来,太上皇弘治一直呆在京城,四十余年未出,对京畿外满是好奇。
马车在行进中,不时撩开车帘子看看,黄泥铺成的官道上,马蹄踏过扬起阵阵烟尘。
萧敬递上一封疏奏,这家伙还死缠着太上皇不放,“爷,严成锦来疏奏了。”
太上皇弘治出了京城,本不想再管朝中政事。
可是严成锦的疏奏,还是看看吧。
他打开疏奏瞧了几眼,面容渐渐严肃起来,萧敬偷偷瞄了一眼,眼皮抖了几下。
内阁大学士五年一制?
等他再看向太上皇弘治时,才发现太上皇也在看着他,萧大伴以为如何?”
萧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妄议。”
道路颠簸,任凭摇晃的马车不断磕在脑袋上,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太上皇弘治合上疏奏,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萧敬道:“当年高皇帝裁撤中书省,今日寡人也要做同样的事,严卿家深知寡人啊。”
萧敬茫然的抬头,竟没动怒,如此便是说明,太上皇也在想着此事,看来严成锦那个家伙,戳中太上皇的心思了。
太上皇弘治想起当年高皇帝废行中书省。
其实,文官和藩王并没有什么不同,在皇帝眼里,谁强便要削谁。
“改道,去湖广。”
第906章 抛人引玉(求月票)
蒋府,
蒋冕微微皱着眉头,这是严成锦第二次看他的宗卷了。
“宾之兄,那小子的弹章上写什么?”
李东阳嗟叹一声,端起半杯酒水抿了抿,嘴角微微抖动一下,那小子要改内阁了。
只是,把你当成了砖头,要抛人引玉。
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他想帮蒋冕,但去岁湖广之地受洪,知府吴廷举是蒋冕的老乡,上了他一封疏奏。
州县有大小,人口有多寡。
以往赈灾,多分布于府、州、县中,而他却设粥摊在一处,一处粥摊,大抵可以应付五百余人,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虽然湖广的事还不得知真假,但李东阳却知道,蒋冕是出了名想给朝廷省银子。
“蒋公,太上皇兴许要回京了。”
“因愚弟回来?”
李东阳眼皮抖动一下,右手的小指微微敲着酒杯,蒋冕在细细的观察中,感受到了什么。
不会吧,此子不会要搞什么大动作吧?
……
严府,
严成锦接过枸杞菊花清茶,和背着书包的严方来,一起向李清娥道别。
毕竟严方来在长身体。
也有三四岁了,起轿便压得轿夫身子一沉,严方来最喜欢坐老爹的轿子,大眼睛东瞧西望,想探索又怕被训斥。
“昨日在詹事府学了什么?”
“回爹爹的话,贞观政要的俭约篇,陪朱载堃学的。”严方来昂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稚声道。
“明日起,只在宫中半日,午时之后,去良乡学理科。”
光学儒家那一套,大抵今后是没有出息的。
严方来仔细想了想,问道:“朱载堃和朱厚熜会去吗?”
“他们是皇家的人,不能学这等杂学,要学帝王之道,你无需陪他们念书。”
严成锦大抵知道詹事府那一套。
先教三百千,再教儒学中的四书,最后,就是暗含帝王之道的皇家典籍。
多是教皇帝如何约束自身的行为举止,礼贤下士,治理天下,他儿子又不当皇帝,看这些闲书干什么?
以后,他大抵是会把一身所学,交给这小子的。
詹事府门前,
王华面上笑意盎然,看见严成锦的瞬间神色略微僵硬,严方来行了师礼后道:“王师傅,方来今后只能入宫半日。”
“为何?”
“爹爹说,让方来去良乡学理学。”
王华板着脸看向严成锦,气得胡须也吹落了几根,“他尚不能辩理,怎能去学这种杂学?”
这就是走上了歪路啊。
身为恩师,自然要规劝严成锦一番,虽然一定没有什么用。
严成锦却没跟王华多说什么,转身回到都察院,传信去给太上皇已有两月,太上皇应该回京了吧?
不知有没有看到湖广那番景象?
湖广一带江河湖泊众多,尤其是兴王的封地安陆州,动不动闹灾,蒋冕这次是被同乡吴廷举坑了啊。
改革内阁,限制内阁的权力只是第一层。
向太上皇弘治表明心意,是第二层。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就像功高无二的韩信,不就挂了吗,太上皇弘治也不是傻子,就算他不提,太上皇也会想着削内阁。
他主动提了,反倒能让太上皇弘治感激涕零,大呼肱骨之臣,这就是第三层。
“太上皇回京了?”
旁边的叶准迟疑片刻,内心剧烈挣扎一番后,才道:“应该到京畿了,但属下也不知道,圣上是从何入京。”
大清早,勤勉的牟指挥就告假出宫了,八成是去接太上皇。
他也是猜的。
严成锦沉吟片刻,拿上官帽去左掖门排队,忽然,一道粗重的鼻息喷在脖子上,不必问也知道是蒋冕。
“谢公,下官可否与你换个位置?”
谢迁一脸不情愿的回头,但是还是给严成锦换了。
蒋冕:“谢公,愚弟也想与你换个位置!”
“……”谢迁。
“……”严成锦。
那道粗重的鼻息再次喷到脖子上,宛如牛鼻。
严成锦:“李公,可否与你换个位置?”
李东阳不乐意的回头,动了动身体。
蒋冕:“李兄,愚弟也想与你换个位置。”
“……”李东阳。
“……”严成锦。
那道鼻息又加重了几分,站立了片刻,严成锦才回过头,对着蒋冕道:“蒋大人何故跟着本官?”
“你今日要弹劾本官?”
蒋冕刚才又收到了方学通报,一会儿在朝堂上,此子就要弹劾他。
弹劾就弹劾,还通知本官一声,这不是黄大仙给鸡上供,侮辱谁呢?
“此弹章,或许可令大人致仕。”严成锦从袖口中抽出一封弹章。
蒋冕打开后看了几眼,愣愣的站原地。
吴廷举是他的同乡,四月前上过疏奏,欲奏请朝廷支给钱粮十五万两,但当时只批给了十万两,如此安置,可存活百姓二十余万人……
可是看严成锦写的弹章,支给银太少,以至于粥摊设于一处。
四方饥民闻风赶来,未抵达一城,却饿死在了官道上……
这时,金钟响了,李东阳看了蒋冕一眼,“敬之啊,该上朝了。”
朱厚照一步一步登上御阶,看他满脸春风,不用问,今日的心情不错。
“老高,我听说你要弹劾蒋师傅?”
“正是,这是臣的弹章。”
严成锦把另一本弹章交了上去,不论是今世,还是上一世,如此间接草菅人命,都足以剥去官职了。
但有时,在官员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毕竟,饥民的性命不值银子,死了也就死了。
可今日,他的目的却不是说此事。
朱厚照看了眼疏奏,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可有证据?”
蒋冕却率先站出一步,道:“臣恳请,引咎致仕。”
严成锦看向蒋冕,内阁改制之事还没提,这不是白弹劾了,“蒋公,不急。”
谢迁看向朱厚照手中的弹章,好奇写了什么,令蒋公这般颓丧。
等朱厚照将弹章呈递下来后,严成锦才继续道:“臣请旨,将内阁改为五年一制。”
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也是内阁大学士啊,傻了不成?
谢迁心中猛地一惊,有些错愕的看向旁边的李东阳,却见他老神在在,仿佛明白了什么。
“若无人反对,那遍请新皇下旨?”严成锦见大殿中一片死寂,微微抬头。
不是不反对,是没反应过来啊,张升连忙拱手:“改动内阁,岂能儿戏?”
“严大人为何要改内阁?”崔岩不解。
朱厚照也懵了,老高这家伙也是内阁大学士,竟要自己改自己,可下一刻,他的眼睛又亮起来。
“老高,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呀?”
第907章 一举双赢(求月票)
蒋冕瞪大眼睛,他致不致仕还重要吗?
眼前这个家伙,要改内阁啊!
“严大人,算起来老夫还有三个月,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总得让他先干满五年再弹劾吧?就剩三个月了啊!
严成锦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蒋冕,谁知道你下次犯错是不是三个月后啊。
“本官身为都御史,纠察天下,弹劾蒋大人,与此事无关。”
就算是有关,也要说成无关。
崔岩莫名其妙的嘟哝一句,审视着严成锦,颇为忧虑:“严大人啊,这样算下来,李公和谢公都可以直接致仕了。”
“没错,李公可以致仕三回了。”
旁边的吏部官员小声道。
严成锦挺直身躯,一脸郑重的道:“李公是朝中梁柱,清节不渝,本官看了许多宗卷,也不曾发现他的罪状,可以再任一年。”
内阁还有大量疏奏批阅,找到一个有谋略又不会害自己的首辅有多难,有李东阳在内阁坐镇,他才能不阅疏奏,朱厚照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弹劾老丈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李东阳愣了会儿神,又沉吟几声,才正色道:“事关重大,还是等太上皇回京再商议。”
蒋冕看向朱厚照,抱着一丝希望道:“那臣?”
“先致仕吧。”
“……”蒋冕。
不先查一下吗?刚才只是一时气愤不过,才主动请辞,他还可以再干三个月啊。
听说被朝廷致仕的官员,大多晚节不保,没几年就死了,若实行五年内阁制,朝廷还差这三个月吗?
“……臣可以自费来上朝。”
到了眼下,诸公和百官才从严成锦的话中反应过来,注意力再次落到蒋冕身上,日后千万不能混成蒋公这样啊。
“蒋公可以直接给朕三个月的俸禄,人就不必来了。”
昏君啊!
蒋冕微微躬身,一脸悲戚的摘下官帽:“新皇,今后臣不能向朝廷尽忠了。”
大殿中百官响起一阵暗骂声。
严成锦恨不能把卖鸡蛋和菜叶子的老大爷请进宫,错过一个扶贫的机会啊。
朱厚照脸皮也是极厚,蒋公入京后常阻谏朝中政事,还不许他教太子马政,致仕是好事。
但蒋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传朕旨意,蒋公可以住入养济院,一辈子不收银子。”
谁稀罕!
您可算了吧!
蒋冕含着眼泪把官帽交给谷大用,又脱掉身上的官衣,看着昔日的同僚满是悲戚,还想给朱厚照行个礼。
可却听朱厚照说:“内阁再向朕举荐一位大学士。”
于是,蒋冕头也不回的头出大殿。
散去廷议后,大殿中只剩下朱厚照和严成锦两人,朱厚照看向谷大用:“给蒋师傅的恩待,与刘师傅相同。”
“新皇真是宽仁,亏那群文官还骂新皇。”
“嗯,朕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朱厚照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
严成锦没想到,这厮还会关怀致仕老大臣,蒋冕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对于此人,心中并无多少恨意。
“老高,你还没说,会得什么好处?”
这家伙刚才在朝堂上,避重就轻,他可不会被轻易的蒙混过去。
“臣不削,太上皇也要削,臣想给太上皇一个台阶,谁让臣是肱骨之臣啊。”
严成锦估摸着,太上皇应该到京城了,不知明日早朝,会不会现身?
削内阁事关朝廷兴盛,就算不现身,也会躲在偏殿窥堂吧。
……
南城,
太上皇弘治看着马车外的繁华景象,与湖广之地相比,京畿之地就是天堂啊。
“严成锦在朝堂上谏言了。”
萧敬能想到朝堂上,会是何等一番景象,但凡当上内阁首辅,谁不是任到致仕,可严成锦却敢谏言只任五年。
这就是把他自己的官路断了?
毕竟,他也是要当首辅的啊。
“先回宫,寡人回宫之事莫要声张,替寡人从内帑中,挑一些贡品给蒋卿家送去。”
太上皇弘治不想插手内阁改制的事。
至于蒋冕致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年不也把先皇留下的阁臣,全部替换了吗?
厚照聪明,心中也是有数的。
……
内阁,值房。
谢迁叹了口气,望着旁边蒋冕的书案。
今日要批阅的疏奏又变多了啊,但却能理解严成锦此举的用意,当年高皇帝废行中书省,就是限制中书省的权力,眼下这样做无疑是先下手,赶在太上皇整饬之前。
将内阁保存下来。
若五年一次,皇帝觉得某大学士权柄太盛,可以到任期满后,令他致仕。
这样的内阁才会长存。
“你这家伙,想的办法倒是不错,只是,蒋公也太冤了吧?”
严成锦颔首点头,“蒋公确实冤,可无蒋公致仕,也无缘由整饬内阁。”
就算是宋高宗这样的昏君,想要杀岳飞,也要编个莫须有的罪名。
没有困难制造上,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无缘无故就整饬吏治,难免会让百官寒心,还有谁会向朝廷效忠?
张升轻哼一声,他素来与蒋冕交好,有些不满严成锦此举。
严成锦走出内阁,却被萧敬做贼般喊去后宫一趟。
还是那座不起眼的偏殿。
走进门,太上皇弘治坐在御椅上,身前是一席菜肴。
还有跪在金砖上的朱厚照。
不必问,此番巡查回来,看到天下还有数不清的饥民,在给朱厚照鞭笞呢。
太上皇弘治目光灼灼,看着严成锦,“你这家伙,知寡人想削内阁?”
“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新皇懒政,多数疏奏由内阁批阅,不必呈递皇帝,内阁替天子守国,权柄自然会越来越大,臣想到这里……”
老高这狗官竟污蔑朕。
朱厚照抬头看了太上皇一眼,又低下头去。
“继续说。”太上皇弘治淡淡道。
“五年一制,内阁权柄再盛,到了期限也得由皇帝和百官决定去留,制衡了内阁的权力,内阁既可以替皇帝阅览天下大事,又不会干预皇权。
还请太上皇准许!”
这不比太上皇直接削没了强?
按以往的大学士的任期来算,当八年就差不多了,像刘健、李东阳、谢迁当了没几年想致仕,朝廷还不准许。
对于朝廷和官员,都是好事。
太上皇弘治点头道:“厚照下旨吧,只是,只是寡人总觉得亏欠了蒋公。”
“臣会照顾蒋公家中买卖,作为补偿。”
“……”
从偏殿出来,看天上挂着的太阳,该下旨了啊,严成锦径直来到午门,只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令他一阵酥麻。
“贤侄啊,下值了?”
第908章 翰苑观政(求月票)
七月天气有些炎热。
轿子里不放两个冰鉴,都不敢坐轿子,王琼足足给严成锦送了一个月冰鉴,却被严成锦弹劾了。
可王琼却不生气,严成锦弹劾的同时,还呈递了一封举荐疏奏。
没过一日,王琼的晋升疏奏就下来了。
太上皇说民间疾苦情状甚多,许多弊政不被朝廷明察。
于是,内阁增添两位内阁大学士,另一个正是李东阳举荐的韩文,韩文早已有入阁的资格,可当初为了管制吏部,迟迟没有准许他入阁。
同一日,王琼和韩文接到新皇的圣旨。
“贤侄啊,老夫的俸禄也不多,就不能再送你冰鉴了。”王琼自己也舍不得用,这回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送宅邸也行。”
王琼心说你怎么不管我叫爹呢,脸上却是不敢得罪严成锦的,“一个月,再多就不成了。”
这也就是送严成锦。
送给其他官员,早就被揭举了。
李东阳埋头批阅疏奏,置若罔闻,张升也仿佛聋了一般,看着户部的账目,崔岩看着太上皇列的整顿朝野政要,喟叹一声。
王琼满心欢喜,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双手微抬抖落衣袖,露出一双大手。
“……为何下官的疏奏,这般多?”
韩文递给他一个眼神,又低下头默默阅奏。
“王大人以为,严成锦举荐你入阁,是为什么?”张升头也不抬。
这时,小太监跑到门槛前张望,随后,走到严成锦的身边禀报。
“严大人,詹事府要选侍讲和经筵讲官,新皇召您去谨身殿。”
寻常,这份差事,要由内阁次辅来选拔。
也就是谢迁。
但谢迁身体有恙,告假一日,只能由他这个次次辅担任。
选拔翰苑的讲官,是要出考题的,太上皇弘治将此番去湖广巡视,写成弊政小手册,内阁每人一本。
稍加改良,就能作为考题,分出一等二等名单。
翰苑中,众翰林眼巴巴望着大门,期望此行来人是王琼,或者是崔岩也行。
此二人,在内阁中才学最低,出题没什么水平。
李东阳也行,千万别是那个人。
翰林们焦急的张望着,殿宇中响起沙沙的翻书声,临时抱圣脚的人不在少数。
张璁转头看向旁边的书案,“公瑾兄,你真不去都察院?”
“吾志不在此!”
“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仙鹤绯袍的官员大步朝翰苑走来,身后跟着一个文吏和一个小太监。
翰林看见来人的面容时,微微怔了一下。
是这狗官啊!逼得蒋公致仕不提,谄媚新皇升迁,有何颜面考核我等?
“大人,学生有一句话……”一个书生道。
严成锦:“出去,你被取消资格了。”
“……”书生。
书生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双腿一阵发软,被都察院的门皂拖出去。
殿中一片噤若寒蝉刘。
“没想到,严大人这般年轻。”
“是啊,当真是才貌无双。”、
几个刚才还在腹诽的翰林,瞬间对严成锦改变了印象。
严成锦看着下方的众人,“本官出的考题不难,答对三题者,为经筵讲官,答对一题者,入六部观者。
一题不对者,离京任父母官。”
翰林们昂头看着严成锦,不难既是很难。
“张璁。”
张璁站起身来,忐忑向严成锦行礼。
“谨旷官。”
严成锦从李东阳那里了解一些,书册上有李东阳的注解,答案不唯一。
翰林们纷纷看向张璁,此题很难。
要答上来,需知道此旷官,是指什么?又与朝政有何干系。
胆大心细的考生,已经开始在纸稿上记下,思索解题的答案。
“旷官,是对于地方官员赴京考察而言,三载考绩,考察之际,解官赴京考察,沿途可开贿赂之门,故称谨旷官。”
没错,旷官不是具体的官职。
而是说,那些暂时放下部务,入京考察的官员,会沿途行贿受贿,送京官财物。
严成锦微微点头,“该如何处置?”
“都察院制考察名册,记录入京考察官员沿途,再询问沿途地方御史,有无贪墨之举。”
张璁答完了,还特意扯上了就都察院。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望着严成锦的脸色。
翰林们也紧张的看着严成锦。
张璁答得极好,若不能得上等,那严成锦真是瞎了眼睛。
严成锦薄唇轻轻启,一道清脆又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大殿。
“上等丁级三甲评定。”
翰林们懵了。
一双双眼睛看着严成锦,记录名次的文官也傻了,“严大人,那究竟是几等?”
严成锦:“你如数记下来就是。”
这个难题让他来,至少能有五条措施,张璁还提了都察院一下,明显有拍马屁的嫌疑。
“悯穷吏。”
这是太上皇在京外微访时,察觉的弊政,不通民生者,答不上来。
翰林们的目光落到张璁身上。
张璁极为紧张,摸了摸汗水才道:“在衙门和各部的吏役,有人是父辈为吏役,儿子却为佣工,有人是丈夫为吏役,妻子是乞丐。”
翰林们的目光转到严成锦身上。
他们大多是富贵出身,哪里懂这个,这次考题真的难啊。
只见,严成锦微微点头,却不点满。
“为何会如此?”
“学生也不敢妄自猜测,大抵是吏役册本未到吏部,以至于无俸禄发放,故而吏贫。”
张璁在原籍时,大抵知道一些。
此人竟又答上来了。
学霸啊,都察院纠察朝野,倒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严成锦道:“上等乙级一甲评定。”
这道题比刚才难一些,所以,给的评定也稍稍高一些。
翰林们大汗淋漓,仿佛正在遭受人家最痛苦的煎熬。
“恤捕逃。”
……
两个时辰后,严成锦带着名册来到东暖阁。
“这是臣在翰林院考核的名册。”
朱厚照正听李东阳几人禀报朝事,看到考核的题目,“老高,这不是父皇给内阁的整饬册本吗?”
这家伙真是比朕还懒啊。
“臣以为,他们入朝为官,应当也要知晓朝纲。”
李东阳翻开看了几页,顿时瞪大眼睛,“要发放京外的有一千八百人?”
“不错。”严成锦点头。
第909章 千金易国(求月票)
华盖殿,
太上皇在一笔一划写着字,严成锦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道:“臣来向太上皇请安。”
被小太监召来,天色还早,说句早上好又不吃亏。
太上皇微微抬头,审视着严成锦:“知道寡人为何回京吗?”
想张太后了?
这是有可能的,太上皇和张太后如胶似漆,严成锦仔细推敲一番,又得出五个答案。
“臣不知!”
“你分明知道!”
“……天下疾苦,臣以为,就算秦皇汉武治理天下,比太上皇和新皇,也是五十步和百步。”
心里脆弱,看到百姓饿殍遍野,就微访不下去了?
下南昌时,严成锦也是大抵是这种心情,不过,他是怕被人当成食物吃掉的害怕居多。
“寡人在湖广,看到耕田淹为湖泽,在黄石山遇到趴在人堆里吃肉的东西,寡人以为是野狗,谁知………是佝偻的人。”
大哥你别说了。
又不是说书先生,整这么细致,有些瘆人啊。
严成锦想了想,打算安抚一下太上皇弘治的玻璃心,“臣不该让太上皇改道去湖广,去山东也能看到。”
“……”太上皇。
有些流民当流民懒散惯了,朝廷再招为农户,他们也不愿意。
阿斗扶不上墙。
“寡人给内阁的治朝八策?”
“臣已经编成书。”
“…………寡人不是问这个,寡人是问,可有除弊良策?”
严成锦想到了两条计策,发设低保户。
儒学治理天下开始,王朝就开始有养老制度,如唐朝六十以上,可被赐栗米、丝帛和酒水,宋朝也差。
但养老不是低保,壮年不受这样的优待。
“有一策。”
半个时辰后,严成锦从大殿出来,早朝应该散了吧?
穿过华盖殿的宫廊时,小太监走上前来,道:“严大人,新皇和百官都在等您呢。”
严成锦本不想去,可是太上皇站在身后不远,闻言停下脚步,显然也是听见了。
来到奉天殿,百官已经是争成一团。
朱厚照似乎喜欢这般热闹的朝堂,并未制止,三言两语中,严成锦大抵能猜出来,是因昨日翰苑观政的事。
难怪朱厚照和李东阳愿意等他。
“严大人,一千八百余官员,你要下放到何处?”吏科给事中张佐问。
官员下方,大抵是任府州县的父母官。
朝廷往年取士只有三百余人,没有这般顾虑,哭谏奉天殿时不听,看你现在如何安置?
“张大人所言有理,本官也不知道下放何处。”
“……”
大殿中,大臣们的目光投向严成锦。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如新皇先前所言,北方还有疆域,需要任父母官员,海外也可派遣使臣,安置千人,新皇以为如何?”
旧例,安置不出去的官员,会留在翰苑中。
“下官以为,当增设官职!”
“何官?”
“地方官员,扶贫。”严成锦道。
百官一脸茫然的神色,这是个什么官?
……
天津卫,海浪波涛汹涌。
高凤激动得想喊出来,在黄金州一片荒野,此时终于在单筒望远镜中看见人影。
“终于到京城了,你们快点划。”
水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过来,大船靠洋流和风力,靠划船是会被浪拍回来的。
这片海域,已经可以看见弗朗机的商船出没。
到大明了!
张延龄眼睛盯着眼前的金山,左手里拿着馒头,右手拿着清水,俨然成了仓管的吏役。
“建昌伯贵为勋爵,怎能被刘瑾一个奴婢使唤?”
“刘哥让我看着你,怕你偷金子。”
张延龄一边说着话,眼睛却依旧盯着金山,满是愉悦和兴奋之色。
等折返黄金州,刘瑾会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份舆图。
发财了啊。
高凤不想理他,这兄弟虽然贵为勋贵,在朝中却没什么面皮,可是金山缺了一角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两日,渐渐进入天津卫的海域。
高凤命人用帆布,将金山盖上,以防碰到海盗。
天津卫近了,顺着河道往上,到了通州,京城就不远了,而且到了天津卫后,可以先派人去京城传信。
……
严府,新院。
大清早,严成锦收到王守仁的密信。
不知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瓦剌的残部势力,骑兵犹如利刃,切开奥斯曼帝国的防御。
奥斯曼帝国正与都铎王朝交战,背腹受敌,大军攻占了奥斯曼的大半疆域。
“备轿,本少爷要进宫。”
何能连忙小跑出去,吩咐轿夫抬轿到西院门前。
一刻钟后,太上皇弘治看着严成锦,“严卿家,真要派遣一千官员去唐宋?”
“是,王守仁带着大片官员,占领奥斯曼大片疆域,还会越来越大,岂能让番人夺去这些城邦。”
严成锦有些后悔,科举取士的人数,还是要少了啊。
将科举改为一年一次,百官又会跑到奉天殿哭谏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太上皇弘治看着眼前的舆图,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严成锦继续:“臣想令唐宋使臣谏言,将这些疆域以千金卖给朝廷,百官就不会起疑了。”
派一千官员去唐宋,百官会把他喷成老痰酸菜吧?
但交易就不同了。
百官只会骂唐宋国王是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昏君啊,将满地是香料的肥沃疆域,让给大明。
“钱粮还可以用作为王守仁的军饷。”
太上皇沉吟片刻,就点头同意了。
朱厚照上午朝了,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般,在六部和各值房中流传,百官不情愿的心起身,半梦半醒来到奉天殿。
真看见朱厚照坐在御座上,诸公手持芴牌见礼,朝朱厚照微微作揖。
“不知新皇召臣等来?”
“自然是有急奏!”
李东阳茫然抬头,急奏不是从六部呈到内阁,再由内阁呈给皇帝,我等为何不知?
朱厚照见他们不信,便丢给谷大用一本册子,呈递下去。
“唐宋向想朕谏言,要以一千万两白银,交易唐宋的疆域。”
卖国?
百官懵然抬头,眸中的昏沉之色彻底散去。
“臣一听就有诈!”
“不错,唐宋是香料王朝,岂会将这等膏腴之地卖给我等,对了,卖多少银子?”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一千万两。”
百官顿时眼中放光,这般便宜,每人凑十万两,就能众筹出一个国王了啊。
“有诈!”
“对肯定是有诈!不如让臣先派人去唐宋,问问可否再便宜一些。”
李东阳怔怔看着疏奏,有些没反应过来。
卖国闻所未闻啊。
第910章 可喜可贺
“新皇,为何册子上的印章,与上一回不同?”
礼部尚书毛纪捋着胡须,唐宋的印章字体是大篆,可册本上印着的,却是九叠篆。
新皇不会是把别人的疆域卖了吧?
李东阳也凑了过来,印章上盖着是九叠篆,真是九叠篆,詹事府教书时,就知道朱厚照有刻印的本事。
可是,朝堂上不能让新皇失去威信,辜负太上皇的厚望。
“拓印不知真假,许是有人假冒传入宫中,臣以为当不得真。”
谢迁也明白了什么,新皇可真是能惹祸啊,“臣以为,李公所言极是,无国何有君,岂会有人卖国?”
严成锦知道,李东阳和谢迁不信。
散了朝,朱厚照看着严成锦:“老高,诸位师傅不信怎么办?”
“派谷大用去寻唐宋的使臣,”
按时间来推算,十月唐宋会送香料来京城,完成通贡。
如今是九月下旬,王简定进入保定府的辖区,他在朝堂上承认这封疏奏,此后的事,就不难了。
“可是这样,我不就暴露给唐宋使臣了?”
“新皇暴露,不算暴露。”
反正朱厚照爱写书信给唐宋,百官都知道。
一个时辰后,谷大用骑着快马南下。
……
内阁,值房。
王琼拿起手里的瓷壶,像客栈小二给每个大学士倒一杯茶,才眉开眼笑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张升眼皮抖了抖,有些不屑与王琼为伍,韩文仿佛早就习惯了般,李东阳和谢迁则是满脸不在意。
“唐宋要卖国,诸公以为真假?”崔岩问。
“自打愚弟结识了严成锦,就觉得凡事皆有机遇,兴许是要亡朝了,才卖给我等。”王琼道。
崽卖爷田不心疼。
兴许唐宋要亡了,用土地换一笔跑路的盘缠。
李东阳和谢迁交换一眼神,诸公不知道朱厚照会刻章,可他们当过东宫的帝师,是知道的啊。
“此事不必再议了。”
六位阁臣各兼任一部尚书,王琼兼户部尚书,自然对这事很上心。
这时,小太监抱着舆图走进来,“诸位师傅,新皇说这是唐宋要卖的疆域,算算多少银子?”
李东阳展开看了几眼。
这是唐宋的疆域?和从使臣口中得知的不同啊,命人去鸿胪寺把两度出使唐宋的洪远请来。
“这不是唐宋的疆域。”
众人垂眉之际,洪远继续道:“西域小国争端繁琐,疆域扩大也说不定。”
洪远不知道的是,手中的是奥斯曼以及周围的诸国舆图。
………
保定府,
王简拿出心学的书籍,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你停下,咱跟你说点事。”
撩开窗帘,看到一张熟悉的太监脸,两人皆是一愣,谷大用先开口道:
“怎么又是你,爷不是说让你换个人吗?”
“………没人了。”王简。
锦衣卫拦下商队的车马,几个禁卫把王简押到小树林中,又退出到五百步外。
谷大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爷让咱带个话,让你跟爷说,唐宋要把疆域卖给朝廷。”
王简一脸郑重:“谷公公在说什么?”
“别装了,咱都知道了。”
王简心中一凛:“下官委实不知,谷公公在说什么。”
“唐宋潜藏在朝廷的细作,就是新皇,咱都知道了。”
王简轻捂着嘴巴,朝廷中有唐宋的细作,可恩师从未提及过,想不到会是当今天子。
“……恩师并未说过,可有凭证?”
谷大用轻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王简仔细从头看起,是恩师所传无疑,对唐宋如今国库的税赋,严丝合缝。
既然恩师也是受命于新皇……
“新皇想让下官如何做?”
“一千万两,交易唐宋的疆域。”
战国时,六国就常以城池作为交易。
偶听师兄提起,大军攻陷奥斯曼的大片疆域,要归还给大明。
“还有其他嘱咐?”
“有,若诸公问起,便让使臣去唐宋,以求真伪。”
……
大清早,内阁值房。
“印章倒是变了,公文却一样。”李东阳看着册本,又看向旁边的礼部尚书毛纪:“真是王简上的?”
“是啊!唐宋真的要卖国。”
毛纪也匪夷所思,天下还有嫌弃疆域太大的国君,就好似听闻豺狼虎豹改吃草了,想不通,想不通啊!
王琼拿着放大镜看了一圈:“好事呀!”
李东阳和谢迁相视一眼,总觉得得来太简单。
片刻后,奉天殿。
朱厚照召见了唐宋使臣王简,眉开眼笑道:“朕早说是真旨,你们却不信。”
大臣们站在两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王简,国王要卖国了啊。
朱厚照虽然令人生气,可也比当亡国之臣好。
“王大人,本官再问你一次,真是唐宋国君的旨意?”李东阳满脸正色。
王简微微作揖,唐宋哪里有国君,不过都是恩师的旨意罢了。
在京城时,就听闻李东阳擅长谋略,头几乎埋到胸口,不见眼睛。
“李公不信,可亲自出使。”
大殿中一片哗然。
从王简口中说出来,诸公打消最后一丝疑虑,派使臣去唐宋应证,总归是做不了假吧?
看来唐宋真是缺银子了。
如今,朝廷拥有岛国和满加剌两座银矿,白银储量比唐宋多。
“不如先禀报太上皇?”谢迁问。
“父皇就在乾清宫左边往后数,第三间偏殿,谢师傅去吧。”朱厚照喜滋滋道。
“……”严成锦。
谢迁眸中放光,微微作揖,大步走出殿宇,李东阳和张升紧随其后,不多时,大殿中就只剩下朱厚照和严成锦几人了。
“那朕下旨了?”
“新皇等等,容臣问问,可否再少一些银子。”王琼急忙道。
“……”王简。
银子作为唐宋的军饷,朱厚照自然不会再减,很快让王琼下一道旨意,去国库领银子。
后宫某偏殿中,李东阳推开门走进来,太上皇弘治正在看书,抬头满脸错愕的望着众人。
“臣等来禀报,新皇要买下唐宋的疆域。”
“古来至今,何时听闻有千里迢迢买疆域之事,且朝廷要那片疆域做什么?”
李东阳和谢迁先后道。
瓦剌和鞑靼的疆域,尚且要不完,按朝廷如今的人口数量,难以迁移到西域落脚。
这样看来,唐宋的疆域,全无用处了啊。
太上皇弘治站起身来,“让厚照决定吧。”
李东阳错愕抬头,这还是太上皇?
第911章 井底之官(求月票)
大清早,奉天殿外。
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这回跪谏的是翰林,听说朱厚照要遣他们到域外为官。
无人想去。
“李兄,为何朝廷没有反应呀?”韩荃低声问道。
“六部五寺的官员跪谏尚且无用,更遑论是我等。”另一个翰林开口道。
翰林们评头论足,对外派颇为不满。
谁不知严大学士和新皇沆瀣一气,李大学士深谋远虑,也不是两人的对手。
此时,大殿中。
“严大人打算如何?朝廷也不能强人所难。”礼部尚书毛纪道。
就算是上任了,也会逃走。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其实翰林不是不想外派,愚昧无知,让他们以为大明外都是贫瘠的地方。
其实,奥斯曼、神圣罗马和都铎王朝很富饶。
嘴上说着不要,去了没准就不想回来了。
就如同上一世,多少人出国后会回来?抗拒只是因为无知罢了,而且,封建王朝最重要的是粮食,有土地就能种出粮食。
若要实现盛世,这些疆域是要收入囊中的。
“翰林对域外的疆域一无所知,若令王简讲解一番,提高三倍俸禄,臣以为不足为患。”
外派的好处,不就是收入高吗?
李东阳微微低垂着脑袋,并没有多言。
户科给事中周耀道:“严大人如何知道外域国富民绕?”
百官转头看了过来,如果是真的富饶,那就无事了啊。
“弗朗机人以十倍的价钱收丝绸,周大人仔细想想?”严成锦说了一句却没有点破。
是了!
不富饶能穿得起十倍的丝绸吗?这么说来,简直比大明还有银子啊。
正值午时,阳光普照。
翰林僵硬的躯体渐渐回暖,感觉能跪得更久了。
“传新皇旨意,由唐宋使臣王简,替诸位授课。”谷大用扯着嗓子唱喝。
翰林们一脸懵逼。
新皇心思歹毒啊,说不过我等,就要改变我等的思想。
严成锦逐渐喜欢上了跪谏的日子,总能令中书舍人画一两幅画,回到府上,刚坐下抿了口茶水。
何能苦着一张脸:“少爷,李大人来了。”
李老爷上门多会带礼,这回两手空空,不知少爷又怎么惹李老爷了。
严成锦仔细思索片刻,买疆域一事,令李东阳匪夷所思,太上皇还准许了,以李东阳的谋略,看来瞒不住他了啊。
“请李大人去书房。”
李东阳头回进严成锦的书房,简直堪比文华殿,各式藏书皆有收藏,有些是宫中典籍,也不知这家伙是何时抄录的?
不过,今日是来寻严成锦问个明白。
“你家少爷呢?”
千金脆生生地道:“奴婢也不知,要不先请少夫人来见李公?”
李清娥已是端着茶水进来,不解:“爹还未下值,怎有空来府上?”
“成锦呢?”、
严成锦大步走进书房,遣退了李清娥几人,“李公,还是岳父大人?”
“少给本官岔话,唐宋的疆域是怎么回事,为何太上皇也不劝阻?”
李东阳感觉奇怪,与太上皇弘治君臣二十余年,深知他的脾性,有些优柔寡断,是会彻底放手让新皇理政的。
可眼下,买他国疆域,也准许了。
“下官和新皇,建了一朝,名为唐宋。”
李东阳眼睛瞪得像牛眼般大,微微张着嘴巴。
这是谋反啊。
此子远在京城,竟然能在西南建了一朝。
严成锦扯着一根绳子,挂在悬梁上的舆图展开,“王守仁在讨伐奥斯曼,李公莫要惊讶,不出二百年,弗朗机人也会攻打大明。”
天下之势……与其等弗朗机打过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兆番?”
“也在唐宋,如今,应是给王守仁调拨钱粮吧,李公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子啊。”
“……”李东阳脸色铁青,“你就不怕本官告发你?”
“太上皇和下官是一伙的。”
李东阳张着嘴巴,半日说不出话来,难怪太上皇避而不见,退于后宫不问政事。
严成锦本想把那本李东阳社死的小册子拿出来,再威胁一下,可想想终究是自己的岳父。
“李公不必担忧,这也是为了盛世。”
“与盛世何干?”
“李公可知道,为何京城繁盛?天下诸府供养京城,故京城繁盛,若天下诸国供养大明,会如何?
监守天下诸国需要官员,新皇才派翰林赴任。”
主教统治加分封诸侯,域外百姓苦王室久矣,早就想创业了。
严成锦知道,若派遣的官员视民如子,天下民心归顺,会维持这样的格局许久,或许百年,或许千年也说不定。
片刻后,李东阳却不置一言的走了,严恪松暗怪道:“成锦啊,怎不留李公在府上用膳?你可是又惹了祸端?”
想起李东阳的脸色,成锦这是又弹劾谁了?
“爹不必担忧,儿近日未写弹章。”
何能小跑进来,咋咋呼呼地道:“少爷,叶千户传话,新皇让您入宫,黄金州的大船回来了。”
“找到金山了?”严恪松一脸八卦的看着何能:“有没有宣老夫?”
“………老爷,好像是没有宣您。”
“大船出海也算是兵部的事,新皇兴许是忘了吧。”严恪松放下碗筷,回屋换了一身官袍。
……
奉天殿,
一堆金子铺在大殿中央。
高凤堆着满脸笑意,涕泗横流:“新皇,奴婢终于回来了啊。”
朱厚照却不想听高凤哭述,海上如何凶险关他什么事,反道:“真有黄金州?”
谢迁瞪圆着眼睛,这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多的金子,王琼半跪在地上,先咬为敬。
“还有多少这样的金子?”
“有,在良乡的大船上,就是那岛上一片荒凉,奴婢也还未寻见弗朗机人,兴许弗朗机人拿的比咱们还多。”高凤道。
一时间,王琼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就是祥瑞啊。
“臣以为,事不宜迟,当派人造船,千舰赴往黄金州。”
造船需阴干的木材,要造一千艘这样的大船,兴许要百余年吧。
高凤是再也不想去那鬼地方了。
“奴婢要告刘瑾,那狗东西给奴婢下毒,令奴婢至今身体抱恙,恐怕…不能去黄金州了。”
诸公看着地上的金子,似是未听见高凤的话。
小太监跑进来禀报:“新皇,严大人到了。”
第912章 父凭子贵 (求月票)
跨入殿门,严成锦看见一堆小金山。
“可画了航海图?”
高凤茫然看着严成锦,摇摇头。
“登岸的是何处,可有舆图?”
高凤又摇摇头。
张延龄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卷,有些不乐意的看着朱厚照,“刘公公让臣交给新皇,帮他记一功。”
高凤有些后悔诋毁刘瑾了。
这死太监,竟留了一手。
李东阳走上前看,果真看见,舆图上画着大致的疆域轮廓,但只有半截,像一块碎片。
韩文几人也涌上来,一脸好奇的看着舆图。
“这就是黄金州?有多大?”
“比大明加瓦剌还大,多少顷奴婢就不知道了……”高凤嘀咕道。
比大明加瓦剌还大?
严成锦一眼就看出来,这袋鼠形状,不就是……
工部尚书刘宇道:“要造一千艘舰船吗?臣以为,不如造一千五百艘。”
也不差这五百艘啊。
反正运回了黄金州的金子,不花也迟早会被严成锦用来改制。
“吏部也要请乞俸禄,二十万两,作为翰林赴任的军饷。”张彩躬身作揖道。
韩文升武英殿大学士后,吏部左侍郎张彩升本部尚书,跟着严成锦这狗官,终于捞着一些好处了。
………
坤宁宫,
太上皇弘治听闻,这两日朱载堃总是溜出宫去,便命他来一日三安。
“为何不在詹事府读书?天下稍微安定,更需要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如果此时骄傲放纵,必会导致丧乱败亡,你明白吗?”
太子朱载堃跪在地上,昂着头道:“孙臣想去找严方来。”
太上皇弘治诧异的回过头,对着萧敬问:“严方来不在詹事府吗?”
“起初还来半日,随后,两日一进宫,后又五日一进宫,现在,好久没进宫了……”
萧敬也不知道严成锦想什么,在宫中受大儒熏陶,定能成为大儒啊。
机会就这样被他推走了。
张太后正在做女红,此刻也不禁抬头,“哀家喜欢他,极懂礼数,每次来乾清宫都给哀家带礼物。”
小小的孩子能懂什么礼数,严成锦教的。
人精啊!
太上皇弘治微微蹙眉,看向旁边的萧敬道:“宣严成锦来!”
很快,严成锦就来到了谨身殿,“臣与诸公商议黄金州之事,不知太上皇何事召臣?”
查岗?
可看跪着的朱载堃,似乎也不像查岗。
“黄金州的大船回来了?”太上皇弘治眸底略有些吃惊,海外真有黄金州啊,“运回多少金子?算了,也不关寡人的事,你为何让方来去良乡?”
严成锦诧异:“方来是不是臣的儿子?”
太上皇弘治一时语塞,是啊,教自己儿子去良乡,有何罪?
“寡人是问你,为何不学詹事府的书?”
太上皇,时代变了啊。
就等你问这句话呢!
严成锦不敢在太上皇面前大放厥词的,“如臣所言,理科是能改变天下的学科,若只学儒学,路子就走歪了。”
太上皇弘治瞳孔一紧,十年前,此子提过几次,如今再看此子所言有几分道理。
“臣想谏言,将理科纳入太子出阁讲学中。”
皇室虽然用不上,却需要重视。
严成锦不知自己能活多少年,兴许自己致仕后,良乡理科就将不复存在,对于大明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慎重起见,需将理科纳入皇室的讲学,由历代皇室守护,读书人总不敢说这是杂学了吧?
张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虽不知你说理科为何物,宫中有熟悉理科的官员?”
“有,宋景和谢丕,以及梁储、毛纪、刘宇等大臣家中子弟,皆是理科门生。”
太上皇弘治微微一惊。
“严师傅,若本宫学理科,方来可入宫听学?”
“可以。”
“那本宫想学理科。”
这、本官记得,你是惦记我女儿的啊,怎么……
太上皇弘治陷入沉思中,太子受学极为重要,下旨就成定例,也不能凭严成锦的一言而定。“学这理科,有何好处?”
“稳定江山,臣能任官的时日不长,短则五十年,长则八十年,若臣致仕,理科定会被仕人定为杂学,若能纳入詹事府,由历代皇帝守护……”
“………你还有百余年,就要布局身后事了?”太上皇弘治道。
谁又能说得准呢,他可是每一刻都做好了提桶跑路的准备。
严成锦躬身:“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太上皇弘治眯着眼睛,“严卿家,寡人问你,你可是早就知道黄金州?还有满加剌和岛国的银矿?”
这家伙每次都能预知到银矿,这次黄金州也带回来了金子,神一样的预言。
若不是此子要吃饭睡觉,真以为是神仙了。
严成锦微微侧头,萧敬连忙低下头去,难道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实,被发现了?
“……臣的确有些才能,却不像太上皇所想那般,能预知天下事。”
太上皇弘治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这家伙承认了一半了,又否认了一半,“既然有才能,那你说,寡人何时会宾天?”
萧敬微微张着嘴巴,面色一片惨白,张太后愕然抬眸,朱载堃大眼睛眨了几下,望着严成锦。
你早该宾天了……
严成锦知道,人到了退休之后,就会常常想此事,闲的啊。
“臣又不是神棍,太上皇兴许会长命百岁吧,若闲来无事,太上皇不妨去良乡讲学,也听听理科,蒋公、刘公和王越都在。”
等严成锦走后,太上皇弘治坐上马车,一个时辰后到了良乡藏书阁,王守仁曾经讲心学的高台,换成了刘健。
传授四书五经中的大学,底下黑压压的书生。
王越眼尖,看见太上皇弘治:“朱爷来了?”
蒋冕和马文升几人也纷纷回过头,朝太上皇弘治行礼。
“太上皇怎么来了?”
“寡人来听听理科。”
…………
詹事府,左春坊。
王华刚走进院中,就听小太监来宣旨,封他为吏部左侍郎,新任詹士为宋景。
无功无禄,怎么就升迁了?
小太监一手交出圣旨,一手伸出显然是想要银子,“恭喜呀王大人,快接旨吧?”
王华掏出二两银子,拿着圣旨去内阁:“李公,下官无功无禄,怎么就升迁了?”
父凭子贵,王守仁立功不便封赏。
就封赏到王华头上。
李东阳沉吟片刻,“德华不必多虑,昨日太上皇去良乡听学,认为理科是善政,要加入太子出阁的讲学中,故命宋景为詹士。”
谢迁一脸问号的看过来,张升茫然抬头,只有王琼还算淡定。
第913章 算不算欺君?(求月票)
岛国,
杨一清率领大军征讨大名足利义晴,夺得南部疆域,十五万大军继续北上。
“该传书回京了,命人备船吧。”
幕府越来越势薄,这次冬征必定会败亡,也不知要岛国这片疆域做什么,适合耕种的土地并不多,还是传信回朝廷,看如何安置吧。
“大人,石见有银矿为何不攻?”
“石见由大内氏守护,吾等若出兵,其必会求助幕府,不如逐个击破。”
杨一清命人传书回京,看如何安置这些土地。
……
京城,
严成锦跟着太上皇弘治来良乡。
读书人很喜欢这位新来的私塾先生,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学问丝毫不比刘公差。
“在下对朱先生所言有疑惑,想探讨一二!”
太上皇弘治有些不喜,正讲得津津有味呢,却忽然被这书生打断了,仿佛像朱厚照那逆子般讨厌。
严成锦微微看过去,这个书生真是愤青啊,又转头看了眼萧敬,不知这书生能不能活到明日。
“你有何要讨教,不能私下与某请教?”太上皇弘治道。
底下几个读书人有些不乐意。
自从这个姓朱的老儒生来后,刘公和蒋公讲的经文就少了,被此人占去大半。
万一是无才之人,岂不是误人误己?=
“敢问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太上皇弘治老脸微微一怔,功名是赐给你们的,我要功名做什么。
“没有。”
堂下一阵非议声,原来是纸上谈兵啊。
刘健面色难看起来,太上皇虽没有功名,可若按如今的学识来度量,考个一甲前三不成问题。
也算是当今的大儒啊!
“敢问先生,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是何意?”
嗯?
严成锦微微抬头,想不到这个愣头书生有几分才气,此题若是答字面意思,就错了,要升华要影射。
“去查查这个书生的底细。”
郑乾快步跑了出去。
“林子深密就有百鸟来栖息,河水深广就有鱼群来游动,寓意仁政积累多了,百姓自然会归顺。”
太上皇弘治言简意赅,却一语道破。
书生气急,自知才华不能与眼前的老儒生相比,悻悻的坐下。
半时辰后,马车上。
太上皇弘治面色有些不悦,看得出来刚才那书生还是没有心服口服,“寡人明日再来,看他服不服。”
萧敬低着头,今晚要不要派人把那儒生推下良江?
严成锦微微抬头,道:“下官方才派人,查了那书生的底细,是个学儒学的愣头青。若是学理科的书生,定不会这般问。”
说着,把郑乾给他的宗卷,转手给了太上皇弘治。
那个书生苦读十余年儒学,落榜两次,磕磕绊绊考中乡试,只等三年后再来。
太上皇弘治合上册本:“严卿家想说什么?”
严成锦推断许久,又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臣想在科举中,增添理科。”
萧敬白了严成锦一眼,这家伙特意陪太上皇来良乡一趟。
他都怀疑,刚才那个书生是不是此子安排的。
太上皇弘治捋着山羊胡,前几日,这小子才请乞入太子讲学,如今又要入科举。
“你在前几日,就想好了?才让寡人来良乡听学?”
“是。”
算不算欺君啊?
太上皇弘治虽信任严成锦,却不想被他这般坑骗,总觉得受了此子的忽悠。
“大胆,你敢瞒着寡人。”
严成锦面上一阵无语,皇帝上达天听,是全知全能的人,现在这个全知全能的功能,似乎被自己夺去了,太上皇也是要面子的人。
就像那些上台演讲的人,明明心里很慌,却要强装镇定自若。
皇帝喝一声大胆,其实也有为给自己壮面子的意思。
可他却不想和太上皇计较。
“臣不敢。”
“你、你已经这般做了。”
“臣也是为朝廷着想,想先与太上皇打一声招呼,再禀报新皇。”严成锦开口说道。
太上皇看似不顾念政事,可若伤筋动骨的大事,却也是会跳出来的。
……
东暖阁,
朱厚照正在画这座大殿,“谷伴伴,你说我多少银子卖给老高?”
你这画真不值银子啊。
“……不值钱,要不白送吧?”
谷大用怕得罪严成锦,干脆说了实话。
“我的画是不值银子,可老高非要买我的画,老高你来得正好。”朱厚照看着走进来的来人,顿时眉开眼笑。
严成锦看见朱厚照在作画,不必问,又是想卖给他了。
“臣不收,新皇别画了,有要事要商议。”
“……你说。”朱厚照兴致缺缺的丢掉画笔。
严成锦走到朱厚照耳边,轻语几句。
如今,是距乡试还有两年余,总归是来得及的。
……
日薄西山,
毛纪从值房出来,步履走得很慢,伸开手活动颈骨,却碰到一个人。
“毛大人,新皇的旨意,您自个看吧,奴婢要先走了。”谷大用将旨意丢到毛纪手中。
现在的太监,连圣旨也不念了?
毛纪打开圣旨瞧了几眼,旁边的几个主簿也凑了上来,眼睛的轮廓渐渐放圆。
新皇要在科举中,加入理科?
“找今日值班的主簿,抄在皇榜上。”
“部堂大人,不用给内阁看看吗?”
按照以往的过程,这等重要的改制圣旨,要先这般再这般,最后这般的。
总之,就是不能直接赞成,才能显示出文官的傲骨。
“你何时见呈递诸公有用?快去吧,本官要回府雕刻鱼盆了。”
“……”主簿。
毛纪大步向宫外走去,他算是看明白了,严成锦上的谏言,就算是内阁全部反对,此子也有办法下圣旨。
那还费这等力气做什么?
文吏将圣旨送回值房,主簿抄录在皇墙上,又送了一份去通政司。
………
内阁,值房。
李东阳坐在案上,前方挤满了六部五寺的官员,皆因新皇下的旨意而来,朝廷要将此学纳入科举,不是要逼子嗣学理科?
可就差会试中榜,就能做官了啊。
“李公,此事岂能不议就下旨?”
“朝堂三辩五论,尚且不能决定,如今我等一概不知,就有了这封旨意。”
李东阳暗觉头大,对眼前的众人道:“诸位不如去都察院?”
第914章 机遇啊!
都察院,值房,
张璁抱着芴牌站在门外,寻常这时候,他会在值房批阅疏奏,今日,严大人却想起来找他。
莫非是要重用?
“劳烦通报严大人一声,张璁求见。”
值房中,方学朝严成锦作揖:“大人,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官员,要来找您算账。”
严成锦颔首:“张璁来了吗?”
方学想了想,便抬眸问:“张璁刚进都察院,就让他来处理此事,可否太草率了些?”
“无事,此人严明也善于变通,就算辩不过,腿脚也好,本官就是看中他的腿脚,才招入都察院的。”
如今自己的主线任务中,科举是最难碰的。
但有张璁就不一样了。
张璁转头,看见身后一大群穿着绯袍的官员走来,补子不是锦鸡就是孔雀,心中暗道,是不是都察院把他们弹劾了?
方学走出来对着张璁,道:“严大人在等你。”
张璁走进值房中,对着严成锦行礼,猜到严成锦唤他来,与那些官员有关。
“可知本官为何将你招入都察院?”
“学生才疏学浅,大抵是有大人用得着的地方?”
严成锦看着张璁,一脸正色的问:“盛世得益于理科,本官不想理科衰落,改了科举,你有法子挡住外头的官员,不让他们进来?”
张璁暗自琢磨着,解决了此事,大抵是严大人要给他升官,如今自己是从六品状元身,品轶比一般七品御史高。
动一动就升五品了。
“能,学生有办法。”
严成锦见他一脸正色的应下来,走到墙边,撩起一幅画,后出现一道门:“那本官就先下值了。”
张璁傻眼了,什么时候这值房里有一道门?
都察院外,方学站在门前朝礼部右侍郎梁材躬身,“大人何故带着大批官员,来我都察院?”
“我等就是想找严成锦商议一番,你让开!”
“蛊惑新皇下旨,这是何意?”
礼部给事中冯立和兵部给事中吕恒先后开口。
跪谏和哭谏,都是无用的,新皇不会听他们谏言,只能来找严成锦。
改制也无妨,改得好他们便不说什么了,可是这次改得一点也不好,学儒学已需绞尽脑汁,现又要增加理科。
不是给自己增添难度?
方学看见百官身后,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逝,道:“诸位进去吧,下官也下值了。”
这般轻易,就放他们进去了?
眼见,方学真的朝都察院外的方向走去,礼部右侍郎梁材怔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喊了一声慢着。
百官皆看了过来。
“尔等进去,也说不过严成锦,不如先商量出个计策,反正他也跑不掉。”
于是,二十几个官员在值房门前商讨了半个时辰,抓耳挠腮,发现如何也是说不过此子。
最后,有一个不知名的吏部主簿小声提议,百官商榷之下,心烦意乱的决定:
法不责众,将此子打成傻子,省得他再祸害朝廷。
这是牺牲一人,拯救天下苍生的善举啊。
“吕兄,你愿为天下读书人声张,这次定能青史留名。”
吕衡重重的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慷慨赴死之色,如今,不就剩下刺杀一条道了吗?
走进值房中,看见一个御史小生站在门旁,朝众人恭敬的作揖,“不知诸位大人来都察院,可是为商讨轮才大典?”
“我等不与说,严成锦呢?”
梁材扫视值房一圈,却未见严成锦的人影。
“谏言此举,乃是下官的主意,诸公若想商讨,找下官也是一样。”
百官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拿着金砖冲出,张璁见状拔腿就跑。
……
兵部值房。
陆完走来向严恪松禀报:“部堂大人,礼部梁材找了一票官员,朝都察院的值房去了,似乎要寻严大人的麻烦。”
严恪松认真看着疏奏,古井无波地道:“不用担忧,成锦定有脱身之法。”
“……”陆完。
这一点,他倒是深信不疑。
以严成锦谨小慎微的性子,还有什么能难住他?
这是把百官逼疯了啊!
文吏忽然走进来禀报说,严成锦求见,话音才刚落下,严成锦就大步走了进来。
“爹,快下值了,兴许有人会揍你。”
严恪松茫然抬头看着儿子,有些浑不在意道:“宫中文官,皆是讲道理的读书人,你怎知道他们要揍你?”
严成锦却不再说什么,把自己老爹拉起来,“陆兄,这里就交给你了啊。”
陆完似是嗅到阴谋的味道,该不会是……
严大人真是足智多谋啊。
……
东暖阁,
近日,朱厚照又迷上了作画,正思考着画什么能赚到银子。
“爷,有东西画了,听闻左掖门那有二十余大臣,追着张璁说要揍死他。”谷大用凑上来邀功似的笑道。
嗯?
“为何?”朱厚照饶有兴致地转过头。
“严大人改了科举,为了寻严大人麻烦,要揍死他,结果严大人先跑了。”
百官是有理智的,在朝堂上争辩激烈,却也不见得会动手。
该不会是老高这狗东西怂恿的吧?
百官追着朝廷命官跑,千年难得一见,肯定值银子。
“就画这个,快些去准备宣纸和颜料。”
……
片刻后,左掖门。
一群官员气喘吁吁的追着一道身影,皂鞋跑丢了一片,他娘的,这张璁是属马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大人,他真的是两条腿吗?”
“呼…呼,老夫也不知道啊,你们谁上去让他先歇会儿?”
礼部右侍郎梁材掐着快要断掉的老腰,看向旁边的文官道。
这时,几个太监搬来书案,再放上宣纸和颜料,见朱厚照走来,百官正要行礼,却听朱厚照喜滋滋的笑道:“你们追你们的,我画我的,不用管朕。”
百官有些懵了,连忙掐着老腰追上去。
太丢人了啊!
……
坤宁宫。
“太上皇,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一众官员,追打都察院御史张璁。”萧敬小声禀报道。
太上皇弘治放下茶盏,蹙眉抬眸:“为何?”
“为科举新制,听闻是要揍严成锦,可严成锦先跑了。”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呀。
尽管知道严成锦耍了滑头,可听到他无事,太上皇弘治却放下心来:“厚照呢?”
“……在左掖门,作画呢。”萧敬微不可查的抬头。
只听见太上皇弘治微眯着眼睛,却没多说什么。
“太上皇,可要抓这些官员下东厂?”
第915章 致仕与升迁(求月票)
坐上轿子出宫,这回沐休,朱厚照总找不到理由不准了吧?
严成锦思索着要沐休多少日。
“部堂大人,岛国杨大人传回的书信。”
撩开轿帘子,就看见老爹正打开一封册子,脸色变得舒缓起来:
“成锦啊,杨兄让你也看看。”
严成锦仔细看了几眼,杨一清在蚕食足利义晴的疆域,还未打赢就来书信,看来他有必赢的胜算。
从京城到岛国两月,派遣官员过去也差不多。
放眼来看,眼下只剩王守仁东征了。
“成锦啊,这片岛国的疆域要如何处置?爹是说,明日爹要如何谏言?”
严恪松虽然也有想法,可终究不如儿子想得周全,怕落了尚书的面皮。
“儿观爹印堂发白,恐是有劫难至,明日就不要上朝了。”
“……”严恪松。
心知儿子这是不让他进宫,可如此大事,怎能不向宫中禀报,想了想,命亲卫送到宫中。
……
内阁,值房。
听闻礼部右侍郎梁材带着一票官员,追打御史张璁,李东阳面色微微一怔,许久没反应过来。
梁材心性沉稳,怎会做出这等勾当。
一听就是被人怂恿上头了啊。
谢迁有些不解的看向李东阳:“宾之,为何近日不见你谏言?”
如今,出了这么大事,李东阳还沉稳的坐在值房,着实不像往常。
比寻常时,寡言了许久,似乎心中藏着事。
连王琼都能看出来,其余几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此事是本官都察不力,历来朝廷也未发生过这等荒唐的事,明日朝堂上,本官向新皇引咎请辞。”
李东阳仔细想了想道。
太上皇既准许罢免蒋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准许新皇建立新的内阁。
如今去求太上皇,才会屡吃闭门羹。
兴许碍于老臣的颜面,未向他提及罢了。
首辅与皇帝乃是相辅相成,他劝谏新皇无用,空坐首辅之位,这让他萌生出退意。
既是如此,他如何还能厚颜担任首辅?
谢迁愕然的看了过来,一时间,值房内无人说话,大眼睛和小眼睛皆盯着李东阳。
“李公想致仕了?”
李公被痔病困扰,前后请乞致仕八次,但不是割了吗?
难道……
又复发了?
张升等人不知唐宋国的事,也只能这般想了。
王琼站起身,给李东阳倒了一杯茶,笑吟吟道:“李公这是要给严成锦让出一条路来?”
毕竟,按刘健的年岁,李东阳至少也还有八年。
“倒不是,这次左掖门之事,若不是本官让梁材去都察院,也不会……”
李东阳说罢,长长的叹息了几声。
…………
翌日,大清早。
梁材有些后悔了,属下的官员才五品,丢了也就丢了,可他是三品的大官。
还不知新皇会如何惩罚?
此时,追张璁的官员大抵是相同的神情,有些后怕和悔恨。
昨日委实冲动了啊。
“一会儿上了朝堂,就将那个出主意的官员推出来。”
“大人,他今日好像没来……”
梁材左右转头望了一圈,还真没看见。
二十余个官员有些懵了,急得跺脚,朝四处看去。
“他叫什么?是哪个衙门的官员?”梁材心道不好。
“……不知道啊。”
完了,谁阴他们?
金钟敲响,谷大用唱和一声,百官排队进入奉天殿中。
只是,今日的大殿上挂着一幅画:
百官追着一道身影跑,个个样貌依稀可辨,唯独那道身影只有一个鹭鸶补子的背影。
朱厚照看着下方,眉飞色舞的道:“昨日梁大人率一众官员,殴打御史张璁?”
梁材老脸红到耳根,腰都追断了也没逮住啊。
你不是看见了吗?
“臣也是受人怂恿,一时气急之下……如今已经悔恨万分。”
谢迁看画,面露诧异。
皂鞋跑丢了一地,有人拿着金砖,有人拿着象芴,画得活灵活现。
朱厚照站起来,乐道:“是谁怂恿呀,你们上来指认一下。”
梁材看了半天,朱厚照是故意的吧,把他画的那么大,个个清晰,却唯独没有那人。
二十多个官员昂望,朱厚照这狗皇帝怎么偏偏把那人漏了?
“没有那人……”
“那就是,尔等诬告?”
梁材微微躬身:“臣等的确是受人挑拨,冲动之下,才……”
李东阳望着二十余人,仔细思考起来,严成锦的意图在于让百官住嘴,若他不站出来,兴许二十人会被致仕。
“臣让梁大人去都察院,才酿成此事,恳请引咎致仕。”
梁材有些惊愕,李公揽下此事?
朱厚照茫然看着李东阳,老高没跟他说李公会致仕啊,“李师傅,朕不是问你的罪。”
可他有些犹豫。
若让李师傅致仕,老高就能任内阁首辅,组建属于新的内阁。
但老高那家伙,也不阅疏奏……
“把老高抓进宫来。”
谷大用带着两小太监和五十个金吾卫,马上就去办了。
此时,严府中。
严成锦正琢磨岛国的疆域如何使用,等矿挖完了,只剩汤池还有些用处。
可谁会千里迢迢跑去岛国泡汤池?
门外,谷大用努力揉出笑容,回头看向小太监:“帮咱看看,笑得好不好?”
“谷哥,咱们不是来绑严大人的吗?”
谷大用吓得面色惨白,“来、来人,逮住他,给咱往死里揍!”
一看就是刚阉的啊。
调整好笑意后,谷大用才走进书房对着严成锦见礼,道:“严大人,新皇让您进宫上早朝。”
“安全吗?”
“安全,奴婢带了五十个金吾卫,都是宫中好手。”
严成锦摸着下巴,有一成动心了。
谷大用露出笑意,又提醒道:“李公要致仕,新皇让您入宫,估计是问您要不要当首辅?”
跟了朱厚照这么多年,还是明白的。
“为何不早说,李公是本官的岳父,本官岂能夺他位置升官,新皇真是这么说的?”
“………”谷大用。
走成书房,严成锦对着旁边的何能道:“备轿,让老爷也进宫。”
李东阳要致仕,倒有些出乎意料。
李东阳不能致仕,但他也不能错过首辅之位。
宫里的那些官员,也要处置。
“如此一来,只能进宫一趟了,正好商讨岛国的事。”
第916章 重新分封(求月票)
严恪松先是茫然,随后一愣,紧接着张大嘴巴。
“你说李公要致仕?”
严成锦反倒被老爹的反应诧异了片刻,老爹这抱大腿的习惯看来要改改了,本来有两条大腿,如今只剩一条大腿,也难怪老爹这样的反应。
“是,李公在殿前请乞,百官大打出手一事,被归咎到李公头上,爹为何如此震惊,难道与李公是莫逆之交?”
严恪松嘴巴里喃喃自语,却没再说什么。
轿子停在下马碑前,严成锦一边快步走进宫,一边在想着如何把李东阳变成次辅,他担任首辅,大臣们不服。
如今看他顺眼的只有王琼、韩文和张彩几人。
若有李东阳的辅助,能将风波稳定下来。
“李公,盛世还未成,万不可致仕,且眼下有要事商议,致仕这等小事,还是先放一边。”严成锦道。
“……”李东阳。
百官也不看李东阳,似乎等严成锦口中的要事。
严成锦一脸沉默,“这是杨一清传回的疏奏。”
“杨师傅请旨安置岛国的疆域?”
“不错。”
百官眼睛发亮,高皇帝曾告诫子孙后代,十五个不征之国。
可那是没发现银矿。
如今岛国发现了银矿,这的确是少有的膏腴之地啊,遍地是银子,力役随意征纳,最大的好处就是山高皇帝远……
简直是比江南还仙境的好去处啊。
这时,严成锦将“定国安边策略之藩王外派疏奏”,递上,道:“臣以为,当将藩王分封至岛国,莫浪费膏腴之地。”
若不是整饬过藩王制,王琼还以为严成锦和哪个藩王是管鲍之交呢。
让给藩王?这是贤臣该说的话吗?
“臣以为,不如用作皇庄,或官田,价高者得!”
“不错,还可增加国库储银。”
官员们昂头望着殿上,没准朱厚照脑子一坏,就点头同意了啊。
李东阳茫然的站在大殿上,仔细的观察着,可此时,大殿中压根没有人关心他致不致仕,宛如青楼的女子被无情抛弃,心口一阵疼痛。
有些埋怨严成锦搅局。
嘈杂声中,严成锦转头看了李东阳一眼,旋即,面无表情的道:“李公不想首辅无可厚非,那就当次辅吧?”
李东阳心口一阵怒火,恨不得骂这小子:竖子不足以谋,何不以溺自照!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觉得有失风雅,骂不出来。
“岛国尚有银矿,怎能交给藩王?”
李东阳的声音不大,却令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变得庄严和肃穆,像是支配着百官的身体般,令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谢迁补充道:“李公所言不错,不如作为皇庄。”
有大船出海,往返不过三月。
比去三边之地还近,全然可以勇作为皇庄。
“谢公可曾想过,银矿挖完之后会如何?”严成锦反问。
“挖完?”
“不错,矿脉总有挖完的一日,若挖完了银矿,就变成了无用之地,不如趁现在分封给藩王。”
严成锦知道,百官一定以为岛国还藏着未被发掘的银矿。
可岛国只有三座大银矿罢了。
朱厚照想了许久,开口道:“老高,真要分为藩王吗?可是藩王不会背后骂朕傻子?”
岛国盛产银子,白白送给藩王,父皇也要骂他败家。
骂的又不是老高,这家伙自然不会在意。
“臣也不知道。”严成锦平静的回答道:“可朝廷的百姓会越来越多,藩王制迟早又会成为痼疾,不是吗?”
朱厚照也不傻,下起圣旨来毫不犹豫,对此,他并不担忧。
大臣们暗骂刘严成锦败坏国库。
“严大人送给藩王,还不如卖给商贾,还能赚一笔银两。”礼部右侍郎梁淡淡道。
“不知梁大人殴打御史,如何处置?”
“老高,我都快忘了。”
“………”梁材。
百官仿佛受到了警告,有些不敢说话了。
朱厚照想了想,罚了梁材钱银一万两,其余官员罚两千两,抄板砖的吕衡致仕。
这一句话下来,就赚了三万多两银子。
梁材倒是没有怨言,一万两买三品大官,已经是开恩。
百官也没多说什么,明朝律令中,准许用银子买罪,梁材犯的也并非是大罪。
片刻的寂静后,朱厚照忍不住道:“要封给谁?”
“臣以为,不论新皇如何封赏,都会有不均之处,不如让藩王入京城抓阄而定?”严成锦道。
日后子嗣要怪,也只会怪祖宗手气不好,是非酋的命。
朱厚照看向李东阳,让内阁传旨,令各路藩王进京抓阄。
………
十一月,秋风萧瑟。
南昌,兴王府。
朱祐杬看见收到来自京城的旨意,是一封玉轴圣旨和一封信函,都盖了玉玺的印章。
十分正式!
“朝廷又要动藩王了吗?新皇登基后,我等的日子,倒是愈发的不好过了。”
手有些颤抖的打开圣旨。
圣旨中,下令他入京抓阄抽取封地,并在抽中封地后三月内,迁移出南昌,还附上一幅新封地的舆图。
朱祐杬是不想迁移的,分到南昌这块肥美的膏腴之地,正处江南的中心。
光是他做买卖的几年,就赚了十六万两白银。
但皇帝下的旨意,他又如何能反抗?当即唤来王妃。
王妃反倒双眼放光:“王爷,未尝不是好事啊,我等若兴盛,迟早怕是会落得像宁王一样的下场,还不如封到岛国,有句话叫天高……
听说岛国每年能运回几百船银矿!”
在天子眼下,都逃不过都察院和衙门的监察。
朱祐杬心中的不快,顿时变得豁然开朗。
只怕在江南赚再多银子,掌控更大的权势,迟早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否则,朝廷也不会削藩。
眼下这封圣旨,反倒让他有机会到海外。
兴王妃仔细看了几眼舆图,“新的封地中,就属岛国最好,王爷一定要抽到岛国!”
“这、这哪里说得准啊?”
“今日王爷就跟我去佑民寺上香,求个开运符,再让请道长来府上做一场斋事,金盆洗手,我就不信抽不中!”兴王妃显然是极有经验。
朱祐杬怔住了,大概是老朱家的祖坟安置得好,娶的媳妇……
都比较有能耐。
随着时间的推移,荣王、申王、寿王等数十位藩王也接到旨意,被封在冷落之地的藩王,纷纷拜佛求道,只求抓中岛国。
第917章 抓阄,藩酋?
十二月,几十路浩浩汤汤的仪仗入京。
藩王们一路搓着手,新皇让他们自己抽取封地,这是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更有藩王出恭已经不敢用自己的手,怕沾染了霉运。
如严成锦所言,称颂新皇的藩王不少,骂新皇的反倒是百官。
马车入京,许久不见儿子朱厚熜了,兴王朱祐杬双眸渐渐朦胧:“去宫中问问,本王何时能入京面圣。”
随行的王府属官领命,骑马朝礼部的衙门走去,不论藩王武勋,要传话只能通过六部,再传到内阁。
半个时辰后,消息传到内阁。
“各路藩王进京,严大人要如何抽取?”王琼看向严成锦。
虽然靠抓阄自己抽封地,听起来很公平,但封地有大有小,在锱铢必较的藩王眼中,分得不均,也会引起事端。
只怕天下藩王,只想抽岛国的封地,不过,真正好的封地是奥斯曼一带,以及都铎王朝的周边,百姓富饶,沃野千里。
不知王守仁何时才会来书信?
严成锦打开新绘的舆图,道:“诸公且看,本官标上比编号,就是大小等同的疆域。”
李东阳凑上来看了眼,红色的细线割开疆域,分成大小近乎等同的几块。
“藩王出了海外,该如何缴税?”
“本官想与诸公商议,正是此事。”
严成锦从袖口中拿出画笔,涂上几个点,黑点代表的是卫所,蓝点代表的是衙门。
……
东暖阁,
朱厚照叫谷大用准备宣纸,一边挑选颜料,江南才子以琴棋书画评定才艺。
不出意外的话,又要作一幅藩王觐见图。
“新皇,太上皇让您不要懒政了。”萧敬小声提醒。
朱厚照琢磨着颜料,头也不抬:“朕没有懒政啊。”
霎时,一道身影笼罩在御案上,看着这略微中年发福的体型,就知道太上皇。
“儿臣,见过太上皇。”
“你不阅奏,整日作画做什么?”
朱厚照悻悻的样子,又忍不住道:“儿臣只作一个时辰,且冬日了,念及天下饥民,作画得来的银两,皆供给国库用作赈银。”
太上皇弘治凝视着他,眸光柔和了几分。
“厚照啊,父皇听你说你要将藩王,分封到唐宋和岛国之地?”
不敢想象,王土内没有藩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儿臣已经召藩王入京了。”
“打算如何敕封?”
“不知道,内阁自会帮儿臣想办法,儿臣不是发俸禄给他们了吗?”
太上皇弘治的喘息声变得粗壮,果真与这逆子说话不得超过三句,就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小太监走进来禀报:“新皇,兴王派人询问,何时开始抓阄,何时才能见兴王世子?”
“派人去内阁问问,分封大典何时开始,把朱厚熜送出宫去。”
……
京城,南新城。
兴王朱祐杬买了一座宅邸。
他站在宅邸前,来回左右上下踱步,将一旁的老管家晃得眼睛发懵,“世子还未来吗?”
“王爷再等等,宫里的人说……世子出宫了。”管家道。
朱祐杬皱着眉头,犬子不是在詹事府读书?
等了一刻,才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前,一个小太监牵着朱厚熜的手走进来。
“儿厚熜,见过父王。”
朱祐杬双眸一紧,牵着朱厚熜往偏殿里走去,“熜儿啊,你可知过几日,写阄的人是谁?”
“兴王要舞弊?”
兴王朱祐杬怒瞪着旁边白嫩的小太监,本王才离宫三十年,宫里的小太监就这般放肆了吗?当年的小太监可不敢这样。
“大胆!”
“父王,他是当今太子朱载堃。”
兴王朱祐杬老脸微怔,再仔细看去真与朱厚照有几分相似,当即见礼:“臣朱祐杬,见过殿下,方才一时心切,说了不当的话,还望殿下莫要乱说。”
“本宫还想帮你来着。”朱载堃大眼睛眨了几下。
朱祐杬的眼底亮起少许光芒,瞧一眼朱载堃的大眼睛,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顿时觉得……
只要在阄上折个小角。
………
今日,早朝在东暖阁进行。
朱厚照命小太监烧了地龙,大殿中暖洋洋的,可百官面上却带着一脸沉沉的死气,像是被人抢了万贯家财。
“新皇,藩王们侯在午门外了。”
“老高,你开始写阄吧。”
百官注视之下,小太监搬来书案,放上切好的一沓纸条,严成锦坐在大殿中央,在纸条上写下阄后,又放进了木箱中。
严成锦是都御史,又向来与官员和藩王不合,自然不会舞弊,由他来写阄,诸公自是放心。
百官也不在意,反正谁抓得好,与他们无半点关系。
这时,朱载堃走到严成锦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严成锦微微蹙眉。
嗯?
朱厚照抬头,仿佛老爹教训儿子般的声音响起,淡淡地道:“威武,你方才和严师傅说了什么?”
朱载堃想了想,稚声道:“在岛国的封地上,折一个角。”
大殿中一片哗然,
刑部尚书刘宇露出凝重的神色,目光落在朱载堃身上:“敢问是何人教唆太子?”
……
午门外,藩王在一个封地呆久了,都想换封地,苦于朝廷不准。
眼下,朝廷命他们进京城抓阄,公平公正。
兴王朱祐杬望着月洞中,虽然他已经封得南昌的地,但眼下来看,并不是最好的。
朝廷重新封赏四块疆域,岛国最富饶,唐宋次之,琉球再次之,鞑靼和瓦剌最末。
藩王们各自捂着自己的手,不让他人看见手中的玉符,更有甚者,已经端了一尊菩萨开始跪拜起来。
“宣藩王进宫!”
朱祐杬抬头望去,午门的偏门打开,藩王从两旁鱼贯而入。
圣上的帷幄架在广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木箱子里在高台上,藩王们看见它瞳孔猛地一缩。
在木箱旁,站着七位大学士。
“臣***,见过新皇!”
藩王们站在广庭中央,朝朱厚照齐齐作揖,朱厚照随即乐道:“平身,兴王先来抓吧?”
朱祐杬抬眸,心中微微一喜,难道是新皇念在太子的份上,要开个小灶?先抓极有可能抓中呀!
“臣遵旨!”
第918章 臣想再抽一次 (求月票)
朱祐杬有些紧张的跨出一步。
他一边踏上高台,一边卖力的搓着双手,又吐了一口唾沫到掌心上。
众人:“……”
严成锦开口:“王爷,这木箱中,有岛国封地八处,唐宋封地十五处,琉球封地两处,鞑靼和瓦剌封地三十五处,祝王爷鸿运当头。”
“……好,承严大人吉言,抽多少张?”朱祐杬吓得嘴角抽搐,有些语无伦次。
虽然第一个很容易中,但他还是紧张。
“自然是一张!”
朱祐杬昂头眼巴巴的望着,心底祈祷抽中岛国的封地。
伸手进木箱摸了摸,这张有角,这张有角,这张也有角,嗯?为何都有角啊?
转头看向朱载堃,只见朱载堃缓缓点头,大眼睛定定看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本王抽这张。”
哆嗦着伸出手,递给严成锦。
“定封后,世代不能迁移,王爷确定了吗?”严成锦抬头反问。
“不……不确定,本王再换一张。”朱祐杬满头大汗,手伸进木箱里又拿出一张,怎么如此多角啊,“劳烦严大人帮我看看,是不是岛国?”
严成锦看了眼,随后递给谷大用,唱喝:“兴王抽中九号封地,唐宋西边疆域。”
一声轻喝在午门广庭上荡开。
朱祐杬如遭雷击,双股一软,噗通跪倒在高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家中有丧事一般,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没中!
没抽中啊!
下方的藩王们,响起一阵大笑,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唏嘘。
严成锦眉头微动。
九号封地,在奥斯曼南方一带,疆域跨度很大,眼下有香料,后世有石油,还有供大船停泊的港口,堪称上等的封地。
比弹丸之地的岛国强,这朱祐杬的手是开过光吧?
“臣……臣想再抽一次啊。”
朱祐杬朝朱厚照行礼,踉踉跄跄的跪在高台上。
“老高,可以再抽一次吗?”
“只怕不行。”
台下的藩王也是一片抗议声,纷纷跪地上,兴王被拖下去。
第二个是益王朱祐槟,他并无多少犹豫,是像太上皇弘治那样节俭的人,肥厚与否,对他并无多少区别。
六号封地!
藩王抬头看去,與图上,竟是岛国的疆域!
高台下的藩王们,纷纷站起身来,有些艳羡的看着朱祐槟,朱祐杬已是伤心欲绝昏死过去,几个太医连忙上前。
偏殿旁的窗户,太上皇弘治问:“这是在做什么?”
“抽封地,兴王抽到唐宋,御医还在救人呢,严成锦此举,真是聪明啊。”萧敬苦着脸道。
藩王接连抽取,抽到瓦剌者,无一例外昏厥过去,或许是假昏,想让朱厚照开恩。
可朱厚照却拍手称过瘾,装昏的藩王气得真昏过去了。
抽到岛国的八个藩王欣喜若狂。
朱厚照站起身来,对着下方的藩王,认真的开口:“朝廷不赐舟车奴马,藩王自行前往封地,为期一年,若有失期者,贬谪为民。”
谷大用手执圣旨,扯着公鸭嗓喊了出来:“藩王封地有差,向朝廷缴纳税赋,分为三等。
一等封地者,三十而税十,
二等封地者,三十而税五,
三等封地者,三十而税一
………请藩王翻阅“纳税指南册”,按律缴纳,钦此。”
藩王们躬身谢恩,朱祐杬苦着一张脸,回去如何向王妃交代?
小太监端着锦盘上前,给藩王们发“纳税指南册”。
藩王一脸懵然,朝廷也太贴心了。
翻了几页才发现!
唐宋很多封地是一等,岛国和唐宋少部分封地,属于二等,琉球诸岛和瓦剌等地,属于三等。
等等……难道我等都猜错了?
朱祐杬看着自己的封地,竟在一等封地之列,而且还是最大的,“这?这究竟?”
那些抽中岛国的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日过后,京城的繁盛渐渐退去,各路仪仗朝西面八方退去。
……
内阁,值房。
藩王们空出的疆域不能荒废,不论是作为官田,还是作为皇庄。
“李公,这些疆域要如何处置?”王琼看着李东阳,有些不确定的问。
宁王离开南昌时,令南昌的赋税一落千丈,百姓不敢种皇庄,官府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更遑论,还有藩王经营的丝绸和瓷器生意。
谢迁道:“藩王迁移,不会变动买卖,倒是田地有些难以安置。”
与宁王不同,藩王可以留下门铺和工坊。
倒是田地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严成锦陷入沉思,这就如同上一世抓老虎,会导致许多生意中断,经济肯定受到冲击,但只是阵痛,此事是无法避免的。
李东阳沉吟片刻,看向严成锦:“你以为当如何?
“下官还未有决断,不如李公来处置?”严成锦反问。
他自然是想把这些土地,分给百姓,让百姓的土地,多到足以养活家中十几口人丁。
可刚分完海外的疆域给藩王,大明域内的土地又分给百姓。
百官和士绅占不到丝毫好处,此时,他正要等内阁首辅之位,不好下这等决断。
谢迁目光灼灼看着此子:“你又想偷偷新皇私议?不妨说出来,我等先听听!”
说起来,除了崔岩是刚入京城没几年之外,谢迁等人是看着严成锦一路升迁,多已熟悉严成锦的做法,无非让新皇出头。
“本官想将藩王的封地,分给百姓,百姓虽有田地,却不过一二亩,甚至不足一亩之数,若得到更多的田地,何愁人丁不兴旺?”严成锦道。
这年头,夜里没啥娱乐项目,家家户户都能生,就是养不活。
能多分几亩田地,冬天就性命无虞了啊。
“全部分给百姓?”王琼瞪大眼睛。
一个藩王占据的田地,且不说好坏,至少也有上万顷。
李东阳面露难色,难怪此子说要思索几日呢,“不留作朝廷的封地?”
“朝廷费劲心机,才将藩王封到海外,下官以为,不可再赐封给藩王,留在百姓手中,不出五年,户户米缸有余粮。”严成锦正色。
上一世,从生产队到分田地,极少听闻有人饿死了,虽是贫穷,但也渐渐能吃上猪肉,只是,不知李东阳有无魄力打头阵?
这等抛头露面的事,严成锦自是要先观望一阵。
第919章 你是在为难老夫?
东暖阁,
朱厚照吹出一口暖气,打到手上,才微微缓和一些,也无心阅奏。
“朕怎么觉得有冷风吹来?”
“爷,兴许是暖阁漏了,不如换奉天殿?”谷大用陪着满脸笑意。
皇帝谕曰,暖阁殿宇,乃批阅天下政务之地。
缮造没几次,就烂成这副样子,老高阅奏的地方,也比朕舒服,朱厚照不乐意了:“让刘景派人来督修。”
这大雪天的,琉璃全是冰雪,爬上去是要摔死人的啊。
可是,新皇是会体恤百官的主吗?
谷大用笑道:“奴婢这就去,把刘景和宋景都召来。”
不多时,李东阳从大殿外走进来,对着朱厚照躬身作揖。
“藩王封地不可闲置,如今当要商议此事,不能将靡费,浪费在修殿宇上。”
寒冬后,很快就要春耕了。
不论是发给百姓,还是收回做皇庄,需尽快在春耕前定下,若百姓缺耕田的铁器,还需国库拨银,不能擅用银两。
“老高呢,这家伙怎么说?”
朱厚照头也不抬,手里拿着疏奏颇为惬意的样子,老高这家伙的脑子转得快,若有好主意,何需再动用朕的脑子?
李东阳抬头看向御案,淡淡道:“下值了。”
朱厚照露出几分喜色,也急不可耐的站起身来:“那朕也休息一会儿,李师傅明日再来吧。”
这是又要跑出宫寻严成锦啊!
李东阳沉吟片刻,看四处无小太监,便问:“可是要去严府的书房,商议唐宋之事?”
嗯?
朱厚照的身体定住了,僵硬的转过来:“老高告诉你了?”
李东阳重重的点头,面上无多少表情。
此时,正值寒冬,不利于打仗,但却是分出胜负最好的时节,得兵法五事者,得天下。
他猜,严成锦应该在府上看唐宋的密信。
“严成锦言,要将藩王之地,分给天下百姓。”
朱厚照面色渐渐认真。
老高所言的一级盛世,是百姓米缸中有余粮,百姓能分到更多土地,粮食有盈余,缸中才会有米粮。
“内阁替朕传旨,就按老高所言,将藩王之地,分给天下百姓。”
如今朝廷不靠赋税,而是商税和海外银矿。
要这些田地也无用。
更重要的是,若不将这些田地分出去,百姓依旧需朝廷赈济,就无盛世可言。
“此事只怕还要明日在议,臣想问,致仕一事?”
李东阳抬头望着朱厚照。
搁置了许久,如今藩王分封的头等大事已经定,总该轮到他的私事了吧?
这时,谷大用带着刘景走进大殿,对着朱厚照微微躬身。
“李师傅再等等,又有事了。”
“………”李东阳。
刘景道:“恐怕,暂且不能修东暖阁。”
来的路上,已从谷大用的口中听闻始末,直接拒绝。
朝廷要派千艘大船出海,清江等三处船厂在连夜督造,汇聚天下力役,而且,如今正值冬日,屋顶湿滑,不便修缮。
西暖阁和奉天殿皆有地龙,你不能搬去西暖阁?
“那便这般吧。”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倒是未多说什么,转眼间就换了衣服。
…………
严府,书房。
严成锦在看王守仁传回的密信,都铎王朝和唐宋联军,击溃了奥斯曼。
王守仁这家伙,放在后世肯定是海王。
不知他说了什么,都铎王朝竟会相信他的鬼话,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语言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啊。
“老高,你猜呆子多久能打下神圣罗马帝国?”朱厚照手执密信,一字一句认真看完,然后,又饶有兴致的看第三遍。
如老高所言,若神圣罗马帝国是西洋最强大的帝国,都铎王朝和唐宋联盟,并不奇怪。
“臣也不知道,兴许一年,兴许十年。”
若得民心,是很快的事。
若不得民心,就要打几年了,此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室,向勋贵放国债,获得海外大量银两,振兴经济,深得民心。
但神圣罗马帝国掠夺之举,引得周遭多国不满。
这是王守仁的机会。
朱厚照也知道,战局瞬息万变,远在万里之外,任何命令去到神圣罗马帝国,都不管用了。
于是,悄悄把密信塞进袖口。
“老高,李师傅方才与我请乞,要致仕。”
“新皇聪明,不用臣提点,也有法子吧?臣想议另一事。”
这时,何能走来敲了敲门:“少爷,两位张大人来了,你要先见哪位?”
下一刻,张璁和张彩走进书房中。
………
翌日,大清早。
百官们打着哈欠,听说朝廷要把藩王的疆域,分给百姓。
“本官第一个不赞成,一会儿,还请诸位附议!”
“陈兄放心,我等会附议的!”
六部的言官聚拢在一起,看似抱团抵御风寒,实则是在商量对策。
李东阳转过头,不经意看了严成锦一眼,“今日要议藩王封地一事,可有准备啊?”
“有,就是不知李公的想法如何?”严成锦道。
李东阳赞成,此事当然好办。
李东阳不赞成,此事也好办。
只是,他要大义弹亲了,嘴上说弹劾李东阳多次,可却一次未尝弹劾过。
金钟响了,朱厚照似乎为了报复百官,今日早朝,选择东暖阁。
踏进大殿一步,只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百官在心中骂骂咧咧,简直比太上皇还抠啊,这么冷的天,也不舍得烧地龙。
朱厚照像是听到了般,喜滋滋道:“朕命工部修,工部不修,可不能赖朕。”
几十双埋怨的眼神,汇聚在工部那道瘦小的身影上。
刘景老脸猛地抽搐一下,暗呸朱厚照一脸。
“明年六月,要奔赴黄金州,班匠匮乏,恕臣不能调度工役。”
李东阳道:“先议藩王辖地之事,春耕在即,户部统计藩王疆域,有一百二十万顷,用作皇庄,还是分给百姓?”
天下耕田,大抵有一千五百万顷,藩王就占了两百二十万顷。
约为七分之一!
可见,是多大的一片疆域。
百官看向严成锦,正等着此子开口,然后一齐反驳他,可大殿中却是一片安静。
此子今日,怎么不谏言了?
这时,张彩看了眼严成锦,有些不悦的站出来一步:“臣以为,当将这些疆域分给天下百姓!”
百官不由愣住了。
随即,马上就反应过来,几个文官交换一个眼神。
户部给事中陈束率先开口:“足足有二百二十万顷,占天下田地的七分之一,臣以为,当收归作皇庄。”
“或者由牙行卖给士绅。”礼部主簿彭泽道。
朱厚照脸上挂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朕何时说过,此事要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