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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回:静好

    谭怀玠被孙和风当场吓得一个哆嗦,感觉斯斯文文的陈月蘅正快速变成了剽悍的高三奶奶,那眼神感觉隔着几十里都能看见。

    谭怀玠甩了甩头,赶紧把想象中的陈月蘅的眼神拍散了,对着孙和风疯狂的摆手。

    孙和风:“是我家五娘生得不好看吗?五娘不行六娘也成的,就是年岁还有些,谭大人得在等两年……”

    谭二郎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感觉陈月蘅的眼神又近了一点,盯得他冷汗直冒。

    最后,谭怀玠给老头子又是解释又是推拒,折腾了半天才让孙和风放下那个念头。

    此后,孙和风顺利倒戈,进入新派阵营。

    “大哥哥还记得当初车四儿改火铳的那几张图纸吗?”余知葳问道。

    余靖宁当然还记得,立即点了点头。

    “大衡惯例向来是‘工部造’,但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工部还要忙着盖房子建桥梁,没那么多功夫管这些事儿。”余知葳方才说得高兴,一直没顾得上喝水,这时候才抿了一口。

    余靖宁立即接上了她的话头:“所以,哪怕工部将这些东西外包给旁人,甚至是和朝廷有关系的人,都不会又甚么大的问题。”

    “只要等折子批下来,立即就能变的名正言顺。”余知葳笑道。

    陈晖当初当然有暗示她,让她等明年入宫之后,争取一举拿下贺霄来。至于为甚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当然是因为若是等折子批下来再开始,恐怕又要耽误个两到三年。

    所以他们干脆就玩一套“先斩后奏”,等到折子批下来的时候,恐怕第一批火铳大炮已经发配给各地驻军了。

    余知葳笑盈盈地看着余靖宁,道:“把车四儿调回京里来罢。”

    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就相当于是在问:“你赌不赌。”

    别看余靖宁将门之后,甚至沙场几个来回了,却是个世家公子的习性——毕竟他爹虽然活泼过分,但也挡不住他是当年出了名儿的儒将,余靖宁把他身上的东西学了一部分,却一点儿也没继承他爹那活泼又聒噪的性子。余靖宁十分斯文地抿了一口茶,看向余知葳道:“好。”

    余知葳虽然有七成的把握他会答应,但是真正得到回复之后还是险些高兴地要“嗷”一声叫唤出来。

    他们这群少年人终究会长大,把大衡的未来扛在肩上。

    脚下有路,眼前有希望。

    她忽然有些感慨,要是真的“大同”了,那余家就没事了。

    也不会再有下一个顾家了。

    想起顾家,余知葳一撇嘴。她很早就说过了,她不知道这个仇该怎么去报,那个导致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早就死了,不论是不是寿终正寝,他总归是没办法死在自己的刀下,也肯定不是因为顾家的事儿遭到了甚么实质性的报应。

    隆武帝就像万千的普通人那样,病了,然后就死了,真龙天子的血脉和多年戎马的锤炼没让他获得上天更多的垂怜。

    他就那样和余知葳毫无关系地死了。

    余知葳所谓的“报仇”就像一拳打在棉花里那样无力,而她在十二岁之前的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都是夜里辗转反侧,靠仇恨活着的。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支撑她活下来。

    而现在,她有新的奔头了。

    她很高兴,或者说很欣慰地低头笑了一下。

    余靖宁看在眼里,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笑甚么。”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平,甚至要是换做平时不仅不会有回复,甚至很有可能招来白眼。

    但大概是余知葳今天心情格外地好,她抬起头来道:“就是……高兴。”

    这几个月来的沉郁好像都一扫而空了。

    其实她这个回答也相当于没有回答,这样的笑容当然是因为开心,不开心又怎么会笑得满面阳光呢。

    其实他们俩也不知道这种漫无目的的对话意义在甚么地方,但是就是这样乐此不疲地说着。

    “谁知道呢,就是……舒服。”余知葳露出两颗俏生生的小虎牙来。

    就这么一个初冬,午后的阳光透过银红的窗纱,在屋里打出一片颜色暖暖的红来。余知葳苍白的脸上好似也给染上了一层胭脂,终于有了些颜色。

    就好像他们没有经历过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所有的事儿都是那么安静和祥和,两个人各自捧着一杯暖烘烘的茶水,屋里烧了炭,上好的银丝炭,没有烟气,只是微微地冒着红光。

    余知葳甚至感觉自己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不行啊,冬天到了,哪怕大衡的冬日再漫长,那也总有过去的一天。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要辞旧迎新,迎来新的一年了。

    谁都知道那个年份意味这甚么,余知葳还能在家里赖着,在余靖宁的身边赖着的日子,都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余知葳闭了闭眼睛,轻轻笑了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而且是越来越快了。

    三年前的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余靖宁裹着一件狐皮大氅就闯进了她的世界,然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而后她又很快将眼睛睁开了,盯着眼前那个少年,正是成人之前,少年人最好看的那个年岁,既不是半大孩子,也不是个古板的成人。

    是个很好的年岁。

    余靖宁逐渐被岁月拉出了很高的身量,脸廓也更有余家人的模样,甚至很多的人都会说,恍惚之间能在他身上瞧见他父亲。

    只是两个人气质迥然。

    少年老成的余靖宁和童心未泯的平朔王余璞,形成一种微妙的互补关系,但不管是甚么样的性格,总归都将余家人个性中的东西贯彻了下来,嵌在脊梁骨里。

    余靖宁盯着与自我看了许久,像是忽然发现了甚么似的,盯着她耳朵上那两个小绿玉耳坠,问道:“你甚么时候穿的耳?”

    余知葳摆了摆头,两个小水滴就在耳朵下面晃了晃,晶莹剔透的:“没多久之前,这才刚算长好。”

    “这不是……明年就要及笄了,不一样了嘛。”余知葳道。

    今后就再也不能那样随心所欲地装小男孩了。

第二百一十三回:老者

    两个唱曲儿的姑娘大概都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正是青春的时候,坐在那儿抱个琵琶,怎么看怎么水灵,可却总觉得缺点儿甚么。

    大概是因为珠玉在侧,完全被淹没了光彩罢了。

    那珠玉当然是裘安仁。

    裘安仁像是刚喝完酒,脸上又添了几分颜色,没一个人敢说他生的不好的。这是在自己的私宅当中,这家伙坐没坐相地翘起了一条椅子腿儿,半倚在桌子上,手里端着个小杯子晃荡。他膝盖上卧着老大一只白猫,肥肥壮壮的,一大团棉花一样拱在他身上,比他衣袍底下的小细腿宽了不知道多少圈。

    裘安仁除了自己吃饭的筷子,还准备了一双小银箸,吃两口就要给那老大的猫夹一筷子肉尝一尝。

    那大白猫吃肉吃得高兴,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裘安仁高兴,哈哈笑了几声,丢了手上银箸,使劲儿摸了两把那大白猫的头。

    他在家中,穿着松松垮垮的鸭卵青色直身,外头罩着件湖蓝的褡护,袖口上滚着一圈白边儿,毛茸茸的。

    他对面坐着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儿,正举着酒杯要敬他的酒。

    裘安仁眯了眯眼睛:“别介,您别这么见外,咱们这儿又没别人。”

    老头子笑了笑,晃了晃杯子里的酒:“这不是见外,是见着了青年才俊,老夫高兴。”

    “算不上。”裘安仁举杯和那老头碰了一下,“您出去问问,路边儿卖豆芽儿老太太的小孙子,都知道我裘安仁祸国殃民。”

    “只不过。”他眨了一下眼睛,“他们都不敢说了罢了。我活了二十几年,见过的所有人都教过我一个道理,要是不想让他说你一句不好,那最好就用权力让他闭嘴。你看看,想骂我的人,哪个不都是只敢在背后说我怎么样,表面上那还不是奉承话一套又一套?人啊,都是这样,不然我那么多的生祠,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那老头笑盈盈地看着裘安仁,不答话。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错。”裘安仁继续笑起来,那张仿佛哪位大师匠人雕琢出来的脸瞧着更加的夺目,“我是揽权揽得厉害了些……”

    “话不能这么说。”那老头终于开口了,一张脸上被灯火映得沟壑纵横,隐约能瞧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生的极好的人,“人都是有私心的。咱们都是常人,又不是圣人,哪个人不希望自己封妻荫子呢。”

    他偷偷瞟了一眼裘安仁,果真瞧见他听见“封妻荫子”四个字的时候,眼角抽动了一下,不过不明显,转瞬即逝。

    那老头:“哟,说错话了,印公莫怪啊。”

    “不必。”裘安仁语气淡淡的,“习惯了。”

    那老头又开口了:“那老夫换个说法。都是常人,谁不希望自己能过得舒坦些,香车宝马美姬高屋,又怎么会有人不想要。”

    裘安仁正伸手,把那唱曲儿的小姑娘叫过来,小姑娘脸上一红,婷婷袅袅地就过来了。裘安仁一伸胳膊就把人揽进了怀里,冲着那小美人儿的脸上啵唧就是一下:“说的对,是不是啊美人儿?”

    那小姑娘估计没见过生的这么好的恩客,笑得浑身都酥了,靠在裘安仁的肩上哼哼唧唧:“讨厌~”

    裘安仁扳着那姑娘的下巴,冲着她笑:“你别说我讨不讨厌,你就说这位大人说得对不对。”

    那小姑娘水袖一掩樱桃小口,吃吃笑了起来:“对。”

    裘安仁颠了颠坐在他大腿上的小姑娘,在她耳边哄道:“这不就对了嘛。”

    而后他下巴一抬,冲着另一个小姑娘指了指那老头,然后道:“大人,这姑娘如何?若是喜欢,那就送你了。”

    小姑娘磨磨蹭蹭要往那老头的腿上坐,老头倒是没怎么拒绝,伸腿便让人坐了上来,却也不搂着,面上淡淡的:“这就不必了。印公还年少,放纵些倒是没甚么。只是老夫年纪大了,酒色财气伤身。”

    裘安仁冲着他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管举杯喝酒。若是看得仔细了,读唇语还是能瞧出他说了句甚么的。

    “假正经。”裘安仁无声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和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说自己读过圣贤书的人一个样子。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转过脸来还是一副笑模样,对着那老头儿道:“我手底下那几个,许多实在是太张扬了,随便说些甚么,那新派的人都快把他们脊梁骨给戳烂了。余下的事儿,还是得仰仗大人。”

    老头子身上带着很浓的旧派作风,很有风度地朝着裘安仁一拱手:“仰仗说不上,我们二人都是各取所需,印公不必这么客气。”

    裘安仁转了转眼珠子,嘻嘻笑了笑:“对了,于见那厮今儿恐怕不大高兴,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千万别起了龃龉。”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玩笑话了,那老头笑了几声,看眼神大概就是“多大的人了”,他开口笑道:“这倒不至于。”

    今天为了掩人耳目,这老头先是去了于见家,而后跟着于见一起出了门,最后于见坐着裘安仁的车架回了家,却把自家的车架留给了他。

    谁不知道于见那一天到晚的就想往裘安仁身边凑,谁知道不仅要给他打掩护,还在他心心念念的裘安仁私宅当中只是转一圈就走了,换谁谁不气闷呢。

    但是实在没办法,今天过来是聊正事儿的,于见不想给裘安仁留下坏印象,只好悻悻离开了。

    不过他起码要生个两天的闷气。

    裘安仁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对那家伙厌恶的要命,当时看见他吃憋的表情,恨不得就要拍手叫好。

    好在他演技一流,狠狠忍住了,还对着于见嘘寒问暖一番,把人搞得心花怒放,乐颠颠地回家去了。

    那帮子读书人,不是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的清高鬼,就是满眼睛只有酒色财气的假正经,再不就是哈喇子快掉在地上的色胚,还满口的仁义道德,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百一十四回:洋人

    老头子从裘安仁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屋子外面落着一层白雪,车轮压着嘎吱嘎吱地叫唤。

    月光还算是明亮,映在白雪上亮亮堂堂的,煞是好看。

    可是这老头子一点儿也没欣赏这景致的心思,掀开了车帘子冲着赶车的下人催促了几句:“走快些,家里还有客人等着。”

    车帘合上,晃荡了几下就平静下去了。

    赶车的没明白这深更半夜的家里还有客人,而且不睡觉还有正事要说是怎么回事儿,但他毕竟是个做下人的,舔了舔嘴实在是没敢问出来,只好听凭主子的号令,狠狠抽了面前的马一鞭子。

    车前的马长嘶一声,车轮底下依旧嘎子作响,只是嘎吱的速度快了许多。

    ……

    老头子回家的时候,自家书房的灯还是亮着的,老妻早早就歇下了,正屋子一点儿灯的影子都没有。

    那老头快走几步,掀开厚重的门帘钻进了书房。

    外头的风不算小,连带着刮进来了许多雪片子,惊动了灯下读书的人。

    金发碧眼,是个洋人。

    这年头见着洋人不算稀奇,尤其是在靠近东郊巷那几处更是常见,但是在一个分不清到底是旧派还是阉党的人家的书房里见着,那就是真的稀奇了。

    大衡人看洋人通常脸盲,只能看出来这是个鹰钩鼻的年轻人,长得虽不是大衡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但起码长得舒服,但实在是瞧不出是哪儿来的洋人。

    那年轻的洋人瞧见了老头子,把书往桌子上一扣,冲着老头拱手笑道:“先生回来了?”他大衡官话说得很好,但是要是仔细听的话,还是有一种他舌头总是捋不直的感觉。

    那老头点了点头,冲着这年轻的洋人唤了一声儿:“若闻。”这显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按照大衡人的起名习惯,起的化名。

    若闻站起身来,像是要扶那老头一把,让他坐在圈椅上。

    老头赶忙避了避:“你身份贵重,实在不必要这么抬举我这个老头子,老夫受不起这样重的礼。”这话听起来是不咸不淡的,甚至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要是单单听他的语气,却能听出来一种像是嘱咐自家子侄辈的语气。

    若闻像是对他这个回答很感兴趣,眯了眯眼睛:“可是这是在大衡啊。”

    老头知道他这话是甚么意思,但是却不着痕迹地又敬了他一次:“哪怕实在大衡,也是我有求于你,哪能反而让你敬着我呢。”

    若闻眼珠转了一圈,大概是很满意,便也没起身,笑着看那老头儿径自坐下了:“咱们是各取所需,没甚么谁求谁的。”

    “哈哈。”那老头笑了一下,旋即道,“那若闻便替我问令尊和令妹好罢。”

    “我会传达到先生的意思的。”提道妹妹大概令若闻很高兴,挑了挑眉毛,“那小丫头不比你们大衡的女儿乖顺,惯会扯我父亲的胡子,若知道您问她好,那恐怕也是想要来扯您的胡子的。”

    老头显然知道这是玩笑话,哈哈大笑着就坐下了。

    等到老头儿坐下喝了一口水,才开口问道:“见着你们那位‘九千岁’了?我听闻他见了大衡皇帝已经不用跪了,果真是权倾朝野。”

    裘安仁对自己的定位很准,他在读书人的眼中的确是个靠着生的好看,傍上了蔺太后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小白脸儿,嗯,还是个断子绝孙的阉人,那就更是骂两句也不为过的。果然就连这刚找过他的老头儿都微微露出一点嫌恶来:“见着了。”

    虽然他只是不怎么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但是还是被那年轻的洋人看在眼中。这种神情一般是拍蚊子或者苍蝇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但是这大冷天的,哪里来的蚊子苍蝇,所以那就只能是嫌恶这件衣裳了。

    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就觉得这衣裳不干净了。

    若闻仿佛是觉得这种反应很有意思,便先没有说正事,忽闪着颜色浅浅的睫毛,问老头道:“先生觉得你们那位印公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老头应当是没想到若闻会问这种问题,很显然愣了一下,短暂思考过后才回答道:“他……很有手段,心也足够狠,只不过……”

    若闻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向前倾:“只不过甚么?”

    “不够沉得住气。”老头道,“大概是年轻气盛罢。比不上若闻你。”

    若闻笑而不语。

    “他但凡要是能收敛一点儿,多做做表面功夫,也不至于闹出那般人人喊打的局面。”老头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不过,这也算是好处罢,对我们来说。”

    老头其实能猜出来裘安仁是个甚么心理,送进宫里来做内侍的男孩子,家里情况只怕不好,而这样的男孩子,生得美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罪过。

    内书堂出身又怎么样,进了司礼监又怎么样,他还是文人提起来就看不起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那他只会更看重自己手上的权利,甚至——更喜欢去夸耀自己手上的权利。

    若闻听了老头对裘安仁的评价,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生觉得,甚么时候咱们埋下的东西才能炸开。”

    那老头眼见终于言及正事,不由地神色一凛:“不会太久了。广州港显然不能承担和番邦数量那样大的往来,况且如今民间根本办不下起帆令来。你也看到了,已经有第一群人忍不住了,既然有第一群,那就会有第二群。只怕是撑不过这个数儿……”

    他默默地冲着若闻比划了几根手指。

    若闻看着他比起来的手指,问道:“那你觉得,这群人能成事吗?”

    老头摇了摇头:“如果按照兀良哈南下试探的结果来看,我认为不能。毕竟……咱们还没真正把大衡的脊梁骨打断。”他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不过,按照你的想法,能成气候或是不能成气候,不都能达成咱们的目的就是了。”

    要么青山埋忠骨,要么脊骨成佞臣。

    而一个断了脊梁的国家,将是不堪一击的。

第二百一十五回:庙会

    自从入了冬,就三天两头下雪,一直没停过。虽说一下雪路上就不大好走,连马都总是喷鼻子不乐意,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在路上忙忙碌碌地奔波着。

    又快要过年节了,时间就那样一年接着一年地跑着,没给谁留点空隙喘口气。

    余家的案子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折腾着,抄过的家产已经还回来了泰半,有些东西实在是没办法要回来——譬如余知葳心心念念的海棠树。

    余知葳还没缓过劲儿来,气血虚,冬天怕冷,捧着个小手炉眼巴巴地望着窗户边儿。

    余靖宁心一软,随口就要说:“春天再给你栽几棵。”这话还没从嘴里吐出来,就赶紧被他咽了进去。

    春天栽的新苗,那么细的一枝,要怎么开花儿呢?那也不知道几年之后才能瞧见这花儿了,那时候,余知葳在哪儿呢?

    余靖宁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

    余知葳不知道是装没看见还是真没看见,眼睛还盯着窗户外头几个光秃秃落着雪的木头桩子,像是随口问道:“明儿出门吗?”

    余靖宁刚想大“明儿年三十儿,出甚么门”,可等到这话说出来却又变了:“出门做甚?”

    “当然是上街玩儿了,大哥哥难道不想上街逛逛吗?”余知葳看余靖宁眼神闪烁,大概下一句就要说出拒绝的话来了,赶忙先开了口,“如今京城就时兴晚上上街去逛呢,京里的庙会甚么的,你一次都没去过,难道不想转转吗?等回家了,那时间刚好够吃饺子。”

    余靖宁去年勉强包过一回饺子,至今未能完全学会,下锅煮不是基本没馅儿就是烂成片儿汤,所以余知葳干脆不打算让他再担当大任,让下人包好了回家吃就成了。

    余知葳看着自家哥哥,心想,他要是不去,我就干脆把他拖出去得了。

    没想到余靖宁的话在嘴里打了两个磕巴,竟然答应了:“那行罢。”

    余知葳挑起一边眉毛,冲着自家大哥哥笑了笑。

    ……

    年三十儿的时候,大雪初霁,白日里太阳晒得人暖暖的,余知葳特地是挑那吃过午饭的时候要出门的。

    余靖宁:“你若是要逛,那可不得到晚上?这几天晚上常落雪的,你就不怕冷吗?”

    谁知余知葳却笑道:“怕冷好解决,穿厚些就是了。向来晚上那庙会的街好看,更添几分色彩,大哥哥不知道吗?这要是错过去了,那就得再过一年才能见上这样的景致了。”

    余靖宁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只好应了。

    既然是叫庙会,那当然是跟祭祀拜神脱不开干系,但到了大衡长治年间,就纯粹成了各类小商小贩做买卖的地方,杂耍卖艺的也在里头混一口饭吃。

    烟火气很足。

    余知葳穿戴一新,为了添上几分喜气,特地穿了件大红的方领半臂短比甲,尤平家的怕她冷,风帽暖耳卧兔一个不少,全都整整齐齐地穿戴好了,这才将人送出门口去。

    余靖宁盯着她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的羊皮小靴,半晌不言语。

    余知葳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嘻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甚么。”余靖宁冲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权当是笑了,“好看。”

    余知葳没停,接着一路咯吱咯吱朝前走:“生得好颜色,又年少,自然穿甚么都好看。”

    她没注意为甚么身后的余靖宁没跟来,正一边儿嘚瑟一边儿朝前走,一不留神儿惊呼了一声。

    前面有个坑,雪盖着她没瞧见,咵嚓一下就陷进去了。

    这时候那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大哥哥才溜溜达达地走到她身前,还特地挑了挑眉毛,此时无声胜有声地表达了“活该”的思想感情。

    “……”余知葳,“你倒是帮我一下啊?!”

    余靖宁给了她个活该的眼色之后就径自朝前走了,只剩下余知葳一个人在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追着跑。

    这般场景,仿佛让人回到了两年前。

    余家的车架回去了,只剩下兄妹两个在街上走,余知葳叼着一枚鲜红的山楂果,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蹿到了不知定睛正在看甚么的余靖宁面前,口齿不清地道:“吃吗?”

    说罢就把手里的糖葫芦往余靖宁眼前递过去。

    余靖宁想也不想,就接过来叼了一颗山楂果下来,吃掉外面的糖稀之后,里面的果子酸的人一个激灵。

    余知葳笑嘻嘻地跳在他身前:“这是看甚么呢,这么出神?”

    余靖宁用下巴指了指前头的小摊儿——好像是个吹糖人的地方,一群戴爪拉帽的小孩儿正围在那糖人师傅的周围,又是笑又是闹,端的是热闹非凡。

    余知葳:“想要啊。”

    余靖宁摇头:“小孩儿玩意儿。”意思大概就是不要了,可是却并没有挪开眼睛,还是在看。

    余知葳看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要是今后大哥哥有了孩儿,会牵着上庙会顽吗?”

    余靖宁脸上的表情像是柔和了许多,笑道:“应当是会的。”而后却又顿了顿,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上面不会让我成亲的。”

    余知葳没管他这两句话,径自走到了那吹糖人的跟前,嘱咐了几句。

    只听那吹糖人的应了一声儿:“诶好勒,您等会儿啊。前头这几个小孩儿的做了就轮着您的了。”

    余知葳这才回过头来,冲着余靖宁笑了笑:“你是隆武元年生的,丁丑年生人,比我大三岁。吹了个牛给你。”

    余靖宁皱眉:“都说了是小孩儿玩意儿……”

    “京城直隶才有这东西呢。”余知葳冲着他勾了勾眼睛,“你当小孩儿的时候见过吗?等你十二岁来京城之后,哪有功夫玩儿这些东西。我补给你。”

    余靖宁张口还有解释甚么,却被余知葳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笑嘻嘻地仰着头,眼带桃花:“好了大哥哥,别狡辩了,我知道你想要。诶?怎么,不高兴啊。好好好,是我想要,成不成?”

    余靖宁看着嬉皮笑脸的余知葳,最后也没把数落的话说出口来。

    好罢,我的确想要。

第二百一十六回:零嘴

    没多一会儿,余靖宁就左手抱着一包糖炒栗子,手上挂着吹出来的糖人,右手也抱着个小包袱,里头装着咯吱盒儿。不止这些,嘴里甚至还叼着那糖葫芦上的最后一个山楂果儿。

    再看前头的余知葳手上也带了许多的东西,嘴里也嘎吱嘎吱嚼着甚么东西,高高兴兴地一回头,看余靖宁还是龇牙咧嘴的——显然是糖葫芦上的山楂果还没吃完。

    余知葳:“那咯吱盒你快吃了,这大冷天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余靖宁生吞似的把那一个酸不溜秋的山楂果儿咽下去,心里甚至怀疑那个摊主是不是看余知葳是个盘儿靓的小姑娘才给她几个不怎么酸的,酸掉牙的全都给了他了:“你这是打算把这整个庙会的零嘴儿都买下来吃了?”

    余知葳又往自己嘴里头丢了一个,嚼得嘎吱嘎吱地响,一边儿嘎吱一边道:“我就是想带你瞧瞧我是怎么长大了。”

    绿豆面儿的咯吱盒松松脆脆,丢在嘴里香喷喷的,余靖宁觉得这味道还不错。

    余知葳笑道:“我小时候没那么多钱,零嘴儿只能一样买一点儿,现在有钱了,可不得好好吃上一顿。”

    “敢情你这是找补来了。”余靖宁被他她这说法逗乐了。

    “诶哟我的世子爷。”余知葳桃花眼一挑,冲着余靖宁眨了眨,“怎么不打官腔说官话了?反倒跟我学起京片子来了?”

    余靖宁冲着她挥了挥爪子:“别瞎说。”

    两个人溜溜达达朝前走,余知葳继续左顾右盼:“我小时候,也就是十岁左右那阵子罢,带着我那三个小弟上街。”

    余知葳嘎吱一声儿又吃了一小截儿咯吱盒儿:“那三个小孩儿更穷,没甚么钱,都是我给他们买零嘴儿吃。老话都说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叫一个能吃,我买一包东西,没一会儿就给人风卷残云吃光了。”

    “那你怎么办?”余靖宁忽然觉得余知葳是不是被欺负了,谁都抢她零嘴儿吃。

    “嗐。”余知葳笑了下,“我这不是给人当大哥呢嘛,他们第一口通常都是孝敬我。既然人家都给了,那我这当大哥的也不好跟小孩儿抢东西吃是不。多吃点儿就多吃点儿罢。”

    余靖宁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是笑甚么?笑话我啊。”余知葳瞥了一眼余靖宁,脸上带笑,“你可不知道他们那几个,吃完了还巴巴地瞧着摊子,可我又没多少钱,你瞧他们那小可怜儿样儿,舍得跟人抢食儿吃吗?”

    三个小光头加一个留小长生辫儿的余知葳,全都带着小爪拉帽,穿着不算是太厚的东西,一边跑一边笑,嘴里飘着白气。余知葳笑得尤其厉害,咯咯咯个不停,最后被风呛得打起嗝而来。

    这些小孩儿仿佛就浮现在余靖宁眼前,稀里哗啦从身前跑过,越跑越远了。

    余靖宁看着那些小孩子在远方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你吃豌豆黄吗?”余知葳探着脑袋,指着远处的一个罩着蓝湿布的小独轮儿车,“这摊子上卖的豌豆黄味道最好,没那么甜腻,豆香味儿很浓。”

    小摊儿上的伙计正吆喝着:“嗳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这豌豆黄原本得春天才有,起码也得二三月份。可这两年也不知怎的,大概是商贩都想赚钱,一年四季只要开庙会,就能见着豌豆黄——只是用的大概是上一年的老豌豆罢了。

    余靖宁看着小姑娘冲着自己眨巴眼睛,便问道:“你想吃吗?”

    余知葳狠狠点点头。

    “那就去罢。”余靖宁,“我钱带够了。”

    出门之前,尤平家的特意给这两位主子又塞了好些碎银子和铜钱儿,说甚么:“上街玩儿肯定要买好些零嘴儿吃,钱可一定要带够了!”不仅塞了许多钱进去,还特地扯回了要跟着他们俩出门的名都,拼命朝人打眼色,“这大过年的,好些事儿都没干完呢,你这小子还想跑出去玩儿?当自己是主子呢。”

    当时名都的神色就委屈了下来,还是余知葳说保证要给他带零嘴儿吃才让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尤平家的回了世子府,边走边回头。

    “要是钱没带够,我就把你押在这儿。”余知葳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塞进余靖宁手里,“这么好看一个少年郎,还不够抵债吗?”

    余靖宁很显然脸色黑了一下:“你打算拿自家大哥哥抵债?”

    “不敢不敢。”余知葳看他的脸色,连声说不,“就是让您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回家拿钱把您赎回来,您看成不成?”

    余靖宁哼了一声儿,朝前走去:“钱带够了,买豌豆黄去罢。”

    余知葳乐颠颠地跟上了,心道,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还是这么爱生气。

    后来转念一想,也不知道是真生气了,还是生气给自己看的。

    那做豌豆黄的独轮车旁边摆了两张小桌子,几把小椅子,给客人当个零食吃东西的落脚点。

    余靖宁把一手的零嘴儿丢在了桌子上,看着对面坐着的余知葳剥糖炒栗子。

    两个人没走太远的路,糖炒栗子还热着,剥出来金黄的栗肉上丝丝冒着白气。

    大概是因为余知葳有指甲的缘故,剥得比余靖宁快多了,剥好的糖炒栗子就搁在包栗子的纸上,壳儿在桌上收拢作一处。

    她一边剥一边笑着说:“我再小的时候,就是我娘领着我上街了。我小时候也不挑嘴,买甚么吃甚么,唯独糖葫芦、糖炒栗子、豌豆黄这三样,是一定要吃上的。”

    “吃不着怎么办?”余靖宁看着她问,“扯着袖子哭,撒泼打滚儿闹脾气。”

    余知葳当场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连剥栗子的手都停了停:“你看我像是那样的孩子吗?”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甚么“我明明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好不好。”却全都没说出来,大概是不屑于解释。

    她只是“哼”了一声,把自己剥好的那一堆栗子,全都推到了余靖宁跟前。

第二百一十七回:背驰

    “你小时候吃这样的东西吃的少,我今天全都补给你。”余知葳把栗子剥好往余靖宁跟前推的时候这样说,“我小时候都是我娘给我剥栗子吃,她那名动京城的琵琶用着上好的丝弦,用不着玳瑁拨片,用指甲剥就行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来,那十片指甲总是遭到劫难,如今却都是尤平家的精心修剪过的形状:“她那指甲不如我的硬,一剥栗子就容易劈,回去就没法子轮指了。所以……后来都是我给她剥栗子。”

    那纸上的一堆栗子堆成小山,全都推到了余靖宁的面前。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掌起灯来,余知葳的影子在灯下渐渐拖长:“吃罢。”

    “……”余靖宁的耳朵忽然红了起来,他不太敢接受余知葳这一堆栗子,就像他们两个人永远藏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

    余知葳皱了皱眉头,嗔了一句:“平时都是你训我,今儿个我也得好好训训你!这糖炒栗子不趁热吃,暴殄天物!赶紧给我吃咯。”

    她很明确的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会有甚么来日方长了,她只是想让余靖宁吃一回她剥的栗子,是第一回,但也可能是最后一回了。

    余知葳的一片心意就那样在纸上堆成小山,余靖宁犹豫了一阵,终于拿起一颗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余知葳颇受鼓舞,还要去剥,却听见余靖宁轻轻说了一声:“别剥了。”

    她抬起头来,不知道余靖宁是觉得吃撑了还是对她剥的栗子不满意。

    “你那指甲多灾多难的,好不容易才养起来。”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别处,不敢去看余知葳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连她的小虎牙美人痣一并不敢看,只觉得看一眼都烫,“好好歇着罢。”

    余知葳还待说甚么,那推着独轮车卖豌豆黄的终于打发了排在他们二人前头的一大群人:“客官,您二位的,可拿好咯。”

    余知葳余靖宁冲那个人点了点头。

    就这么说话间,余靖宁剥了一个栗子出来,大概是剥得有些太快了,那栗肉上有点坑坑洼洼的,他近乎是以一种甩暗器的姿势,将那栗子丢到了余知葳的手上:“你……你也别光顾着剥,不是最喜欢吃糖炒栗子了吗,你也吃啊。”

    余知葳看着那颗剥得坑坑洼洼的糖炒栗子,忽然有点儿舍不得下嘴,但是她不愿意让余靖宁看出来,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随便乱七八糟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谢谢。”余知葳道。

    她说完这话,冲着余靖宁龇牙笑了笑,就低下头去,吃自己的豌豆黄了。

    余靖宁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孩儿,怕自己的暖耳掉在豌豆黄上,拿手护着。不是一个太斯文的姿势,因为大概没有哪家的千金是这样在冬天庙会的寒风里,坐在独轮小车旁边几乎要散架的桌旁,灌着风吃豌豆黄的。

    但她却可以,一点儿也不难看。

    她是余靖宁的人间烟火气,是活的,鲜亮的,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

    没人知道京城里最尊贵的姑娘家,绥安郡主可以在这样的一个小摊子里高高兴兴地介绍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余知葳是北方人,爱恨都是分分明明的、浓烈的、稠得化不开的,大喜大悲、大痴大嗔,剥不去七情六欲,斩不断红尘情丝。

    天上地下独这么一个余知葳,但她不是自己的,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

    可她却要将这样的情感全都藏匿起来,压在心底。

    他们两个人总是要走一条相交的路,他们两个人会越来越像,却只能背向而驰。

    余靖宁忽然很喜欢冬天,他是在冬天的时候遇见余知葳的,最开始的余知葳,那个还鲜活的余知葳。

    就算心里都是血海深仇,就算身处那样不堪的环境,却依旧高高兴兴的,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笑,面对自己的时候甚至有些机灵过了火。

    他不知道这样的环境和经历是怎么让人长成一副爱笑爱闹的模样,提起在倚翠楼的事儿的时候,全都是高兴的,值得回忆的。

    她说过“人生走这么一遭,难得有几个人想着你,为了你好,信你爱你,那就是天大的幸事。我在倚翠楼里好像甚么都缺,但我在心里却甚么都不缺。”

    当时她说完那句话还狡黠地挤了一下眼睛:“现在好了,我吃穿也不缺了。”

    当时的表情大概不是满足,而是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让人发笑的那一种。

    可在这个故事的开头,在余靖宁将自家的姓冠在她的名字上的时候,他将顾六改头换面成为余知葳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够互相携手来日方长。

    所以,他现在对余知葳的感情,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可还能停下来了吗?

    不能。

    他们两个人只能向前走,背向而驰,越走越远,永远也不能停下来……

    “大哥哥?”余知葳唤,“你这是吃饱了?”

    她看见余靖宁愣了好半天,却并不去吃手里的零嘴儿的时候这样问道。

    “不至于罢?你饭量难道比我还小?”余知葳嘴里全是豌豆黄的味道,很清很甜,“你不是总说我吃饭是喂猫儿嘛,你今天怎么了?也要喂猫?”

    余靖宁大概还没有修炼出余知葳那一种心里装事儿还吃嘛嘛香,说睡就睡的功夫,略微有点破功:“没有。”

    “没有甚么?”余知葳追问道。

    “没有吃饱了,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余靖宁笑道,“想你小时候的事儿。”

    余知葳的瞳孔几乎是显而易见地缩了一下。

    这样温情的话,连声音都是温柔的,像是带着一股豌豆黄的甜栗子的甜味,不浓烈,但肯定是有。

    余靖宁甚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还竟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

    “我小时候?”余知葳转着眼珠子想把话题给岔开,“我小时候淘着呢,有算命的说我‘眼带桃花,一瞧就不是甚么正经好人。’我不上房揭瓦就算是好的了。”

第二百一十八回:大枪

    年三十的晚上,照例是个火树银花不夜天,余知葳和余靖宁吃了一路,等到天黑下去,灯都亮了起来,才打算从那卖豌豆黄的小独轮车旁边走开。

    余靖宁没这么过过年,除却新奇之外,当然还有高兴,正打算起身走呢。

    那卖豌豆黄的年轻人也就二十岁上下,话很多,一看客人要走,赶紧堆着笑脸儿要送客:“我总觉得这位姑娘面善,只怕是常来我这儿罢?”

    他见到的当然是“小六子”,见了女装的余知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余知葳露着小虎牙冲着人笑:“生的好看的人,通常都有些相似的地方。”这当然是一句大言不惭的自夸,为了把“小六子”这个人的痕迹在世上抹去。

    那小老板没想到余知葳的脸皮这样厚,他大概也想有她这样厚的脸皮,于是大声道:“是是是,姑娘说的没错。”

    余知葳挑眉笑了笑。

    这个个刚开始当家的年轻人,十分热络地看了余家兄妹两眼,很显而易见地把人当做“礼崩乐坏”时期,自己私定终身的姑娘少爷,使劲朝着两个人打眼色:“到时候摆了喜宴,订我一份儿豌豆黄。”

    还不待余知葳张口,就听见余靖宁先说话了:“这位小哥怕是误会了。平日说话总归要注意些,若是坏了我家妹妹的名声,今后都没处说理去。”

    说罢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那年轻人的声音:“我错了!是我的错,小哥,你可千万别怪我啊!”他像是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余知葳没回头,不仅仅是因为前面的余靖宁走得太快,不像是尴尬和生气,而像是在逃脱甚么东西。

    逃脱甚么呢?余知葳心里大概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却说不出来,于是只能随它去了。

    余靖宁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余知葳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边跑边嚷嚷:“你倒是走慢点儿啊,我这穿着裙子呢,等会儿一不留神踩着了!”

    米黄五谷丰登的织金马面裙晃荡晃荡,真的感觉好似一不留神就会踩上去似的。

    余靖宁忽然驻了足,险些让余知葳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余知葳勉勉强强撒住了车,心说得亏今儿穿的是小靴,不是那一寸来高的登云履,不然还真得一头撞在余靖宁背上。

    余靖宁转过身来,甚至微微俯身:“抱歉。”

    这话是给她说的。

    余知葳觉得自己眼珠子乱颤了一阵,险些看不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随口道:“嗐,这……这不是没踩着嘛。您人高腿长,照顾照顾我这小短腿儿就行了。”

    她已经两年没长过个子了,又瘦又小的一团,看着根本不像是沙场来回的人。

    余知葳哒哒哒往前走,笑着:“走罢,还没逛完呢。”

    两个人继续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逛着,眼前耳边,净是别人的悲欢。

    前面一直都是吵吵嚷嚷的,余靖宁本来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但觉得既然出来了,那就是要陪着余知葳瞎逛的,于是他偏了偏头,问余知葳道:“你想去瞧瞧吗?”

    余知葳刚刚又买了点儿不知道甚么好吃的,正忙着往嘴里塞,闻言呜呜噜噜道:“那就去呗。”

    两个人使劲儿往人堆里挤,发觉竟然是一群杂耍的人。

    看样子应当是一个老汉领着自己的闺女儿。

    寒冬腊月的,老汉竟然精着上身,穿了一条看不出颜色来的裤子,打着绑腿他正拿了一杆大枪在耍。

    周围一片叫好声,那老汉颇受鼓舞,一路枪花耍得虎虎生风。

    余靖宁朝下偏了偏头:“还不如你。”

    余知葳心道,废话,当然不如我了,我是直接在沙场上,跟着兀良哈铁骑对阵的时候把大枪练出来的。这只顾着瞧着好看的花拳绣腿当然比不上。

    大概是要落雪,天空分外明亮,大片的天际都是红的。

    余知葳很清楚,就算现在落下雪来,这老汉也不会穿衣服回家的。

    老汉手里的大枪几乎要翻出花儿来

    他们得赚钱,年三十儿的晚上也得赚钱,而这就是大衡的芸芸众生。

    她曾经也是这样拼命在人世间讨生活的一个人。

    年三十的晚上,照例是个火树银花不夜天,余知葳和余靖宁吃了一路,等到天黑下去,灯都亮了起来,才打算从那卖豌豆黄的小独轮车旁边走开。

    余靖宁没这么过过年,除却新奇之外,当然还有高兴,正打算起身走呢。

    那卖豌豆黄的年轻人也就二十岁上下,话很多,一看客人要走,赶紧堆着笑脸儿要送客:“我总觉得这位姑娘面善,只怕是常来我这儿罢?”

    他见到的当然是“小六子”,见了女装的余知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余知葳露着小虎牙冲着人笑:“生的好看的人,通常都有些相似的地方。”这当然是一句大言不惭的自夸,为了把“小六子”这个人的痕迹在世上抹去。

    那小老板没想到余知葳的脸皮这样厚,他大概也想有她这样厚的脸皮,于是大声道:“是是是,姑娘说的没错。”

    余知葳挑眉笑了笑。

    这个个刚开始当家的年轻人,十分热络地看了余家兄妹两眼,很显而易见地把人当做“礼崩乐坏”时期,自己私定终身的姑娘少爷,使劲朝着两个人打眼色:“到时候摆了喜宴,订我一份儿豌豆黄。”

    还不待余知葳张口,就听见余靖宁先说话了:“这位小哥怕是误会了。平日说话总归要注意些,若是坏了我家妹妹的名声,今后都没处说理去。”

    说罢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那年轻人的声音:“我错了!是我的错,小哥,你可千万别怪我啊!”他像是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余知葳没回头,不仅仅是因为前面的余靖宁走得太快,不像是尴尬和生气,而像是在逃脱甚么东西。

    逃脱甚么呢?余知葳心里大概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却说不出来,于是只能随它去了。

    余靖宁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余知葳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边跑边嚷嚷:“你倒是走慢点儿啊,我这穿着裙子呢,等会儿一不留神踩着了!”

第二百一十九回:帖子

    余知葳和余靖宁当晚在街上逛到深夜方才归家,又一路都在吃零嘴儿,等到回家的时候,吃进去的玩意儿从胃囊一直顶到喉咙尖儿,实在是再吃不进去饺子了。

    于是那一顿饺子只能当做年初一的早饭来吃。

    仪鸾司虽说裁撤了,但大年初一皇爷上长安街走一圈的习俗还是没变,只不过是改从南北镇抚司挑人出仪仗罢了。

    余靖宁已经是个正二品的骠骑将军了,当然不可能再要他跟着小皇帝出仪仗,所以难得歇在了家里。

    其实说是“歇着”,但没人敢真的歇着。余知葳在余靖宁出狱之前就替余家搭上了新派的船,正紧锣密鼓地把手往军工伸,趁着长治九年伊始,一群人几乎是日日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商讨着大衡的未来。

    余靖宁往西北快马加鞭地去了信,要车四儿尽快进京;陈家在直隶处,腾出了自家的庄子,选做了厂址,正找人着手修建;谭怀玠忙着跟刚收入麾下的孙和风互通有无,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因着余家翻了案,原先吃挂落跟着一道儿罚的全都补偿一般成了赏赐,高邈因祸得福,升了半级,竟然成了个从四品的镇抚使,他养好了被打出来的伤,也跟着一群人没日没夜地商量。

    陈暄从自家老丈人那里请了一张起帆令,大衡长治年间最后一批新式火炮从广州港运入大衡。

    一切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一直到了十五当天。

    宫里给各家有女孩儿的权贵下了帖子,落款是蔺太后的,说是请各家女孩儿上清漪圆共度上元。清漪圆是隆武年间修建的园子,在京西,据说有四个多紫禁城那么大,里头春夏秋冬四景俱全。余知葳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宫里倒是进过一回,清漪圆可从来没去过。

    不知道这蔺太后把一群小姑娘叫到清漪圆里,是为了是以重视呢,还是给告诉一京城的小姑娘“我儿子有个这么大的园子呢,你们谁都配不上他!”

    余知葳把玩着手里的烫金帖子,兀自想着蔺太后的心理,一不留神直接笑了出来。她眯着眼睛嘿嘿道:“得了罢,脚指头都能想出来这‘共度上元’是要作甚,不就是让他儿子挑嘛。”

    尤平家的嗔她:“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别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早晚的事儿。”余知葳打了个哈欠,“我不提这也是事实,何况还是在自家。收了这帖子的,肯定就是那名册上的人,没跑了。至于具体该是哪些人,我估计蔺太后跟咱们皇爷心里各有各的小九九,两下一凑就能内定出名额来,剩下的人就是凑在边儿上好看的。”

    照礼制,贺霄这次大婚只能选一后二妃,三年过后才广选秀女,可女孩儿的青春年华就那么些日子,待到三年之后,那不是“适龄”了。

    尤其是夏家那个姑娘,为着这一回,生生拖到了十七岁,要是没点儿把握,家里人还真能把她拖到二十?同龄人恐怕孩子都有两个了。

    尤平家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那郡主如今算是胜券在握了?”

    余知葳哼了一声:“先不提上回皇爷私下约我的事儿,单说说余家的情况。世子爷难娶妻,我也难嫁人——如今我也算是京中最贵重的闺秀,若是不入宫嫁给皇爷,上面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别家联姻,弄出个‘强强’联手来么?”

    尤平家的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所以……”余知葳靠在躺椅上,“我能进去是必然的,就是看皇爷能不能……”

    能不能给她争取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了。

    她这样的身份,不进宫会影响上面的利益,但如果不做皇后的话,也只是传出去不大好听罢了,无伤大雅。

    只不过,到时候她究竟是个甚么位分,也的确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决定的。

    ……

    余知葳在十四的时候特地遣人去问了应当怎样着装,问的是贺霄身旁的小叶公公。要是正式的场合,她还得穿着郡主的大衫霞帔翟冠去,那这一顿饭吃下来,那还不得累死。

    小叶公公传了话,大概意思是“按上元习俗穿着便是了”。这意思是让穿夜光衣。

    刚好,余知葳才新做了竖领对襟的白绫袄子,也不是牙白,却有些偏米色,遍地开海棠提花样式的,用金线织了三羊开泰的云肩通袖,袖口缀遍地金掏袖,赤金子母扣上缀的却是红玛瑙。

    尤平家将衣裳拿了出来,问余知葳道:“就穿这一件吗?配个甚么裙子?”

    余知葳看了那衣裳两眼,随口道:“扣子上缀的的红玛瑙,找一条红裙子就是了。”

    尤平家的捯饬了半天,寻出一条绛色的妆花裙子来,底襕上织的是葡萄花鸟的妆花纹样儿:“这条?”余知葳今年没做新裙子,这裙子半新不旧的,不过瞧不出来。

    “就这个罢。”余知葳哼道,“我家刚抄过家呢,哪里有时候有心思做衣裳,穿这个就成了。”

    临出门那天,尤平家的给余知葳梳了个堕马髻,戴一支偏翟钗,那凤嘴里衔着一串儿流苏,东珠坠的,最底下坠了一个水滴形状的坠子。

    余知葳是辽东沙场上回来的,又遭遇过牢狱之灾,若是梳那样端端正正的发髻,压不住身上的煞气,得亏她生得娇俏,拿这爱娇的堕马髻一装饰,反而显得又英气又漂亮。尤平家的这几个月给余知葳好生将养了许久,也大概是因为余靖宁回家了高兴,废了许多功夫才将人养回来,看着才有点儿白里透红的气色。

    尤平家的将两只錾金玛瑙葫芦耳坠挂在了余知葳的耳垂上,笑道:“得亏当初是秋日穿的耳洞,不然还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好呢。”

    余知葳先是笑了,然后不知道低声说了一句甚么,听不大清楚。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没看见余靖宁正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眼里的柔情的压抑糅杂在一起难解难分……

第二百二十回:清漪

    园林毕竟是在郊区,离着世子府很有一段距离,余知葳早晨一大早就起来被尤平家的拖着梳洗打扮,洗了一早上,差点儿被洗掉了皮才肯罢休。中午随便垫补了点儿,就又弄去梳妆了,午睡也没得空,余知葳真是渴睡的年纪,这么一大通弄下来,她简直觉得自己都要透支了。在车上一晃一晃,睡得一塌糊涂,险些将嘴上的口脂都蹭花了。

    惊蛰不愧是叫惊蛰,她那一惊一乍脆弱神经快被余知葳给吓断了,心惊肉跳给自家心大的郡主整理了半天仪容,才放心将余知葳放下了车。

    余知葳拍了拍惊蛰的手:“放心,你家郡主没把哈喇子滴到衣服上。”

    “郡主。”惊蛰一个头两个大,十分担忧地看着余知葳,“您这衣料子可是御赐的,把奴婢卖了了都买不起,您可千万别弄点儿东西上去。”

    余知葳有心逗她,便故意道:“没事儿,要真是弄上去了,就考验你的女红了,咱们现绣一朵花儿上去,你看成不成?”

    惊蛰一脸惊悚:“我的郡主啊,奴婢要是有那个本事,我娘早就把我送宫里做绣娘去了!”

    “可以学习嘛。”余知葳调戏了一下自家的丫鬟,心情大好,十分开心地往前走,“我可给你说啊,你家主子是武将家里头出来的,将门虎女刀枪剑戟握惯了,拿不起绣花针来。今后我在宫里的脸面,可就全都靠你了。”宫里的娘娘当然不用屈尊自己做女红,做一做也不过是使小意儿跟人温存的闺房之乐,一般是“我会,但我绝不轻易做。”

    余知葳却是当真不会的。她该学的那些的时候,都在被充作男儿教养,现在想学,晚了!

    惊蛰在后面苦大仇深地一路小跑,觉得自家郡主对自己的要求委实是太高了些。

    一路上的闺秀都没余知葳这样出阁之前就得了这样高的封诰的,全都得给她行礼,短短几步路收了好些姑娘的万福。

    余知葳笑靥如花,点头点得脖子都快断了,心说果真是一水儿的夜光衣,不是白绫袄子、就是白绫裙子,满眼都是织锦缎和绫罗的反光。好半天终于走到了园子门口,将名帖递给了门口的小内侍。

    小内侍看了一眼,恭恭敬敬朝着余知葳行了个礼,高呼了一声儿:“绥安郡主到!”算是报了她的名儿。

    余知葳有点儿新奇,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没在前头冠着父兄的官职的女孩儿,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全喊出来太长了,累。

    她冲着门口那小内侍笑了笑,那小内侍虽说去了势,但却刚好是个“知慕少艾”的年纪,余知葳本就生得好看,被她这么一笑笑了个神魂颠倒,险些就低着哈喇子目送着余知葳进去了。

    正当这小内侍对着余知葳滴哈喇子的时候,他后脑上上挨了一巴掌:“看甚么看,还不赶紧好好干活。”

    小内侍一个哆嗦,抬起头来,对上了小叶一双圆圆的眼睛。

    还好,不是印公,还有命在。

    虽说小叶不是裘安仁那杀人不眨眼砍人不皱眉的家伙,但是好歹是御前的人,比这青衣小内侍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当场吓得话也不会说了。

    小叶虽说还是个半大孩子,但是看到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到底是心软,随便训了几句,就拔脚往里头走。

    没走几步就追上来余知葳。

    余知葳很懂规矩地冲着小叶道了个万福:“小叶公公。”

    小叶赶忙摆手:“我就是个奴才,受不起受不起。”

    “小叶公公怎么没陪在皇爷跟前?”余知葳一边往前走,一边和小叶说话。

    小叶一双小猫眼睛笑得还挺好看:“皇爷在娘娘那儿呢,印公欺负奴婢像个小孩儿,不大待见我。皇爷就打发奴婢出来,看能不能遇上郡主,不曾想还真遇上了。您说可巧不客气巧?”

    余知葳笑着应了几句。

    小叶接着很热络地道:“这园子大,好玩儿的地方也多,离开饭还有些时候呢。郡主就先四处转着顽一会子,酉时二刻在清晏舫摆饭,郡主瞧着时候过去就是了。”

    园林毕竟是在郊区,离着世子府很有一段距离,余知葳早晨一大早就起来被尤平家的拖着梳洗打扮,洗了一早上,差点儿被洗掉了皮才肯罢休。中午随便垫补了点儿,就又弄去梳妆了,午睡也没得空,余知葳真是渴睡的年纪,这么一大通弄下来,她简直觉得自己都要透支了。在车上一晃一晃,睡得一塌糊涂,险些将嘴上的口脂都蹭花了。

    惊蛰不愧是叫惊蛰,她那一惊一乍脆弱神经快被余知葳给吓断了,心惊肉跳给自家心大的郡主整理了半天仪容,才放心将余知葳放下了车。

    余知葳拍了拍惊蛰的手:“放心,你家郡主没把哈喇子滴到衣服上。”

    “郡主。”惊蛰一个头两个大,十分担忧地看着余知葳,“您这衣料子可是御赐的,把奴婢卖了了都买不起,您可千万别弄点儿东西上去。”

    余知葳有心逗她,便故意道:“没事儿,要真是弄上去了,就考验你的女红了,咱们现绣一朵花儿上去,你看成不成?”

    惊蛰一脸惊悚:“我的郡主啊,奴婢要是有那个本事,我娘早就把我送宫里做绣娘去了!”

    “可以学习嘛。”余知葳调戏了一下自家的丫鬟,心情大好,十分开心地往前走,“我可给你说啊,你家主子是武将家里头出来的,将门虎女刀枪剑戟握惯了,拿不起绣花针来。今后我在宫里的脸面,可就全都靠你了。”宫里的娘娘当然不用屈尊自己做女红,做一做也不过是使小意儿跟人温存的闺房之乐,一般是“我会,但我绝不轻易做。”

    余知葳却是当真不会的。她该学的那些的时候,都在被充作男儿教养,现在想学,晚了!

    惊蛰在后面苦大仇深地一路小跑,觉得自家郡主对自己的要求委实是太高了些。

    一路上的闺秀都没余知葳这样出阁之前就得了这样高的封诰的,全都得给她行礼,短短几步路收了好些姑娘的万福。

第二百二十一回:锦繁

    照余知葳来看,苏州街就是宫里头的主子们给自个儿画饼充饥“体验民间疾苦”的地界儿。苏州街是后湖两岸仿江南水乡苏州而建的买卖街。岸上有各式店铺,像是玉器古玩店、绸缎店、点心铺、茶楼、金银首饰楼,不一而足。唯一和真正的苏州不同的地方在于——里头做买卖的“商贾人家”,全是宫人和内侍假扮的。

    宫里的主子没见过外头的景致,但余知葳虽说没去过江南苏州那等地界儿,可却是市井当中长大的,天天就听着买卖哟呵声,耳朵都能起茧子了。就算是“艺术源自生活高于生活”,对余知葳来说,这种做假戏的,实在是让她提不起兴致来。

    她难不成还能真当冤大头,去买这苏州街里一掷千金,去买那市井上只值几个钱的东西?

    想想就不可能。

    余知葳带着惊蛰在这苏州街上走着,就是为了凑个热闹,只看不买。想来这宫中的宫人内侍总不会真的像市井上的那种小商贾一般泼皮无赖,拿起来了东西就非要强买强卖的。

    余知葳正在一个小内侍的摊子上看簪子,看样子应是桑蚕丝缠花。今日来的贵女皆是夜光衣打扮,不是白绫袄子就是白绫裙,不认识的也分不出是谁家的女儿,只好一概姑娘称之:“姑娘喜欢吗?奴婢给您透露一句,这几只都是内务府造的,外头买不上。”

    内务府造的东西,余知葳用得多了,也不稀罕这么一只两只的,但大概是为了消磨时间,余知葳拿着手里的洋红蟹爪菊瞧了半晌,问道:“有海棠吗?”

    那小内侍忙不迭要给余知葳翻找:“有有有,姑娘等一会子,我给姑娘找出来。”

    小内侍正忙着翻腾东西,余知葳便听见自己身侧有声响。

    按说到处都是人,有脚步声也不奇怪,但是这个脚步声很明显是冲着自己过来的。

    余知葳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决定转过去,来的不止是谁,她都要一脸笑嘻嘻地跟人称姐道妹。

    “呀,这不是……”余知葳脸上的笑容就像排练好的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挂在脸上,这还是当年她和夏锦繁学的,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这“夏氏招牌笑容”的正主儿来了,“原来是夏姐姐。”

    夏锦繁身后没跟着她那跟屁虫的庶妹夏锦絮——夏家姐妹的父亲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嫡女跟余知葳比身价都够呛,别说是个庶女了,应当是没资格进这“一后二妃”的竞争圈子。不过那小姑娘比余知葳还小一岁,家里人应当是预备着在三年之后给小皇帝选秀用的。

    想到这儿,余知葳从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底下露出一点狡黠的光芒来。夏家的姊妹几个全都生不逢时,为了把自家女儿塞进宫里,硬生生将自家的女儿全都拖成了“老姑娘”。

    夏锦繁也依着上元节夜光衣的习俗,穿了件竖领对襟的白绫袄子,系着一条颜色极浅极淡的鹅黄裙子,若不是和葱白的袄子配在一起,那恐怕也得看成白色,额上勒着珠箍。这身衣裳让她整个人显得又素淡却又仙气飘渺。余知葳在心里哼哼,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啊。

    夏锦繁已经十七岁了,容貌还是那副清淡秀气的模样,还更添了几分姿色,只是丹青入画一般的一双长眉里锋芒尽去,所有针锋相对的傲气,全敛在眉峰当中了。

    可余知葳也非当年吴下阿蒙,她欢欢喜喜地上前捉住了夏锦繁的手:“夏姐姐,咱们好些年没见了,都怪我这几年东奔西跑的忙碌,倒将熟识的姐妹们都忘却了。”

    夏锦繁没料到余知葳这样热络,一开始有点儿惊讶,但很快就调度了一个招牌夏氏笑容出来,回握了余知葳一下,而后才将手抽开:“郡主是为皇上分忧,不像我们几个不成器的,就会在家里给自家爹娘添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方才那给余知葳找海棠缠花的小内侍终于把东西翻了出来,一脸喜气地冲着余知葳道:“姑娘,找着了!这颜色鲜亮,姑娘可喜欢不喜欢?”

    余知葳把那缠花接过来,觉得这颜色缠得很好看,就像是春天的时候,世子府的海棠花开的样子。

    她拿着这海棠的缠花,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当初咱们几个还在我家的时候,姐姐还记不记得,咱们还结过诗社呢,第一回的题目就是海棠。”

    夏锦繁冲着她很恬静地一笑:“当然是记得,那不是当初的陈三姑娘、郡主和我,还夺了那次的一甲呢。”

    “是啊,怎么能不记得呢。”余知葳对着夏锦繁说了两句话,又转过头来嘱咐那卖缠花的小内侍,“蟹爪菊和海棠我都要了。”

    在苏州街卖东西,给钱和赏赐差不多,那小内侍欢天喜地的接了余知葳的钱,又听见余知葳吩咐道:“分开包就行了。”

    小内侍依言将两朵缠花包好,递给了余知葳:“姑娘拿好了,下回再来啊!”

    余知葳笑嘻嘻的,把夏锦繁的手又拉了过来,将那小内侍包好的蟹爪菊往她手里一放:“都是些女孩儿家用的小玩意儿,今儿有缘,又遇上姐姐了,这东西就赠与姐姐罢。”

    夏锦繁脸色微变。

    夏锦繁如今既不过生辰,也不是要乔迁要出嫁,这没来由的送东西,让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赏赐”。

    尤其是她这种心高气傲的人。

    余知葳把东西递在她手上,转身带着惊蛰就要走:“姐姐慢慢玩,我惯常在市井里逛的,这些东西都看厌了,就不陪夏姐姐了。”

    余知葳脚力与其他闺秀不同,走得飞快,惊蛰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一边跑,一边小声问道:“郡主,这夏锦繁过来又是个甚么意思?您怎么还给她送东西呢?”惊蛰当初是眼见着余知葳和夏锦繁起冲突的人之一,深知这两人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和谐。

    “她过来干甚么我不知道。”余知葳挑了一下眉角,“反正你家郡主我是睚眦必报。”

第二百二十二回:浣春

    一惊一乍的惊蛰没明白刚才自家主子和夏家大姑娘暗潮汹涌一来一回过的是个甚么招,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后,觉得自家主子此时“睚眦必报”的表情显得十分英明神武。

    于是惊蛰舔了舔嘴角又问:“郡主,咱们现在上哪儿去?”

    “刚听小叶说这清漪园中四时风景皆有,这冬景说的是哪一处?”余知葳问惊蛰道。

    惊蛰很快在自己脑子里飞快地捋了一遍方才小叶的话,思考道:“是在那个……洗冬苑,里面说是梅花开得正好。”

    余知葳把手上装着海棠缠花的盒子往上一抛,很快又接住了,她笑了几声,领着惊蛰道:“走,咱们去春天好看的那处景致——上浣春苑罢。”

    惊蛰更莫名其妙了,看着余知葳一路朝着那人迹罕至的地界儿去了。

    所谓四时景观,其实就是春夏秋冬四个园子,此时踏雪寻梅的人自然占大多数。可那春日景观的院子当中,种的都是些春日才开的花,这时候当然是没人去。

    惊蛰也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甚么意思,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余知葳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咱们为甚么要上那儿去呢。”

    余知葳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小盒子,低着头看路:“不去个人少的地方,一会儿还不知道要遇上谁呢。”

    惊蛰立马待命,仿佛下一刻她就要为自家主子冲锋陷阵了。

    余知葳很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我可以和她们周旋,但其实没必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儿,还不如自己清净一会儿。”

    惊蛰表示明白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主仆两个溜溜达达避开了人群,径自上那处只有残雪断枝,一点儿花的叶子都没有的地方去了。

    这二人进了园子,余知葳二话不说扎起了裙子,在惊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上了树。

    余知葳稀里哗啦把树干上的雪拍落了下来,站在树杈上,一边拍手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惊蛰:“你上来吗?”

    惊蛰十分畏惧地看着自家的主子,拼命摇头。

    余知葳想想也是,惊蛰是家生子,从小在内宅长大,才是真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那一个,但她还是诱惑了惊蛰一句:“上面风景好,我拉你上来啊。”

    惊蛰看了看余知葳站着的树枝子,又看了看自己,还是摇头:“郡主,您不怕弄皱了裙子啊。”

    “我看过了。”余知葳撑着在那树枝上坐了下来,“这料子又不是软烟罗,没那么容易皱,一会儿放下来拍一拍就好了。”

    惊蛰十分敬畏自家主子的勇气,但是大概因为力有余而心不足,还是拒绝了自家主子的诱惑,嘟嘟囔囔道:“奴婢这儿风景也挺好的,就在下头等郡主罢。”

    余知葳不禁笑了几声儿:“行罢行罢,我的惊蛰姑娘。”

    她大马金刀坐在树杈上,七拐八扭吹了一段儿口哨,惊蛰只会听不会认,愣是没听出来这板眼到底是西皮流水还是西皮二六。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段儿还吹得挺好听,惊蛰眯着眼睛靠着树,听着听着快睡着了。

    忽然,余知葳没声儿了。

    惊蛰还以为自家主子怎么着了,吓得诈尸似的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双黑靴子。

    她战战兢兢把自己眼神朝上挪了挪,看见了黛蓝曳撒上的妆花膝襕——这年头穿蟒衣的内侍也不算少见,她仔仔细细数了数这膝襕上不知是蟒还是龙的东西的爪子。

    惊心动魄数出来了五个。

    惊蛰咣唧一下跳了起来,十二万分恐惧地唤了一声儿:“皇爷!”

    年轻的皇帝冲她一笑一摆手就算完了,意思是让她赶紧起来,他正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余知葳:“子昙,你果真在这儿。”

    余知葳差点儿忘记这句子昙是在叫谁,但是嘴比脑子动得快,先应了一句,才想起来这是贺霄给自己取的字:“皇爷这是听着声儿过来的。”

    贺霄还没被人居高临下这么看过,觉得这个角度十分新鲜,再加上年纪小,并不十分拘礼,没觉得他和余知葳这种站位有甚么毛病,接着仰头冲着余知葳笑:“朕方才去洗冬苑,没见着你。想着你喜欢春海棠的,朕就想着来这儿瞧瞧,不曾想,还真遇上了。”

    贺霄正是抽条长个儿的时候,从当初余知葳一把就能抱起来的半大孩子,彻底抽成了真正少年人的身量,只有一双小猫眼睛眨巴着,长睫毛忽闪忽闪,怎么都脱不了那一点孩子气。

    “皇爷上来吗?”余知葳冲着贺霄伸出一只手来,“上面风景好。”

    贺霄踌躇了一阵,最后自己扎上了曳撒的马面,把手递给了余知葳。

    小贺霄没爬过树,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被余知葳扯上去,余知葳大冷天儿的竟然出了一头热汗:“皇爷真是长高了……”

    贺霄像是对自己如今这种长个儿的速度颇是满意,笑嘻嘻地掏出帕子来递给余知葳:“擦擦汗罢。”

    贺霄并不是甚么真正的无知孩童,余知葳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在跟贺霄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他对自己的那一点情愫之中,反而掺杂着甚么不纯粹的东西,和余家息息相关。但也是正因为如此,余知葳对他并无甚么心思,甚至还能明明白白利用他这份感情。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像在余靖宁面前那样瞻前顾后和刻意的避嫌,以一种一点儿也不注重男女大防的姿态接过了贺霄的帕子擦了擦额头,还冲着他笑:“皇爷这帕子,是我拿回去给您洗干净了呢,还是如今就还给皇爷。”

    贺霄看着余知葳,喉头滚了两下,咽了一口唾沫进去。

    这要是给余知葳留下,像手帕这种贴身物件儿,不仅算是私相授受,甚至还有一点定情的味道。可若是现在就拿回来,姑娘家的香汗就粘在上头,他再自己拿回去,揣在心口上……

    又像是在说“心上人”。

    贺霄看着余知葳泛着桃花色的眼角,忽然进退两难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回:佯嗔

    余知葳在余靖宁面前,就像一只被拎着后颈皮的狐狸崽子,不是炸毛就是跳脚。而这只小狐狸,不在余靖宁面前的时候,早就长大了。她在贺霄面前眯着眼睛,抖搂出自己的九条尾巴,等着这个长着一双小猫眼睛的少年上钩。

    贺霄脸上飞红,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还是从余知葳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帕子:“我拿回去罢。”虽说有些东西是早就定下来的,贺霄心知肚明,但毕竟两个人如今还没名没分,而自己的东西又太过显然,还是不要留在她这里给她招惹麻烦才好。

    余知葳像是看透了贺霄的想法,没说甚么,只是对着贺霄笑了一下。

    贺霄没话找话,问余知葳道:“你方才哼的是甚么,我怎觉得那么耳熟?”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余知葳冲着贺霄挑了挑眉毛,“南西厢我也不会,只能唱北西厢了。”

    贺霄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北西厢就是王实甫所作,他天天听学时夹带私货的那一本书:“你也读西厢?”

    余知葳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这不是废话嘛,我不仅读,我还会唱呢。

    贺霄眨巴着小猫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余知葳:“子昙,你要不要再唱一段儿给朕听听?”

    这小皇帝应当是没下过几回圣旨,和人说话,尤其是和人私下说话的时候一点儿皇帝威仪都端不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唱西厢?”余知葳盯着贺霄,脸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子昙是皇爷亲封的郡主,御赐的绥安封号。皇爷这是拿我当甚么了,戏子还是女先儿?”

    云翠从来不教余知葳如何弹唱,这些个东西全都是余知葳自己偷着学会的,平时自己拿来找乐子。她不拘礼是她自己的事儿,可贺霄在她跟前,那就必须规规矩矩的来了。

    贺霄不知道余知葳正在她跟前装大尾巴狐狸,没明白余知葳这是哪里来的火气,一头就扎进了个叫做“欲擒故纵”的圈子里,挣扎了半晌还出不来:“子昙……”

    他一句话还没结结巴巴的说完,余知葳就彻底转过了头去,还朝着旁边挪了挪,不理他了。

    小少年还没对谁这么上心过,紧紧张张坐在余知葳身边,侧着脸去看她。冬日里穿得厚实,瞧不见少女如玉的脖颈,只能看见一小截儿侧脸,上头点了珍珠面花,贴了飞金,将这一张脸装点的像是个甚么名贵的羊脂玉摆件儿。

    好半天,也没见余知葳理他。

    贺霄有些恼火了——再怎么没实权,那他也是皇爷!从来还没有哪个姑娘能跟他这样使小性儿,下他的面子的。贺霄很想一甩袖子就走,但他往树下头看了看,微微有点儿发怵。

    都说“上树容易下树难”,他方才上来还是余知葳拉上来的,要是自己贸然往下跳,岂不是要摔断骨头?

    正当这进退两难的时候,余知葳很合时宜的开口了:“我与皇爷今日的事儿被旁人撞见了,皇爷是天子,自然不敢有人说甚么闲话,传出去最多是一段风流韵事。可我呢?他们会怎么说我?我这样担惊受怕地与皇爷见一面,皇爷却拿我当甚么人了?”

    这话说得贺霄愣愣的,思索一阵,忽然觉得的确是自己的不对。贺霄如今就像一只被披着羊羔皮子的狐狸捉住的猎物,每一句都被余知葳牵着逻辑走。

    是她太在乎自己了,所以才害怕自己把她当成从前那样往她身上扑的人,才会恼恨这种“唱曲儿”的不尊重,才会与自己置气,害怕自己不拿她的真心当一回事。贺霄这样想,心里闷闷的有些疼

    他拽了拽余知葳的袖子,轻声哄劝道:“是我不好。”

    余知葳暗地里一挑眉,她听贺霄这自称,就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扭捏作态的使气性成了,便故意端着架子,继续偏着头不理贺霄。

    “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这才乐意与我有了这样多私下的交情。”少年人絮絮叨叨地跟余知葳掰扯起来,每一句刚刚好落在她精心编织好的圈套里,“是我不好,一时间高兴了,没顾得上你。我没有在心里把你当成那样的人。”

    贺霄想了想,顺带着竖起三根手指来,发誓道:“我与你赌咒!我……”下面大概是要说点儿甚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狠话了。

    余知葳心里“嗐”了一声,心道赌咒又不能真的兑现,是最最没有用的东西。但面上却不显,回过头来,眉头还是拧着的,一把将贺霄的三根手指头握了下去,成了一个整拳了:“你是天子,无事瞎赌咒做甚么?等会儿说出来不好听的,我是应还是不应啊。”

    贺霄不说话了,就光看着余知葳笑,一双小猫眼睛里面干干净净的,好像装不下别的,只能装下一个余知葳。

    余知葳被这种过于干净纯粹的眼神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就闭上了。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甚么东西在向自己靠近,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躲开,但是咬了咬牙,还是定住了。

    而后,她觉得额头上有很柔软的触感,一触即走,轻的像蝴蝶。

    余知葳差点儿就一个激灵把人拍下树去了,可是最后做出来最大的反应,也只是把眼睛睁开了而已。

    面前小猫眼睛的少年郎按住了自己的袖子,嘴角挂着笑,轻声对她道:“子昙,我是真把你放在心上。”

    这是小贺霄第一份少年心事,他将这少年心思完完全全的剖开来,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余知葳面前。

    他不知道对面这个他掏心掏肺的女孩子,其实根本不像她自己表现出来那样的情深义重。在她年幼的时候,就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见过太多无疾而终的所谓人间真情,早就不是那么纯良了,甚至勾勾手指都能让贺霄陷在里面。

    她早就把自己的心许给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而贺霄却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余知葳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贺霄痴心妄想的真心,一辈子都只能搅和在政治的漩涡当中晦暗不明了。

第二百二十四回:接住

    余知葳按住了贺霄的手。

    他太虔诚了,甚至单纯的有一点愚蠢,余知葳毕竟不是个良心泯灭的情场高手,一时间竟然不敢接下他的真心。倒不如接着喊她姐姐。

    只是如今这个动作,意味实在是太暧昧不明了,贺霄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因为愧疚而不敢应下,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女儿家害羞。

    不过很快,余知葳就做出决断了,她虚虚握住了贺霄按在她衣袖上的手,算是做了回应。戏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她还能回头吗?现在拒绝了贺霄,难道还真能跟余靖宁私奔不成?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光明磊落地参与到大衡的政事当中来了,只能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当初那所谓“成为第二个蔺太后”的话全都被狗吃了?

    贺霄被这一握握得眼睛都亮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太久的。”

    余知葳勾着桃花眼对贺霄笑,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小月亮。

    她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微笑,对着贺霄道:“皇爷,快到时候了,咱们要不往清晏舫那处去?”

    贺霄这会子正不知今夕何夕呢,管她余知葳说甚么,反正一概答应就是了。

    余知葳看着贺霄,心道,咱们俩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岁,这色令智昏的小玩意儿!

    余知葳从树枝上站了起来,在贺霄一阵惊呼之中跳了下去,轻飘飘就落了地,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转过身向着贺霄伸开两臂:“皇爷下来罢,我接着你。”

    贺霄踌躇了一阵,半年前他可能还没有余知葳高,被余知葳扛着抱着背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可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身量了。

    余知葳看出来这小崽子犹犹豫豫的,于是便道:“没事儿,皇爷还是少年人,抽条长个儿的时候都是精瘦的,我接得住。”其实她是想说,就你那细的跟麻杆一样的小身板,我还接不住了吗?

    不过看着贺霄踌躇的表情,心里却又动了一下,打算接着跟这位小朋友演戏。

    贺霄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朝着余知葳跳了下来。

    余知葳的确把人给接住了,但是不知是脚下一滑还是怎样,呲溜一声就滑到在了地上。

    贺霄只觉得天旋地转,砸起了地上的浮雪,雪粒子纷纷扬扬洒在了天空中,然后落回到自己的身上,像是又下了一场人为的雪。

    贺霄猛然跌倒在地上,竟然一点儿没觉得疼,他唤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余知葳在他身下垫着呢。

    他霎时间面红过耳,一把将余知葳拉了起来:“都说了让你不要接着了!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余知葳这一摔险些把自己头上的钗子甩出去,幸亏尤平家的给她梳头的时候下了狠手,梳得紧,扯得余知葳头皮生疼,这才幸免遇难,没让发髻真开了。

    她看着贺霄用气急败坏的口气教训自己,为了掩饰自己滚烫的面颊,很快给他雪上加霜了一句:“若不是我接着,摔着的不就是皇爷了?”

    余知葳不动声色地给贺霄拍了拍袍摆上的雪,这才抬起头来看贺霄。

    贺霄被她这么一激,仿佛是牙齿把舌头绊了一跤摔瘸了,彻底卡壳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嘴,涨红着一张小脸儿,把余知葳扎起来的马面裙放了下来,也像她给他拍雪那样打理了一番。

    这裙子果真是不散褶不打皱的好料子,整了整就仿佛根本没经历过方才那回事儿一样。

    余知葳看着给自己拍雪的贺霄,心道,天子正衣冠,再没人有自己这般高的礼遇了罢。

    等到拍完了,余知葳才道:“要不,皇爷先走?”

    贺霄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们俩要是真一起出现了,先不论对余知葳名节有没有损,哪怕是京城给位闺秀嫉妒的眼神也能把她给射穿了。

    贺霄把手垫在下巴底下咳嗽了几声儿,权当自己是镇定下来了,而后才开口对余知葳说话:“子昙先走罢。朕去迟了不会有人说甚么,但是子昙若是在朕之后到……母后怕是要不高兴。”

    余知葳按住了贺霄的手。

    他太虔诚了,甚至单纯的有一点愚蠢,余知葳毕竟不是个良心泯灭的情场高手,一时间竟然不敢接下他的真心。倒不如接着喊她姐姐。

    只是如今这个动作,意味实在是太暧昧不明了,贺霄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因为愧疚而不敢应下,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女儿家害羞。

    不过很快,余知葳就做出决断了,她虚虚握住了贺霄按在她衣袖上的手,算是做了回应。戏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她还能回头吗?现在拒绝了贺霄,难道还真能跟余靖宁私奔不成?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光明磊落地参与到大衡的政事当中来了,只能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当初那所谓“成为第二个蔺太后”的话全都被狗吃了?

    贺霄被这一握握得眼睛都亮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太久的。”

    余知葳勾着桃花眼对贺霄笑,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小月亮。

    她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微笑,对着贺霄道:“皇爷,快到时候了,咱们要不往清晏舫那处去?”

    贺霄这会子正不知今夕何夕呢,管她余知葳说甚么,反正一概答应就是了。

    余知葳看着贺霄,心道,咱们俩加起来都没有三十岁,这色令智昏的小玩意儿!

    余知葳从树枝上站了起来,在贺霄一阵惊呼之中跳了下去,轻飘飘就落了地,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转过身向着贺霄伸开两臂:“皇爷下来罢,我接着你。”

    贺霄踌躇了一阵,半年前他可能还没有余知葳高,被余知葳扛着抱着背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可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身量了。

    余知葳心说天大地大你母后最大,扁了扁嘴。但是很快又冲着他笑了:“好啊,皇爷身边的小叶公公不在,自己要当心着些。”

    余知葳知道他这撇开了所有人来找自己,只怕是偷偷过来的,小叶这会子只怕是在哪儿暗中给贺霄放风呢。

第二百二十五回:清晏

    蔺太后原本正和夏锦繁说话,被余知葳这么一喊,只能回过头来瞧她了。

    她身后立侍着大红蟒衣的裘安仁,从余知葳一进来他就开始眯眼睛,眼神仿佛是钉在了余知葳身上,像一条寻着猎物的毒蛇。裘安仁第一回见余知葳的时候,是在街上,两个人兵戎相见,可惜还没打起来,可此后再见着,却都是在十分正式的场合,他没工夫去探寻余知葳的过去。

    他对余知葳很感兴趣,是猫捉老鼠的那种兴趣。因为他很难将他自己遇见的余知葳和面前的余知葳联系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余知葳已经行过礼了,根本没管裘安仁那有如实质的眼神,露出来的笑容又稚气又娇俏,顶着裘安仁的目光亲亲热热凑到了蔺太后跟前儿,又唤了一声儿:“大伯母。”

    蔺太后听见这个称谓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余知葳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余璞和隆武帝是拜了把子的异性兄弟,隆武帝正是四人当中的大哥,所以余知葳这句“大伯母”倒也没错儿。只是太亲热了,让蔺太后有些奇怪的不舒服。

    余家兄妹是她亲自下狱的,这种时候还能当真心无芥蒂地唤她一句“大伯母”吗?

    不过任由她心里怎么九曲回肠,面子终归要给她一些,于是对着余知葳招了招手,唤道:“葳姐儿,来。”

    余知葳很顺从地走了过去,依着蔺太后的意思坐在了她身边,就着蔺太后抬起来摸她头发的手蹭了蹭这位太后娘娘的手心。

    女孩儿的鬓发并不是太柔软,和她表现出来的神情一点儿都不一样。蔺太后摸了两下就收了手,笑吟吟地说起话来,像是给众人介绍道:“哀家这个侄女儿,长了十几岁了,统共才见过两三回。其余时候啊,不是养在庙里,就是远在辽东。哀家还当时你爹爹你娘想把你藏在家里,不给旁人看了呢。”

    “若是我家里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儿,我也定然要把人藏在家里。”一旁的夏锦繁仿佛是忘了方才的甚么蟹爪菊不蟹爪菊,冲着蔺太后和余知葳笑着,“一不小心给旁人偷跑了怎么办。”

    余知葳看着她,大大方方地就笑了:“哪儿能藏一辈子啊,余家的姑娘又不是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杨妃。”

    是不能藏一辈子,谁都知道余知葳这绥安郡主的诰封是怎么来的,藏得住谁都藏不住她。

    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下一句是甚么?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在座的要么是没反应过来这个典故,反应过来的都没怎么太惊讶,蔺太后也只是对余知葳道:“哀家倒是经常见你哥哥,你们两个孩子生的一瞧就是兄妹俩,见着一个就仿佛能瞧见另一个了。”

    她顿了顿,又道:“今年年节还没见过宁哥儿呢。”

    “这可就是怪他了。”余知葳觉得戏做够了,这会子倒是不枉蔺太后身上靠了,只两手叠交搭在腿上,规规矩矩坐着,“侄女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他,让他等甚么时候,让他过来给娘娘请个安。”

    这话就是说说而已了,这年节都要过去了,还谈甚么“请安拜年”之类的呢。

    裘安仁站在蔺太后身后默不作声儿,心道,这小孩儿究竟是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的,要甚么表情就是甚么表情,说谎话从来都不打草稿。裘安仁在心里啧啧,怎么都说她像余靖宁呢,她明明和自己是一种人。

    在座的人各自心怀鬼胎,没有谁不是披着一张画皮。所有人都知道余知葳在撒谎骗人,但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要配合在一起玩一场其乐融融的把戏。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着清晏舫外头的内侍一声高喝,将各怀心思的一群女子和内侍暂时搁下了心里的东西,全朝着门口看去。

    “皇上驾到!”

    贺霄是和小叶一起来的,少年人身上还冒着热气,大概是一路跑着赶过来的。

    小皇爷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少了点儿在余知葳跟前黏黏糊糊的孩子气,已经学会怎么样去装一个大人了。小少年噔噔几步踏上了石舫,没顾得上满眼的女孩儿朝着他道万福,先是出言笑道:“今儿个不见太阳,忘了时辰,来迟了。”

    蔺太后见了儿子,脸上笑容终于真了几分,赶忙招呼道:“不妨事,落了座儿就能上菜了。”

    余知葳很有眼色地往下挪了一个座儿,不在蔺太后跟前待了。

    贺霄一路目不斜视,仿佛和余知葳根本不认识,等到即将落座,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才借着拂袖默不作声儿地朝着余知葳飞了个眼色。

    余知葳心里啧了一声,这小崽子。

    余知葳坐的位置里贺霄很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贺霄的身上,再加上余知葳左手边儿坐着一个夏锦絮,找不出个机会来给贺霄回一个眼神。

    余知葳胆子再大,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皇爷眉来眼去,只好作罢。

    贺霄没收到余知葳的回复,像是很失落的样子,扁了扁嘴,最后才坐端正。

    如今雪还不曾化,一点儿也没有开春的意思,依旧是昼短夜长,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掌灯的时候。菜肴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每人的小桌前都是一小碟。

    据说来的是蔺太后慈宁宫小厨房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品很是一绝。

    贺霄吃御膳房那些不是蒸就是煮的玩意儿吃得头都大了,终于能吃着些好的,可又不是只有自己,还是得压着性子,一道菜就挑几筷子出来。

    余知葳这时候才有机会偷瞟一眼贺霄。

    小皇帝年纪轻轻的,却在吃饭上也高兴不起来,却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神色淡淡的。有一道菜,本来是想夹个四五筷子吃,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落了箸。

    世间的人各有各的难处,活的开不开心其实与难处多少也没多大关系。

    余知葳低头自己吃自己的东西,再没抬头看他一眼。

第二百二十六回:灯谜

    像这种皇家办的饮宴,还是遵从旧派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不了几筷子,而且还没有方才开宴之前热闹。

    加之几乎都是姑娘,不敢给上烈酒,果子酒尽是甜味儿,喝得人连菜的味道都快尝不出来了。

    这种气氛只能是食之无味,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余知葳心道。

    一顿饭吃到了平日里该睡觉的时候才结束,各家姑娘这才向蔺太后和贺霄道别,各自回了自家府中。

    起驾回銮的路上,小叶这才凑在了贺霄的身边:“皇爷可见上绥安郡主了?”

    贺霄笑得一双小猫儿眼睛都弯了,与小叶道:“见着了。”

    其实小叶方才瞧见贺霄的神情,就知道定然先前是见着了,于是把小下巴一仰,骄傲道:“奴婢这个红娘当的不错罢!”

    “不错不错。”贺霄眉开眼笑,拍了拍小叶的肩膀,“回去赏你。先前不是瞧上了朕那套白玉文房四宝了吗,回头赏给你。”

    小叶一听就高兴了,连忙道:“谢皇爷!”

    贺霄不能总是跑出宫去,不管是被被他母后发现了,还是被别的甚么人发现了,都不是甚么好事儿。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了他和余知葳这样早就暗生情愫了,必然余知葳也不会太安全。所以只能借着皇家的机会,拿着全京城的女孩儿做幌子,偷偷地在开宴之前见余知葳一面。

    其实这个“上元节赴宴”这个主意就是小叶给出的,贺霄在他母后面前旁敲侧击了许久,蔺太后才想起了办个家宴之类的东西,正中贺霄下怀。

    贺霄和小叶对这次“西厢会面”十分满意,却不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余知葳刻意表达给她看的。

    九条尾巴的余知葳这会子也回到了家

    像这种皇家办的饮宴,还是遵从旧派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不了几筷子,而且还没有方才开宴之前热闹。

    加之几乎都是姑娘,不敢给上烈酒,果子酒尽是甜味儿,喝得人连菜的味道都快尝不出来了。

    这种气氛只能是食之无味,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余知葳心道。

    一顿饭吃到了平日里该睡觉的时候才结束,各家姑娘这才向蔺太后和贺霄道别,各自回了自家府中。

    起驾回銮的路上,小叶这才凑在了贺霄的身边:“皇爷可见上绥安郡主了?”

    贺霄笑得一双小猫儿眼睛都弯了,与小叶道:“见着了。”

    其实小叶方才瞧见贺霄的神情,就知道定然先前是见着了,于是把小下巴一仰,骄傲道:“奴婢这个红娘当的不错罢!”

    “不错不错。”贺霄眉开眼笑,拍了拍小叶的肩膀,“回去赏你。先前不是瞧上了朕那套白玉文房四宝了吗,回头赏给你。”

    小叶一听就高兴了,连忙道:“谢皇爷!”

    贺霄不能总是跑出宫去,不管是被被他母后发现了,还是被别的甚么人发现了,都不是甚么好事儿。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了他和余知葳这样早就暗生情愫了,必然余知葳也不会太安全。所以只能借着皇家的机会,拿着全京城的女孩儿做幌子,偷偷地在开宴之前见余知葳一面。

    其实这个“上元节赴宴”这个主意就是小叶给出的,贺霄在他母后面前旁敲侧击了许久,蔺太后才想起了办个家宴之类的东西,正中贺霄下怀。

    贺霄和小叶对这次“西厢会面”十分满意,却不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余知葳刻意表达给她看的。

    九条尾巴的余知葳这会子也回到了家

    像这种皇家办的饮宴,还是遵从旧派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不了几筷子,而且还没有方才开宴之前热闹。

    加之几乎都是姑娘,不敢给上烈酒,果子酒尽是甜味儿,喝得人连菜的味道都快尝不出来了。

    这种气氛只能是食之无味,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余知葳心道。

    一顿饭吃到了平日里该睡觉的时候才结束,各家姑娘这才向蔺太后和贺霄道别,各自回了自家府中。

    起驾回銮的路上,小叶这才凑在了贺霄的身边:“皇爷可见上绥安郡主了?”

    贺霄笑得一双小猫儿眼睛都弯了,与小叶道:“见着了。”

    其实小叶方才瞧见贺霄的神情,就知道定然先前是见着了,于是把小下巴一仰,骄傲道:“奴婢这个红娘当的不错罢!”

    “不错不错。”贺霄眉开眼笑,拍了拍小叶的肩膀,“回去赏你。先前不是瞧上了朕那套白玉文房四宝了吗,回头赏给你。”

    小叶一听就高兴了,连忙道:“谢皇爷!”

    贺霄不能总是跑出宫去,不管是被被他母后发现了,还是被别的甚么人发现了,都不是甚么好事儿。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了他和余知葳这样早就暗生情愫了,必然余知葳也不会太安全。所以只能借着皇家的机会,拿着全京城的女孩儿做幌子,偷偷地在开宴之前见余知葳一面。

    其实这个“上元节赴宴”这个主意就是小叶给出的,贺霄在他母后面前旁敲侧击了许久,蔺太后才想起了办个家宴之类的东西,正中贺霄下怀。

    贺霄和小叶对这次“西厢会面”十分满意,却不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余知葳刻意表达给她看的。

    九条尾巴的余知葳这会子也回到了家

    像这种皇家办的饮宴,还是遵从旧派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不了几筷子,而且还没有方才开宴之前热闹。

    加之几乎都是姑娘,不敢给上烈酒,果子酒尽是甜味儿,喝得人连菜的味道都快尝不出来了。

    这种气氛只能是食之无味,白浪费了一桌子好菜,余知葳心道。

    一顿饭吃到了平日里该睡觉的时候才结束,各家姑娘这才向蔺太后和贺霄道别,各自回了自家府中。

    起驾回銮的路上,小叶这才凑在了贺霄的身边:“皇爷可见上绥安郡主了?”

    贺霄笑得一双小猫儿眼睛都弯了,与小叶道:“见着了。”

    其实小叶方才瞧见贺霄的神情,就知道定然先前是见着了,于是把小下巴一仰,骄傲道:“奴婢这个红娘当的不错罢!”

    暗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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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871/ 第一时间欣赏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作者:懿儿所写的《烟花散尽似曾归》为转载作品,烟花散尽似曾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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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平朔亲王家的余知葳知道吗?”“当然知道,明明个姑娘家,却撩的一手好妹。她那双眼睛啊,又轻佻又俏皮,眼泛桃花,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好人。”“你们是不知道,就这么个人,指望她别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个人,站在了京城的九门之下,把脊梁骨站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门梁。“纵然身微,拼死一试。”==============一个身世乱七八糟却撩的一手好妹的姑娘拆东墙补西墙守城门的故事烟花散尽似曾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花散尽似曾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