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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二回:卞璋

    查文官当然是过文官的眼,昨儿晚上有陈晖的折子,说的不是甚么大事儿,余知葳批下去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进去。

    果真,等她一觉起来用了午饭,就见着送过来的名册了。

    她查了一下山东布政司历来的巡抚,和这个卞璋的履历。

    卞璋那一页最后的墨迹很新,应当是才添过,只添了几笔——这家伙是上个月才做了山东巡抚的。

    已经迁升过了一回?余知葳皱了皱眉。

    倘若这治水的功绩是他的,那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前人都无法完成的事儿,那他得有多大本事?若这治水的功绩不是他的,那他之前那个人呢?这样的功绩,不说迁升,总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罢?

    余知葳稀里哗啦翻了一通书卷,找到了前一位山东巡抚。

    这个人唤作仲衡,长治四年巡抚山东……卒于长治九年三月初。

    余知葳两手撑在桌子上,一时间被那白纸上的几个黑字晃得有些发懵。死了?刚治完水还没论功绩呢,人就死了?

    这种名册上不会记录人的死因,只会写下一个冷冰冰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个卞璋,在仲衡的功绩当中坐享其成,而后大剌剌地邀功?

    余知葳又翻出了卞璋以前的东西来,寥寥数笔就描述完了他以前的功绩,十之七八都是建生祠。

    她知道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可是这太可疑了,可疑得她都要怀疑这个仲衡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虽说给裘安仁建生祠的不一定是阉党,但阉党一定会上赶着给裘安仁建生祠。

    卞璋这个人必须得查。

    可是怎么查呢

    查文官当然是过文官的眼,昨儿晚上有陈晖的折子,说的不是甚么大事儿,余知葳批下去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进去。

    果真,等她一觉起来用了午饭,就见着送过来的名册了。

    她查了一下山东布政司历来的巡抚,和这个卞璋的履历。

    卞璋那一页最后的墨迹很新,应当是才添过,只添了几笔——这家伙是上个月才做了山东巡抚的。

    已经迁升过了一回?余知葳皱了皱眉。

    倘若这治水的功绩是他的,那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前人都无法完成的事儿,那他得有多大本事?若这治水的功绩不是他的,那他之前那个人呢?这样的功绩,不说迁升,总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罢?

    余知葳稀里哗啦翻了一通书卷,找到了前一位山东巡抚。

    这个人唤作仲衡,长治四年巡抚山东……卒于长治九年三月初。

    余知葳两手撑在桌子上,一时间被那白纸上的几个黑字晃得有些发懵。死了?刚治完水还没论功绩呢,人就死了?

    这种名册上不会记录人的死因,只会写下一个冷冰冰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个卞璋,在仲衡的功绩当中坐享其成,而后大剌剌地邀功?

    余知葳又翻出了卞璋以前的东西来,寥寥数笔就描述完了他以前的功绩,十之七八都是建生祠。

    她知道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可是这太可疑了,可疑得她都要怀疑这个仲衡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虽说给裘安仁建生祠的不一定是阉党,但阉党一定会上赶着给裘安仁建生祠。

    卞璋这个人必须得查。

    可是怎么查呢

    查文官当然是过文官的眼,昨儿晚上有陈晖的折子,说的不是甚么大事儿,余知葳批下去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进去。

    果真,等她一觉起来用了午饭,就见着送过来的名册了。

    她查了一下山东布政司历来的巡抚,和这个卞璋的履历。

    卞璋那一页最后的墨迹很新,应当是才添过,只添了几笔——这家伙是上个月才做了山东巡抚的。

    已经迁升过了一回?余知葳皱了皱眉。

    倘若这治水的功绩是他的,那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前人都无法完成的事儿,那他得有多大本事?若这治水的功绩不是他的,那他之前那个人呢?这样的功绩,不说迁升,总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罢?

    余知葳稀里哗啦翻了一通书卷,找到了前一位山东巡抚。

    这个人唤作仲衡,长治四年巡抚山东……卒于长治九年三月初。

    余知葳两手撑在桌子上,一时间被那白纸上的几个黑字晃得有些发懵。死了?刚治完水还没论功绩呢,人就死了?

    这种名册上不会记录人的死因,只会写下一个冷冰冰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个卞璋,在仲衡的功绩当中坐享其成,而后大剌剌地邀功?

    余知葳又翻出了卞璋以前的东西来,寥寥数笔就描述完了他以前的功绩,十之七八都是建生祠。

    她知道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可是这太可疑了,可疑得她都要怀疑这个仲衡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虽说给裘安仁建生祠的不一定是阉党,但阉党一定会上赶着给裘安仁建生祠。

    卞璋这个人必须得查。

    可是怎么查呢

    查文官当然是过文官的眼,昨儿晚上有陈晖的折子,说的不是甚么大事儿,余知葳批下去的时候“夹带”了私货进去。

    果真,等她一觉起来用了午饭,就见着送过来的名册了。

    她查了一下山东布政司历来的巡抚,和这个卞璋的履历。

    卞璋那一页最后的墨迹很新,应当是才添过,只添了几笔——这家伙是上个月才做了山东巡抚的。

    已经迁升过了一回?余知葳皱了皱眉。

    倘若这治水的功绩是他的,那他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前人都无法完成的事儿,那他得有多大本事?若这治水的功绩不是他的,那他之前那个人呢?这样的功绩,不说迁升,总不该这样默默无闻罢?

    余知葳稀里哗啦翻了一通书卷,找到了前一位山东巡抚。

    这个人唤作仲衡,长治四年巡抚山东……卒于长治九年三月初。

    余知葳两手撑在桌子上,一时间被那白纸上的几个黑字晃得有些发懵。死了?刚治完水还没论功绩呢,人就死了?

    这种名册上不会记录人的死因,只会写下一个冷冰冰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个卞璋,在仲衡的功绩当中坐享其成,而后大剌剌地邀功?

    余知葳又翻出了卞璋以前的东西来,寥寥数笔就描述完了他以前的功绩,十之七八都是建生祠。

    她知道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可是这太可疑了,可疑得她都要怀疑这个仲衡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虽说给裘安仁建生祠的不一定是阉党,但阉党一定会上赶着给裘安仁建生祠。

    卞璋这个人必须得查。

    可是怎么查呢

第二百四十三回:文武

    余知葳有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连小皇帝贺霄都哄得五迷三道。没几句话下去,贺霄整个人就被她哄得指哪打哪,让打狗不撵鸡。

    而且她这回说的话甚至颇有技巧,就算是放在蔺太后和裘安仁面前也听不出错处来——况且小皇帝贺霄也不会说这是余知葳的意思。

    不就是派几个人去赏赐一下山东的父母官嘛,这又有何不可?大衡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这样赏赐文官的事儿多了去了。

    况且,这回要赏赐的人还是个真阉党。

    裘安仁想得是甚么余知葳心知肚明——要是真拿阉党当个大忠臣赏了,他就只能是更得意,甚至觉得阉党能一手遮天了。

    这个事儿很快就递了下去,问题就在于让谁去了。

    这种场合自然是派一文一武去比较好,为表隆重,前去慰问奖赏的文官最好从内阁出。

    内阁当中最大的阉党是首辅于见。

    这个官儿有点太大了,于见是当年先帝亲封的正一品太子太师,连皇爷贺霄见了都要喊一句“先生”。

    就像杀鸡用牛刀一般,这么去,有点儿显得朝廷露怯,倒是让地方自己膨胀得得意了。

    这还真不是甚么好事儿。

    裘安仁虽然打算是想让阉党一手遮天,但是显然他想一把抓。中央疲敝,地方强盛不止对朝廷,对他来说也不是甚么好事儿。

    所以最好从文渊阁里挑几个四五品的大学士去。

    裘安仁打算再端两天架子,闹个几天脾气,就说是养伤。等到蔺太后彻底批红批不下去了,那时候再上前去给蔺太后伸出援手,然后安排内阁中一个跟自己亲近些的小孩儿去。

    谁知道自己还没挑出来让哪个小孩儿去呢,就有人捷足先登,自请要去的。

    刚刚好是一位文渊阁大学士,不刚好的地方是这个人叫谭怀玠。

    裘安仁想起来谭怀玠这人当时在河南拎着把没开刃的尚方宝剑就敢先斩后奏就头疼,一顿深恶痛绝,也不知道这折子是谁批的。

    笔上沾着朱砂的余知葳把笔放在水里涮了涮,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朱砂涮在了水里,红朱砂白笔洗,格外分明。

    她拿着涮干净的笔转了两圈,冷笑起来。

    还不止这些呢。

    于是前去赏赐安抚的武将,成了平朔王独子、虚衔正二品骠骑大将军的世子爷余靖宁。

    等到裘安仁反应过来的时候,前去山东的已经全部都换成了新派的自己人,裘安仁废了老鼻子劲儿才塞进去了个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顺带着拨了东厂的一拨儿人给他用。

    好歹是没让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高邈拿着自己手下的人把随行人员给填满了。

    裘安仁痛定思痛,怎么自己才撂挑子撂了这么些时候,就被旁人钻了空子,赶紧见好就收,找蔺太后摇尾巴去了。

    顺带着记下了这几日蔺太后跟前跟着的美少年。

    裘安仁打了帘子上前,瞥了两眼,蔺太后身后那个少年郎眉目纤长,低眉顺眼的站在那儿,虽说不如自己明丽,但也是个美少年无疑了。

    那孩子才十四五岁,跟贺霄身旁的小叶差不多大小,却显然比长得孩子气的小叶要美貌多了。

    那孩子正站在书案前,悬着手腕写字儿给蔺太后看。

    裘安仁收回了目光,冲着懒懒坐在书案一旁,没骨头般的蔺太后行了个大礼:“娘娘。”

    蔺太后抬眼,发现见了皇爷都不行礼的裘安仁忽然行了个大礼,不由得有点子惊讶:“安仁来啦?”

    写字儿的少年被惊动了,很乖顺地冲着裘安仁行礼:“印公。”

    裘安仁不好在蔺太后面前下他的面子,只好略微冲着人一点头。

    “安仁过来。”蔺太后冲着裘安仁招手,把人招呼过来,“你身上的伤可打好了?前几日还听你说砸着头了头昏恶心呢。”

    “托娘娘的福,自然好了。”裘安仁笑着走过去,“这不是一好了就过来给娘娘瞧瞧嘛。”

    蔺太后就喜欢别人顺着毛捋,自然也不想提裘安仁先前借着伤和她甩脸子闹脾气的事儿,把人叫到了跟前儿,半靠着他的胳膊,朝前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孩子的字儿。”

    字是不错,就是临摹的痕迹太重了点儿,飘逸不足呆板有余,和考科举的时候要写的馆阁体差不太多。

    但是裘安仁也不好说实话,只能接着话顺蔺太后的毛:“不错。”

    蔺太后挑起眼睛瞥了裘安仁一眼,笑嘻嘻道:“不如你。”

    那少年听了这般的对话,也不抬头,依旧一笔一划地写着手里的东西,裘安仁瞄了一眼,是《刺世疾邪赋》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这玩意儿是东汉的时候写的,说的正是宦官篡权争位,是夹缝中的士人说话,这群怀才不遇愣头青志向才能不得施展,愤懑郁结,大笔一挥就写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裘安仁冷笑了一声儿,没说话。你自己还是宦官呢,倒写这种东西,显得自己清高么。

    这群内书堂出来的孩子,真是生了颗文人的心,却没有文人的命。

    想到这儿,却忽然握了握拳头,像是内心当中甚么隐秘的伤口被揭开了。这是这个伤受的时间太长,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疤,甚至比原本的皮肉更结实了。

    就算是再怎么抓挠,也流不出血来了。

    裘安仁恍惚了一阵子,脸上的笑意又浮现出来了,他把声音放得轻缓,对着蔺太后道:“近些日子的奏章和票拟都是娘娘在看,实在是辛苦,如今既然奴婢大好了,那自然还是要帮娘娘分担些的……”

    “哦。”蔺太后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接着看着桌上的少年写字儿,“霄哥儿也大了,我就将那些个东西给他了,我瞧他做的还算是不错,今后就让他来罢。”

    裘安仁一愣。

    “不过霄哥儿还是个孩子家,估计过两日就受不住了。到时候我与他说,让他将批不完的给你就是了。”蔺太后道。

第二百四十四回:周满

    谭怀玠掀开车帘,看了看后面跟着那辆车架,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浩浩荡荡的骑马随行的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侧着脸冲着余靖宁低声道了句:“果真是时候不同了,甚么时候内侍宦官也和咱们一个待遇了。”

    他说的是后面那个车架,里面坐着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名唤周满。

    甘曹案之后,裘安仁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是黄化成,“甘曹案”黄化成身亡之后,那便是这个周满了,俩人平时称兄道弟,好的恨不得要穿一条裤子。只是谁知道各自的心中装的是怎样的一副肚肠呢?

    余靖宁哼哼了两声,半阴不阳地道:“人家是正四品司礼监随堂太监太监,你是个正四品的殿阁大学士,差不太多的。”

    这话倒是把谭怀玠给逗乐了,也不知道是真乐了还是假乐了:“你说的是,人家那是权倾朝野的大珰,我是个半跛的穷翰林。那不是咱们首辅见了那三品的裘安仁,进出都要打拱,人家的那个“品”,可比咱们值钱些。”

    余靖宁知道这是反话,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叹气,脸上原本的几分颜色这会子都全没了。

    跟在余靖宁身后骑马的名都这时候开口了:“我们家郡……”他那个“郡主”的“主”还没说出来,自己觉得说错了,把那句话在自己嘴里面嚼了一遍又重新吐出来,“皇后娘娘没出阁的时候说过,要是今后想要飞黄腾达,那还考甚么功名,学甚么武艺。全都净了身去了势,长成一幅好容貌,往宫里一扔,管他是甚么六部尚书还是内阁首辅,全都要跟你打拱。”

    虽然名都的声音很小,但是余靖宁还是回头呵斥了一句:“别胡说八道,这不是在自己家。”

    名都一缩脖子,赶紧闭了嘴,跟在余靖宁身后默不作声了。

    隔车有耳,这话说出去,总归对余知葳没有太大的好处。

    京城到济南府八百多里地,如今也不是急行军的时候,路上起码得耽搁个三四天。

    但是跟着个司礼监的周满在后面,弄得余靖宁很不高兴,脸拉得比谁都长,一路上飞马疾驰。

    谭怀玠只晕船不晕车,倒还好,但是周满一天到晚就转悠那一亩三分地儿,身体素质实在是不行,没法子跟这两个比。

    吐得七荤八素,胆汁都快给呕出来了。

    再加上余靖宁可不会像于见那群人一样,给这家伙甚么好脸色看。

    周满也不像裘安仁,没怎么和这位号称黑脸关二爷的世子爷打过交道,见了余靖宁如丧考妣的脸色,更是连车都不想出来了,省的犯恶心。

    可是这种想吐的感觉不是谁都能忍住的,有一回刚下了车,周满才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顺便继续吐一下。

    还没等他第一口气吸进去呢,余靖宁忽然打马从周满身前过,看起来像是要说话一样。

    周满赶紧忍住了,冲着余靖宁拱了拱手。

    余靖宁黑着一张像是周满是他杀父仇人的脸,牵了马走到周满跟前,更加严肃地开了口:“周公公。”

    这句话一出来,周满觉得余靖宁的表情简直就像已经报仇雪恨完毕,要参加杀父仇人的丧礼,并且给他念悼词。

    周公公的悼词没有念出下文来,整个人却憋不住了,一弯腰吐了起来,眼泪都快迸出来了。

    余靖宁负手而立,冷飕飕地看了弯腰呕吐的周满,哼了两声,这才问道:“我很恶心吗?”

    “呕……”周满险些一个跟头摔出去,满眼泪水的抬起头来,“没有……咳咳咳……呕……奴婢没这个意思。”

    他到底不是裘安仁,裘安仁是权倾朝野的九千九百岁爷爷,他最多是个权珰,权珰见了余靖宁这种活的权贵,还是得要退避三分,称一声“奴婢”的。

    谁知道余靖宁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太想理他一般,也无意再把话往下说,于是冷冷地瞥了周满两眼,干巴巴地道:“周公公注意身子。”

    而后就走了。

    周满刚开始还弓着身子,最后直接蹲在地上了,身旁东厂的番子和小内侍苦着脸给他端水漱口,拿手绢儿伺候着这位涕泗横流的督公。

    余靖宁早就大步远去了。

    名都和万卷站在一起,正抱着水壶喝水,他二人都和自家主子差不多年岁,因此也算是年纪相仿。自家主子本就熟识,因此认识的也早,很能聊到一起。

    名都摇头啧啧:“这家伙,说是带了个督公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带了个有身孕的婆娘出来呢。”

    “吐成这个德行。”万卷鼻子一皱,“有辱斯文。”仿佛忘记了他家主子去洛阳的时候走水路晕船,吐的比这还厉害。

    “他要甚么斯文不斯文的。”名都用胳膊肘子怼了万卷,“你说话可小声儿点儿,等会儿要是世子爷过来了,将咱们俩的话都听了个囫囵……”

    万卷抱着胳膊:“怎么样啊,那还不是你被罚。”

    名都听他这颇没义气的话,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敢情你不挨罚是不是!”

    他拍完了万卷,又自己兀自拍了拍手,叹气道:“是一会儿世子爷过来,见我们说这般不着四六的话,又要呵斥我见天儿好的不学,学坏的;跟郡主一个德行。”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又觉着自己失言了,打了自己两下,力度和扇蚊子不相上下:“又忘了,现在是娘娘了。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想让郡主嫁到皇家去,家里头都冷冷清清的,没个家的样子了。我知道姑娘家不能不嫁人,要是像你家二奶奶那样,嫁个知根知底,又离得近的人家多好。没事儿还能多回几趟娘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啊……”

    “娘娘和世子爷兄妹关系不好吗?”万卷道,“我觉着不至于啊,可世子爷怎么就老说些她的不好呢。”

    “我们家出去的娘娘,那当然是千好万好。”名都耸了耸肩膀,“世子爷,就是……不乐意好好说话,总像是害怕谁知道他和娘娘兄妹关系好似的。”

第二百四十五回:夜查

    春末夏初的时候,各样的树都长成枝繁叶茂的一大棵了。树就和房檐连着,在夜里头就好像是浑然成了一体。

    忽然,有东西从树上跳到了房檐上,打破了这种浑然一体的现状。

    那玩意儿黑咕隆咚的,和周围的夜色几乎要融在一起去了,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个甚么东西,偏偏长了一条白尾巴,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它。

    那玩意儿轻手轻脚沿着墙沿迈步,白尾巴就在身后一晃一晃,瞧着有点儿好笑。

    不等这家伙走完那墙沿的一半,墙底下就有个提灯的人找来了。

    暖黄的灯影朝上晃了一下子,而后就听见人喊了:“大春。”

    墙沿上的玩意儿“喵”的一声,原来是猫。

    灯影底下的人眉目如画,好看得像个话本子里勾魂的狐狸精,接着向墙上的猫重复道:“大春,下来。”

    好些人都知道裘印公爱养猫,通常是养在私宅当中,家里常常滚着三四只猫崽子,最肥的是那只叫“棉棉”的大白猫,胖的十分勇武。裘安仁最喜欢的,却是这一只唤作“大春”的。

    这猫的花色少见,浑身漆黑,只一条尾巴雪白,是一条墨里藏针。

    大春站在墙沿上犹犹豫豫,伸出一只爪子来,犹犹豫豫,不知道是要往下跳还是不跳。

    “大春下来。”裘安仁催促着,将灯搁在地上,伸出两只手来,展开了等着大春往下跳。

    大春犹豫了一阵子,从墙沿上纵身一跃,而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裘安仁的怀里。

    “在屋里待着陪我不好吗?非得跑外边儿来,是要你逮耗子啊,还是瞧上别的小母猫了?”裘安仁掂了掂手里的猫,摇头道,“又重了,别见天儿和棉棉学,净知道吃。”

    猫在裘安仁的胳膊上蹭了蹭,咪呜咪呜地哼唧了起来。

    裘安仁两手抱着猫,当然没办法再打灯了,于是就那样一路抹黑走回了自己的屋中。

    屋中是点着灯的,桌上放着些纸笔一类的,应当是裘安仁在看甚么东西。

    他把猫往腿上一放,就开始接着看手里头的东西了。

    裘安仁刚看出来余知葳用的是掩日的功夫的时候,那句“监守自盗”其实是拿来炸余知葳的,余知葳也很快上了勾。

    看起来像是透露出了自己是掩日中人。

    可裘安仁查遍了掩日,却一直没查出来余知葳在掩日中的身份。

    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弟子,都是确有其人的,叫这些名字的,也一直是他们几个。

    裘安仁一时觉得自己是被余知葳诓骗了,她可能只是因着京城掩日叛乱的时候对这个门派有所了解,说来胡诌的。

    可他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余知葳的身形瞧着就像是练过掩日功法的。

    余璞夫妇都不算矮,从余靖宁的身高当中就能瞧出端倪,可余知葳实在不算是高。甚至比平朔王妃都要矮一些。

    练过掩日功法的人,不仅长不了太高,连骨头都比旁人的细一些——为了达到极致的轻灵和敏捷。

    余知葳这种身形,实在是不像是沙场来回的,身上连一点儿和“结实”沾边的影子都瞧不见,甚至比一般丰腴些的闺秀都瞧着纤瘦。

    这般身量,说她没练过掩日的功夫,他都不信。

    裘安仁手里一下一下摸着腿上的猫,手法轻柔无比,可脸上的表情却和手上的动作大相径庭。

    余知葳这个人,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是那种见到同类或者对手的不舒服。他已经拉拢过她一次了,但她不识好歹,拒绝的比谁都干脆,还直接出手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头上那一下到底是谁砸的。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做盟友,和他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就只能变成一个极其棘手的敌人。

    这样的敌人,必然要先找到她的死穴,一击必中,将人彻底抹杀才好。

    于是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查余知葳和掩日的关系。

    他第一次见余知葳时候,是在“凝红丸”那件事儿的时候,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了。

    裘安仁把猫放在了案几之上,那猫就绕着桌子边儿来回的走,绕的人头晕眼花。裘安仁那两手支着头,细细地思量起来——在掩日彻底成为叛军之前,和他们牵扯到的案子还有甚么呢?

    是甘曹案。

    他们用了掩日丐堂的一个分堂主上去顶锅,那人却临了临了地改变了口径,导致阉党那一回吃力不得好,直接让他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人翻供之后,余靖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东厂的人当街闹起了冲突,甚至在他知晓这个消息之前就做好了部署。

    这事儿和余靖宁有关系,那和余知葳呢?

    这个翻供了的人又和余知葳有甚么关系呢。

    那人在他眼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记住他的名字实在是难为我们裘印公了。他翻了半天卷宗,才查出来,这个人叫邵坚,掩日中称邵五爷,乃是当时丐堂八大胡同的分堂主。

    这个人和余知葳能有甚么联系?

    于是裘安仁又陷入了漫无目的搜寻之中,把这个邵坚翻出祖宗十八代来。

    既然是叫邵五爷,那肯定有四爷对吧。

    果然,这个邵坚的哥哥,邵垒邵四爷也做过八大胡同的分堂主,而且,据说这个人,有受门外弟子的习惯。

    裘安仁十分高兴,觉得终于有进展了,连他曾经有个相好是倚翠楼的头牌这种风流韵事都翻出来了。

    可是线索好像是又断了。

    这个邵垒,只收男弟子。

    裘安仁抓了一把头发,把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线索放在一起,好像是有点甚么联系,但是要是真想条分缕析地找出甚么线索来,那简直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邵垒的徒弟,邵垒的徒弟,裘安仁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两遍。

    那有没有可能,邵垒不知道自己收的弟子是男是女呢?他把邵垒的几个门外的徒儿都瞧了一边,竟然年岁都差不多大,放到现在也都是十四五六岁的少年人,还都是有名有姓有父有母的人。

    到底是谁呢?

第二百四十六回:拜礼

    甫一进济南府地界儿,就能瞧见山东巡抚卞璋并济南知府一并夹道而迎。

    卞璋是个中年男子,留着三寸长的短须,人看着是挺精神,就是生的有些胖。胖到甚么程度呢?身长五尺,宽也有五尺。济南知府倒是个年轻人,目测和陈暄差不多年岁,比谭怀玠略微大些,眉目周正,书生气很浓。

    这位济南知府唤作迟未,字季梁。他和和谭怀玠聊了一下,原来他竟然也是长治五年癸巳榜的进士,竟然和谭怀玠是同年。

    但是介于余知葳传出来的消息,谭怀玠总对着山东布政司的官员心有戚戚焉,不大愿意和他表现的太熟络,不过是寒暄了两句,就再没旁的话了。

    迟未眼神朝下,也不好意思与谭怀玠攀谈,于是就继续那么规矩地站着不说话了。

    进了府城,一进去就能瞧见一座大祠堂,既不是谁家祭拜先祖的,也不是百姓供奉孔圣人的,更不是甚么乱封的野神。这是济南府,或者说山东布政司一种很常见的景观,这是一座生词。

    里面供奉的是大衡的九千九百岁爷爷裘安仁。

    吐得稀里哗啦的周满这会子倒是精神了,掀开车帘子,冲着前头喊:“停一下,停一下!”

    卞璋肥胖,不过是初夏的日子,就热的不可开交,擦着汗上前来,陪着笑道:“督公有事只管吩咐。”

    脸色蜡黄的周满吃了余靖宁一路的臭脸,终于找着一个能欺负的,赶忙颐指气使道:“咱家要去拜拜我们印公!”

    周满当然知道这是甚么意思,赶忙笑着躬着身子笑道:“好嘞,小人这就扶督公下车。”

    周满停了,余下的人自然也得停。

    余靖宁勒住了马匹,回头去看另一辆车里的谭怀玠,脸色难看的好像是吃了苍蝇。

    余靖宁知道他这表情是甚么意思。

    周满要去拜督公,他们若是不去,很明显能看出来他们和卞璋不是一路人,甚至不是甚么摇摆保命的墙头草。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说不定也得前去拜一拜。

    余靖宁和谭怀玠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男儿郎,一根脊梁骨直得跟拔节的翠竹又有甚么分别,长这么大以来,就拜过父母先贤、圣人皇帝。

    还没拜过这么一个断了子孙根的阉人。

    卞璋携着周满往前走,周满还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谭怀玠和余靖宁,露出一点儿细微的神色。

    像是得意。

    似乎是专门恶心人来的。

    余靖宁扯了扯缰绳,把马朝着谭怀玠凑得更近了一点儿,轻声道:“去一趟罢,就当是那狗贼死了,你给他上了一炷香。”

    谭怀玠脸色铁青,掀开帘子下了车。

    卞璋的周满已经走到前头去了,旁边跟着的迟未回了一下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像是露出了个了然的神色。

    余靖宁和谭怀玠缓步踏入裘安仁的生祠,登时被那香火气呛得有些作呕——这里面的布局他们太熟悉了,这和摆孔圣人的祠堂几乎没有区别。

    谭怀玠一个踉跄,险些真的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真正见到了,才知道甚么叫做奸佞在上,国将不国。

    余靖宁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死死扶住了谭怀玠,在他耳边道了句:“千万别倒了,撑住了。”

    谭怀玠晃了两下神,就差倒在余靖宁身上了,只靠着他支撑着才能缓过一点力气来。

    余靖宁把他裹挟着上前,拈起一炷香来,问人讨了火折子点燃了。

    谭怀玠强忍着恶心从也取了一根。

    只见余靖宁躬身也没躬身,就直接将这一炷香插进了香炉当中,转身扶过谭怀玠,把他那一炷香也差了进去。

    “跪拜活人不吉利。”余靖宁神色寡淡,但是也看不出高兴来,“握瑜兄身子不爽利,我们就不多留了。”

    跪在蒲团上的周满哆嗦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跟在他们身后就来了,又说了这样的话,也很显然地被恶心了一下,在车上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们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周满只是裘安仁塞进来“监工”的,不肯能一上来就跟地方官员兜底说——这两个是新派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这种话只能磨合熟了私下提醒,否则别人有理由怀疑他心怀不轨。

    卞璋显然是不知道京城当中来的三尊大佛各自心里都想的是甚么,都在打着甚么小算盘,笑嘻嘻地追着谭怀玠余靖宁二人。

    “啊呀,大人。”卞璋不停地拿帕子揩汗,“我们济南府热的早,您们京里来的怕是不习惯,方才怎么不早早说啊?您若是早早说了,下官先安排您回住处纳凉才是啊。”

    热倒是没觉得热,余靖宁只觉得一阵阵恶寒。

    谭怀玠文人气性,看着斯文羸弱,其实还不如镇日黑着脸的余靖宁能屈能伸,这会儿已经恶心得脸色发青,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余靖宁扶着他,接上了卞璋的话:“不必了。”

    说罢扶着人就走,也不回头看卞璋一眼。

    卞璋无奈地站在原地摊摊手,好罢,这位大人的脾性也太冷淡了些。不过听闻这种位高权重的,总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的癖好,得好好研究一下怎么讨这种人的欢心,不然到时候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惹恼了人家,原本好好的赏赐,回去再给告一状,谁知道要变成甚么样子。

    余靖宁看着就像个脾气不大好,生性冷淡的模样,这卞璋对他不熟悉,只当他这般举动是性子使然,暂时还没有深究到这群人当中的政治斗争去。

    毕竟方才余靖宁和谭怀玠去过了裘安仁生祠,这个卞璋显而易见把他们和自己划分成了一类——都是阉党。

    卞璋回头往回走,打算把另一尊大佛,周满伺候好了再把众人送到住的地方去。

    他没注意道,跪在蒲团上的迟未看似是在稽首,头正触在地上,但是如果自己看,他竟然是在从那缝隙之中往外看,眼神意味不明。

    甚至,他还冲着生祠外面的三个人说了句甚么。

    等到卞璋回头,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七回:骄奢

    杯盘狼藉。

    满桌子都是翻倒的杯子,很浓烈的酒味儿冲的人脑仁儿生疼,弥漫着一种令人沉溺在当中的味道。周遭清醒的,不过一个余靖宁罢了,他使劲儿捏了捏眉心,而后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脚步有点儿踉跄,但是只晃了一下,就很快站稳了。

    谭怀玠整个人都是半醉半醒之间的,被余靖宁拽出去醒酒,瞧见凑过来要服侍的人,,只说一句:“谭大人不胜酒力,我先扶着他回去休息,你们先进去服侍旁人罢。”

    余靖宁品阶很高,虽是武将,但毕竟有世子身份傍身,鲜少有人敢不听他的。于是几个人匆匆朝着余靖宁行了礼,往里去了。

    余靖宁扯着谭怀玠,一路往外走。

    天色已经黑了,不知道甚么时候黑的,看夜色分不出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余靖宁被初夏夜里的小凉风一吹,总归还是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一顿饭,可真是吃了不少时候。

    ……

    应酬席面余靖宁和谭怀玠不是没去过,都是要叫些个戏子、女先儿过来助兴,更有些好“风雅”的,让那十几岁的美少年扮作姑娘模样,也带上席面来。

    卞璋就给那谭怀玠和余靖宁指了两个模样最好的,也看不出男女,谁知道让二人推手给拒了。

    谭怀玠终于把嘴里头那股子恶心给压了下去,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惧内。回家让拙荆瞧出来沾了旁人,只怕是要睡好几日书房了。”

    余靖宁心道,你说的这像是高家三奶奶,不像你们家陈三。

    席间就有人笑道:“夫人不让进门,那就上如夫人哪儿去啊!这娘们儿,还给她脸了。握瑜兄不知道么,坊间都说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另一个人就接着话道:“诶,你没听人家握瑜兄说了嘛,惧内。那家里头能有姨娘嘛,别说笑了。”

    于是席间一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嚷嚷着“善妒”“休了休了”之类的话。

    谭怀玠面皮有些发紧,连拳头都攥了起来,但这时候自己却不大好开口说了。

    “别胡说八道。”余靖宁瞥了一眼笑得正高兴的一群人,压低了声音道。

    那声音冷极了,一群呱呱叫的鸭子戛然而止,盯着余靖宁不敢动了。

    余靖宁这时候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像是生生扯出来的:“菜都上了,都动筷罢。”

    一群人这才打了个哈哈,把刚才的事儿糊弄了过去,嚷嚷着“吃菜”,也再没人敢再给余靖宁指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了。

    周满把方才指给谭怀玠的小唱接了过去,那小孩儿也就是个余知葳大小,媚眼如丝,搂着周满就唤了一声“爷”。

    这声音捏的又细又好听,但是还是能听出来是个男孩子——还是要倒仓了的。

    这种临近倒仓期的男孩子本来是不应该出来的,可奈何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好了,主家不舍得将他这张脸明珠蒙尘,还是放了出来。

    那个男孩子把自己鬓边的花拿了下来,玉指纤纤,簪在了周满的帽子上。

    那花儿香得很,周满高兴了,吧唧在那男孩子扑了粉的脸上亲了一大口,把手上的颠不剌戒指捋了下来,戴在小男孩儿的手指上:“心肝儿,赏你的。”

    “心肝儿”就颤着声音哼唧道:“谢谢爷爷。”

    “诶哟,你这小手也忒细了。”周满握着男孩子柔弱无骨的小手,赞叹道,“回去寻个绳子,挂在脖子上戴着罢。”

    就听着小男孩儿捏着细细的嗓子道:“是。”

    余靖宁谭怀玠那见过的应酬席面,也不过是叫几个人来唱几首曲子完了,不兴这种一人一个抱在大腿上的作风,一时间有些没眼看,只好借着酒杯子挡着尴尬。

    席间的一群人都是一口一口地给自己大腿上坐着的男孩子或者是女孩子喂吃的,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玩儿嘴对嘴地吃东西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胡乱地互相敬酒。

    腰围和身高相等的卞璋搂着美人儿跌跌撞撞上前来,自己掩着美人儿的袖子打了个酒嗝儿,张嘴哭嗷一声哭起来了,道:“世子爷,下官难啊。”

    余靖宁此刻脑中登时想了一声,便略略同他的杯子碰了碰:“有甚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回去与朝廷说,尽量给你解决。”

    这个卞璋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靠旁边的小女乐给自己擦鼻涕,哭了好大一通,好半天才哭完道:“下官……呜呜呜下官劳心劳力地替百姓操持,尽心尽力地给染了时疫的百姓医治,好不容易把事态控制住了……”

    这话还没说话,这家伙就哭得打起嗝儿来了,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小女乐对他又是顺背,又是擦鼻涕眼泪,拍了半天。余靖宁正听到关键处,虽说十分想将这人倒提起来,把眼泪鼻涕控干了再说话,但是这会子只能耐着性子听他咕嘟。

    好了,卞璋哼哼唧唧又开口了:“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控制住了啊,那群刁民竟然不领我的情,我这不是为了他们好嘛。谁这道,谁知道这群刁民!竟然!竟然要上来反我,还要杀我!……呜呜呜……没天理啊,他们还要闹事儿,要造反……”

    这个家伙涕泗横流地上来要抓余靖宁的手,被余靖宁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全程用着一种淡漠的神情看他——不过他本来也不经常笑,不发火就算是很好的态度了。

    卞璋又哼唧了起来:“他们还要杀我啊!大人救命啊!你说,那卫所里的兵,那都是来养着保家卫国的,哪敢对自己的老百姓下手啊……呜呜呜……最后……最后还是得他们出马去镇压下来。下官是个文官,光看着,那能有甚么用处啊呜呜呜……”

    余靖宁挑了挑眉毛,看着对着他哭得口齿不清的卞璋说醉话,来回车轱辘话滚着说“下官太难了”,“世子爷救救下官”,“还请朝廷给下官做主啊”,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四十八回:酒醒

    余靖宁抓住他从席间拎出来的谭怀玠,把人搁在风口处。冷风一吹,谭怀玠那个文人的小身板一哆嗦,酒就醒了大半。

    他在撑在栏杆上扶着自己的额头,有一点儿昏昏沉沉的,嘟囔了一句:“余贤弟。”

    余靖宁抱着臂不吭声,看了他一会子才开口道:“真醉了?”

    谭怀玠冲着余靖宁摆了摆手:“我不像你是海量,刚开始的确是还好,后来让人敬了酒,我推脱不掉,就喝了几杯……谁知道还真是这么不济,有点儿头昏。”

    已经堪堪入了夏,济南府的蝉和四处的蝉没有甚么分别,已经开始扯长了嗓子“滋儿哇”乱叫了起来。余靖宁方才那一阵把半醉半醒的谭怀玠拖了挺远,之前与他们吃酒那群人都还烂醉在屋里不省人事,院子里几乎没有甚么人走动。余靖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就着院子里的蝉鸣开了口:“先前卞璋那话,你听见了吗?”

    谭怀玠听着这话,又是一个激灵,彻底醒了酒了。

    他撑着栏杆直起身来,看着前方道:“听见了。”

    “你觉得,有几分可信?”余靖宁转过头来,看着谭怀玠道。

    谭怀玠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一句话就从他嘴里飘了出来:“我觉着基本没一句能信。”他身上的骨头全都在嘎啦嘎啦作响,拉得快断了,“你看那席上吃的都是些甚么?这样铺张,在京中都未必能见着。他来找你给他做主,先抛去那‘有人要杀他’不谈,不过就是在跟朝廷哭穷,这样舍得花银子请咱们吃饭,他的钱都用去了何处?总不能说是请咱们吃饭了罢。”

    余靖宁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怎样,总归没甚么好气:“我倒是觉得那句‘有人要杀他’很有意思,若不是他做下了甚么事儿,怎会有人要杀他。这事儿果然如小六所说,里面不大对劲儿,是应当好好查一查。”

    这个时候的那一句“小六”几乎就是脱口而出,他似乎忘记了,这个时候应当叫余知葳一句“娘娘”了。

    谭怀玠的头发在席间蹭乱了,这会子取了乌纱,发丝从网巾中支棱了出来,在风里胡乱摇摆起来:“这回咱们来济南,虽说裘安仁并不知道我们一个二个的都非要过来赏赐这么一个阉党,但是从他将周满派过来这种态度上来看,应当还是谨慎的。今日先不算,等到明日,我估计周满就要提醒卞璋我们俩并不是自己人……卞璋若是真的做贼心虚,那必然是要忌惮着咱们两个。”

    “所以这种事儿,只能私下里查。”余靖宁觉得吹风吹得酒醒的差不多了,转头对谭怀玠道,“不如现在就去。”

    “现在?”谭怀玠一愣,说实在的,他虽说也九死一生地半夜查过案子,但还真没闹到这种半夜还要上街去的,“过几日精神不济,撑得住嘛。”

    谭怀玠和余靖宁不同,没有枕戈待旦过,自然总是觉得受不住了第二日精神不济要露馅儿。

    “今日倒是无所谓。”余靖宁言罢,再次扯过来谭怀玠,“别耽搁了,先回去换了衣裳才是,你带着乌纱穿着补子在街上乱逛,旁人就算不起疑心也觉得是闹鬼了。咱们在明儿天亮之前赶回来便是,到时候你躺下睡就是了,由头当然有。”

    余靖宁咽了一口唾沫:“宿醉。反正咱们白日在那群人眼皮子底下,也未必能真正问出些甚么来,这还不如用来养足了精神呢。”

    谭怀玠觉得有理,就是觉着余靖宁有些太心急了——他现在被余靖宁推着走,手脚忙乱,只好讨饶:“好了好了,贤弟,我自己走便是了。”

    余靖宁闻言便松开了爪子,往前接着走,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又是行伍之人,脚力好,一步迈出去老远。谭怀玠只能在后面跟着斯斯文文地一路小跑,跟都跟不上。

    这还不如推着他走呢。谭怀玠心道。

    ……

    没一会儿,二人换了常服,都只穿着道袍,带着四方平定巾,瞧着就像是两个儒生。

    谭怀玠走在路上,瞧见余靖宁这种打扮,忽然感慨起来:“说来,在我认识的人当中,贤弟你还是最早绾发戴网的。旁的十几岁的少年人,除却我这种身上有官职的,鲜少有这样束发戴冠的,都喜欢散着头发。就连皇爷,平时不上朝的时候,也喜欢梳那种半批半绾的少年人发型,瞧着风流飒沓的。”

    贺霄是当真是个孩子,额前的刘海儿如今还留着,苦了那些给他梳头的宫人——平日朝会要带翼善冠,要把头发全都绾进去掖起来,他额前那短短的刘海儿塞进去十分有难度,宫人们总是战战兢兢的,害怕皇爷的刘海儿不老实,要在他上朝的时候冒出来。到时候皇爷丢了面子,她们就基本是死罪,总归没有好果子吃。

    余靖宁早早就进了仪鸾司,最是重仪容,当然是得将头发全都整整齐齐掖进翼善冠里头去,容不得那种孩子发型。

    余靖宁一撇嘴:“没办法,仪鸾司出身,只能拿我这个孩子当大人用了。”

    他和贺霄,都是孩子的时候就早早地做了大人打扮,逼出来装出来的成熟,最后却养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性子。

    试问,若是当初贺霄是朝着余靖宁这个方向发展的,那大衡估计也不至于被蔺太后和裘安仁把持到这种程度。

    可是如今说这种话又有甚么用呢。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贺霄已经十四五岁了,性子基本都定了,哪怕有人从旁引导,那也只能是略微改变某些决策,不可能直接改变贺霄这个人的。

    除非让皇爷遭受一场空前绝后的变故,但是很显然,皇爷能遭到甚么变故呢?

    除非是出了甚么能威胁到大衡、切实威胁到他的皇位的大事儿,可总不会真的有人希望大衡会遇到这种事端的罢?

    那不成了乱臣贼子了?

第一百四十九回:死气

    大衡这个年头已经不太兴宵禁了,但这会儿济南府的路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就有几个店铺没精打采地点着灯,阴恻恻地抬不起头来。

    余靖宁和谭怀玠在路上走,连一盏灯都没带,全靠路上微弱的光撑着。

    当时出来的时候,余靖宁给谭怀玠牵了两匹马出来,无非是觉让谭怀玠这个半瘸走这么长的路实在是太难为他了,总得找个代步的。

    谭怀玠不常骑马,但好在胯下的马还算是温顺,跟他起不了甚么龃龉,是以有余靖宁在旁边看护着,还不成甚么大问题。

    这年头,还有美少年扮成女孩子大白天当街遛马的,是以他们这儒生打扮的人骑马也没让路人觉得不对。

    况且也还真没多少人。

    余靖宁鼻子动了动,忽然开口道了:“握瑜。”

    谭怀玠:“怎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路上的气息不大对。”余靖宁先是略微皱了皱鼻子,最后眉头微蹙。

    谭怀玠不知余靖宁何时生了一双狗鼻子,连忙问道:“气息不对?哪里不对?”

    余靖宁沉默一阵,这才开了口,声音幽幽飘在空中:“这地方有一股死气。”

    谭怀玠很明显没明白这“死气”是何意,偏头看着余靖宁,总觉得他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余靖宁的马蹄在石板上“哒哒”地响,发出一种不太真实的声音,总像是在梦里——也可能是谭怀玠被他方才那一句死气给吓着了。

    “我在辽东打仗的时候,打完仗收拾战场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余靖宁道,“我方才感觉的好半天,总觉得这种气息熟悉,向来其实我是当真感觉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死气。”

    谭怀玠很快理解了,做久了某些事情,便会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他大概感受到了流血漂橹之后的死寂:“可是济南府近来并未遭受甚么战事,又怎么会有这样浓重的死气呢?”

    余靖宁牵着缰绳快马走了几步,在前头一个还亮着灯的小店跟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牵住了缰绳,道:“咱们进去问一问罢。”

    店里头的伙计打着哈欠迎了出来,牵了余靖宁的马。

    余靖宁又走了几步折了回去,扶着谭怀玠下了马:“你仔细些,不然我回去不好跟陈三交代。”

    谭怀玠下来站稳之后,这才给余靖宁拱了拱手:“多谢贤弟了。”

    余靖宁在生人面前礼数做的周全,却不大喜欢和熟人客套,只淡淡道了句:“无妨。”

    他怕谭怀玠摔着,并肩和人走进了小店。

    那小伙计显然刚才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口水渍,他拿了块破布子,把桌上的浪迹一抹,就招呼谭怀玠二人坐下了:“二位客官来点儿甚么?”

    余靖宁打量了一下这个巴掌大的小店:“醒酒汤有吗?嗯,再来两碗清粥。”

    小伙计应了一声:“得嘞。”就上后厨去了。

    谭怀玠坐下,瞧着余靖宁道:“果然是常喝酒的,还知道醒了酒之后垫补点儿清粥小菜,不然胃里头不舒坦。你瞧瞧你,本是个细致的,怎么从来不言说呢?要不是我与你熟识,素来知晓你的性子,知你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不然又怎知你这一番心思呢。”

    余靖宁哼哼了两声,大概是觉得谭怀玠话多,翻了两个白眼儿没接他的话。

    那小伙计大概是去后厨叫醒了做饭的厨子,而后又钻了出来,拖了一条凳子往他二人前头一坐:“两位客官,这么早还在外头逛着啊,先前是吃酒去了?”

    山东布政司离着京城不算太远,此处又是行政中心,有些功名傍身的,哪怕只是个秀才,只要读过点书的,官话都说的不错。

    这种小店伙计总能遇上三教九流的人,也说一口好官话,甚至见了他们这种读书人打扮的,想也不想,就摒弃了土语,跟人说官话——这样的伙计更讨读书人喜欢。这样的小伙计都是下九流讨生活的,当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混的如鱼得水。

    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二位说官话的,“书生”并非本地人。

    谭怀玠一听他这话,倒是乐了:“先前有些应酬。不过,小哥儿,若是没有我们这样的客人,你们晚上可不就没了生意,你们在这守着不就白忙了。”

    那小伙计又打了个哈欠,伸懒腰道:“其实吧,还真是一夜白忙。您二人来的真是时候,若是唤作明天啊,我们就不夜里开门了。”

    余靖宁终于抬头问了一句:“为何?”

    那小伙计一拍腿:“嗐,您怎么还不知道,我们掌柜的白天都不想开门了。那巡抚大人说甚么……”

    掌柜的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还在柜台里东倒西歪地瘫着,这会子却立马清醒了过来,冲着小伙计大喊道:“你可快给我闭嘴罢。你不想要脑袋,我还想要呢。”

    那小伙计一缩脖子,没想到掌柜的竟然没睡成死猪,讪讪地闭了嘴,再瞧不见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了。

    所以,巡抚大人究竟做了甚么?为甚么说两句就要掉脑袋。

    余靖宁和谭怀玠对视一眼,这是要让人道路以目吗?

    于是谭怀玠耐着性子想和这小兄弟套话,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小哥儿,我兄弟二人离家有些时候了,这回回来是看父母的。先前咱们这儿闹灾,闹了灾过后又闹疫,我们老家儿年纪都大了,身子不大好,似是染上了。如今都说他们依着巡抚大人安排治好了,只是还在将养。你知不知道咱们城中哪些漏泽园收着病人啊。”

    那小哥儿听见这话,似乎惊了一下子:“你老子娘……”他咽了一下唾沫,躲开了谭怀玠好似有三丈远,这才哆哆嗦嗦道,“你要上漏泽园?这……那你便去罢。所有的漏泽园都有人。”

    “这这这……”那小伙计忽然从桌子边儿上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后厨跑,“你俩的醒酒汤和粥好了。”

第二百二十五回:上梁

    谭怀玠喝完粥之后,觉得身上热乎乎的,挺舒服,就是先前那小伙计的神色不大对,瞧着挺难受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哂道:“早知就不和他说那番话了,闹得他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握瑜,你瞧出来了罢。”余靖宁和谭怀玠继续打马走在路上,神色十分凝重,“那小伙计没说出来的话,恐怕就是咱们想要查的东西。山东的疫情如今恐怕不是山东巡抚说的那般,只怕是根本没控制住罢?”

    “是啊。”谭怀玠冷哼了两声,“不然那小伙计作甚么见了我那样害怕,是怕我家里人病了,我身上也带着病罢。”

    余靖宁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来,要谭怀玠伸出手来,往他手里倒了几颗小药丸儿,黑漆漆地:“这是太医院配的药,说是能起个防疫作用,也不知管不管用,但现在看这般情形,你还是吃些比较保险。”

    谭怀玠没有反驳,依言就着水,将药丸儿吞服了下去,抬眼看见余靖宁直接把那几颗药丸放在嘴里赶嚼了,不禁有些诧异。

    余靖宁吃完了药,一夹马腹:“走了。”

    当初洛阳的漏泽园名存实亡还是谭怀玠查出来的,那次之后整个大衡的漏泽园都从上至下整顿了一番,所以,哪怕是装个样子,城中的漏泽园都该是好好地在哪儿。

    这种时候,城中的漏泽园应当都是收着病人的。

    两人打马前行,到了第一处漏泽园外。

    大门紧闭,只有门口的两个守门的人还在打瞌睡。谭怀玠正要上前去将人叫醒,不曾想被余靖宁一把扯住。

    余靖宁在唇上比了一下,扯着谭怀玠就到一边儿去了。

    他看了看这漏泽园的高墙,很麻利地将袍摆扎了起来,拍拍手对谭怀玠道:“我翻墙进去瞧瞧,劳烦你在外头将马看一下。”

    谭怀玠知自己腿脚不好,要是真跟着余靖宁翻墙上树,那只能是个累赘,他点了点头,道:“就算这漏泽园没甚么不对,如今也是疏于管控的——地上练圈着石灰都没见。总之,多加小心。”

    余靖宁冲他一点头,登登两下就上了城头,悄无声息地跳了进去。

    漏泽园里面很安静,所有人都睡了,没有一个人在外头溜达,包括园中的大夫。

    余靖宁沿着院子走了一圈,没见到有甚么特别的东西。病人住着的屋子房门没有锁着,余靖宁轻手轻脚从窗户进到了屋中,悄无声息地地把自己挂上了房梁。

    他像个夜来贼似的蹲在了房梁上。

    他和谭怀玠在夜里逛了半天,早就适应黑暗了,这让他在这样没点灯的屋子里也勉强能看清楚东西。

    睡在通铺上的人们正在轻轻打着鼾,睡得很香,显然是不择席认床的模样。和很难看出来这群人有三灾六病。

    一律都是青壮年男子,病人不像,说是打手还稍微可信几分。

    余靖宁暗暗哼了一声。

    他还没听说有哪种时疫是专门感染青壮男男子的,这群人恐怕是他拿来充数的。

    他们进城的时候走的急,没注意道路两旁。如今夜里好好转了一圈,便又发现了些东西。

    路上没见到有施粥的地方,连收起来没人的棚子都没见到。

    三灾六病侵蚀的总是倒霉的平头老百姓,家里的壮劳力若是病倒了,这会子恐怕连饭也吃不上,照理来说这种时候就算衙门不领着头布施,那些有头有脸要名声的富户也该布施了。

    可这回一个人都见不到。

    无非是一个理由,人们是不敢上街的。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山东巡抚卞璋满有问题了,只是该怎么治他?

    如今他们找的的这些都是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可他又拿住了甚么实际的证据来定他的罪了吗?

    没有。

    这件事还得接着查,甚至还得在周满和卞璋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查,就怕卞璋将自己手上留下的证据全都毁了。

    余靖宁面色凝重,从屋里退了出来,一连探查了几个屋子,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看了一圈之后,余靖宁在沿着原路从墙上翻了出来,一落地,发现谭怀玠果真还站在原地等他。

    见他落了地,赶忙迎上来问:“如何?”

    余靖宁摇了摇头,道:“若是我还不曾瞎,那这漏泽园当中,住的就都不是病人。”

    谭怀玠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苦笑道:“是不是还养得肥头大耳。”

    “肥头大耳不至于。”余靖宁俯下身子,抖搂了几下,把自己的袍摆解开了,“但油光满面是肯定的了。”

    他拍了拍袍摆,想将皱皱巴巴的袍子捋直:“咱们来的时间太短了,这地方到底是人家地头蛇的地界儿,今夜再查恐怕是查不出来甚么了。先回去罢,明天看那卞令玉怎么应付我们。”

    谭怀玠在前头走,先把两人的马解开了,一边道:“我们二人先待在卞令玉跟前虚与委蛇,余下的可以先派咱们带来的锦衣卫去查,查案子他们是老手,总比咱们如今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摸要好些。”

    “诶,对了。”余靖宁身量拔的高,谭怀玠看他得微微抬着头,“这回跟来的锦衣卫,都是高三哥手下的吗?”

    余靖宁点了点头,答道:“是。尽是出自高邈麾下,这用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不然他不放心给咱们派过来用。我会叮嘱他们的,仔细避着那些东厂的番子。”

    他想了一阵,又道:“住在漏泽园的人估计都要登记造册,卞令玉那里给咱们看得册子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和这里头住着的人对不上,我到时候让咱们带来的那些锦衣卫都好好查查名册,先从这里入手罢。余下的,重要的咱们再亲自探查。”

    “还有那个迟季梁,我也总觉得他好像不大对劲,也一并查了,和卞令玉都是一丘之貉。”这个迟季梁便是济南知府迟未,说罢,他转过身来,牵住了谭怀玠那匹马,给谭怀玠伸出一只手来,沉声道:“握瑜上马罢。”

第二百五十一回:六部

    余靖宁相信,只要卞璋这个家伙做过亏心事儿,就不可能彻底藏匿起来,总会留下甚么痕迹和破绽的。

    这话裘安仁也相信。他最近正在查余知葳的事儿,忙得分身乏术,就这个当口上,朝中闹开了。

    余知葳和陈晖谭怀玠在去年年底商量的事儿中终于在朝中发难了。

    最近兵工两部并一个内阁正在扯皮军工厂外包的事儿,鹌鹑孙和风终于不怂了,也不知道被新上任的皇后娘娘灌了甚么迷魂汤,一鼓作气勇往直前,嘚嘚地比大衡新造的火铳大炮利索多了。

    从前年的辽东兀良哈一直叽里呱啦到了去年的掩日叛军,拿着“通敌叛国”的大高帽往阉党头上使劲扣。

    甚至省下了原本打算打主力的陈晖不少的口水。

    旧派没明白孙鹌鹑是忽然发了甚么疯,但是看他那个样子,觉得自己不好掺和,全都缩手缩脚的站在旁边缄口不言。

    第一天吵架的结果是“再议”。

    蔺太后不太愿意把东西外包出去。原来的六部总有些诨号,叫做“威武富贵贫贱”,所谓吏曰贵,户曰富,礼曰贫,兵曰武,刑曰威,工曰贱。工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清水衙门,经常能看见工部的六品小主事到处灰头土脸地跑,和旁边站着的油光水滑的户部一瞧就能分出个大概。可自从火铳“工部造”之后,工部带上了火药味儿,也变得“富贵”了起来。

    蔺太后自己的仪仗,一个是娘家的兵,虽然这个兵窝在天府之国各个儿养成了军爷;另一个就是她的安仁养出来的阉党。阉党要养,要干儿子套着干儿子,各个儿都要捞钱,蔺太后政治远见就那么芝麻豆大点而,可却极会笼络人心。她愿意给自己的碎催钱花,也乐意让这群阉党为了捞钱捞得高兴而待在自己跟前。

    可是,现在有人要断她养着的儿孙们的财路了。

    断人财路无异于要人性命,军工外包养出来的那***商”,只会拿着给他们开便利条件的新派当爹,绝对不会逮着一群阉人喊老子。

    她不乐意批。

    孙和风嘴皮子快磨破了,灌了两杯茶下去,才和陈晖说出话来:“陈阁老,我是实在说不动了,这批红何时才下得来?”

    陈晖让他稍安勿躁,只说“再等等”。

    孙和风不知道陈阁老葫芦里买的甚么药,也觉得皇后娘娘的枕头风再厉害也没法子吹到太后娘娘的耳朵跟前,不禁有些忐忑。可他该说的话都说了,也只能再等等。

    在此期间,陈晖带着孙和风并新派的一干人等,将兵工外包的章程又条分缕析地捋了一遍,以便上头一旦松口就将这个完整的章程抛出来。这样的折子递上去更容易批下来。

    当初这个“先斩后奏”的法子其实还是余知葳提的,陈晖深以为意,其实他们的兵工厂这会子已经运作起来了,就差个“名分”了。

    没几天,鱼龙混杂的都察院发了难,新派的小愣头青参了工部上上下下好几十口子,说他们账目不对,连户部都牵连上了。

    田信被人当靶子骂当惯了,这回一被人闹,就赶紧往后缩,把事儿全都抛给了工部。

    都察院本来就是干这种事儿的,一发难就穷凶极恶,撕咬着不松口,那愣头青小御史险些就要秉着“文死谏、武死战”的精神信条当场血溅朝堂了。

    蔺太后没吓着,皇爷吓了一大跳。

    皇爷吓着的结果就是会坤宁宫找老婆,抱着余知葳好一顿哭。

    余知葳冲着皇爷翻了两个大白眼,告诉他:“皇爷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贺霄勉强抽了一口气:“工部大概贪墨已久,这回彻底撞在枪口上了。”

    余知葳心说,您不是明白吗,于是板着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脸道:“兵部折子我本来都要批了,连章程我都和人商量好了,今后该怎么办,我现在都一条一条给您列好了放在这儿。可是母后可当庭打了我的脸,其实也是皇爷的脸,这批红名义上还是皇爷在做。”

    她稀里哗啦拿着个奏章上来,展开在贺霄面前:“道理孙大人在朝会上都讲过,我如今就不重复了。如今,要么劝母后将这折子顺顺利利批下来,工部今后少一条财路,要么就等着都察院将工部撕吧撕吧吞了罢。”

    贺霄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还是得“容后再议”。

    都察院从来没有这么像皇爷肚里的蛔虫过,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信,立马就要按着皇爷觉得“不可能”那个方向发展。他们翻旧账的能力惊人,查出来的东西闹得天翻地覆,东西已经移交大理寺了。

    证据进了大理寺,这就不是嚷嚷几句就能解决的了,这明摆着就是查到底的意思。

    工部里没贪过银子的清者自清,贪过的阉党各个儿焦头烂额,想要找着他们的干爹走门路。

    他们的干爹也走投无路,只好都来找九千九百岁爷爷。

    但爷爷最近忙着呢,他没功夫管,被这群孙子气得直跳脚,大骂道:“让皇后跟新派跳去啊,一个兵工厂能闹出个甚么名堂来,你们就不会往那里头掺和?就知道让太后娘娘跟我罩着,屁股都擦不干净,就知道在我跟前哭。”

    就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当口上,孙和风和陈晖递上去的折子却忽然批下来了。

    很显然不是咱们掌印大太监的手笔。

    大理寺和都察院很快见好就收了,揪出了几个出头鸟,薅下了身上的官职抄家了事。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为了避免阉党狗急跳墙,他们也没有对人赶尽杀绝。如今皆大欢喜。

    余下的也哆哆嗦嗦不敢出头了。

    很明显,新派这就是要给阉党一个下马威看。而且这个下马威还给的一点儿都不含糊,里应外合地拿捏住了皇爷和她身后挂珠帘的那一位。

    余知葳很高兴。

    裘安仁很不高兴,但他现在坐在私宅里头,安安静静地捏着一张纸,冷笑道:“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第一百五十二回:巧合

    倚翠楼的生意一直都很温吞,尤其是在头牌女乐云翠人老珠黄了之后,每天都能差不多算出来来了多少人,还几乎都是老顾客了。

    云翠妈妈依旧中气十足地颐指气使,指挥着楼里头伺候的小丫头扫院子。

    她早就攒够了赎身银子了,当初余靖宁给的银子足够她颐养天年,可礼部教坊司挂名的女乐都是家里落罪的,除非家里翻案,不然死都得死在教坊司。

    “哎哟,你这小崽子!”云翠拎着一个小丫头的耳朵,“你这俩眼睛长着是出气用的,瓜子壳都扫不干净。”

    那小丫头泪眼婆娑,哭道:“翠妈妈,翠妈妈我错了。”

    “错了?错了就扫干净啊,哭有甚么用?”云翠冲着小丫头竖眉毛,凶神恶煞道,“去,接着扫去。”

    小丫头哼哼唧唧地扫瓜子皮儿去了。

    正说着,外头走进来了个年轻的佳公子,面白无须,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睛,满楼的姑娘见了他就跟是夜明珠跟前的土坷垃似的。这年轻人只拿网巾罩了头发,没戴帽,穿着玉绿的直身,料子好的让人咋舌。

    这家伙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人,加上人又生的太好了,让云翠不由觉得像是八大胡同象姑馆的倌儿过来砸场子里。

    于是脸上很显然就没带甚么好脸色:“哟,您几位是来听曲儿的,还是想亲自试一试啊。”

    “听曲儿。”为首的那个穿着玉绿直身的人开了口,声音跟个嗓子还没开的少年人似的,衣衫衬得人白得发青,“要听您‘碎玉裂冰’云翠的曲子。”

    碎玉裂冰,那是说她年轻的时候,琵琶声一响就能名动京城。

    但是,看着个半老徐娘“碎玉裂冰”有甚么意思呢?云翠更加确定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了,于是更没好气道:“您别介,咱们一个兔儿爷一个窑姐儿,相煎何太急啊。您若是想学学咱们倚翠楼的琵琶,该交学费啊,要不然就跟你们自己师父学去。”

    “嘶。”那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冲着云翠竖起了两个指头,“敢骂我是兔儿爷的,迄今为止我就听过两个,您是第二个。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愧是翠妈妈带出来的孩子,连说话都是一个腔调。”

    云翠听了“有其母必有其子”这话,瞳孔猛地一缩,很显然地慌了一下,但是她却强作镇定,一句话都不说。

    年轻人前呼后拥的那一群人忽然“呛啷啷”几声,腰间长刀全都出鞘,一片雪亮的光晃的楼里的一群姑娘全都尖叫哭号起来。

    云翠认得,这是东厂的刀。

    东厂的刀她这辈子就见过两回,上一次还是十年前,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押着一个朝廷钦犯的女眷进来——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

    为首的年轻人朝着云翠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这琵琶弹不弹,自己看着办罢。”

    云翠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袖,磨得薄薄的纱衫几乎要被她的长指甲捏出个洞来:“水仙,把我的琵琶取来。”

    云翠不愧当得个“碎玉裂冰”的称号,哪怕是个半老徐娘,弹起琵琶来那也是风韵犹存,闭着眼睛听个音就知道天下少有。

    裘安仁闭着眼睛,像是很动情地听着,一边随着轻轻摇着脑袋。

    云翠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裘安仁道了句:“听闻‘碎玉裂冰’有个儿子。”

    “铮”的一声,云翠手底下的琵琶弦子断了一根,她的弦子用的是上好的丝,不用在手指头上带着玳瑁拨片,全用真指甲。这么一断,指甲也就直接跟着劈了,顿时鲜血淋漓。

    裘安仁一眼睨过来:“怎么,我说错话了?”

    云翠强作镇定,笑道:“爷,奴家弹琵琶的时候用心也动情,打断不得,这弦子受不住。”

    “是弦子真受不住。”裘安仁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还是你受不住?”

    云翠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才听裘安仁道:“你儿子呢?”

    “那小兔崽子?”云翠尽量做出一副十分镇定的神情,极其不耐烦和不高兴地嚷嚷起来,“老娘给他钱,送他到江南的书院里去读书。谁知道这个小白眼儿狼,拿着老娘的银子,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小时候就跟楼里的姐儿搂搂抱抱的,长大了还得了?连个信儿都没有,翅膀长硬了1”

    “呸。”云翠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死在女人堆里了罢。我就不该生他!”

    裘安仁好整以暇看着云翠在原处暴跳如雷,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

    云翠说得激动,却见裘安仁没反应,瞥了他两眼:“怎么,那小兔崽子招惹您了?打死算了,反正也是不知道给老娘养老的货。”

    裘安仁却忽然对着云翠拍起了巴掌,笑眯眯道:“您若是当初不是来了倚翠楼,去唱戏估计也能成角儿。演的真是太像了。”

    云翠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停住了。

    裘安仁晃了晃两条细腿,眯着他那双狐狸眼:“我再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邵垒是你甚么人?”

    云翠觉得有点儿冷,把琵琶搂在了怀里:“我怎么知道这是谁?”

    “那换个说法问你。”裘安仁接着道,“这是一个功夫很好的人,他是不是和你相好过。”

    “爷,奴家是要养活自己的,恩客那么多。”云翠舔了舔嘴唇,“各个儿都算是相好,你让我记住一个,那还真是难为奴家了。”

    裘安仁把小茶杯搁在桌子上了:“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顾家的六娘,十年前发配教坊司,我查了查这位六姑娘,来了倚翠楼没多久,人就死了。”裘安仁竖起一根手指来,“若是这个姑娘活到如今,就有十五岁了,和你的儿子一样大,也和邵垒受的几个门外弟子差不多年纪。”

    云翠汗如雨下。

    “也和咱们皇后娘娘一样大。”裘安仁眯着的狐狸眼忽然睁开了,里面跳跃着异样的光彩,“你儿子十二岁的时候南下求学,皇后娘娘十二岁的时候结束在招提寺的代发修行回到余家。”

    “你说,世上怎么有这般巧的事儿?”

第二百五十三回:遇刺

    谭怀玠这两天活得日夜颠倒,每日陪着卞璋一群人应酬,书生不敢多喝,生怕把自己的胃喝得吐出来,席间全靠余靖宁海量撑着。

    朝中来的几个人和济南府的地头蛇日日虚与委蛇、夜夜笙歌,一点儿正事儿都不谈,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头在想甚么。

    京里来的人说要看漏泽园就看漏泽园,说看账目就把做好的账目拿出来给人看,做得滴水不漏,天天见着的都是笑脸儿。

    暗中巡查的锦衣卫天天在城里面蹲点,还得防着跟来的另一半东厂,实在是分身乏术,眼睛都熬得黑了。

    东厂的人问起来,还得装作他们是在夜夜笙歌喝花酒,真是叫人苦不堪言。

    今天又是应酬,还在吃席。

    地方上的大人也喜欢风雅,今日便是就着趵突泉的泉水,在亭子里头吃泉水宴。

    几个小唱手里头拿着红牙板,咿呀的是当年易安居士的词,放在济南府倒也是应景。

    余靖宁和谭怀玠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就这么日日陪着人应酬,倒还是能沉得住气,手里面端着杯子就看着几个姑娘唱曲儿。

    这地方平时游人如织,订在泉边上的座儿的数不胜数,也不知道今日是因着巡抚和知府大人要宴请宾客还是如何,总归冷冷清清的,就剩下他们这一座儿的人。

    卞璋端着酒杯,又要敬酒,这家伙已经喝大了舌头,呜呜噜噜道:“下……下官敬世子爷,敬谭大学士!我们在地方做官的……不容易,多亏了朝廷体恤,知晓下官的难处……”

    旁边的侍从感觉他要吐,赶紧给这家伙顺背,顺了半天,这家伙才又说出话来:“下官……下官感激啊!来,等会儿尝尝我们济南府的好菜,葱烧海参!”

    他眼睛朝着那送菜的方向仄了一眼:“诶?怎么还没送上来?啊?快点儿的!”

    底下人忙道:“来了来了!大人,这就来!”

    说着,从厨房那头就来了个端着菜的小侍从,低着头,两手把那传说中的“葱烧海参”给呈了上来。

    卞璋还大着舌头甩着筷子催:“慢慢吞吞的,不像样子。”

    这侍从像是被骂了不大高兴,微微有点儿哆嗦,把菜要往卞璋跟前放。

    说时迟那时快,这侍从手一歪,一盘葱烧海参就尽数扣在了卞璋的脸上。还不等着酒鬼吱哩哇啦乱叫开来,那侍从手里头里竟然闪起了寒光,一道白光直冲卞璋而去——是一把吹毛短发的匕首。

    这人的嘴里咆哮着:“狗官!给我儿子偿命罢!”

    当时余靖宁他们带来的锦衣卫还在远处待着呢,根本来不及凑到近处来救卞璋,眼见着这位山东巡抚就要毙命在这歹人的匕首之下了。

    余靖宁瞧见他手里闪寒光的时候,抄起手里的筷子,一根不少地全都掷了出去。

    这筷子用的是象牙镶银的,拿在手上暴发俗气得很,分量和不算轻,这两根筷子稳稳打在那歹人的太阳穴上,把人击得一个眩晕,差点儿扑在地上。

    他手里那把惹祸的匕首立刻就扎偏了,捅在了卞璋的胳膊上,血稀里哗啦流了一路,那胖子立即暴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叫唤。

    这时候外面守着的锦衣卫一跃而上,一把扭住了方才行凶的歹人。

    这家伙已经被世子爷方才两筷子打得昏过去了。

    卞璋吓得哆哆嗦嗦的,叽里呱啦一阵乱叫:“杀了他!杀了他!”卞璋自家带着的护卫尽数涌上前来,要将那个行刺巡抚大人的歹人就地正法了。

    余靖宁走上前去,伸手一拦,抬眼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别动。这人押到大牢里去,审过了杀也不迟。他要杀你们巡抚大人,总得问清楚了才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谭怀玠也站起身来,立在余靖宁身边道:“世子爷说的是,我们大衡向来历法严明,若是不查清楚,也不好向天下人交代。就劳烦诸位了,将这人先押在你们的牢中,明日再审问。”

    周满不知道这两个人如今是何意,但如今他俩是钦差,自己不过是个监工的,在这二位面前,又不好耍裘安仁那样的权势,是以也不能说甚么,只好先让锦衣卫把这歹人押着下去了。

    这么一场闹剧下去,卞璋也见了血,还得看大夫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于是一众人等只好散开,各自去了。

    谭怀玠跟上了余靖宁的步子,只见余靖宁侧了一下身,小声跟谭怀玠道:“我方才那一下,其实是故意出手慢了一步,让那人将卞璋伤了的。”

    谭怀玠见他有飞筷将人直接砸晕之功,心道这个力道大概也是专门控制好的,于是一挑眉:“嗯?”

    余靖宁便接着他的话道:“怎么,握瑜总不想当真还和这样一群人应酬在一起罢?”

    “自是不想。”谭怀玠摇了摇头笑道,“所以,你这是让他吃些苦头,好让人好几天出不了门,咱们在这济南府就不必再和他混在一处,想做甚么做甚么去?”

    “完全自由是不可能的。”余靖宁往先前走了几步,将拴着的马解了下来,先扶着谭怀玠上了马,“但是至少比那胖子亲自看着咱们要好。”

    说完,他自己也上了马:“听闻这次跟着卞令玉出来的,都是他的家里的侍从,起码也是信得过的,这个人只怕不是从外头混进来的,大概是他身板有甚么人反了水。”

    谭怀玠点了点头,赞同道:“虽说如今还弄不清到底是公怨还是私仇,从这个身上总能找出来点儿线索的。”

    “查罢。”余靖宁道,“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是锦衣卫术业有专攻,就是做这个活儿的,先把这人祖宗十八代翻出来再说。”

    “我估计他今天晚上就能醒了,让咱们的锦衣卫先混进牢里头,看着那家伙,就是稍微注意一点儿,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两个少年人打马而前,头也不回,和身后一群顶戴乌纱胸背补子的人分开了。

第一百五十四回:灭口

    谭怀玠在屋中正翻着一本名册,屋里点着灯,灯花滋啦了老长,弄得灯都快灭了。

    他见状,寻了剪子,一剪刀险些将那可怜的小灯芯剪秃咯。

    这是那日仆从的名册,那个行刺巡抚的叫葛四八,连个正经大名都没起,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谭怀玠搁下书,凝眉思量起来。

    今夜余靖宁亲自去找那人,不便带他这个腿脚不便的文弱书生行动,于是要他留在屋中查东西了。

    看了半天没看出甚么头绪,谭怀玠干脆拿出这山东布政司的几本账目来看,主要看得都是最近疫情的账目。

    上面赈灾用的药草粥铺,一应俱全,谭怀玠耐着性子往下看一口气看到半夜。

    嘶……余靖宁有说他何时回来吗?

    济南府的牢不比京中锦衣卫和东厂的诏狱,防守松懈,一抬头还能瞧见自家的锦衣卫倒吊在房梁上头给人使眼色。

    意思是除了端水送饭的,没人进来过。

    余靖宁不动声色地冲着人家一点头,悄无声息地溜进去了。

    若说轻功,最好的还是余知葳,毕竟那个小姑娘连骨头都好像比别人情几分。但余靖宁的丝毫也不差,起码让他轻轻巧巧地避过了巡逻的一队狱卒。

    葛四八关在不是很里面,余靖宁接着微弱的光往里头摸,很快瞧见了人。

    他从袖中摸出两截儿小铁丝一样的东西,对着牢上的大锁鼓捣了两下,只听极轻的“咔哒”一声。

    里面的簧片弹开了。

    余靖宁推门而入,那个葛四八还安安生生躺在稻草堆里,像是睡着了。

    他走上前去,蹲在这个人面前,看了一阵子。忽的,余靖宁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把手指往他鼻子底下一探。

    没气了。

    他又上前一步,捏住了葛四八的脉搏。

    果真也没有。

    他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身上没有伤,翻起眼睛、查看过舌苔之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余靖宁不是仵作,当然也不可能在这种黑灯瞎火夜探大牢的时候,短时间内把人的死因搞清楚。

    这人是怎么死的?

    正当他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巡逻的一群人却忽然转了回来。

    这是余靖宁预料之中的,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就将门带上了,并且把锁虚虚地挂在了门上,若是不凑过来仔细看,应当是看不出来甚么的。

    余靖宁往稻草后面一躲,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面,看着那一群人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很快,这一群巡逻的狱卒也消失在了拐角处了。

    余靖宁皱了皱眉头,葛四八已经死了,他留在这里和一个死人纠缠没有用,只能自己先行回去。

    于是他照着原路返了回去,把葛四八归位,而后退出了牢房,将大锁重新扣了起来。

    “甚么人!”谁知道刚才那一队巡逻的狱卒忽然去而复返,冲着余靖宁大喝道,“老子方才就觉得不对,没想的还真的有人!追!”

    余靖宁反应迅速,自从狱卒头子的第一句话说出来,他立即回手甩出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暗器,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后面那群狱卒很明显武功不济,对付那堆暗器就废了好些时候,刚把刀抽出来的狱卒猝不及防,只能拿着到一阵乱挥。

    余靖宁飞快地往外跑着,牢中的狱卒全都被方才那一声呼叫惊动了,打火把的打火把,尽数朝着余靖宁的方向围攻过来。

    他这时候偏偏不能伤人。

    犯人死在了这里,若是他动手或是受伤,让人瞧出来他晚上不明不白地来了大牢,那就是真摘不清楚了!

    余靖宁一刻一不敢停歇,冲着房梁上的锦衣卫打了几个眼色。

    那几个锦衣卫心领神会,立即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分开几处四散掏去。

    追着的狱卒大叫起来:“他还有同伙!快追!一个都别让跑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朝着好几个方向分开了。

    余靖宁轻声提气,一下子跳上了房梁,像是很方才的锦衣卫换了位置一般,在房梁上奔跑起来。很快就到了出口了。

    但是很显然出口的人早就料到了他们要往外逃,支起了栅栏,绝不打算放这几人出去。

    济南府的牢和京城的诏狱还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在地下挖一个坑,而是建在地上的一座大房子。这房子虽说有窗户,但是常年用木条钉住,只留着几个透风的孔。

    余靖宁把心一横,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小团,猛地一跃。

    钉在窗户上的木头稀里哗啦,被余靖宁的后背得断成了好几截儿,余靖宁就着这个冲劲儿,把自己从那个支楞八叉的豁口里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几个锦衣卫有样学样,也从那里头钻了出去。

    余靖宁已经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了。

    ……

    “宁哥儿!”谭怀玠丢了手上的账册,惊道,“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小伤。”余靖宁冲着谭怀玠一扯嘴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背后戳着一大堆断裂的木片,将衣料划得一条一条的,“就是不大好处理,我够不着。如今这种情形,也不好叫大夫的,只好劳烦握瑜兄了。”

    谭怀玠小心翼翼地替余靖宁把后背的木片拔了下来,替他清洗伤口,上了点儿药:“怎么弄成这样?”

    “葛四八死了。”余靖宁道。

    谭怀玠一挑眉,重复了一遍:“死了?”

    “对。”余靖宁这才皱了一下眉头,“死了。我看过了,身上没有伤,也不是中毒死的。我当时在牢里还没想明白,如今倒是想到了一种死法。”

    谭怀玠光风霁月,对大牢的印象也只有严刑逼供,还不知道有甚么悄无声息让人死了的法子。

    余靖宁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道:“在胸口放一个极重的沙袋,人躺着,就喘不过气来,要不了多久,就能一命呜呼了。是一种叫人看不出来的灭口的法子,葛四八身上究竟有甚么秘密,值得他们这般灭口?还险些将这杀人的罪名嫁祸到我的头上来?”

第二百五十五回:暴雨

    青灯如豆,谭怀玠在灯下给余靖宁把伤口包了,而后道:“葛四八的儿子是得了疫病死的。”

    余靖宁眉头一蹙。

    当时卞璋遇刺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葛四八喊的是“给我儿子偿命”。

    所以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葛四八又为甚么被灭口?

    外面一个闷雷炸开来,紧跟着雨点子就落了下来,打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想,所有的声音都仿佛笼罩在了一层罩子里,听甚么都朦朦胧胧的。

    就水塘边滚着的蛤蟆还一声倒一声地嘶喊得快活。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边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轻轻扣了几下,一点儿也不明显。

    谭怀玠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余靖宁手摸在刀上,坐在原地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的的扣门声才又响了起来:“谭大人,是卑职。”顿了一顿才又道,“世子爷屋里没有人。”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是高邈麾下的锦衣卫。谭怀玠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进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进来,就瞧见余靖宁坐在小几边儿上:“啊,原来世子爷在谭阁老这里。”

    余靖宁冲着那少年郎点了一下头,谁知道少年郎一改先前找到他的喜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卑职办事儿不利,还请世子爷责罚。”

    余靖宁一挥手:“起来说话。”

    少年人身上湿漉漉沾的都是水,头发黏在脸颊上,袍角还在滴滴答答地朝下淌着水。这少年郎冲着余靖宁一拱手就站了起来:“先前世子爷让我们盯着的那个铺子,里头人跑了。”

    余靖宁脸色更黑了。

    那少年人颇会察言观色,见余靖宁脸色变了,赶忙接话道:“那家的掌柜的只怕和江湖上有些甚么关系,不然跑了也没人接应,跑不了这么快的。我怕让人跑远了,出了济南府,小吴他们已经追去了。”

    余靖宁皱着眉沉吟了一阵,又问了一句:“你们带了多少人。”

    “二十个。”那少年郎神了两根手指,“带多了怕济南府的人起疑心,没敢弄那么大阵仗。不过他们就三四个人,咱们的兄弟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应当出不了大事儿。”

    那少年郎把人给跟丢了,心里十分愧疚,就差要跟余靖宁解释“我们是跟的太远了才把人跟丢的”,险些就要跟世子爷拍着胸脯打包票“人一定能追回来”。

    这少年郎虽说比余靖宁小不了几岁,却还是个小孩儿模样,余靖宁也不好难为他,只好与他点了点头,让人先下去歇着了。

    谭怀玠与余靖宁说了几句账目的事儿,这账目做的滴水不漏的,用的草药请的大夫,还有赈济灾民给漏泽园拨下的钱,一条一条全都列的清楚。可这才是让人心生疑惑的地方,巡抚地方的官员虽然都是文官,但都是封疆大吏,在地方基本算是土皇帝的存在。他们吃拿卡要习惯了,济南府的官员又弄得那么大排场,说自己没克扣下点儿,找个还在闷头读书的举子来都能瞧出不对。

    可这账目却半分糊涂的地方都没见到。

    谭怀玠面目凝重,把账本往余靖宁面前一放,叹气道:“要么,就是这济南府的官员真清白,要么,就是这整个账目,全都是编的。所以才半分纰漏都没有,户部都做不出这么漂亮的账目”

    这话说的人毛骨悚然。

    全部都是编的,那那些买药的请大夫上上下下列出来钱,统共两千五百两银子,都没用到该用的地方,全进了地方官的口袋了!

    那那些生了疫病的灾民如何了?怎么一个都见不到?这济南府怎么还能是一副灾情疫情全都过去了的样子。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越让人觉得害怕。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把黑漆漆的夜色全都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当中。

    当夜的雨下的有点儿太大了,冲刷开了好些地方的泥土,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土砂石跟着水一起往下滚。

    还真是泥沙俱下。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雨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只是转小了,淅淅沥沥的,把济南府竟然瓢泼成了一副烟雨江南的味道。

    济南府南郊比府城当中的情况更差些,那些地方的土石更松些,一拿水冲,就流得到处都是泥巴。

    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儿,早上闲不住,非得冒雨出去踩水。

    他娘拗不过,又怕孩子自个儿出去摔着,于是只好跟在身后。

    那是个很年轻的妇人,用帕子包着头,身上还围着围裙,跟着自家的小光头到处跑。

    小孩儿跑得快,一会儿就追不上了。

    那年轻的妇人累得够呛,想找块儿大石头歇着,于是用袖子擦了擦汗,果真找找一块大石坐了。

    雨已经不太大了,所以不打伞也是使得的,雨丝轻飘飘地浮在脸上,感觉还挺舒服。

    年轻的母亲就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自家的小儿往前跑着玩耍。

    小孩儿精力旺盛,早上一大早就能起来闹腾,可是这个年轻的母亲却是操持家务操持到了半夜,一直没闲着,方才又和自家儿子跑了半晌,不禁有些累。

    她把两手撑在膝盖上,没撑住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把年轻的母亲的头发打的毛茸茸湿漉漉的,带着一圈细细水珠。

    她是在自家儿子的尖叫和嚎啕中惊醒的。

    小崽子张了大嘴,哭得林鸟惊飞,年轻的母亲慌忙站起来,朝着自家儿子的方向走过去,也不知道小崽子是磕着了还是碰着了,竟然哭成这个样子。

    她一边儿往那边走,嘴里一边唤着:“哥儿,娘来了,娘在这儿,不哭了嗷,不怕啊。娘来了。”

    年轻的母亲一路走过去,看见了坐在地上张着嘴嚎啕的小崽子。

    她过去把小孩儿抱了起来,颠了两下:“怎的了?摔哪儿了?”

    小崽子不说话,就是哭。

    她哄不住,一边晃着孩子一边四处看。

    被雨水冲开的泥土里,露着人的手。不仅如此,还有好些烂得七零八落的人的骨殖。

    一层叠着一层。

    那母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抖得喊都喊不出来了。

第二百五十六回:对子

    贺霄还是孩子心性,好玩儿,这入了夏,更是闲不住,带着宫里一后二妃要吃酒对对子玩儿。

    非常不凑巧的是,这一后二妃当初全都在余知葳的生辰宴上,更不凑巧的是她们当初还结了个诗社。

    也不知道是那个大嘴巴的传出去余知葳当年在闺阁诗社中夺过“探花”,让她推辞都推辞不掉。

    得了吧,人家“榜眼”还珠玉在侧呢,有甚么她丢人现眼的份儿啊。

    余知葳昨晚批折子批到半夜,将军工外包的章程好好审了一遍,批红批了下去。这几日正忙着和内阁通气银装收工的事儿呢。

    这会儿正困着,头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

    身后侍立着的女官是惊蛰,跟着的内侍,竟然是冷长秋。

    冷长秋在某一天忽然想通了,疯病也不犯了,跪在余知葳跟前好生一通表忠心,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他要杀了裘安仁。

    惊蛰当时还问她:“娘娘怎么就收下冷长秋了呢?”

    余知葳一边儿对着太阳看指甲,一边儿漫不经心地道:“这宫里的人,不像你,自小儿和我一起长大。这宫里的人,情分和我都浅薄,若是就这么一直养着情分,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用,还不如他这样纯利益捆绑的来的痛快,拴的牢固。”

    冷长秋如今一直在余知葳和内阁之间牵线,按照余知葳的意思来,是今后想让他进司礼监。但是这个机会不好等。如今司礼监是裘安仁的一言堂,就算没有了裘安仁,前头还顶着个御前的小叶。小叶那是正儿八经内书堂出身的,比冷长秋这个尚衣监的名正言顺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个机会只能等。

    余知葳拿手撑着头,忙里偷闲地打瞌睡,她实在是困得受不了,跳了好几次对子都没对下去。

    理由当然是才疏学浅。

    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夏锦繁连着瞧了她好几眼。

    余知葳没理会,自顾自地打瞌睡。

    谁知道夏锦繁忽然唤了她一句:“皇后娘娘?”

    余知葳垂死困中惊坐起,却还是很面前地扯了一个端庄的笑容,对着夏锦繁一笑:“嗯?”

    夏锦繁手中扣着一把小折扇,自己画的山水自己提的词儿,风雅无比:“娘娘当初在寺中修行,怕是佛经抄的多,这诗画又是和谁学的。”

    余知葳当然张口扯谎:“我年幼的时候心浮气躁,不耐青灯古佛,做早课的时候便是能逃则逃。逃开来又做甚么呢,那就只能是自己找乐子玩儿了。”

    夏锦繁掩口笑道:“寺中不教女孩儿诗词倒是真的,我却听闻那教坊司中的女孩子却各个儿做的一手好曲子词,比起诗文来却又差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诗文是正统,曲子词却是拿来消遣的淫词艳曲,上不得台面的。

    可偏偏,余知葳擅长的还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余知葳挑了挑眉,冷声道:“淑妃,你的规矩呢?”

    她侧眼瞥了一下贺霄,发现这家伙正端着茶杯喝茶,心里就跟猫挠似的膈应。这厮绝对听懂了,他是在装听不懂。他后宫里这三个女人,除了有自己心里喜欢的,更是代表了各方势力。说白了,他那个都得罪不了。

    所以,当这群人起了争执,他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

    夏锦繁咣当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神色当然是规规矩矩的:“臣妾口不择言,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不懂规矩是该罚。”忽然冒出了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在坐的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来者竟然是蟒衣内侍裘安仁,“皇爷和娘娘们,这是玩儿甚么呢?”

    贺霄也不管这救兵他喜欢不喜欢了,赶紧转移话题:“对对子,印公要不要一起?”

    裘安仁慢慢踱步到几人跟前,笑眯眯地道:“奴婢才疏学浅,就不和主子们一道儿玩儿了。诶这淑妃娘娘怎么还跪在地上,是不是对不上,挨了责罚。”

    夏锦繁不说话,余知葳也不说话,田双玉从头到尾参与感就很低,这会儿低着头,巴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谁知道贺霄竟然就着裘安仁的坡要下驴,接话道:“那可不是?好了,锦繁,你跪也跪了,罚过了,就起来接着落座罢。咱们接着玩儿。”

    于是夏锦繁在余知葳的一片冷笑之中谢了恩,又坐回了原处。

    贺霄很快给裘安仁也赐了座儿,说是不玩儿的裘安仁最后还是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裘安仁不生气的时候,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儿:“几位娘娘进了宫也有些日子了,可想家里不想?”

    只夏锦繁接他的话:“皇爷待我们好,宫里和家里又有甚么不同呢?”

    裘安仁转过脸来:“皇后娘娘呢?”

    余知葳不太想搭理他,但谁知道在余知葳开口之前,竟然被夏锦繁抢了先:“皇后娘娘自幼离家,这几年又一直东奔西战的,只怕不是很想。”

    余知葳皱了一下眉头。

    她觉得不对。夏锦繁平日里都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今日这样忽然意态反常,仿佛是觉得她这个皇后做不下去了。

    她哪儿来的这样的自信。

    余知葳用余光看了看旁边的裘安仁,心里忽然有些明了。

    阉党。

    阉党先头在她手里吃了亏,这回要讨回来了。夏锦繁的爹就是裘安仁座下的一条狗,那自然犬父生个给奴才驱使当靶子用的女儿。

    果然,夏锦繁眯了眯眼睛,露出一点余知葳从来没见过的神色:“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想不想当初幼时在寺庙里渡过的日子。臣妾先前倒是在招提寺认得个小师傅,说是颇想念娘娘,想来拜见一下。还有一人,也说与娘娘是旧相识。”

    裘安仁果真就拍掌应和:“皇后娘娘的娘家远在西北,兄长如今又在济南府,实在是见不上娘家人,可若是见了幼时的友人和长辈,那不就解了娘娘的相思之情?还不赶紧把人带上来!”

    余知葳一抬眼,就看将一个尼姑和一个女乐被领了过来。

    那女乐,赫然就是云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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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平朔亲王家的余知葳知道吗?”“当然知道,明明个姑娘家,却撩的一手好妹。她那双眼睛啊,又轻佻又俏皮,眼泛桃花,一看就不是甚么正经好人。”“你们是不知道,就这么个人,指望她别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可是也就是这么个人,站在了京城的九门之下,把脊梁骨站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门梁。“纵然身微,拼死一试。”==============一个身世乱七八糟却撩的一手好妹的姑娘拆东墙补西墙守城门的故事烟花散尽似曾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花散尽似曾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