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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七回:质疑

    云翠见了余知葳,脸上颜色很快就变了,那没有血色的面颊像是个死人。

    余知葳不敢看她,害怕自己一看就露了怯。

    他们把云翠怎么了?这种脸色绝对不是单纯吓出来的,只怕身上受了不轻的伤。

    旁边那个尼姑她不认得,想来是招提寺中的人。余靖宁当初为了选择招提寺作为余知葳幼年的“居所”是有考虑的,因为在余知葳出生那一年,平朔王妃的确出钱建了一座寺庙。如此一来,余知葳幼年在招提寺代发修行的事儿瞧着更像真的的。

    甚至他当初在查到余知葳的身份之前,把招提寺的人全都换了一遍。

    前后隔了差不多有一年之久,时间是错开的,但当时他在招提寺当中放过消息,让里面的人误以为招提寺中的确养过一个姑娘,只是她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毕竟“父母想得紧,没过十二岁生辰,就提前接回家去了”。

    所以被找来的尼姑,大概是被钱财收买的,其实甚么都不知道。

    唯一的知情人,只有云翠。

    余靖宁当初接回余知葳之后,就将自己查到的所有蛛丝马迹全都抹掉了,只是应着余知葳的要求,留下了云翠这个人。

    这个在她生命当中充当母亲角色的人。

    虽然她从顾家的六娘成了云翠的儿子那一天起,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但她没想到的是,是要云翠站在她的对面

    她喊了七年的娘亲,不知道被人怎样一番虐待折磨之后,带到了她面前。没人瞧见她拢在袖中的手,长指甲死死地扣进了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连骨节都是惨白惨白的。

    余知葳坐在原地兀自冷笑:“淑妃说的话好生奇怪,本宫并不认得这二人,又怎能和幼时的甚么事儿扯上关系。”

    裘安仁眯起来他漂亮的长眼睛,依旧笑着:“娘娘现在不记得没关系,这不是见着了叙叙旧就能想起来了。”

    贺霄嘴唇嗡动,很显然没明白如今的状况,只是后背发麻的感觉让他觉得裘安仁和夏锦繁此次绝对来者不善。还没等他开口,夏锦繁却忽然又从椅子上跪在了地下,朗声道:“皇爷,臣妾要今日要揭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并非余家长女,而是当年叛以谋反重罪少阳王顾家。余家私藏重犯,混淆血统,鱼目混珠,以至于如今皇后之位被居心叵测身份不明之人所占,谋逆之心昭昭,其心可诛!”

    “放肆!”余知葳端起桌上的茶盏,咣唧砸了下去,正好就砸在夏锦繁的额角之上。那一下使了狠劲儿,连瓷都砸破了,里面滚烫的茶水全扑在了刚砸出来的伤口之上。

    夏锦繁从下到大连油皮都没破过,哪里受过这样的伤,额角上的血顺着脸颊流在手上的时候,她几乎昏厥在当场。

    余知葳当然不想让她昏过去,在她软倒之前就眼疾手快把人一把抄住,顺势也跪在了地上,暗中在夏锦繁的几个穴位上一点。

    人是没昏过去,但是也吓得够呛,泪水在眼眶里面转了起来,连落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裘安仁尖声尖气地训斥周围的宫人:“都是死的吗?不知给淑妃娘娘拿个帕子按一按。”顺带着给自己身边跟着的小内侍吩咐道,“去请太后娘娘来。”

    余知葳扯了扯嘴角:“不劳烦她老人家了。”

    说罢余知葳不顾旁边一群宫人乱七八糟地拿着帕子给夏锦繁止血,也跪在地上冲着贺霄一拜,道:“此时事关重大,还请皇爷慎重考虑。臣妾若当真是罪臣之后,那玉牒上的‘绥安郡主’又是何人?难不成皇上亲自上过玉牒的、替大衡守过国门的绥安郡主是个乱臣贼子?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话诛心,余知葳的郡主封号早都赏下来了,这时候说她是个“假郡主”“假皇后”,那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说他昏聩无能?

    果真,贺霄的脸色变了,他早都不是当年的无知孩童了,哪怕平庸了些,或是说好玩懒散了些,那他也不愿意别人说他是德不配位,昏聩无能。

    他刚要开口说些甚么,却听见一声:“这都是在闹甚么,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这声音一听就知来得是蔺太后。

    裘安仁赶忙迎了上去,扶着蔺太后在坐了下来,顺带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蔺太后讲了一遍。

    蔺太后听完,两道目光便冷冷地钉了过来:“皇后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余知葳迎着目光抬起了头,朗声道:“臣妾清清白白一个人,这样被人泼了脏水,除了还有一张嘴能为自己辩驳,并没有甚么旁的法子。”她低声笑了笑,“如今平朔王远在西北,京城世子府中的主子又去了济南府,臣妾是没有人撑腰了,不比父母兄弟俱在京中的淑妃。可是,臣妾也不是被人拿着糟践的。”

    裘安仁站在太后旁边为她打扇子,一边儿哼道:“皇后娘娘先莫要着急,有理不在声高。这不是淑妃都将人带来了,咱们问问不就清楚了?”

    蔺太后抬眼扫过了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尼姑和风尘女子,问道:“谁先说?”

    那尼姑抬眼看了一眼裘安仁,见裘印公神色如常,便开口道:“贫尼先说罢。”

    “说。”蔺太后冲着那人抬了抬手。

    尼姑舔了舔嘴唇,开口说话了:“贫尼法号莫妄,是长治五年进的招提寺。”

    “那你从前是在哪儿?”裘安仁一双纤纤素手捏着扇子,眯眼问那尼姑。

    “贫尼从前是一名云游僧人。”莫妄眨了眨眼睛,“招提寺当中的人,都是在同一年中进入招提寺的。虽说月份有早晚,但不出意外都是在长治五年。先前的那批人迄今不知所踪。”

    “贫尼在进寺的时候,就听旁人说,寺中曾经养过个金贵的姑娘。”莫妄双手合十,接着道,“但贫尼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金贵的姑娘。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寺中养姑娘’这样的话,都是住持教我们这样说的。”

第二百五十八回:血溅

    她说这话是何意?不就是“寺中从来没有过姑娘,余知葳曾经在招提寺中代发修行的这种话,不过是特意教会给她们作假来用的。”

    这话的确是听着语焉不详,但是一旦深思,就会从里面听出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来。

    专心参禅悟道之人,哪里会说这样入世的话,这分明就是旁人教出来的。

    余知葳和夏锦繁方才分别被人搀了起来,又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余知葳一手撑在小几上,冷笑了一声道:“臣妾长治五年就已经离开招提寺了,这位小师傅又是在臣妾归家之后才去了招提寺,就凭这样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就能这样污蔑我了?”

    “娘娘稍安勿躁。”裘安仁哗啦一下收住了手里的扇子,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扯了扯嘴角道,“这不是还有一个人还没开口说话呢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云翠:“你有甚么话说啊。”

    云翠哆嗦了一下,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奴家是京城倚翠楼人士,本家姓杨,是教坊司礼部挂了名儿的。”

    她说着说着话,声音里几乎要带上了哭腔,声音越说越小:“娘娘皇爷可以去查,奴家的名字应当就在名册之上。”

    这句话说完,云翠像是又惊又怕,抽噎了起来,几乎说不出话。

    裘安仁有点儿牙根痒痒,这上不了台面的贱人,打的时候倒是一副泼皮模样,怎么到了这儿来,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你有甚么知道的,说出来就好了。”蔺太后其实和云翠差不多年纪,但她却硬生生在云翠面前摆出了一副慈祥的模样,温声道,“不要怕,我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云翠抬眼看了看裘安仁,低下头去依旧垂泪:“奴家……奴家……”半天没吐出几个字儿来。

    蔺太后看着低着头哼哼唧唧的云翠,几乎快要失去耐心了。

    余知葳跟着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似的道:“别是方才刚教会的,这会子忘了词儿了,说不出来,急得哭呢。”

    裘安仁觑着蔺太后的脸色,咬了咬牙,觉得云翠可能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开口道:“这二人方才将自己知道的都写了状纸,签了字摁了手印,娘娘不如直接看一遍就成了。这女乐只怕是在天家威仪面前吓破了胆子,不敢说话呢。”

    他本来是不想参与过多的,只要今天钉死了余知葳,这个头是夏锦繁起的,哪怕贺霄知道了此事是他有意挑拨,那他也不会出甚么大事儿。裘安仁说话的声音轻缓,已经将蔺太后说的有几分动容,裘安仁赶忙朝着自己手底下带的几个小孩儿使眼色,让人将东西拿上来。

    “奴家怕的不是天家威仪。”云翠止住了哭声,忽然扬起脸来,眼中一片又怕又恨的神情,“奴家是怕厂公诏狱里上的刑。”

    余知葳低着头,瞳孔豁然就放大了一下,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云翠接着道:“厂公他对奴家屈打成招,奴婢怕极了,可娘娘和奴婢无冤无仇,奴婢若是今日说了谎话,诬陷了皇后娘娘,就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裘安仁:“这贱人疯了,快给我拖下去!”

    周遭的小内侍全都上来拉扯云翠。

    余知葳冲着冷长秋使了个眼色,他立即就拦了上去,而后,所有人都听见余知葳的话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裘安仁,眼睛甚至带出了当初在辽东战场上的杀气,与裘安仁对视的过程中,仿佛有金石迸溅:“皇爷和母后尚未说甚么,连本宫都还没说,你竟然就要将她拉下去。怎么,不敢让人把话说完么?!我看谁敢动——让她说!”

    云翠一口咬在了一个要将她拖走的内侍手上,小内侍“哎哟”一声叫唤,一把被赶上来的冷长秋扯开了。

    云翠尖声叫唤道:“裘安仁打我,是为了让我诬陷皇后娘娘是当初少阳王顾家的遗孤,可当初那孩子一来倚翠楼,人就死了!太后娘娘和皇爷若是不信……”

    此是在御花园当中纳凉,周遭的假山怪石嶙峋,云翠往上头瞟了一眼,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一把推开周遭的人,直冲着假山就撞了过去:“奴家愿以死证明清白。”。

    周遭好些内侍宫人,竟没一个有那样快的动作。

    红的,鲜红的。

    汩汩流出的血在余知葳面前张牙舞爪,余知葳忽然觉得一头撞在假山上的是她,让她眼冒金星,除了血色甚么都瞧不见了。

    她看不清云翠的脸了。

    周围乱糟糟的,甚么声音都往她耳朵里面灌进去,耳朵里面又敲锣又打鼓嗡嗡直叫,连人声鼎沸似乎都远了些。

    像是小时候云翠领着她出去顽,见着了京城里头富贵人家办的水陆道场。

    但她只能在原地坐着,挺直了脊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子昙,子昙!”余知葳的眼神再次聚焦的时候,面前是贺霄的脸,贺霄抓着她的胳膊晃人,“吓着了吗?”

    余知葳朝旁边看了看,方才被她一个茶盏砸破了头的夏锦繁终于不堪重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而云翠躺在地上,人还是温热的,甚至血也还是滚烫的,可她却再也没了气息。

    余知葳勉强转过脸来,十分苍白地冲着贺霄扯了一下嘴角:“臣妾挺难受的。”

    “只有臣妾的娘家不在京城,京里只一个哥哥。”余知葳盯着贺霄,把人盯得心里发毛,“有的人娘家就在京城,觉得没人给臣妾撑娘家腰了,竟然做出这样目无法纪胡乱张嘴就污蔑的事儿来了。”

    “家里的规矩可真是好得很呐。”余知葳咽了一口唾沫,终于从她那个直愣愣的目光里回过神来了,她转过头去,看着蔺太后,“母后,你可得给儿臣做主啊。”

    蔺太后脸上带着专给后辈看的慈祥,把余知葳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好孩子,母后知道你委屈。”她瞥了一眼那个早都吓得瘫软在地的尼姑,轻飘飘地道,“这种胡乱说话的人,不如拔了舌头,乱棍打死好了。”

第二百五十九回:无母

    裘安仁有蔺太后罩着,不过是按着捕风捉影,罚了他些薪俸了事。夏锦繁被掌了嘴,关在了自己宫中不许出去。

    禁足令不知道甚么时候能解除。

    贺霄正坐在坤宁宫当中,在余知葳对面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给她说这些事的时候,余知葳总是心不在焉的。

    贺霄抬眼看她:“子昙,你身上不舒服吗?”

    余知葳这时候才觉得她后背被冷汗泡透了,衫子粘在身上,带着一种夏日不该出现的冰凉和黏腻,让人有点儿恶心。

    她看着贺霄,神色冷淡,连吐字都是凉的:“皇爷觉得呢?”

    贺霄没觉得余知葳的语气消暑,反而头上冒出了汗来。

    “皇爷回罢。”余知葳朝旁边挪了挪,“晚些臣妾还要批折子呢,实在是有些忙。”

    “子昙!”贺霄没见过余知葳这般语气和他说话,没来由地有些慌,可却不愿认错,“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和我闹脾气。”

    他一把抓住余知葳的手,想死死攥在手心里。

    可他哪里攥得住余知葳,余知葳轻轻一抽手,就把手从贺霄手里抽出来了:“好好说甚么?这话再往下说还有甚么意思吗?我若是说了,皇爷真的听得下去吗?”

    余知葳步步紧逼,问一句朝前凑一下,贺霄一点点往后退,被余知葳逼到了床边儿。

    “皇爷不信我。”余知葳不等贺霄回答,就径自将这话说了出来,“皇爷今日要是为我说一句话,我何至于受这种委屈?”

    “我没有。”贺霄胡乱答道。

    “有没有皇爷自己心里清楚。也不必和我解释甚么当时如何如何形势所迫。”余知葳冷哼了一声,“臣妾也有眼睛,臣妾瞧得见。”

    贺霄迎着余知葳咄咄逼人的眼神,慌乱得想逃。

    可我是皇帝啊,贺霄心道,你怎么敢和我这样说话?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

    贺霄终于恼了,气急败坏地扑在了余知葳身上,一口咬在了她的唇上。

    你不是要闹脾气吗?你不是要逼我走吗?我偏不!

    余知葳一点儿也不示弱,反咬了回去,她丝毫不心慈手软,一口咬下去,贺霄的舌尖就冒血了。

    贺霄“嘶”地一声,猛地朝后退去,差点儿就一头撞在墙上。

    余知葳神色冷淡,对着贺霄就解开了自己领上的子母扣。

    她穿着极薄的立领大襟长衫,浅浅的桃色,里面是一抹大红主腰。她先是开了领上的两颗子母扣,顺带着将自己腋下的系带一并扯开,露出了如玉的脖颈和肩膀。

    但白璧并非无瑕,她身上到处带着伤。

    余知葳就这么面对着贺霄,道:“皇爷若是实在想要,那臣妾当然不敢抗旨。”

    她挑了挑眉:“皇爷来罢。要不要吹了灯?皇爷敢不敢瞧我身上的伤?记不记得这都是怎么来的?”

    贺霄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余知葳继续道:“大婚当日,皇爷与我说,从今以后,会记着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替皇爷守过国门,皇爷便守着我。”

    “君无戏言。”余知葳将身上的纱衫甩了下来,一双白手两下就扯开了马面裙上的系带,“臣妾是今日才知道,这话原来是说来玩儿的。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她把解下来的马面裙甩在地上,抬手要去解贺霄腋下的系带。

    贺霄面如死灰,将她的手从系带上挪开了。

    而后,没说一句话,从坤宁宫中逃走了。

    余知葳面无表情,一侧身扯过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方才不知道屋中的帝后吵成了甚么模样,全都在屋外不敢进来,方才看见皇爷跑出去的时候神色不虞,也不敢动作,这时候终于听见余知葳喊人了:“惊蛰。”

    惊蛰一路小跑进了寝殿,轻声问道:“娘娘?”

    “你……”余知葳神色如常,声音却哑得有点儿厉害,她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能把话继续往下说,“你去我的嫁妆箱子里找找,有一对儿赤金红宝的镯子。不大精致,但是分量很重,你还记得吗?”

    惊蛰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对儿镯子,那东西瞧着爆发俗气的很,半点儿不像是世子府里能出来的东西:“给娘娘找来么?”

    余知葳“嗯”了一声,面朝里面躺着,像是要睡了。

    惊蛰不敢耽搁,赶紧去给余知葳寻了出来。

    余知葳把镯子套在自己腕子上,而后对着惊蛰笑了一下:“你出去罢,我睡了。”

    惊蛰欲言又止,像是要说甚么,但看了看余知葳的确是满面疲惫,还是退了下去。

    余知葳腕子上套着镯子,沉甸甸的,坠的她有点疼。

    她太清楚了,云翠今天被拉了出去,大概就是寻张席子一裹,随便丢在不知道那个乱葬岗被狗啃了。

    连副棺材都没有。余知葳喃喃道,她觉得浑身发冷。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像是小时候云翠哄她睡觉,不乐意唱哄孩子的歌儿,就乐意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儿子,睡着没有?”

    云翠捏了一把余知葳的小脸蛋儿,她那时候还年轻,一笑起来风华绝代的。

    “没有。”余知葳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娘唱得太好听了。”

    “小兔崽子!”云翠往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把灯吹了,睡觉!”

    把灯吹了,睡觉。

    余知葳喃喃念起来,睡觉罢,睡觉罢,睡一觉就好了。

    被子裹得太紧,一对儿金镯子在她细细的腕子上隔得生疼。

    我没有娘了。余知葳心道。

    我却一张纸钱都不能烧给她。云翠的小六子,不是当今的皇后余知葳,她没有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没有人会记得当年一曲名动京城的“碎玉裂冰”,她命薄的就想一张纸,一扯就碎了。

    余知葳蜷缩在被子里,像个在大雨里走失了的娃娃,哆哆嗦嗦咬着牙关,却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她哭不出声来,她没办法大声为云翠哭一场。

    锦被当中的眼泪很快就晕开了一大片。

第二百六十回:敲打

    余知葳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疼的,唯独眼睛睁不开。

    头上敷着冰帕子,很冰,镇得人有些头疼。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余知葳一忽儿瞧见门口隐隐约约站的的人是云翠,手里面端着铜盆子,把她头上的冰帕子拿了下来,放进水盆里面打湿,拧干以后再往她的头上一搭:“真不让人省心。”

    又一忽儿以为是在世子府,坐在床头的人是余靖宁,旁边还立着个又是忧心又是哭笑不得的尤平家的。余靖宁把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别怕,睡罢,我在呢。”

    明明不是甚么噩梦,当初在少阳王府的时候铺天盖地的血腥和锦衣卫、东厂番子一个都没出现。

    尽是稀松平常甚至有些温馨的梦境。

    可是余知葳就觉得委屈,就是觉得想哭,辗转反侧的时候眼泪打湿的枕头都被人换了好几遍。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余知葳却耽于梦境,一点儿也不想醒过来。

    可她最后还是醒了,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面,连头发都汗湿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惊蛰在她鬓边擦了一把汗,轻声道:“娘娘可算醒了,这都烧了两天了。”

    余知葳烧得眼睛发干,把惊蛰手里的帕子拿过来,往自己眼睛上敷了一阵。

    惊蛰又问:“娘娘这会儿饿不饿,奴婢给小厨房讲,说做些好消化的来。”

    余知葳感受了一下,的确是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她并没有找死的打算,于是点了点头。

    惊蛰唤了宫人过来,让去小厨房准备东西吃,自己坐在余知葳旁边,又道:“等会儿吃了东西,奴婢服侍娘娘去洗洗。出了这样多的汗,怕是身上不舒服。”

    余知葳又点了点头,像是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

    惊蛰接着跟余知葳说话:“娘娘病着的时候,皇爷来过,统共来了三回。”

    “你和他怎么说的。”余知葳方才那种有些迷离的眼神终于聚焦了,盯着惊蛰问道。

    惊蛰道:“奴婢斟酌了一下口气,跟皇爷说,娘娘这是心里头憋闷,一口气全发了出来,再加上以前身子底没养好,有些空,这才一下子发出来了。”

    “做得不错。”余知葳赞了她一句。

    没一会儿,小厨房做的鸡丝粳米粥就送了过来,惊蛰自己先尝了一口,边端起来要喂。

    “我自己吃。”余知葳抬手向她要碗,“还没那么娇气。”

    惊蛰有些愣,但还是把碗递给了余知葳。她记得原来在世子府的时候,余知葳病了,都是她娘尤平家的喂余知葳吃东西的,怎么现在忽然又不要了。

    她哪里知道,当初余知葳还是闺中的女儿家,身后站着的是兄长,自然恃宠而骄。这这会儿,她却是真真切切的只有自己了。

    余知葳吃得很慢,好半天才把一碗粥喝完,惊蛰给她擦了擦嘴角,扶着人去沐浴。

    梳洗一番之后,惊蛰才又问:“娘娘还躺着吗?若是躺的难受,咱们就上院儿里头坐一会儿。”

    余知葳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夏锦繁如何了?”

    惊蛰答:“淑妃娘娘还关在延禧宫里,没让出来。”

    “去看看她。”余知葳面无表情地从妆奁里头挑了支挂着长流苏的攒珠钗,往自己鬓边比了比。

    她现在这种表情,是真的很像余靖宁。

    余知葳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个人,心里有点儿想笑。

    她把攒珠钗往自己头上一插,扶着惊蛰的手:“走罢。”

    ……

    皇后娘娘要来,自家主子又正被禁足,延禧宫处的宫人自然不敢拦着,恭恭敬敬地将余知葳请了进去。

    夏锦繁果真也还没睡,松垮垮绾了个家常的纂儿,坐在灯下,手里正拿着个绣花框子忙碌着。

    夏锦繁是那种很耐看的长相,又有才情傍身,余知葳老早就瞧出来了。可惜,她对这个美人儿实在没有甚么爱护之心。

    余知葳将夏锦繁对面的小杌子扯了出来,大剌剌在她对面坐下:“你倒是沉得住气。”

    夏锦繁只弯了弯嘴角,不言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甚么沉得住气吗?”余知葳从宫人手里接过了茶盏,却只是放在桌上,没有一点要端起来喝的意思,“只要裘安仁还在,他就会护着因为建生祠而备受青眼的夏家,而你的过错,就会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皇后娘娘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再来臣妾跟前再给臣妾提个醒呢?”夏锦繁终于抬头对余知葳弯了弯嘴角。

    “真是被人卖了还跟人数钱呢。”余知葳语气很快冷了下来,“给裘安仁当靶子用就当的这么开心?果真是当狗的爹生个给奴才做奴才的女儿。”

    夏锦繁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变,手上的绣花针险些就扎进手里:“皇后娘娘这么说话,就有些过了罢。”

    “你们家是还打算三年之后让你妹妹进宫助力?”余知葳冷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三年之后还有夏家吗?”

    “别以为你在家中和庶妹姨娘斗心眼的那些东西能在宫里接着用,别在我面前玩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余知葳把两手搭在小几上,一双素白的手修长而略带薄茧,比寻常女儿家的要大了一圈,那是握过刀兵的手,注定是要伸在朝堂上的,“你要么,就拿出点儿真的来,别在我面前玩儿那些女儿家的小花样,要么,就跟田双玉一样,好好闭嘴在宫里面当个家族的符号。”

    “国子监祭酒家的哥儿姐儿各个都能耐啊,与虎谋皮哪有那么容易?”余知葳笑道,“你这样出头,除了能让夏家死得更快以外,还有甚么作用吗?”

    “国子监是个甚么地方,那是读圣贤书的学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初生牛犊。”余知葳面对着对面脸色惨白的夏锦繁,根本没有甚么怜香惜玉之心,她没办法插手云翠的后事,心里的难受只能先在夏锦繁身上讨回来,“让他们头上顶着个让人拜九千岁的夏大人,你觉得他们心里面会怎么想。”

第二百六十一回:病人

    济南府闷热了好几日,很快又下雨了。

    南郊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成了个不能见人的乱葬岗,晴天的时候将人埋了,雨天就又冲出来,一层叠着一层。

    钦差还在济南府,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大案子来,山东上上下下一齐努力,很快就抓住了凶手,是一伙儿穷凶极恶的歹徒,很快就把案子判了。

    迟未撑着伞站在廊檐之下,神色阴郁。听着手底下的人跟他汇报,说凶手一群人也已经斩了,也扔在南郊的乱葬岗当中,血流的到处都是。

    南郊的百姓都给了点儿银子,让他们自行散了。这地方简直就是没办法住人,奈何还是有些人不愿意搬走,还住在南郊附近,每天战战兢兢的,生怕谁家小儿不注意,又上乱葬岗去了。

    迟未听完了汇报,神色更加郁郁,挥手让那手底下的人下去了。在他挥手的时候,收了袂的琵琶袖中竟然隐隐见了寒光。

    可惜那手底下人没瞧见,匆匆退了下去。

    雨中除了匆匆来去的小衙役,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锦衣卫。

    上回负责抓那街上铺子的老板的叫小吴,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气喘吁吁进了余靖宁的屋子,敲过门之后被放了进去:“世子爷,人抓住了,都快跑到扬州去了。”

    谭怀玠也正在屋中待着,闻言问了一句:“他怎么跑的?”

    小吴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个……”他咽了一口唾沫,好容易把自己的呼吸给弄平稳了,“走了不知道哪个江湖上的路子,我们跟着人好打了一架,才把人捉回来的。”

    小吴又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又道:“那掌柜的被逮住的时候拼死反抗,像是我们要杀了他似的,完了以后还说了句……”他尽量将当时那掌柜的说的话还原出来,“他说‘我都出了山东布政司了,你们竟然还要抓我,非得赶尽杀绝吗?’”

    这话的意思倒是有写耐人琢磨了,到底他以为是谁要自己的命?

    “人现在在哪儿?”余靖宁问道。

    “柴房。”小吴咽了一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小几上的茶,觉得自己快渴死了。

    余靖宁望了望窗外,骤雨未歇,像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名都。”余靖宁唤道,“给吴缇骑倒杯茶。”

    名都应了一声,给小吴到了杯茶,端到了他跟前。小吴道了谢,一口灌了下去,舔舔嘴唇。

    余靖宁便又问了:“这几日,盯着卞璋的人瞧出动静了吗?”

    “没有。”小吴摇摇头,“卞巡抚自从上回遇刺之后,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这几日都是迟知府在住持事务。周围也没见有要对巡抚大人不轨的。”

    大概是直觉,余靖宁总觉得今晚要发生甚么,于是转头对谭怀玠道:“握瑜,今日不如你先去问问那掌柜的,我上卞璋府上瞧瞧。”

    如今他二人是一文一武两钦差,自然得分工配合好了,谭怀玠自然应下,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时间不停地挂在嘴边的话:“多加小心。”

    余靖宁点了点头,两个人便分别朝着两边儿去了。

    ……

    柴房当中昏昏暗暗的,那掌柜的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周围的锦衣卫肃立着,安安静静地像是几个雕塑。

    谭怀玠踏进了柴房当中,看向了那掌柜的的脸,柴房里面没点灯,看人稍微有一点困难,但是还是能勉强分辨出来,这个中年男子,正是那日他们见过的人。

    谭怀玠坐在了圈椅上,吩咐道:“别绑那么紧了,松开罢。”

    几个锦衣卫上前去,把那掌柜的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顺带着松了几圈,只把他两只手背在身后,捆在椅背上,保证人逃不走。

    那掌柜的嘴里的布团一扯出来,他就朝着谭怀玠啐了一口:“狗官!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我就是死,也要把你拉下水!”

    谭怀玠那衣袖遮了遮脸,皱眉道:“我甚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那掌柜的哼哼笑了起来:“我都快跑到扬州府了,还能把我逮回来,不是要杀了我,那能是甚么。”

    “你究竟犯了甚么事儿,让你觉得抓你的人就一定是要杀你。”谭怀玠觉得这家伙似乎神情有点儿亢奋,每说一句话都要朝外喷一堆子唾沫,弄得他连连后退。

    这掌柜的继续唾沫横飞地往谭怀玠脸上喷:“狗官别故弄玄虚了!你为甚么抓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原来旁人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还不知道我一个病人也成了又罪的,是个甚么道理!”

    他病了?

    谭怀玠目眦欲裂,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反正我老婆也死了,我如今也染上病了。”掌柜的双目通红,冲着谭怀玠哼哼,“你胆子也怪大的,明知道我得了疫病,抓我回来,还这样一点儿没有遮掩的与我说话,就不怕也染上了,和我一起死吗?”

    甚么???

    与此同时,山东巡抚的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余靖宁和两个锦衣卫蹲在房檐上,眼瞧着一个人低头进了卞璋的院子。

    是个男子。

    这么晚了,这样大剌剌地进了卞璋的屋子,又没有引起院子里卞璋自家护卫的注意,那就只能是熟人。

    这样晚的时间进了卞璋的院子,那就只能是龙阳了……

    但是余靖宁很明显觉得这个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并且他进去之后,卞璋的屋中很显然是漆黑一片。

    余靖宁觉得不对,跟身旁两个锦衣卫打了个手势,三个人跳下了屋顶,戳破了卞璋家窗户上糊着的纸,暗中窥伺着。

    旁边两个锦衣卫眼睛直了一下,推开开了卞璋的门就冲了进去。

    屋子里显然是点过安眠的香,卞璋睡得像死猪一般,锦衣卫推门的动静不算小了,可就算这样他都没醒。周围的人显然也被支开了,根本没有人闻声赶过来救自家主子

    余靖宁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方才进来那人的嘴,又一掌劈在了他后颈上,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竟然是他?

第二百六十二回:真相

    迟未醒来的时候,是在余靖宁的屋里,他整个人被绑在了圈椅之上,动弹不得。

    比那掌柜的待遇要好一点儿的地方在于,他没有被塞住嘴。

    余靖宁黑着脸坐在一旁,朝着迟未竖起了两根手指:“迟知府,问你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第一,今夜你为何要进入山东知府卞璋的府中行刺。第二,上一回的人是你安排的吗?”

    迟未脸上也没甚么好脸色:“你们果然是官官相护啊,阉党又更大的阉党护着,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护着那厮,果真是一丘之貉。”

    余靖宁听他这话,神色也没有改变半分,只是冷冷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迟未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第一回挂在脸上、不正常的阴阳怪气已经归为平静:“没人能救得了济南府、没人能救得了山东了,哪怕是朝廷来的人也不行。我只能……我只能自己杀了他,让他陪着济南府和山东布政司其余地方的百姓下地狱,我倒是无所谓,我不怕杀了他我也要死……”

    惊雷豁亮了人脸,忽明忽暗之下把人闪的如同鬼魅,大雨瓢泼一般地落了下来。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谭怀玠在柴房之中,死死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很快又镇静了下来,惊道,“你生病了便生病了,作甚么要跑?跑了不一样要死。”

    “狗官。我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原来是那天来找我探查消息的啊?原来是朝廷来的,怪不得甚么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呢?生了病,就是要被杀的啊。”那掌柜的声音钝钝的,像是拿着两块打火石使劲儿地磨,却磨不出火星来的,难受,“没人能救得了我们了……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生了疫病的百姓,都是穷苦人家的。富贵人家请得起大夫做得好防护,也不用在外面和一群灾民住在一起,当然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但是百姓就未必了。”余靖宁房中的迟未被绑缚在圈椅上,竟然和柴房中的掌柜的神色如出一辙。他浑身都动不了,就像他在济南府,也是这样束手束脚,唯有一张还能说话的嘴,也险些被人堵住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患了病的百姓灾民全都聚集在一起,当然疫病就一传十十传百。这些患了病的百姓全都死了,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世子爷知道为甚么吗?”

    “他们全都被活埋了。一个不剩。”柴房里没有灯,谭怀玠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只听得见声音,如泣如诉,让人不寒而栗,“我老婆就是那么没的。她被从家里骗出去,我以为是带她去治病的,我不放心她,便跟在她后面去了。谁知道谁知道……”

    柴房中的掌柜手被绑住了,他不能掩面而泣,只能嚎啕抽噎,余靖宁房中的迟未只一个头能动,却也红了眼眶。

    “世子爷知道南郊的案子罢,最近才出的。”迟未几乎要落下泪来,“巡抚大人压着我,让我把案子草草结了。其实那就不是甚么歹徒杀人,那就是济南府患了病的百姓的尸首。可现在呢?你们却要护着他,我死了是不要紧,可那些百姓怎么办?谁给他们伸冤,那些患了病却只能东躲西藏的百姓,谁来救他们!”

    “朝廷救不了我们了,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惊雷四作,风雨如晦,济南府南郊白骨累累,一层一层全都叠在了人的心上,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

    谭怀玠处审问的东西,是写在纸张上传递给余靖宁的,他把自己关了起来,喝了好几天的汤药,没敢见人。

    那纸张上掌柜的摁了手印,和迟未向余靖宁吐露的信息不谋而合,相似的吓人。

    前任山东巡抚在治水过后死得蹊跷,不出意外的话和党争脱不开关系。那大概是个很好的官员,这几日连日暴雨,黄河又涨水了,却没有冲开坚实的堤坝。余靖宁见过白洋淀修堤,那时候白洋淀不过是例行加固,黄河凌汛却是实打实的抗洪救灾,难度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个工程很显然抗住了考验,护住了济南府没有在凌汛之后第二次受到伤害。

    这样的攻城绝对不是卞璋那样的酒囊饭袋能做出来的功绩。

    此后借着给九千岁修生祠上任的卞璋,没有能力应对大灾之后的大疫,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瞒报疫情,死死将消息压在了济南府境内。此后将得了疫病的百姓骗至南郊,以诊治之名全部集中活埋——甚至美名其曰,死了便是无人得了疫病,死了便再也不能人传人。他那一整本漂亮的账目全都是假的,甚么药草、大夫、漏泽园的开销,全部中饱私囊,把一众贪官养得油光水滑。

    就这样,还好意思腆着脸跟朝廷上折子吹嘘自己的功绩,说甚么:“灾民安顿已成,百废待兴。偶有小疫,可防可控,不成大观。”

    他这官路,九千岁的生祠开道,千百万的百姓垫底,把他的乌纱擦的顶亮。

    余靖宁一个人去了一趟南郊。

    济南府的大雨已经停了,白骨累累的土地早就被填埋了起来,土地被待弄得平平整整,看不出这里发生了如何的人间惨剧。

    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被骗来这个地方,本来打算等来一个生的机会,没想到却从此长埋底下。

    若不是余知葳从奏折当中瞧出了不对特地安排人以论功行赏的名义来济南府询查;若不是他和谭怀玠据理力争,把阉党的官员挤开来了济南府;若不是活埋的百姓太多,一个摞着一个顶到了土层的表面;若不是刚好下了几场瓢泼大雨,冲开了覆在累累尸骨上那层疏松的泥土。

    那他们就要在这里永远长眠了。

    大概是怨气冲天,不知其数的白骨向天嚎啕,终于把这惊天的冤情揭开了一个粗糙的边角。

第二百六十三回:兵马

    上回那位掌柜的神情过于激烈,唾沫星子往四周喷了一大堆,谭怀玠首当其冲,把自己关在屋中不敢出来,一天三顿的喝汤药,就怕自己病了又传染给别人,耽误事儿。

    自从余靖宁他们表示来了济南府就是为了彻查山东巡抚卞璋之后,迟未便自告奋勇,跟在了余靖宁身后,把这事儿翻出来仔仔细细查一遍。

    至于逮到迟未行刺的那个夜晚,被一群人有心安排成了入室偷盗,顺便抓了几个毛贼将事情结了。

    卞璋更害怕了,把奉承钦差的事儿交给了自己手下的迟未,专心躲在家里发抖。

    除了谭怀玠称病,其余人依旧是过着吃席听曲儿的日子,迟未在地方混久了,深知应酬的道理。一顿席面从天亮吃到天黑,把人灌得烂醉如泥,再让人一口气能睡到下回吃席的时候,而后再接着灌他。

    这办法本来是卞璋用来对付余靖宁和谭怀玠的,如今被迟未还了回去,全用在了裘安仁的耳目周满的身上。

    虽说周满正乐不思蜀,但还是没忘了把济南府的消息传给裘安仁,迄今为止还没得到一条有建设性的指示。只好按着九千岁的指示自己“看着办”。

    周满日日在济南府醉生梦死,并不清楚裘安仁在京城失了势,虽说是暂时蛰伏,但总归是没工夫理他就是了。

    迟未在卞璋身边待久了,很清楚自己这位上司一天到晚都在做甚么,暗中将这些证据全都收集了起来,就等着一击必中。

    他甚至还在私下里接济过哪些家里有人被活埋了的百姓。

    余靖宁和迟未出门之前,都吃了些预防疫病的药,这才出了门。

    又是夜里走的。

    迟未虽是文官,但还是同余靖宁一起骑马,余靖宁照顾他,没敢跑太快。

    迟未打马上前,和余靖宁并辔而行,又诉说了些济南府的情况:“这次疫病的症状是先发高热,而后呕吐不断,其实以前旁的地方也发过这样的疫病,是洪灾之后常见的。各地漏泽园中都有记载治法的册子,常用药本来也该是常备着的。若是换了我们先头那位仲巡抚,很快就能平息了。”

    余靖宁听着他说话,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是个无用的书生,前后几次想给朝廷递折子述说山东的情况,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的折子根本递不到朝廷上去。”迟未说话的时候语速不算太快,不徐不疾,“后来他拿了下官的妻儿来警告下官,下官便再也没法动作了……惭愧……”

    余靖宁冲着迟未摆了摆手,安慰了一句:“难为迟知府了。”

    迟未叹了口气,抬眼又问余靖宁道:“不知世子爷此回有何办法上达天听?”

    “若想真正让朝廷重视起来,此事必要闹得声势浩大才是。”余靖宁答道,“此回与迟知府前去,是为了游说那些百姓的。我是京城中来的,不怎么见过民间疾苦,也不大清楚济南府的情况,此事还待摆脱迟知府。”

    迟未道了句是,便又听余靖宁道:“此后将他们纠集起来,过两日握瑜若是没事儿,便让他领着上京,告御状。此事自有我们在其中推波助澜,但务必得闹到让朝廷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地步。我们领来的锦衣卫显然不够用,他们又有旁的事务,我便指一个熟识的镖局给你,到时便假作行走的商人,待到上京之后,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这个“镖局”,当然是被招安以后拿着新派做靠山,暗中护着军工厂的“掩日”,或者说,是肖皖手底下的掩日。

    余知葳处来的消息,说是肖皖这些日子正在济南府附近,若是有要用的时候,尽管找他便是。

    余靖宁看着前路,凝眉思量,当初卞璋上的折子当中,很明显还提到了“暴民”这么一说,但是他来了济南府之后,除了几个行刺的人,这暴民应当是被平息了。

    他是怎么把这些暴民镇压下去的?

    余靖宁有理由怀疑这卞璋豢养私兵,不然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在济南府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若真是这样,万一出了甚么事儿,那他们带来的那仨瓜俩枣的锦衣卫根本就不够用。

    他之前想过,要不要给济南卫的指挥使去一封信,借些兵来,但思量一阵过后,还是觉得不妥。

    卫所兵平时还要屯田,除了那些边境的卫所还日日操练之外,其余的卫所兵和老百姓的战斗力没有太大差别。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济南卫的指挥使他不熟,与他熟识的是辽东都司的人。人家未必买他余靖宁的面子,若是这指挥使早就与卞璋沆瀣一气,那他这无异于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如朝辽东都司去一封信。

    余靖宁带兵打兀良哈的时候,在辽东很有威望。虽说此后裘安仁指了好些自己手下的人上辽东“监军”,但辽东的汉子毕竟真性情,不买那些阉人的账。

    到时候若是真出了事儿,到是可以接辽东的兵一用。

    余靖宁思量一番,借最近的辽东都司的兵马的确可行,等今日见过那些百姓,回去了他便给都指挥使去一封信。

    兵马不能擅动,无论是入京还是入府城,余靖宁只是给辽东都司的人提个醒,到时候万一卞璋又异动,好应付得来。

    到时候擒下了卞璋,阉党必定出于劣势,他们如此先斩后奏,便也寻到了理由。

    余靖宁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处处掣肘,不过是因为手里头没有自己的兵。他的正二品骠骑将军是个全然的虚职,除了临朝听政之外,甚至不比他当初在仪鸾司调人方便。

    三十万余家军,那是他父亲的队伍,断然不是他自己的。而上头是绝对不想看到他手里养着兵的,三十万余家军已经是蔺太后的心腹大患,他再“豢养私兵”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没办法,只能在京城当中退了这么一步,站在朝堂之上,和文官共事。

    但他也只能退这么多了。

第二百六十四回:监生

    余知葳冷了贺霄两三天,终于见了人一面,小皇帝好言好语哄了人好一阵子,余知葳便就坡下驴,给了贺霄点儿甜头尝了尝。

    贺霄为了“弥补”余知葳,一连在她那儿待了好几日,这才上贤妃田双玉处。

    余知葳刚好趁着这个空档,点灯熬油地在坤宁宫中批折子。

    旁边侍立的是冷长秋。

    冷长秋刚开始跟在蔺太后身边的时候,认得字不太多,是为了给蔺太后读书才新学了许多字儿。在安乐堂的时候,里面有个内书堂出身的老太监,他跟着人家读了不少书。

    余知葳既然想把冷长秋往司礼监送,就必须得让他跟着自己批折子。

    “长秋啊。”余知葳把自己手上沾了朱砂的青白玉管笔搭在笔架上,抬眼看着身后站立的冷长秋,“本宫问你,这国子监是个甚么地方?”

    冷长秋从安乐堂出来之后,就一直神情阴郁,整个人也面黄肌瘦的,早就不复当初跟在蔺太后身旁时那样的清丽了。他开口道:“国子生读书之处。”

    “何谓国子生?”余知葳接着抬眼瞧他。

    冷长秋短暂地思量了一阵:“今后出将入相之人。”

    “不错。”余知葳赞了他一句,却又道了些旁的,“只是还不全。国子监的学生,已经半只脚踏入朝堂了,却还不是朝堂中人;通晓天下政事,却从来没有参与进去;归根结底,还是一群学生,一把带着纯粹的文人风骨的学生,心思纯粹,却又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倘若用的好了,有的时候比群臣进谏还管用些。”

    冷长秋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地听着。

    “没参与过真正的政治斗争,却又带着一把文人风骨,若是被有心人煽动起来,没人拦得住他们。”余知葳发现笔架上的笔正朝下滴朱砂,血点子似的,赶忙把笔捡了起来,在笔洗当中涮了涮,才放下去。

    冷长秋眼睛尖,赶紧把桌上那一滴朱砂给擦了。

    “他们是学生,是大衡的今后,他们说话,就连皇爷也不能不听。更况且,监生之中,好些人身上带着祖荫,杀不得碰不得。”余知葳盯着方才被抹掉了朱砂的桌面,脸上的笑容几乎冷酷,“等这群监生动了,都察院就可以跟着弹劾国子监祭酒夏伟才了。”

    ……

    陈家双璧都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才学极佳,无论新学旧学,所以京城当中求学的学子倒有好些仰慕这二位的。

    所以,陈晖陈暄设宴清谈的时候,乌央乌央来了好些学生,一直谈到深夜才归。好些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陈晖立在廊檐之下,目送着一群年轻的学生出了门。

    “大哥。”有人叫他,陈晖一回头,果真是陈暄来了。

    陈暄喝了不少,脚下有些虚浮,但是脑子还算是清醒,眼睛亮亮的:“人都走了?”

    “走了。”陈晖冲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忽然笑了一下,“今儿可真是畅谈甚欢,我都渴了。”

    “还喝。”陈暄嗔了自家大哥一句,“你不怕嫂嫂一会儿不让你进屋!”

    “你今日才是喝多了,忒没规矩。”陈晖笑意盈盈的,像是心情不错。

    陈晖不要自家小厮扶着,摇摇晃晃依着门框:“瞧着他们,倒是想起咱们当初读书那会儿了,也是这么的,谁家的清谈总要去。当初还被咱们爹一顿好打,说是正经书不好好读,就知道讨些没用的虚名。”

    “那是你。”陈晖显然是没陈暄喝那么多,嘲讽道,“爹多开明啊,还不是被你这个小子气得死去活来。我当初可是好好读书的。”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陈暄点头如捣蒜。

    晚上有一点儿闷热,地上冒着一阵一阵的土腥味儿,这是下雨之前散发出来的味道。

    “大哥,要下雨了。”陈暄看着天道。

    他这话说的没错,已经是夏日了,京城的雨季很快就要来了。

    陈晖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是啊,要下雨了。”

    果真,第二日就落了雨下来,刚开始还淅淅沥沥的,最后终于瓢泼开来。

    国子监门口乌央乌央跪着一群学生,全都取了冠放在地上,只戴着网,淋着雨跪在地上。

    如今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高邈,早就得了令,光是围在学生们周遭探看,没个要赶人走的意思。

    一群东厂的番子在学生们周围欲言又止,劝诫了好几次无果,犹犹豫豫要不要出手赶人。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对策来,就听见为首一个学生往地上磕了两个头,连着水的声音磕在青石板上,吓了人一跳。

    那学生身上四合云纹的圆领青袍被雨水打成了深色,额头上几乎快磕烂了,她磕完头之后,挺直了腰背,朗声道:“我等虽为白身,人微言轻,然位卑未敢忘忧国。今国子监祭酒夏伟才,本末倒置,弃圣人而拜阉宦,舍道义而追名利。这般罔顾先贤之徒,如何能为众监生之师长?皇上,今听臣一言,如今大衡阉宦当道,奸佞横行,如何能使我大衡立与诸国之中。只怕到时,连西洋诸国都该嘲笑我辈不知何为忠奸,何谓善恶!”

    这一番言论慷慨激昂,把身后一群学生的情绪全都点燃了,学生们群情激奋,在他身后嚷嚷着:“只拜圣贤,不拜阉宦!”“请皇上革除夏伟才国子监祭酒之职!”

    最前头那学生再次稽首至地,在大雨中高声道:“今阉宦生祠遍地,不见圣人衣冠,礼崩乐坏,成何体统!”

    身后的人又跟着他嚷嚷了起来。

    东厂番子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抽刀就要往那学生跟前去,刀刃才亮出来了三寸,只听“锵”地一声,被周围一个锦衣卫用刀鞘别住了。

    那锦衣卫身量不矮,冷着脸居高临下睨了一眼抽刀的东厂番子,叫道:“这是李家的四爷,陈家的门生!今日若是当真死在这儿呢,你才几斤几两,交代得起吗?”

第二百六十五回:绝食

    京城有好几个李家,都不怎么出名儿,谁知道这李家的四爷是谁。但是若说是陈家的门生,那就只能有一个陈家了。

    那是新派的领头羊。

    这监生唤作李知,今年不过十七八岁,是投在陈晖门下的头一位学生,长治四年秋闱中举,陈家大爷爱惜得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对于东厂番子来说,阉党和新派都是神仙,全都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碰上哪一个他都担待不起。

    周围几个东厂番子原本都想抽刀上前,听那锦衣卫一喊,全都缩着脖子往后退了。

    可现在怎么办?就由着这群学生跪在地上?

    为首那个监生还是梗着脖子跪在雨中,毫无惧色,继续领着一众人等在雨中呼号。

    周围围着的不仅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还有好些看热闹的百姓,围成了好大一个圈探头探脑。

    这个圈子越缩越小,已经有些胆子大的只离着锦衣卫只有几步远了。

    终于,有位大爷撑伞上前,罩住了李知的头顶:“哥儿,吃些东西罢。”抬眼望去,那大爷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往李知怀里送。

    东厂番子看有人上前去了,立马抽刀,他们一抽刀,锦衣卫也跟着抽刀。两方人马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最后谁也没真正动作。

    李知冲着那大爷摇了摇头:“今日国子监五千监生绝食以明心志,若夏伟才令国子监监生拜裘安仁生祠一事一日不解决,我们就在这里跪一日,水米不进!”

    两人推拒了好半天,互相推拒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百姓上前去给学生撑了伞。

    给李知撑伞的大爷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抹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家孙儿和哥儿你一般大,也读过些书,识得几个字。”他说到此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我孙儿说了,那国子监里读书的,都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学生们就在这儿这么跪着,朝廷净跟这儿兜圈子,不打算给个话吗?就算我斗大字儿不识一个,那也知道,咱们要跪的那是祖宗跟圣人,跪个阉人算个甚么理儿?”

    有了开头的,后头的百姓也跟着一齐起哄架秧子,叽里呱啦嚷嚷起来,场面一度一发不可收拾。

    ……

    小叶急急忙忙从院子外头往里面跑,正巧撞上了正在院子里站着的冷长秋。

    冷长秋比小叶大几岁,但毕竟小叶是御前的人,冷长秋还是向人规规矩矩行了礼,问道:“皇爷在里头,不知小叶公公……”

    小叶也管不得甚么仪态不仪态了,匆匆打断了冷长秋的话,道:“出大事儿了!这必须得跟皇爷说一说,不然是真要出大事儿了。”

    冷长秋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咬了咬嘴唇:“这……您看,如今这个点儿,不合适罢?”

    雨声潺潺,正是睡前歇下的时候。

    小叶当然知道冷长秋说的是甚么意思,急的直跳脚:“我知道,只是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国子监的学生如今就跪在国子监门口呢,东厂和锦衣卫怎么劝都不回去,已经跪了半宿了。外头连百姓都跟着闹起来了,要是皇爷再不给个话,只怕是要出事儿!”

    小叶向着自家主子,道:“这事儿跟太后娘娘跟前那位脱不开干系,要是让那头儿先拿了主意,替咱们皇爷说出去了,那咱们皇爷不就是失了民心了嘛。这种事儿得让皇爷自己拿个主意。”

    不然他以后亲政了,烂摊子就都是他自己的了,没人给他收拾。

    冷长秋跟着余知葳学了许久,自然也知道这事情的利害,于是到窗前,敲了三下,唤道:“皇爷,娘娘。”

    里面的动静停了,贺霄的声音传了出来:“何事?”

    小叶在外头着急忙慌地接上了冷长秋的话:“火烧眉毛的大事儿!”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小叶说的话还是十分可信的,在沉默之后又窸窸窣窣了一阵,再听见的便是余知葳的声音了:“进来罢。”

    小叶推门进去,见余知葳果真散着头发,只随便寻了个头绳儿松松捆了,放在肩头。

    小叶连忙告罪,又将监生闹出来的大事儿给说了一遍,并且再次陈述了一遍“为甚么要自己拿主意”。

    贺霄听了以后,沉默了一阵,拿两个眼睛瞟余知葳。

    余知葳早就注意到这种目光了,于是开口道:“皇爷对这事儿是个甚么态度,是想护着夏伟才,还是护着这帮监生?”

    贺霄嗫嚅了一阵,拿不定主意。

    于是余知葳又添了一把火:“要是护着夏伟才呢,短时间内的确有甜头,毕竟这夏伟才是九千岁的人,如今人人都惧怕九千岁,可是要当真是这样,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这天下人是听九千岁的,还是听皇爷的?皇爷如今既然大婚了,便不是当初谁羽翼之下的无知小儿。国子监中的学生都没见过官场险恶,的确一根筋了些,考虑不到皇爷的难处,但国子监监生所说,便是天下文人心之所向,不可不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天下到底是皇爷的天下,不是他九千岁裘安仁的天下,他自个儿享福就罢了,毕竟皇爷还给他兜着底子,自己吃苦呢。”

    贺霄就算是再犹豫不决,听了这话也该有个决断了:“不能再这么纵容阉党下去了。”

    余知葳瞥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小叶和裘安仁,笑了笑:“皇爷有决断那边好说,今晚在内阁值夜的都是哪几位大人,尽快传旨安排下去,就说皇爷体恤诸位学生,不忍瞧他们雨夜这样跪在外头,让他回家去。今天这事儿,定能给他们个答复。”

    “这话能把他们劝回去吗?”贺霄有些怀疑,“他们若是非要个答案出来怎么办?”

    “这事儿没上朝会,在朝会之前说甚么都是虚的。”余知葳道,“具体要怎么安抚那群学生,就看咱们内阁大人的口才了。”

    明天朝会,都察院必然要一马当先先弹劾夏伟才,到时候便是墙倒众人推,阉党若是要保他,废的劲儿就更大了。

第二百六十六回:师生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特意安排,当天晚上内阁值夜的人当中恰好有一个陈晖。

    陈晖舌灿莲花的功夫大家有目共睹,顶着东厂番子的钢刀指天指地痛斥了一番阉党的恶行,将一群学生好端端劝了回去,没让东厂番子伤他们一根汗毛。

    李知收了老大爷的伞,和人家道了许久的谢才迈步离开。

    这会子已经是后半夜了,虽说是夏日,但因着下雨,街上还是凉飕飕的,李知又浑身湿透,跪的浑身都疼,尤其是两个膝盖,这会子只怕是青紫青紫的,他走路的时候都快不会打弯儿了。

    李知一边走,饿得饥肠辘辘,思索着要不要打开自己手里头的油纸包,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回家热热再吃罢。

    他打着伞在路上慢腾腾地挪着步子,终于在一阵小风过去之后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身旁停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人掀开帘子,冲着李知笑了一声儿:“快进来。”

    李知刚想着手忙脚乱翻帕子擦鼻涕,一抬头,面露喜色:“老师!”

    “上来罢,再这么着,该受寒了。”陈晖温声道。他这个徒弟比自己小了个十岁左右,平时如兄如父的,照顾了不少。

    于是李知不再推辞,上来陈晖的马车。

    一上了车,便有小厮递给他个水壶,陈晖点着那东西道:“姜汤,喝了去去寒。你我二人身量差不多,等会子换了我的旧衣裳,在吃点儿东西垫补一下子,别搞坏了身子。”

    李知真是又冷又饿的时候,闻言对于自己的老师不仅是敬佩了,还带着一股子感激涕零,道了谢之后连忙将那姜汤给自己灌了下去。

    等到他换了衣裳,鼓着两个腮帮子吃包子的时候,陈晖开了口:“你这回做的很不错,是你平时的风格。哦,还有啊,最近写的那几篇文章我也瞧过了,你文辞犀利本是好事,但未必所有考官都喜欢这种风格,到时候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等你过两年中了第,进了翰林院之后再考虑这种事情。”

    “学生知道了。”李知嘴里鼓着包子,说话有点儿呜呜噜噜的,说实话,这种形象若是放在旧派书生眼里,是有点有辱斯文的,但是陈晖毕竟是个新派的,也算是开明,并不理会这种小事儿。

    他吃着包子,而后又想了想:“老师,有一件事儿我不明白,这夏伟才建生祠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想就着这事儿说道说道了,咱们为甚么要等到这种时候才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陈晖手里把着扇子,折扇的扇面是自己画的,词儿也是自己做了提上去的,风雅无比:“我曾经教过你,手上有了人的把柄,自然要攒着,等到合适和时机,才能一击必中。”

    “那老师又怎知道这次的时机合适?”李知终于把自己嘴里的那一口包子咽了下去,眨巴着两个眼睛盯着陈晖瞧。

    陈晖勾了勾嘴角:“这是我的不是了,先前并未给你通过气。世子爷和谭大学士上济南府,明是封赏实是查案,这几日还真是有了些眉目。”

    李知没入仕,这种事情现在透露给他没法子透露全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也理解陈晖这种“话说一半儿”的行为,点了点头,接着往下听。

    “那山东巡抚是个阉党,靠着给裘安仁建生祠攒了不少功绩。”陈晖看着李知,示意他自己往下猜。

    “哦,我明白了。”李知以拳砸掌,略有些兴奋地道,“这一回,咱们不仅要拿掉阉党的一员大将夏伟才,还要同时配合济南府的世子爷和谭大学士,用这生祠做文章,把‘阉党误国’这四个字捅到前头去,引导天下舆论。然后……”

    “然后,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上的那一封折子的批红?”陈晖问。

    陈晖上了好些折子,李知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银庄的那一封。”陈晖提醒道。那一封折子是余知葳亲自批的,当时被陈晖拿来给李知讲解了好半天。

    “啊,我想起来了。”李知恍然大悟,“如果这一回阉党收到了重创,又人人喊打,必然要挽回一些自己的面子,就很容易无暇顾他,咱们也好展开手脚,商量那银庄的事儿!”

    陈晖点了点头。

    余知葳没有公报私仇的习惯,夏锦繁在余知葳面前那一通班门弄斧其实只是个导火索,她本来就打算逮着个机会动一下那个儿女都颇是嚣张的夏伟才了,如今刚好济南府那边的事儿也很有说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于是干脆和内阁通了气闹了国子监这么一出。

    在余知葳出了身份被质疑的问题之前,她就铆足了劲儿商量银庄的事儿了,只是被夏锦繁和裘安仁这么一耽搁,才给弄到现在。

    大衡的确有银庄,人们当然觉得银票比银子更轻便,但是当初陈晖和陈暄也和余知葳解释过——当初大衡国库空虚,里面几乎都是佛郎机银,认起银票来很麻烦。还有,银子尚可用成色来判断,但是银票辨认起来难度就很大。

    大衡如今十三港只余下一港,但开海禁毕竟已经有了百年历史,四处都是东奔西跑的商人。没了起帆令,那他们也还是得艰难地讨饭吃,在大衡境内也得把生意做下去。重量很大的银子给东奔西跑的商人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就算银票这样麻烦那样麻烦,他们还是更喜欢用银票进行交易。

    于是各种各样的私人钱庄票号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这就出现了新的问题。这些银庄良莠不齐,时常有上当受骗的人发生,而且,一个地方用一个地方的银庄,银票的样式更是乱七八糟,有的时候到了别的州府,还要兑换,不然就不认了。

    轻便倒是轻便了,就是比用银子还麻烦。

    新派既然要支持商贾,那就必须给他们行方便,所以,将这些银装票号全部合一,由朝廷发放统一的银票势在必行。

第二百六十七回:燧发

    迟未站在府城底下,吆喝着让城上守着备守军开门。

    守门的人不多时就从城楼上下来了,这兵士显然是认得迟未的,上前一揖,开口道:“见过知府大人。”

    迟未扶了人家一把,笑道:“都是熟人了,何必这么客气。”

    两人一阵寒暄,那兵士才开口问道:“大人这是要办甚么事儿?怎么这会子要出城去?”

    “不是我要出城。”迟未摆了摆手,“是我夫人要回娘家,我岳丈病了。他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非得要看看心里才踏实。”

    言罢抬手要掀最前头那辆车的车帘:“是要查看吗?”

    这车架一瞧就是女眷坐的,这兵士不敢造次,没胆子看人家知府夫人的玉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瞧一瞧仆妇的车架便是了。”

    后面跟着不少人,兵士过去挨个儿查过了,的确都是仆妇,并着些个小厮长随一类,没搜出甚么可疑的东西。

    周围跟着的那一群倒是身上带着刀,但是全都能拿得出走镖的文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兵士照例查完了之后,又冲着迟未一揖,让车队出去了。

    迟未目送着车队走到了瞧不见的地方,这才转身回了城。

    出了城之后,那架“女眷”坐的小马车掀了帘子,里面露出一张脸来,笑道:“倒是吓了我一跳。”

    这人赫然是谭怀玠,这车队中跟着的人也不是甚么仆妇小厮,而是被迟未说动了,聚集在一起,要跟着谭怀玠上京告御状的百姓!

    谭怀玠那几日生怕被传染耽误事儿,喝药比吃饭还勤快,把自己关了好几天,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放心领着百姓回京告御状。

    后面那带刀的年轻人走到了谭怀玠的车窗跟前,抱着刀冲他拱了拱手:“谭大学士。”

    “肖镖师辛苦。”谭怀玠冲着人点头笑了笑,“这一路就仰仗肖镖师了。”

    肖皖当过叫花子、当过丘八,如今又是江湖中人,一见人家跟他客气就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是仰仗谭大学士和陈阁老才有口饭吃,把身子立正的。再说了,皇后娘娘对我有恩情,谭大学士是皇后娘娘兄长的友人,便也是咱们娘娘的娘家人,我们这是应当的。”

    肖皖和掩日如今是靠在新派身上的,自然得对谭怀玠恭恭敬敬的,又是余知葳通过气的人,断然不敢马虎了去。

    肖皖抱着刀在谭怀玠车旁走,他生得壮实,虽说没有余靖宁高,但也称得上魁梧。

    谭怀玠瞧着这小子,多嘴问了一句:“肖镖师今年多大了?”

    “快十七了。”肖皖摇了摇头,“好些人嫌我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若不是有您们这些大人做倚仗,只怕是日子不好过。”

    肖皖走镖,但同时也在新派的军工厂里做活儿,肖皖当初带着接受招安的那将近千人全都进了工厂,最近朝廷的批复也下来了,他们也不用偷摸着用镖局来遮掩身份。

    也算是走镖办厂两不误。

    “十七其实不小了。”谭怀玠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大理寺帮着跑腿儿,事事都得听着上头那几位一把胡子的。等过两年就好了。”

    肖皖赶忙称是。

    谭怀玠趁着这个机会,又询问了一下子军工厂的进度:“对了,不知道这段时间厂子如何?”

    肖皖如实答道:“车参将第一回的图纸大概是有些问题,那一批火铳废了好些,后来他改了许多次,这才成的。说是……把三眼神铳和鸟铳合二为一,叫甚么……迅雷铳。还有一种大型火铳,叫鹰扬铳。”

    谭怀玠不大懂火铳,只是跟着点头,想着到时候问问余靖宁是个甚么意思。

    肖皖像是说道了兴奋处,于是接着喋喋不休:“这些个火铳和咱们先前用的一样,都是火绳铳。之前不是掩日在十三港还好端端的时候从西洋人哪儿进了一批燧发铳,车参将正研究着呢,瞧着咱们能不能也造些出来。”

    说着,肖皖就把自己背上背着的火铳拆了下来:“大学士瞧。”

    谭怀玠抬眼看过去,肖皖特地把火铳管子翻了过来,上头赫然见着了“大名造”三个字。

    原先大衡的火铳,底下只有“工部造”,这还是第一回刻上旁的名字。这是新派手下的第一批“官督商办”的军工厂造的火铳,厂址就在直隶大名府。

    谭怀玠伸手摸了摸那三个字,感觉自己眼眶都湿了。

    “这是第一批。”肖皖道,“车参将说,先给我们备上,试试好不好用。其实我到现在除了打鸟,还没用过呢。”

    他挠了挠头,好似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不过这一趟,还是不用最好。”

    只有大衡正规军才配备火器,要真是遇上路上的那仨瓜俩枣的土匪还当真使不上这些东西。可若是真能碰上正规军,那就说明他们的行踪暴露了,那在济南府的余靖宁定然是首当其冲,比他们危险多了。

    谭怀玠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但看肖皖说火铳说得兴奋,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让他把火铳收起来。

    肖皖正把火铳往背上背,就听谭怀玠说道:“我读书的时候一直在想,我们从来自诩天朝上国,可自从开了海之后,才知道,所有人都在争着当天朝上国。大衡向来重文轻武,我一直在想,若是当真不给武将喘息的机会,若是有一天,外头的虎狼进了家中,我们这些成天握笔的书生,难道就真的人将那些人骂出家门了?”

    肖皖常年混迹军营江湖,没和文官待在一起过,听他这样说话,不禁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刀枪必须要有,铁骑火铳一样都不能缺。”谭怀玠抬着头,像他十几岁做策论的时候那样,眼里装着的是满天星斗,“不是我们要向别人示威,是我们必须要有让人家不敢来欺侮我们的气魄。天朝上国这个名头是虚名,也不是争辩出来的,保境安民才是真的实干。”

第二百六十八回:山匪

    回程的路比去时走得快,为了赶时间,抄了近路,并未走官道。

    夏日的路上实在是有些热,谭怀玠坐在马车上,掀开了帘子坐,企图制造出一种穿堂风的感觉。

    肖皖光着膀子,坐在地上啃干粮,一边儿拿着扇子扇风,瞧见了谭怀玠看他,把手里的葫芦往前一递,问:“大学士也来一口?”

    谭怀玠没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口,就把酒葫芦还给了肖皖,笑道:“我酒量不太好,喝这么一口解解渴就好了,若是当真喝多了,还得要人照顾,这就不好了。”

    万卷扒在跟前,看着谭怀玠喝了就,眼巴巴地也想要酒喝。

    他和谭怀玠差不多年纪,比肖皖大不了多少,肖皖瞧着他的样子,便也把酒葫芦往万卷跟前一递:“这位哥哥,你也来。”

    万卷赶忙推辞,摆手道:“这……主子喝了的,我就算了罢,到时候吃醉了酒也不好赶路不是?”

    谭怀玠见他这般,笑着道:“你这出来了,怎么还变得这般拘礼了?若是真渴了,喝一口便是,别贪杯便不会误事儿。”

    这二位正谦让,谭怀玠坐在车上支着腿,看着怪高兴的。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脸色却立马变了,眼睛陡然睁大,目眦欲裂,惊呼出声儿来。

    肖皖从地上猛然站了起来,只见一支羽箭钉在了谭怀玠的车架边儿上,把人的衣料擦破了,险险就要擦上谭怀玠了。

    肖皖拔刀而出,大喝了一声,把万卷塞回了马车当中,往人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多加小心!”

    转身便盖下了车帘,转身迎战去了。

    万卷手里面拿着匕首,哆哆嗦嗦地挡在谭怀玠身前。上一回谭怀玠南下洛阳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这种凶险的时候,当时他飞快地倒腾两条腿,鞋子都快跑掉了,才跟上高邈的步伐,不能不说是没有阴影。

    嗯,掩日叛乱的时候也正好让他赶上,他还不知道当个书童竟然也能碰上这样多危险的时刻。

    他虽说早就不是第一回遭遇这种事儿了,但是还是十分害怕,舔了舔嘴角,挡在谭怀玠跟前:“二爷别怕,就是嚯出了我这条小命,也得保下二爷来。”

    谭怀玠大概也是见这种场面见惯了,把马车中万卷坐的小凳子给拿了过来,抱在怀里:“没事儿,到时候要是真要有人掀帘子进来了,我就拿凳子砸他头,你挥匕首刺就是了!”

    外头正刀兵相见,铁器乒乒乓乓撞得直响,刀刃和刀刃摩擦碰撞着,跟猫挠琉璃瓦似的令人揪心。

    谭怀玠握住凳子腿儿,觉得自己手心都冒出汗来了。

    正紧张着,只听见前头的万卷“嗷”地一声惨叫,一把刚刀就从他身侧而过,要不是他躲了一下,恐怕就真的戳进他身上了。

    外头的歹人听见里面有人,连刺几刀,万卷又哭又嚎,左躲右闪,被人扎中了胳膊,鬼哭狼嚎起来。

    外头那人连着刺了几刀,都没扎中,还听着万卷在鼓噪地叫唤,稀里哗啦把车帘割烂了。

    碍事儿的车帘子“哗”地一下被扯开了,谭怀玠和万卷就立即暴露在了歹人的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谭怀玠拿他那双握笔的手举起了小凳子,“咣唧”一下子砸在了歹人的头上,木头片子七零八落,直接把那木凳子在他头上给砸烂了。

    万卷嘴里嗷嗷叫着,涕泗横流地一顿子猛扎,也不知道是扎在哪儿了,总是一刻也不敢停。

    他们这边儿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立马就有人支援了过来,一把将歹人扯开,一刀捅进了后心,却发现这家伙在这之前就断了气了。

    谭怀玠举着手兀自发抖,甚至连牙齿都有些打颤,但是还是对前来支援的小兄弟点头致以谢意。

    歹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着车边涌过来,那小兄弟拿着刀左劈右挡地隔开了好几个人。

    谭怀玠惊魂未定,抖着手想,这群人若是要钱财的,大可以抓一个人挟持,而后再让他们“留下买路财”。但这群人一上来二话不说就下杀手,这别是专门来杀他们的。

    难不成,他们偷偷送百姓回京告御状这件事儿,让周满或是卞璋知道了?

    还没等谭怀玠想出个结果来,就听见“砰”地一声。

    肖皖用上新的燧发铳了!

    这群歹人没想到肖皖手里头还有火铳,显然是慌了,他们总不能拿着刀去砍人家火铳的钢管子。

    有了第一个开头的,后头的一群人也有样学样,跟着肖皖一起用上了火铳,一时间山间林鸟惊飞。

    那群歹人吱哩哇啦地乱叫起来,没一会儿,就被肖皖跟穿鹌鹑似的穿在了一起,全堆在地上。

    肖皖把火铳装好,站到谭怀玠面前,怕吓着人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问道:“谭大学士,这群人留不留活口?是就地杀了,还是您亲自来审问一番。”

    谭怀玠手上被木头的刺扎了,刚拔了出来,渗了一点儿血出来,但奇怪的是,谭怀玠虽说抖着手,但这会儿并不觉得疼,估计是顾不上。

    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言简意赅道:“审。”

    肖皖依着他的意思,要把一个人嘴里塞的玩意儿扯出来,拿着带血的刀就搁在人脖子上:“说,谁派来的人?”

    肖皖之前想的和谭怀玠差不多,既然谭怀玠觉得也要审,那肯定就是有问题。

    可刀下那个人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吓破了胆子,竟然愣愣地看着肖皖,眼中甚至带着些疑惑。

    车中的百姓大着胆子探出头来,打量着这群歹人,但实在是瞧不出来甚么。

    这群人身上不是血就是汗,再不然就滚的浑身泥,感觉全都一样的凶神恶煞。

    那被审问的歹人自然也看见了那些打量的目光,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人忽然愣住了。

    肖皖等得不不耐烦,正打算说:“再不如实交代,就砍了头示众!余下不交代的,全都是这般下场!”

    谁知道这歹人在他把这话说出口之前,忽然咧开嘴“哇”地哭了出来。

    他冲着一个妇人哭喊道:“姑!”

第二百六十九回:和解

    “没事儿别乱攀亲戚。”肖皖一脚踹在喊“姑”那男子的肩膀上,险些把人踹了个仰倒。

    谁知道车中有个妇人却当真站了起来:“手下留情!这……这真是我侄儿!”

    肖皖正抬起来的脚不知道往哪里搁,讪讪地在原地逮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那妇人从车上冲了下来,抱住了那个看起来就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哭道:“你上哪儿去了?啊?寻你也寻不到,怎么和这群人混在一起了?你说话呀!”

    那孩子大概是因为见了亲人,眼泪就一直没断过,哭的稀里哗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了。

    谭怀玠的手终于不抖了,就是被木片扎的血肉模糊。他忍着疼,一边把扎上去的木片往下拔,一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被镖局制服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一个一个都垂着首,车上的百姓却都大着胆子从车上下来,挨个把人看了一圈——竟然还真有好些都是熟人。

    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和自家姑姑诉说完亲人离别之情,拿袖子摸着眼泪,把脸上抹得黑一块白一块,有些好笑,他哭道:“我爹娘全都被那狗巡抚给活埋了,我走投无路,这才上了山的。有人跟我说这山上都是好汉,专杀那些狗官,是劫富济贫的好人!”

    余下那一群人也都七嘴八舌地接话道:“对!这是官逼民反!”

    那少年人的姑姑狠狠往人身上打了几巴掌:“你这个傻孩子!咱们家里头的人又不是不管你了!你怎么做这样危险的事儿,这不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嘛!”

    那少年人吸了吸鼻涕,抽抽搭搭接着道:“我想给我爹娘报仇。”

    他哭得抽抽,平复了好半天,才道:“今天我们一瞧这马车就觉得非富即贵,有人见过,说这是济南知府家中女眷坐的车,我们这才……”

    这才痛下杀手是不是?

    车上的百姓七嘴八舌地给人解释开来,抱头痛哭者不在少数。

    车队里跟着个一把胡子的老大夫,方才那一场惊吓,险些就把自己厥过去,方才自己掐着自己的人中过来,给谭怀玠处理手上的伤。

    谭怀玠觉得怪疼的,但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龇牙咧嘴,于是只能强忍着疼,心道先前还想着没见着卞璋奏章中所说的暴民,没想到竟然被他在这儿给遇上了,不知道是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这群官逼民反的百姓该怎么办呢?若不是当真被卞璋逼得过不下去日子了,谁乐意刀头舔血讨生活。

    他总不能,把刀头向着自家百姓罢。

    谭怀玠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看那一把胡子的大夫把扎进自己手上的木头碎屑挨个挑了出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朝下流着血,都被人擦干净了。

    最后,大夫在他手上裹上了一层洁白的纱布,把所有的伤口都裹在里面了。

    这时候,谭怀玠终于开了口,他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省着脖子盯着他看。

    谭怀玠道:“我先不论你们从前做过几次这样的事儿,但是今日你们的确是伤到了无辜的人,你们认吗?”

    或跪或坐或蹲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人卡了口:“认。”

    谭怀玠像是弯了弯嘴角,冲着那人点头:“既然你们互相都认得,此事便当做私人恩怨来看,你们今后或是请大夫,或是赔偿怎么的,谁伤了谁,都自己算。”

    他把被大夫包成了粽子的手伸出来挥了挥:“前提是,今日签下状纸,你们今后再也不会这般在道路上抢劫作乱了。我会带你们上京,和先前的人一样,将卞璋做过的腌臜事儿捅到御前。但若是不愿意和我走,还是要留在这里……”

    他咽了一下唾沫:“法不容情,我给过诸位机会了。此后,济南府衙门该剿匪便剿匪,我不会再过问一次。大家好好考虑一下罢。”

    谭怀玠很纤瘦,甚至腿脚都不大灵便,一瞧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模样。

    可众人却莫名地觉得这风吹就倒的书生身上有一种威慑力,不是那种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威慑力,是他很让人信服。

    谭怀玠毕竟当初在洛阳那样凶险的情况之下还玩过先斩后奏的把戏,他远比自己看起来要冷静强大的多。

    在地上围成一圈的百姓,或者是说,之前的那群山匪,全都七嘴八舌地商讨起来。

    他们说的就是山东一带的土话了,叽里呱啦好一阵子。但毕竟都是北方的土话,在京城说官话长大的谭怀玠也不难听懂。

    他们商讨了好一阵子,便听见其中一个最年长的人面对着谭怀玠跪了下来,领着身后一群小碎催冲着谭怀玠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我们应下了。”那人道。

    谭怀玠右手上包了纱布,不好动笔写字儿。万卷伤着的是左臂,这会儿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便让万卷过来,取了纸笔,由他代笔将方才那说的那些东西又口述了一遍,让万卷记了下来。

    而后又找了几个识字的人,将这张纸上所记录的条款全部誊抄了一遍,一人一份。

    会写字的便写上自己的名字,不会写字的也按上了手印,最后谭怀玠也取出了自己的私印,挨个儿盖了戳儿。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众人又受了惊吓,只好先歇了一夜,明日再上路。

    为了山匪的事儿耽搁了一天,此后的路程皆是快马加鞭跑完的,险些又把谭怀玠给颠吐了,万卷虽说伤着,但也害怕自家主子又给弄病了,只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八百多里地,跑了不到三天,就已经到了京城门口了。

    京城门口的备守太监和谭怀玠几人相熟识,本来他们身上也没带着甚么危险的东西,也没有通缉的犯人。进京倒是没遇上大困难,不过是给了些银子,又说了几就把人放进了京城当中。

    谭怀玠擦了擦额角的汗,让人赶着车进了京城。

    这会儿已经是京城最热的时候了。

第二百七十回:登闻

    贺霄今日上朝的时候有点儿奇怪。

    今天新派的人有些出奇地安静,甚至连鱼龙混杂的都察院当中,也只有阉党的爪牙在嚷嚷。

    今天甚至没有再接再厉弹劾国子监祭酒夏伟才的人。

    阉党如今忽然有些拿不准新派的意思了。

    难不成夏伟才革职查办,就刚好达成了他们的目的?可新派的人刚把这件事儿张牙舞爪地扯出来的时候,显然目的不小罢?

    他们觉得反必有妖,于是按兵不动,连给夏伟才求情的声音都变小了。

    没人在下头吵架,贺霄便觉得这朝堂有些昏昏欲睡,他睁大了眼睛努力撑着,心想千万不能让自己睡着了。

    可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眼皮打架。

    贺霄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要不,还是背一段儿最近看过的话本子找找乐子罢?

    他刚打了个哈欠想要付诸行动,余知葳的告诫却又忽然在他耳边响起:“皇爷今后是要亲政的人,若是不勤勉努力些,今后该怎么担得起这江山。皇爷翻过年都该有十六了,又不是几岁的小儿,难不成真要在母后的羽翼之下躲一辈子吗?”

    贺霄想到这儿,赶紧闭着嘴打了个哈欠,把睡衣全都咽了下去,打起精神来皆着听底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臣私以为……”阉党终于打算开始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拿着裘安仁和太后的情分在底下求情,可是刚开口,就听见御门之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鼓的声音。

    这声音不但打断了那都察院的小碎催的话,还把贺霄给敲醒了,小皇帝彻底不打瞌睡了,端坐在龙椅之上,眼睛直往外头瞟。

    蔺太后在重重珠帘之后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儿?”

    从外头匆匆上来一个锦衣卫,蔺太后朝下瞟了一眼,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高邈。

    高邈朝着大殿当中的众人行过礼之后,朗声道:“回娘娘、皇爷的话,是有百姓敲登闻鼓。”

    大衡门外,几个百姓拿着鼓槌,十分卖力地往鼓上敲去。

    底下跪着的是谭怀玠,乌纱圆领,官服穿戴的整齐。他领着一众百姓整整齐齐跪在地上,高声道:“臣要参山东巡抚卞璋!此人罔顾百姓性命,不顾疫情安慰,活埋患病百姓。胆大包天,草菅人命!”

    他这一声嚷嚷出来,后面跟着的一群百姓便齐喊冤枉,哭声震天。

    这可不是买来装腔作势的百姓,这群人一个二个全都哭得真情实感。为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嚎啕。为济南府南郊那一层一层的白骨嚎啕。

    谭怀玠跪在地上,又将方才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层层叠叠吵嚷的声音直接冲进了大殿当中,连御座上的贺霄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喊冤的声音。

    阉党众人忽然汗如雨下,原来新派这群人今天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原来就等着这一茬呢。

    这是打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们没有料到而后的结果会更糟糕。

    没了夏伟才,国子监照样得上学,只是如今国子监中的先生各个人人自危,生怕和夏伟才扯上关系,是以讲课的人就告病了一大半。

    剩下的人也没甚么兴趣给学生上课了,只是随便讲了几篇策论就挥手散学了。

    李知才下学,他是个好学之人,天资虽不如谭怀玠这样聪颖,但是也不差。正打算等着后年春闱的时候一举中第,这会儿断然不敢马虎。他约了好些同窗好友,步行到了宫外,打算等着陈晖下朝了,请教他些问题。

    陈晖是个新旧学融会贯通的好老师,策论写得很漂亮,讲课也不枯燥,不少监生都是慕名而来接着李知的光,想听一听陈晖讲课的。

    为表尊敬,这一群监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宫门口,离着老远就听见谭怀玠的高呼了。

    李知:“这……这是谭大学士?!”

    谭怀玠比李知大不了两三岁,人家却是辛卯榜的进士,还点了庶吉士。就算后年李知中了第,那也是跟人差了两个榜,他对谭怀玠的崇敬之心丝毫不亚于自己的老师陈晖。

    他侧耳听了一阵,一腔少年热血“腾”就上了头,他领着一帮同窗好友提着袍摆就跑到了宫门口,看着一百姓正在宫门口嚎啕,为首就是头已经磕出血来的谭怀玠。

    李知当即拿起来手上的书卷,振臂一呼,领着才“雨夜跪谏”过的学生们又围在了百姓之后。

    于是当蔺太后派出来探查的官员走出宫门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头上带血、风尘仆仆,跪在地上高举着奏章和笏板的谭怀玠。

    他身后是哭声震天的百姓。

    在往后……

    此人到抽一口凉气,才闹过事儿的监生们在百姓后面站着,一个一个怒目金刚一般。

    现在朝堂上的人瞧见这群打不得骂不得还动不动就群情激奋的学生就一个头两个大,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朝外渗着冷汗。

    现在谭怀玠不用怎么出声儿了,因为根本听不太清说的是甚么。他身后哭号和百姓和振臂呼号的学生们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气势浩大地扑向了门口那位大人。

    很不幸,此位大人乃是一名阉党,被吓得钉在了门口,想想就知道这只怕是冲着他们来得,竟然吓得被钉在门口不敢动作了。

    谭怀玠这时候却抬了头,厉声询问那人道:“为何还不请诸位百姓上堂陈述冤情?”

    这一声如黄钟大吕,终于把神游天外的阉党炸的回了魂,还不等他开口,就看见谭怀玠提着袍摆站了起来。

    他腿脚原本就不好,跪久了看着就有点儿跛,他一高一低地路过了那阉党官员的身侧:“既然宫门开了,那谭某便以为是娘娘许我们进了。”不知为何,这回谭怀玠特有没有提皇爷,只说了“娘娘”。

    当值的锦衣卫一多半都是高邈的人,挎着刀不看谭怀玠,只往那阉党官员的脸上看。愣是让那阉党官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谭怀玠领着一大群百姓进了宫。

第二百七十一回:御状

    贺霄坐在御座之上,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这是长治年前,第一回有人击登闻鼓,还是个朝臣领着一群百姓击鼓鸣冤。

    他以前一直以为有了大理寺,有了刑部,又有了都察院,该不会有人要直谏了,登闻鼓不过是个法理的象征,没想到还真有人击鼓!

    当他看到谭怀玠跛着脚走进来的时候,他更是把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记得谭怀玠这腿脚是当初给甘曹求情,在诏狱中打的。此人不但给甘曹求过情,还在洛阳府先斩后奏办了一群地主老爷,这回更是带着一群百姓击登闻鼓告御状!

    到底是多执拗的人才会一直做这样出头的事儿,连田信都知道收敛。

    京城百姓有句土话,叫做:“拔份儿。”说的就是人爱出风头,总想高人一筹,弄出个鹤立鸡群的效果来。可谭怀玠这般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拔份儿”二字就能解释的了。

    贺霄正想着,谭怀玠便冲着他和身后的蔺太后行了礼,抬头朗声道:“如今百姓激愤,痛哭流涕,只怕是说不清楚,便由臣代劳,将百姓的冤情上达天听罢。”

    贺霄皱着眉摆手示意谭怀玠说话。

    “臣与平朔王世子前去济南府,赏赐治理疫情有方的卞令玉。”谭怀玠是个斯文人,就算是这时候义正辞严地要告发卞璋,也是给人留了些面子的,没有直呼其名,而是依旧以字称之,“臣等来到济南府之后,卞令玉带着臣等日夜饮酒作乐,丝毫不提疫情之事。臣等心生疑惑,于是暗中探查了一番,废尽心思,终于探得真相。”

    谭怀玠咣当一声跪倒在地,贺霄看着他的跛脚,都替他膝盖疼。

    只听谭怀玠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那卞令玉,原本毫无才能,凭着修建生祠得了这山东巡抚这封疆大吏的位置。他没法子安抚百姓,防止疫情,为了隐瞒疫情尽快结束,以免影响自己考评,竟然将染病百姓尽数活埋,济南府已惶惶然人间地狱矣。”

    他长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可他竟然还胆大包天,说济南府疫情‘偶有小疫,可防可控,不成大观’,向朝廷邀功请赏,实在是罪无可赦!这样罪大恶极之人,不必再过刑部大理寺,臣提请皇上亲自下旨,由锦衣卫逮捕归案,下诏狱办理!”

    阉党官员一听见那一句“修生祠得官位”就哆嗦,没想到在这儿竟然还有一杆子。

    内阁首辅于见亲自抄袖下水,斥责谭怀玠道:“黄口小儿,只听你一人之言,如何为证?!如今你们这些小儿读了几本西洋书,便恣意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党同伐异,竟然闹到这种地步,没见为皇上分忧,却净闹得昏天暗地。”

    谭怀玠看着于见,面上毫无惧色,道:“下官身后百姓俱是证人,若首辅依旧不信,那下官也无言以对,毕竟诸天神魔皆可见;山川湖海尽能观,下官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于见正要开口说些甚么,只见向来爱和稀泥的万承平站了出来,冲着贺霄一揖:“皇上,此事事关百姓,乃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查是必然。只是臣私以为,锦衣卫行事过于凌厉,屈打成招之事常有,还是得过经过刑部大理寺,按照章程一一查过……”

    万承平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道:“若直接由锦衣卫逮捕,便能直接下狱审问,可若是走了刑部大理寺的流程,还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到时,那卞令玉将一干证据全都毁掉,又当何论?那些被活埋的百姓难不成在九泉之下也要承受不白之冤?!”

    万承平回头瞧了一眼那年轻人,像是要避其锋芒一般,冲着贺霄一揖,退后了一步,不再说话。

    那年轻人还待再说甚么,却听见陈晖忽然开口:“李知!你如今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学生,谁给你的胆子妄论朝政,还不快退下!”

    方才那百姓往宫门里进的时候一片混乱,跟着进来好几个监生,谭怀玠一门心思都放在朝堂之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个尾巴进来,听闻陈晖忽然出言训斥,才发现身后的李知。

    他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李知张开了嘴,不知道还要说甚么,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见陈晖面色不虞,便赶紧领着几个太学生退出去了。

    李知走后,谭怀玠这才开口,顺着李知的话往下说:“虽说此人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学生,但是臣私以为,方才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臣提请锦衣卫亲自拘捕卞令玉,押入诏狱审问,以平民愤!”

    这话说得对,但是不能是李知来说,他一个国子监的学生,锋芒太露不是甚么好事。

    他是陈家的门生,陈晖的弟子,陈晖训斥过后若是再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怕是不太合适,所以这种继续得罪人的事儿,只能是由谭怀玠做到底了。

    谭怀玠是下过诏狱的人,这些生前身后名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新派后继的人,必须得护好了。

    谭怀玠此话一出,支持新派的,或者说是早就对阉党行事不满的旧派大臣,尽数跪了下来,叩首道:“臣附议!请皇上、娘娘早做打算,由锦衣卫亲自拘捕山东巡抚卞璋。”

    为了夏伟才的事儿,裘安仁这两天正避嫌呢,不在朝中,御座旁侍立的太监是小叶,小叶聪明,知道他这时候绝对不能开口,于是把嘴闭得河蚌一般。蔺太后却下意识就要开口去护着裘安仁的爪牙,还没等她开口,身前坐着的贺霄却先一步开口了:“朕准了,即刻下拘捕文书,由锦衣卫亲自逮捕山东巡抚卞璋。”

    蔺太后此时才惊觉,她身前坐着的少年人已经能挡住她眼前的光了。他是个少年郎,不是个孩子了。

    贺霄知道朝令夕改的弊端,他先前在夏伟才之事上就表过态,保了那群监生。保了那群监生,就相当于是保了新派。

    如今皇上执意要保新派,朝中大臣再怎么扯着嗓子叫得欢也没有用,于是只好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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