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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回:若闻

    “李知,你来。”陈晖坐在太师椅当中,招呼着李知到他身前来。

    陈晖甚少唤他全名,有的时候高兴了,甚至会亲昵地唤句“四哥儿”。如今却这样叫他,李知便知晓,陈晖这是当真生气了。

    李知低着头蹭了过去,态度十分乖顺:“老师,学生知错了。”

    陈晖点了点头,眯着眼问道:“错哪儿了?”

    “擅入朝堂,妄议朝政。”李知低着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陈晖手里正把着扇子,闻言不禁有些气结,赶紧拿扇子给自己扇风降了降火:“不是不让你议论朝政,而是想让你明白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回国子监祭酒之事,原本就是由你领头,阉党早就盯上你了。如今你又这般不知收敛,虽哪怕你在朝堂上说的对,那我也不能由着你说下去。这话不是说的不对,而是不该你说。”

    李知垂着首,眼睫微微颤动。

    陈晖接着道:“你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学生,并无根基。家里也只供了你一个读书人,就等着后年春闱中第呢。如今若是让人盯上了,你今后的前途怎么办。我是能保你一次,可‘陈家门生’这个身份能保你多少回?”

    李知家里的确不像陈家,甚至家世比谭家和高家还要差很大一截,家里对自己并无助力,虽说如今他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但对陈家这样世代簪缨的家族来说,显然还差得远,陈家门生也绝对不会止步于此的。

    李知想了想,他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还真就是国子监监生和陈家门生了。

    他咬了咬嘴唇,低头道:“老师教导的是。”

    陈晖扇着扇子,见他像是真的知错了的模样,脸上便带着些笑了:“知错改了便是。我先前让你写的那篇文章,你可写好了?”

    李知听闻,赶忙从袖笼里朝外掏纸,掏出来一份小卷轴,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道:“写好了,请老师过目。”

    李知向来言辞犀利,陈晖又给他安排的是议论如今卞璋和夏伟才之事的文章,让他针砭时弊,用词极尽辛辣。

    他有些不明白陈晖的用意。既然让他韬光养晦,为何却又专门让他来写这样一篇文章呢?

    陈晖把文章打开,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将纸张往桌上一搁,就赞了一句:“好。”

    李知一听夸就乐,也不顾不上陈晖让他写这东西究竟是何意了,面上就先笑开来。

    “你如今的文章写得妙,哪怕今后进不了内阁,先去了都察院也算是有用武之地。”陈晖抬眼看着喜形于色的李知,夸赞道,但是旋即话锋一转,“但是我要罚你。”

    李知扁了扁嘴,没明白为何文章写得好还要罚是何意。

    陈晖挥了挥手上的东西:“不是罚你文章写得好,而是罚你前一件事。”

    李知睁着两个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师。

    陈晖接着道:“这文章固然写得好,但我也教导过你,这样的话,不该是由你来说。所以,这文章到时我会拿去宣扬给天下学子,却不会署你的名字。以此惩罚,你可明白?”

    李知冲着陈晖一揖:“学生明白。”

    “好了,这天也晚了,你回家去罢。”陈晖挥了挥手,让下头人送客,顺带着又嘱咐了李知两句,“再过两年你也及冠了,我便为你取字‘云鹤’罢。取闲云野鹤之意,你可知是为何?”

    “训诫学生,不可锋芒毕露。”李知答道。

    胸怀大志的人,偏偏要唤作闲云野鹤,是藏锋,也是训诫。

    “记住,这段时间千万谨言慎行,断不可再像先前那般。”陈晖说完这话,脸上又重新带了笑,“回去罢,好好读书,今后少不了你的。”

    李知又朝着陈晖揖礼,慢慢退下去了。

    这一边师生二人秉烛夜谈,旁的地方的人也没闲着。

    那个唤作若闻的洋人,并不住在洋人巷,还住在那老者的家中,对外只是说,家里养着个洋幕僚。

    大衡先前开海禁的时候,家里面养着洋人幕僚的数不胜数,就是这两年才逐渐少了些。

    但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一下这洋幕僚若闻和所谓的“主家”的相处模式,就会觉得疑惑。他并不像老头子家里的幕僚。

    老头子跨过门槛,冲着若闻拱了拱手:“若闻。”

    若闻这人上回被老头子客气了半天,净是说他“身份贵重”,如今也和他那般客气了,见他进来,也并未像个晚辈一般上来扶他,只是也朝他拱了拱手:“先生。”

    被称作先生的老头子点了点头。

    他坐在了若闻对面,仆妇赶紧上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老头子把茶杯端起来,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搁下来便开口笑道:“大衡的年轻人的确是有股冲劲儿,只不过还是欠些沉稳,若是他们能再沉住气些,想必如今朝堂上也不会是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

    若闻没接他的话,只是笑:“你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宋时就说过,‘攘外必先安内’,如今他们这样心急地想撬掉阉党,其实说起来,并无甚么错处。”

    那老头子“哼”地笑了一声:“我如今只盼着阉党能争气些,动作闹得再大些,好挡在咱们前面,如今朝廷这局面,怎是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就能说完的。说是不让结党营私,却还是处处党同伐异,这就是党争,无需用那样好听的话来掩盖。”

    若闻耸了耸肩膀。

    大衡人很少做这种动作,觉得不文雅,也不稳重,可放在若闻身上,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一点儿挑不出错处:“可他们的思路的确是对的呀。若是朝廷不安,的确会导致内忧外患。阉党这么些年来,已经快把隆武皇帝打下来的底子败光了,不拔出的话,这大衡恐怕就无药可救了。若不是阉党从中作梗,雁过拔毛,且目光短视,那些闹倭寇的地方也不至于成现在这般样子,都两三年了还没法根除。”

    “攘外必先安内没有错。就是实在太晚了。”

第二百七十三回:网破

    锦衣卫的拘捕文书和另一封信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两匹马都是在像发疯一样的跑,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哪个能先到达。

    书信先行,高邈得了令,便紧赶慢赶地从京城出发,还是比书信迟了一些。

    锦衣卫的拘捕文书到的时候,余靖宁正在卞璋的席面上吃酒。

    “世子爷海量!”卞璋招呼着女先儿给余靖宁倒酒,“来来来,快给我们世子爷满上!”

    他笑得想个发面发过了头,上蒸笼蒸的时候咧开了嘴的大馒头,白胖白胖中间带着一道儿口子:“可惜,谭大学士怎么这时候病了,不然也该让他好好陪着咱们喝一顿。”

    “握瑜身子一直不大好。”余靖宁轻轻抿了一口酒,冲着卞璋笑了一下,“淋雨吹风便受寒,要他喝酒还是罢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子给他家里那位交代。”

    余靖宁鲜少说玩笑话,这已经是难得的说笑了,于是卞璋赶紧捧他臭脚,很给面子地拍桌大小起来:“哎哟哟哟,我说这谭大学士家里的婆娘到底是怎么个母夜叉,怎么的一个二个都怕她。”

    余靖宁暗自想了一下温婉如玉惊才艳艳的诗社魁首“月下蘅芜”,觉得这次把陈三给得罪惨了。

    他们几个人在那儿笑得开心,迟未坐在一旁心里跟猫挠了似的。他把谭怀玠送出去好几天了,这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就余靖宁还这个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这……这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

    迟未在那处兀自抓心挠肝,余靖宁那头却接了名都递过来的一封信,飞快扫了一眼。

    卞璋还在那头打趣:“哎哟,别是那个大姑娘给咱们世子爷写的情书!这么遮掩着,敢不敢给咱们也瞧瞧。”

    正说着,卞璋身旁一个侍从凑过来,对着卞璋耳语了几句,卞璋陡然色变。

    正是这个时候,余靖宁将手里头的纸张往前头一递,冷笑道:“大人要看,我给大人看便是!”

    “拘捕令”三个大字,白纸黑字晃在人眼前——只有锦衣卫才会开这样的拘捕令!

    余靖宁好整以暇把纸张叠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袖,冲着卞璋彬彬有礼地一伸手:“巡抚大人,请罢!”

    余靖宁这几日一直在预备着这么一张东西,早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锦衣卫就已经在外头将这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就差瓮中捉鳖了。

    卞璋一巴掌拍在桌上,脸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大叫道:“恁娘嘞个撅(脚)!好你个余靖宁,老子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你们好些日子,你竟然叫人暗中查老子!想抓老子,没门儿!”

    那两匹马没有比出谁更快来,两边消息竟然十分巧合地一起到了。

    余靖宁那一处的是拘捕令,卞璋那边却只有一句话。

    “杀了余靖宁,保你不死。”

    卞璋从自己长五尺宽五尺的身体当总陡然爆发出一种鱼死网破的勇气来,手指余靖宁,厉声爆发出了一句:“杀了他!”

    余靖宁武将出身,常年有身上带刀的习惯,哪怕是出来赴宴,身上还是挎着刀的。

    他“呛啷”一声拔出刀来,镇定自若道:“谋杀钦差,罪加一等!”

    下一刻,余靖宁就动了,他像是不经意间脚下一滑,呲溜一下就和卞璋的距离拉近了好几尺。

    卞璋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之人,他上回被人刺杀未遂,身边一直都带着暗卫。

    这群暗卫立即就要护着卞璋避走,哐当一声把桌子掀了起来,直冲着余靖宁门面而去。

    那桌子上的菜肴和汤汤水水稀里哗啦全都飞了起来,一桌子宴席全都抛在了空中,碎瓷滚了一地。

    余靖宁双手握刀,也不躲避,面不改色,猛然一刀劈砸下去。

    木质的大圆桌从中间断裂开来,发出了巨大的呻吟,在余靖宁的刀下断裂开来。

    余靖宁一劈倒底,两半圆桌向两边倒下,一群文官慌慌忙忙避走,鸡鸭乱嚷一般惨叫起来。

    余靖宁脸上连点菜汤都没沾上,他握着刀又朝前一动,鬼魅一般闪过了一个人:“擅屯私兵,再罪加一等!”

    余靖宁眼睛尖,很快能看见门外的锦衣卫和人缠斗在了一起。带来的锦衣卫少说百十来人,外头涌进来的哪怕是现场反了水的东厂番子那也显然超过这个数儿了。

    哪有一方巡抚私自带这么多护卫的。这显然是超过了“护卫”的建制,就是无疑,说是私兵也完全不为过了。

    周满不是裘安仁那种身上带着功夫的妖精,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阉人。这家伙笨手笨脚躲闪不及,被桌子压住了,在底下凄惨地叫出了尖锐的太监音:“杂碎玩意儿!快别忙着帮人家,先把你爷爷救出来!”

    他喊的是东厂的番子。

    外面正打作一团,东厂的番子被锦衣卫缠住脱不开身,两旁逃跑的文官只顾着自己,根本没人来扶他一把。

    迟未跌倒在地,脸上泼了一脸的菜汤,碎瓷把脸给划破了,这会儿正淌着血。他一时间摔得爬不起来,只能一把抓起地上的碎瓷,握在手里,权当个防身的物件儿,

    余靖宁抽空瞥了跌坐在地上的迟未一眼,冲着锦衣卫们高声喝道:“先带迟大人走!”

    几个小缇骑挥舞着绣春刀,过五关斩六将一般杀到了迟未跟前,语速快得迟未几乎没听清:“迟大人,得罪了!”

    这小锦衣卫一把将迟未扛在了自己肩上,还没等他叫唤出来,就一刀捅在了面前冲过来的卞璋的私兵的身上,血溅了迟未一脸。

    迟未彻底跟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叫不出来声儿了。

    扛着他的锦衣卫好似是感到了迟未的颤抖,心里直懊恼:早知道就把这书生倒着扛了。

    局势不容他再思量,挥刀左劈右砍,一会儿就和同伴配合着杀出一条血路来,扛着迟大人飞奔而去。

    周满绝望的惨叫当中,卞璋的私兵带着卞璋从人群中突围而去。

    余靖宁拿胳膊肘蹭了一下险些流进眼睛里的汗,心道,这人也太多了。

第二百七十四回:追捕

    余靖宁刚把头上的汗甩下来,卞璋就被人拖得没影儿了。这是朝廷下了拘捕令的要饭,没人敢把他们放走,锦衣卫不敢迟疑连忙追着人就去了。

    余下的兵力全都裹在了一处,围着余靖宁就要砍杀。

    余靖宁想也不用想这个令是谁下的,他手里握着刀,眼神狠厉,周围还剩下的锦衣卫不敢小觑,背靠着余靖宁,手里的绣春刀上鲜血滴答。

    领着卞璋私兵的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壮实得像一座山,余靖宁身量已经不矮了他竟然比余靖宁还要高出两寸来。

    身量也几乎有余靖宁两个宽。

    少年郎前两年光顾着长个子了,整个人抽得又细又长,却精瘦精瘦的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这大块头在身前一站,感觉漫天的光都被他挡住了。

    这家伙用的是两把大锤,握在手里头比余靖宁的头还要大,狠狠冲着余靖宁就劈砸了下来。

    余靖宁刚把面前一个人捅了个对穿,来不及闪避,只好举刀去挡。大锤砸下来狠狠一震,把余靖宁直砸得手臂发麻,手里的到险些就脱了手。

    余靖宁心有余悸,得亏是拿刀背挡着的,这要是换了刀刃,他这刀还不得当场砸出个豁口来,成了一块废铁。

    那人的两柄大锤被余靖宁的刀卡住了,卡在一个奇怪的位置,进不得退不得,那家伙抽了几下都没抽出来,只好拼命地把大锤往下压,企图压在余靖宁的头上。

    余靖宁不想给他机会,趁机抬腿飞起一脚踹在了那大汉的胸膛上,手里的刀顺势换了个手。饶得那大汉壮实,也被余靖宁这一脚踹的喷出血来。

    余靖宁将手中的刀倒回了右手,趁着这个机会连砍两人。两个锦衣卫尽职尽责地护着余靖宁的后背,三个人一点一点朝外挪着。

    方才那大汉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两柄大锤就冲着余靖宁抡过来,余靖宁身后那小锦衣卫硬生生用后背接了一锤,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人锤出来了。

    他把咳出来的血全都咽了下去,一把被余靖宁扯到了身前。

    这家伙难缠,余靖宁心道,要是不把他先解决了,今天还不好脱身了。

    余靖宁想着,挥刀就冲着人劈砍而去,那大汉抡起自己的锤子抵挡,大有余靖宁的刀砸下来,他就能把人好端端的刀隔出个豁口的意思来。

    余靖宁瞧着是用了全力,这么一刀劈下去,只怕连刃都要卷了。

    谁知道这刀到了跟前,却硬生生换了个角度,改劈为割,所过只处皮肉翻飞鲜血四溅。

    余靖宁就着这个势,一路刀花翻飞,刀刀见血,那大汉只能抡着两柄沉重的大锤左支右绌地挡,最后实在是跟不上余靖宁的速度,只好护住要害,硬生生接了余靖宁好几刀。

    那大汉受了皮肉伤,强忍着疼往余靖宁身旁逼近,他那大锤太重了,纵然天生神力,但也没法子和余靖宁在这里玩儿花样。

    他比余靖宁要高,是以余靖宁挥刀的时候总是偏上的。于是这大汉打消了把余靖宁的头砸成个烂西瓜的想法,冲着余靖宁胸腹处猛挥锤过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同一时间在余靖宁的耳边响起来,身旁方才吐过一口血的小锦衣卫惊恐万状地嚷嚷了一声儿:“世子爷,有弩!”

    余靖宁连眼睛都不敢眨,手里的刀追着那大汉手里的锤一路向下。

    忽然他袖间甚么东西一光一闪,冲着那大汉的咽喉而去,几乎没让人看清楚就扎在了那大汉的颈子上。

    鲜血顺着闪银光的地方喷溅而出,滋了周围人一脸。

    那是一枚袖箭,还是百步追。

    余知葳的玩意儿。

    余靖宁不是走江湖的人,没余知葳那种一打起来就稀里哗啦镖箭乱飞的暗器功夫,最多只拿过身上的铜钱儿甩出去挡剑,这样的袖箭,他还是第一回用。

    那大汉毙命的瞬间,手上的力还没消,大锤又重,靠着惯性还是抡了出去。

    余靖宁被抡中了以后闷哼了一声,旋即将口中的血啐了出去,张嘴就喷了个往他身边凑的私兵一脸。那家伙被血迷了眼睛,好半天找不着路,被余靖宁一刀毙了命。

    两个锦衣卫挥舞着绣春刀,乒乒乓乓地挡开朝着他们周围射过来的弩箭,飞快地往屋外退去。

    三个人退出了屋子,后头卞璋的私兵穷追不舍,像跳蚤一样烦人,余靖宁烦不胜烦,终于在近身解决了一个私兵之后,夺了他手上的弩和身上的箭囊。身边两个近身跟着余靖宁的锦衣卫也有样学样,一人弄到了一架小型弓弩。

    外头和私兵缠斗着的锦衣卫全都找到了方向,很勉强地把自己变作了一把尖刀,拼了命一般把这包围圈戳出了一个豁口,让余靖宁突围而出。

    谁都知道,这群留下来的人是冲着余靖宁的,否则他们护着卞璋逃跑以后就应该撤退了。

    余靖宁冲出包围圈之后,手里连发两支弩箭,足下生风,跑得飞快。

    跟在他背后的两个小锦衣卫也冲着背后的追兵一阵乱发弩箭,好歹给余靖宁抢出了一些朝前跑的时候。

    几个人拔足狂奔,连着翻了好几个屋檐,屋檐上不稳的瓦片稀里哗啦地往下落,砸得粉碎,有的还一不小心落在了追兵的头上,把人砸了个眼冒金星鲜血四溅。

    他们几人在屋檐上一触即走,连着跳过了好几条路,一点儿也不敢停歇。

    可是余靖宁和这些锦衣卫到底是京城里来的,方向感再好也比不过这些地头蛇,他们纵使飞檐走壁,也是在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没跑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

    他们被人赶着跑,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很快就要赶上来了。

    跟着余靖宁跑的其中一个小锦衣卫,先前就被那大汉用大锤砸了,受了内伤,跑不了那么快,方才又中了一箭,这会儿越跑越慢,险些就要跟不上了。

    余靖宁一把拽起了这小子的衣领,带着人跳上了房顶,下去的时候又给人垫了一下背。

    那小子喘着气朝外咳血:“世子爷把我扔下罢,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带着我也是累赘。”

    余靖宁正皱眉,只听旁边嘎吱一声响——

第二百七十五回:灶台

    旁边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从里面伸出六只手来,一把将人扯了进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外私兵吵吵嚷嚷地喊追,余靖宁攥着领子的小锦衣卫还在往外咳血。他们面前站着两个半大小子并一个还在啃手指头的小姑娘。

    嗯,方才是两个人把余靖宁拉进去的,余靖宁方才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小锦衣卫瞧,没注意背后的门突然开了,本就在往后倒,不然根本不可能被人一把抓紧了院子里。

    那个最大的孩子也就是十五六岁,比正咳血的锦衣卫小蔡和余靖宁还小个两三岁,他盯着余靖宁,看着这满脸血污的三个人,抖着手指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见过你。”

    余靖宁一手护着小蔡,一手捉着刀,旁边的小吴也是凶神恶煞的,盯着那少年看,眼神凶的差点儿把旁边啃手指的小女孩儿吓哭了。

    一旁十二三岁的那个赶紧把她眼睛蒙了起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继续结结巴巴:“你是……是那个……”他好像是被这三个一身血腥气的家伙吓得忘了词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个甚么玩意儿,“你是那个钦差!”

    余靖宁皱了皱眉头,这才瞧出来这孩子是谁。

    他家里头四个孩子,老大也就刚及冠,和谭怀玠一般年岁,人跟着进京告御状去了,剩下家里面三个小的看家。

    余靖宁闻言了然,“哦”了一声。

    那少年手忙脚乱,想伸手推余靖宁,却又不敢,只好说着:“快进屋,快进屋。别在外头站着了。”他一回头冲着弟弟喊道,“三哥儿快去打水!”

    三哥儿应了一声,抱起妹妹就往屋里跑。

    余靖宁冲着小吴和小蔡打了个眼色,也跟着往屋里面进。

    二哥儿跟在几个人后头,在屋里转了半天,最后到厨房去把灶台下的柴火都扒拉了出来,对着余靖宁道:“委屈钦差了,先待在这儿罢。”

    余靖宁没嫌弃,低头就钻了进去。

    二哥儿给三个人找地方藏身的时候,三哥儿就打了水,在外面洗地板,小蔡刚才进来的时候滴滴答答弄了不少的血,得赶紧洗干净了。

    等到二哥儿把三个人全都安置好了的时候,门外便又响起了“哒哒哒”奔跑的声音。

    三哥儿惊恐地看着自家哥哥,唇语道:“怎么办?”这一地的水还没干呢。

    二哥儿看着院子里的大水缸,忽然一咬牙,举起石头来就把水缸砸烂了。

    “咣当”!

    两扇大门被追兵破开了,打头那个兵差点儿一头栽进院子里,他盯着满院子的水,皱起了眉头。

    二哥儿正抱着胳膊,龇牙咧嘴地训斥妹妹:“小崽子,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水缸,你还给我砸了一个,以后用甚么?!啊?你个赔钱货,早知道就该把你扔到山上去喂狼!”

    这小女孩儿才四五岁大,哪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蒙受了不白之冤,长着嘴嚎啕大哭,嘴里面几颗乳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哥儿蹲在地上,搂着妹妹,苦口婆心地劝人:“哥,她才多大,懂个啥呀。你看看,哭成这个样子……”

    外头的私兵可没耐心看这种贫贱兄妹的戏码,扯着嗓子嚷了一声:“小孩儿!”

    除了张嘴大哭的小女孩儿,剩下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看那私兵,像是才瞧见人破门而入一般,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来人。

    那私兵一见是三个傻不愣登的小孩儿,便趾高气扬踏进门来,指着他们家门口的几滴鲜红的血迹道:“抓逃犯!你家门口见了血,是不是把人藏家里了?”

    方才还龇牙咧嘴训小妹的二哥儿脸色忽然就垮了下来,像是见了刀吓得不轻,哆嗦道:“不敢不敢,这哪儿……我们我们都是小老百姓的,哪儿敢窝藏逃犯啊……”

    那私兵在院子里头转圈而,地上湿不溜秋全是水,他正要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头进呢。

    这地上铺的是青石板,年岁用久了,全都磨得滑溜,这又是弄了一地的水,更是踩上就滑。三哥儿赶紧状若无事,悄悄伸出腿来——

    “哎哟!”那私兵惊叫起来,咣唧滑倒在了石板上,后面跟着的人七手八脚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那摔倒了的气得大叫:“这都是甚么小兔崽子,老子是山东巡抚卞令玉的小舅子!你们这群刁民,竟敢……”

    竟敢甚么玩意儿,他说不出来,他方才根本就没看见三哥儿伸腿。

    他后面跟着的小碎催赶忙帮他补充:“竟敢让我们二爷丢了面子!”

    那被称作二爷的站起身来就剜了他一眼,方才说话的小碎催赶紧给自己甩了一巴掌:“小的该死!”

    还没等这个甚么“二爷”再嚷嚷出甚么玩意儿来,门外的忽然出了好大的声响。

    这声音他们一路追过来听过好多次了,这就是有人在屋顶上跑,脚踩上了瓦片,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人往哪儿去了!”小碎催拿手往外头一指,

    这下这位二爷不管这一院子的小崽子了,他赶紧颐指气使地将刀抽出来一挥:“追!”他还着急着杀了余靖宁,给自己姐夫请功去呢。

    一群人脚打着滑冲了出去。

    二哥儿三哥儿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群脚踩着水的人啪嗒啪嗒地跑了,把门口的几滴血踩得乱七八糟。

    二哥儿把头伸出门外,看了半天,才笃定道:“人都走了。”

    三哥儿赶紧手上拿着巾子,出来把门口的几滴血一一并抹了去。现在这家人的院子里除了全是水,就再没见着旁的东西了。

    他们家小妹妹才哭了一场,没明白今天究竟是发生了甚么,站在院子里面抽搭着鼻子,见没人来哄她,自觉没趣,也不哭了,自个儿站在院子里玩儿了起来。

    二哥儿和三哥儿这才去屋子里面,把分散藏在各处的人都找出来。

    三哥儿掀开空米缸的盖子,冲着里面的小蔡喊道:“大人?大人?”

    小蔡闭着眼睛毫无反应,三哥儿陡然色变,几乎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哥!!”

第二百七十六回:买药

    大晚上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跑在济南府的街上,单薄伶仃的身影在月亮底下拉出老长的影子,像个长手长脚的小怪物。

    小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个医馆门口,咚咚咚敲起门来:“开门!开门!有人在吗?!救命啦!”

    这正是先前救了余靖宁的那户人家中的三哥儿,三哥儿敲了老半天的门,死活敲不开,一着急竟然在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大哭起来。

    刚嚎了两嗓子,里面就有人开了门,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药僮儿:“真是吓死了,你这是作甚?把我们先生都吓坏了。今儿个满大街跑的都是兵,血流的满街都是,你怎么还在街上跑。”

    三哥儿哼哼着哭腔:“我抓药!要救命!”三哥儿不敢去漏泽园,怕那里头都是卞璋的人,只好找个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来抓药。

    “快回去,我们先生睡了。”那小药僮儿说着就要关门。

    咵嚓一下子,三哥儿把自己半个身子就挤在了那道门缝里头,拼了命不让他关门,夹得自己生疼,“嗷”的惨叫出声来。

    药僮儿:“你疯啦!这是要做甚!”

    “人命关天的事儿!”三哥儿脸上还带着泪痕,瞪着那小药僮儿,“你方才还说先生被吓着了,这会子怎么又说睡下了?你骗人!”

    小药僮儿愣在原地:“我……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三哥儿趁着这个机会,两手使劲一推,就把药僮儿退开了,自己挤了进去,大声嚷嚷起来:“先生,我要抓药!”

    药僮儿气急,追在他后面吱吱哇哇:“你!你粗鲁!你不可理喻!”

    ……

    小蔡面色青白,昏了过去。余靖宁和小吴两人搭伙,刚刚才把他胳膊里的弩箭取出来。

    余靖宁先前被使双锤的大汉砸了一锤,伤没有小蔡重,之前逃命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才觉着胸口火辣辣地疼,他皱着眉头,把拳头抵在唇边,终于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小吴:“世子爷!”

    余靖宁推手向外,却还没止住咳嗽,一边儿咳嗽一边儿道:“我没事。”

    小吴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余靖宁好半天才止了咳,把从小蔡胳膊里取出来的弩箭拿在手里看。他把小蔡胳膊里的弩箭和他们从卞璋的私兵手里抢来的弩箭放在一起比对,果真是一模一样。

    “没有倒钩,是直针箭。”余靖宁拨拉了一下手里的弩箭,“配合这种小弩使用,射程不是很远。但是,格外地轻巧灵便,适合巷战。”

    卞璋屯着这群私兵,显然是没打算让人开疆拓土去的,而只是帮着他当个恶霸,而后再打劫把个家舍。

    顺带着抗一下朝廷的旨意,杀一下他这个钦差。

    小吴坐在一旁,不知道说甚么好。

    余靖宁抬了一下眼睛,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蔡:“我不能在此处久留,后半夜就得走。”

    小吴刚要说话,就被余靖宁制止了,余靖宁接着道:“咱们来济南府,本就没有带多少锦衣卫,如今大家散落在各处,还不知如何。卞璋更不知道躲在了何处。你今天也看到了,若不是今儿那三个孩子聪慧,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待在这儿只能给他们添麻烦。”

    小吴终于逮着机会对余靖宁道了句:“我和世子爷一起走。”

    “你留下来照顾小蔡,他走不了。”余靖宁拒绝道,“虽说我给辽东递过消息,但是他们毕竟离得远,如今能不能过来还不知道,京城那边大概也新派了人过来,我得出去递消息。还有,这拘捕令原本就是发给我这个钦差的,我若是自己躲在此处,像甚么话。”

    小吴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尖,斟酌着该怎么给余靖宁说,还没等他想出来,外头却有人唤,说是三哥儿回来了。

    三哥儿进来的时候鼻头还是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余靖宁赶忙俯身问了一句:“怎么了?是钱不够用,被人欺负了吗?”

    他出门买药的钱是余靖宁给的,余靖宁身上没有几个铜钱儿,全是碎银子,他怕拿着那么大的银子上街买东西会有人起疑,于是只好全身翻腾。当时翻遍了全身,才和小吴凑了几十个铜钱儿,交给这小孩儿让他去买药。

    “没有。”三哥儿道,“钱够用的,我就是……我就是路上摔着了。”

    他抬起头来,憨憨地笑了笑。

    余靖宁心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但也不便点出来,知道道:“剩下的钱,就自己留着罢,买些零嘴儿吃。”

    三哥儿还没开口,就从外面哒哒哒跑过来一个小姑娘,要往三哥儿身上扑:“三哥哥抱抱薇姐儿。”

    “好好好。”三哥儿赶紧把那小丫头抱起来,“三哥哥抱。”

    余靖宁忽然心头一动,刚想开口,忽然又觉得问人家小姑娘的闺名儿不好,只好作罢。

    葳姐儿么……

    余靖宁把短短的弩箭在手里来回摩挲,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葳姐儿啊,好名字。

    余靖宁的笑有些微微的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几个人把买回来的药煎了,余靖宁看着小蔡喝完就要走,谁知道被小吴拉住了:“世子爷,您也喝一碗。”

    余靖宁皱眉想推辞,人家小孩儿出门买一趟药不容易,就别浪费了。

    谁知道小吴执意端着药碗:“来济南之前,我们镇抚使交代过我们了,世子爷身份金贵,又和我们镇抚使是过命的交情,要我们千万看顾好了世子爷。如今已经算是我们的失职了,世子爷今日也受了伤,小的瞧在眼里,今儿世子爷若是不把药喝了,那小的真的是没脸回去见镇抚使了。身为锦衣卫,竟然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等回了京,那也是被兄弟们笑话。”

    余靖宁扁了扁嘴,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能护着人突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如是想。

    但最后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他端起药碗,把药一口灌下去,摆手道:“走了。”

第二百七十七回:开门

    高邈在济南府城之外,遇见了一个千户所的兵,人说是从辽东金州卫来的。

    那千户冲着高邈比比划划,满口大碴子味儿:“我们渤海湾坐船来的,唉呀妈呀,那船,老颠了,我都快给颠吐喽。镇抚使,这怎么回事儿啊,这济南府怎么连吊桥都挂上去了?咱们要是帮个忙还好说,如今这形状,我瞧着那是要攻城啊!这……这我们岂不是……”

    高邈知道他要说甚么,金州卫的兵是余靖宁调过来的,朝廷本来就忌惮余靖宁“擅自调兵”这个事儿,哪怕这个事儿他们再如何有理,总得让朝廷记余靖宁一笔。

    高邈有点儿烦躁:“我跟朝廷请旨了,跑的八百里加急。”

    那千户在跟前比手画脚:“好家伙,就算是跑八百里加急,去一趟一天,来一趟又一天。这可不必打仗那会儿攻城,咱们已经耽搁了一天了,里头就那么百十个人能跟着到处乱窜,这再过个两三天的,世子爷不困死在里头?”

    高邈胯下的马恶狠狠地打了个鼻响,千户甚至怀疑这马已经开灵有智了,能明白他主子想的是甚么,不禁有点儿哆嗦。

    高邈扯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两圈,把拳头往手里一砸:“干他娘的!”

    “啊?”五大三粗的千户大惊失色,“这……不等圣旨就要攻城了?先不说圣旨,咱们人够不够还是回事儿呢!”

    “你是不是傻。”高邈平时总被那一群快聪明成精了文官碾压成泥了,唯一一个和他同是武职的余靖宁,那也是号称“儒将”,如今终于逮着一个比他还实诚的,忍不住就想多欺负一会儿,“让你强攻城池了吗?这济南府是大城,要攻,怎么说也得拉两架重炮过来罢。强攻不成,又不是不能把城门骗开,他们自己内讧把我们放进城了,又不是我们攻的城。再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管他娘的,干就是了!”

    千户被这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骂了一句傻,眨巴了半天眼睛没说出话来,可人家还就是官职比他高,他除了鼻子出气,也么有旁的办法。只能和高邈的马大眼瞪小眼。

    ……

    京城城门管控进出的是备守太监,济南府城的虽说不叫这个名儿,但是总归也差不离,一群阉人领着兵蛋子,到处作威作福收银子。

    这群备守太监当然是裘安仁散布在四处的爪牙,自从卞璋的事儿事发,就把济南府城的城门关上了,吊桥高悬。卞璋逃不出去,外面给余靖宁支援的人也进不来,跟养蛊似的把人关在府城里头,非要逼着卞璋和余靖宁鱼死网破不可。

    高邈领着人,一边在城下喊话,给锦衣卫们备足了胖大海,一副不喊开城门不罢休的模样,一边又暗中派人和守城门的太监接触,拿了好些银子去“贿赂”人家。

    没一会儿,高邈派过去跑腿儿的那位就回来了。

    高邈:“如何了?”

    那锦衣卫把盒子抱在怀里,脸上恨恨的,咬牙切齿一般:“镇抚使,他嫌少。”这锦衣卫咬牙切齿,就着一盒子银子,都快赶上他半年的俸禄了,就这还嫌少,果然阉人各个儿都该杀,谁知道他们贪了多少银子!

    高邈果然动怒了:“这还嫌少!”

    “是啊!”那锦衣卫怒目圆睁,太他娘的过分了。

    高邈看起来很想发火儿,他又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劝,转得小锦衣卫和千户眼睛都晕了。

    千户舔了舔嘴,觉得高邈现在像自家追着尾巴要咬,转圈儿跑的大黄狗。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真要把这话说出来,估计镇抚使能一绣春刀背就劈死他。

    高邈围着圈地转了十来圈时候,终于下了决心,一拍桌子,怒道:“再加一倍,老子亲自去会会那阉人。”

    小锦衣卫的嘴张的能塞下这个盒子,再加一倍,这不就和他一年的俸禄一样多了。

    他有点儿想哭,一个阉人,真能值这么多银子吗?

    ……

    济南府城的备守太监捏着个兰花指,大概是很想学裘安仁那个款儿,但大概是没见过印公本尊,学得皮像肉不像,肉像骨不像,简直就是个四不像。

    说实话,高邈见着裘安仁就觉着已经够膈应的了,又瞧见的东施效颦成这般骚气的样子的,更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到高邈鸡皮疙瘩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对面的太监终于开口了。

    “哎呀,又来了,我说你们就别忙活了。”那备守太监翘着指甲,高邈偷眼看过去,见他指甲上似是染了蔻丹,没染好,深深浅浅的,他登时一阵恶寒,连那家伙后面说的是甚么都没听清楚。

    “每年孝敬咱家的人数不胜数,镇抚使这点儿东西啊,还不够咱家玩儿个戏子呢。”那太监继续捏着嗓子讲话,难听的要命,“我说你们啊,没事儿这么卖命做甚?还不如痛痛快快做个坏人,阉党又怎么可,如今难道做个阉党,日子还不好过吗?”

    高邈忍着没发火,却也不抬头瞧他,那备守太监不知道高邈是何意,打算再激他一激,再从他手里头捞点儿东西出来,于是站起身来,朝着高邈那一头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镇抚使啊……”

    话没说完,人却陡然睁大了眼睛——高邈嚯地拔出了绣春刀,把这备守太监个胳膊一拧,一把将刀架在了那备守太监的脖子上,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老子一分钱都不想给你。赶紧把门给老子打开,不然……”

    他把刀往下压了压,那绣春刀的刀刃就压破了备守太监脖颈上的皮肤,一凉又一热,就有鲜血从刀下渗出来了。

    那备守太监吓得连眼珠子都抖了起来,他不敢眨眼睛,也不敢叫唤,发出的声音跟鸭子叫一样。他哼哼着胡言乱语起来:“爷爷,爷爷别杀我,奴婢给爷爷开门!奴婢这就使唤孩儿们给爷爷开门去!”

第二百七十八回:困城

    自卞璋在宴席上和余靖宁撕破脸,硬要闹个鱼死网破以来,高邈就一直没赶上济南府的节奏,一共在济南府外耽误了两个日夜。

    他不知道自己没进到城中的那两个日夜,济南府城之内究竟发生了甚么,他不敢去想,只能策马前行。

    高邈没有经历的那一个日夜,其实是这般形状……

    余靖宁将小蔡和小吴安置在了二哥儿家里,自己出了门去。

    他换了身衣裳,在后半夜人困马乏的的时候从二哥儿家里出去,他跟猫儿似的夜里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找着了失散在各处的锦衣卫。

    那领头的锦衣卫冲着余靖宁一揖,道:“下官无能,并未抓住卞璋。”

    这是个百户,余靖宁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怪罪。

    卞璋的人太多了,兼顾着杀余靖宁的任务还能保证卞璋全身而退,锦衣卫到现在能保持到这个程度,伤亡算是少的了。

    那锦衣卫百户接着道:“世子爷,济南府城城门关了,连吊桥都升了起来。”

    余靖宁将这句话在心中飞快过了两遍,道:“济南府城的备守太监估计是和卞璋同时收到了信,他这是把我和卞令玉关在一起养蛊呢。”他冷哼了一声,“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他挎着刀,带着硕果仅存的锦衣卫,往前走去:“出去了,各位兄弟便是升官加爵,出不去,那就只能被卞璋和裘安仁的蜘蛛网困死在这济南府城当中了。”

    身后的锦衣卫听了这话,也提上了绣春刀,每个人刀上都带着血,跟在余靖宁身后向黎明走去了。

    ……

    狡兔三窟,卞璋自然不会藏在自家,但如今这宅子却也算是他名下的产业,这宅子不大,就是个两进的小院儿,里面金屋藏娇似的养着个外室。

    呵,这家伙就算是逃命也不忘记带上自己的美人儿,可当一句色胆包天。

    如今卞璋搂着怀里的美人儿,抱着自己的金银珠宝,满面焦急地问面前的私兵道:“怎么,这城门是关上了,咱们还出不去了?”

    那私兵跪在地上,低头抱拳道:“回老爷的话,确实是关上了,城上的备守太监说,如今这般形状,谁也不许进出。那备守太监说……”这卞璋虽说是个阉党,私下里却还是瞧不起阉人,私兵与他说话的时候也有样学样,绝口不叫“督公”,只是叫“备守太监”。

    卞璋见他语气犹豫,哪怕怀里搂着温香软玉人也着急:“他说甚么?”

    “备守太监说,要见着平朔王世子的人头了,才能给老爷开门。”那私兵答道。

    卞璋仰着头,把美人儿往自己怀里箍,心想,这裘安仁下手可真狠。

    他那天让余靖宁逃了之后,就动了自己往外跑的心思。说实话,他就算不要这官职了,这些年来却捞了不少银子,他卷了银子,自己扔了一家老小下江南,守着个铺子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没必要非得霸着这个官职不放。

    管他甚么余靖宁不余靖宁,还是自己逃命要紧。

    可裘安仁大概是早就想到卞璋这家伙心里想的是甚么了,于是给卞璋去信的时候,同时传信给了济南府城的备守太监,非要卞璋真的和余靖宁杀个你死我活不可。

    他闭着眼睛,思量着对策,好半天才开口对那家伙道:“把人全都放到街上去,挨家挨户的找,我就不信了,那小崽子还没我儿子大还能有多大本事,还能找不出来!”

    私兵给自家主子行过礼之后,便退下去了。

    卞璋让旁边伺候的下人把门拴上了,搂着美人儿侧身躺下,心说这都折腾了这么些时候了,赶紧让他睡一会儿罢。

    谁知道他眼睛刚闭上,感觉还没眯一会儿,外头就又有人敲门。

    “烦死了,让老子睡会儿。”卞璋翻了个身,迷迷瞪瞪,“有甚么事儿等会儿再来说。”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卞璋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可还没消停多少一会儿,外头就又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卞璋烦躁极了,一把推开怀里的美人儿,光着脚就下地了,骂道:“他娘的,甚么事儿,是砍下余靖宁的人头了还是怎么着?干嘛这么着急!”

    他站在门口,忽然觉得事儿不大对,于是便没开门闩,慢条斯理穿上了鞋袜,问道:“究竟甚么事儿,这么说就行了。”

    门外是个他没听过的声音:“老爷,出大事儿了。”

    卞璋皱着眉头,问道:“甚么事儿,你直接说就是了,我手底下哪儿来的这么扭扭捏捏的人。”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忽道:“韩统领在平康坊遇上了一伙儿锦衣卫,受了重伤。”

    卞璋一听就要跳脚:“那余靖宁呢,是抓找了还是已经杀了?”

    外面的人道:“那群锦衣卫没和余靖宁一起。”

    卞璋站在门口,盯着门闩一直瞧,他还是觉得外面的人有问题。他慢慢在屋子里踱步踱了一圈儿,道:“我知道了,你去把赵四六给我寻来,我找他有话说。”

    门外的人道了声“是”,很快就没声儿了。

    方才站在门外的私兵去给同伴传了话,而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小院子的西南角,窝着十几二十个人,穿的全是卞璋府中私兵的衣裳。外头那个人走近了,才低声唤了一句:“世子爷。”

    坐在最里面的少年郎抬了头,眉眼挑的弧度正好,不是余靖宁又是谁。

    方才那扮作卞璋私兵的锦衣卫低下头来说:“那卞璋十分警惕,没给我开门,他叫了另一个人去了。”

    余靖宁他们先前花了好些功夫,勒死了落单的私兵,而后换上人家的衣裳,满城的打听,没多一会儿就混进卞璋藏身的地方来了。只不过,这卞璋的确是个谨慎的家伙,完全没让那个假扮的锦衣卫进他的屋子。

    虽说大部分私兵都上街去搜寻余靖宁了,但留在院子里的人数依旧比这十来个锦衣卫要多,贸然踹门,除了打草惊蛇,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卞璋要的是杀了余靖宁,余靖宁却要把卞璋活着押进诏狱当中。

第二百七十九回:又逃

    余靖宁掰了掰自己的指骨,嘎啦嘎啦响了几声,他胸口还是有些疼,只是转为了闷痛。

    这院子不过两进,他们这群人待在后院里,眼睛尖的都能瞧见要往卞璋房前去的赵四六。

    余靖宁皱了一下眉头,吩咐左右道:“跟着他进去便是了。”

    周围的锦衣卫得令,四散开来,看着都是在向不同的方向去的,其实目标一致。

    赵四六走到了卞璋的门前,像方才那冒充私兵的锦衣卫一样,敲了敲卞璋的房门,唤道:“老爷,是我。”他腰间也挎着刀,生的鹤势螂形,一瞧就是个练家子。

    卞璋听见是熟悉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周围有人吗?”

    赵四六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围,没见着人影子,于是如实答道:“没有。”

    赵四六终于拉开了门闩,喊人道:“你进来罢。”

    赵四六方才迈出去了一步,嚯地就从屋檐上,跳下来三四个人,为首的一个刀差点儿就伸到卞璋面前。

    卞璋吓得大叫一声,吱哩哇啦地喊起了赵四六的名字:“四六救我!”

    赵四六猛然拔刀,“呛”地和那刀撞在一起,眉尖挑了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世子爷,幸会幸会。”

    “幸会就很不必了。”余靖宁堵了这群人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了,自然没甚么好气,很不客气地没回应那赵四六的答话,抽刀就走。

    院子里又乒乒乓乓打起来了。

    卞璋再次遭遇余靖宁,还是刀锋离得这样近,于是求生欲很快占了上风,对着赵四六拼命吼道:“别和他纠缠!先带我走!”

    衣衫不整的美人儿跌砸地上又哭又叫,却没有人管她,她想站起身来自己跑出去,却不曾想挡在了赵四六身前,被背后挥刀而来的赵四六先一刀劈死了,鲜血崩了险些有三丈高。卞璋脸上没一点儿怜惜之意,只是催促着赵四六快走。

    卞璋告诉过赵四六,要是有甚么阻拦他们逃命的,甭管是谁,先杀了再说。

    赵四六得令,把这胖子勉强扛了起来,他如此一来要是抬腿去踹余靖宁,肯定下盘不稳就要摔,只能挥刀向着余靖宁砍去。

    院外几个私兵拼命甩开缠斗着自己的锦衣卫,朝着屋子里面跑,给赵四六一些助力。

    余靖宁一手抓住了一个冲进来的私兵的衣领,把人往身前一摔,那家伙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扑倒在地上,余靖宁在人背上蹬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跳起来七八尺,居高临下冲着肩上扛着卞璋的赵四六劈砍下去。

    赵四六听着卞璋杀猪一般的声音,眼瞧着不好,赶紧把赵四六这个肥猪往身侧转,这家伙虽然很肥壮,但是身量实在不高,整个人像一个大号的球。他把这个大球从左肩换到了右肩,勉强让卞璋避开了余靖宁的刀,可卞璋滚到了他右肩上,握着刀的手就没办法挥刀了,还没等他将刀换到另一手上,余靖宁的刀就落了下来。

    余靖宁根本没有收刀,他料到赵四六肯定要先护着主子,于是这刀直直就劈砍了下去,一下子砍掉了赵四六的胳膊。

    赵四六还没感觉到疼,他的左臂就落了地,余靖宁瞬间侧开身子,避开了他身上喷出的鲜血。

    赵四六只剩下一臂,根本护不住卞璋了,眼见着人就要倒。卞璋在赵四六的身上大喊大叫,让身旁的人把他接住,周围好几个人正要七手八脚地往这两人身上凑。

    余靖宁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刀捅进了赵四六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私兵飞扑上前,抱住了卞璋,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逃开了余靖宁手上滴血的刀。

    余靖宁手上沾了好些血,刀柄握在手里滑溜溜的,险些就要握不住了。

    两个私兵趁着这个机会,抬起卞璋就要往屋外逃,两三个人在前头开道,还真撞了出去。

    余靖宁“滋啦”一声从自己的袍摆上撕下一块儿,缠在自己手上,两步追了出去。

    两个私兵跳了出来,要往余靖宁身前拦,余靖宁方才缠了手,这会子没有那么容易滑脱了。他侧刀削了过去,那两个私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薄薄的刀刃开了脖子,鲜血喷射而出,溅了余靖宁一脸。

    他眼见着前头几个人扯了缰绳,把卞璋推上马就要跑。

    余下几个人也在边跑边撤,几个私兵扯了缰绳就要往马上跳。余靖宁逮着机会,两步追上了刚要扬蹄的马,一脚蹬在了马镫上。上马的私兵吓坏了,赶忙把一手扯着缰绳一脚蹬在马镫上的余靖宁往下踹。

    那马还在奔跑,私兵两手拽着缰绳,险些要把不住这匹马的方向。

    余靖宁左手扯住了缰绳,右手扬刀狠狠扎了下去,一连扎了三刀。那人抓不住缰绳,从马背上跌了下去,滚在了地上,脑袋被马蹄踏得稀烂,烂西瓜一般被余靖宁和马抛在身后了。

    马还在跑,余靖宁紧紧贴着马身,他一手捉着刀抓缰绳很不方便,只好张嘴咬住了缰绳。这样激烈的一番缠斗,这马又不是甚么铁骑的战马,早就惊了,强烈的颠簸之下,余靖宁的手被缰绳绞出了学,一口牙险些都甩掉了。他尽量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抬起一条腿跨上了马背,另一只手总算是能够到缰绳了。余靖宁松了牙关,把自己从马背上扯了起来,两手扯住缰绳死死一拽——胯下马匹长嘶一声,终于找着方向一般朝前奔去了。

    携着卞璋的人还在朝前跑,看样子是往城门方向去了,余靖宁没有马鞭,只好扬手狠狠打了马一巴掌,方才受了惊的马这会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发了疯似的朝前冲去,没隔着多少时候,两边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

    余靖宁这会子觉得自己的眼睛跟前有点黑,他甩了甩头,眼前又清明了起来,便没在意,拍马上前。

    正在这时候,斜刺里忽然冲出了一群人,余靖宁还以为是散落在城中的锦衣卫来支援了。可没料到,忽然那为首一人冲着自己大喊了一声:“宁哥儿!”

第二百八十回:捉拿

    是高邈!

    余靖宁心中一喜,京城和辽东的援军来了!

    带着卞璋逃跑的私兵一看前方竟然又有一大群锦衣卫涌出,即刻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余靖宁摸出卞璋私兵所配的巷战弩,一扣机括,几枚弩箭就发射而出。

    “噗”地一下子,小弩箭带着一串儿鲜血从那私兵的背后穿出,险些就扎着卞璋了。

    卞璋惊吓过度之后求生的欲望已经掩盖了惊慌,在身后之人毙命倒在自己身上之后,干脆不打算甩开他,把这死人当成了盾牌使用,扯住缰绳就接着朝前跑。

    援兵能进来,那城门一定是开了,城门开了,他就有机会逃出去!

    可余靖宁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手里攥着弩箭狠狠地扎了胯下的马一下,那马嘶叫着扬蹄狂奔,和卞璋之间的距离越变越小,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高邈领着人,策马将卞璋身前的路全都堵住了,卞璋知道,锦衣卫是想抓活的,活的他抓回去审问才有大用,这群锦衣卫肯定不会上来就刀接过了他,是以买这家伙有恃无恐地朝前冲着。

    这时候余靖宁的马已经行至卞璋身侧了。余靖宁狠狠将马头一别,就把卞璋的马朝着旁边别了三分,卞璋险些就要抓不住缰绳。

    卞璋两只胖手死死拽住了缰绳,根本不打算理会旁边别他马头的余靖宁,打算一鼓作气骑马冲撞开锦衣卫的包围圈。谁知他抬眼往旁边一瞧,余靖宁竟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

    余靖宁那匹马显然比卞璋的要高出一些来,余靖宁本人又身量高挑,如此一来便是居高临下瞧着卞璋。

    他忽然松开缰绳,从马背上侧着飞扑而出,卞璋背后的死人很显然受不住这样大的力度,早就噗噜噗噜滚下马背了。

    余靖宁和卞璋在地下滚了三圈,周围的马四散而开,就怕把人给踩着了——踩着哪一个都是大罪。

    人仰马翻了好半天,余靖宁终于先直起身来,把滚在地上蹭得浑身都是伤的卞璋一把扭住,高声道:“把人绑了!”

    周围的锦衣卫早就跳下马来了,七手八脚上去把人给捆住了。高邈一把将地上的余靖宁拽了起来:“没事儿罢?”

    还没等余靖宁摇头,高邈就接着咋咋呼呼地叫唤:“我来的时候那几个死太监把还把府城城门给关上了,把我给急得呀!”

    他看了看余靖宁,身上都是皮外伤,应当是没有太大问题了,刚放下心来。

    只见一个小锦衣卫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险些一个狗啃泥摔在高邈脚边,喊了声儿:“镇抚使!”

    高邈瞥过去,只见那小锦衣卫手里头拿着个封了火漆的信封,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镇抚使!八百里加急!圣旨下来了!”

    “这会儿下来了有个屁用!”高邈把白眼翻上天灵盖儿,要不是想给朝廷留个面子,估计都要啐出来了,“老子都把人抓住了圣旨才到,我要是真傻不愣登地等着,还不知道现在是个甚么样子呢!”

    那小锦衣卫吓得一愣一愣的,哆嗦着想挪开,他脚步未动眼神先行,刚偏了偏头……

    “哎呀!”那小锦衣卫惊叫起来。

    高邈抱臂而立:“又怎么了!”

    小锦衣卫大概是被高邈方才痛斥圣旨来的慢的气势吓住了,话也说不全乎,统共就蹦出来三个字儿:“世子爷!”

    高邈听见这句话就觉得没好事,赶紧转过头去看余靖宁。

    余靖宁手里拿着刀,用刀柄撑在地上,支持着自己站住了,而后,呛咳出一口血来。

    他前几天就受伤了,虽然比小蔡轻,但也是真真切切地受伤了,这几天却都没怎么处理,一刻不停地在济南府城中奔波,方才又和卞璋的私兵那样激烈的打斗了一阵,那伤早就恶化了。

    方才精神紧绷的时候不觉得,这这会子尘埃落定,人刚轻松一会儿弦子就绷断了。

    余靖宁眼前一阵明一阵暗的,甚至还有点儿耳鸣,他一口血喷出来以后把自己给呛着了,这会儿正咳嗽不止。

    他瞧见高邈到了自己身前,嘴一张一合的,像是要问他有甚么事儿。

    余靖宁刚想把手抬起来冲着人摆一摆,眼前就瞧不见了。

    ……

    余知葳在灯下收到消息的时候,眼睛跳个不停,随后像是暗暗骂了句甚么似的,把纸条儿放在了灯上。灯火跳动,很快就把这张纸吞噬了,只留下了灰烬。

    冷长秋侍立在旁边,很有眼色地问了一句:“娘娘,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出甚么大事儿,卞璋已经上了枷往京城带了。”余知葳神色失态仿佛只是一瞬的事儿,快得险些让冷长秋捉不住,“就是我大哥哥伤着了,我有些担心。”

    “世子爷福大命大,定然有上苍保佑,不会有事儿的。”冷长秋接着话道。

    “嗯。”余知葳撇了撇嘴,“伤的不重,我就是嫌他蠢,人家明摆着是想要他的命,他还这么搏命给把人活着捉回来。你看看,那皇爷怜惜他了吗?”

    冷长秋听了这话,不知道接甚么好,过了好半天,才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奴婢斗胆与娘娘说一句,若是当真身处绝境,为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您上回也与我讲了,不破不立……”

    余知葳抬手制止了冷长秋的话,冷冷扫了人一眼,冷长期很快就识趣闭嘴了。

    “我是说过这种话。,但我不想让天下人戳他脊梁骨。”余知葳拨拉了一下头上的珠花,长流苏上的东珠被她拨得噼里啪啦响,“更何况,这时候当真闹起来了,真是好事吗?如今若是余家反了,那就是犯上作乱,有我们一家作乱,天下人纷纷效仿,那岂不是天下都要大乱。朝中臣子求的都是一个‘正统’,我们名不正言不顺的,又要失去多少忠臣良将,大衡又怎么太平。大衡才安定多久,有没有个几十年?更何况,你以为东郊巷里面那些洋人,都是打算和大衡做做生意就完了?”

    “他们来,都是为了利益,巴不得你出甚么大事儿,他们好趁火打劫。”余知葳撑着下巴,手指点在自己的美人痣上,“就算大衡要闹,也就是兄弟关起门来打架,再怎么不合……那也不能在表面上露了怯,让人家拿住把柄。”

第二百八十一回:小孩

    余靖宁回来的路上下了场雨,这和他上济南府来的时候的雨不一样,这雨一落到地上,天气就骤然凉了起来,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他进京的时候,地上都还是湿的,马蹄踏在地上溅出了一点点的水花。

    卞璋身上套着的是二十五斤重的死囚枷,和他当初“无旨擅自调兵入京”的时候用的是一个分量——他这事儿已经被新派渲染的十分严重了,私自屯兵,与罪同谋犯又有甚么分别。

    连这回把人关在城门里的备守太监也遭了牵连,一贬三千里,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国子监祭酒夏伟才的事儿掺和着卞璋的破事儿,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酒舍茶馆亦能见议论纷纷。

    夏伟才是彻底保不住了。

    裘安仁一连损失两员大将,肉痛之余也不得不壮士断腕。丢车保帅的法子他用惯了,这两个人也只能扔。

    不这都不是动摇根本的地方。

    田信还在朝中,于见还围着他打转,而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倒台。

    田信虽说人人骂他是阉党,说他认个断子绝孙的太监当义父,但是新派却那她束手无策,他拿捏着的是大衡的财政大权,动了是要伤根本的。况且这田信不比夏伟才,夏伟才和卞璋都是靠着修生祠这种手段拿到的官职,本质上和卖官鬻爵差不多。

    田信不一样,就算他是上了裘安仁的船之后才连升几级,但他却实打实是在户部干出来的。一涉及到户部,关系立马就盘根错节,谁也别想摘干净了去。更何况,田信这个人胆子不太大,做不出像卞璋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儿,连都察院参他都只能是挑着他“私人生活不大检点”这种事儿来的,动不了根基。

    拿不住他的把柄,新派一众只能看着人咬牙切齿。

    于见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能坐上内阁首辅位置的,没点真才实干是不可能的。要真想挑他的毛病,那就只能挑私德,这家伙有点奇怪的癖好,好似对裘安仁有点心思。

    可人家印公自己都没说甚么,别人又能怎么说。

    这年头,私德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外面拉上一张花团锦簇的帘子,谁管你底下糟污成甚么样儿呢。

    余靖宁思量到这儿,只是哼了一声。世子爷常年拉一张驴脸,于是也没人察觉出来他有甚么不对,进京向朝廷汇报完工作之后,就各自该干甚么干甚么去了。

    卞璋是高邈亲自押着进诏狱的,怕这家伙自尽,拿几尺长的棉布把人包成了粽子,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

    高邈拍了拍两手,看着卞璋,顺带着嘲讽了人两句:“好了巡抚大人,甭闹腾了,就您这待遇,没几个人能有。你瞧瞧,枷都给你卸了,还不赶紧偷着乐罢。”

    卞璋塞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对高邈表达恨意,嘴里呜哩哇啦的也听不清是啥玩意儿。

    高邈没管这家伙在折腾甚么鬼东西,转头对自己手底下的锦衣卫道:“你们几个,把这家伙看好了,下这种拘捕令,进了咱们诏狱的,那是要皇上亲审。就这么几天,千万别让人出事儿了。”

    周围的人应了,高邈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往外出。

    他打算去看看余靖宁。余靖宁受了伤,高邈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下来,让人告了病假歇息几天。谭怀玠在内阁里忙着呢,如今清闲的只有安排完了差事的他。

    高邈在路上想了半天,想起余靖宁孤家寡人的,一个人待在家里太冷清,觉得自己空手去看不好。便上家里头,拽上了高三奶奶,顺带着拎上了自己家里两个娃。

    一个在地上跑,一个抱在怀里。

    给高邈开门的是管事尤平,人称尤二。

    还没等人说话,高邈就先开口了:“宁哥儿歇着呢?”

    高三奶奶怼了他一胳膊肘:“哪儿你这么说话的。人家要是真歇了,是赶你走啊还是不赶你?”

    高邈扁了扁嘴,不说话。

    尤二赶紧把人往家里引,一边儿让小厮给余靖宁通报说高家三爷和三奶奶来了,他笑着道:“世子爷没歇,这不是才回来,正给皇上写折子呢。陈阁老回来的早,有些东西不晓得,世子爷都得补上。”

    高邈摇了摇头,直道:“他这般操劳作甚,都说让他歇一歇了,这折子安排个文书,谁写不成了,非得他自己个儿亲力亲为。”

    尤二跟高邈打着哈哈,心说,世子爷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出生的,却又不是纨绔,没有和人出去玩乐的心思,至多和谭阁老和高镇抚几个聚一聚,可这段时间大家都忙于政事。

    世子爷要是不自己忙一忙,那他闲在家里作甚啊!

    尤二想到这儿,只能摇头,心说当初郡主在家的时候,兄妹两个鸡飞狗跳地吵吵架,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冷清。

    高邈进余靖宁院子的时候余靖宁才搁下笔,他伤势未愈,正用拳头抵着咳嗽,桌上摆着药碗。

    高邈家的小子认识余靖宁,一见着人就乐呵呵地要往上扑,嘴里嚷嚷着:“余叔叔!”

    余靖宁见那小肉团子朝自己扑过来,赶紧把药碗朝里面挪了挪,一把将高邈家的大哥儿抱了起来。

    余靖宁不大会逗孩子,抱着大哥儿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看起来完全像是大哥儿在逗他:“余叔叔,我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

    余靖宁:“……”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话多的娃娃相处。

    高三奶奶招呼着自家大哥儿:“你小子快给我下来,你余叔叔伤着呢,你那么重,也不怕把人再给累病了。”

    谁知道小肉团子很有想法,转过脸来问余靖宁:“余叔叔,你累吗?”

    高三奶奶绝倒,心说这父子俩怎么一个样子,说的话都让人怎么答?

    这话倒是把余靖宁给逗乐了,他问大哥儿道:“你会顽九连环吗?我们家有一副。”

    “余叔叔家里也有小孩儿吗?”大哥儿睁着俩大眼睛瞧着余靖宁。

    “不是。”余靖宁笑得有点勉强,看着不太真实,“是你葳姑姑的。”

第二百八十二回:砒霜

    贺霄和一众人等坐在文渊阁当中,等着把卞璋押上来他亲自审问。

    裘安仁继续要避嫌,根本来不成,蔺太后不知怎么搞的,入秋之后就病了,断断续续地发着热,到现在还没好,是以也没法子来。

    贺霄忽然一下子就“亲政”了,心里十分没底,于是把余知葳拽了上来。

    虽说这是内朝,但余知葳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人小声议论了几句。

    不过很快就平息了。

    太后能主政,那皇后为何不能,况且余知葳入宫为后以前,身上可是带着实打实的爵位的。

    陈晖几个新派,坐着目不斜视,都没有意见,剩下的人也不好叽叽歪歪,于是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帝后二人身旁侍立了两个内侍,小叶本就该在场,余知葳那头儿侍奉笔墨的,竟然是冷长秋。

    周满在死在了济南,不知道是被谁砍了,总之他那司礼监随堂太监的位置是空了下来,余知葳很快就就把冷长秋塞了进去。

    冷小公公穿着新衣裳,是御赐的过肩斗牛曳撒,整个人瞧着漂亮秾丽,若不是总是含胸低头,都能让人生出一种“裘安仁第二”的错觉。

    众人分坐两旁,等着锦衣卫把卞璋押上来。今日内朝议事的人安排的很奇怪,原本该到的谭怀玠余靖宁一个都没到,告的全是病假。余靖宁旧伤未愈,家里人得了余知葳的懿旨,让人歇着不让来,谁知道谭怀玠也好巧不巧地病了。

    贺霄坐在御座上,觉得自己这文渊阁中烧炭烧得太早了,他衣裳又穿得厚,这会子背后都生出汗来了。

    北上不舒服,人就跟着烦躁,他有点坐立不安,就想等着锦衣卫快把卞璋押上来,赶紧审完了事。

    这事儿前前后后的折子,余知葳都押着他看过了,况且这卞璋罪大恶极,新派早就板上钉钉地给人揪出了错处,蔺太后想保人都无力回天,如今“天子审案”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余下的事儿,还是得锦衣卫撬开他的嘴。

    可这……人怎么还不来。

    余知葳好整以暇在他身边坐着,她是沙场来回的人,对“抛头露面”这种事情不太在意,没必要像蔺太后一样欲盖弥彰地缀着珠帘。

    她看了一眼身侧皱眉的贺霄,感觉自己也被他的情绪影响到了。

    是啊,没为什么人还不来?

    不过很快,文渊阁众人就听见阶上“哒哒哒”的声音了,看着底下青衣的锦衣卫小碎催跑了上来。

    大家以为犯人该带到了,谁知道那小锦衣卫一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腔道:“皇爷!”

    文渊阁里的人齐刷刷地全都盯着他瞧:“犯人卞璋,死了!”

    余知葳陡然将头抬了起来,看见镇抚使高邈黑着脸进了文渊阁,一撩袍摆也跪了下来:“属下失职。”

    阁臣们皆有些骚动,余知葳抢在所有人之前开了口:“人怎么死的。”

    她没先让人问高邈的责,却是先问了人怎么没的,就是不想给那杀人灭口的人留机会。

    高邈冲着余知葳一抱拳:“回娘娘的话,犯人高邈,一个时辰之前从牢中提出。臣担心卞璋会有自戕之举,于是在上枷的同时,裹了他的手脚,并塞住了嘴。”

    犯人上堂之前都是要搜身的,余知葳不担心高邈做本职工作会出这种纰漏,更何况高邈甚至更考虑的更周全,为了防止人咬舌,连嘴都给人堵上了。

    所以这卞璋究竟是怎么死的?

    高邈接着道:“卞璋自北镇抚司诏狱上了囚车,自诏狱到文渊阁,皆有人看守,可方才开了囚车,才发现,卞璋已经断气了。”高邈顿了一下,抬头瞧了一眼贺霄,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余知葳,接着道,“仵作已经在路上了,臣虽并未轻易触碰尸体,但单看面色,臣觉得有中毒的嫌疑。”

    高邈十来岁就在锦衣卫当中混,甚么死人没见过,自然是也混出了一点经验来,他说的话,在座的书生没一个能反驳的。

    余知葳沉吟了一下,道:“若是请仵作将尸体抬上文渊阁不知道其中要经过多少双手,不如请诸位大人移步殿外,我们亲自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地在皇爷眼皮子底下对要犯动手。”说到这儿,她特意侧过脸去,问贺霄道,“皇爷以为如何呢?”

    贺霄正低头沉思,冷不丁被点了名,差点儿吓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身旁坐着的不是他母后,于是很快就有了反应,他点了点头,道:“皇后说的有理,诸卿便随着朕一同前去看看。”

    文渊阁内阁臣无敢不从,全都站起身来,由高邈引路往前头去了。

    仵作已经来了,卞璋肥胖的身体倒在地上,被仵作翻着眼皮。

    余知葳低头看着卞璋的脸色,面色青白,是个死人像,是有中毒的迹象。

    果然,没过多少时候,那仵作就抬起头来,冲着四周的人一拱手:“禀皇爷、娘娘、诸位大人,此人确是中毒身亡,服食了砒霜。”

    他转头又问高邈道:“请问镇抚使大人,死者在上囚车之前精神状态如何?”

    高邈不假思索,便答道:“无碍。”

    仵作接着问话:“他上一回饮食,是甚么时候?”

    “三个时辰前。”高邈皱着眉头接着答道,“今日诏狱的泔水桶还没有倒,大人要派人前去探查一番吗?”

    那仵作估计是想捋胡子,但是又碍于刚刚摸过尸体,所以生生忍了下来:“两个时辰……那就有些早了,若是死者在那时就服食了砒霜,便不会在上囚车时还精神尚佳。”

    余知葳盯着卞璋的脸,看了好半天,忽然有些怀疑这老仵作是不是因为不想翻泔水桶,所以才这么说的。

    仵作和高邈还在那里一问一答,余知葳继续盯着卞璋,像是想把人脸上盯出花儿来。

    忽然,余知葳注意到了一样东西,用来防止卞璋咬舌的那一团布,如今正整齐地搁在他身旁。

    “这塞嘴的布不会有问题罢?”

第二百八十三回:京疫

    仵作捡起了地上塞嘴的布团,抬头对余知葳道:“娘娘说的不错,这死者,周身的物件儿都要一一检查。”

    他叫手底下几个小碎催将那东西探查了一番,没过一会儿,那小碎催就太起头来,喜道:“大人,就是砒霜!”

    高邈即刻高声吩咐周围的锦衣卫道:“去,将今日接手过卞璋的人,都给我叫上来!”

    几个低品阶的小锦衣卫得了令,四散下去了,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报:“镇抚使,小孙自尽了!”

    高邈愣了一下,高声问道:“怎么回事儿?人怎么死的!”

    那小锦衣卫脸上也慌着,道:“服毒……”

    余知葳闭了闭眼睛。果真,这裘安仁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拍卞璋禁不住锦衣卫的审问和拷打,便现行弄死了他,甚至连毒死犯人畏罪自杀的人都给准备好了。

    下毒的人已经“服毒自尽”了,那锦衣卫当中和卞璋有关的人全都要受到牵连,包括接管北镇抚司诏狱的高邈本人。

    高邈脸色不虞,跪在地上,向余知葳和贺霄请罪。

    与此同时,谭府中的万卷,慌慌忙忙从自家院子中跑了出来,哐哐砸起了世子府的大门:“开门!是我!我家二爷二奶奶让我来的!”

    尤二开了门,名都就站在他身后,问道:“甚么事儿这般慌张。诶,你离这么远作甚?”

    这万卷见到有人出来,赶紧又往后退了几步,好似要离着门口八丈远:“你们离我远些,别过来。”

    名都和尤二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只见万卷从袖笼里面捏出一封信来,拿手指尖儿拎着给了名都:“二爷病了!他觉着是济南府的时疫!”

    “谭二爷这回来都快有半个月了,怎么现在病了?”名都有些惊讶。

    “我也不知道。”万卷摇了摇头,“那甚么,我方才去了陈家,陈家大爷在文渊阁,就遇上二爷了,我便赶紧来给你家世子爷来送信。我家二爷说了,他这一回来,见了不少人,若是这病情在京中传开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万卷说完像是又要跑:“我们婵姑娘和二奶奶如今全都听了二爷的话,不敢出门,只我一个还在外头跑腿。虽说我如今还好着,但你们也不能大意,千万要净过手再见世子爷!二爷还在家里头写折子,还不知道甚么时候能递上去呢!”

    名都和尤二一听,自然不敢小觑,连忙将家中扫洒了一番,他二人把自己上上下下又洗了一番,才敢把信件交给余靖宁。

    谭府当中,谭怀玠已经吐了三次了,他没吃甚么东西,几乎连胃里的酸水儿都要吐出来了。

    他不敢让婵姐儿凑在跟前,孩子早就让乳母抱走了,就剩下一个死活都不愿走的陈月蘅留在跟前,非要亲力亲为的照顾着。

    谭怀玠当初劝她道:“到时候若是你也染上了,该怎么办?”

    陈月蘅直接回答道:“你不过是和那病人说了几句话,便染上了,我与你日夜住在一起,染上是迟早的事儿,与其在别处等死,还不如咱们夫妻俩待在一处,要死也死在一起。”

    谭怀玠见陈月蘅这样坚决,也没法子反驳了,于是陈月蘅便和谭怀玠待在了同一个屋子里,除了大夫,一概不让进出。

    有接触过的人全都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都服药,府外面迅速铺上了石灰,府中之人一概用艾草泡过的水洗过一遍。

    谭府上上下下全都是药味儿。

    谭怀玠吐得没办法握笔,只能口述,让陈月蘅代笔,他一边咳嗽一边口述,一封百十来字的奏章感觉怎么都写不完,也不知道是人心焦还是时间已经紧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这折子写好之后,辗转多次,才让余靖宁夜闯文渊阁生生送了进去。

    文渊阁当值的正是陈晖,内阁次辅万承平也在其中。这也是万卷上陈家去找不着陈晖的原因。

    陈晖唤司礼监来人,冷长秋才进司礼监顶了周满的缺,余知葳让他自己有眼色些,于是晚上给各位大人伺候笔墨的正是冷长秋。

    冷长秋不假思索,抽身就往内宫跑。

    这个时间,宫里头的贵人早都歇下了。

    消息很快就由冷长秋传进了内宫,余知葳半夜揪着贺霄起了床要上文渊阁,宫人和内侍们慌慌忙忙地全都起来了,小叶跳着脚使唤小内侍,要给贺霄准备步辇。

    余知葳知道这绝不是小事,不打算等着贺霄的步辇过来,扯着人就步行往文渊阁去。小叶继续跳脚,和冷长秋一人一边儿地跟在余知葳和贺霄后面跑。

    余知葳到底是习武之人,脚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贺霄被余知葳拽着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简直苦不堪言。

    余知葳跑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贺霄险些就撞在余知葳身上,他略微有些恼:“这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余知葳转过脸来,问道:“母后说是病了,是不是这几日也在发热?”

    贺霄想了想,忽然有点儿毛骨悚然:“是了,就是在发热,好似还有呕吐的症状。”

    余知葳不知道这会儿是该高兴还是怎么样,太后年纪越来越大,鬓边已然能瞧见不少白发了,这回儿要是一命呜呼了,对余知葳来说只能是好事儿。可是太后要是真染上病了,他们这宫里头人来来回回的,到处都是人,谁知道哪个染上了哪个没染上,连她自己都不大安全。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先叫几个御医都去母后那儿守着,院使和院判都到文渊阁商量对策。”

    院使和院判一共三个人,不是那不入流品阶的,平日并不住在太医院当中,轮值也未必轮的上他们,晚上全都各回各家,歇在了宫外。

    夜色当中,宫里面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小内侍们飞奔着去了太医院。太医院值班的小御医只能连夜赶了出去,将已经回家歇着的院使和院判全都请到宫里来。

    这一晚上,全京城都是不能安眠的人。

第二百八十四回:安排

    余知葳一进文渊阁就瞧见余靖宁了,一副伤势未愈的样子,又连夜赶了过来,脸色的嘴唇都有些显而易见的苍白。

    她不敢露出甚么端倪,目不斜视地坐在了圈椅上,看着众臣向自己行礼。

    谭怀玠的折子是余靖宁带过来的,余靖宁也是最清楚谭怀玠在济南府究竟怎么被染上的,他在行礼之后首先开口道:“臣替谭大学士说一说情况。”

    贺霄抬手:“讲。”

    余靖宁低着头揖了揖,开口道:“谭大学士与臣在济南府走访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一个病人,当时他并不知道这百姓是患了时疫的。这位病人和谭大学士交流的过程当中,语气激动,多次喷出飞沫。谭大学士唯恐自己染病,曾自行服药三天,无事之后方归京。却不曾想竟是染了病却并未发病。”

    其实文渊阁中诸位朝臣都有些后怕,谭怀玠当时领着百姓告御状的时候,朝堂当中正唾沫横飞地争论着,那如今文渊阁中的人,哪个能保证自己体魄强健,染不上这时疫呢?

    很多人已经在心里骂起卞璋和谭怀玠来了,若不是卞璋能力不行,这疫情何至于扩散到京城当中;这谭怀玠既然知道自己和病人接触过,做甚么又要回京又见过那样多的人?

    余靖宁说完了话,冲着贺霄又一揖,便退回了原先的位置。这时候,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也匆匆从宫外赶了进来,都是胡子老长的老爷子,气喘吁吁地就进来了。

    余知葳刚等人刚喘过一口气,喝了两口水,便点了人:“崔院使。”

    崔老头子刚刚把茶杯搁下,赶忙应道:“娘娘。”

    “如今问院使,是因着院使术业有专攻,院使先说了话,我们便也有方向了。”余知葳冲着崔院使道,“院使先说说,可知晓这如今是甚么情况?”

    那崔院使答话道:“回娘娘的话,此种疫情症状乃是高热之后伴有呕吐,于水灾之后常见,太医院中有过记载,药方都是现成的。此种疫情飞沫饮水皆可传播,务必要保证患病之人隔离治疗和饮水的清洁。”

    文渊阁中诸位都是能臣,这崔院使一说防治方法,立即就能想出对策来,立马就讨论出了个章程来。

    文渊阁灯火彻夜未熄,第二日一早章程就拟定了出来。除却京城诸项事宜,顺带着确定了外放至山东的京官儿,配合着济南知府迟未一同重新对济南府疫情进行彻查和防治。

    因着谭怀玠实在是见过不少朝臣,于是第二日的大朝会立马就取消了,估计连着许多日都不会有早朝。

    高邈来不及被调查,就投入新一轮的工作,京城当中到处都是锦衣卫蒙着口鼻的锦衣卫,驱散着百姓归家。

    不仅这些,还要喷洒太医院配置的药水,又要安顿有可能患了病的百姓,哪里都需要人,锦衣卫腿都快跑断了,还是忙不过来。

    全京城的大夫都由太医院领着,几乎是挨家挨户地做防治工作,有几个兼职说书的,甚至现编了一整套词儿,教京城中的百姓要撒石灰喷药水,最重要的是不要出门,还得把家中的水烧熟了再喝。

    两日之后,余靖宁领了旨,从西郊大营调了五千都军,协助锦衣卫进行各项工作。

    满城都是艾草和药的苦味儿,秋日下过雨雾蒙蒙的,莫名地给京城添了几丝又冷清又神秘的气氛。

    余靖宁骑在马上,领着一队兵士,和高邈碰了头。

    大家都用太医院特制的巾布掩住了口鼻,中间垫着的是特制的药,熏得满鼻满口都是药味儿,但没有人敢抱怨,毕竟没人不想要命。

    高邈先开了口:“宁哥儿辛苦,这是上哪儿去?”

    余靖宁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道:“上东郊巷,那边儿洋人咱们不大好管,但咱们毕竟是大国,不可能不理会,这会子带个大夫过去,好给他们瞧病。今儿早上下的旨,说是先礼后兵,若是沟通不成,咱们就只能委屈他们,让咱们西郊大营的兵暂时接管东郊巷了。”

    高邈叹了口气,道:“如今全京城都是药味儿,就那洋人巷还半点儿味儿都不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到时候若是里头有病了的人,又是一通乱,咱们的工作不就白做了。这旨意下的对,要我说,就不该和他们客气……”

    余靖宁正跟高邈说着话,忽然转头一瞥,瞧见个大衡人打扮的洋人,正揣着手在街上走。

    虽说这洋人穿的是大衡的道袍,也戴了冠,可那黄头发毕竟太明显了,一眼就让人认出来了。

    余靖宁当即一声将人呵住:“站住。”

    洋人转过脸来,是个挺年轻的洋人,高鼻梁深眼窝,两只眼睛碧绿碧绿,让余靖宁觉着自己见着了只猫,猫说:“大人。”

    汉话说的还怪不错。

    余靖宁表情很严肃,说出来的话听着还算客气,但语气绝不算客气:“东郊巷如今毫无管制,朝廷已经明确说明东郊巷中人不可在其余街市行走,为何明知故犯。”

    不只是余靖宁,高邈也挺生气的,这群人自己找死就算了,别带着他们也死啊

    “大人恕罪。”那洋人冲着余靖宁用大衡礼节一揖,“小人并非住在东郊巷当中,今日出门,是因为家中药品不够了,是以出来采购一些。”

    余靖宁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可疑,于是问道:“如今药品不够,皆报给巡街的锦衣卫,由锦衣卫统一采购药品,你为何一定要亲自上街?”

    那洋人冲着余靖宁笑了笑:“小人是做幕僚的,不敢劳动主家,于是只好自己出来了。给大人添麻烦了,大人恕罪。”

    他手上的确拎着两包药,可余靖宁还是觉得何处不对劲儿。

    不会是因着他是个洋人,我如今又要去东郊巷,是以觉得这洋人哪儿哪儿都不对?余靖宁心道,他皱着眉头,又大量了这洋人几眼:“你是谁家的幕僚?”

    “内阁次辅万承平。”这洋人睁着绿眼睛,看着余靖宁道。

第二百八十五回:大使

    余靖宁放了那洋人回去,自己打马往东郊巷去,刚走到不列颠的使馆跟前,就瞧见陈暄正插个腰,嘴里叽里咕噜冒着一串洋文,满头大汗地跟人说话。

    鸿胪寺正卿,就是陈暄的岳父,年岁大了,害怕这时候还让人出来在东郊巷干活,直接把老头儿弄蹬腿儿了。于是鸿胪寺这段时间的事务,皆是由陈暄这个少卿在暂代。

    余靖宁也听不懂陈暄那嘴里叽里咕噜的是在作甚,但看陈暄的表情估计不太愉快,他站在原地等了一阵子,直到陈暄话语稍歇的时候,才下马上前上前去唤人:“仲温兄。”

    陈暄看余靖宁身后牵着马,带着少说千把来人的兵,微微缓了一口气,和余靖宁寒暄道:“世子爷来了。”

    他估计正气得够呛,秋日已经凉下来了,他还在拿巾子擦汗:“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我们和鸿胪寺一群文官,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腰杆子也挺不直,就只能难为自己了。诶,对了,城里头锦衣卫够用吗,怎么还均出这么些来给东郊巷呢?”

    “并非是锦衣卫。”余靖宁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此是西郊大营的兵。”

    陈暄很快就明白他这笑的用意了,锦衣卫那是“卫”虽说有拱卫皇城的职能,但是却只能算是皇家的,或者说皇帝的私兵。西郊大营虽说天天在京城九门外喝西北风,却是实打实的军队。

    朝廷要把西郊大营的兵拉来东郊巷,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陈暄先把鸿胪寺自己手底下那群人撂下,和余靖宁道了句“借一步说话”就把人招呼到一边儿了。

    只听陈暄轻声道:“这回形势利落,也没给东厂捞油水的机会,不像上头的风格啊,怎么,变了天了?”他们俩脸上都带着太医院特制的布罩,说话的时候闷闷的,总让人觉得是隔着一层雾。

    余靖宁一脸的讳莫如深,隐晦道:“太后娘娘,不是病着呢嘛。”

    陈暄一脸了然,点了点头:“你家出的那位娘娘,的确是个人物,没让咱们看走眼。”

    原先说“娘娘”,那就是蔺寒蟾这一位娘娘,如今宫中不仅有太后娘娘,还有一位皇后娘娘余知葳,谁是人间真凰还尚未可知呢。

    余靖宁默不作声吃下这一记夸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如何。

    陈暄这两句话说完,便不再和余靖宁离那么近,他退开了几步,朗声道:“这回朝廷是个甚么意思,也知会我们一声儿,我们鸿胪寺的好办事儿。”

    余靖宁此回前来并未着戎服,穿着世子朝会用的团领大襟袍,胸口的坐蟒补子张牙舞爪的:“上头给咱们下了明旨了,今日领了西郊大营过来,便是协同咱们鸿胪寺诸位大人办差的。娘娘叮嘱过了,因着东郊巷内各位皆是为了万国友好邦交而来,让我们这群丘八对人家客气点儿,不能失了大国的风范。可这是我们大衡的地界儿,说话办事儿都要按着我们大衡的规矩来,若是我们与旁人讲理,旁人却不领情,那咱们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余靖宁言罢,亮了亮新赐的腰牌。

    这腰牌他领过好几回了,这是钦差的腰牌,他官职虽是虚衔,但领的这却是实打实的“差遣”,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再加上他又是个武将,自然和鸿胪寺这群书生不一样。

    武将讲究甚么?不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东郊巷的人和大衡的百姓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天高皇帝远还是因着手里有些钱心里不发慌,可喜欢和人讲“自由”讲“开放”,但是按照余靖宁来看,其实就是自由散漫和爱跟人唱反调。

    他们觉着大衡京城这种不让人出门的法子是“圈禁”,让他们“享受不到自由的空气”,感到十分的“没有人权”。

    东郊巷的洋人,都是在大衡混了好些时候的,汉话自然是能听懂一些的。余靖宁和陈暄方才说的那一番话,便是特地说过他们听的。

    听到此处,果真方才那几个洋人过来了,一个鹰钩鼻子过来,按着大衡的叫法和余靖宁打招呼:“余世子。”

    说的是大衡官话,也是按着大衡的方式喊人的,行的却是西洋礼——伸出一只手来,要和余靖宁相握。

    余靖宁没理那只冲他伸出来的手,冲着人握拳拱了拱,神色冷淡。

    那洋人有些尴尬,把手缩了回去,面色不虞。

    这时候,余靖宁才开口道:“先头太医院与我们说了,如今是非常时期,尽量避免触碰。大使如今既然在我们大衡,行一行大衡的礼节又有何妨?”

    周围鸿胪寺的官员和西郊大营的兵,各个都带着草药布罩,就这群人大剌剌地暴露在结实上,还想和人握手?

    门都没有。

    方才那是不列颠使馆的大使,和鸿胪寺交涉的时候前襟都别着章花,余靖宁眼睛尖,一过来就瞧见了,没等这大使自我介绍,就已经瞧出来了。

    不列颠大使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笑道:“既然是太医院说得,那自己人无可厚非,我们也不必因着礼节问题过多地纠缠。我与世子爷便长话短说了,如今这大衡带兵进驻东郊巷,没有这样的规矩罢,如今鸿胪寺派出去在各国的大使,也都是自己配备着护卫的,世子爷说是不是。”

    陈暄方才已经和这不列颠大使打了半天的太极了,人家总觉得自己不会患上大衡的“疫病”,说的陈暄是口干舌燥,也没个结果。

    这会儿这大使打太极打习惯了,还当余靖宁是文官呢。

    “我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惯不会说那些洋文的。”余靖宁的赤红圆领大襟袍衬得人分外好看,那剑眉凤目就跟要入了画一般,实在和他方才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沾不上边儿,就算他行军打仗,那也是个儒将才对,“若是方才说了甚么,让大使没听明白或是误会了,那还真是我的疏漏了。我们西郊大营是来协理太医院的御医一同防止疫情的,可不是要入驻东郊巷啊。”

第二百八十六回:工户

    在余靖宁和西郊大营给鸿胪寺撑腰之后,陈暄很快地就将东郊巷里头的各种事宜安排完毕,顺带着把大夫也安顿了下来。

    余靖宁住在东郊巷可能是暂时了,等过两天还要回城去做些管控的工作,可陈暄就只能是有家不能回,要住在东郊巷鸿胪寺办差的院子里了。

    东郊巷的各项工作正紧锣密鼓地往下安排,宫里面也是一样的,到处都是药汤子的味道,以太后的慈宁宫周围尤甚。

    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忙碌无比,关在自己宫中的夏锦繁彻底被遗忘了,除了有人按时扫撒喷洒药水之外,延禧宫就和冷宫无异。

    余知葳半夜的时候,还左边儿带着惊蛰右边儿带着冷长秋泡在文渊阁中理事,连皇爷本人都没这么勤奋理政——小皇帝打瞌睡,让余知葳差人给送回去了。蔺太后大概是害怕余知葳趁机把自己药死,慈宁宫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自己人,很不恰好地,裘安仁咋京城的疫情爆发之前人在自家私宅当中,这会子完全没法进宫来

    当值的阁臣就那么几个,各个全都认识余知葳了。

    余知葳很清楚自己要的是甚么,她想要批红权。

    而如今蔺太后抱恙,裘安仁又在宫外进不来,简直是天时地利俱全,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余知葳直前的确是在给内阁的票拟做批红,但是这批红权不是她自己的,是贺霄的。那是蔺太后秉着“锻炼锻炼”孩子的心,下放给贺霄的批红权,余知葳不过是等着贺霄偷懒的时候,有个“代行”的权利。

    她如今,是想将批红权彻底揽在自己的手上。

    现下京城上下“以疫为先”,将西郊大营调入京城,连同锦衣卫一起管控全城的做法,就是出自余知葳之手。

    自从谭怀玠病倒开始,京城中患疫病的人数便越来越多,好些朝臣都倒下了,这会子能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蹲着,谁也不敢懈怠。

    今天陈晖忙着呢,内阁中当值的是次辅万承平。他这会子正和余知葳一起揪着工部尚书不放,要商讨扩建漏泽园的事儿。工部尚书侯景明和兵部的孙和风那老头子是一个路子,惯常喜欢缩着脖子当鹌鹑,要不然就是当夜枭——手底下阉党横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会儿看着手底下的人搭上了阉党的车,一会儿又和新派虚与委蛇,是大衡的一颗著名墙头草。

    上回新派闹军工外包的时候,工部差点儿就被都察院咬住不放,撕吧撕吧放嘴里吞了,这老头子吓得不轻,赶紧把手底下贪墨的家伙往外扔。

    余知葳对他到现在还能保证屹立不倒这件事表示惊叹。

    侯景明捏着帕子,在余知葳面前哭哭啼啼:“娘娘啊,不是老臣不建,是工部实在没几个钱……”

    余知葳:“……”她劝也劝了,天地苍生的大道理滚车轱辘话滚得口干舌燥,怎么这家伙还在这儿哭。

    “户部不给我们拨钱呐。”侯景明哼哼唧唧地捏着帕子,给自己擦完眼泪又擦鼻涕,大家在文渊阁中都带着太医院特制的布罩,余知葳觉得他在擦鼻涕之前,已经把鼻涕流在布罩上了。

    老头儿擦完鼻涕,又把布罩拉了上去:“您知道户部那群人是有多滑,我这么个老头子,怎么从他们手上讨出钱来?”

    余知葳看这侯景明看了半天,唤了冷长秋过来:“长秋,你去将户部尚书田信田大人请到文渊阁来。”

    侯景明的哭声戛然而止:“这……天色这样晚了,这时候叫田尚书来不合适罢。”

    “有甚么合适不合适的。”余知葳熬夜熬久了眼睛疼,自顾自揉了揉太阳穴,“如今京中是非常时期,你我谁不是点灯熬油地熬着。侯大人方才还说户部奸猾,这会子却又替田信说上话了,到底是田大人不给你拨钱,还是侯大人根本就没去找过他。”

    余知葳这话诛心,立马把侯景明说闭嘴了,冷长秋说走就走,给余知葳行了个礼就出了门。

    惊蛰把帕子在热水里打湿,拧干了给余知葳,让她把眼睛敷一敷。夜里很安静,水声哗啦哗啦的,人说话的声音一概听不到了。

    余知葳仰头坐在圈椅上,让惊蛰给自己把叠好了的帕子搁在眼睛上。

    她熬得头疼,这会子才觉得舒服了些。

    “娘娘辛劳,千万注意身子。”余知葳闭着眼睛,听着这声音,像是万承平的。

    “不敢。”余知葳仰着头道,“万阁老是内阁中的老人家了,大衡有个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都是靠着阁老们这么熬心血熬出来的。我才几岁,实在是算不上辛苦。”

    这话说得,又客气又疏离,让人猜不出来余知葳是个甚么态度。

    “娘娘言重了。”万承平道,“为皇爷分忧,乃是臣等的本分。”

    屋中又是一阵静默,余知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下,险些就要眼睛上敷着热帕子睡着了。

    这回的批红权能不能到她手上,就看这回疫情的时候她能不能熬出头了。余知葳无声地道。

    终于,等余知葳快迷糊着了的时候,冷长秋终于把田信给领来了。

    余知葳扯掉了脸上的帕子,冷冷在田信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看得田信身后冷风嗖嗖的,他在朝中被骂惯了,下意识就想缩脖子。

    终于,余知葳开口了:“方才侯尚书与本宫说,新建漏泽园的事儿,你不愿给工部拨银子。如今大家都在场,咱们便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她顿了一下,像是弯起嘴角来笑了,“与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余知葳说完话,便又转过头来,看着田信。余知葳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娇娇俏俏的,余知葳本来就长得好,这么一笑,竟然让人看出些天真烂漫的感觉。

    可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绝对不会大半夜满眼红血丝地问户部查账的。

    田信后脊梁都是汗津津的,给余知葳噗通一声跪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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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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