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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回:户部

    谁都知道,田信是裘安仁的看门狗,还是裘安仁的管家婆,威风不威风不知道,但出了事儿定然首当其冲。

    他家女儿田双玉三年前在余知葳生辰宴上说的那番话很有远见,这种远见大概来自于兔死狐悲的怜悯。

    夏伟才是裘安仁的弃子,如今正革职查办,疫情当道,他根本出不去门,起复遥遥无期,还不知道余知葳甚么时候能给人致命一击,连带着女儿都困在深宫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田信觉得,可能快轮到他了。

    他跪在地上,咬着牙,心里飞快地过了许多念头——她不敢这么单刀直入地查户部的账的,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她要是真的敢查账,新派和旧派原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只怕是要土崩瓦解。

    余知葳没看跪在她脚底下的田信,手中捉着茶杯把玩:“长治七年,文渊阁大学士谭怀玠南下洛阳,是为钦差。清丈土地,计亩征银自洛阳始,到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如今行商也抽重税,关口也抽重税,照理来说,户部不该拿不出银子的。”

    照理来说是该有,可实际情况就是没有。

    户部的账目,里面水很深。缴纳上来的这些银子当中,有一大部分被阉党抽走——夏天要冰敬,冬天要炭敬,真正进了户部的没多少东西。

    陈暄当初和年少的余知葳说过,大衡国库之中,有大量的佛郎机银。这是在十三港还顺畅地通行着的时候,原本借着这些佛郎机银,还能勉强保证大衡国库的充盈。

    可开海禁,就意味着新派会越来越富有,越来越能把持住大衡的朝纲。

    阉党愿意看见这些吗?

    所以田信手里的户部就这样给裘安仁背着黑锅,如今被推在面前当挡箭牌的还是田信。

    “娘娘久在深宫之中,有所不知。”田信跪在地上,背上的冷汗很快皆干了,他逐渐冷静了下来,“我大衡自从长治七年以来,东南沿海就饱受倭患之苦。这些倭寇虽不成规模,但是烦如蚊蝇,驱之不尽。娘娘知道,我大衡的卫所兵皆是自给自足,可如今倭患横行,他们又有何机会耕田。”

    他说的这是大衡的“军屯”,余知葳余靖宁当初北上辽东,军饷军粮不仅靠着朝廷,还要靠着辽东原本的卫所军屯。

    田信这意思很明白,大衡虽说没打大仗,可是小仗不断,国库拿不出银子来情有可原。

    东南这群倭寇,说白了就是土匪,大衡朝廷和东瀛交涉了多次,人家倒是一个比一个油滑——“倭寇皆乃叛国匪盗,衡国可诛之。”

    这意思就是,我们管不了,你们自己看着打罢。

    余知葳把茶杯搁在了桌上,看了田信一眼,哼道:“田大人,本宫觉得你大概是忘了些事儿。”

    田信没敢抬头。

    “本宫未出阁时,也并非是养在家中的娇女。”她扶了扶自己的堕马髻,发髻上的凤头钗口含滴珠,摇曳在耳畔,“大人是不是忘了当初我那绥安的封号是如何来的了。竟然拿这些来糊弄我?嗯?”

    余知葳年岁还是小,挑着声音问话的时候听不出威胁,竟然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憨,可放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是说不出的诡异。

    “东南倭患是比当初兀良哈三卫兵临宁远城还严重吗?”余知葳笑了起来,“如今朝中众人都为着大衡奔走,照理来说国库中不会比当初少才对,怎么当初兀良哈就打的了,打个倭寇反倒是捉襟见肘了?”

    她这会儿可能还动不了田信,她自己还有把柄落在裘安仁手上。田信可不是夏伟才那种能随意丢弃的棋,若是真的把裘安仁惹恼了狗急跳墙,她自己落不了甚么好处。

    余知葳的身世问题,自云翠死后,痕迹彻底抹得干干净净。余知葳毕竟是上过玉牒的余家嫡女,绥安郡主的诰封还在那儿放着呢,蔺太后哪怕是心中疑惑,也得碍着皇家颜面把这事儿压下来。

    但裘安仁是个疯狗,谁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到时候众口铄金,余知葳想辩驳都辩驳不成。

    如今还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

    她不会杀田信,但她想借着这个契机,重新逼着大衡打开十三港。

    从户部下手,是个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田信舔了舔自己的嘴,他确实是常和内阁那帮人打交道,甚么谭怀玠陈晖,他都无比熟悉。可如今半路杀出个余知葳……

    他不知道余知葳下一步想要作甚,他猜不透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心思。

    “田大人掌管户部多年,想必该比我更清楚国库中到底该不该有钱。如今外患该除,难不成内患就不管了?”余知葳脸色稍微缓和,像是要给田信台阶下,“如今这工部修漏泽园的钱,是非要用不可的。本宫看户部的账目,出些修建漏泽园的钱,还不至于让大衡风雨飘摇,等过几日,大人就把银子拨了罢。”

    这是让田信自己想办法补户部的缺。

    “这几日情况特殊,印公没办法回宫里来,母后正在病中,总是食不知味的。”她这话说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给田信提醒些甚么,“我听闻你家夫人与母后从前关系就不错,不如明日宣进宫里来,给太后侍疾罢。”

    田信脸色发白,开口不知道还要说甚么,话头就被余知葳按了下来:“田大人,这可是荣宠,没道理拒绝罢。还有啊,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离家这般久了,哪有不想父母的,让太太进宫来,陪陪贤妃妹妹也好。”

    余知葳看向田信,脸上还挂着娇娇俏俏的笑,小虎牙露在外头。

    这女孩子的年纪,分明比自家双玉还小啊。田信跪在地地上领了旨意,退出去了。

    余知葳挥手让内阁中当值的人散了,过一会儿下一波人就该来了。

    她用帕子抹了一把脸,瞧了一眼出去的侯景明和万承平,心中有些奇怪。

    侯景明在她对田信发难的时候不说话就罢了,万承平为何也不说话。

第二百八十八回:帮你

    换来的人是陈晖和孙和风,余知葳略略将之前在文渊阁中说的话与陈晖通了个气。

    顺带着叮嘱了孙和风两句:“田信总拿倭患说事儿,这事情也拖沓了好几年了,尽快拟个章程出来,待京中疫情结束了,好好整治一番。”

    孙和风连忙应下。

    大衡自隆武朝以来便重文轻武,如今一时半会儿还掰不过来,虽说各方自有将领,但做决策的人还是兵部和内阁这帮书生。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文官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像平朔王府这样武将出身的勋爵之家,家里的世子爷至今在朝堂上领的都是虚衔。所以,蔺太后没法子再在明面上对余家动刀,只能背地里使刀子。

    余知葳点灯熬油一宿没睡,两眼通红通红,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连轴转,这会子便是要回去了。

    惊蛰和冷长秋跟着余知葳,在即将天明的宫阙中行走着,天穹苍苍,像是罩着一层雾。

    余知葳路过了慈宁宫,看了一眼关闭的宫门——太后病着,怕让旁人也过上了病气。

    她侧头问了一句冷长秋,道:“上回你挑的那些个孩子,如今都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冷长秋垂首回话,“那几个孩子生的好,太后娘娘亲自挑了去了。有一个在太后娘娘跟前还伺候了一阵子,那孩子伶俐,知道敛锋芒,敬着裘安仁呢。”

    “哪个孩子?”余知葳记得从她手底下过了好几个美少年,那些孩子都是从钟鼓司挑来的,虽说生的貌美,却是宦官中的戏子,身份低贱。

    些孩子都是走了正经路子,被蔺太后“瞧上”,进而从钟鼓司进了紫禁城,到了她身边伺候。

    但为何能在太后跟前露上脸儿,这就引人深思了。

    这里头和余知葳脱不开关系,但这都是私下的恩情,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那孩子叫碧空,今年十四岁。”冷长秋答道,“娘娘还有印象吗?”

    余知葳没印象,那批孩子的年岁都差不多,还都叫碧甚么碧甚么的,闹得余知葳怀疑了一阵,教这群孩子的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头上发绿之类一言难尽的往事。

    “字儿写得不错的那个。”冷长秋这么一提,余知葳想起来了。

    那群孩子里就一个会写字儿,甚至还会背书,给蔺太后抄过《刺世疾邪赋》。

    不知道的,哪能想到这孩子是钟鼓司出身,还以为是内书堂的呢。

    余知葳闻言明了了,她点了点头,侧耳对冷长秋道:“蔺太后虽说昏聩了些,但到底不傻,咱们能想到这时候药死她是最好的时机,她自个儿也能想到。让那孩子机灵点儿,事儿要是办不成,那就算了,留着他还有用处呢。”

    冷长秋应下,扶着余知葳上了台阶。

    蔺太后能死,但蔺家还在。哪怕蔺家军比不上余家军,那也是手里有兵权的。哪怕蔺家不动作,那也还有裘安仁。

    裘安仁早就不是前两年那个非得要仰仗着蔺太后的宠爱才能干政的“妖宦”了。如今阉党蔚然成风,四处横行,他已经成了大衡的“九千九百岁爷爷”,很难说如今他和蔺太后是谁在仰仗谁。

    真是麻烦。余知葳心道。

    她缓慢地行过了宫城,太阳的金光追在她身后,一点一点爬上了明黄的琉璃瓦。

    ……

    余知葳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贺霄正坐在榻边看书。

    这会子是在自己的寝殿里头,贺霄没有戴太医院的布罩,连发都没束,披在两肩上。他渐渐退去了孩子气,是个少年人的样子了,只是一双小猫眼睛里头还透着稚气。

    余知葳翻身坐了起来:“皇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儿。”

    贺霄见她起来,伸手把人往怀里揽,余知葳没完全睡醒,一时间有点愣,但随后还是没抗拒,由着贺霄抱了过去。

    “怪羞人的。”余知葳靠在贺霄肩窝上的时候说。

    贺霄见旁边伺候的人还在,赶紧挥了挥手叫人下去了,这才点了点余知葳的脸:“都瘦了,昨儿是不是又熬了整晚,又眼睛疼了?”

    余知葳“嗯”了一声儿,还是困得慌,在贺霄肩上蹭了蹭,有意无意地撒着娇:“不熬没法子啊,如今四处都是事儿。”

    “怪我。”贺霄拍了拍怀里的余知葳,“昨儿是我先打瞌睡的。”

    余知葳像是很不高兴,哼道:“皇爷还知道打瞌睡是不对的?母后如今病着,你便该独当一面了,要是做得不好,岂不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可那是贺霄对余知葳。余知葳对贺霄没心思,被贺霄揽在怀中,越闻他身上的冷香人越清醒。她想要批红权,她想揽权,可她现在不能在贺霄面前明说。

    她不想给贺霄留一星半点儿的疑虑,给贺霄展现的都是“我在为你好,我怕你累着,我在为你分忧”,而不是“我就是想插手政事”,她想让一切权利过渡到她手上的时候都是顺理成章的。

    贺霄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性未定,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无心政事,还是只是被自己的母后所压制。

    万一孩子有一天,想要把皇帝的权利握在自己的手上,那又该如何?

    她不想在贺霄手里留下一点儿把柄,她想让贺霄自己把权利交到她手上,沉溺在余知葳虚构的温柔当中。

    贺霄听了这话,脸色不太好。

    蔺太后长期说这孩子“不长脑子”,严重影响了小贺霄对“做好皇帝”这件事儿的自信。余知葳一提这话,他就想起了自家母后的脸。

    “你莫要训斥我。”贺霄沉着脸,有些要闹脾气的意思,“我本喜欢读书弹琴,画画作词,无心这些事,母后她明明事事代劳,却又说我不争气。你如今也来说我要让母后失望。我……”

    他最后这句话没说,就只是沉着脸。

    上钩了。

    余知葳挑着一双桃花眼瞧他,眼里氤氲着水汽,她又往贺霄肩上蹭了蹭:“皇爷好凶,我又没说不帮你。”

第二百八十九回:流水

    余知葳坐在桌子跟前,一手拿着笔,一手薅头发,字儿没写出来几个,头发倒是薅下来一大把。

    惊蛰追着给余知葳捡头发,把一团头发抓到自己手里,叉腰道:“娘娘,别抓了,再奴婢知道您头发生得有多又密,那也耐不住这么抓啊。”她后半句话没说,得亏如今是在自己寝殿里头,没人过来,这要是谁见了,披头散发的,还不得吓着。

    余知葳这习惯久了,甚至可以说是上辈子留下来的,留到如今还是一想问题就抓头发,改也改不掉。

    惊蛰强行捉住了余知葳的手,把她的头发重新给梳顺了,余知葳忍不住又想拽,最后只好是捉住了桌上的纸镇,放在手里把玩。

    她给惊蛰打哈哈道:“这不是还有桂花油呢嘛,多擦上些便是了。”

    “娘娘这话说得。”惊蛰把余知葳的头发重新梳顺,打了个辫子放在身后,免得余知葳再折腾,“就是有桂花油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娘娘如今才几岁,就想头发全掉光了当姑子吗?”

    惊蛰是平朔王府的家生子,原先尤平家的待着她和余知葳就像带着两个闺女,是以,只有她主仆二人在的时候,惊蛰颇是“没大没小”,这会儿竟是数落起余知葳了。

    余知葳撑着脸,没一会儿就想往桌子上趴,嘟囔道:“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比你娘还啰嗦。”

    惊蛰哼了两声,心道,那是我娘疼你,还乐意惯着你,舍不得说你罢了。

    余知葳没顾着惊蛰正在想甚么,她如今正对着纸上的一堆东西絮絮叨叨。

    如今米价贱、前些年废除了轮班匠制,大量的匠人涌入市场,旁的东西价格也贱。长治年间就没有价贵的东西,所有人都把金银囤在家中,要么就是置地,就没有往外画的时候。

    最后弄得朝廷和百姓全都越来越穷,以前开海的时候,还能靠着佛郎机银将银子流通起来,如今……

    大衡就是蠹户腐水,根本转不起来。

    余知葳的纸上一头列着军工厂和重开海禁,另一头列着合并银庄推行银票。

    然后还该怎么样,还有甚么办法能刺激大衡的银子转起来?

    她哀嚎着趴在了桌子上。这东西她上辈子只学到了一个极其浅薄的层面上,道理都懂,可是实行下去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辈子学的东西。不如不提,她读书那会子,新旧两派和阉党闹得还没这么厉害,她读的都是旧学,虽说也是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但是……

    大衡如今正是站在“百年未有之机遇”的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东郊巷就像是洋人窥伺大衡的一个窗口,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天朝上国会是谁。

    祖宗之法是能修身,可却没办法帮着大衡赌一把今后的境遇。

    余知葳叹了口气,问了惊蛰一句:“长秋还在文渊阁呢?”

    惊蛰正给余知葳倒茶,闻言答道:“奴婢和他说过了,回来了便要先见过娘娘才能去歇着,这会儿定然还没回来呢,娘娘且等一会子。”

    余知葳点了点头,冷长秋进了司礼监之后,的确是有出现在文渊阁的资格了,她安排他去侍奉阁臣笔墨,他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一丝一毫敢松懈的,是个求上进的人。

    余知葳略略伸了个懒腰,吩咐惊蛰道:“让大寒抱鸽子进来罢。我给陈府送封信。”

    陈暄如今日日在东郊巷耗着,能收着信的就只有陈晖。不过他们家两兄弟,谁收到了都一样。

    大寒最近瞧着机灵了不少,也许是被自家姐姐打出来的,总归没了刚来坤宁宫时候的缺魂少智的模样,她乖巧地从余知葳手上接过了信筒,拴在了鸽子腿上。

    而后打开窗户,抱着鸽子放飞了出去。那鸽子扑棱棱上了天,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儿,消失不见了。

    ……

    贤妃田双玉住在储秀宫,如今太后不乐意让旁人近身侍疾,她只好待在自己女儿的宫中。总归都是不让出去,田夫人待在那儿都是着急地转圈圈。

    田双玉正歪在榻上凭着小几吃一碗樱桃煎,这东西按理来说是过了季节的,但宫里面供得还有。

    如今夏锦繁身上位分虽说是还在,可她那延禧宫和冷宫没有甚么分别,这样的东西余知葳一概不许往她那儿送。

    于是她那份,余知葳就对半分了,田双玉到底心疼娘,给田夫人也备了一碗。

    可田夫人这会子没心情吃樱桃煎,她在寝宫里头来回地踱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看得田双玉眼晕。

    这母女俩在一起,总是要说私房话的,这会子周围没有宫人和内侍,就留了个田双玉家里家生的奴婢,正伺候着。

    田双玉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了:“娘,您也别转悠了,看得眼睛都晕了。”

    田夫人一摔耙子,一屁股坐在了榻上,道:“我着急呀,如今那皇后娘娘将我困在宫中,就是在威胁你爹呢!”

    “我知道啊。”田双玉皱了皱脸,“她不威胁我爹那才奇怪呢。人家那是‘新派’的皇后,何必对个阉党的臣子好言相向?”

    “小没良心的!”田夫人挥着帕子往田双玉身上打,“如今进宫做了娘娘,连自家爹也不顾了?”

    田双玉搁了手里小匙,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娘啊,当初爹他认了印公作义父的时候,咱们就该想到这一天了。这阉党和新派斗,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爹他要户部这个肥差事,要这个尊贵和体面,那新派肯定要头一个拿他开刀。印公如今在外头,顾不太上宫里的事儿,再说了,就算他极力要保下爹爹来,那新派哪能愿意,还不是要斗得你死我活。”

    “爹从前印公手里捞得好处够多了,如今也该还一还了。”田双玉从身旁的宫人手中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若是爹这回咬咬牙,把家里的庄子铺面全都卖了,补上这个窟窿,那皇后娘娘便动不了咱家。这时候自然是命要紧,赶紧破财免灾罢!”

第二百九十回:贪生

    田夫人听了田双玉的话,只好重重叹了一口气,窝在榻上不动了。

    田双玉说得对,如今怎么着急都没用,他们只能破财免灾。

    “娘,你快把那樱桃煎吃了罢,到时候再坏了,可不浪费?”田双玉哄着自家娘,“娘就放心罢,爹是明白人,知道怎么救自己的。您在这干着急,也没甚么用,咱们还不如安分些,别让皇后娘娘逮着把柄了。”

    她说到这儿,凑近了田夫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瞧瞧那夏锦繁,若光是她爹出了事儿,怎么能动到她头上去,说不准今后家里还得靠着她呢。可不就是作,如今她爹若是当真没了官职成了白衣,那她关在延禧宫里就别想出去了。”

    田夫人觉得有理,她胆子小,也不敢到余知葳跟前去跳,生怕殃及池鱼。

    田夫人吃了两勺子樱桃煎,觉得浑身冒出汗来——方才转悠得太多了,她又胖大,如今一坐下来,可不是汗如雨下。

    “你这屋里,地龙和炭盆都烧上了,弄得这样热。”田夫人没寻着扇子,只好拿帕子给自己扇风,“这才几月,你怎么弄得跟隆冬一样。”

    田双玉蔫不唧唧,按住了小腹。

    田夫人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田双玉道:“我身上来着癸水呢,畏寒。”

    田夫人登时就泄了气,讪讪道:“我还当是甚么呢。”

    田双玉哼哼。

    “我说,你都进宫这些日子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儿。”田夫人凑到田双玉耳边悄声道,“不是说皇爷颇是雨露均沾么,也没专宠谁。”

    “娘啊。”田双玉这会子不蔫了,精神抖擞地要和她娘吵架,“我先前给你说的,你全都忘了?”

    她往着坤宁宫的方向一指:“这段日子新派可是占着上风呢,等到这疫病过去,阉党还不知要怎样蛰伏。皇后娘娘忙着前朝的事儿,后宫的事儿就当真不管了吗?这会子新派就怕着阉党因着咱们爹的事儿,狗急跳了墙,直接扶着个幼子登基,蔺太后直接做太皇太后。”

    她喋喋不休,接着道:“皇爷是母后的亲儿子没错,可又不是印公的亲儿子,哪个幼主对他来说不一样呢。就冲着这个,谁如今敢有身孕。就算皇后娘娘起了怜悯之心想着‘幼子何辜’,那我还怕阉党要玩留子去母呢。我还是消停些罢,活着不好么。”

    田夫人被自家女儿训斥了这一顿,只好讪讪地扁了扁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才问道:“那照你的意思,皇后娘娘是不是也生不出嫡子来?”

    “谁知道呢,我看难。”田双玉往后一靠,懒懒地歪着,“皇爷才多大,以后还长着呢,这两年恐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若是她的话,大概新派还是会护着人的,比我好多了。所以,我还是算了罢,别想了,等甚么时候印公那个九千九百岁后头再添上个九十九再说罢。”

    田夫人坐在原地,继续泄气,连吃樱桃煎的兴致都没了。

    田双玉歪在迎枕上,接着嘟嘟囔囔:“这长治朝的后宫,和从前都不一样。前朝是个甚么样子,后宫便是个甚么样子。后宫干政如同家常便饭,你闺女我不争气,不敢拿那后宅的功夫跟咱们皇后娘娘班门弄斧……”

    “早知道……”田夫人一拳砸在膝头,“余家真是会教女儿啊,早知道咱家也该这么教。”

    “就我?”田双玉哼了一声,像是自嘲,“还是算了罢,晚喽!家门兴盛如同王朝,哪里有那么容易抓住机遇啊。还不如趁着暂且还无事的时候,得过且过呢。”

    反正……我也不是自己乐意要进宫的,既然这宫中所有人都是被家族投进来的符号,那我为何不选择过得开心一点儿呢?

    田双玉如是道。

    这母女二人心心念念的田信田大人,这会子也正满头大汗。

    他正在卖自己的庄子。

    面前的买家是个年轻人,刚开始的时候出价还算高,这也是田信一开始就选中他的原因。

    可是越谈,他就把价钱压得越低,等他再去找那先前的买家的时候,人家说他“言而无信”,早就不愿意要了。

    而且,能一口气吃下那么多庄子铺面的人,好似也只有这个年轻人。

    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不像个商贾人家的孩子,肤色黝黑,倒像是个行武的。

    这年轻人大马金刀坐在自己对面,仰起头来喝水:“田四爷,我如今也知道你是着急用钱,如今我这个价,你还能从哪儿找呢?”

    田信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害怕甚么:“你怎么不戴布罩。”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而后哈哈一笑,将布罩蒙上了:“前几日过来的,都是田四爷的手下人,全然没有人与我说这样的话,今日见到的,果真就是田四爷本尊了。”

    田信怕死,这是遗传。

    那年轻人前几次不断压价,好机会理由都是“没诚意,叫你们主家来”,如今主家可就是真的坐在他面前了。

    田信见他带上了布罩,神色很快就缓和了些许:“如今你既然见到了我,就知道我如今的诚意,那又何必这样为难我。我如今的确是着急用钱,你怎么这样敲我竹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呐小哥儿。”

    年轻人摇了摇手指,这让田信觉得这个姿势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瞧过的了:“田四爷的庄子我瞧过了,真正能丰收的好田并不多,都是薄田,我愿意出这个价,也是仁义了。”

    田信自然不乐意出好田,他万一有个甚么事儿,还要靠着庄子养老呢,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

    田信皱了皱眉头,道:“与你添上几亩好田便是,又何必把价钱压得这样低,这是在难为我。”

    那年轻人两手一摊,挑眉道:“那我也没办法啊田四爷,我要您的好田和温泉庄子也没甚么用,您不如还是少饶我些银子罢,我够诚意了。”

    田信嘬起了牙花子:“你这小子,还说诚意,我如今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我姓肖。”年轻人挑眉,“小名儿蛋儿。”

第二百九十一回:立冬

    谭怀玠近几日好了些,勉强能下床了,正凭几读着一封信。

    他病了这许多时日,错过了京中好些消息,如今正是要他知晓的时候。信是从陈晖手上出的,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情况。

    田信的庄子是肖皖买的,他受了新派众人的指派,压低了价格把那些庄子和铺面全都买了下来。

    作用当然是有。

    新派在动过军工的心思之后,又想抢去江南制造的生意——他们从硕果仅存的广州港中新进购了一批纺纱的机器,说是要比大衡原先用的快许多。到时候若是十三港重开,这一批新制的纱,便可以为大衡换来新的收入了。

    谭怀玠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小几上,恰好陈月蘅从外头进来,将屋中的窗户打开了。

    她回头笑道:“如今虽说是快入冬了,但还是开窗通通风罢。你也快好了,别总闷着,知不知道。”

    谭怀玠冲着陈月蘅点了点头。

    这回陈月蘅大概是神灵庇佑,在谭怀玠身边亲力亲为四照顾着,竟然都没有染上疫病,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府中的太医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惊叹了好长时间。

    谭怀玠从圈椅上站起身来,他一场大病,又瘦了许多,衣裳穿在身上都晃荡。他走到窗边,长吸了一口气,道:“快要落雪了。”

    陈月蘅倚在窗边,连连点头:“我听闻这种春夏时候的疫病,等到冬天了就会好许多,如今外头的消息传回来,果真是如此。”

    “送来了信件里都与我说了。”谭怀玠望着屋外的树,上面叶子都落光了,显得更加细瘦孤高,“此次管制京城疫病,连西郊大营都拉了来,寻常百姓见了兵和锦衣卫就乖乖听话了。就是有些勋爵人家的不大懂事,还闹了一阵,朝廷直接下令抓了好几家的纨绔,直接扔进大狱里去了,等到疫病结束再放出来,全都个顶个儿的老实。”

    这种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以前从来没见过,想来是余知葳的手笔。到底是将要入冬了,风一刮,屋外还是有些冷,陈月蘅透了一会儿气就将窗户关上了,扶着脚步虚浮的谭怀玠回圈椅上坐下。

    谭怀玠接着给陈月蘅讲朝中事儿:“这还都好解决,麻烦的是东郊巷那群洋人,如今是余贤弟和仲温兄在那边管着,据说是出了不少事儿。”

    谭怀玠说的很对,余靖宁还能每天倒班,回家歇上一段日子,可陈暄还真得日日待在这东郊巷当中。

    陈晖在东郊巷住得,胡子都没时间刮,一脸胡子拉碴地仿佛老了十岁。正满眼红血丝地坐在鸿胪寺在东郊巷办差的院子里喝茶。

    他昨晚就没睡。

    昨儿晚上,东郊巷住的人家问陈暄要太医院特制的布罩,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百十来个。

    陈暄自己的布罩都快不够用了,太医院的御医领着全京城的大夫昼夜不休,能制造出来的都供应不暇,别说一口气给人这么多了。

    鸿胪寺的几十个序班小孩儿这段时间在东郊巷到处跑腿儿,累得两眼一抹黑,拉着脸和人说没有。

    序班的意思是,你不出门就不需要布罩,你不出门就是了,干嘛非要出门找死。

    这家人的意思是,你妨碍了我们的人身自由,我要找你上司告状。

    于是这家人找上了鸿胪寺主簿,鸿胪寺主簿也跟人解释了半天这个意思。可是这鸿胪寺主簿就是个“八品芝麻官”,京师高官如云,人家才不把你放在眼里呢。

    主簿气极,直说你们找你们那国的大使要去,我们鸿胪寺向来是负责邦交的,不是给你们当杂役使的。是个洋人脸就在人面前充大爷,糊弄糊弄京城老百姓就算了,糊弄鸿胪寺的人,没门儿!

    住东郊巷里,就得守咱们大衡的规矩。

    折腾了半天,这事儿闹到了陈暄这里,陈暄一个头两个大,天还没亮就派人上世子府拍余靖宁的家门了。

    调兵权在余靖宁的手里,陈暄的官职和调兵的职权几乎快隔了三千里,还真得等余靖宁回来不可。

    余靖宁刚带着西郊大营来那天,东郊巷里很是安静了一阵子。但是那会儿城内旁的地方又不消停起来——锦衣卫查出几个倒卖高价太医院布罩的,卖的还是假货,正忙着到处逮人呢。

    高邈人手不够用,又得找余靖宁求助,谁知道这事儿还没解决完呢,东郊巷又瞎折腾。

    余靖宁晚上也没睡几个时辰,挎着刀往马上一骑,杀气腾腾就往东郊巷那头赶去了。

    几个小序班跟着余靖宁身后哭哭啼啼地诉苦,顺带着传达了一下陈暄的意思:“世子爷带着刀去罢那些人吓一吓就是了,不用动手。”完了以后还自己否定自己,“这说的什么话,都闹成这样了还不动手,他们那几个大使都是吃干饭的吗?这样也不管,还非要咱们来管。这还不能伤人,说伤了咱们的人家国家的感情,不好交代。这还要交代啥甚么?十三港都关了,这不明摆着不想跟人打交道嘛,真是……”

    这小孩儿年纪不太大,估摸着比余知葳大不了多少,是蒙了祖荫在鸿胪寺里头帮忙的,就领着个九品的职位,天天混吃等死。这回算是真正被“重用”了一回,小孩儿也不想一天到晚当饭桶,很是努力了一阵子。可没想到三天就踢一回硬石头,五天就碰一回壁,折腾的人是苦不堪言,这回逮着余靖宁了,可是好一通诉苦,从余靖宁上马开始,整个人嘴里一直就没停过,一直骑着马追在余靖宁后面“嘚嘚”。

    他走在余靖宁后面,瞧不见余靖宁的脸,这小孩儿没怎么见过这位爱拉驴脸的世子爷,肯定不习惯他每天一副不高兴的表情。现下要是让他绕到前头去瞧一眼余靖宁的脸色,保证吓得再不敢在他后头发牢骚了。

    余靖宁的手在刀柄上虚虚扶了扶,道:“我自有分寸,让你们少卿放心便是了。”

第二百九十二回:保重

    余靖宁到东郊巷的时候,陈暄正抱着个大水壶站在门口喝水——里面灌得全是浓茶。

    他天天找不着睡觉的机会,如今就靠浓茶吊着精神,要是每个东西提提神,他都怕自己倚着门框睡过去了。

    后来发现喝茶也不管用,他还是在等余靖宁的过程当中差点儿睡着,方才让手底下人给自己找来了一截儿小辣椒,视死如归地啃了一口。

    提神醒脑的作用很明显,是少卿大人当即不困了,被辣得跳蹦子,这会子正喝茶解辣呢。

    他瞧见余靖宁的时候正热泪盈眶:“世子爷啊你可来了!”

    余靖宁见他眼里含着泪花,眉头皱了皱,露出一个怜悯中含着安慰的神色,上前来冲着陈暄一拱手:“我还当鸿胪寺的小孩儿是言重了。陈少卿以后若是遇上这般为难的事儿,尽管来叫余某就好了。今日是余某来晚了。”

    余靖宁除了听故事的时候,听说陈暄小时候把陈月蘅弄丢了,吓得当街大哭以外,还真没见陈暄哭过。他这么一掉眼泪,倒是把余靖宁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就上升到这东郊巷里面出了甚么“有辱国格”的事儿,腰间挎的刀都快拔出来了。

    陈暄摘掉鼻梁上的金丝玻璃镜,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说这眼泪花是被辣出来的,只好拍了拍余靖宁的肩膀,道:“你来了就好,方才那王序班给你把情况讲明了罢,我领你去,你调兵便是了。”

    余靖宁动作快,没一会儿就让西郊大营的兵把闹事之人的屋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屋子的主人一看情况不妙,大声出来质问。

    余靖宁冷着一张脸,挎刀站在门口,直接告诉他:“在下并非鸿胪寺中人,听不懂先生方才说的话,若是先生不会说大衡官话,那就实在是没有交流的必要了。”

    那人肯定能听懂大衡官话,但就拿腔作调,非得叽里咕噜的说那西洋话。他听了余靖宁的话之后,又嚷嚷了一阵,没见鸿胪寺的来当和事佬,反而看见余靖宁把刀一抱,就开始指挥手底下的兵士把自家大门给堵了起来,急得火冒三丈:“诶!你们这是要作甚?!”

    余靖宁一抽刀,道:“秉公办事,既然你们大使都不管你们,那东郊巷闹事者一律与大衡百姓同等处理。”

    刀锋雪亮,那洋人一缩脖子,看着余靖宁把自家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顺带着贴了封条。

    余靖宁对手底下人安排了一阵,正巧陈暄从屋后绕了过来,瞧着这封条道:“这好主意啊,封条哪儿来的?”

    他瞧着那封条上盖着玉玺,必然是朝廷发下来的东西,可是从自己让序班去找余靖宁到他过来,期间时间根本不够再去宫中专门求一趟封条,故有此问。

    “哦,这个啊。”余靖宁把刀收进鞘中,对着陈暄道,“先前不是与高三郎去查那伪造太医院布罩的事儿了嘛,这是朝廷发下来封那些商贩的铺子的封条。还剩一些,没用完,我想着在这儿说不定能用上,于是就带来了。”

    陈暄推着眼镜儿“啧”了一声,道:“好办法。我现在就去写折子,也问朝廷讨下一些来,反正就是费点儿笔墨,大不了上头写的字儿也由我们代劳。以后谁不服管,就给他门口封上。”

    “对了,还有一事。”余靖宁一边让人把剩下的封条全都发给陈暄,一边接着道,“我过会儿也和朝廷打声招呼,就不回府去住了。东郊巷这边情况复杂,我还是留下来比较好。之前万卷差人来送信,说是握瑜能下床了,我想着要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京城疫情就过去了。这段时候十分关键,非得严防死守不可。”

    陈暄摇摇头:“世子爷辛苦。如今京城当中,见天儿街上跑腿儿的,就属锦衣卫和西郊大营的兵最辛苦了。”

    余靖宁冲着陈暄揖了揖:“少卿也辛苦。如今京城当中还想做些实事的,哪有不辛苦的,共同勉励罢。”他想了想,觉得称少卿还是太生疏,于是换回了平时的寻常称呼,直呼陈暄表字,“仲温兄近日也不得休息,万望保重。我们到底是武将,跑惯了也不觉得甚么,仲温兄千万注意身子,别病倒了才是。”

    陈暄想了想,他岳父年纪大了,像他这么连轴转地管理事务定然不成,若是他再累倒了,那还不知道这鸿胪寺的工作要谁来做。

    如今新派风头正盛,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把差遣全都填满了,那阉党早就睁大眼睛盯着空缺,卯足了劲儿要往上补呢。他想到这儿,赶紧一脸严肃地将余靖宁的话应了下来:“贤弟这话说的在理,愚兄定然谨记在心。你放心,这点子苦还是吃得了的,病不了。”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子,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天越发地冷,余靖宁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觉得按照往年大衡这种冬长夏短的天气来看,恐怕是该落雪了。

    落雪……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年栽的新海棠苗子,好容易才活了起来,这几天都忙,已经好些日子没照料过了,也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好好看管没有。

    这又要下雪了,大衡京城这雪,要是真下下来,一下几尺厚都是有的,新栽的小苗子还不得冻坏了,他还没给做过保暖的措施的。

    其实这事儿安排个人回去跑个腿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了。可余靖宁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慌得要命,给手底下兵士吩咐了一阵,跨上马就要往家里跑。

    等到他敲开自家大门的时候,尤二很诧异地瞧着余靖宁:“世子爷这是落了甚么东西,差个人回来拿就是了。”

    余靖宁边说话边往里走:“我看这天儿,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雪,那蕤灯榭中新栽的海棠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冻,我回来瞧瞧,怎么给保保暖才行。”

    这尤二追在余靖宁后面跑,道:“世子爷,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苗子不必那样护着的。”

    余靖宁站在蕤灯榭的院子里,瞧着余知葳亲写的匾,愣住了。

    我这是在干嘛啊?

第二百九十三回:福州

    福州卫的指挥使龚老八三四十岁了,眼上带着一道疤,说是海盗砍的,没事儿就拿出来给人炫耀。

    福州是十三港之一,当初港口还开的时候,卫所和市舶司就是海港的两条保障,进进出出港口的贾人,既要孝敬市舶司又要孝敬他们,当年谁人不称一声儿军爷。

    可那是从前,不知是从长治七年还是八年开始,福州卫就没那么好的日子过了。

    这几个港口闭关都是因为倭寇,关了港口,可是倭寇不走。市舶司的老爷能往回撤,可卫所的丘八不成。龚老八蹲在福州打了两年的倭寇,越打越多,打到最后,他都发现那群“倭寇”说的不是东瀛话了,听着不是泉州话就是漳州话。

    甚至连福州自己的人都有。

    天凉了,龚老八蹲在帐子门口,扒拉这地上的泥巴。前两年冬天的时候,天儿冷地险些能冻掉耳朵,听闻北海湾年年上冻,也不知道福州港能不能冻上。

    等到冻上了,说不定就不用打了。

    这两年没人种地,福州遍地不是兵就是匪,原先跑生意的那些人,一个二个全都不知道上了哪儿去,从前繁华的港口当中就能见着卫所的水军。

    娘的,龚老八蹲在地上想,老子家里的地都撂荒了,镇日在水边打倭寇跟土匪,饭都快吃不饱了。

    他可怜那群倭寇,要是能吃饱饭,谁铤而走险;可是他也可怜自己,他也快吃不饱饭了。

    龚老八拣着根儿草棍儿就往嘴里塞,叼着这烂兮兮的草棍儿,嘴里哼着不知道甚么南腔北调。

    他像是在等个甚么人。

    过了好半天,那人终于回来了,瞧着比他年轻些,但肯定是过而立了。新剃了胡子,衣裳穿得也比龚老八干净,是特地打扮的。

    龚老八就开口了:“我说老蒋,你这穿得人模狗样的,咱们饷银要回来了吗?”

    老蒋脸色不大好,闻言道:“没有。”

    龚老八把自己嘴里的草棍儿往地上一吐,大骂道:“朝廷的银子都他娘的给阉人上供了吗?老子在这打了两年倭寇,饭他娘的都吃不饱,也没见来个人管管。”

    老蒋也骂:“上头那一群,没一个好东西,通通都是混账。”

    “何止混账!”龚老八吱哩哇啦,“那就是王八羔子!光拿知道拿老子拉磨,不知道给老子喂粮,他娘的当老子是驴吗?”

    说到这儿,老蒋把眉头一皱,啐了口道:“银子是没有,粮倒是下来了,就那意思。饭能不吃饱,倭寇还是得大。”他说到这儿也气得火冒三丈,“关甚么港口,闹得现在人连饭都没的吃。京城山东不是前段日子闹瘟疫嘛,说是前都拿去救灾去了,没工夫管咱们。这意思不就是你们凑活凑活填饱肚子的了,自生自灭去罢。嗐,我看福州的倭寇都比咱们过得好,这他娘的是个甚么日子。”

    “给粮食了?”龚老八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真会做人啊,现在大衡的粮价贱成个甚么样子,他们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吗?就拿这么点子东西过来糊弄老子。走,老蒋,带我去瞧瞧粮食。”

    老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走罢。”

    这两个人到了粮车跟前,打开了盖子,里头装着的米粒儿都是去了壳儿的,还都是新米。龚老八神色稍霁,哼道:“这也抵不上饷银的价钱啊。”

    他伸出手来,把手埋进了粮食当中,掏了一把。

    底下的米都翻到了上头来。

    龚老八脸色霎时间黑了下来——上头一层的确是新米无疑,可底下的,竟然都是发霉糜烂的粮食!

    去他娘的!

    龚老八大手一指,指使老蒋道:“你去瞧瞧,其他的车里的粮是好是坏?”

    老蒋带着几个兵士,把几大车粮食从翻了个底朝天,都和方才那一车是一样的,上面铺了一层新米,底下的全都是腐坏霉烂的。

    龚老八揉了一把头发,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甚么。

    老蒋:“这还打甚么玩意儿,还不如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呢。”

    龚老八没理会老蒋的抱怨,这会子他身上没穿甲,从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个印。

    福州卫指挥使的印。

    石头是好石头,经过了许多人的手,上头拿手握的地方磨得已经光滑了。

    老蒋不抱怨了,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看着龚老八。

    “去他老母!”龚老八一把将手上的福州卫指挥使印砸在了地上,他力气颇大,这石头一摔在地上,立马四分五裂,“福州卫”几个字当即血肉模糊,看不清了,“老子不打了!人当倭寇的还没这么惨呢!这还不如反了他娘的,先杀了那个监军的死太监!”

    大衡长治七年之后的规矩,文官领兵太监监军,闽南巡抚尚在城中,首当其冲的就只有监军太监这个替罪羊了。

    龚老八一呼百应,营中的汉子提刀就走,浩浩荡荡往城里涌。

    福州卫的监军太监还在帐中午睡呢。龚老八“滋啦”一声掀开了帐门,几乎把那帐子帘子撕下来。

    监军太监被骤然透进来的光惊现了,骂骂咧咧的:“谁吵你爷爷睡觉了!诶!你这是要做甚!来人啊!!!快来人啊!!!龚老八造反了!!!”太监嗓子尖,一喊就破音,听着跟猫挠心似的,恶心的人想吐。

    龚老八根本没管这监军太监凄厉的惨叫,冲将过来,一把将往床下爬的太监摁住了,大手挥起刀来,眼睛都不眨就是一刀。

    监军太监的眼睛和嘴巴都长了老大,定格在了那一刻。他的头颅滚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出了帐子,被往城里跑的小兵当了球踢。

    血溅龚老八一脸。

    龚老八就这么带着监军太监身上的血,随便吧刀往自己后背一抹,刀锋还是雪亮。

    他冲出了帐子,举起刀来,对着自己手底下的兵嘶喊了起来:“杀光这群贪官污吏太监阉人!!”

    他可怜倭寇,可怜百姓,可是谁可怜他呢?

    大衡要入冬了。

第二百九十四回:红标

    孙和风近日得了个孙子,小崽子是京城疫病的时候生的,这会子才满月。这孩子生的时候巧,满月的时候长的白白胖胖,恰好还是京城疫情结束了的时候。老头子高兴,抱着自家哭得吱哇乱叫的小孙子,大笔一挥,取名为去疾。

    这般高的期望,也不知道辛弃疾和霍去病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子的命根子。这孙去疾小朋友正是孙老头子的长孙,老头子见着这娃娃就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

    今日,孙和风又让乳母将小崽子抱了过来,自个儿拿着小拨浪鼓逗人。

    这孩子不识逗,净知道哭,老头子也不觉得烦,还要接着逗。

    孙和风是不太烦,但估计孙去疾是挺烦的。

    这小崽子一把抓住了老头子的胡子,哭得小脸儿涨红,使劲儿往下扥,老头疼得“嗷”一嗓子,把崽子吓得哭得更厉害了。

    乳母吓了好大一跳,赶紧解救孙和风的胡子,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去疾崽子揪下来好大一撮儿。

    孙和风扶着下巴,疼得眼泪花儿都快冒出来了。

    乳母赶紧抱着还在哭的小崽子给孙和风赔罪:“奴婢替哥儿给老爷赔罪。老爷恕罪,哥儿年纪太小了,不懂事的。”

    “没事没事。”孙和风扶着下巴,疼得抽气,“挺好挺好,这小子力气大,今后有出息!”

    乳母也不知道这个有出息从何而来,但是为了避免老爷罚她,知道连连称是。

    正当老头子打算再接再厉,继续逗孙子的时候,他大儿子,也就是去疾小朋友的爹冲了进来。

    “父亲!”孙大郎疾步走了进来,先看见了自己口水眼泪一起流的儿子,“大哥儿果然在您这儿!”

    孙和风吹胡子瞪眼:“怎么?我还不能看看我孙子了?”

    “能,能。”孙大郎怕老子怕得紧,赶紧连连称是,“爹啊,兵部来了人了,四处找你呢!这会子人都在堂屋等着了,您就赶紧把哥儿给乳母,您去见见人罢!”

    “兵部的人?”孙和风皱了皱脸,犯起了以前的老毛病,“我今日休沐啊,他们自个儿不会办差,非得找我啊?这怎么都找到家里来了,我正含饴弄孙呢……”

    “爹!”孙大郎急道,“说是八百里加急的快件,红标的!特地呈报兵部,我才来找您的!”

    “甚么?”孙和风腾一下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差点儿被椅子腿儿扳倒,孙大郎赶紧上前去扶自家老爹,“八百里加急?红标?!你这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快扶我去。”

    孙大郎苦着脸,扶着自家老爹的手,心道,那不是您先前一直找借口嘛,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来的是个兵部的六品小主事,今儿恰好在兵部办差的院子里当值。他还没见过这种八百里加急标红的急件,吓得水都喝不进去了,叫了马车就往兵部尚书孙和风家里跑。

    直到这会儿都还在气喘吁吁。

    大冬天的,小主事用帕子擦着汗,带着哭腔跟孙和风道:“尚书大人,这怎么办?是要打仗了吗?”

    孙和风心说这小孩儿忒没见过世面,当年兀良哈兵临宁远城的时候,新封的辽东总兵余靖宁才十五六岁。

    他冲着那小主事翻了翻白眼,而后神色正经下来,问道:“急件你看了吗?”

    “没拆。”小主拿帕子擦了擦眼眶,把眼角的湿润全都摁掉了,他也冷静回了平时冷静办差的样子,与孙和风道,“下官怕擅自拆开,自己又处理不了,所以瞧见这急件,就立马送来给大人了。”

    孙和风点了点,从主事手里接过了那八百里加急的红标急件,只扫了几眼,就脸色大变。

    “走!”孙和风扯起自己的衣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带着网巾就要出门,“与我去文渊阁。”

    小主事跟着孙和风在后面跑,险些踩着自己的衣摆,踉踉跄跄好不容易追上了人,问道:“大人,这究竟是出甚么事儿了?别是又要打仗罢!”

    “差不离了。”孙和风脸色凝重,“抗倭的人反了,投了敌。”

    这事儿性质真的很恶劣,浙江、福建许多卫所的兵全都反了,“当兵不如做倭寇”全都成了大患,监军太监杀了不少不说,连闽南巡抚都杀了。那可是封疆大吏啊!

    这么多破事儿凑在一起,孙和风肯定要着急上火。但他着急上火的缘由可不止这一个。

    余知葳抗疫的时候才与他说过“田信总拿倭患说事儿,这事情也拖沓了好几年了,尽快拟个章程出来,待京中疫情结束了,好好整治一番。”,他才应下了,虽说不算夸下海口,但肯定是答应了娘娘肯定要赶紧把这事儿解决。

    还没等他施展拳脚呢,浙江福建反而自己先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况且这群人反肯定说的是“官逼民反”,这造反的可不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尚可说是地方父母官有问题,但这反了的可是兵啊!卫所的上司是都指挥使司,在往上,那不就是他了?

    他就是那群造反的人头顶上最大的官儿!

    孙和风想想就觉得想哭,自己谨小慎微了这么久,结果谁都想往他头上骑;他好不容易为自己出了一次头,帮着新派,也看着新派斗倒了打死他儿子那小兔崽子的爹夏伟才,可还没等他发愤图强知恩图报呢,所有的事儿又往他身上找。

    这都是甚么破事儿!孙和风更想哭了,他孙子才满月,这要是他出事儿了,家里人怎么办?

    这一大家子人,要是因为他全都吃挂落,那可该怎么办?

    他脑子疯狂地乱转,死活都想不起来今日文渊阁当值的人是谁,他在心中疯狂地祈祷——但愿是谭怀玠,但愿是陈晖。

    千万别让他遇上阉党,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样想着,脚下飞快,把自己手底下的小主事拽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快走,这事儿一点儿都耽误不得!”

第二百九十五回:疯魔

    余知葳接着太后年纪大了,身子没好透,把人几乎是软禁在慈宁宫当中。

    蔺太后到底聪明,虽说她如今待在慈宁宫之中无法插手前朝,但是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死了。只有活人,才有机会和天斗和地斗,才有机会重新扳倒余知葳。

    这会子她要是死了,余知葳想脱都脱不开关系。余知葳这会子虽说有了批红权,但势力还没到连皇帝都撼动不了她的地步,她如今能出入文渊阁,能在朝中有一席听政的位置,那全都是仗着贺霄的信任。

    要是这会子蔺太后真死了,那不管和余知葳又没有干系,脏水肯定全都泼在余知葳身上。到时候帝后离心,余知葳先前做的一切努力可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哪怕余知葳把蔺太后软禁在后宫,那也得好吃好喝的把人伺候着,绝不能让人出半点儿差错。

    余知葳哪怕把白眼儿翻上天灵盖儿,实在没有法子破开这个问题,只恨自己手脚太慢了。

    孙和风带着自己兵部的小主事往文渊阁赶的时候,余知葳正站在院子里喂鸽子。

    替她养鸽子的大寒和小寒都在一旁笑闹,瞧着一团和气。

    余知葳手里摊着谷子,等着鸽子飞过来啄食。一边愣在原地呆呆站着,心里盘桓着许多事儿。

    田双玉的性子说坏不坏,唯独像是对贺霄提不起兴致来,干嘛都是一个德行,爱答不理,全然不如先前的夏锦繁殷勤。

    贺霄不大高兴,想着上延禧宫看夏锦繁,被余知葳严词拒绝了:“皇爷若是这时候去见了夏氏,那岂不是给夏伟才一个机会?到时候谁都往宫里递消息,求着夏氏救自己的爹,皇爷又心软,若是答应了,那可如何是好?皇爷别忘了当初夏伟才是怎么被革职的,这般做,岂不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贺霄砸吧砸吧嘴,意思自己听进去了,但是又甚么都没说。

    余知葳很敏锐地觉得贺霄不高兴了,他虽然给自己说过“我是真把你放在心上”,可这个放在心上能放多久呢?她废了老半天儿的劲儿,才把人哄高兴了,两个人又蜜里调油起来,他也不想甚么田双玉夏锦繁了。

    没了太后娘娘的监督,贺霄是很想独宠自己的皇后的,但是余知葳太忙,他只好跟着余知葳一起忙,蹭个红袖添香的机会,好赶紧把事儿办完了夜里可劲儿折腾。

    余知葳腰也疼腿也疼,总归睡了一觉比没睡还累。

    真的是太累了,不禁文渊阁忙,晚上还不给休息,身上累。心里也累。

    和贺霄演这种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戏,简直就是耗着她的心神。余知葳对贺霄动不了心,这孩子身上除了可怜儿样没一点她喜欢的,更何况如今年岁渐长,他从前那般可怜可爱的小模样,就全都成了没担当和不学无术不务正业。

    余知葳瞧见他的小猫眼睛冲着自己眨巴眨巴就心累。

    这是个甚么日子啊,余知葳哀嚎起来。

    除却这个,当然对贺霄动不了心,还有旁的缘由。

    后宫中人,是有省亲一说的。若是余知葳向贺霄求个恩典,他未必不会让她去。可余知葳不愿意求,她不敢回家省亲。

    藕已断,丝却连,余知葳想斩断了自己的烦恼三千丝,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如今在政事上手伸得越来越长,能见着余靖宁的机会不少,可她从来不敢拿正眼瞧他。

    哪怕,他是她在礼法上名正言顺的兄长。

    她心中有不能言说的情,又从这情理生出了许多不能言说的欲,狠狠地将她的心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她没法子把那些东西宣之于口。

    每一回贺霄与她缠绵,情到浓时,她眼前都是余靖宁的影子。是他的凤目和高鼻梁贴在自己的颈侧,是他的声音和气息呼在自己耳畔,闹得她从耳尖到脖颈全都红了起来。

    她甚至在贺霄身上寻觅出过皂角的味道,这是幻觉,可她就是沉浸消弭在其中无法自拔。

    她想沉醉下去,但她必须清醒。

    她害怕在自己抱紧贺霄与他诉说情思,在破碎的喘息之中喃呢情话的时候喊出余靖宁的名字。

    她可以把他当成他,但话从口中出的时候,就只能有贺霄。

    而余靖宁是余知葳的兄长,是记在玉牒上,这辈子也没法变的既定事实。

    鸽子一口啄在余知葳的手上,力气太大,很快就见血了。余知葳呆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惊蛰眼睛尖,瞧见了,惊呼道:“娘娘,快把那鸽子赶走!”言罢替余知葳上来驱赶,可那鸽子见了血,觉得腥气又新鲜,趁着惊蛰的手还没挥上来,又狠狠啄了一下子。

    余知葳终于知道疼了,“嘶”了一声,惊蛰赶忙上来捧着余知葳的手,转头骂那一对儿大小寒:“不长眼睛吗?不知道看着鸽子,这都伤了娘娘了。”

    小寒赶忙领着大寒告罪,跪在原地瑟缩。

    “别跪着,地上凉,把那鸽子捉来就是了。”余知葳皱了一下眉头,道,“不疼,拿个东西包上就行。”

    惊蛰赶紧去给余知葳找药和包扎的玩意儿。

    余知葳站在院子里道:“方才那鸽子,逮着了就送去小厨房,晚上喝鸽子汤。”

    大寒小寒连忙称是,一片混乱地逮鸽子去了,弄得院子里面鸡飞狗跳,差点儿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余知葳看着惊蛰出来,给自己手上涂了点儿药,忽然又把手缩了回去:“算了罢,别忙活了,说不定就这么晾着还好得快。听话,甭包了,这还是右手,包上了一会儿拿笔忒难受。”

    惊蛰叹了会儿气,拿余知葳彻底没法子了。

    惊蛰自暴自弃地有她去,就让余知葳继续站在院子里饶有兴致地看大小寒鸡飞狗跳。

    她不知道,余知葳觉得自己快疯了。

    长年累月地和贺霄这么“恩爱”下去,她要么疯,要么死。

    可她不能疯也不能死,她必须得活着。她想杀人,杀了所有阉党,要见血的。

    “娘娘!”忽然有个声音把余知葳从自己的思绪中强行拉了出来,“出大事儿了,娘娘快去文渊阁!”

第二百九十六回:川军

    急匆匆跑来的是冷长秋,他是从文渊阁过来了,唤余知葳过去。

    余知葳陡然一下子清醒了,抬头问道:“怎么了?”言罢就跟着冷长秋往坤宁宫外头走。

    她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儿熟悉,当初兀良哈三卫兵临宁远城下的时候,就是冷长秋跑来宣谭怀玠余靖宁去的文渊阁,那会儿冷长秋还是个清隽的少年人,不如现在沉稳。

    冷长秋一边走一边和余知葳解释道:“是福建来的八百里加急,红标的急件儿。说是福建浙江多地卫所里头的兵都反了,与倭寇同流合污,福建浙江两地巡抚本还想先把事情压一压,没想到这根本压不得,还没等人处理呢,福建巡抚就已经被乱军所杀。”

    他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终于逮着机会缓了一下,又道:“文渊阁当值的是陈阁老和万次辅。孙大人刚到,带着个下属,奴婢不认得这一位,见他穿着鸬鹚补子应当是兵部的六品主事。”

    余知葳点了点头,说话间,这雪就落下来了,不大,扑簌簌落在余知葳的两肩。天还没有那样冷,这雪一落下来就要话,冷长秋诚惶诚恐地将氅衣脱了下来:“娘娘披上罢,奴婢没带伞,等会子仔细淋湿了衣裳。”

    余知葳没接,匆匆行步道:“本宫这披风里头毛料子的,不容易湿,落上雪了一会儿你去与我炭盆上烤烤便是了。”她又瞥了冷长秋一眼,脸上终于带着点儿笑,“本宫不常苛待奴婢的,也不喜欢拿奴婢消遣,你自个儿也别苛待了自己。”

    冷长秋一点头,把自己的大氅重新披上了。

    他能明白余知葳的暗示,她用自己,绝不是像蔺太后用裘安仁那么用,她的饮食起居自有惊蛰等人照料,他若是想得到重用,就只能好好在司礼监、在文渊阁谋个自个儿的位置。

    两个人冒着雪赶去了文渊阁,贺霄也显然被小叶捉了过来,正皱眉坐在椅上,见了余知葳过来,赶忙招呼:“皇后来了,快过来坐。”

    余知葳脱了披风,要冷长秋拿去烤一拷,冷长秋接过披风就过去了。

    孙和风跪在地上,道:“是臣疏忽了,这才让福建浙江酿成此等大祸,实属不该。”

    余知葳挥手让人起来,道:“先别纠缠谁对谁错,如今福建浙江造反的都是原本的卫所兵,一呼百应,当地卫所当中根本没有能用的兵。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调哪里的兵去,派何处的将领。”

    余知葳瞥了一眼孙和风,这是让兵部发言,给孙和风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孙和风心里明了,赶紧叩首开口:“此事刻不容缓,浙江毗邻南京,若是任由倭寇和乱军肆意妄为,必然要伤及南京根本,触及龙脉。”

    余知葳听得有点儿不耐烦,孙和风这家伙一直是这个德行,说话慢条斯理东拉西扯,她不关心甚么龙脉不龙脉,她就想听孙和风说怎么打。

    该怎么打,余知葳心里当然有个计较,但这次的事儿和孙和风脱不开关系,下狱未必,但革职审查定然是免不了的。新派要保孙和风,那就必须给人说话的机会。

    这老头子的臭毛病到底是哪儿来的?

    孙和风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臣私以为,先由南京都指挥使领兵南下镇压,而后将川军自西南调出,驰援东南。”

    余知葳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南京军是当初少阳王顾家的队伍,大衡建国之后,早就在隆武年间分崩离析并入各个卫所了。顾家正是吃了手上没兵权的亏,才被隆武帝随便找了个理由兔死狗烹了。

    而川军,便是所谓的西南军,又称蔺家军,是蔺太后的娘家。当初手里握着兵权的平朔王余家上西北是为了镇守嘉峪关,而镇离王蔺家入西南却是为了剿匪。

    外族难训,土匪却好打,土匪们都想活命,被撵着一顿爆锤之后全都嚷嚷着接受招安。可土匪这种东西罢,想反也很容易,扔了朝廷发的印就能接着打家劫舍,被川军撵得不行了就就地投降接受招安。镇离王从不把这帮土匪杀绝,借着不停地打土匪,积攒了不少战功。但时间一长,他就发现这买卖不划算了。他养着二三十万的兵,天天剿匪穷得叮当响,于是乎从土匪身上打起了主意。

    于是镇离王耍着小聪明,到处和人签协议,甚至到后来都有些官匪勾结的趋势——土匪受着官家庇护,同时受着钳制,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出圈。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勉勉强强维持着西南的太平。

    南京军已经是卫所兵了,平时也屯田,战斗力很显然不怎么样,对付不了这倭寇混杂着乱军的大部队。更何况还有一个理由,如今反的就是浙江福建的卫所,既然他们能反,那别的地儿的卫所也能反,没个分量重的人去盯着,很难服众。

    孙和风所给的建议显然是权衡利弊之后的。

    贺霄皱了皱眉头,道:“川军大都是步兵,东南军却以水师居多,这又该如何打呢?”川军是蔺太后的母家,贺霄平日也护得紧,想必,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舅舅或者表哥上战场罢。

    谁不知蜀中天府安乐?余知葳早就想明白了他的心思,只道:“陛下说的是有理。可是如今,南京军未必压得住叛军,湖广江西地处内陆,本就常年无事,军守疲敝,根本应接不暇。川军多是步兵是没错,可如今的形状也不是沿海抗倭,乱军已经打上内陆了。川军善于剿匪,如今的乱军又与匪盗何异?若是川军不成,难不成陛下想从西北调骑兵在江南丘陵驰骋吗?”

    西北军是余家军,余知葳当然知道余家军比蔺家军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儿,可是哪有这般横跨整个大衡调兵的说法。等到余家军从嘉峪关跑下来,那就不用废那个劲儿去东南了,直接进京勤王便是。

    孙和风跪在地上赶紧磕头,道:“臣附议。”

第二百九十八回:鹬蚌

    裘安仁那双狐狸眼挑的正好,穿着大红蟒衣看着眉眼风流的,他脸上挂着笑,朝着余知葳踱步过来:“这般好的景致,娘娘怎么不多瞧一会儿?”

    余知葳一见着人就牙疼,哼哼道:“池子都快上冻了,有甚么好瞧的,怪冻人的,印公穿得这样单薄,可不怕冻病了?母后宫中炭烧得足,还有地龙,印公不如回去暖和暖和。”

    冷长秋站在余知葳旁边,眼睛都红了起来,一双手拢在袖子里,止不住地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狼,要咬人了。惊蛰知道这冷长秋一沾着裘安仁就要发疯的毛病,赶紧给大寒使眼色。大寒赶紧扯人袖子,又是哄又是拽,最后终于把人弄走了。

    裘安仁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似的,继续迈步朝着余知葳走来。

    “不妨事。”裘安仁伸出如玉的一只手来,拨开了头上的垂柳,这会子是冬天,柳枝儿上没叶子,就那么光秃秃地几条,跟稀疏的头发似的,“冷点儿好,清醒。老待在那暖烘烘的地方,昏昏沉沉的,容易困。”

    余知葳弯了一下嘴角,权当是笑了。

    裘安仁和余知葳并肩站在池子跟前,余知葳瞥了一眼裘安仁臂弯上的拂尘。那拂尘永远雪白雪白,像是既不染尘也不沾血。

    其实,都是假的。

    裘安仁接着端着一张好脸,冲着余知葳谪仙似的一笑:“娘娘这样并肩与咱家站着,就不怕咱家对娘娘不利吗?”

    “怎么不利。”余知葳没甚么好气,说话也毒,“是打算把本宫推进池子里淹死,还是自己跳下去陷害本宫?九千岁何必和我玩这种后宫内宅把戏?”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裘安仁笑眯眯地看着池子里的死鱼,这可怜家伙已经被同伴们咬得不成样子了。

    余知葳拢着手,哼道:“还是那句,何必呢印公?你我二人架都打了两回了,还都是下死手的那种,再这么挂着画皮,印公不觉得累,本宫还觉得累呢。”

    裘安仁笑:“啊呀呀呀,娘娘是这么看咱家的吗?这真是好大的冤情啊,咱家可从来没有对娘娘下过死手。咱家心都伤透了。”

    “可得了吧您。”余知葳差点儿被裘安仁给气笑了,“您有那心啊,还是留给母后罢。她比较乐意收,我这儿收着皇爷的心呢,没空接您的。”

    “诶。”裘安仁只要不在自己的那群儿孙面前,那就都是个笑面虎,甚至连个草稿都不打就和余知葳耍起了贫嘴,“那您还说对了,太后娘娘那对咱家可是知遇之恩,咱家得知恩图报啊。娘娘看,这京城中的疫情都快过去了,雪都下了好几场了,甚么时候让咱们太后娘娘也出来透透气?”

    “这可不行。”余知葳冲着裘安仁挑了一下眉毛,“母后她年岁大了,不必我们少年人,自是要好生将养一番才是。这时候天儿也凉,雪一落就是好几场,母后这还没好利索呢,这若是受了寒,可该怎么办?你我二人担待得起吗。”

    “哎哟。”裘安仁也学着余知葳的神情挑眉毛,“那咱们打个商量呗,你看这孙大人罢,年岁也大了,这诏狱里头冷啊,又受着那甚么刑,这怎么熬得住啊。”

    余知葳冷着脸回头,挑着眉眼,瞧着裘安仁的眼神都带着煞气:“哟,东厂动作快啊,直接跨过刑部就把人提走了。”

    “谢娘娘夸奖。”裘安仁一甩拂尘,冲着余知葳躬了躬身,自顾自笑成一片眉眼风流,“这要是动作不快,让锦衣卫把人提走了,我还拿甚么跟娘娘谈条件。”

    “这样罢。”裘安仁看着余知葳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今儿我就不逼娘娘了,娘娘自个儿回去考虑考虑,这若是应了呢,就把慈宁宫周围那一群人撤了便是。咱家定然知道娘娘的心意,把孙大人转手送给高镇抚。娘娘回见啊。”

    裘安仁说完,就拨开柳枝儿自己去了。

    余知葳站在原地,脸上倒是看不出甚么了,很快就平静下来。可她心里头定然不是脸上这般。

    早知道就应该再和他打一架,余知葳死死盯着这鱼池子里的死鱼一动不动,心道,就该把这兔儿爷扔这里破池子里头。

    余知葳对着池子啐了一口:“呸。”领着惊蛰转头就走,“咱们回宫!”

    池子里的死鱼依旧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上,没人在意它。

    裘安仁见过余知葳之后,直接就出宫回了自己的私宅,这东厂要随时向他汇报孙和风那老头子的情况,他待在宫里不大好处理这些消息,于是想回自己私宅住一晚。

    他甫一进了院子门,就瞧见大春卧在树上,黑漆漆的。裘安仁见了它,竟是笑得像个孩子,不像是见着余知葳的时候那般笑面虎似的笑了:“大春,待在树上做甚啊?不冷么?快下来,爹回屋给你喂小鱼干。”他一下子就把手里的拂尘扔了,家里下人没接住,滚在地上。九千岁这不沾尘土血腥的拂尘霎时间就滚上了凡尘,不像是谪仙所用之物了。

    大春抬起眼睛“喵”了一声。

    “下来罢大春。”裘安仁站在树底下接着哄,“今儿给你睡我的床,好不好。”

    大春这才心动了,从树上跳了下来,正巧落在裘安仁的怀里。裘安仁把脸往大春的毛里一埋,顺带着还蹭了蹭,心满意足地抬起脸来,笑得眉眼都弯了:“乖孩子。”

    他抱着猫往屋里走,猫就顺从地卧在他怀里。裘安仁一边顺着大春油光水滑的毛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大春啊,你说这新派,怎么就寻上了孙和风这么个玩意儿呢?连贪银子都不会贪,做的这么明显,还直接把福建浙江给逼反了。这不是蠢么。”

    大春:“喵?”

    “粮价这样贱,给人几车又怎么样,那群丘八不都五大三粗的好打发。”裘安仁揉了一把大春的脸,把大春揉的龇牙咧嘴想要咬人,“还换成霉粮,何必呢?这不是待着把柄往我手里头送么。”

第二百九十九回:蔺和

    圣旨到了蜀中,接旨的是镇离王的儿子,非是世子,而是他家的庶长子蔺和。

    这蔺和今年二十五六,带兵也的确是带过,随着他爹剿过匪。此次受封闽浙总兵,他自己倒是没甚么,就是那镇离王世子老大的不愿意。

    镇离王吹胡子瞪眼地教训了自家世子一番:“你当这是个好差事,打赢了也不过就是受封的散阶的将军,打输了说不定还要降罪呢。待在蜀中打土匪不好么?你那点子心思别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怕你大哥抢了你的世子之位吗。你放心好了,你老子我嫡庶分的清楚,该是谁的一样不会少,给我滚回去读书去!”

    镇离王世子挨了自家老爹一顿训,耷拉着耳朵回去了,最后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地将自家兄长送出门去了。

    十万川军自蜀中而出,急行军朝东进发。

    蔺和身上裹着甲,甲片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他想喝口酒暖一暖。可这会子监军太监在侧,他也不好显现出自己好那一口,只能生生忍下了。

    “督公冷不冷?”蔺和走在马车的侧边,出言问道。

    马车当中的监军太监掀开帘子,冲着蔺和笑了笑:“谢总兵大人挂念,咱家这车里头烧着炭呢,不冷的。”这家伙又是裘安仁的“儿孙”,名唤九宝,当初周满在的时候这种事儿基本也轮不着他的份儿。可如今周满不在了,裘安仁又不想看着冷长秋过来监军,于是只好安排了九宝。

    “这南边儿的天气啊,不比京中。”蔺和接着和人套近乎,“京城我也去过几回,冬天里虽说是冷,但大氅一裹钻进屋里就暖和了。不像是这南边,别论是这蜀中还是福建浙江,那都是冻起来渗骨头。督公可千万仔细身子,别冻病了去。”

    九宝平时头上排着好几个太岁,都是他点头哈腰,如今一听着蔺和的奉承,十分受用,赶忙眉开眼笑地回他的话:“咱家这是坐着马车呢,比不总兵大人辛劳,总兵大人还要为咱们大衡打仗呢,大人注意身子才是。”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恭维了好一阵子,直把两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嘚啵嘚了老半天,终于停了下来。

    蔺和长舒一口气,握了握自己手里的缰绳,心道,可总算把这督公哄高兴了。虽说设置“文官领兵,太监监军”这种制度,几方牵制,有个稳定军权的意思,可这要是真要打仗的时候,互相牵制起来还真是个麻烦。到时候等他到了交战的地方,还得和浙江巡抚接洽好了,这要是真闹出个文武不和来,他可担待不起。

    蔺和庶长子的身份向来尴尬,太出挑拔份儿了要遭嫡出弟弟和嫡母的嫉妒,基本属于找死;可是太窝囊了又没法子保证自己的前程。所以这蔺和做事儿向来是思前想后,不是他想钻营,是他不钻营没办法,哪一方都想讨好了。

    如今这督公还算好对付,要是浙江和福建的叛军这样这好对付就好了,蔺和心道。

    这仗该怎么打,他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他是跟着父亲剿过匪,但基本都是他爹带着人冲锋,他还没真正自己带过兵。不过土匪的战斗力毕竟有限,靠着蜀中的大山打围便是了,实在打不了,还能谈和。

    听闻杀乱军和剿匪是差不多的。真的一样吗?不过听闻先前浙江和福建的卫所都是因为军饷不到位才干脆反了的,朝廷总会吸取教训罢。他出发之前镇离王都与他说了,这回的军饷军粮定然能到位,要是朝廷的拨不下来,那就算是让他来出,那他也供得起十万川军。

    前提是,这一仗能速战速决,要是让镇离王府给他供一年的军粮军饷,那哪里能负担得起。

    蔺和心中有些忐忑,握着缰绳的手心当中都是一片汗湿,只能强作镇定,接着打马向前去了。

    从蜀中出发,哪怕是急行军,往杭州府去也得将近十天,而这十天,全都得靠着南京军撑着。

    南京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是当初少阳王的顾家军的旧部,唤作穆成业,这些年来一直在南京待着,和南京的备守太监斗智斗勇了好些年,终于熬资历熬日子熬到了都指挥使,但是还是要时常被头上的文官钳制着,活的那是一个好不痛快。

    如今这底下的浙江乱成了一锅粥,鱼米之乡成了匪患倭寇横行之地,文官全都歇了菜,把穆成业拎出来顶了上去。

    穆成业要说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但这毕竟是朝廷下的旨,让南京军在川军到来之前先撑个几日,他又不能抗旨。

    他只能把军械库里的火铳大炮都点一点,勉勉强强从南京南下,推进到了浙江。

    大衡神机营的火铳向来有“北三南鸟”之称,这南边的军队当中多用鸟铳。南京军久不作战,城内又禁用火器,把库房里头的火铳翻出来,那都是隆武初年的样式,火药铅弹都受潮不能用了。

    南京军统共就杂杂拉拉两万人不到,统共就收拾出不到一千杆能用的鸟铳,还是隆武年间的工部造,好些兵都没手里的鸟铳年纪大。炮就更别说了,八九门佛郎机轻炮,两门红夷重炮。就这,还不知道那些弹药能用。

    穆成业领着后勤再折腾,也就把明显受潮不能用的玩意儿挑了出去,剩下的铅子儿火药别说够用,会不会在用的时候哑火炸膛都说不准呢。

    这差事真他娘的难办。穆成业心道。

    江西湖广还不如南京军呢,这时候无论是从哪儿来的援军都得个十天左右才能到,就算不是等川军,北京军那也要等个十日,就算把那战功赫赫号称战无不胜的西北铁骑拉过来,那也要二十天。

    他们能不能撑二十天还是个问题呢。

    这时候一点儿旁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死扛。

    穆成业将自己手里的鸟铳的铳刀拆下来,细细地擦拭,心里筹划着。他们统共两万人,敌军杂七杂八把做饭的后勤也加上,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估计也就七八万人。

    把自己手上的人全填进去能撑个十天不?

第三百回:落子

    余知葳坐在灯下闭目养神,只穿了件牙白的立领对襟琵琶袖短袄,是瞧着就舒服的那种料子,外头罩件梅子色的对襟合领的披袄,白领护上正是几枝折枝杨梅,下头系着凤穿牡丹的杨妃色妆花马面裙。头上绾了个纂儿,这是很家常的打扮,甚至有点儿像是闺中少女,让惊蛰微微恍惚,产生了一种这不是在紫禁城的坤宁宫,而是在京城世子府的蕤灯榭当中。

    如今已经很晚了,坤宁宫的灯还点得很亮,案牍堆积,余知葳抽不开身歇息,只能小歇片刻。

    惊蛰给她烫了帕子,要往她眼睛上敷。冷长秋在一边研墨,帮着余知葳批折子,他知晓余知葳熬夜熬久了眼睛疼这个毛病,于是极尽可能地帮着余知葳分担着些。

    “长秋。”余知葳仰面靠在椅背上,等着惊蛰给她敷帕子,那帕子太烫了,余知葳嗷地一声,“诶呦,烫,稍微晾一会子再敷上来呗。这弄得眼睛没敷好,眼皮子给我烫烂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惊蛰:“成,奴婢给娘娘晾一会子。”

    冷长秋不敢像惊蛰那般在余知葳面前这么放肆,等着惊蛰姑娘说完了话自己才开口:“娘娘方才唤奴婢,是有甚么吩咐吗?”

    “哦对。”余知葳刚刚被烫了一下子,险些忘了要和冷长秋说甚么,他这么提醒才想起来,“那个……你觉得,孙和风这回,冤枉不冤枉?”

    这话问得有些技巧,孙和风这回绝对有责任在里面脱不开,但究竟要负多少责任,那就有待斟酌了。

    “回娘娘的话。”冷长秋搁下了手中的笔,躬身对余知葳道,“孙大人经过娘娘提醒,并未立即做出对策来,的确是他的错,要么是能力不够,要么是没把娘娘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更有可能是后者,加之于自身疲懒,这才没能早早意识到浙江福建的问题,让问题愈演愈烈,最后终于爆发,让浙江军和福建军与倭寇同流合污。但是……”

    他说这个但是的时候,下意识就想觑余知葳的脸色,但是余知葳这会儿眼睛上已经敷上帕子了,瞧不见,他就只好把眼神转回来,接着说话:“但是,若说孙大人是逼反浙江福建的罪魁祸首,奴婢认为不尽然。”冷长秋二十出头,但依着蔺太后的审美,长得少相,还像个少年人,这会子一认真起来,倒还真有几分挥斥方遒的少年风流,“孙大人并不愚蠢,他只是胆小怕事罢了。而胆小用一个好听些的说法来说,就是谨慎。娘娘安排他尽早对倭寇一事拟出个章程,他就会因为过于谨慎,生怕协调不好各方,动了谁的一杯羹而一拖再拖;但若是放在贪银子上,他也会因为谨慎而做的滴水不漏。既吃银子又要浙江军和福建军打仗的法子多得是,大衡粮价本就贱,他又何必把这样贱的粮食再换成霉烂的?不仅多此一举,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让兵士心生怨怼么?所以,奴婢以为,孙大人并不会贪墨,就算他贪墨,也绝对不敢贪浙江福建抗倭的军饷军粮,这和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说的好!”余知葳一下子从椅背上坐了起来,险些把脸上的帕子抖下来,惊蛰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接。

    余知葳终于睁开了眼睛,十分赞许地看了冷长秋一眼:“英雄所见略同。”

    冷长秋看着余知葳,耳根“腾”地一下红了。

    从前只有人骂他,说他是“伺候奴才的奴才”,永远只配被人踩在脚底下。从来没有人夸过他,更没有人会用“英雄”这种词儿来形容他。

    冷长秋平时人如其名,整个人冷冰冰的,含胸驼背地生生毁了一副好皮相,可没想到被人夸了竟然会这样腼腆害羞。

    余知葳没注意冷长秋的神色,毕竟他长时间低着头,很难让人琢磨清楚他到底是个甚么表情,时间长了,就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了。

    “我没白栽培你。”余知葳继续冲着冷长秋笑,两颗小虎牙就露了出来,俏生生的,“好小伙子。”

    冷长秋害羞完了,赶忙谦虚了一下子:“娘娘谬赞了,奴婢当不起。”

    余知葳就当他这是寻常谦虚呢,自顾自的道:“所以说啊,可惜了了。”

    “啊?”惊蛰重新拧干了帕子,正要交给底下小宫人拿去晾着,“冷小公公何处可惜?”

    余知葳屈起中指,敲了一下惊蛰的头:“我是说我可惜,你别没事儿吓冷小公公。”

    惊蛰揉着头。

    “孙和风这个事儿,我总觉得背后有很大问题,他若是如今在东厂含冤而死,那这真相就永远没法大白于天地。我们就不仅失了一个兵部尚书,还彻底让新派落了下风,坏了咱们的名声。”余知葳伸出食指点着自己下巴上的小痣,叹道。“我还必须得把孙和风救出来,得拿太后娘娘的自由去换孙和风的性命。可惜了了我的布局,也可惜了咱们碧空,怎么没早点儿把这老妖婆毒死,不然哪儿来的这档子破事儿。”

    余知葳絮絮叨叨地在那儿嘟囔,惊蛰半懂不懂地听着哦哦,冷长秋却紧接着余知葳叹息起来。

    是啊,可惜了了。

    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得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之后推波助澜。

    余知葳退了一步,用蔺太后的自由换了孙和风的性命,她微眯着双眼,吩咐道:“明日与碧空说,慈宁宫周围的人可以撤了。但我就退这么一步,这蔺太后既然这样旧都没把手伸到朝堂上去了,那我就得叫她今后都没法子再插手朝堂上的事儿。”

    余知葳如今已经有了批红权,势力虽说还不能和裘安仁蔺太后势均力敌,能面对面地对阵,但是起码已经有了和人谈条件的资本。

    乱花渐欲迷人眼,各方都在落子,棋局已成,所有的推手都挡在迷雾之后若隐若现。

第三百零一回:鸿门

    碧空扶着蔺太后的手,带着人一步一步慢慢往阶下走。蔺太后大病了一场,人清瘦了许多,鬓边又添了些银丝,竟是显出了老态。

    裘安仁站在阶下,眼神在碧空身上定了一会子,没敢太露出甚么过分的神色,很快就抬起脸来笑了。

    他的笑是对着蔺太后的,蔺太后瞧见他这一张笑脸儿,脸色果真是好了几分。

    碧空颇是安分,把蔺太后扶下了台阶,就不着痕迹地撤了手,冲着裘安仁行礼:“印公。”

    裘安仁扬眉应了他的礼,转而接过蔺太后的手,攥在了自己的手心儿里:“娘娘这段日子受苦了,安仁挂念娘娘,茶饭不思。”

    蔺太后由着裘安仁攥着自己的手:“养病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镇日待在屋里头闷着,是憋屈。可这不是出来了么,常言道,老不死老不死,我如今这也成了老不死的了。”

    蔺太后也不过是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除了鬓边泛灰,哪里能瞧出来是个“老不死的”的样子,于是裘安仁赶紧给人说好听的:“娘娘这说的是哪里话,如今八九十岁的老寿星也常见,娘娘如今还年轻着呢。”

    碧空站在阶前,看着蔺太后和裘安仁迈着步子缓缓朝前走,低着头,眼睫低垂,睫毛挡住了眼中的神色。

    蔺太后接着道:“今日哀家那好儿媳,可是摆了宴等着哀家去呢?”

    “正是。”裘安仁半低着身子,低声答道,“不过娘娘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娘娘身子才大好,实在不必去凑那个热闹。”

    蔺太后:“胡说。”

    裘安仁听了这话,立马毫不留情给自己自己一耳光:“奴婢愚钝,说错了话,还请娘娘责罚。”

    蔺太后没管自己掌自己嘴的裘安仁,眯着眼睛笑道:“就是因着才大好,就更应该去赴哀家那好儿媳的宴。哀家在慈宁宫中闷了多久了,吃了多少那苦药汤子,好容易出来透透气热闹热闹。这回若是不去,那可不是扫了她余知葳的兴,那是扫了哀家的兴!”

    裘安仁便跟着笑:“娘娘说的是,咱们偏要去她哪儿一趟!”

    如今是冬日,屋外落雪,不兴那在屋外吃饭的一套了,宴席摆在屋中,只说是“家宴”。

    余知葳今儿特特让文渊阁把贺霄绊住了,自己嘱咐好了冷长秋待在文渊阁,自己个儿溜回了后宫,就是为了摆这母慈媳孝的场面。

    夏锦繁继续禁足在延禧宫,到场的就只有田双玉的余知葳两个人。她们俩虽说是少年相识,若说出去,也能算得上是个手帕交。可虽说认识的早,却统共没见过几面,算不上多么熟识,平日里也不过是“请安之交”。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凑在一起最是尴尬。

    好在田双玉识趣,不会与余知葳没有话题还硬聊,很乖顺地坐在下首,低头吃茶。她动不动就低头吃茶,没坐一会儿就让身旁的宫人续了好几杯。

    余知葳用余光瞟她,忽然生出一种“她该不会没等蔺太后来就说要方便,然后逃走罢。”的感受。不过她今日在这儿就只是算个陪衬,在不在无所谓,余知葳还巴不得她早些走呢。

    这样想着,余知葳从桌上拈了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吃了。如今蔺太后还没来,吃一块儿就吃一块儿,还不到做戏的时候。她大概是因为心里想着事儿,这点心吃进去愣是没吃出甚么味儿来,简直就是味同嚼蜡。

    等余知葳把这块儿点心彻底咽下去的时候,蔺太后终于到了。

    余知葳从从容容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母后来了。”余知葳迎了上去,像是要亲自引着蔺太后入座。

    蔺太后扶了一下鬓边的南珠,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余知葳的手:“皇后久等了。”余知葳本来也没打算要扶她,这般刚好,可她偏偏做戏似的露出了些不知所措的尴尬,转换话题道:“母后这病了许久,儿臣也不敢让厨子做些辛辣的菜色,都拣着清淡可口的来,不知母后喜欢不喜欢。”

    蔺太后笑了一下:“你的安排向来妥帖,哀家又如何能说一句不喜欢。”这话说的,话里有话一般,就是为了戳余知葳的心。奈何余知葳脸皮厚,这话戳不到心里去

    田双玉杵在余知葳身后,跟着余知葳对着蔺太后行了礼,这会子正等着余知葳发话落座呢,果真,余知葳转过头来,就跟她说了句:“贤妃坐罢。”

    田双玉又下拜了一次,自顾自坐到位子上去了。

    这对各自心怀鬼胎的天家婆媳分别落了座,开始了食不知味的一餐。余知葳很有把这一顿饭吃成鸿门宴的打算,虽说不是取蔺太后的性命,但也是要让她妥协的。

    吃着吃着,余知葳往下首一瞥,见田双玉果真找借口离了席。余知葳估摸着这贤妃娘娘应当是识时务的,于是搁了筷子,开口笑道:“母后病着的这段日子,皇爷还算是勤勉,没辜负母后的期望。”

    蔺太后搁下杯子,抬眼望了望余知葳,话里意味不明:“都是皇后帮衬得好。”

    余知葳赶紧趁机谦虚:“不敢当,皇爷是儿臣的夫,帮扶自家夫君本就是儿臣应当做的。”她这样说着,冲着蔺太后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容。

    她长着显小,又是娇俏的那一种长相,若是受了轻浮佻达,那瞧着便是娇憨俏皮的:“如今川军正要上东南前线,母后可千万别太操劳了,不然要是再辛劳病了,可不就是牵动着前线将士的心嘛。”

    余知葳让她别操劳,就是警告她手别往前朝伸过去:“先前不是军饷出过问题么,如今这事儿查着也费劲,还不知道背后究竟站的是甚么人呢。”她虽说退了一步,但是绝不会退第二步,要是让她拿到这是裘安仁在瞎折腾的证据,那她绝对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所以,太后娘娘,还是收敛着点儿罢。

第三百零二回:空城

    蔺太后自然是听明白余知葳的意思了,她也搁下了箸,看着余知葳道:“哀家是老了,可有些事儿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就能办成的。历练历练是不错,别办错了事儿才好呢。皇爷如今才几岁,没人帮衬着,又怎么好撑得住这一偌大的场面?”

    余知葳听这个也不以为意,假装听不懂似的,跟蔺太后装傻:“母后说的哪里话,我们知道自己年少,办事不牢靠。所以办事的时候那可谓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错了甚么,文渊阁的诸位大人啊,都指点着呢,不会有错处的。”

    她抬了抬眉毛,接着笑道:“皇爷如今也大了,可不是吃奶的小儿了,他若是自个儿想上进,母后难不成要拦着?”

    “这话说的。倒像是皇后要和哀家抢儿子似的。”蔺太后瞧着余知葳,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了,“你要知道啊,那御座之后的珠帘,里头无论坐着的是谁,只要是个女子,那便是人人诟病的祸国殃民之人。你今日劝哀家莫坐珠帘后,不过是想要那珠帘之后换个人罢了。”

    余知葳支着下巴坐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母后说错了,儿臣不要坐珠帘后。”

    我想坐御座前。

    余知葳的手忽然抖了起来,她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架空了蔺太后,让蔺太后再也没法子垂帘听政,推着小皇帝贺霄亲政。批红权在她手里,文渊阁里全都是她的眼线,她朝会时坐不坐珠帘后都没有关系了。

    但在这一刻,她心中却陡然生出了这种想法,这种对权力的渴望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是个几百年后的事后诸葛亮,她爱国,却绝对不忠君。她能理解余靖宁,但是她没法子对余靖宁达到绝对的认同。

    还有一点是因为,余知葳觉得这个时代还没有到女子坐明堂的程度,她能顺着时代向前,却不能一步登天地将这一步步跳过去。

    还是先脚踏实地一步步走罢,余知葳心道,万一我真的可以呢?到时候不仅她能坐御座前,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坐御座之前,到时候那个御座,就只是个象征符号罢了。

    “珠帘之后本就不该坐人。”余知葳的桃花眼里像是住进了甚么深渊,一瞧瞧不到底,“母后不该坐,儿臣也不该坐。皇爷如今不是小孩子了,今日坐在皇爷背后的人,明日便给皇爷心上添了一份猜忌。母亲不行,妻子也不行。”

    “娘娘还真是好大的口气。”裘安仁拂尘一甩,勾着眼角往余知葳身上睨了一眼,冷笑道,“太后娘娘面前怎的还这般胡言乱语,皇后娘娘难不成连孝道也不顾了?”

    她眨了眨长睫毛,把方才那般近乎狂热的神色全都收回了自己的眼中,深深地投进了眼底的深渊:“做奴才的,又有甚么资格来训斥我?今日敢称九千岁,那明日呢?岂不是该称万岁!”

    余知葳抬起眼睛来,对太后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视若无睹,屈指要去敲桌上的杯子。

    裘安仁瞳孔猝然一缩——她这别是要摔杯为号?他在这一瞬间里,几乎能想象到锦衣卫是不是已经围了紫禁城。

    余知葳仿佛下一刻就能高喊出:“拿下这妖宦!”

    “咣当”!

    裘安仁跪在了地上,而余知葳手里的杯子还没有敲破。

    “娘娘,奴婢本无意于此。”裘安仁将自己头上的三山冠搁在了地上,“是奴婢恃宠而骄,僭越了。”

    他能明白,他虽在这朝堂之上党羽遍布,但却是靠着蔺太后宠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阉党便是太后党,今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是他裘安仁,明日也会碧空、是小叶,甚至是冷长秋。

    蔺太后信他,乐意宠着他惯着他,让他满世界受着生祠的香火供奉,那是她乐意。蔺太后愿意给自己豢养的狗儿骨头吃,顿顿喂肉都没关系。

    但前提是,这条狗是一条让咬人就咬人,绝对不会反过来咬主人的好狗。

    他内心中虽然极其厌恶自己在蔺太后跟前像是个面首的这种身份,但他必须倚仗着这个身份才能常伴御座旁。

    否则,他就连条狗都不是。

    裘安仁低着头,将自己身上的抬手去解腋下的系带:“奴婢绝无此意,今日愿自去蟒衣,白身以侍奉太后娘娘。”

    言罢就要把身上的大红蟒衣除去。

    蔺太后喜欢少年人,要清隽要鲜嫩,最重要的是,要会示弱、瞧着天可怜见的。

    这叫做“我见犹怜”。

    裘安仁跪在地上,肤若润瓷发如鸦羽,眼角挑着,长眼线划着一弯可怜兮兮的弧度。睫毛扇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挤出眼泪来了。

    “狗奴才。”蔺太后盯着裘安仁看了好半天,有一瞬间的眼神甚至是森然的,但她最后还是放缓了眉角,色厉内荏地冲着裘安仁吼道,“宴席之上衣冠不整,哪里来的规矩,给哀家把衣裳系好了!”

    余知葳一挑眉。

    蔺太后这是要保裘安仁了。

    如今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得靠着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给批红盖印,她不听政,也不过是耳目受蔽,而要是这时候将裘安仁换下去……

    余知葳能把周满的职位顶掉,让冷长秋做了司礼监随堂太监,那把裘安仁的权力褫夺了,她转眼间就能让冷长秋顶了裘安仁的位置。

    “你如今这般胡言乱语,举止狂狼,哪有一点儿哀家身边的人的样子。”蔺太后拿手指尖儿居高临下点着裘安仁的鼻尖,“掌嘴!”

    裘安仁当然明白蔺太后的意思,二话没说,自己扇起自己巴掌来。他生的白,一巴掌下去,脸上就起红印,没几下两边脸就肿了起来。

    余知葳好整以暇在旁边数着,等差不多数了十来下,估摸着蔺太后要开口了。

    果真,蔺太后忽然道:“都是这狗奴才没规矩,今日便该好好教训教训。”她瞧了余知葳一眼,起箸道,“皇后啊,接着用饭罢,再不吃这菜都该凉了。哀家老了,大衡今后,还是得靠皇爷。”

    余知葳赶忙就坡下驴:“儿臣明白了。”

    她看了看桌上差点儿被自己屈指敲碎了的杯子,手上汗得拿不住筷子。

    我可终于明白当初武侯城上唱空城计是甚么感觉了,余知葳心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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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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