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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懿儿     烟花散尽似曾归txt下载     烟花散尽似曾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八回:争气

    穆成业待在城下喝水,他那八千南京军和川军泾渭分明地分坐两旁。乱军攻南京城持续了三日,却依旧没拿下南京城来。穆成业心里冷笑,城里就两万兵士的时候就没让他们拿下来,打到八千人时也没让他们拿下来。如今川军驰援而来,若还真让南京给丢了,那才是真正丢人的地方。

    这蔺和虽说没甚么建树,但是也并非蠢材,再加上他和连捷还在南京呢,应当是出不了甚么大事儿。

    此处乱军攻南京不下之后,好几天没甚么消息了,也不知道是打算韬光养晦再攻一回,还是就此放弃南京,转而攻别的城池。

    要是他们去打旁的城池了,就让城中的兵士从城里出去,去打乱军的屁股。穆成业心里这样想,可转头看了两眼歇在一旁的蔺和,心里又冷笑了声。罢了,如今这南京中的兵都不归他管了,川军还是得听着小子的。

    他正歇着,就见着个小斥候飞马而来,下马的时候几乎要在地上滚了一圈。

    穆成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怎么了?敌军又攻城了?”他嗓门颇大,这一嗓子喊出去,身边好些兵士全都站起来了,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弓袋箭囊,铳手数了数自己手里的铅子儿,炮手都已经开始要往炮楼上跑了。

    那小斥候气喘吁吁地拦住了要上鼓楼去敲鼓的兵士,上气不接下气道:“不是!不是敌袭,是朝廷来的急件,是圣旨!”

    敌军驻扎在安德门二十里外,南京众人自然是从旁的门把这宣旨的人领进来的。

    果然,没等这小斥候把气喘均匀了,后头就来了一溜骑马的人,为首几个皆是飞鱼服翼善冠,正是宣旨的锦衣卫。

    方才跳起来的一群兵士稀里哗啦全跪下了,等着听旨意。

    宣旨的锦衣卫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嗓门粗犷,震得人嗡嗡的——这旨意赏罚分明,原南京指挥使穆成业受了提拔,成了闽浙总兵的副将,南京军皆受了封赏;闽浙总兵连捷接了一把雪亮的尚方宝剑,特地嘱咐他“必要的时候可行先斩后奏之权”;闽浙总兵蔺和被好生训斥了一番,杖责四十,勒令戴罪立功。

    宣旨的锦衣卫一通大嗓门嚎完了之后,一抬下巴,对着蔺和做了个手势:“蔺总兵,请罢。”

    他身后的锦衣卫已经拿出了水火棍,递在了方才宣旨的锦衣卫手上——原来这打板子也是他来。

    蔺和脸上看不出太多神色,他跪地叩首,口中道:“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围的人神色有些变了。

    这谢恩的话,蔺太后还垂帘听政的时候,谢恩时说这话自然顺当,可如今小皇帝贺霄已然亲政,再说这话就不妥了罢。

    虽然这圣旨显然是余知葳的手笔,但谁知道蔺和口中这个“娘娘”是说的谁。别是在提醒众人他身后是蔺家,靠山是蔺太后罢?

    谁知道这蔺和领完旨意之后,自己还愣了一下,再次叩首三次:“微臣失言。”说的便是他方才“娘娘千岁”那几句。

    没人闹明白蔺和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好在方才宣旨的锦衣卫根本没管那么多,要身后的人将蔺和按着跪趴在了地上,二话不说便开始打了。

    行刑的时候,连捷召来的“南京义勇”全都站在旁边看。蔺和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是不外乎是痛快的。

    全南京城都怪他,他是知道的。

    在路上多耽误的十日,让南京多死了不少人,受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没有人相信他的说辞,也没有人觉得他委屈,他已经做错了,全南京都瞧不起他。

    但是解释又有甚么用呢。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为何会在路上遇见那样多的土匪。

    耽误军机该罚,他也知道自己该罚,但是他就是委屈。

    他好不容易做了总兵,第一回出来打仗,却要被这样钳制着,一位得民心的闽浙巡抚不够,还要再提拔一个副将来架空他。

    嗯,他险些还忘了,他还得拼命讨好待在军中甚么都不会的监军太监。

    旁人当总兵威风不威风他不知道,可为甚么放到他自己身上,就剩下委屈了?

    水火棍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蔺和想都不用想,这会子定然已经是皮开肉绽了。等到四十下过去,他还能下地走路就算是好的了。

    但其实,杖责四十发俸禄,不是甚么重罚,若不是临阵换将是大忌,余知葳还顾忌着蔺家和蔺太后,他这种耽误军机的罪名,真论军法处置,可就不是打一顿板子罚几个钱这么简单的了。

    但是蔺和心中就是抑制不住得难受。

    此时圣旨当中的话在他眼里就全都变了味道——这就是明摆着要架空他,把领兵的权利交到连捷和穆成业的手上,更何况如今他受了杖责,养伤还不知道要养多久,那这期间总兵的职务,不就由穆成业这个副将暂代了吗?

    川军听不听他这个空降而来的副将的话不要紧,关键是南京城的老百姓和义勇全都拥戴他们,川军若是这个时候闹别扭不高兴,不听穆成业这个副将的话。

    放在前线,这种事儿叫做卖国。

    没人想担这种名头,所以他们只能从蔺和的兵变成穆成业的兵,甚至说变成连捷这个文官的兵。

    蔺和咬着牙,甚至没有在锦衣卫大公无私的水火棍下大声惨叫,他的叫声全都憋在心里。

    就像他小时候,姨娘点着他的脑门,叫他“争气”的时候那样。

    “你底下有嫡出的弟弟,是老大又有何用,不还是处处比不过人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这话嗡嗡地响在耳畔,很长时间都挥之不去。

    蔺和仿佛看见了自己头顶上戳着一个尖尖的指甲,也仿佛看见了自家嫡出的二弟弟甚么都不做也比自己强的模样。

    怎么就只有他这么不“争气”呢?

    到底要如何才算是争气?蔺和咬着牙这样想到。

第三百一十九回:挑拨

    蔺和趴在床上,他被打了一通,再加上南京城本就不如蜀地暖和,这几日又是连着飘雪,他竟然不争气的直接发起热来。

    他臀腿上还带着伤,没办法躺着,只能让他趴着,趴着又不知道怎么给额头上敷冰帕子,亲兵折腾了好半天,只能避开伤口,用烈酒来来回回地擦身。

    亲兵待弄了半天,又把药给蔺和灌了进去,这才退出帐子让人睡下了。

    监军太监九宝在帐子外头转悠,探头探脑的,问道:“这总兵大人还没好啊?”

    亲兵摇了摇头:“还烧着呢,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好。照理来说不会啊,打了一顿板子,怎么烧得来势汹汹的,没一点儿要好的迹象。”

    “啧。”九宝皱眉,“这打板子的锦衣卫下手也忒重了些,这怎么说也是咱们东南前线的守将,这要是打坏了闽浙总兵,谁替他上阵杀敌啊?”

    亲兵牙疼似的:“这不是……这不是还有穆副将和连巡抚呢嘛。”

    “哎哟哎哟。”九宝看着蔺和的亲兵,像是见着了甚么不得了的事儿,“这你可得好好想想了,你家总兵挨了一顿板子,原本半个月养养就好了,这一烧起来,可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好了。”

    这九宝唯恐天下不乱,和蔺和的亲兵散布着他的阴谋论:“你想想,全南京都不待见你们总兵,可路上遇上土匪耽误了时候,这可都是真的呀,咱们都眼睁睁的看在眼里呢,咱家当初差点儿被那不长眼的土匪乱箭射死,还是你家总兵救的命呢。这哪儿能怪他啊,可这南京城里头的,别说是南京军了,就是那群凑热闹的‘南京义勇’也拿鼻孔看你们。你想想啊,这穆成业,没提拔之前也就是个指挥使,领着一帮天天种地的卫所兵,那闽浙巡抚连捷,是个文官,虽说大衡文官的确是要尊贵些,但打仗这事儿不还是得武将来,他懂个甚么,就知道领着那一帮义勇添乱。如今这总兵一病,那不就是穆成业这个副将暂代总兵职务。”

    亲兵看着九宝,面皮抽动了几下,不知道是在想甚么。

    九宝拂尘一搭:“嗐,我这是在宫里头待久了,习惯了。这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皇爷要因着总兵耽误军机罚蔺总兵,那还不是连捷上书在皇爷面前不知倒了甚么嘴子,皇爷哪里知道这个中苦楚。蔺总兵是咱们皇爷的大表哥,他失势了对他有甚么好处?他失势了,那就只能是穆成业和连捷得势啊。你说是不是。”

    九宝臂弯里搭着拂尘,哒哒哒地要往军医熬药的地方走:“先不与你说了,我去给你们总兵看看药去,你自个儿可千万仔细些。”

    九宝迈着小短腿儿一路飞奔,没一会子就不见了人影,就见着个蔺和的亲兵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甚么。

    这亲兵的年纪不大,瞧着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光景,一张少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云密布。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像是把九宝的话在心里面来回过了好几遍,转身掀帘子就回了帐中,看着他家趴着发高热的蔺总兵去了。

    城楼上换过了两回防,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有的兵士用饭用的快,离着晚训和换防还有些时候,便有些人来回溜达着消食儿。

    南京军的一个总旗手里拿着个破锣,咚咚敲得直响,嘴里头嚷嚷着:“吃完了饭的!都给我站起来,别横七竖八在那儿歪着,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酉时三刻晚训换防,都听见没有!”

    稀稀拉拉的南京军从地上站了起来——这都是轻伤的兵士,重伤的大都缺胳膊少腿儿,没办法再守城了,只能跟着南京义勇做些后勤工作。

    剩下的人都没怎么动作,还歪七扭八在地上摊着。

    那总旗拿着破锣冲着地上的人猛敲:“聋了还是瞎了?快都站起来,不许躺着。”

    歪在城下的兵士还是没有动作。

    总旗着急了,扔了锣,冲着那兵士的耳朵嚷嚷:“给老子站起来!”

    “站个锤子。”躺着的兵士冲着总旗啐了一口,“你喊你们南京军站起来不就完了,唤我作甚?!”

    总旗气急提起了那兵士的领子:“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我们在南京城中拼死拼活守城的时候,你们在路上遛狗还是溜乌龟呢?现在进了南京城,还分甚么川军南京军,快给老子站起来。”

    那兵士被总旗拖着起来,也吱哩哇啦的不愿意:“我也想不分啊,可是你看你们有半点儿想不分的样子吗?谁知道你们那姓穆的是怎么得上这副将的位置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南京军就这么仗势欺人!如今穆成业暂代总兵一职,谁知道心里头想的是甚么,是不是想干脆穆总兵死了,把这个‘暂代’直接变成真的啊!”

    总旗终于被这话激怒了,一拳打在这兵士的鼻梁上,登时两行鼻血落下,肆意横流:“你他娘的胡说八道甚么呢!”

    这一拳下去,周围的兵士全都跳了起来,也不帮着拉架,却全都跑上去和人打将起来,一时间拳打脚踢,都是拳拳到肉鲜血淋漓地打。

    没一会儿,不远处刚用完晚饭的连捷就闻声赶来,身边带着几个义勇。他冲着打架的一群人,大喊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拉开!”

    说罢,身旁的兵士义勇,全都上前去拉架,就这还险些拉不开,拉架的义勇都挨了好几拳。

    待到拉开之后,全都已经打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了。

    连捷背着手,在几人面前走了一圈:“你们这是想作甚?上房还是上天?我看干脆都上天的了。打仗守城的时候没见跑在前面,敌军还在二十里地外驻扎着,你们还自己在家里打起架来了?眼里面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体统?既然吃了饭劲儿没地方使,那就全都打了板子,给我上城楼守城墙去,明天都不用换了!”

第三百二十回:武井

    龚老八的面前坐着个秃头的东瀛人,一只眼睛上还蒙着眼罩,也不知道是真独眼龙还是装瞎。

    龚老八就看着他喝茶,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了话:“武……武井先生。”

    这东瀛人叫武井一郎,龚老八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喊成武大郎,纠正了好长时间才纠正过来。

    武井一郎抬了抬眼睛,也跟他寒暄道:“龚将军安好。”这东瀛人常年在福建周围混迹,大衡话说的很好,甚至带着一股不知道是潮州还是客家的口音。龚老八是福州人,要是说土话,那当是说福州平话的,听不惯他这奇奇怪怪的口音,于是只能和人说官话。

    龚老八看着面前的秃顶,搓了搓手:“不瞒您说,我们此次前来,便是问武井先生借兵的。我们如今攻南京城,攻了一个多月了都没拿下来,和先前那些城池全然不同。我们便想着围城,围而不打断其粮草,好将南京城拿下来。”

    武井一郎点了点头。

    龚老八想了想,接着道:“南京乃是东南重地,非要拿下来不可,如今这我兵力不足,要问先生借兵,还希望先生成全。”

    “哦。”武井一郎挑了挑眉,“若是龚将军想借兵,那在下借你便是,说罢,想要多少人?”

    龚老八用眼神示意武井一郎,意思借一步说话,武井一郎没甚么异议,凑近了一点,听完龚老八说的人数之后,大剌剌一挥手:“好说!你我二人如今是兄弟了,这点子人马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龚老八身后跟着的老蒋神色闪了闪,规矩站着没说话。

    几个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此处按下不提。

    等到龚老八几人从武井一郎处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并没有旁人跟着。

    他们为了打消武井一郎的疑虑,特地没有带人过来,武井一郎也的确没有多心,让这两个人顺利借到了兵。

    老蒋思量一阵,快走几步,和龚老八并肩而行,悄声道:“我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一下拿出这样多的兵来。”

    “我也有些诧异。”天儿冷,龚老八揣着手走路,缩着脖子瞧着有些瑟缩,“虽说不是正规军,但哪怕就只是凑出些乡勇来,随便就能给出这样的数字来,也是不敢小觑的。他这样,我都没法想,他到底有多少兵。”龚老八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龇牙咧嘴,就着西北风就骂了句娘。

    “等到南京城打下来了……”老蒋被风吹得迷眼睛,“咱们借到的那些兵,你打算怎么办?”

    “大衡人受到咱们麾下,东瀛人……”龚老八冲着老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蒋对着人点了点头,脸上是了然和赞同。

    他们早就打算卸磨杀驴了,如今将这武井一郎的兵借了去,他身边的兵力就会空虚。大衡人到底是更相信自己人,比起给武井一郎卖命,说不定他们更想投到龚老八麾下。到时候,再对武井一郎下手,就不是甚么难事儿了。

    这两人裹着风雪,走了快有二里地,终于在找到了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的马,解了缰绳之后两匹马还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似的,在原地折腾了好久,他们俩才策马向前。

    等这两人走得没影子之后,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东瀛人,细细瘦瘦的,像是两个没长开的孩子——不知道跟了龚老八和老蒋多久了。

    龚老八和老蒋往自己营地走的时候是逆风,这两个东瀛人往回跑的时候就是顺风了,他们像是北分刮着跑一般,移动得飞快。

    没多一会儿,就回到了方才武井一郎的营帐。

    武井一郎正坐在屋里喝热茶呢,热气冒在头顶上。这两个细细瘦瘦的东瀛人一进门就半跪在地上,叽里呱啦开始说起了东瀛话。

    这就是武井一郎在这里的好处,他说的话龚老八他们听不懂,但龚老八说的官话他也会说,龚老八说甚么根本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这两个东瀛人把龚老八和老蒋在路上的话复述了一遍,武井一郎神色瞧着没太大变化,挥了挥手叫其中一个更小的下去了。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武井一郎翘起了二郎腿,用三根手指罩住茶杯掂了起来,眯眼往后躺。

    “那我们该怎么办?”细瘦的人影问,“那大人为何要答应他们。”

    武井一郎的手里还拿着小茶杯,闭着眼睛道:“不忙。咱们蛰伏了这样长时间,总不能白费了不是?他当我还真能将咱们得用的人送给他呢?不过就是把我们这儿的大衡人都给他们送去便成了。他们既然这样说了,不管他手上有没有咱们人的命,我都要把他手上沾过咱们东瀛的血这事儿坐实了。他对于大衡来说,那是乱军,但是对于旁的国家来说,这不都是大衡人吗?这多好的由头,多好的把柄。”

    细瘦的人影沉默不语,在黑暗中思索了很长时间,才接上了武井一郎的话:“大人说的是。只是小人看南京城未必进不了,咱们为何不摆脱了‘那边’,按着自己的节奏走,如今不正是个好机会嘛。”

    “不,时机还没成熟。”武井一郎晃着躺椅,人就在在明暗之间穿梭,一忽儿亮,一忽儿暗,“大衡此次派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最强的将领和队伍。脊梁尚在,哪怕如今国内党争都闹到这个地步,连十三港都全关闭了,那他们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我们一口能吞下的。‘那边’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大衡这块土地上有一种奇异的‘规矩’,我想你应当不清楚,我如今便为你讲讲。他们老话说‘自北下南为王,由南上北为寇’。在南边称王的,从来就没有成功打到京城去的时候。”

    武井一郎在大衡待了好几年了,可这细瘦的人才不过来了一年有余,没听说过这种话,于是只能点头应下。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孩子。”武井一郎的身躯彻底隐没进了黑暗当中。

第三百二十一回:黄雀

    “好嘞,您拿好啊,一荤一素,一共十文。”小贩将包子装进油纸包里,递给了面前的洋人。

    洋人很年轻,生的也还不错,不过大衡人看他们,除了有的人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不大相同,其余都觉得一个样子。

    那洋人冲着小贩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他大衡官话说的很好,人也很知礼数,一看就是很讨人喜欢的那一种。

    小贩当然也是这么觉得的,于是他冲着洋人笑道:“那您走好啊,下次再来!”

    洋人冲着小贩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了。

    这人正是在大衡官员家中做“洋幕僚”的若闻。

    若闻手里拿着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他的黄头发绿眼睛挺显眼的,哪怕带着大衡百姓常戴的四方平定巾都能瞧见脑后金黄的一大片。

    他是个书生的打扮,穿着道袍系着宫绦,他肤色瞳色发色都浅,于是很喜欢穿深颜色,十分衬他,看着倒是挺斯文——哪怕拿着油纸正在吃包子。

    虽说若闻一瞧就能瞧出来是个洋人,但这毕竟是大衡的都城,是有东郊巷的地界儿,所以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若闻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大圈,也没一个人盯着他的脸瞧。

    等到他包子快吃完了,人也差不多快走到家了,他推门进去,就瞧见看门的汉子对着他点头哈腰:“若闻先生回来了。”

    若闻把油纸包拢在袖里,微微俯下身,问道:“嗯,可是老爷找我有甚么事儿?”

    “先生说对了。”看门那汉子把他往里头引,“老爷找先生确实有事儿,老爷在堂屋等着先生呢。”

    若闻冲着看门的汉子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往堂屋走,在路上便把袖子里的油纸包扔掉了。

    待到若闻进了屋子,果真见到老人在等他,于是笑着同老人打了个招呼:“先生。”

    老人见了若闻,还是像往常那般招呼他过来坐下:“若闻快坐。”

    若闻也没客气,过去就坐着了。

    那老人方才正抱着个手炉让丫鬟往里头添炭,这会子见了人,便把手炉盖子盖上,拢在袖笼里头:“天凉,你出门多穿些。”

    若闻拍了拍衣摆,笑着坐下了:“多谢先生关心,不过我家那边更是冷,在大衡京城,这样的冬天,我反而觉得暖和了。”

    老者没说甚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先生寻我过来,可是因着南边的信到了?”若闻接过了身旁小丫鬟递过来的茶,顺带着冲着那丫鬟也笑了一下。

    “不错。”老者袖中拢着手炉,不便再吃茶,就那么揣着手坐着,“确是南边的信来了,南京城中甚至都打起来了。”

    “哦?”若闻挑了挑眉毛,“那还真是性子烈,我本以为只是把祸根栽下了,没想到直接打了起来。”

    “我倒是害怕,这样脓包若是挑破了,反而闷不住了。”老人道。

    “不怕。”若闻喝了口茶,将茶杯搁在桌子上,他生得高鼻梁深眼窝却瞧着眉目平和,不禁令人好生奇怪,“他们只要心里想过一回,那这个根就没法清除出去,哪怕南京城中的将领将起哄闹事之人再怎们罚都没用。蔺和与南京城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川军和南京军之间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没办法缓和。”

    老者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若闻把玩起了自己手上的戒指,哼道:“大衡如今这位新的‘娘娘’已经很努力地在及时止损了,说实话,她这般处理方法,赏罚分明,又是平了南京的民怨,也没太让蔺和的面子下不来,明面上是真的挑不出半点儿错处来。坏就坏在天高皇帝远,当事人在南京全都有口莫辩,又‘恰巧’遇上了那样多的事儿。巧合发生的多了,就没有人会相信真的就是巧合了。”

    不是说谁生性多疑,而是到了这种年纪混到了这种位置上,不得不要想的多一些。只要继续往多里想,不是误会也成了误会,简直就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照若闻这样说,此次南京城必定保不住了。”老者看着若闻,这年轻人大部分时候都是风轻云淡的,眉眼间让人看不出年纪,只能说他是个年轻人,但具体多大却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老者觉得看不透他。

    如今是合作中的利益关系,这种看不透的感觉让老者觉得很危险,他不知道若闻的弱点,捉摸不透就没办法把人掌控在手中。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在与虎谋皮。

    若闻听了老者的话,浅浅地笑了笑,他把手上戴着的戒指放在阳光之下,阳光打在宝石上,折射出了七色的光彩:“南京保不保得住,在谁的手上,如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蔺和不能赢,甚至说,最好别活着。他若是活着,咱们为阉党与太后准备的机会就要错过了。”

    “蔺和死了,还能有谁替大衡打仗。”若闻挑起了自己浅色的眉毛,在阳光下颜色几乎浅得看不清楚了,“我们知道,朝廷所有人恐怕都知道,到时候我们就会看见一场最精彩的猛兽撕咬。”

    若闻看了老者一眼,眉眼中还是带着笑的:“你们大衡把这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那个时候,无论是阉党赢了还是新派赢了,对我们来说结果是一样的。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大部分的目的就都能达成了。”

    老者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往若闻的茶杯上磕了一下:“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渔翁之谊。”

    “敬渔翁之谊。”若闻也端了杯子,在老者的杯上碰了一下,“待到万事俱备,这天下,便如囊中取物。”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仰天大笑起来,眼里流露出的都是毫不掩饰的欲望——那是对权力的渴求,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们互相并不能读懂对方眼底这层意思,但是没有关系,目标一致就好了。

    “我们要做渔翁,还要做螳螂背后的黄雀。”

第三百二十二回:夜报

    余知葳翻了个身,避过了搂着自己的贺霄,把自己滚到了旁边那条锦被当中,她这两日睡得不大好,总是乱梦一团,醒来却想不起来是甚么,再然后就是睁眼到天明。

    她十分无奈地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然后看着自己面前贺霄的脸。嗯,小皇帝的睡眠出奇地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不装事儿。

    余知葳心里郁闷,想当年她也是沾枕头就着的那种,如今她才多大?竟然现在就开始品尝失眠的滋味儿了。

    贺霄蝶翼一般的睫毛覆在脸上,余知葳无言地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再睡一阵子。

    明早还有大朝会,又得早起,这应当是没有多少时候睡觉了。

    余知葳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打算逼着自己再睡一会儿……

    “皇爷!娘娘!”余知葳还没还是迷糊呢,就被这么个声音吵醒了,这声音一听就是小叶的,余知葳还纳闷呢,她方才睡着了吗,这才过了多久小叶就来喊人起床了?

    余知葳一骨碌爬了起来,伸头去看了一眼滴漏,这分明还是后半夜啊!

    定然是出事了!

    余知葳心里警钟大作,这种时候出事儿,那就只能是前线的事端。她从还迷糊着的贺霄身上滚了过去,顺手抓了件披袄裹在自己身上,一脚蹬上了睡鞋。她一鼓作气把贺霄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扶着人肩膀晃了晃:“皇爷,快醒醒!”

    贺霄打哈欠揉眼睛,转眼间余知葳已经给他把衣裳披好了,这时候刚好见着小叶领着宫人进来,要服侍帝后二人洗漱换衣裳。

    余知葳张开手臂让宫人过来伺候,看了一眼小叶身后,果真来的还有冷长秋。

    小叶便跪下开始说话了:“皇上娘娘恕罪,奴婢见是前线来的东西,想是耽误不得,便斗胆将皇爷娘娘唤了起来——啊,小冷公公今日在文渊阁当值,便由小冷公公来说罢。”

    晚上来的战报,别的地方都没人值班,就只能快马加急送进文渊阁里去,看着两个人的脸色,绝对不是好事

    冷长秋冲着人行了礼,言简意赅道:“皇爷,娘娘,前线来的加急件,南京城被围了。”

    说罢将手中的东西呈给了贺霄。

    贺霄将手里面的信件拆开,信封上还贴着“求援”的条子,冷长秋特地学过战报上标的几种印记,扫一眼信封便知道这信是甚么意思了。

    余知葳把头凑过去看信——

    是闽浙巡抚连捷的亲笔信,写的潦草,瞧着就是十万火急的,底下还触目惊心地带着血迹,把半截子信都快浸透了。

    据说当初把信送出去的斥候,人到了第一个驿站,一句话没说出来,翻了个白眼就死了。

    南京城被围了好些时候了,闽浙总兵正病着,副将穆成业带着人突围了三回都没能成,最后就勉勉强强送出去了个送信的斥候,至今人死生未明。

    连捷恐怕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了,在信件最后表示,如果这封信没办法上达天听,那他就只能带着南京城一众玉石俱焚了。

    余知葳闭了闭眼睛。

    小叶斟酌了一阵子,问道:“皇爷,娘娘。这离着朝会的时候还有一个半时辰,是朝会上说,还是……”

    “召人去文渊阁罢,别耽搁了。”余知葳没等贺霄回答,张口便道她站起身来,回头冲着贺霄伸出了一只手,“走罢皇爷。”

    贺霄坐在床上没有动。

    余知葳皱了皱眉,又唤了他一声:“皇爷?”

    贺霄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带着点儿困意,打着哈欠把手塞进余知葳手心里了。

    “皇爷受累了。”余知葳捏了捏贺霄的手,哄道“先忍一会儿罢。”

    她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来,笑道:“我就知道这东西管用,出来之前便装上了。”

    她把纸包打开,里面是瞧着就凉丝丝的薄荷糖。她把这东西递在贺霄面前:“皇爷看!吃了这个,保证就不困了。”

    贺霄被余知葳这话给逗笑了:“还把朕当孩子哄呢?”

    余知葳心道你可不就是嘛,但嘴上却没这么说,还是带着笑意,与贺霄道:“皇爷只说是吃还是不吃便是。”

    “吃。”贺霄接过了余知葳手里的糖,塞进自己嘴里,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寒风冻了一个激灵霎时间就清醒过来了,他眨了眨眼睛冲着余知葳笑,“果真畅快!”

    余知葳冲人龇了龇自己的小虎牙,也把一块薄荷糖往自己嘴里塞。

    “嘶——”余知葳大冷天的吸了好大一口凉气进去,被那寒风和冰凉的薄荷糖呛得一个激灵。

    小叶心细,来的时候就是备着辇的,她两步跨上了步辇。抬步辇的内侍一路小跑,步辇有些颠簸,余知葳眼前紫禁城的夜色就也跟着上上下下地颠簸,没一会儿就把她嘴里的凉气撞得支离破碎了。

    等到了文渊阁,差不多泰半的阁臣都到了,在文渊阁里面分坐两排,全都面色肃穆,见了余知葳和贺霄进来全都起身行礼。

    住的稍远的人还没到,这会子正等着人,文渊阁里面的气氛凝重得要命,感觉这会儿都能拧出水来。

    文渊阁里面炭烧得不热,过了一会儿,贺霄便觉得这拧出水的气氛要结成冰了。

    忽然,外面挂着的珠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门外候着的内侍的尖利的声音:“平朔王世子到!”

    余知葳暗自抖了一下,幅度不大,还尽力保持着威仪,只像是被冷风吹个激灵。

    余靖宁快步走进来的时候,像是带进来了好大的风雪,整个人冷得像铁一般寒气逼人。

    余知葳这才拿正眼瞧他。

    上殿不佩刀,余靖宁当然不会坏了这个规矩,但他却披着甲,手里抱着兜鍪。他浑身上下的线条瞧着都是硬的,没有一点儿柔软的地方。

    余靖宁一进了文渊阁,就跪下朝贺霄叩首了:“臣愿往南京。”

    一如往昔,少年人的热血从未散去。

第三百二十三回:舅家

    余知葳早就能想到,这回他会自请上东南前线的。

    蔺家是肯定不会再出人了,那还能打仗的还有谁,不就是平朔王父子嘛。

    但是总不能真把平朔王从西北调回来罢?这一来一回又是多少时日,南京城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余靖宁上一回请旨去前线的时候,贺霄才十二三岁,还小着呢,除了瞪着一双眼睛觉得害怕之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当做甚么。

    可如今不同,没有了蔺太后坐在珠帘之后——他亲政了。

    可贺霄还是被余靖宁忽然跪下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抬手要扶余靖宁起来:“快快请起。”

    贺霄只是虚扶了一下,余靖宁就已经很懂规矩地站了起来,躬身道:“谢陛下。”

    文渊阁中先开口的是兵部尚书孙和风,他自从上回军粮案被狠打了一顿之后,安静了很长时间,仿佛又做回了当年的孙鹌鹑,但是如今这种时候,他却是不得不开口说话了:“皇上,臣以为,世子爷领兵驰援南京乃是如今最适宜之策,这兵马便还是与当初驰援宁远卫时一样,从西郊大营调兵。此法最快,也最保险。”

    他瞥了一眼贺霄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立即应下来的模样,于是便搜肠刮肚地又补充了几句:“自然,蜀中川军不过出了十万,尚可继续支援,只是不知镇离王或是镇离王世子可愿领兵前往。”

    这个谁都知道不行,如今困在南京的那可是蔺太后的外甥,皇上的大表哥,虽说是个庶子,但那也是蔺家的大爷。如今这人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就要把旁人往里头填,镇离王那个老滑头绝对不会应下的。

    就算他不应下也不会有甚么事儿,太后余威尚在,有她撑腰,蔺家何必再把嫡子或者说是镇离王本人送到南京去送死。

    再说了,当初南京军才不过两万人马,却能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撑二十来天,如今川军是当初南京军的五倍,却被这样围困在城中,甚至连突围都没有办法。

    那川军的实力就很让人怀疑了。

    万一这镇离王和世子,就像现在这位闽浙总兵一样无能,川军也全都是银样镴枪头,那这仗就不必打了,直接和乱军谈划江而治算了!

    别说是贺霄了,如今文渊阁中旁人也知道这事儿不妥。

    贺霄很快就将此事否决了,而孙和风也放下心来,否决了再次从蔺家出兵,基本上就算是同意了余靖宁领西郊大营南下救援了。

    文渊阁中的人还没说几句话,便到了该上早朝的时候。余知葳才把蔺太后从珠帘之后拽下来,自然也不好自己打自己脸,代替她的位置,于是便回了宫中,嘱咐冷长秋送一送皇爷上早朝。

    贺霄坐上了步辇,却见裘安仁姗姗来迟,冲着贺霄微微一点头。

    贺霄皱了皱眉,没说甚么,就是心中疑惑了一下裘安仁为何在文渊阁议事的时候没有来。

    他眉头还没舒展,就听见身旁的裘安仁道:“奴婢与皇爷走一段罢。”

    贺霄心道这原本就顺路,你不与我走一段,难不成还要绕路走。

    他朝旁边瞥了一眼,裘印公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臂弯里搭着雪白的拂尘,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少年:“今日平朔王世子可是向皇爷自请出征了?”裘安仁的裘衣被风吹得翻飞,露出里面的赤红蟒衣来,他不知是太瘦了还是当真穿地单薄,冬衣穿在身上半分都没显得臃肿,甚至瞧着还有几分清瘦。

    他像是无意间提起了这个问题,贺霄没防备,于是随口答道:“的确如此,朕打算允了。”

    裘安仁对这话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皇爷虽说唤世子爷一句‘宁哥哥’,但毕竟不是嫡亲的兄弟,这皇爷是知晓的。就像平朔王他虽说唤太后娘娘一声母后,咱们却没法知道他心里头是不是与娘娘皇爷一条心。”

    他说完这话,瞥了贺霄一眼,见贺霄正睁着一双小猫眼睛瞪着他,于是挑了挑眉毛,接着往下说道:“皇爷确是取了余家女,世子爷便与皇爷亲上加亲,成了国舅——皇爷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这奴婢是知道的,可皇爷总不会连余家将女儿送进宫来的目的都没有想过罢。皇爷聪慧,想必也该知道娘娘为何防了余家这么多年。”说到余知葳的时候,贺霄的神情很明显变化了一下,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呵斥他胡说八道,裘安仁心里轻轻笑了一下,在贺霄张嘴之前就先将自己后面要说的话吐了出来,“西北军不是皇爷的舅家,那是‘余家军’,皇后娘娘对皇爷是不是真心的,皇爷自己清楚,可余家就未必了。”

    “皇爷今日许了世子爷上东南前线,万一世子爷若是在战场上出了甚么事儿,还能像现在蔺总兵在前线遭难一样太平无事吗?”裘安仁看着他,满面都是深意,裘安仁冲着贺霄勾了勾嘴角,接着笑道,“川军不过二十万人,还全都是步兵,火铳大炮配的也不齐全,剿匪的确是一把好手,攻城就未必了,从如今的蔺总兵身上就能瞧出来,川军不足为患。可西北军却有三十万,那可是大衡最强的骑兵,与川军便是云泥之别。如今还能乖乖听命与皇爷,奴婢可不敢保证,是不是因着他们家的独苗还好端端活着,并且被皇爷拿捏在手中。”

    裘安仁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瞧了贺霄一眼:“哎呀,奴婢今日话有些多了,皇爷恕罪。”

    贺霄手里拢着手炉,头上的暖耳和风帽被风吹得快要飞起来,他像是被风吹得冷了似的,捏住了手炉上的布罩。

    宁哥哥……

    贺霄眯了眯眼睛,他已经快想不起来当初刚入京时候那个绷着一张小脸装大人的男孩了,分明只过来几年的岁月而已。

    他现在想到余靖宁,便只能想起他披着甲,一身冷铁和寒风的模样了。

第三百二十四回:盛怒

    冷长秋如今在司礼监待了不少时候,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内侍了,又是余知葳身边的人,是以,与当初刚从安乐堂出来的时候全然不同。

    他这会子正急匆匆往坤宁宫去,甚至没来得及穿氅衣,后面跟着的青衫小内侍拿着他的氅衣一路追着跑,边跑边在后头喊:“冷公公,把氅穿上罢,今个儿刮风,天凉!”

    冷长秋顾不上,只与那小内侍道:“你先抱着,一会儿就进屋了。”

    他一口气跑进了坤宁宫,来不及找人通传就往里进:“娘娘!”

    余知葳果然没歇着,闻声便赶了出来,问道:“出甚么事儿了?”

    冷长秋拍了拍自己两肩上的雪,冲着余知葳行礼道:“娘娘恕罪,奴婢失礼了。”

    余知葳皱眉:“这种时候就不必拘礼了,出了甚么事儿快说便是。”

    “皇爷下旨了。”冷长秋站在原地,脸色和手指都冻得发青,“要平朔王领西北军下东南驰援南京!”

    余知葳扯了一下嘴角:“甚么?”

    “不是世子爷。”冷长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身后小内侍给他递上来的手炉,他手太凉了,被温暖的手炉几乎烫着,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是王爷,是要余家军去支援南京。”

    “这不是胡闹嘛!”余知葳在原地踱了了两步,“这一来一回的多少时候,南京城哪里撑得住!谁撺掇的皇爷下这样的旨意的,朝中就没人拦着吗?甚么时候下朝?!”

    冷长秋清鼻涕快冻出来了,这会子不敢吸溜,只能死撑着:“朝中正吵着呢,谭阁老陈阁老几个都跪大殿上好些时候了。”他终于没忍住,鼻涕要往下流,赶紧将帕子掏了出来擦了擦,“奴婢觉得这一时半会儿的结束不了,朝上正吵得厉害呢!”

    大殿之上,余靖宁长跪不起,转脸再看,一众新派也差不太多了。不止是谭怀玠和陈晖跪在地上,甚至连旧派的好些老臣也跪在地上了。

    谭怀玠的额头都已经快磕出血来了,他再次开口道:“请皇上三思,由平朔王自西北出兵,实在是耽搁太久,南京未必撑得住啊。”

    贺霄皱着眉头,看着谭怀玠道:“朕已经给下过旨意了,你难不成要让朕收回成命?”

    还不等谭怀玠接话,万承平也对着贺霄叩首道:“皇上三思。皇上乃是天下共主,此次决策关乎南京城存亡,实在是不能不慎重考虑。”

    万承平说完话,身后不管阵营新旧,全都跪下来高呼“皇上三思”。

    贺霄听了这话以后,终于笑着抖了起来,一改平日里优柔寡断的模样:“你们现在知道朕是天下共主,知道朕是皇帝了?”

    “朕是不是亲政的晚了,所以你们都不把朕当一回事?”贺霄的眼睛本来就圆,如今一瞪显得更大了,“朕下的圣旨就不是圣旨是不是?你们拿朕当甚么?真的有拿朕当皇帝看吗?”

    “还是说……”贺霄冷笑了两声,笑得肩膀发颤,“还是说你们就只听‘娘娘’的,还拿朕当个黄口小儿?到底谁是皇帝,你们心里究竟清楚不清楚。”

    余靖宁心里“咯噔”一下。

    这没法子再往下劝了,贺霄口中这个“娘娘”没人知道说的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贺霄方才都强行拿着玉玺给圣旨盖印了,如今还能怎么办?

    再这么劝下去,不仅要惹恼了贺霄,他们几个要自身难保,说不定还得牵连到余知葳!

    余靖宁伏在地上,在一片“皇上息怒”的劝慰声之中,不动声色往旁边扫了扫——

    冷长秋竟然已经走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不知道这冷长秋是何时离去的,若是方才,那还好,若是走的早,那便只知道贺霄下旨要平朔王去东南之事,全然不知道贺霄在朝堂之上发了大火。

    他现在动怒动成这个样子,要是下朝之后余知葳再劝,那就只能是引火烧身啊!

    贺霄瞧着脸色极差,没多少时候就挥手说要下朝了,也不乐意再去文渊阁,只留着兵部尚书孙和风和余靖宁几个商量救援南京城的对策,自己由小叶搀着气冲冲地下去了。

    余靖宁从地上站起身来,要往文渊阁里走,谭怀玠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扯住了余靖宁:“贤弟!”

    余靖宁转过身来,只见谭怀玠面色凝重:“此回皇爷这般执著,必定是受人蛊惑,他如今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在此事之上必然已经不信咱们了。此回事出蹊跷,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如今娘娘还在宫中,她若是知道了平朔王被派往东南前线,必然要再劝皇上。”

    “这……”他有些慌乱,一时间找不到甚么合适的词汇了,只是急道,“这不能再劝了!再劝皇上必然起疑……”

    “我知道。”余靖宁沉着脸,像是咬了一下牙,“这事儿显然就是冲着我余家来的,若是她再多说一句……”

    他没往下说怎么样,只是哼了一声:“伴君如伴虎,无论是她还是我们,此次都凶险无比。”不用多说,他们自然知晓对方口中的“娘娘”和“她”指的是谁。

    言罢他抬脚往文渊阁走去:“方才冷长秋已经走了,我只怕小冷公公只与她说了皇上下旨的事,却并未传达此间凶险。”他一边撩着袍摆跨门槛,一边问谭怀玠道,“她用的内侍,除了冷长秋,还有谁。”

    谭怀玠思量了一下,冲着余靖宁无声地道了两个字:“碧空。”

    这个人余靖宁记得,很快就在信鸽带来的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筛出了这人是谁。

    是蔺太后身边的新宠,没裘安仁那么盛宠不衰,但也算在蔺太后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了。

    余靖宁皱了皱眉,咬牙道:“可是此人并非司礼监中人,只在大内当值,我们在文渊阁中未必能见到他,又不能……”

    他们又不能跑去后宫之中找碧空,那这直接去找余知葳又有甚么分别?

    余靖宁一脚踏进了文渊阁当中,抬起头来就瞧见一张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的脸。

    那小内侍眼睛亮晶晶的,冲着几人行礼道:“奴婢碧空。”

第三百二十五回:虚情

    跟在贺霄身后的小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都说他们皇爷是个气性好的,性子软糯,带着些女儿气。他几乎没怎么见过皇爷发火儿,连闹脾气都是像使小性子那般。

    都说气性好的人发脾气才吓人,如今他可是体会到了。

    只见贺霄皱着眉沉着脸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小叶在后面看着,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意。

    都说圣意不能妄加揣测,可是不揣测皇爷心里想的是甚么,那还伺候皇爷。

    小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见贺霄在往坤宁宫的院子里进的时候,脸色稍霁,他忽然灵光一现,觉着皇爷应当是找娘娘来排解心中烦忧的。

    他心想着要不要快走几步,进去给娘娘报个信儿。

    还没等他做出决断来呢,贺霄就已经快步走近了坤宁宫,一把抱住了迎面走上来的余知葳。

    余知葳:“……”

    她把一腔要问的话全都憋了回去,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好半天,余知葳才回抱了贺霄,在他后背上拍了拍:“皇爷这是怎么了?”

    贺霄把头埋在余知葳的肩窝上,声音闷闷的:“我可是个皇帝啊。”

    余知葳不知道贺霄这是何意,搂着他试探道:“今日这是怎么了?跟个孩子似的,与我说说,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拦着你不让我父王上南京了?”

    “你怎的这样快就知道我下旨的消息的?”贺霄像只炸了毛的猫,陡然将余知葳推开,“我像个孩子吗?是不是你也要与我说,我不该让平朔王去东南,这种安排如同儿戏,我就不像是个皇帝。”

    余知葳在心里道,你的确不像,她被贺霄这语气一冲,心里窝火,眉眼也挑了起来:“皇爷这是何意?”

    “我甚么意思,你们心里都清楚!”贺霄甩开余知葳,打算拂袖而去。

    “皇爷!”门口站着的是竟然是碧空,这孩子眼珠子抖了两下,开口道,“太后娘娘听闻皇爷在早朝上发了好大的火气,差奴婢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儿,要皇爷保重龙体切莫伤着身子了。”

    这孩子忽然编出了这样一大段话来,稍微有点儿紧张,一个磕巴都没打,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语速快得差点就要听不清了。

    贺霄见说是太后哪里来的,冷着脸道:“劳烦母后挂念,这都是小事儿,就不必管我了。”

    余知葳看了两眼碧空,见这孩子努力地往自己这边看,忽然明白过来他是何意。

    余知葳往前跨了一步,一把将贺霄扯了回来,从他身后将人抱住,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她不能管,我也不用管了?”

    贺霄正生气,要把余知葳甩开,谁知道余知葳力气比他大多了,箍着人不撒手:“我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皇爷在朝中发了那样大的火,我要怎么不知道,想着皇爷下了朝要往我这儿来,我都让小厨房把皇爷喜欢吃食备下了。就等着皇爷过来,我好问一问,劝劝皇爷别生气了。可皇爷呢?”

    说到这儿,余知葳恰到好处地起了哭腔:“我拿皇爷当甚么?那皇爷拿我当甚么了!”

    贺霄虽说还是沉着脸,却不怎么想着挣开余知葳的胳膊了。

    “不管是谁去,那都是我爹,是我哥哥。”余知葳朝上抽搭了一下,把脸贴在贺霄的肩膀上,“我还不能问一问了。”

    贺霄这家伙,顺毛捋没甚么用,就得这么骂他一顿才管用。

    贺霄这时候才抬起眼睛,拍了拍余知葳的手,道:“好了。”

    “好不了。”余知葳嘟嘟囔囔,顺带着松了手。

    贺霄就势松开了余知葳的胳膊,转过身来,没拿帕子,光是拿手给余知葳擦了擦眼泪:“你说你,嫁给我之后,哭得真是越来越多了。”

    “没哭。”余知葳偏过头去,心道,是啊,哭得越来越多了,没事儿还能跟皇爷您对着抱头痛哭一下子呢。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不这样能行吗?

    余知葳暗中唾弃了自己一番,抬眼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周,发现碧空和小叶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贺霄给余知葳横七竖八地抹完了眼泪,幸亏她今儿没上妆,不然还不知道要抹成个甚么花里胡哨的样子呢。

    “走罢,不是说给我备吃食了吗?”贺霄把余知葳的手攥住了,他眼睛下头还带着红痕,是个刚刚发过怒,却又极其克制的样子,“再不去可不就放凉了。”

    余知葳深知“小作怡情,大作伤身”的道理,没再跟贺霄矫情下去,冲着人笑了笑,把人往餐桌旁边引去了。

    又是一顿味同嚼蜡的饭,余知葳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还要强打精神与贺霄说笑,不可谓不累。

    究竟要派谁去南京这件事不能再提了,无论是怎么样的旁敲侧击,都有可能会让贺霄对余知葳起了疑心,所以她没有办法再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这背后究竟发生了甚么,好脾气的贺霄今日为何在朝会时大发雷霆,这就很引人深思了。

    能引导贺霄说出这番话的人,不外乎裘安仁和蔺太后,可是他们为何非要引导贺霄大费周章地将京城的余靖宁换成余璞呢?

    这事是冲着余家来的。余知葳脸色陡然一凛。

    为何不用余靖宁,无非是贺霄或者说是蔺太后觉得怕了,非得把余靖宁捏在手里不可。

    今非昔比,余靖宁余知葳早就不是三四年前上辽东时的那个模样了,余家跟着新派,也像是要脱离他们掌控的样子。

    所以蔺太后忍不住了。

    她把蔺太后从珠帘后赶出去,蔺太后就要将她的兄长囚在京城中,将她的父亲从西北封地调到南京。

    这是要消磨掉她的倚仗。

    如今的大衡后宫,每个女孩子,都是和家族绑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娘家离不开她们,她们自然也离不开娘家。若是余知葳没了家世,那她便是无根之萍。

    她便是这样瓦解了夏家,夏锦繁至今还关在延禧宫中出不来,夏伟才到现在也没能再复起。

    余知葳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蔺太后和裘安仁这是正在打的主意,别是她父兄的命!

第三百二十六回:亏本

    蔺和握着手中的剑站在南京城头之上,眼下带着深深的青黑。

    已经是二月中旬了,连这江南之地也没有一点要开春的意思,依旧湿冷。南京被围困月余,统共突围了三次,也就一次成的。

    是穆成业带着送信的斥候出了城,迄今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乱军不是蜀中的土匪,常年养尊处优的川军根本撑不住,十万川军被杂杂拉拉地消耗着,如今打得就剩五六万人,硕果仅存的南京军余下缺胳膊少腿儿的也就个三五千了。

    到如今南京军和川军还是泾渭分明地分坐两旁,连打饭的时候都不乐意碰在一起。

    不过他们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少,饭食也越发地稀了,蔺和前两日还在自己清亮的粥碗里面数米粒儿来着——连捷认为将与兵应当一视同仁,连蔺和本人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的稀粥。

    前几天押送军粮的车让乱军给劫了,新的军粮根本送不到南京当中来,如今冬日还没完全过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南京城的粮仓能撑多少时候,根本没人能知道。

    蔺和在心中暗暗感叹着自己的生不逢时,为甚么偏偏就是自己被围困南京城中了。

    乱军劫走了南京的军粮之后,并不着急着攻城,一直围在城外,就打算等着看南京和他们谁能耗得更久了。

    蔺和没在城头上趴多少时候,就能瞧见底下的来了些人,打的正是乱军的旗。

    蔺和一挥手,城上的人立马就戒备起来了,斥候稀里哗啦地开始往下跑,要上鼓楼敲鼓预警。

    谁知道底下的人也来的稀稀拉拉,瞧着也就百十来个,城上的阵仗都摆开了,也不见底下拿火铳起大炮。

    蔺和正疑惑,忽然见下面的人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蔺和!你胆子有没有女人大!”

    这一声喊出来,底下跟着叽里呱啦扯开了嗓门就冲着蔺和大骂:“穆成业不在,你们连出城都不敢了吗?我看你们不过是些胆小鬼,懦夫,他娘的一点儿本事也没有,还非得占着个总兵的职务!”

    这群人都是福建浙江的兵,操着一口乡音,在下面正骂人骂得迄今,甚么脏字儿都往外乱蹦,可是蔺和本人却听不懂。

    他莫名其妙地问向身边的人:“他们这是在叫唤甚么呢?”

    川军摇摇头,也表示不理解。几个南京军却端着鸟铳凶神恶煞地往下瞧:“别管这是在吠甚么,总归都是骂人的话,这是骂城门呢!”

    骂城门自然有骂城门的道理,骂人以撞声势,有的时候还能靠着言语上的挑衅,骗城中之人开门迎战。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考虑到,城上的人听不懂他们的口音。

    一个南京军的千户端着鸟铳,朝着下头啐了一口,龇牙咧嘴道:“他们会骂人,咱们不会一样,谁说话好听谁孙子!”

    言罢,他也咧开大嘴,冲着城下一通乱骂,甚么难听捡甚么说,从龚老八的先祖一直问候到他的儿孙。

    旁边的兵士有样学样,全都扯开嗓子骂了回去,城上城下一片人声鼎沸。

    一旁的川军见了,没多久也跟着骂了起来,一时间几乎听不清究竟是谁在骂谁了。

    蔺和没见过这种阵仗,握着手里的剑在城上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沸腾的人声之中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城上的连捷。

    连捷正背着手,也不开口,就光看着城上的人跳着脚骂人,眉头紧皱,不知道正在想甚么。

    两方正骂得激烈,忽然见连捷一声令下:“放箭!”

    在城上埋伏了许久的弓箭手忽然就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拉开了弓弦,箭矢流星一般下落,射向城下毫无防备正张着大嘴骂人的乱军。

    底下的乱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利箭射穿了咽喉,城下登时血流遍地。

    这时候,鼓楼当中响起了第一声闷响,转而急促地敲了起来,这种敲法正是在向全城汇报着:“敌袭!”

    蔺和拨开人群,朝着连捷身旁挤去,好半天才到了连捷的身前,他有些激动,顾不得平日对连捷的恭敬有加:“为甚么贸然放箭?”

    连捷背着手,冲着蔺和厉声道:“这骂人的兵士不过是障眼法,其后必有埋伏,若是我们不先发制人,那如今是城下这般形状的就是毫无防备的我们!”

    连捷正说着话,果然见方才无人之处冒出许多兵士,铳手炮手俱全。

    “可这不是给乱军开战的把柄吗?”蔺和的神色几乎是惊恐的,两手几乎要抓住连捷的衣摆。

    连捷一挥袖子,往后退了一步:“今日不战,明日也逃不开。援军不知何时才能到来,我们这般一直龟缩在城中,那也不过是每日耗费粮食,还不如再打一仗,将乱军打死多少算多少。我们意味退却,又怎对得起冒死突围将消息送出南京城的穆继宗!”

    继宗是穆成业的字。

    “方才葛千户也说了。”蔺和说话说得太急,呛到了自己,咳嗽两声才能接着说话,“他说城下骂战就是为了激怒我们,如今我们先开战放箭,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南京有坚城厚门,本就是倚仗,他们的圈套乃是将我们激怒之后骗开城门,出城迎战。我们现今不过还是在打守城战役,又如何能算是中计?”连捷也不和蔺和虚与委蛇了,他哼了两声,笑道,“难不成一直龟缩,敌军就会自行退去?别做梦了!”

    说罢,连捷拂袖而去,亲自指挥城上兵士沾着火油放箭,炮楼中也起了声响,又是一场恶战!

    蔺和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觉得连捷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老顽固。

    你想玉石俱焚,以身为南京殉葬,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啊。蔺和心道。

    我还想活着呢,就算降下罪来,那我也想好端端的活着,哪怕是苟活于世,也比死后恩荣要强得多!

    耗了这样大的心血,受了这么多折磨,最后就留一块牌位,傻子才做这样亏本儿的买卖!

第三百二十七回:试探

    南京城有上天庇佑,战至当日夜间,便下了一场夹杂着小雪的冻雨。

    城上城下全都哑了火,干拼着人力。

    撞城车把南京城的千斤闸撞出了个大坑,铁皮凹陷,里面的木料都支棱了出来。

    可千斤闸这样都没有破。

    毕竟是陪都,就光凭着坚城大炮,也能抵御住这么长时间的进攻。

    次日白天,大雨依旧未停,没有将南京城中的兵骗出来的乱军终于鸣金收兵,回营地去了。

    大雨下了许久,将城上城下的血迹全都冲洗了个干净,连火药味儿都冲得没了。九宝冻得打哆嗦,他还裹着隆冬时候穿的氅,要往蔺和的帐子里进。

    “蔺总兵。”九宝掀开了帘子,将头探了进去,正瞧见蔺和在喝药。

    他从上回挨了四十下板子发高烧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药就没断过。

    “诶哟,咱家来的怕不是时候”九宝掀着帘子要进要不进,外头的雨哗哗往里进,把蔺和冻得一个哆嗦。

    蔺和赶忙把人招呼进来:“无事,督公进来便是。”

    九宝把伞晾在帐子门口,伸出手往烧着的炭盆跟前走,展开了自己的一双手爪子,嘴里感叹着:“这天儿,真是冷。这几年的冬日都长,就没个短的时候,连江南都是这般阴冷,莫说是京城了,这会子估计还下雪呢。”

    蔺和叹了口气,笑道:“是啊。”他将药碗搁在了桌子上,问九宝道,“督公来找我,是有甚么事儿要商量吗?”

    “我就是来问问总兵,穆副将上回的消息也不知道送到朝廷了没有,援军还不知道在甚么地方呢,这南京城……究竟该怎么办啊。”九宝撩着袍摆,坐在了椅子上,“照咱家来看,到底是命重要,咱家这是第一回监军,没想到就遇上这般的局面了,我这心里头可真是慌的不行。蔺总兵,咱家想这南京城中的百姓——先不说那些所谓的‘义勇’,南京的百姓估计也是想我这样想的,都是小老百姓,贪生怕死也不是甚么丢人的事儿。我瞧着这连大人颇有些个要玉石俱焚的意思,这……这没必要啊。若是蔺总兵能保这南京城中的百姓的性命,这不也是给百姓谋福祉嘛!”

    他舔了舔嘴唇,末了又加了一句:“您可好好劝劝连大人,真的,一城人要是全死了,没甚么意思。况且,这乱军原本也是百姓,咱们现在不就是被人诟病‘就有打自家百姓的能耐’的时候嘛!”

    “连大人是个书读傻了的言官,平日里说话便是那般,根本不顾实情,只知抒发自己的豪言壮志,哪里知道行军打仗此中艰难。我估计劝,是把他劝不回来了,他外放之前可是都察院出身,谁嘴皮子能利索得过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啊。”蔺和摇了摇头,一副颇是无奈的样子。

    他刚说完这话,就见九宝开口了:“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咱家去劝劝他?”

    “不必劳烦督公。”蔺和见九宝神色不虞,便冲着九宝笑了一下,“其实此事不必总看着连大人的面子,我好歹与他是平级的。此事,我自己解决便是了。”

    大雨中,南京城有人坠着绳子出了城。

    这人正是蔺和的亲卫,正是个十来岁的精壮小伙子。

    他浑身湿透,冒着雨跑了起来。

    等到他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营地当中黑漆漆的,却能隐隐听见雨打铁器的声音。

    就算这亲卫蒙上眼睛,也能判断出这是大雨打在甲上发出的声音。

    很快,营地里的人就发现他了,他感觉到自己腰后抵着个刀尖,像是穿过了自己初春的厚衣裳抵在肉上,凉冰冰的疼。

    来者问道:“甚么人!”

    他知道,这是乱军的哨兵,于是赶紧嚷嚷起来:“大爷饶命!千万别杀我,两方交战不斩来使,我是闽浙总兵蔺和派来与你们谈和的!”

    那哨兵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说得再实诚些就是个半大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凶神恶煞地将亲卫的手朝后箍住,继续拿刀尖抵着他,道:“别想耍花招,赶紧走!”

    这家伙被小哨兵挟持着去见了自己的小旗,小旗才管几个人,哪里知道怎么办,于是找了好几个人来看着这名亲卫,坐在椅子上审问道:“你说你是闽浙总兵蔺和的亲卫,是代表他来谈和的,那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蔺和的亲卫?”

    这小旗官话说的别扭,亲卫听了好半天,才分辨出来这小旗跟自己说了点甚么玩意儿,于是他道:“我身上带着蔺总兵的私印呢,你们摸一摸便知道了。”

    他两手被捆着,于是只好用下巴来指方向,他拿下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这群人立马反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摸了摸他胸口,果然硬邦邦地塞着东西。这小旗把手生了进去,还真就摸出个印章来。

    一群人翻过来看,也看不懂印章上写的篆字,于是只能把这亲卫继续捆着,由小旗上去再找更大一级的长官。

    蔺和的亲卫被栓在帐中,方才捉到他的小卫兵被安排看着他,这孩子实诚,便一动不动盯着人瞧,连眼睛都不带怎么眨的。

    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蔺和的私印才被层层递上了龚老八的手。

    大半夜的,不禁龚老八被蔺和这一个亲卫个折腾醒了,连着老蒋也一起被闹醒了,两个人对着蔺和的私印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没见过蔺和的私印,哪里瞧得出真假。”龚老八摩挲了一下印章,手指上就被染上了些红红的印泥,“老蒋,你觉得这事儿可信吗?”

    老蒋捏着自己的下巴:“南京城中文武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那闽浙总兵又只不过是个平庸之辈,上不了台面的,如今城中这般形状,援兵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种情况之下,必然会产生谈和和抵抗的分歧。我觉得,还是先与他接触一下为好。”

第三百二十八回:一句

    余知葳让冷长秋私下里找过一回碧空,让人给小孩儿些赏赐,毕竟人家也是费了半天的功夫跑过来要提醒余知葳。

    碧空没矫情几句,就是问了问冷长秋,熬到甚么时候能进司礼监。

    冷长秋如实和人答道:“如今你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这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只能在暗中帮你,没法子明面上提拔。不过待到何时,咱们这宫里就有一位娘娘了,估计就不远了。”冷长秋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不过宫里的孩子都是聪慧的,话说到这种程度就能听懂了。

    “哦,这样啊。”碧空瞧着稍微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冲着冷长秋弯了弯嘴角,“不过还是谢谢小冷公公的好意,麻烦与我带个话回去,说娘娘的心意我收到了,今后奴婢定然为娘娘鞠躬尽瘁。”

    冷长秋冲着碧空点了点头,而后又嘱咐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莫要让人瞧见了。”

    “奴婢知道了。”碧空很乖巧地应了下来,而后朝着四周观察了一阵,这才离开。

    冷长秋也快步行走,去旁的地方绕了一圈,才举步回坤宁宫。

    余知葳打算等着他一道儿走,去文渊阁。

    贺霄那日发了一通皇帝脾气之后,余知葳好几天都没再在明面上理过政事,只敢在私下里接应些消息。

    可这也扛不住贺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余知葳实在瞧不过去了,这才又总是赶着上文渊阁。

    冷长秋提着袍摆跨过了门槛,和余知葳行礼道:“娘娘赎罪,奴婢在路上避人避得久了些,回来有些迟了。”

    “不算太晚。”余知葳往自己面上和耳垂上揉了些胭脂,“现在走刚刚好。”

    冷长秋微微颔首,引着余知葳出去上了步辇。

    一路上余知葳的葫芦耳坠子晃啊晃,两个珠子一红一白,晃得惹眼。余知葳仿佛感觉到了耳上的坠子正在晃荡,大概是觉得不大舒服,于是抬手扶住了耳边的坠子。

    她蹙了一下眉尖。

    这种神情像是不喜欢这对儿耳坠一般,但同时,冷长秋在她的眼里竟然还瞧出了些悲哀和凄凉。

    他不明白这种神色来自何处,也不敢再看余知葳,赶紧低下头去,跟在步辇旁边小跑起来……

    文渊阁平日里这个时辰,当值的也就两人,但今日人比平日要多,大概因为正是战时,所以里头不仅有文官还有武职位的。

    余知葳一抬眼,在几人之中不仅瞧见了原本当值的陈晖和万承平、因着战事没办法歇着的孙和风,甚至还见到了余靖宁。

    余知葳只敢瞥了人一下,就很快挪开了眼睛,受着众人给她行的礼,而后就是下意识地抬手叫人起来。

    这事儿她做了快一年了,早就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甚至开口的时候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自己该说些甚么话。

    余知葳如今算不上魂不守舍,她这不是第一回在论政的时候见到余靖宁了,但这一回,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不是初次悸动的那种小鹿乱撞,还是害怕,害怕她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余靖宁了。

    她是真的害怕这回南边的战事会夺走她父兄的命。

    想到这个,她就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加之这两日强打精神和贺霄周旋,并没有休息好,是以瞧着脸上总是带着倦色。

    “娘娘?”陈晖唤了一声儿,走神的余知葳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他一句。

    “娘娘这些日子为了战事操劳,委实是累着了,娘娘千万保重身子。”陈晖冲着余知葳行礼。

    余知葳抬起眼睛,本来是想对陈晖说几句客套话,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余靖宁的眼睛。

    那时候,余知葳甚至有点儿恍惚。

    余靖宁算是那种感情流露极其克制的人,连一句关切的话都说不利索,得拐好几个弯子,偷偷藏在训斥当中,可她今日竟然在余靖宁的眼中读出了担忧和……

    甚么呢?余知葳说不清。

    但她清楚,这绝不是兄长看妹妹的神情。

    二人眼神对上的一刹那,便又心有灵犀似的同时错开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余知葳把到嘴边的客气拐了个弯,说成了另外一幅模样:“本宫这几日的确有些精神不济,不过不是大事,只是因着没歇息好罢了。今日走神了,是本宫的不是,看来还当真是磨刀不负砍柴工,各位大人也要注意休息,等今日事议完了,便早些歇下罢。”

    若是寻常那般报喜不报忧的客套,余靖宁定然会听出端倪,只能更担忧。还不如将自己的情况说的详细些,听着更可信。

    顺带着,也算关切一下余靖宁罢。

    众人朝着余知葳道谢,便又说起了正式,这回余知葳强打精神撑着,再没让自己走神了。

    此回议事,商讨了许多问题,东南战事却从西北调兵,期间火器、粮草,都需要商讨。路途遥远,南京能撑多久,都还是未知数,得先从湖广江西调卫所兵支援。

    所有杂乱无章的事儿,都必须条分缕析地捋清楚,等到余知葳让各位大人回去的时候,不禁眼睛疼,头也开始疼了。

    她这回没待惊蛰,只带了冷长秋,眼睛疼也没人给她拿热帕子敷眼睛,只能自己强撑着。

    余知葳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觉得头晕眼花的,她要快昏过去了。

    余靖宁落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正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余知葳,手拢在袖中,看不清动作。

    余知葳大概是福至心灵,恰好睁眼瞧了一眼,正看见余靖宁回头看她。

    “大哥哥。”余知葳想都没想,就喊出来了。

    余靖宁避无可避,只能转过身来,冲着余知葳一揖:“娘娘。”

    余知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步跨到了余靖宁跟前,可是等到她真站在余靖宁面前了,却又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余靖宁躬着身子,低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顶黑漆漆的翼善冠,堵在自己面前。

    “大哥哥。”余知葳的嗓子眼里像是被甚么东西堵住了,出不来声儿,“爹爹他,此去南京凶险,我不方便嘱咐与他,还请大哥哥叮嘱爹爹,要他千万保重。”

    你也是。

第三百二十九回:子时

    蔺和坐在太师椅上,身边站着他的小亲卫,他转头去问人:“你上回与人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与龚将军说,我们总兵识时务,不愿意看南京百姓遭此劫难,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与龚将军谈和。”他的亲卫一字一句这样答道,上回蔺和便是这么教他的,他便这样说给了龚老八他们听。

    蔺和“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的亲卫继续往下说。

    亲卫便道:“当时来见我的不是龚将军,应当是他的副将,姓蒋。他与我说,如今攻城的确是太耗费精力了,如今总兵既然愿意与他们谈和,便该拿出诚意来,与他们亲自谈一谈。”

    蔺和抬了抬眼睛,问人道:“别是要我一人前往,这不是要我独自深入虎穴吗?不成。”

    “不是不是。”那小亲卫连连道,“属下确是与他们这样说的,要我们总兵一人深入虎穴,这定然不行,我们有诚意,你们也得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

    其实当时老蒋还与亲卫说过,你能一人前来,为何你们总兵就不成这种话。小亲卫当时十分激灵,辩驳道:“虽说我书读得不多,但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死了也不过是南京城多死了一个兵罢了。但若是我们总兵死在你们手上,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如今南京是非常时期,必然要慎之又慎,还望将军理解。”

    ……

    “我当时这样与那位姓蒋的将军说完之后,他便应下说,要他们进南京城来与总兵谈。”小亲卫逐字逐句把自己在乱军营帐中说的话,和当时老蒋的答复给蔺和复述了一遍,“但是,他们说,既然蔺总兵不敢孤身前往,那他们自然也不行,是以,要带着人进来。”

    蔺和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眉毛的两端都快凑到一起去了,他总觉的这位姓蒋的将军心里打着些不为人知的小九九,不知道要怎么坑人。

    “不过他们说,为了不让总兵起疑心,就只带二十个人进来。”亲卫答道,又思索了一阵,事无巨细将老蒋的话交代给蔺和,“他们说到时候要从夹岗门进,不给总兵添麻烦。”

    蔺和用两手撑着脑袋,没说话,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这种无声的时候最为窒息,让他身旁的小亲卫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他家总兵在他要跪下谢罪之前开口了。

    “你与他们传话,就说,我应下了,要他们后日子时进城,到时候有人给他们开门。”蔺和盯着一簇跳跃的烛光,这蜡烛上的烛泪太多,快把唯一那一点小火星子淹死了。

    后日,便是二月廿一。

    二月廿一的晚上天色很黑,仿佛就是给龚老八的人进来打着掩护。镇守夹岗门的全是川军,在黑夜之中,撤下了夹岗门一人宽的门闩,两扇铁皮包实木的大门被打开了。城头上的兵士奋力升起了城门之外的千斤闸,沉重的结实的千斤闸底下,过去了好几个人。

    城头上站着的兵士就着稀薄的光线数了数,不多不少,不算带头的那个,恰好就二十个人。

    千斤闸放下去了。

    蔺和是背着连捷谈和的,所以才挑了这么个时候,悄么声儿地把敌方的一群人放进了南京城。

    这群人甚至穿着川军的甲,浑身上下都是川军的打扮,大衡人都长成一个样子,川军那样多,哪儿能全部互相认识呢?

    这群“川军”被蔺和的亲卫引着,往自家主子的营帐走,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很快就到了。

    蔺和坐在灯下,正闭目养神,只听亲卫悄声道了句:“总兵,龚将军到了。”

    蔺和立马就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这个独眼龙,站起身来,冲着他行礼道:“想必这位便是龚将军了罢,果然器宇不凡。”

    龚老八冲着人点了点头:“蔺总兵也像传闻一般,识时务,还会说话,是不是?”

    蔺和还没说话,龚老八便朝着后面一挥手,把那二十个堵在门口的兵士全都赶出了帐子:“先前要带人来,是怕川军要对我们不测,如今进了蔺总兵的帐中,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样罢,龚某就不让这群人进来了,请蔺总兵也将帐中之人尽数请出去,你看如何?”

    “好说。”蔺和答了话,便吩咐周围众人道,“都下去罢,我与龚将军单独聊聊。”

    周围人尽数退下,帐中就只剩下龚老八和蔺和两个人了。

    “龚将军坐。”蔺和跟人客气,等到龚老八坐下了,蔺和才坐下。

    龚老八听闻过蔺和是个能屈能伸,并且很能和稀泥的人,但是他不知道蔺和这么能和稀泥,不禁有些发笑:“蔺总兵客气了。”他本来想说,“总兵大人很有大衡官员的模样,今后祝大人高升。”但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打着的是官逼民反的旗号,平日里“狗官”之类的也骂了不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绝对就不是甚么好话,于是他干脆把嘴闭上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地客气了好几句,龚老八终于看不下去了,才把话题引入正轨:“蔺总兵既然要和龚某谈和,不知道是打算甚么个谈法,甚么都没让我们拿走,就让退兵,那自然是行不通的。蔺总兵可明白?”

    “自然明白。”蔺和也不和龚老八废话了,直接道,“南京城,我可以让给你,但是进城之后莫要杀伤百姓,我的兵也一个都不准动,让我们好端端地从城中撤出去。”

    “然后呢?蔺总兵往哪儿去?”龚老八饶有兴致地看着蔺和,问到,“大衡朝廷若是知晓了蔺总兵拱手将河山让人,那可没法子让蔺总兵再待下去了,不如干脆落草为寇算了,到时候龚某必定不会亏待了蔺总兵。”

    “这就不必了。”蔺和赶忙冲着龚老八摆手,“我假意兵败,突围出城,蜀中天大地大,我回家去,有父王与我大姑母护着,富贵升官是不能够了,但保下一条小命来,还是可以的。”

第三百三十回:夹岗

    龚老八心里冷笑了一声,心道,大衡的官员若都是你这样的,那大衡迟早要亡。

    这蔺和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衙内,活了二十几岁,争了一辈子的气,终于发现原来真的是自个儿不行,现在只能想着要保自己一条小命儿了。

    龚老八正在心里头腹诽,没注意蔺和怎么恭维他了半天,心不在焉地晃着椅子,直到蔺和喊了他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怎们样,龚将军,我说的,你可打算应下。”蔺和抬起手,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这买卖是当真划算,若我是在龚将军这个位置上,必然得应下来了,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龚将军便饶了我一命罢。”

    “嗯。”龚老八应了一声,还是心不在焉的,他左顾右盼着,好似在等着甚么东西一样,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

    蔺和端着茶杯,盯着龚老八的眼睛看,觉得他现在这种反应好生奇怪。

    他在等甚么呢?

    蔺和还没疑惑完,忽然听见门外起了几声夜枭的鸣叫,在深夜里格外毛骨悚然。

    蔺和一个激灵,龚老八却像活过来了似的,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刀,咣当一声踢翻了面前的桌子,大笑三声:“蔺总兵,对不起了!”

    方才龚老八带来的那二十个人出了营帐之后,立马就四散开来,他们原本就穿着川军的甲,这么一散开,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两个凑在一起的川军互相耳语了几句,旁人只能听见叽里咕噜的,根本就听不出来说的是甚么。

    要是有人贴在他们嘴边,才能听清楚,这群人说的不是大衡官话,也不是大衡土话中的任何一种,他们说的是东瀛话!

    这二十个人之中,超过一半都是东瀛人,他们悄无声息地上了城门。

    正当值的哨兵转过身来,对着一个东瀛兵道:“如今不是换值的时候,你们都上来作甚?”

    那东瀛兵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一刀就砍在了这兵士的脖子上,登时鲜血横流。周围的兵士这才觉得不对,惊叫着朝这东瀛兵用来。

    这东瀛兵手在腰间快速地抹了一把,不知道从腰间摸出了个甚么东西,天女散花似的冲着面前的几人脸上投掷过去。

    那几人惨叫一声,被这东瀛兵一个扫堂腿全部抡倒在地上,这时候才能看见,他们的眼睛里全都扎着几寸长的钢刀——是东瀛武士常用的手里剑!

    夹岗门上当值的兵士不多,还都是川军,他们安逸习惯了,如今这样大的防守任务,难免没有疲倦的人,深夜的时候少有不打瞌睡的。如今忽然来了这样的突袭,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没等把打瞌睡时睡僵硬的胳膊腿儿活动开来,就被东瀛兵们一到砍杀了。

    这群东瀛兵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出手极其快,根本不等人反应就一耍了一阵眼花缭乱的刀法,而后不是鲜血四溅就是惨叫连连。

    他们根本不恋战,砍杀了夹岗门上的兵士之后,一群人便握住了将千斤闸升起来的杠杆。

    几人一声大喝,沉重的千斤闸被升了起来,城下的东瀛兵左劈右砍,将周围的障碍全都清除了,而后一刀劈砍在了大门闩上。

    他奋力劈砍了好几下,这门闩终于应声崩断,成了两截木头,松垮垮挂在大门上。

    而这时候,千斤闸被升了起来,夹岗门外埋伏着的是十万乱军,还有数不清的东瀛武士,浩浩汤汤地朝着南京城的夹岗门进发了。

    南京城极其坚固,但这是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从外攻城极其困难,但若是从里打开却是易如反掌。

    ……

    蔺和身上是带着剑的,但是剑毕竟是偏文气的东西,这连捷身上还带着剑呢。是以,在面对龚老八手上的刀的时候,根本抵抗不住。

    更何况龚老八拔刀的速度太快,蔺和为了挡住面前翻倒过来的桌子,就花了不少时候。

    龚老八没管蔺和的举动,举刀就朝着人削了过来,嘴里大叫这:“小王八羔子,你和大衡那群狗官全都是一丘之貉,我还偏偏不能让你们如意了!”

    蔺和病了好些时候,龚老八力气又大,和他的打起来左支右绌,没过几招就气喘吁吁了起来。

    “病秧子。”龚老八笑道,“今天你就得死在爷爷我手上了!”

    说罢避开了蔺和的剑,斜着一刀劈砍下去。

    蔺和的头对他的脖子没有一点留恋,干干脆脆地就从他的腔子上滚了下来,在地上跟个皮球似的叽里咕噜滚了好几圈。

    滚得漫地都是鲜血。

    从蔺和脖颈当中喷出的热血当场滋了龚老八一脸,龚老八一脚将蔺和还站着摇摇晃晃无头尸身踢到,抹了一把脸,狞笑着提刀杀了出去。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跟蔺和谈和,这就是一个幌子,要蔺和把他的人放进了南京城中,他好一鼓作气将城门从里面打开。方才那一声夜枭鸣叫,正是摔杯为号呢!

    他不想给蔺和留一命,不仅仅是武井一郎指名道姓要了蔺和的人头,更是因为,他压根就瞧不起蔺和,干脆不想给他留活路。

    他佩服连捷,甚至佩服穆成业,但是对这个蔺和却是深恶痛绝。

    除了福州卫当初那个监军太监,还有被他一刀砍杀了的福建巡抚,他这是第三次见着这么符合大衡“狗官”的标准的人。

    还假惺惺地说甚么“勿动南京百姓”,凭甚么听他的!

    他带的队伍里也是人,也要吃饭,也想要秦淮河的姑娘给自己暖床……

    乱军从夹岗门入了南京城,根城中川军根本抵挡不住,被乱军像割韭菜似的将头颅一个一个砍了下来。

    甚至有的人将砍下来的头颅串成一串,跟宝贝似的挂在腰间,大喝道:“龚将军说了,一个人头二两银子!弟兄们,等着一战打完了,咱们就都发财了,娶那秦淮河边儿上的小娘子做老婆去!”

    “杀啊!”乱军四散开来。

    子夜鬼哭,天地变色,惶惶然如人间地狱矣。

第三百三十一回:折腾

    文渊阁里又一次灯亮了彻夜,余知葳连敷热帕子的时候都没有,两眼熬得通红,头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西北军才走到湖广,南京城就破了,战报送的是八百里加急,那也跑了许多天才到。

    送来的战报的确是连捷动笔,但是据送信人传来的口信,连捷已经在城上自刎了。

    其实没必要传口信,看连捷写的战报就知道是绝笔:“臣为闽浙巡抚,受命于危难,苟活至今。今日乱臣勾结匪首,大祸起于萧墙,实为臣之过也。臣愧对天地百姓,无颜面见圣上,自当身殉国祚。臣连捷顿首再拜。”

    朝廷的意思是给连捷追授个太子少保、紫金光禄大夫一类的,可如今连尸首能不能找到都还是个问题,更别替厚葬追授了。

    这种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与光禄寺做了,文渊阁中的人还要考虑其他问题,譬如新的闽浙巡抚派谁去。

    平朔王余璞临危受命,原本就是要去顶替蔺和的位置的,可闽浙巡抚,得要个文官来。

    谭怀玠年纪太轻资历不够,新派最属意的人选应当是陈晖,可是陈晖折子也递了不下三五封了,就是不见批。

    余知葳的确掌握了一部分批红权没错,要是当初没出贺霄在朝中非要让余璞下东南战场这回事,她原本就直接能代行批红权,把陈晖派到东南前线去。

    但是,现在她得避嫌。

    余知葳如今姓余,便和余家是一体的,而余家早就上了新派的船。她这时候要是直接批了陈晖的折子,难免引火烧身。所以,这时候尴尬就尴尬在,她还是没办法越过贺霄直接做大衡的决策。

    明明上前线的是她父王,她却要避嫌,余知葳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得对小皇爷好言相劝。

    “南京陷落伤及龙脉,如今乃是危急存亡之秋,非得要能臣猛将不可。”余知葳眼睛疼得厉害,此时顾念仪态,也不能不停地眨眼,只好一直强撑着,红着眼睛跟贺霄说话,“现下南京周边各布政使司自顾不暇,自然没法救急,最好的办法就是抽调京官。陈大人乃是阁臣,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上来看,都是现下最好的人选。如今东南前线事态紧急,皇爷还是早做决断为妙。”

    如今是该开春的时候,屋中却依旧阴冷,贺霄握着手里的热茶才觉得手上有那么点热气,他皱了皱眉头。贺霄本来就是耳根子软的人,上回那般固执,也不过是因着被裘安仁撺掇了几句,在朝堂上谭怀玠说话又直接,让他想起了好些不好的童年回忆。今日文渊阁中众人对他好声好气地劝着,余知葳这话更是掰开了揉碎了与他说。熬到这个点儿,是个人都该困倦了,再加上余知葳说的话不比旁人,他总是要听些的。

    这会儿贺霄正皱着眉头,手指甲扣着杯子,也似乎快要松口了。

    余知葳看贺霄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心里想着再添把火,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就这个当儿,于见忽然开口了:“皇上。”

    余知葳一见他说话就觉得没好事,但此刻要是当场反驳,实在是太有辱斯文,又显得她太有目的性,所以只好忍下。

    “臣以为,皇后娘娘说的有理。”于见冲着贺霄揖礼,面色诚恳,“伯朝的确是能臣,但这种时候,就更不应该将这般能臣至于险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能臣不应以身涉险。先不说危险重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此次连巡抚离世,已然是我大衡的损失,如今又怎可冒这样的险,将我朝肱骨置于险地。”

    陈晖面皮抽了两下,他难能在当朝首辅面前称肱骨,这哪儿是要让他“不立危墙之下”,这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但他又不能反驳——你若是没有能力,那此次请命便是不安好心,没人想看见下一个蔺和出现在东南战场之上。

    “况且,此次闽浙巡抚并非只是此次临危受命之后便可再回京城,闽浙两地如今遭遇战火,收复之后必然百废待兴,定然是要长期留在当地的。”于见没有看陈晖的脸色,拱了拱手继续往下说道,“伯朝是阁臣,阁臣便该有阁臣的职责,既然入了内阁,便该知道自己的职责和使命,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伯朝从前并未外放过,是以,臣以为,此次选伯朝南下前线,并非良策。”

    陈晖的确是在内阁里混了不少时候了,比起谭怀玠余靖宁这样的毛头小子来说自然不年少了。但他比起于见这群人,还是年轻太多了,他身上没带着于见万承平那样的加封,如今虽能称一声“阁老”,身上带着的职却依旧是“大学士”,于见这既是说他越俎代庖,又是说他根本没有外放的经验,做不得封疆大吏。

    余知葳挑了挑眉,和颜悦色问道:“于大人说的有理,想必大人已经有了人选罢。那依首辅之见,该由谁去江南前线呢?”

    既然他没打算给陈晖好路子走,那余知葳也不打算给他留条阳关大道。若是于见此刻立即找出了人选,大可以挑出毛病来说他是在党同伐异,弃江南战场与不顾,弃大衡的半壁江山与不顾;他若是说不出来,那为何又百般阻挠陈晖前去,这就有“谁去都成,总之新派的陈晖不能去”的嫌疑了。

    谁都清楚大衡的党争是个怎么回事儿,但“结党营私”这种话,总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讲罢?

    余知葳盯着于见,见他恭恭敬敬朝自己行了个礼,答话道:“关乎大衡半壁江山,阁臣不该南下前线。臣以为,战事便该由懂的打仗的人来指挥,先前前线便闹出了文武不和的事端,当为前车之鉴,是以,该从兵部出人,派往前线。”

    今日裘安仁不在场,于见的眼睛没地方搁,于是只好定定地盯着地上,瞧着好一派为国为民的谦卑。

    “孙尚书。”于见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椅子里的孙和风,“孙尚书不如举荐几位人才,解如今的燃眉之急?”

第三百三十二回:蹴鞠

    孙和风被于见这个突如其来的烫手山芋砸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地站了出来,心里暗骂这于见这老东西还真会踢皮球,年轻的时候蹴鞠恐怕是一把好手。

    孙和风慢慢腾腾地从椅子上下来,晃晃悠悠朝着贺霄和余知葳走过来,又磨磨蹭蹭地行了个礼,终于拖够了足够的时间,在心中有了计较,他冲着二人一揖:“臣以为应当秉着自愿的态度,考核兵部中人,能者自然能下东南前线做闽浙巡抚。”

    “这不是胡闹嘛。”贺霄看起来很想翻白眼儿,好悬没忍住,“如今这般形势,哪里容的人慢悠悠地考核?孙卿若是实在举不出人来,那就不必说话,没得这般敷衍了事的。”

    孙和风缩如鹌鹑,被贺霄训了一顿,很快就告罪又坐回去了。他一直都是这样,瞧着就像是混吃等死之人,这般作为甚至没有引起贺霄的怀疑,就被骂了回去。

    余知葳眼见着孙和风给自己解了围,可心情却好不到哪里去——贺霄只是说孙和风的法子胡闹,但是却并没有顺着再提要陈晖担任闽浙巡抚的事儿,所以他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闽浙巡抚哪怕真的要从兵部出,也绝落不到陈晖的手上了。

    蹴鞠手于见很明显没把余知葳踢给他的球再踢出去,烫手山芋又重新回到了他自己手上,这时候要是再往外踢皮球,便是他的无能了。

    于见看着余知葳安抚了贺霄两句,便又开口道:“皇上,孙尚书之法虽说愚钝,但是并不是全无可行之处。吏部历年的考核都记录在案,若是按照资历能力选贤举能,未必不能迅速地将人挑选出来。”

    “于大人说的有理。”贺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像是没心思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他很少有跟着余知葳熬一宿不睡的时候,上回南京围城半夜把人叫起来,几乎要掉贺霄小半条命,这回熬了一宿,等会儿还要早朝,精力很明显就撑不住了。

    他有气无力道了句:“就先这么定下来罢。还有旁的事儿,等到早朝的时候再商议便是。”

    余知葳和阉党这群人斗习惯了,他一说这样的话,余知葳条件反射地觉得这家伙没安好心。可是他说的法子,的确是陈晖不去的前提下最好的办法了。余知葳找不到明面上反驳他的理由,更何况,吏部尚书是陈开霁,那是陈家三兄妹的爹,是高邈他爹的上司。从他手底下过的考核,自然是寻不出什么纰漏,余知葳信不过于见,难道还信不过陈开霁吗?

    天色渐亮,文渊阁中众人也陆陆续续往外走,准备直接上早朝。

    余知葳被冷长秋扶着,正要往坤宁宫里回。她眼睛实在是疼得厉害,又干又涩,站着不停地眨眼睛,冷长秋赶紧认错:“都是奴婢的不是,知晓娘娘熬夜眼睛难受,却没给娘娘准备热帕子。”

    平时这个活儿都是惊蛰在做,冷长秋不大照顾余知葳饮食起居,多是伺候笔墨,以及在她和文渊阁之间跑腿,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这一茬。

    可是做奴婢的,不就是要贴心吗?冷长秋虽说和惊蛰分工不同,但都是余知葳的下人,如今没将余知葳照顾好显然就是他的不是了。

    余知葳在脸上连着揉了好几个穴位,一边揉一边说道:“就今天这个情况,哪怕你备下了热水跟帕子,我也没几乎往脸上敷。这文渊阁当中一个一个的,我要是不睁开眼睛盯着,谁知道心里头想的跟说的是不是两回事儿。”

    冷长秋心道,可是您睁着眼睛也瞧不见旁人的心里啊。

    正想着,余知葳就开口了:“都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瞧着他们的脸也没法办法看出来这群人心里想的究竟是甚么。可到底睁眼看人心中要踏实些,如今睁着眼睛还迷雾重重,我哪里敢把眼睛闭上。”

    “走罢”余知葳瞧了一眼自己身边皱眉思索的冷长秋,扬了扬下巴与人说道。

    “娘娘。”冷长秋跟在余知葳身后,暂且把方才那个问题抛下,又抛出了自己方才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明日是不是该定蔺家的罪了?可如今这般如何定罪,人都死了,剩下的活人难道不会轻易就将自己身上的罪名摆脱了吗?”

    余知葳冷笑了一声:“定罪,当然要定罪,我还生怕他们不给自己脱罪呢。”

    冷长秋没明白,安安静静跟在余知葳身后,等着她回答自己。

    “蔺太后和蔺家互为表里,她如今不在珠帘后,还能这么稳稳当当地靠着裘安仁掺和到朝政当中来,就是因为川军还在蜀中好好的待着。”余知葳把自己耳边的发丝撩到耳后,要开春了,风大,刨花水都粘不住余知葳的碎头发,“她和我的倚仗是一样的,蔺家和她蔺寒蟾必然共存亡。这把柄今日捏在了我手上,今后便是置她于死地,置蔺家于死地的利刃。我还担心把柄往我手上送得不够多呢,这些把柄留在手上,积攒得足够多了,便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冷长秋跟在她后面走,春天的风跟扇人耳光一般,呼啦呼啦地往脸上吹,他觉得有些迷眼睛。而后又想起了余知葳才熬夜熬了一晚,眼睛疼,于是快走了几步,挡在了余知葳身前,道:“风大,奴婢给娘娘挡挡风。”

    余知葳倒是没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冷长秋得了令,便赶紧快步走到了余知葳的身前,迎风而行,身上的衣摆全都飘了起来,竟有一种旗子猎猎作响的错觉。

    “长秋。”余知葳喊了他一声。

    冷长期赶紧回过头去,应了余知葳的话:“娘娘吩咐便是了。”

    “蔺家怎么做的,怎么靠特权把自己身上的罪名洗清的,你都睁大了眼睛看好了。”余知葳在大风中眯起了眼睛,看着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所有能用不能用的东西全都记下来,今后不知道就有甚么东西能用上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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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散尽似曾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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