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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春妆txt下载     春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0章 玉湖(二合一)

    红药此时已然站了起来,视线亦从猫牌转向了芰月,沉声问:“怎么回事?”

    芰月忙拉过那小丫头,二人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末了芰月又道:“……莲香去外头问那婆子话了,想是一会儿就能回来。”

    话音方落,门前锦帘蓦地“刷”一声挑起,刹那间,西风轻掠,吹得满屋子帐幔飞舞。

    “太太,婢子回来了。”进屋的是莲香。

    她显是疾走而回的,发鬓微乱、裙角上还沾着些灰,跨进门槛后方才瞧见,忙拿帕子掸了几下,旋即上前见礼。

    “问清楚了么?”红药目注于她。

    莲香忙道:“回太太的话,问得了八、九不离十。那嬷嬷说,她原是洒扫上头的,方才在连着东园与垂花门的那条道儿上拣着了这块玉牌,因之前她也见过丸砸几回,识得这玉牌,便送过来想讨个赏。

    因她有年纪了,眼神不济,那上头的血迹她并没瞧出来,还是婢子问了她才知道的,反吓了她一跳。婢子便留了她耳室吃茶,又叫了两个妈妈陪她说话。”

    明是留客吃茶,实则却是把人绊住了,以防事态有变。

    莲香处置得很老到。

    红药微微点头,莲香便声道:“再,婢子方才找金大嫂子问了问,她说这嬷嬷确实是洒扫上头的,平常就知道干活,是个老实人,很可信。”

    金大嫂便是金大柱的老婆,金家三个儿子都是徐玠的人,若金大嫂子说这婆子可信,则此人一定可信。

    低眉沉吟了片刻,红药便提声吩咐:“来人,更衣。”

    众婢忙皆应是,菡烟踏前两步,小心翼翼地道:“主子披件厚披风吧,东园那里有个小湖,风挺大的。”

    红药显是要去找丸砸,她这是怕红药吹着风受凉。

    红药闻言,轻轻“唔”了一声,道:“那就带上吧。”

    菡烟忙应是,转去里间预备,荷露此时便上前问:“太太,可要往外院说一声?”

    金大柱他们都在外院听用,徐玠曾说过,若有急事,可以直接找他们。

    红药眉心微拢,摇头道:“不急,先去找一找再说。”

    不知何故,她总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

    或者不如说,是没那么凶险。

    她并非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前世今生,经过的大场面不少,对于隐在事件表面之下的意味,她多少总会察觉到一些的。

    而今日之事,她并未从中嗅出危险之意。

    以她所见,丸砸的失踪,泰半只是个由头,真正的题眼,尚未显现。

    红药倒也想置身事外,只可叹,那一块沾血的猫牌,早便将影梅斋牵扯在内,无论她找猫与否,这事儿已然沾上了手,避是避不开的。

    既如此,倒不如亲去瞧一瞧,总归她人手带足,吃不了大亏。

    一时诸事皆备,红药点齐兵马……不,是带了近三十的婢仆,由那洒扫婆子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东园。

    此时离着饭时尚早,更兼天气晴和、金风送爽,府中下人们见了,便以为红药是去东园赏景的,倒有好些人过来凑趣儿讨红药的欢喜,想混点儿赏钱。

    不过,五太太今日显然不大爽利,面上笑容也不似往常多,却是让不少人失望了。

    一行人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那洒扫婆子拾玉牌之处,红药将人手分为两拨,一拨沿路往垂花门方向找,另一拨则去了反方向的东园,红药则带着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居中策应。

    原以为要找上一会儿才会有消息,孰料,才只小半盏茶的功夫,领着东园那一路的人鲁妈妈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枚极精致的金铃铛。

    “太太,这是在前头拐弯儿的地方找着的,您瞧瞧,可是丸大爷的么?”

    鲁妈妈惯来在外院办差,对丸砸的用物并不熟悉,这话问得便有些没底气。

    红药接过来瞧了一眼,颔首道:“这正是丸砸的铃铛,原是一对儿,那另一只想必掉在别处了。”

    语毕,引颈往东园的方向看了看,眉眼皆淡:“这么瞧着,丸砸应该是往东园去了。”

    一旁的荷露见状,便轻声问:“主子,要把垂花门那一路的人撤回来么?”

    “用不着。”红药轻抚衣袖,唇角微微弯起:“眼前这些人也很够了,咱们便去东园找一找罢。”

    至于能找着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在心下续了一句,红药便当先踏上了通往东园小径。

    鲁妈妈见状,下意识地往前错开半步,似有阻拦之意,面上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红药脚步微顿,侧首望住她:“妈妈可是有话要说?”

    鲁妈妈想了想,踏前两步,用很低的声音道:“要不主子别去了,奴婢再多带上些人手去找也就是了。丸大爷想必是一个人……一个猫躲在哪里呢,人多了怕只惊动了它。”

    抑或惊动了别的什么人、或事。

    此乃鲁妈妈未尽之言。

    红药瞬息间便已了然,不由暗自点头。

    刘氏给的这些人手,果然个个得用。若换作前世,一个鲁妈妈就能把两个红药给斗倒喽。

    当然,这一世的红药,到底不一样了。

    人老成精么,她顾老太就算心思再愚笨,活到那么大年纪,也不可能对世事无一丝洞明。

    “妈妈这话不错,只是,我不放心哪。”红药笑着说道,将那沾血的猫牌向鲁妈妈眼前一晃,杏眸深处便划过些许兴味:

    “这玉牌上的血迹瞧着就怪瘆人的,我还是亲去瞧一眼吧,也好安心。”

    鲁妈妈先还有些不明所以,两眼盯着那玉牌看了一会,忽有所悟,忙躬腰道:“还是太太通透,奴婢却是想得太短了。”

    红药笑道:“妈妈这话太谦了,你也是一心为了我。”

    鲁妈妈说了声“这是奴婢当做的”,便利落地回去召集人手,一行人围随着红药,进了东园。

    因料定此事必有蹊跷,红药心下却也不急,只施施然走着,权作赏景。

    果然,尚未行出多远,便有个婆子找到了一顶小绒帽,正是丸砸当天戴着。

    细算来,那也不能叫找,毕竟,那黄灿灿的东西便落在青石径上,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想瞧不见都难。

    沿此路再往前,很快便又有个眼尖的小丫鬟,在路旁的草丛里,拨拉出了另一枚金铃铛。

    红药便想,幸得丸砸这一身行头足够多,否则,这一局还真不好做。

    此时,众人已然转出幽径,前方风物亦随之一朗,却原来是到了玉湖。

    此乃东平郡王府唯一的一片湖,取势狭长、转折有致,与国公府那面大湖截然不同。

    如今正值秋深,湖水两岸蓼红苇白、水鸟翩飞,如镜的湖面映照出澄澈碧空,纵目望去,恰是秋水长天的美景,如诗亦如画。

    红药转眸四顾,目之所及,尽是半人高的芦尾,在风里缓缓起伏着,仿似被风撩拨的雾气。

    真真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啊。

    红药感慨地想着,正要吩咐人继续找,耳畔忽地炸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哎呀,那红红的不就是丸大爷的衣裳么?”

    随着话音,那白雾般的芦苇荡,蓦地“哗啦啦”一阵乱晃,似有疾风骤起,旋即,那风里传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

    众人俱皆大惊。

    那分明是男子的声气儿。

    这芦苇里竟藏着个男人?!

    “什么人?”鲁妈妈厉声喝问,上前便将红药挡在了身后,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她点了点头。

    此时,那出声的小丫头已经拿着丸砸的红衣裳跑了回来,而那几名健妇则分散开,呈合围之势,往声音的来处迫近。

    “什么人,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搜了!”鲁妈妈的声音扬得很高,惊飞了几只水鸟。

    那男子似是知晓藏不住了,很快便现了身。

    竟是徐肃!

    此时,这位王府二老爷衣裳皱巴巴、腰带歪扭扭,发髻上还顶着几缕白絮,形容极是狼狈,偏一双眼睛东瞧西顾地,就是不肯与鲁妈妈对视。

    “哟,原来是二老爷啊,奴婢失礼了。”鲁妈妈当先屈身笑道,眼神蓦地一转,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后扫了扫。

    “刷”,一角艳丽的葱绿裙摆,蛇信般地缩了回去。

    这动静可不算小,站得近的几个婆子都听见或瞧见了,于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齐齐低下了头。

    徐肃似也被这响动惊了一下,身子拧了拧,似欲回首,却终是强抑住了。

    “嗯咳,我……我掉了块玉玦,过来找找。”咳嗽了一声,他负起手来往前走了几步,好巧不巧,正挡住了鲁妈妈的视线。

    待站定了,他便又往鲁妈妈身后打量,目中隐着探询,以及慌乱。

    “二伯见谅,我们是来找丸砸的,没吓着您吧?”红药不能不说话了,遂含笑语道。

    徐肃明显松了口气,将手摆了摆:“无……无事,没吓着我,我已经找着东西了。”

    说话间,特意将手抬高,以使众人瞧见他掌中的那枚玉玦。

    还算没笨到家。

    红药暗自撇嘴,面上却无一丝异样,笑道:“那就好。我还想若是二伯没找着东西,就叫人帮着找一找呢,到底我们人多些。”

    徐肃面色变了变,两手摆动的幅度更大了,迭声道:“不必,不必,大可不必。我的东西已经找着了,多谢五弟妹美意。”

    也就这三五句话的功夫,他的额角便见了汗,纵使离得不近,那一脑门儿的油光,红药还是能瞧见的。

    她并无为难徐肃之意,此时便客气地往旁退了几步,不无提醒之意地道:“那我们就继续找猫去了。却不知二伯在这园子里有没有瞧见我们家丸砸?”

    言至此,将那小丫头送来的红衣给他瞧,笑道:“我猜丸砸应该是来过这里的,二伯找东西的时候许是见过这小东西。”

    徐肃想也不想,张口便道:“我没有……”

    “二伯若是瞧见了,还请您指个地方,要不我们得在这湖边找半天呢。”不容他说完,红药便打断了他,如水杏眸往芦苇荡扫一圈儿,再往他面上扫一圈儿。

    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肃茫然地看了她一会,蓦地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道:“哦,对,对,我是……是看见一只猫儿来着,很像是丸砸,方才‘嗖’地一下从我眼前跑了过去,我瞧见它是往……”

    他两眼乱瞄,一脸“临时现编个什么地方好把人支开”的表情,简直……不忍卒睹。

    鲁妈妈死死低着头,四大丫鬟各自找儿搁眼睛,红药亦转开了视线,作焦急四顾状。

    也是累。

    所幸徐肃终是想出了地点,抬手朝东一指,道:“那猫儿是往那一片去了,我记得那里有片山石子,没准儿它是去爬着玩了。”

    末了一句,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幸到底是把话说全了。

    而他所指之处,离着湖畔颇远,中间要拐几道弯,此处的情形,自也无从得见。

    听得这话,红药半提着的那颗心,终是落了地,遂福身笑道:“多谢二伯指路,那我们这便去了。”

    “好,好,你们快去罢。”徐肃一脸巴不得的神情,两手连往外挥,赶苍蝇也似。

    红药却也干脆,说了句“走罢”,便径自带着人离开了。

    那个瞬间,如释重负的徐肃却并未察觉,那一大群婢仆里,少了两个小丫头。

    午膳过后,怀抱着毫发无损、自个儿跑回影梅斋的肥猫丸砸,红药斜倚着美人榻,听着鲁妈妈的禀报。

    “是安家三姑娘。”鲁妈妈躬身道,神情平淡,语气亦如是。

    其实,上晌瞧见翠绿裙角的那一刹,她心中便有了数。

    阖府上下,也只有安家三姑娘,才会在这大秋天里,还穿着绣了迎春花的裙子。

    须知大户人家女眷的四季衣裙,绣纹极是讲究,必须应当季之景,甚至在一些讲究的人家里,还有朝穿花蕾、午著花盛、昏着花谢、一天三套换着穿的,那才真是讲究到了骨子里。

    东平郡王府虽非如此,却也不可能闹出秋裙之上绣春花这种笑话,那也太丢脸了。

第361章 阳谋(二合一)

    “原来是她啊。”红药点了点头,换了只手抱着丸砸,笑容微有些凉,然面上却并无讶色。

    一如鲁妈妈那四平八稳的模样。

    安三娘平素的作派摆在那儿,事情着落在她头上,实是再正常不过。

    不说别的,单看她每每望向王府几位爷的眼神,那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好姑娘该有的眼神。

    这般想着,红药不免心生厌恶,蹙眉道:“这等丑事,却非要拿丸砸作筏子,借刀杀人也不是这么个借法。”

    此言之意,鲁妈妈自是知悉,遂躬腰道:“太太说的是,这正是借刀杀人呢。二老爷与人偷腥,偏二夫人又和您要好,那人指着您给二夫人报信儿,让二夫人出手整治安三姑娘,就把主意打到了咱们丸大爷身上。”

    红药抬手抚着眉心,口中发出一声轻叹:“是啊。那人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这事儿既撞在我眼面前,我便断没有瞒着不告诉二嫂的道理,而二嫂既知道了,则也不可能放着安家三姑娘不管。

    只不知,这事儿到了安三姑娘那里,是不是就到了头,还是说,她后头还牵着什么人或事。”

    她摇了摇头,面上多少有些无奈:“这倒也算得精巧。怪道我们爷与我说过,那阳谋用好了,比阴谋还要膈应人呢。”

    此局最妙之处,便是红药明知对方的意图,却也不得不按照其设定的步数来走,毕竟,以她和苏氏的关系,若是知情不报,那就太伤人的心了。

    此时屋中并无旁人,鲁妈妈便也没了顾忌,便上前两步,低声道:“奴婢斗胆在主子跟前猜一猜,这事儿……多半还连着三夫人的首尾。”

    “哦?”红药放开手,讶然地看着她

    安氏也陷进去了么?

    这似乎也说得通。

    安氏与安三娘本就隔了母,那安老太太据说脾气不大好,当年安氏在娘家时,很可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

    “三嫂是拿继妹报当年被继母苛待之仇么?”红药问道,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鲁妈妈的声音更低了,说道:“奴婢想的和太太不一样。这些日子奴婢不只一次听人提过,王妃前些时候赏给三夫人的头面,和安三姑娘的差不了多少。”

    言至此,她的声音越发地轻,耳语般地道:“有人细瞧过,道是三夫人的那套头面,只比安三姑娘的多了一对凤头钗,那凤头上一个刻着‘娥’字、一个刻着‘皇’字,合起来就是那娥皇娘娘了。”

    娥皇?

    娥皇女英?

    红药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朱氏竟打着这个主意么?

    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这是让安氏与继妹安三娘共夫啊。

    这还真是……很朱氏的法子。

    这位郡王妃,好像很愿意往儿子房里塞人。

    无论嫡庶。

    单看这一点,她倒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得平平地。

    念及此,红药便觉心头发堵。

    她难免想到了自己。

    虽说徐玠如今辖制住了朱氏,令她不敢动弹,自然也不会往五房塞人。可万一有一天,这辖制不复存在,朱氏只怕会变本加厉地这么干。

    “老乞婆!”红药低骂了一句,目中涌动着凶悍之色。

    若真有那一日,她也豁出去了,朱氏塞一个、她就打一个,管你什么来头、管你是良家还是奴婢,先打出去再说。

    老娘不受这冤枉气!

    最多得个妒妇的名号,怕个鸟!

    老娘前世就是泼妇,这辈子再做一回,有何不可?

    这一刻,红药压根儿便没去想,若是徐玠意欲纳小,则她又该如何自处?

    或许,她是打从骨子里相信着,徐玠与顾红药、刘瘸子与顾老太,必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走到白头的。

    轻抚着丸砸毛绒绒、暖乎乎的胖身子,红药的思绪渐渐归拢,凝眉思忖了片刻,便望向鲁妈妈,柔声道:“那依妈妈之见,我要与二嫂把话挑明了么?”

    这是在说安氏。

    安氏的名字,是否需要出现在影梅斋透给二房的消息里?

    虽则在红药看来无此必要,但她还是想听听鲁妈妈的意思。这一位可是浸(淫(后宅多年的老手,内中门道、无所不知,她的意思,以徐玠的话说就是“很有参考价值”。

    鲁妈妈皱着眉想了想,道:“若是太太问奴婢,奴婢觉着,太太只把今儿咱们见着的告诉二夫人,也就成了。二夫人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正合红药之意,她立时弯眉笑道:“嗳,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这种事情,又是二伯子、又是客居的姑娘家,我一个妯娌当真不好插手,还是由二嫂自个儿去查更稳妥些。”

    歇一拍,微垂了眸,葱白的手指缓缓抚过海天霞遍地金的宽袖,再开口时,语声亦变得淡然了起来:“再,妈妈想法子把那娥皇凤头钗的典故往二房散一散,给二嫂提个醒儿。”

    “还是太太这法子好。”鲁妈妈立时笑道,心下亦生出真切的敬服。

    人皆道她们太太出身低,却鲜有人知晓,她们太太行事的那一番婉转得体、从容大度,好些名门出身的姑娘也未必能有呢。

    咱们五爷可真有福气。

    红药自不知鲁妈妈所思,她轻轻弯腰,将丸砸放在了地上,由得它卧在裙边打盹,一面便揉着微酸的手臂,吩咐道:

    “妈妈这便带上刚才报信的小丫头去二嫂那里走一遭罢。那俩丫头今儿辛苦了,连午饭都没吃,妈妈等一时给她们一人一个头等红封,账从我这儿走。”

    红药此前留下两个小丫头,便是让她们盯着东园的两道门,以查清徐肃走后,都有谁从园子里出来。

    其后,守角门的小丫头便回报说,安三姑娘没多久便跑了出来,神色很是慌张,翠绿的裙子上沾了老大一块灰,头发上还有几缕白絮,隔老远都能瞧见。

    说起来,也真是天要亡安三娘。

    红药派去的俩小丫头在东园外守了快两个时辰,连饭都没去吃,竟是再没瞧见有人从园子里出来。

    除了安三娘。

    而即便如此,鲁妈妈亦怕弄错,还格外多问了安三娘衣裙的款式,那小丫头便说出了“安家三姑娘穿着绣了迎春花的春裙”这样的话来,遂坐实了此事。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亏心事当真做不得。

    鲁妈妈领命去了,红药亦未唤人进屋服侍,只凭窗坐着,微茫的视线,扫过寂寂空庭。

    小丫头们今日很安静,许是怕扰了主子,全都缩在了屋子里。

    而没有了她们,廊前阶下,只剩一地清冷,唯几羽通体乌黑的鸽子,“咕咕”地叫着,迈着特有的小方步,踱过落满残叶的台矶,鲜艳的红喙时而啄食几下,也不知在吃什么。

    徐肃和安三娘,到底是怎么对上眼的?

    这是何时之事?

    此外,安三娘又知不知道朱氏的意思?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若是明知而故意逆着对方的意思来,又是为着什么?

    难不成,安三娘还嫌弃自个儿姐夫是庶出的,遂情愿与嫡出的徐肃苟(合?

    这些念头在红药的脑瓜子里翻腾着,一时她觉着自个想明白了,可一时却又糊涂。

    正自辗转间,门外蓦地传来荷露轻柔的语声:“太太,齐妈妈来了。”

    红药微觉愕然。

    齐禄家的来此作甚?

    难不成玉湖之事已然闹到朱氏那里去了?

    这也太快了吧?鲁妈妈才去了多久。

    许是心中有事,杂念竟是空前地多,红药好容易方将之按下,面上便擎出笑来,和声道:“快请她进来。”

    说话间,她亦自起身,款步行至明间大案边坐了,抚平了衣袖,提声吩咐:“来人,换茶。”

    “是,太太。”挑帘进屋的乃是芰月。

    她笑嘻嘻地上前福了福身,道:“太太总算叫人了。婢子方才还想着那茶好些时候没换,怕已经冷透了,不想太太就叫要换茶。”

    今日上晌,她们四个大丫鬟都去了玉湖,亲睹了一桩“盛事”,今见红药终是叫人进屋服侍了,便知此事已有了章程,她们心下亦自安定,遂如常说笑起来。

    一时换了新茶,荷露亦领着齐禄家的来了,红药便笑问:“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把妈妈给吹来了,却不知妈妈有何见教?”

    齐禄家的忙道“不敢”,复讨好地道:“奴婢是来传话的。庄子上来人送山货,还有好些皮子什么的,王妃忙着叫人开库房收东西,一时忙不完,便叫奴婢来告诉一声,这两日的定省都先免了。”

    原来如此。

    红药暗自舒了一口气,笑着让齐禄家的喝茶,又命人捧了个小杌子来请她坐。

    齐禄家的自觉面上有光,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斜签着身子坐了,红药便闲闲地问:“这还没到年下呢,庄上就把东西送来了么?”

    通常只有送年货、清年账之时,庄子上的人才会拉着成车的东西往城中府邸跑,平素却是不大露面的,差不多的人家皆是如此。

    齐禄家的便笑道:“五太太有所不知,咱们府和别家不一样。庄上的人一年要来上三趟呢,一趟是王爷的寿辰、一趟是王妃的寿辰,再一趟才是年关。”

    这也来得太勤了罢?

    红药心下想着,唇边浅笑却依然如初,打趣道:“妈妈若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果然妈妈指教的好。少不得一会子我要好生赏一赏妈妈,以示谢意。”

    齐禄家的登时浑身骨头都轻了三斤,心知五太太这一开口,必不会食言,直是笑得一脸谄媚,又备细说道:

    “庄上的人每次来,都会在府里住上两晚,把账给交结清爽了,再一总儿呈给王妃过目,年年都是这样的。王妃免了各房定省,也是怕这些粗人冲撞了贵主儿们去。”

    怪不得来得如此勤,却原来是朱氏要查账。

    红药觉着朱氏这法子不错。

    这些庄头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贪墨的,若是不盯牢了,他们能反了天去。

    问明因由,红药再与齐禄家的说了会儿话,便让荷露送她出去了。

    荷露十分周到,一直将人送至路口,齐禄家的没口地道“生受了”,藏在袖中的手捏着袖笼里的红封,眉眼都透着欢喜。

    就知道这趟不会白来。

    她方才偷偷掂了掂,这里头装的银子怕有五分重,够她一个月的酒钱了。

    拢牢袖子,齐禄家的喜孜孜地回明萱堂复命。

    彼时,朱氏正拉着嫡嫡亲的闺女挑皮货,母女两个有说有笑地,自是没空理她个下人,随手便将她打发了出来。

    齐禄家的挑帘步出台阶,正想着找个什么地方躲个懒儿,瞥眼却见廊角站着好几个婆子,想是从庄子上来的,其中一个白皮子、高颧骨的,竟是熟人。

    “哟,我说这是谁啊,瞧着这般有福气,果然的就是李姐姐啊,您怎么得空儿进城了?”齐禄家的笑眉笑眼地上前招呼了一声。

    这李婆子不是别人,正是金家兄弟的老娘。

    那金家兄弟可是正当红着,在徐玠跟前那是相当地得脸,尤其是金老二夫妻,听说在外省管着徐玠手头的好些产业,肥得流油,一家子都抖起来了。

    金老大夫妻也不差,手头有钱、手底下有人,如今在府里也是横着走的,就连王妃都不会轻易招惹他们。

    老金家如此得势,齐禄家的自是巴结得很,是以对李婆子很是客气。

    李婆子却是淡淡地,只冲她点了点头,便转开了视线,一脸地爱理不理。

    齐禄家的倒也没敢恼她,且亦知她既聋且哑,遂陪着小心贴在她身旁站着,将那奉承话说了不知多少,见她始终不上来兜搭,只得肚里暗骂一声“老哑巴”,灰溜溜地走了。

    李婆子等人也未等多久,未几时,明萱堂大管事周妈妈便自屋中而出,向众人笑道:

    “几位老姐姐辛苦则个,进去把箱子抬出来,跟我去库房交割清楚,今儿你们的差事也就了了。王妃说了,你们难得进回城,等会子拿了腰牌便去街上逛逛去,也算没白来一趟。”

第362章 试探(二合一)

    众婆子闻言,忙齐声谢过,随周妈妈进屋抬着皮货箱子去了库房,将差事办得了,便相约着出府逛一逛。

    李婆子却不曾随众而行,而是转去了影梅斋。

    当年,她在王府的最后一椿差事,便是于影梅斋服侍病重的梅姨娘,故她对王府路径极是熟稔。这一路从明萱堂至影梅斋,专拣了僻静的小道儿,几乎没怎么碰见人。

    当她出现在影梅斋角门前时,被小丫头唤来的金大嫂,着实大吃了一惊。

    “娘?您……您怎么来了?”她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根本没想到婆母居然会突然到来,说话时,眼睛张得老大,捏在手里的绣绷险些落地。

    李婆子没说话,只拿眼睛往她身后瞄。

    金大嫂见了,以为她是嫌自个儿竟堵在门口、不知往里让人,一时倒有些愧的慌,忙往旁错开两步,笑道:“娘快请进,瞧我,竟跟傻了似地,就跟您在这院门口说起话来。”

    说这话时,她并未察觉,李婆子看向院中的眼神,并不是那种随意的打量,而是有着强烈的目的性。

    比如,她会特意去看某块地砖、某处墙缝,甚至还偷偷往正房瞅了两眼,似欲看清屋中陈设。

    只可惜,正房门前、锦帘低垂,还守着两个模样精干的婆子,她只睃了一眼,便飞快收回了视线。

    饶是如此,那两个婆子亦有所觉,尽皆看了过来,待见是金大嫂陪在一旁,方没再管了。

    将婆母请进自住的小屋,金大嫂便笑问:“娘这是自个儿雇车进城的么?”

    问完了,忽又想起庄子上送山货之事来,忙一拍脑门儿,笑道:“瞧我,真真是糊涂了。娘想必是坐庄子上的车来的。”

    李婆子“嗯”了一声,也不说话,立在门口左右张了张,便径自坐去了临窗的鼓凳上,由得儿媳里里外外地张罗。

    金大嫂生恐怠慢了婆母,来回了好几趟,捧来了热茶并点心,犹自觉得简慢了,歉然地道:“娘要是早告诉我一声儿,我就去讨些好茶来了,如今也只得这些粗茶。娘尝尝,比庄上子的也要好些。”

    说着她便倒了一碗茶,推到了李婆子跟前,旋即又似想起什么,忙站起身道:

    “瞧我这脑瓜子,竟忘了给娃他爹说一声儿了。还有元贞、利亨这俩小子,也好久没见过您了,我叫他们进来给您磕头。”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用了。”李婆子拦下了她,吐字很慢地道:“我坐坐就走,外头还有老姐妹等着呢,你别忙了。”

    话不长,条理却很清晰。

    她虽然得过耳疾,其实有一只耳朵还是能够听见的,只因脾性古怪,不喜开口,便给了人又聋又哑的错觉。

    见她执意不肯,金大嫂亦未坚持,复又坐下了,笑问道:“娘最近身子可好?给您抓的药够吃么?地里的瓜菜可摘了?”

    絮絮温言,尽是人世亲情。

    李婆子却仿佛没听见,手捧着茶盏,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不停地往窗外扫视着,良久后,方答非所问地道:“这院子翻新过了?”

    金大嫂一怔,旋即便记起她从前曾在这院子当过差,遂笑道:“是啊,听说主子才搬过来的时候,这院子又旧又脏,王爷就让全都换了新的。”

    李婆子侧着脸,将听力尚存的那只耳朵对着金大嫂,听得极是认真。

    待对方说毕,她拧着眉毛想了数息,便又问:“是王爷亲叫换上新的么?”

    金大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此时,李婆子已然转过了头,仍旧将听力好的那只耳朵对着她,神情仍旧很专注。

    金大嫂只得歪头回忆了一会,旋即便笑道:“哎呀,这事儿我可也不知道了,也没听人细说过。要不,我去问问娃他爹?”

    这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心下料定了婆母不会抓着这么件莫明其妙的事不放的。

    可谁想,李婆子居然同意了,慢慢地道:“好,你就去问问,问完了再来告诉我。”

    金大嫂反听得呆住了。

    居然还真要打听?

    这等无用之事,打听来作甚?

    她嘴唇翕动了好一会,那一句“为什么”在舌尖上滚来滚去,终究还是咽回肚中。

    罢了,也不是甚难事,问一问也成。

    再者说,她这个婆母性情古怪,除了对幼子金三柱还亲近些,金大柱、金二柱两兄弟,却皆不得她的意。

    便如此时,她情愿让儿媳居中递话,也不肯当面问大儿子。

    当初才嫁进金家时,金大嫂还以为,李婆子是续弦,前两个儿子皆不是她生的,所以才会独宠一个金三柱。

    过后她才知晓,金家三子皆是李婆子所出,可她却只对金三柱多疼着些,待另两个儿子却很淡。

    而就连其对幼子的疼爱,也颇有限。

    这么些年来,金大嫂冷眼瞧着,总觉得,李婆子最疼惜的,可能还是她自个。

    听人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天性冷漠,儿女心也淡得很,约莫李婆子也是这样的罢。

    李婆子很快便离开了。

    金大嫂将她送到院门处,目送着她走远,心下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李婆子突然出现,并非是突发奇想来探望她这个大儿媳,而是想来打探消息的。

    关于影梅斋几年前翻新的消息。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再者说,李婆子方才的话也很让人生疑。

    就她这孤僻的性子,还能有所谓的“老姐妹”?

    吹牛的吧?

    金大嫂与她在庄上住了那么些年,就没见她与哪个婆子或妈妈多说过半个字,哪儿来的“老姐妹”?

    应该说,金大嫂对自个的婆母还是颇为了解的。

    李婆子的确没约什么老姐妹。

    她独自离开了王府。

    小半个时辰后,在城东北一处嘈杂的坊市,她见到了约她的那个人。

    那是个身形瘦长、面色黧黑的男人,生得其貌不扬,还透着股子傻气。

    “九表婶儿。”直待李婆子走近,那男子才嗡声嗡气地打了个招呼。

    李婆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二蛋侄子?”

    “是俺,俺是李二蛋。”见李婆子认出了自己,李二蛋像是挺高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

    李婆子目注于他,神情仿佛柔和了一些,旋即却又皱眉,问:“你……你是怎么找着我的?我也就在你小时候见过你一回。”

    李二蛋抓了抓乱糟糟的发髻,一双眼睛向上翻着,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说道:“俺爹早前说过,有个远房的九表……表婶儿,嫁给了王府的啥……啥来着?”

    说到这里,他抓头发的动作突然变得大起来,似是竭力回忆而不得,面上亦现出明显的焦色,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头发也越抓越乱。

    “罢了,罢了,你别想了。我听明白了。”李婆子似是有些不落忍,没让他再往下说,神情亦变得更为柔和了一些。

    李二蛋听话地“哦”了一声,不再抓头发了,却也不再说话,只直眉瞪眼地瞅着她,样子越发地傻。

    李婆子倒也不曾多嫌着他,面上还现出了淡淡的笑意,问他:“你爹娘都还好么?”

    李二蛋闻言,登时那眉毛眼睛便全挤在了一处,瓮声瓮气地道:“都死啦,吊死的。”

    仿佛怕李婆子听不懂,他突然伸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伸出舌头、翻着白眼,模仿着死人的模样,大着舌头道:“俺爹和俺娘,一齐吊死啦,就像这样。”

    李婆子凝目看着他,眉间仿佛有了一丝哀色。

    然而,这情绪淡极近无,很快地,她便又恢复了素常那副冷漠的样儿来,缓声道:“罢了,我也不过白问问。你可好生着说话,莫做出这怪模样来,不好看。”

    李二蛋点点头,很温顺地将手放下了,旋即便“嘿嘿”傻笑起来,扭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茶寮,咧嘴道:“九表婶,侄儿请您吃茶。”

    李婆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那茶寮虽小了些,却也还干净,遂颔首道:“好,就去吃茶。”

    “吃茶去喽。”李二蛋欢喜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在前引路,李婆子便在后跟着,看向他的视线里,有着几分审视。

    与李二蛋的约,早在一个月前便定下了。

    虽说平素很不喜与人往来,但看在当年同宗、且李二蛋又找了她多年的份上,李婆子还是同意来见上一面。

    虽然她心里觉着,见面与否,本身也没多大意思。

    只是,当年同村的本家,早就分散各处,李婆子孤身在外,或多或少,总会思乡。

    李二蛋既是同宗熟人的后代,则见上一面,也无伤大雅。

    便是抱着这个念头,她才会践约而至。

    那茶寮也不过就在十余步开外,很快便到了,李二蛋进去后,当先拣了副靠里的座头儿,很细心地将凳子都擦干净了,方请李婆子坐下,旋即大声吩咐老板上茶、上点心,又冲她显摆:

    “今儿发饷,侄儿可有钱了!”

    一面说话,他一面便从身后的褡裢里掏出一把钱来,乱糟糟地往桌上一堆,炫耀地道:“九表婶瞧,多吧?”

    李婆子扫了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便问:“罢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如今做着什么营生?又是如何寻到我住的地方去的,还有……”

    “哎哟”,她话未说完,李二蛋忽然一捂肚子,苦着脸道:“侄儿肚子疼,要出恭。”

    那茶寮的老板此时正捧着茶盘过来,闻言忙笑道:“这位客官,出门儿往南走不多远就是片儿野地,客官自去便是。”

    说起来,京城里最近时兴起了一种叫做“公共净房”的新鲜玩意儿,听说也不要钱,用完了还能冲水,十分稀罕。

    只是,那到底是金贵人才用得上的,而这一片却是穷人呆的地方,自是没有公共净房,是故,举凡有不时之需,大伙儿还是在野地里解决。

    听了老板的话,李二蛋站起来就往外跑,没跑出两步却又回头,扯开嘴角冲李婆子傻笑道:“九表婶在这里等一等,侄儿马上就回来。”

    李婆子没说话,目中却浮起了怀疑之色。

    “哟,这么些钱可够吃上几桌的茶点了。”茶寮老板忽地在旁多了句嘴。

    李婆子回过头,正好撞进他一双殷勤的笑眼中。

    只见他笑道:“这位客官茶钱给得太多了,实用不了这么些。”

    说着话,他便从桌上拣起了五枚大钱,拿在手里掂着,笑道:“这些也就够了,下剩的还请客官收好。”

    李二蛋却仿佛等不及了,捂着肚子急急地道:“俺回来再拿,九表婶儿先帮俺看着。”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窜了出去,火烧眉毛似地。

    茶寮老板便笑着搭讪道:“哟,这位客官倒是个急性子。老太太说是不是?”

    李婆子没理他,面上的疑色却也尽去。

    显然,李二蛋提前结清了茶钱,让她大为放心,略等了会子,她便端起茶碗吃茶。

    那老板见她不说话,讪讪地下去了,须臾便又将点心捧了过来,却也不过是寻常的酥饼、油果儿并甜糕罢了,外头到处都有的卖,并不出奇。

    李婆子似是口渴得紧,一气儿喝了半碗茶方将碗放下,旋即又伸手去拿酥饼。

    也就在这个当儿,她的眼前忽地一暗。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见一个头戴大号范阳笠的男子,正站在她面前。

    这人是何时进来的,她竟一点儿没听见。

    “李妈妈倒有闲心吃茶,王府的差事果然轻省。”这男子似是识得她,开口便叫破了她的身份。

    语罢,也不去管李婆子又惊又怒的眼神,更不待对方说话,男子便大剌剌地拉开她对面的凳子,好整以暇地落了座,又淡声道:

    “你三个儿子都在徐五跟前当差,你就不怕么?若是当年之事被徐五查清,你猜,徐五会不会反过手来拿你全家老小祭天?”

    李婆子一下子白了脸。

    她张大了一双惊惧交加的眼睛,双唇微颤着,怔怔望向眼前的男子。

第363章 双影(二合一)

    那男子的范阳笠拉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目,只露出了一角毫无特色的下颌。

    此刻,那长着青胡茬的下颌,正一上一下地蠕动着,接连吐出了一连串冰冷的话语:

    “李妈妈全家挣着徐五的工钱,就不亏心么?”

    “当年王妃给梅姨娘下毒,不就是从你这里过的手?你转手又拿着梅姨娘的钱给她解毒,这双份儿的赏钱拿着可舒心?”

    “梅姨娘死后,有人瞧见你大晚上地去乱葬扒她寿衣,却教一群野狗给吓跑了。李妈妈胆儿挺肥啊,就是奇怪了点,不怕鬼却怕狗。狗比鬼可怕么?”

    “李妈妈现如今把这些陈年旧事都给忘了,还要我这个外人来提醒,难不成是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男子每说一句,李婆子的面就白上一分。

    待他语罢,李婆子已是面无人色,看着那男子便如看着恶鬼,浑身上下都在哆嗦。

    “啪嗒”,捏在手中的酥饼不知何时掉在了桌上,又沿着桌面儿“骨碌碌”滚落于地,直到撞上李婆子的脚,方才停下。

    那一刻,已经完全被恐惧攫住的她根本未曾意识到,茶寮中已是空无一人,就连老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去外头出恭的李二蛋,更是久久未归……

    小半个时辰后,城东南某间普通的小茶寮中,行出了一个戴着大号范阳笠的男子。

    那男子中等身量、不胖不瘦,穿着件普通的灰布短褐,小腿处打着灰麻布行缠,足蹬麻履,行路时身子微向前倾,缩肩躬腰,瞧着不大有精神。

    无论是打扮还是气韵,他皆与坊市间过往的大多数男子差相仿佛,混迹于人堆儿里,很是不起眼。

    离开茶寮后,他便迈开步子,在这有着蛛网般密集巷道的坊市里闲逛了起来。

    他对此地想是极熟,一路走得轻松写意,时而连拐几个弯儿,时而掉头往回走,时而又突然消失在某家铺子后门,却又在数息之后,出现在另一条窄巷的巷口。

    就这样走了约半个时辰,他才终是来到了坊市的边缘。

    这里聚居着大批在玉京城的底层百姓,房舍集结成群,以纵横交错的小道相连,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宫,若有外人来此,很容易便会迷路。

    戴范阳笠的男子却是熟门熟路,三转两绕间,便弯进了一所小院。

    那院子只有一进,虽是砖瓦所建,却处处透着破旧,墙面倾斜、屋宇坍塌,屋顶上歪歪斜斜铺着几面草席,似是它曾经的主人用来遮风挡雨用的,如今早已烂了大半,荒凉得紧。

    这就是一所无人居住的空屋,与其左邻右舍一样,人迹绝踪,唯衰草离离,在凉薄的日影下晃动不息。

    到得此处,男子终是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了真容。

    他年约二十许,有着一张线条坚硬的面庞,左眉骨上方并右颊近唇角处,各有数道伤疤,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凶狠之意。

    然而,与这凶悍相反的是,他的眼神却温和,唇角始终似有若无地勾着,仿佛随时在笑。

    即便这笑容让他的脸越发显得狰狞。

    “你来了。”一个与刀疤男子衣著相仿、年纪则稍长些的男子,无声无息地从破屋中走了出来,负手立于阶前,淡淡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这男子的脸倒还干净,既无伤疤,亦无那狞厉的神情,唯右耳缺了一角,观其切口,平整利落,似是被人一刀割下的。

    而除了这一处较为明显的特征外,这稍稍年长的男子通身上下只得一语可以形容:

    乏善可陈。

    “九影见过大哥。”一见此人,刀疤青年立时叉手行礼。

    年长男子“哈”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往半朽的廊柱上一靠,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大哥个鸟!一群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还大哥呢!”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望向脚下,旋即嗤笑:“也就只有个影子罢了,生死无人知的鬼东西。”

    带着极强情绪的话语,说出口时,却虚烟般地轻飘,风过时,便凉凉地往人耳朵眼儿里钻。

    九影直起身,静立了片刻,低声道:“李婆子应下了。”

    初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拿手指搔了搔发髻:“李二蛋这小子,倒也有点儿用处。不过,那李婆子和李二蛋到底是亲戚不?”

    “是远亲。”九影的回答十分沉稳,与初影的跳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仔细地解释道:

    “当年,李婆子和李二蛋的爹都是一个村里的,两家的高祖是堂兄弟。后来,李二蛋的爹被卖进了国公府,他在府中娶妻生子。先帝登基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被乱军吊死了,那年李二蛋五岁。”

    在他说话时,初影一直低头端详自己的手,神态极是懒散,此时更是打了个的哈欠,一面抹着眼角的泪水,一面懒懒地问:“李二蛋是真傻还是假傻?”

    九影皱眉思忖了片刻,道:“依小弟看,他多半是装的。不过,当年他爹娘就死在他眼前,他受了很大的惊吓,神智上应该多少都会有点问题。”

    初影点了点头,伸了懒腰,一屁股坐在了残损的石阶上,抬手拨拉着眼前杂草,笑道:“这话也是。不过,要照你这话说来,李二蛋和咱们倒也挺像。”

    他笑着抬起头,伸出食指在脑袋上虚绕了两圈儿,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说不得咱们九个也和他一样,这儿都有问题,若不然,怎么会活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模样?”

    说完了,他顺势捏了捏缺角的耳朵,又“嘿嘿”笑了起来:“其实吧,你才应该是初影。当年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这半拉脑袋就没了。”

    虽是言及生死,可他的笑容却轻松而随意。

    他竖起手掌自己脑袋边虚虚斜切了一下,张着嘴笑道:“只要你那刀子再往前伸一寸,咱就嘎崩脆,没了!”

    “九影学艺不精,那一战已尽了全力。”九影的声音有点发闷。

    初影响亮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两手撑在身后地面,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道:“你这人就是太四平八稳了,主子又不在跟前,多说几句也死不了人。”

    言至此,忽觉不妥,又飞孩子们推翻了此前的说辞:“罢了,你还是别听我的,就这样罢。所谓祸从口出,我就是个好例子。”

    他单手撑地,空着的手则倒转来,拿拇指往自个的鼻尖点了点,一脸地自嘲:

    “千万别学我,明明是鬼,却总想着当人。结果呢?差点儿就陷在青云巷里出不来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笑,然眼底却是荒芜。

    九影没说话,只直挺挺地立在原处,如同一根石柱,似是连风都吹不动他一根发丝。

    数息之后,他方才启唇道:“此事乃向采青的首功。”

    “向采青?”初影歪着脑袋想了想,“哦”了一声道:“就那个宫女是吧?眼下在朱家倒屎盆子的那个?”

    九影石像般的身形,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有一丝晃动的迹象。

    他抬起头,狰狞而凶悍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那笑意浅淡、迟缓,如微风吹皱的水面,于涟漪未起之时,便已归于平静。

    “对,就是……她。”他像是颇花了些力气才说出句整话,面上的狞厉亦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初影正将野草缠在指间把玩着,并未觉出他的异样,自顾自地又道:

    “老九,你觉不觉得宫里的女人都特娘地忒吓人?就比方那什么妃,亲手干掉了自个儿的骨肉,她也真下得去手!还有那个半疯的什么嫔,下毒就跟玩儿似地。跟人家一比,咱们这几个就真是……”

    他摇了摇头,以一声低低的哂笑,作了收梢。

    九影没去接他的话。

    他二人像是惯于如此相处,虽各说各话,却并不妨碍彼此互通声气。

    停了数息后,九影方沉声道:“再请大哥告诉主子,向采青在王府收买了一个姓周的老妈子,此人乃是王府世仆,很贪财,向采青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才打探到了李婆子其人其事。”

    “明白了,向采青没钱了。”初影笑着道,显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九影也未否认,躬身道:“就这些了。大哥好走。”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

    他缓缓抬头,阶前早没了那个吊而啷当的身影,仿似他从不曾出现过。

    岑寂的小院中,唯风拂长草、断瓦颓垣,屋脊上的阳光,越发地淡薄起来……

    红药这一晚睡得有些迟。

    徐玠直到亥初过半方才回屋,红药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却还是强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方去安歇。

    安三娘与徐肃之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红药便觉着,还是提前知会徐玠一声来得好些。

    自然,就算她不去说,徐玠想必也会很快知悉,只到底此事乃红药亲历,若是假旁人之口转述,没准儿就会有所疏漏,倒不如她一总说了。

    徐玠听了之后,眉毛都没皱一下,只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涎着脸拉着红药钻进了帐子。

    一夜春宵,不可言表。

    翌日一大早,徐玠神清气爽出门干正事儿去了。

    摸着凉透了的半边床榻,红药不由暗自咬牙:

    同是爹生娘养,何以她此际还腰酸骨软,起榻都费劲儿,这厮倒是神完气足,没事人也似?

    这不公平!

    用力蹬了几下床板,红药到底还是支撑不住,睡了个回笼觉。

    因今日朱氏免了晨定,丫鬟们倒也没来叫起,由得主子睡到了日上三竿。

    红药这一觉好睡,实是沉且酣,待起榻后梳洗完毕,又用了一顿精致早膳,她的精气神已是完全恢复了过来。

    荷露见状,便笑着道:“厨下照着爷留的菜谱做的饭菜,真是又新鲜、又好吃。太太不知道,每回您没吃完赏下去的,小丫头们都抢着吃呢。”

    红药心说那当然,也不看这是谁的菜谱。

    虽是得意得要命,她的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故作洒然地挥手道:“等年下的时候,我叫厨下整治一整桌的席面,让你们吃个痛快。”

    见她粉面含春,显是心情极好,一旁的莲香便凑趣道:“太太也太小器了,一桌子怎么够,好歹弄个三五桌的才成。那些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一个个都是饭笸箩,能吃得紧。”

    这话说众人皆笑了起来,芰月便上前推她道:“你也莫拿别人说嘴了,你自个儿又是什么精细人儿不成?还不是一吃一大碗?”

    莲香登时羞红了脸,抓着她便要去撕她的嘴,红药直瞧得忍俊不禁。

    便在此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喧哗,竟将满屋子的笑语给压了下去。

    屋子里很快静了下来,莲香与芰月不再打闹,荷露更是面色凝重,不待红药吩咐便沉声道:“婢子去外头瞧瞧。”

    便在她说话时,喧嚣声愈发强烈,红药隐约听见了女子的尖叫,还夹杂着一两声哭嚎。

    她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那一刻,她在犹豫是该出去看一看,还是按兵不动?

    一息之后,她有了答案。

    “出去瞧瞧。”她闲闲地拂了拂衣袖,起身说道,那一袭大红实地纱缠枝木芙蓉长裙在她身周散开,仿若燎原之火。

    她已然想得通透。

    外头闹得这样厉害,显非小事,且离影梅斋还颇近,身为影梅斋的主子,她岂能关起门来不闻不问?

    从前她是奴婢,身微命贱,芝麻点儿大的事就能把她压垮;而今,她却是一院之主,身边更有无数助力,若仍旧照着做奴婢的那一套来,负人亦负己。

    她总要对得起徐玠的一片苦心,也总要对得起国公夫人刘氏的着力栽培。

    她顾红药,不可能永远缩于人后。

    抱持此念,红药自是无所畏惧。

    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出了院门,尚未行出多远,那厢荷露便自花径转了出来,却是打听消息回来了。

    红药一见她面色,心里便格登了一下。

    荷露面白如纸,目中犹有惊恐之意,一见红药,立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道:“太太,安三姑娘……没了。”

第364章 无衣

    红药闻言一滞。

    安三娘……死了?

    这怎么可能?

    昨天她不还好好儿的么,怎么一夜过去,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你问清楚了?当真是安三娘没了?”红药不由自主地追问道。

    委实是这消息太过突然,让人难以置信。

    荷露亦是一脸地不敢相信,此时闻言,身子忽地颤了颤,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整张脸白得发青,低声道:“婢子是亲眼瞧见的。”

    她咬着嘴唇,语声艰涩而断续:“她……她的尸首就在小莲塘那边,才被人……被人捞上来,婢子去的时候正好瞧见。”

    言至此,她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面上再无一丝血色,颤声道:“太太,她……她不是一个人死的,她是和……和个男人抱在一起……一起死的。两个人都……都没穿衣裳。”

    这句话似是耗尽了她的力气,待最后一字离唇,她身子忽地一软,仰面栽倒。

    众人俱皆大惊,幸得鲁妈妈早有所觉,抢上前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摔倒在地,饶是如此,红药亦吓了一跳。

    “太太放心,没事儿,荷露这是背过气去了。”鲁妈妈到底经老了事,此时亦无一丝慌乱,拿指甲在荷露的人中处掐了两下,荷露“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只是,人虽醒了,面色却还是一片惨白,站也站不稳,鲁妈妈叫两个婆子将她架住了。

    红药见她显是受了大惊,红药心下颇为不忍,忙吩咐那两个婆子道:“你们这就把荷露扶回屋躺着,再给她吃两盏糖水,让她好生歇一歇,别让她身边离了人。”

    说完了,又叮嘱鲁妈妈:“妈妈这几日让人给她替个班儿,让她好生睡上一两日,想也就好了。”

    当年红药头一次瞧见死人时,亦是如荷露这般,怕得浑身发软,过后狠狠歇了几日,再拿什么事情打个岔,也就过去了。

    “太太,要不您先回避一下,由奴婢带上几个人去盯着可好?”鲁妈妈小声提议到,语中不无劝阻之意:

    “到底这事儿不吉利,太太成亲也没几日,这等凶煞之事,还是少沾为好。”

    这般说着,她的视线便扫向了红药的小腹,意有所指地道:“太太是金贵的人儿,犯不着为这些破事儿脏了眼睛。”

    话虽寻常,意思却颇深。

    她这是怕红药万一有了身子,那腹中胎儿却是极娇弱的,如何能经得住这等凶事?

    况且,听方才荷露所言,安三娘之死,诡异万状,其死法更是不堪到了极点,其间可能还牵扯到一些不好对人言之事。

    红药乃是新婚小媳妇,不宜于表现得过于活跃,由鲁妈妈出面,则便宜得多。

    飞快想明个中要义,红药爽快地应下了:“就依妈妈的意思。”

    鲁妈妈松了口气。

    聪明的主子,皆是能听得进劝的,红药显然足够聪明,这让她颇为欣慰。

    见鲁妈妈一脸地如释重负,红药不禁失笑,掩袖道:“妈妈以为我多想去呢?实则我还真懒得动弹,若不是外头闹得太厉害,我连院门儿都不想出。”

    自得了荷露禀报,红药也确实有些意兴阑珊。

    她不想去看尸首。

    前世看了太多,这一世,她只想离这些远远地,最后永远不要触及。

    鲁妈妈见她毫无芥蒂,心下越发欣慰,向红药躬了躬腰,便叫上几个精明的婆子,一行人疾行而去。

    红药则带着余下的丫鬟仆妇,重新回到了影梅斋。

    她原想瞧会儿话本子的,只是,人虽坐下了,一颗心却吊在半空,半天也翻不过一页去。

    她索性丢开手,命人挪了张绣墩,披上厚氅、捧着鎏银手炉,坐在廊下闭着眼睛晒太阳。

    天气好得教人惘然,阳光自檐角倾泻而下,兜头盖脸披了满身,青砖地上涂了一层薄金,踩上去,那金粉便跃上了裙角,又自裙角卷上腰带。

    红药被大太阳照着,人有点恍惚,总觉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不像真的。

    丸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迈着猫步、晃着尾巴尖儿,悄没声在她脚边爬下,两个前爪揣在肚皮下,学着主人的样儿,眯起一双翠绿的猫眼,也晒太阳。

    红药疑心自己盹着了。

    待意识稍稍回复时,她发现,门外喧哗早已停息,院子里静悄悄地,两个小丫鬟挨在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瞅。

    而后,一个梳羊角辫的便小声道:“鲁妈妈来了。”

    另一个则脆声道:“那我告诉太太去。”

    语罢一转头,便见红药正坐在廊下笑,笑容像开在春风里的花儿。

    小丫头看得呆了呆,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那厢芰月并莲香几个大丫鬟便笑她:“这丫头莫不是傻了?”

    红药也笑了,朝她挥了挥手:“我听见了,你别回话了,去把门打开,鲁妈妈来了就让她去西次间说话。”

    她原本也就在等消息,此时自是急欲知晓详情。

    不一时,鲁妈妈果然领着人回来了,听了那小丫头传的话,她便依言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雕花窗漏下几束阳光,红药的身影便嵌在这光影间,堆鸦般的发髻上簪着芙蓉花钗,宝光灼烂,越发衬出她眉眼如画,精致得宛若画中人。

    鲁妈妈不敢多看,低头上前见礼,又道:“启禀太太,奴婢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红药当先便问:“安三娘果真是像荷露说的那样死法么?”

    非是红药不相信自个的丫鬟,实是那种死法,有点太过匪夷所思。

    方才晒太阳之时,红药便在反复揣度此事,越想便越觉着,安三娘赤身而死,这也并不算太离奇。离奇的是与她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须知王府后宅中,除几位男主子之外,也就只得些尚未成人的小厮罢了。

    而那死了的男子显是成人,否则荷露不会那样受惊,且这男人荷露也并不认识的,这便表明,这男人要么在外院当差、鲜少往后院走动,要么便是王府之外的人。

    是以红药当先问的,便是此事。

第365章 庄头

    鲁妈妈闻言,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低声道:“回太太,荷露说的一点儿没错,安三姑娘就是跟个男人赤身抱在一起死的,那男人……也不是外人。”

    红药没说话,一双眼睛却张大了些。

    鲁妈妈往前踏了两步,语声极轻地道:“那男人乃是庄子上的五庄头,昨儿跟车进的府。”

    “五庄头?”红药挑出了这个新鲜词,面上划过一丝不解。

    庄头就庄头,如何还要加个“五”字?

    鲁妈妈便笑了起来,道:“奴婢先也没听懂,过后问了齐禄家的才知道,原来庄子上拢共有五个庄头呢。”

    “这么多?”红药咋舌。

    国公府的庄子也就一个庄头管着,王府的庄子还没国公府的大呢,居然要五个人来管?

    鲁妈妈此时又道:“齐家的告诉奴婢,这原是王妃跟王爷提的,说是一个庄头管不过来,便定下了一个大庄头、四个副庄头,王爷也应了。

    因那大庄头是当年老王爷亲点的,王爷很敬着他,便让他自个儿找了四个副庄头,却不想……”

    她语声忽顿,留出了一小段意味深长的空白,很快便又续:“前年关账的时候,那四个副庄头里竟有一人贪墨,被王妃查了出来,打了几十板子,罢黜了。过后王妃亲提了一个庄头上来,便今日死了的五庄头了。”

    “原来如此。”红药点了点头。

    不消说,这个五庄头,必是王妃心腹。

    “可是,就算他是庄头,又还是王妃亲提的,他又怎么会死在咱家后宅?难不成王妃还留他住在后院儿么?”红药越发不解起来。

    鲁氏闻言,眉眼间便添了几分异样,低语道:“太太这话说对了一半儿,王妃还真是留他说话来着,听说还赏了不少东西呢。五庄头离开明萱堂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红药有一刹儿的震惊。

    随后又释然。

    五庄头既是朱氏的眼线,定然是要向朱氏禀报消息的,朱氏一高兴,赏下东西亦是常情。

    再者说,她最近一直挺大方来着。

    只是,朱氏约莫再也想不到,她放在庄子里的眼线,竟做下了这等丑事,且死得如此不光彩。

    “那要这样说来,这事儿竟还把王妃也给绕进去了?”想明此节,红药便有些啼笑皆非。

    鲁妈妈道:“太太这话正是呢。齐家的方才偷偷告诉奴婢,王妃气得在屋子里哭,茶盏也摔坏了两个。”

    朱氏想必恼火得紧。

    委实此事闹得太难看,换谁都得恼。

    这念头在红药脑中打了个转,旋即她便又生出了更大的疑惑:“既然五庄头天擦黑就离了明萱堂,那他又是怎么重新回到后宅的?”

    这才是此事最大的疑点。

    王府后宅是那么容易进的么?

    鲁妈妈躬了躬腰,说道:“回太太,奴婢听说,五庄头昨天从明萱堂出来之后,人就找不着了。守垂花门的几个婆子一口咬定,没见他出来。”

    红药不禁瞠目,道:“妈妈这意思是说,他昨天下晌就偷偷藏在了后宅里了?”

    鲁妈妈点了点头:“照那几个婆子的话来看,应该便是如此的。”

    红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此事属实,则这人的胆子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思及至此,她忽又想起安三娘来,忙问:“那安三娘呢?她大晚上地往外跑,就没人见到么?”

    “奴婢听说,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三房那边有几个婆子丫头瞧见她跑出去了,过后就再没见过她。”鲁妈妈说道。

    “那三嫂呢?她就没去找一找?”红药拧眉问道。

    这事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且不说那五庄头如何避开众人,悄悄藏于后宅;也不说安三娘突然消失却无人过问。只说这两个人。

    他俩认识?

    怎么认识的?何时认识的?

    就退一万步说,就算二人在此之前因缘巧合、结下私情,以安三娘那眼高于顶的脾性,她都搭上徐肃了,还能再瞧得上区区一个庄头?且还为之涉险、夤夜私会?最后双双跳井殉情?

    这可能么?

    非是红药妄议死者,实是安三娘此前种种行径,与贞节烈女根本不搭边。

    红药更倾向于她与五庄头是被人暗害了。

    此时,便闻鲁妈妈说道:“回太太,三夫人那里的情形,也是一个巧字。”

    她看了红药一眼,迟疑片刻,方道:“昨天下晌,二夫人去找三夫人说了半天的话,到快傍黑的时候才走。三夫人红着眼睛把人送走,回屋就躺下了,连饭都没吃,还严令下头人不许扰她。是以安三姑娘离院之事也没人去说。”

    红药先一怔,旋即心头悚然。

    居然这样巧?

    上晌安三姑娘与徐肃偷情被红药撞破,下晌二夫人苏氏便去了三房秘谈,傍黑时,三夫人把自己关在屋中生闷气。

    这一连串前因最终导致的结果是:

    安三姑娘离院,无人过问。

    多么地顺理成章。

    红药的脑瓜子“咣叽”乱响,心跳都快了几分。

    若这是一局……不,这必定是一局,则此局之步步为营、缜密细腻,真不比宫里那些女人差了。

    而更有趣的是,此局几乎将半个王府都陷了进去,连朱氏都被算计了。

    “太太,奴婢多句嘴,您别介意。”鲁妈妈觑着红药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

    红药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妈妈但说无妨。”

    鲁妈妈便皱眉道:“太太,这事儿委实透着古怪,奴婢觉着,陷在里头的怕还不只是咱们后宅,外院儿只怕也沾了些干系。既然如今有王妃打了头阵,太太不如丢开手罢。”

    红药被她说得一怔,凝神细思片刻后,掌心忽地沁出潮汗。

    鲁妈妈说的对。

    看待此事,绝不可将眼光囿于内宅。

    红药此时已是越发确定,安三娘与五庄头是被人害死的。

    有人(多半是某个内宅女子)想要安三娘的命,于是定下一连串的计谋,从红药撞破安三娘与徐肃偷情开始,步步算计,最后将安三娘与她所谓的拼头一起杀掉。

第366章 弹压

    以内宅女子之能为,达成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唯一不合理之处,便是这个拼头的身份。

    五庄头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更是一府主母的亲信,一个内宅女子想要动这样的人,难。

    还不如随便找个外院杂役充数,只怕效果还更好些。

    可偏偏地,死的就是这个身份不低的五庄头,而朱氏对此显是一无所知。

    所以,鲁妈妈才会说出上述那番话。

    这多半是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内:有人要安三娘死。

    外:只怕也有人想要让五庄头死。

    于是,合二为一。

    红药觉着,那四个庄头嫌疑很大。

    五庄头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几人间是有着利益上的纠葛的,而有了利益,就一定会有矛盾。

    这是红药从话本子里瞧来的。

    如果那四个庄头合起伙来,做成此事就一点儿不难了。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猜测罢了,说不得这其实是有人要对付朱氏,便拿五庄头开刀、杀鸡儆猴。

    不过,红药本能地觉着,这种可能性很低。

    因为府中与朱氏仇最大的,正是她的夫君。

    这要是她夫君干的,她早就不用在这儿乱猜了。

    “这人……好手段。”红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内宅与外院、私情与庶务、色与利……

    如此复杂的局面,红药绕了半天才绕明白了一半,有些地方还糊涂着呢,可看看人家,这一步一步地,居然也就做到了。

    老身自愧弗如。

    红药心中感慨万千。

    见她管自倚案出神,并不言声,鲁妈妈以为她仍欲探其究竟,便又劝道:

    “太太,奴婢再说句讨人嫌的话。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这些劳神的事儿就交给奴婢们罢,您歇着看看戏也就得了。”

    红药知道她是好意,遂颔首道:“那这事儿便交予妈妈了,你盯紧些,尤其是那个五庄头,要仔细地查。”

    鲁妈妈忙应下了。

    红药挥手命她下去,又唤芰月进屋,让她预备笔墨。

    芰月便笑:“太太难得动个笔,是要练字么?”

    红药摇了摇头:“我要写点儿东西,你去把金大嫂叫进来。”

    见她神情凝重,芰月也不敢再说笑,磨好了墨便挑帘出去了。

    红药提笔沾墨,亲写了一张字条,将之封在了特制的玄漆铁筒中,那厢金大嫂也进了屋。

    红药便将铁筒予了她,吩咐道:“你把这个交给金大柱,让他照此行事,别耽误了。”

    金大柱识些字,红药交代的亦非难事,他应该能够办得到。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安三娘与五庄头之死,可疑处甚多,鲁妈妈在王府并无根基,查清此事殊为不易,红药便想动用一部分徐玠手头的力量。

    听说,他手底下不乏高来高去的武人,由这些人去查,总比鲁妈妈缩在内宅到处打听消息好些。

    金大嫂领命而去,红药也自静下心来,捧起徐玠前几日新写的话本子,细细瞧了两页。

    金大嫂很快回来复命,道是金大柱已经着手去查了。

    红药心思略定,独自用了午膳,正在屋中踱步消食,忽听小丫头在外禀报:“太太,齐妈妈来了。”

    “请进来罢。”红药提声说道,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朱氏应该已然将事情处置好了,齐禄家的便是来传话的。

    却不知,安家那里又是怎么个意思?

    好好的闺女,进王府没两天就死了,安老太太只怕要闹将起来。

    正思忖间,门前锦帘一挑,齐禄家的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谄笑着福身道:“奴婢给五太太请安。”

    红药含笑道了句“请起”,便笑着问:“齐妈妈可是来替王妃传话的?”

    齐禄家的一拍大腿,奉承道:“到底是五太太,一说就说中了。奴婢正是领了王妃的命来传话的。王妃请五太太去上房说话。”

    红药红唇微抿,随手接过芰月捧来的一方云丝素帕,闲闲拿在手中翻看着,笑问:“应该不是单叫我一个人去吧?”

    齐禄家的立时讨好地道:“正是这话儿呢,王妃使了好些人往各房头传话,约莫这会子话也都带到了。”

    红药微侧了首,秋水明眸向她身上轻轻一睇,复又滑开。

    齐禄家的如何不明其意,忙上前两步,小声而快速地道:

    “好教五太太知晓,安家的人上晌就来了。安老太太进门儿张嘴就要嚎,那周家的只轻飘飘说了句‘你几个姑娘若还想好生嫁出去,你就最好老实安生些’,安老太太登时就没敢再言声了。”

    思及彼时情景,她面上露出既痛快、又嫉妒的神情,似是对周妈妈那一语之威很是向往。

    红药面色无波,心下却微微一动。

    周妈妈近来种种,倒是颇有向采青之风。

    再一个,从安老太太的反应来看,她对自家三女儿平素的脾性,约莫还是有几分数的。

    齐禄家的此时又道:“后来,王妃便让请了三夫人过来,几个人在正房说了会儿话,奴婢却是在外头呆着,也没听着。等奴婢进去的时候,安老太太就在那抹眼泪,安家几位爷一个个窘着脸,倒是三夫人哭得是真伤心。

    过后,王妃又亲命下头治了一桌酒,让三夫人陪着家下亲戚吃了,等奴婢再瞧见安老太太时,她脸上就有了笑模样,眼泪也没再掉过。

    奴婢来给太太传话之前,那安家的人已经把尸首拉走了,走的是北角门,没怎么惊动人。”

    言至此,齐禄家的伸手比了个一字,眉毛眼睛夸张地挪动着,偏语声压得极低,又道:

    “奴婢听说,王妃足赏了安家一百两银子呢,还说往后安家一应婚丧嫁娶,王府都会关照。”

    “原来是这么着的。”红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氏这是下了血本了。

    究其原因,只有三个字:

    徐婉贞。

    此事若传出去,安家的姑娘虽不得好嫁,王府女眷的名声只怕亦将受波及,徐婉贞本就艰难的婚事,岂非雪上加霜?

    朱氏此举,也算是煞费苦心。

第367章 体面

    问清来龙去脉,红药便命人予了齐禄家的一角银子,让她先行回去复命。

    接下来的路数,无需再问,猜也能猜出两分。

    无非是先弄出一套说辞来,大面儿上交代过去,再告诉各房人等管好自家事,严禁乱说乱传,最后,打杀发卖几个下人。

    于是,这桩丑事,便也消弥于无形了。

    横竖不过这些罢了,红药前世经过太多,约略有些数。

    果不出她所料,待到了明萱堂,满面疲色的朱氏当着各房人的面儿说了一通话,大意是:

    五庄头昨天吃醉了酒,回去的路上不慎落进莲塘,被路过的安三娘发现,她一心急着救人,却因年少力弱,自己竟也跟着掉进了水里,不幸双双溺亡。

    此事原系意外,王妃既痛且恨,将几名疏于职守的下人皆赏了板子,并撵去庄上做活,永不得回府;另有两个管事妈妈也受连坐之罪,罚了半年的月例。

    如此,没有丑事、没有私情,只有一对遭逢不幸的男女,一个失足落水、一个救人不成,虽整件事尚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但,体面。

    而于所有人而言,体面,便已足够。

    安家得了大笔银子,亦不会有难嫁之女,而王府更是毫发无损,徐婉贞的婚事自是该如何、便如何。

    总之,皆大欢喜。

    强撑着一口气,将众儿媳打发下去,又软语安抚了爱女几句,明萱堂的东次间里,才终是恢复了宁静。

    到得此时,朱氏方手抚胸口软软坐倒在椅中,一时间面白唇青,气息都微了。

    “王妃!王妃可是怎么了?”唯一留下服侍的周妈妈见状,直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要唤人。

    “别……别叫人!”朱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唯拢着一层灰败,瞧来生生老了十几岁。

    周妈妈满面焦灼,扶着她劝道:“王妃身子不好,还是叫了大夫来瞧瞧罢。到底出了大事儿,便躺下歇两日,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朱氏没说话,也不知是真没力气了,还是懒得开言,只将眼睛往大案上瞄。

    周妈妈倒也有两分急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醒悟,忙道:“王妃先喝两口水,缓一缓再说。”

    说话间麻利地捧起玉壶,斟了半盏温热的蜜水,递了过去。

    朱氏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蜜水,面色渐复,呼吸也均匀了,只眼神却还透着惶然,颤声道:“丁长发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丁长发,正是五庄头的名字。

    周妈妈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多少,茫然摇头道:“回王妃,这事儿奴婢真的搞不懂,从昨儿晚上起奴婢就……”

    她忽地停下语声,惕然往周遭看了看。

    朱氏亦醒觉了过来,紧了紧她的手,故意扬声道:“再歇一会儿,你扶我去外头散散。”

    周妈妈忙应是,想了想,还是小声地道:“王妃,您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改天再说?今儿外头风挺大的,奴婢怕吹坏了您。”

    “不当紧,趁早出去了,我也好舒口气。”朱氏双目微阖着说话,同时松开了手,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额角青筋浮突,面色竟有几分狠厉。

    周妈妈见状,自不敢再劝,小心地服侍着她歇了一会儿,便打帘子唤进几个丫鬟,替朱氏梳头换衣。

    朱氏劳心劳力了一上晌,午饭也只略动了几筷子,此时有些精神不济,丫鬟梳头的时候,她竟半睡半醒地起来,还是周妈妈乍着胆子将她唤醒了。

    这片刻小睡,倒是让朱氏的身子舒爽了些,她也没多带人,只叫周妈妈并几个婆子跟着,一行人便去了花园。

    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万叶悲声,全不似春夏时节的好景,一眼望去,唯满目萧瑟,令人徒生岁月无情之感。

    朱氏却觉着,这样的花园,才让人安心。

    “总算能好生说话了。”坐在观景亭中,转望四周,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周妈妈将鎏金手炉奉予了她,低眉说道:“主子是想问昨晚之事么?”

    朱氏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在她身上。

    周妈妈合拢于身前的手握紧了些,语声极轻地道:

    “回主子,昨晚奴婢是从亥正(晚十点)时起守在路口的,没多久就瞧见三夫人跟牛婆子抬着安三姑娘走了过来,因奴婢已经提早灌醉了守门的婆子,她们行动也轻,倒也没惊动人。”

    她在此处稍停了数息,蓦地一阵风袭来,凉浸浸地直往人脖子里钻,朱氏不禁面色微变,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氅衣。

    周妈妈亦是身子一缩,握紧的手指节泛白,语声也有些发紧,又道:

    “她们两个把人抬到小莲塘,正在往里扔的时候,那牛婆子忽然说了句‘塘里有个人’,三夫人当时就吓得松了手,把个安三姑娘给扔在了地下,奴婢也……也唬了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来回绞动着,似是要籍此抵消昨晚的惊惧。

    朱氏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后心一阵阵地发凉,手掌已然被冷汗打湿了。

    安静只维系了片刻,周妈妈的语声便又响起,和着寒风送入朱氏的耳畔。

    只听她道:“奴婢一开始以为牛婆子胡说,可巧就在那个当儿,那月亮竟从云里穿出来,正正照在那小莲塘上,奴婢这才瞧见,塘里真有个男人,脸朝下浮着,像是已经死了。”

    “你就没瞧见脸?”朱氏颤着嘴唇问了一句。

    此乃她最为不解之处。

    在她……不,应该说是在向采青授意周妈妈的设下的计谋里,死于昨晚的,应该只有安三娘一个人。

    而借安三娘之死,将谋害继妹的安氏捏在手心,才是朱氏设局的真正目的。

    虽则向采青力陈此事无益,只消把她们看中的那个人陷进局中,也就成了。可朱氏却还是执意如此。

    她想要多捞一个筹码。

    那晚分赏宫中的衣料时,向采青就已然看出,安氏是个心胸狭隘、巴高望顶之人。

    这种人,只消给予足够的缘由,她就敢做任何事。

第368章 耳坠

    原本依向采青之意,三夫人安氏,只是一味药引子而已。

    以其欲令娘家侄子读书入仕的迫切之心,诱之入局,让她做下她当做之事,最终,将另一个人牢牢攫住,为朱氏所用。

    这才是向采青真正的用意。

    然朱氏却觉不足。

    一枚棋子如何够使?设若那个人竟没被套住,岂不两头皆落了空?

    是故,她必欲将安氏也算计在内。

    向采青起初是不愿的。

    她极言安氏虽亦堪用,然其幼年失恃、继母刁难,作养得一副偏狭脾性,狠毒有余却聪明不足,只怕还颇有几分反骨,万一反噬,恐受其害。

    殊不知,这一番话,却深深地刺痛了朱氏的心。

    徐玠不正是如此的么?

    这个天生反骨的逆子,不正是将她这个嫡母给反手捏死了么?

    而身为一府主母,身为东平郡王妃的她,辖制不住那贱种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辖制不住一个小小的庶子儿媳?

    就凭安氏?

    哪怕她反破了天去,还能反得出她这个当婆母的手掌心?

    这念头一经泛起,便如野草般疯长起来,直刺得朱氏蠢蠢欲动,大有以安氏代徐玠一雪前耻之意。

    向采青到底妥协了。

    朱氏执念太甚,劝亦无用,且在向采青看来,将安氏拿捏住,也未始不是一个好法子。

    而谋划亦随之更改。

    是故才有了朱氏对安三娘的格外疼宠、以及“娥皇”凤头钗之事。

    这一切,皆是向采青针对安氏设的套。

    安氏与安老太太多年积怨,本就难以化解,若换作从前安氏身微势弱之时,她可能还会再忍一忍。

    可如今却又不同。

    安氏已有一子傍身,在王府立足正稳,而她心底压抑多年的怨恨,只消稍加引动,即可呈燎原之势。

    安三娘,便是点燃这场大火的那一星火苗。

    以安氏对安老太太之恨,转嫁之于继妹之身,她想必会下狠手,弑杀继妹。

    这是很容易预料到的。

    为此,向采青还提前将另一枚棋子——亦即那个牛婆子——早早搁在了安氏手边。

    当初,就是这个牛婆子偷偷向安氏示好,并透了好些消息予她,才令安氏对其深信不疑,将之视作了帮手。

    有此助力,安氏自是如虎添翼。

    她果然上了钩。

    诚如向采青推断的那样,她确实足够心狠手辣,竟真的勾结那牛婆子,对继妹下了手。

    当牛婆子前日偷偷送来安氏将于昨晚动手的消息时,朱氏满心以为,此局已定。

    就在昨晚,她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梅氏百货并五房名下所有产业,终归为己所有,而她嫡嫡亲的女儿徐婉贞,亦觅得一门上好的亲事,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至于五房,只消徐玠死在外头,那连环局亦此做成,则向采青手里的那份绝子药,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不是么?

    可朱氏却再也没想到,一觉醒来,铁定无错的筹谋,竟还是出了大问题。

    丁长发居然死了!

    初初听闻消息时,朱氏险些没背过气去。

    丁长发是她的助力,若没有他,庄子上的那几个又怎会俯首称臣?

    可他却死了。

    与安三娘相拥着赤身而亡。

    大惊失色之余,朱氏多少对向采青乃至于周妈妈皆起了疑。

    而此际,听其言、观其色,朱氏却又觉着,她似乎疑错了人。

    周妈妈不像在说假话。

    再者说,向采青乃是朱老太太荐来的,她既是一心帮着自己,就断没有自己人杀自己人的道理。

    此时,周妈妈想亦听出了朱氏语中疑意,遂抬起头来,将一张惨白的脸望向朱氏,抖着嗓子道:

    “王妃恕罪,奴婢那个时候是真真儿的吓得半死,脑袋里就像灌了铅似地发沉,委实是甚都想不起来。且也实在离得远了些,天又黑,奴婢真没瞧出来那男尸就是五庄头。”

    见她满脸悚然,犹似心有余悸,瞧来绝不像作伪,朱氏本就不甚浓的疑惑,亦消去了大半,遂强笑着摆了摆手,道:“罢,罢,我也不过问一声儿。”

    目今,周妈妈是她最倚重的臂膀,于她有大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她还是知晓的。

    念及此,朱氏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说来也不能全怨你。昨儿晚上是我自个儿要吃安神汤的,睡得沉得很,你便要来禀了我也是不成。唉,皆是天意罢。”

    这事儿也确实怨不得周妈妈。

    为防露出行迹,朱氏早便与之议定,事发当晚她会一早入睡,吃安神汤也是朱氏的主意,为的是瞒过徐玠安插在明萱堂的眼线。

    此事向采青亦一早言明了。

    也正是为着避人耳目,这位深明大义的向妈妈才会自污离府,隔着一个朱家帮朱氏出主意,而周妈妈则居中递话,偶尔也帮着朱氏周全一二。

    却未想,朱氏做足了全套戏码,却偏偏就出了篓子,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周妈妈垂下头,低声说道:“主子早些睡下是对的,不然,奴婢一慌神,说不得就要禀到主子这里来,万一再有个什么,惊动了那起子小人,奴婢便是死罪了。”

    言至此,她探手入袖,取出一方折得平平整整的帕子来,双手呈上,语声极轻地道:“天幸这东西被奴婢拾到了,昨儿晚上也不算白跑了一遭儿。”

    朱氏微愕地看着她,并不去接,只皱眉问:“这又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昨儿安氏丢在小莲塘边的耳坠子。”周妈妈沉声回道。

    朱氏怔了怔,旋即大喜过望,忙伸手接过,果见帕子里裹着一枚珍珠耳坠,细看去,正是安氏素常戴着的。

    “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朱氏笑问道,灰败了大半日的脸上,终是有了几分鲜活之意,眉眼也生动了起来。

    这可是个好东西。

    有了它,就算牛婆子这个人证不在了,安氏也还是落下了把柄在自个儿手上。

    周妈妈一脸肃然,并不居功,只道:“回王妃,奴婢便接着前头的话往下说罢。只说牛婆子发现那塘子里的男子尸首之后,直是吓得半天动弹不得,反倒是三夫人,只怕了一会子,就又能说话走动了。”

第369章 黄雀

    “她倒是胆大得很。”朱氏插口说道,面上含了些许讥嘲:“平素一副蚂蚁都不敢踩的模样,却原来也是个会装的。”

    周妈妈没接话,停了数息,便又道:

    “三夫人围着塘子转了转,就对牛婆子说,既然平白多了个死了的男人,也是天老爷帮忙,不如就把安三姑娘和那男人的衣裳都剥掉,让他们赤身抱在一起,也算是个死法,然后又让牛婆子把那男尸往这边拉。

    牛婆子起先不敢,三夫人再三许了她好处,她方动了心,寻了根粗树枝把尸首捞了过来。说实在的,那情形奴婢远远瞧着都觉着腿软,三夫人却胆大得很,竟是亲上前剥了那男尸的衣裳鞋子。

    那牛婆子倒也有两分聪明,只说要在旁望风,跑到一边儿去了,三夫人便亲手将安三姑娘的脑袋按进了水里,活活地给溺死了。过后,牛婆子才回来帮着摆弄两个尸首,把他们抱在了一起。”

    说完这一长段话,周妈妈停下喘了口气,两只手下意识地攥紧衣带,似是在籍此给自己壮胆。

    朱氏亦未出声催促,只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却是不像方才那样怕了。

    缓过气后,周妈妈方又道:“把尸首摆弄好了,三夫人就和牛婆子合力把他们重新推进了塘里。

    三夫人倒也心细,把安三姑娘和男尸的鞋都给脱了,整整齐齐放在一起,作出二人殉情投水的样儿来。

    再后来,三夫人又把张罗着要把脚印什么的弄掉,和牛婆子忙活了一会儿,方才走了。奴婢一路跟在后头,眼瞧着她们回了各自的住处,方又重新到塘边走了一圈。

    可巧,就在那草丛里头,奴婢晃眼瞧见个亮东西,拣起来瞧了,就是这珍珠坠儿,因觉着眼熟,奴婢便收了起来。”

    朱氏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也是的,还说什么安氏心细。这么个东西掉了,她不也没发现么?”

    周妈妈抿了抿唇,小声道:“王妃,三夫人后来应该还是发现了。”

    “哦?”朱氏收了笑,略忖了片刻,挑眉问:“想是她又回去找了,可对?”

    “王妃高明。”周妈妈拍了句不大合宜的马屁,又道:

    “奴婢收了耳坠便忙着往回赶,不想半道儿上瞧见一个人影往这里来,看着很像三夫人。奴婢忙找地方藏下了,待那人过去了,奴婢便又跟了上去,却是瞧得清楚,那人正是三夫人。

    三夫人在那塘子边儿东翻西找地,显是就在找这耳坠子。因那时候时辰不早,敲梆子的就要来了,奴婢没敢多耽搁,就又回来了。接下来倒也没什么事儿。”

    至此,她昨晚所历之事已然尽述,朱氏便点了点头,面上兴味之色愈浓:

    “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觉着这老三媳妇是个人物。今儿上晌闹了这半天,她该哭哭、该说说、吃喝也都照旧,当真是丁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

    周妈妈似是深有同感,点头道:“王妃眼力真好。这事儿要搁奴婢身上,吓也要吓死了,三夫人竟是不慌不忙地,面儿上什么都瞧不出来。”

    朱氏将己及彼,觉着此事若落在自个头上,只怕也要慌一回神,怕还不及安氏这般镇定。

    “她有这份儿心性,可见是个能用的人。倒也不枉我赏下了那些个头面。”朱氏笑道,心下却觉有些可惜。

    赏予安三娘的那套头面,自是再要不回来了,却是白白便宜了那安老太太。

    一家子无赖东西。

    暗骂了几句,朱氏这口气才算稍平。

    “主子这话说的是。以三夫人的聪明,那件事让她去做,也是成的。”周妈妈此时说道,语中满是赞叹。

    听得此言,朱氏不由又想起了死去的丁长发,神色一黯,叹道:“只可惜了老五。”

    说着又拧眉:“妈妈觉着他是怎么死的呢?当真是失足淹死的?”

    周妈妈思忖了片刻,到底不敢乱猜,躬腰道:“王妃恕罪,奴婢没那等见识,委实想不出来。要不,奴婢过几日去问向妈妈一声?”

    朱氏微觉失望,却也知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遂颔首道:“也好。正巧离着寿酒也没两日了,往家里跑几趟也不算离格儿。”

    周妈妈应了个是,想了想,又试探地问:“主子,可要使人往外院儿打探打探?”

    朱氏愣了片刻,到底会过意来,沉着脸道:“你是疑到那老不死的头上去了?”

    她指的是那个老庄头。

    老庄头不大瞧得上朱氏,只拿王爷当正经主子,朱氏每每想起,都觉愤懑。

    周妈妈便道:“王妃说的是。奴婢今儿一早上都在想这事,除了庄子上那几个,奴婢再想不出有谁会去害了五庄头。”

    朱氏的面色越发阴沉了下去。

    垂花门的婆子她已经挨个儿审过了,却没问出什么来。

    昨日天将擦黑之时,丁长发离开了明萱堂,自此后,踪迹全无,就仿佛平空消失了似地,问了好些人,却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而当他再次出现时,便成了一具浮尸。

    念及此,朱氏忽尔生出几分后怕。

    昨晚之事,当真无人得见么?

    倘或丁长发是被人谋害的,那么,杀他之人,会否彼时便藏身于某处,将安氏、牛婆子并周妈妈诸般行径,尽皆看在眼中?

    朱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一直以为,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那只黄雀,安氏所作的一切,皆逃不过她的法眼。

    而今,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将心头的不安强捺了下去,朱氏故作轻松地挥了挥帕子,道:“罢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问了也白问不是?那守垂花门的婆子都没瞧见人,外头的人又如何知道呢?”

    先把自个儿摘出来,旁的且不去管,这是她自认为最稳妥的法子。

    周妈妈略一思量,便猜出了她的想头来,忙劝道:“奴婢觉着,王妃倒还真得打听着才是,不然也忒不像了。”

    朱氏没说话,眉眼间却涌出强烈的不虞。

    这是嫌周妈妈多话了。

第370章 换人(二合一)

    周妈妈早便得向采青面授机宜,知晓朱氏的脾性,忙掰开揉碎地往细里说:

    “王妃请想,那五庄头本就是您的人,好好儿地就这么没了,您要是一声不问,一则人要说王妃冷淡,二则那起子人也会起疑,想着王妃是不是在忌讳什么。”

    说至此节,她又放缓了语声道:

    “王妃放心,昨儿晚上奴婢穿的是洒扫婆子的衣裳,又拿布包了脸,还穿着极厚的厚底鞋,形貌皆改了,一路上都很小心,应是没人瞧见奴婢的。就瞧见了,也断认不出是谁来。”

    字字句句,皆戳在了朱氏的心坎儿上。

    她就是生恐被人查到头上来,才恨不能缩头不管,此刻再一细想,方觉周妈妈言之有理。

    “那……那就问一声儿吧。”她勉为其难地松了口,又加重语气叮嘱:“妈妈可小心着些分寸,别追得太紧,略打听打听也就得了。”

    周妈妈心领神会,忙道:“奴婢省得。奴婢会叫人先把风声放出去,再使些人手往外院跑两趟,把样子做足了也就罢了,不会当真打探什么的。”

    见她安排得妥当,朱氏自是颇为满意,十分罕有地对她客气了一句:“妈妈受累了。”

    周妈妈诚惶诚恐地道了几声“不敢”,又偷眼窥察,见她眉平眼弯,显是心情甚好,便又斟酌着提起一事来:

    “主子,西角门上夜的马婆子年岁大了,奴婢想送她去庄上养着,换个人上夜,不知主子觉着如何?”

    朱氏张口就想说“由你处置”,然话未离唇,忽有所觉,面色变了变,问:“西角门?那不就在影梅斋边儿上?”

    周妈妈面不改色地道:“主子说的是,就是影梅斋边儿的上那道门,奴婢想换个上夜的人

    朱氏当即紧紧闭住嘴,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那眼角便狠狠夹了周妈妈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角门那一带可是徐玠的天下,周妈妈要动那里的人,是不是疯魔了?

    即便早有对付五房之意,那也要等徐玠离了京,再慢慢商议起来。如今这逆子还在府里蹦哒呢,徜或惹恼了他,他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主子,奴婢想把李婆子调去上夜。”周妈妈仿佛会读心,这一开口,便令朱氏再度变了脸。

    “李婆子?”她的瞳孔缩了缩,凝目看向周妈妈,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周妈妈四平八稳地站着,眉眼低垂,和往常无甚两样。

    “你说的是……是哪哪……哪个李婆子?”朱氏的舌头有点打结。

    “回主子,奴婢说的是庄上金家的那个李婆子。她几个儿子如今皆在五爷手底下当差。”周妈妈稳稳当当地答道。

    “啪嗒”,朱氏手中的帕子落了地,幸得那珍珠耳坠裹得严实,倒也没露出来,只帕子散了。

    “平白无故地,你怎……怎么想起来调她去上夜?”许是喉头太干,朱氏的语声竟有些嘶哑。

    周妈妈的回答却还是一如往常:“奴婢想着,她一个老婆子独个住在庄上,与儿孙们分开了,却也不好,不如让他们一家子团聚,两全其美。”

    言至此,忽一抬头,陷在浮肿眼皮里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了一些什么。

    “主子,奴婢可以拿人头担保,李婆子比马婆子可得用得多了。”一字一顿地说罢,她的嘴角便缓缓勾了起来。

    这一刻,这样笑着的周妈妈,竟是像极了向采青。

    她勾着唇角道:“奴婢总想着,这垂花门后的地界,终究还是王妃说了算的。有些人哪,别看他眼下跳得欢,没准儿这一回头,就有人往他后背捅冷刀子呢。”

    凉凉的语声,和着西风,送入耳畔。

    朱氏仿佛听得呆了,一双眼睛下意识盯住那张开合的嘴,眉眼如同凝固了一般。

    周妈妈慢慢垂下头,握紧的手骨节青白。

    这一番话,乃是向采青亲授。

    向采青断言,朱氏听罢此语,必定首肯。

    然而,果真会是如此么?

    周妈妈觉得额角有点凉,发根也渗出了冷意,半晌后方觉出,原是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华丽的遍地金青莲马面裙,方些微地挪动了一下。

    “既然妈妈这么……这么拍着胸脯打包票,那我姑且也就信你一回。就……就依着妈妈的意思便是。”

    朱氏终于开了口,声音干哑得都不像她了,却到底还是把话给说全了。

    周妈妈摒在喉咙里的那一口气,轻轻地吐了出去。

    成了。

    只要朱氏肯点头,则李婆子之事,便成定局。

    徐玠是绝不会对此起疑的。

    此亦为向采青断言。

    那金家一家都为徐玠当差,李婆子也算是金家的老封君,将之调来影梅斋左近上夜,令其阖家团聚,这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调的是徐玠的人,守的,亦是他的门。

    而外人瞧着,还会说朱氏体恤下人,纵使是知情者,亦只会认为,朱氏是在向影梅斋示好。

    “奴婢遵命。”周妈妈躬下了腰,顺势拾起了地上的帕子,高举过顶。

    朱氏轻轻“啊”了一声,似是此时方察觉帕子掉了,语中便有了一丝笑意:“我也真是的,一时没留神,竟把这么个要紧东西给丢下了。”

    说话间,伸手将帕子接过,揣进袖笼。

    “主子放心,奴婢在这儿呢。”周妈妈一语双关。

    朱氏自是听懂了。

    然而,终究不放心。

    想了想,咬唇说道:“西角门那一头的事,往后你再不必回我,自做主便是。”

    歇了一息,犹觉不足,又添补了一句:“等老五离了京,再把事情交回来。”

    周妈妈垂着头,眼底一片冷意。

    这是摆明车马让她做挡箭牌呢。

    王妃到底是被人拿住了什么把柄,如何怕成了这样?

    周妈妈百思不得其解,却亦知晓,解之无益。

    她与朱氏已经拴在了一根绳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将话交代清楚,朱氏只觉心头大石落地,再无挂碍,方有余裕问了些旁的事,又将接下来的谋划备细说了,方扶着周妈妈的手,步下朱漆亭,在花园里佯作赏玩一番,方回了屋

    几乎与此同时,徐玠也正跨进影梅斋的院门。

    丸砸听见他的脚步,一蹦三跳地跑出来,围着他打了个转儿,待见他两手空空,显是没什么好吃的,复不屑地一扭脸,晃着尾巴尖儿走了。

    徐玠直气了个倒仰,骂道:“你个死猫、势利眼、臭不要脸的,除了吃你还知道个甚?连个老鼠都没见你抓过,爷养你何用?”

    “喵——”,丸砸睬也不睬他,径自进了屋,迈着小方步来到红药脚边,将身子在她腿上蹭啊蹭,翠绿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嗲里嗲气、委屈巴巴。

    红药心都要化了,俯身将它抱了起来,转眸望一眼才进屋的徐玠,嗔道:“你骂丸砸作什么?它又没招你。”

    说着又将丸砸举高高,和它眼对着眼,柔声道:“我们丸砸最乖最乖了,一会儿给你吃好吃的昂,别委屈啦。”

    丸砸柔柔软软地“喵”了一声,毛绒绒的脑袋凑过去,微凉的鼻尖儿在红药颊边轻轻碰了碰。

    “好啦好啦,知道你委屈,不恼了噢。我替你骂过那个人啦。”红药揉了揉它的下巴。

    丸砸像是满意了,于是,以一只肥猫不该有的轻盈“噌”地跳了下来,高高翘起尾巴,得胜将军似地从徐玠跟前“呲溜”一下跑开了。

    徐玠气得几乎跳脚,追在后头骂:“有本事你再也别吃爷做的菜!有本事你再也别跟爷睡!还不信爷我治不了你了!”

    满院子的人视若无睹,该干嘛干嘛。

    五爷跟丸大爷斗嘴也不是一两天了,先还觉着好笑,如今看了只想叫人打哈欠。

    骂骂咧咧进了屋,徐玠便挥退了众人,只说“恼了,要和太太说话解闷儿”。

    众丫鬟婆子皆偷笑着出了屋。

    五爷和五太太好得蜜里调油,大白天也常腻在一块儿,委实不算新鲜事儿。

    直待屋中再无旁人,徐玠面上的神色方才一正,大步走到红药跟前,沉声道:“你让金大柱查的事情,我也正在查,等查出来了我会与你说的。”

    红药未料他竟说起此事来,不由一怔,旋即心头微凛,忙问:“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徐玠修眉轩了轩,撩袍坐在了红药身边,展袖道:“变故倒是没有,只是事情有些反常罢了。”

    “此话怎讲?”红药越发地不放心,蹙眉问道。

    徐玠闻言,清幽的凤眸里便迸出了些许光亮,神色反倒放松下来,抬手勾起红药的一缕发丝,一面轻轻把玩着,一面笑道:

    “你也知道的,我在府里留了些人手。前几日,我的人发现那个向采青常往外跑,行踪很诡异,就把消息报给了我,我抽了些人手过去盯紧她。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反倒是府里出了事。”

    红药安静地听着,脑瓜子亦跟着使劲儿地转。

    待他说罢,她仿佛也明白了些什么,不大确定地道:“莫非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爱妻果然聪慧无双,来,啵一个。”徐玠笑嘻嘻揽过红药,向她颊边啄了一下,又道:“确实就是这么个意思。那向采青真是奸滑无比,爷这长年打雁的,反叫雁啄了眼。”

    漫不经心地说罢,他又笑道:“这事却也有趣,查来查去,竟还查到了那几处庄子。说起来,我们家可真够热闹的,别的没有,牛鬼蛇神一抓一大把。”

    他的语气很是轻松,然眉眼却皆是凉的。

    他一直没太管庄子上的事,却是因了前世之故。

    衣世时,他便是从庄上脱身,方才得以活命。

    在心底里,他总觉着庄子里的人应该没问题。

    如今再看,他还是想得简单了。

    这些人或许没跟着谋反,但是,窝里斗却是免不了的。

    这也难怪。

    东平郡王府家大业大,如今又得着圣宠,王爷整天屁颠颠地跟着两卫瞎忙活,人都瘦下来了,精神头好得不得了,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这人一高兴了,就很容易疏忽,底下的人自然也就更容易钻空子了。

    徐玠勾了勾唇,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天人感应了。少不得这两天得感应一回。”

    旁的不说,那几个庄头要先给抹下来。

    丁长发的死,必与他们有关。

    “爷要处置那几个庄头么?”红药小声问道。

    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她是乱猜的,也不知对不对。

    徐玠微笑起来。

    这一回,他的笑容温暖真切,再不复方才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他将红药揽紧些,语声低柔:“我家夫人就是聪明得紧。”

    红药并未因他的夸赞雀跃,只轻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低声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若不然,我就该跟那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样,帮你出主意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猜西猜地。”

    不知何故,这般说着时,她渐渐竟有些神伤起来,不一时,那眸中便蒙了一层水雾,用很低的声音道:

    “我就是个顶笨的,脑瓜子不好使、嘴又笨,又没个好家世,什么都帮不了你,什么都要你自个儿来,我自个儿想想都觉着……”

    “我觉着你就是最好的。”未容她说完,徐玠便打断了她,语声温柔而又坚定。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便瞧见了那双珠泪盈盈的杏眸,登时心尖一阵刺痛,揽住她的胳膊似有着把人揉碎的力道,偏替她拭泪的手,柔得仿若拂拭花瓣上的露珠。

    “怎么好端端地伤心起来了呢?说你聪明你还哭,那要说你好看,你是不是就上爪子抓我了?”

    这一开口,却又回到了老样子。

    “讨打!”红药恨恨向他肩膀捶了一记,涌上来的泪意却也没了,自个儿倒先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藏在徐玠怀里,死也不肯抬头,

    茜纱窗下,漏了几朵微晕的光斑,青砖地上便开出花来,朵朵并蒂、两两成双……

第371章 离开(二合一)

    三日后,庄上送山货的马车便离开了王府,跟车的人里少了好些,却又多出了几副生面孔。

    原来,东平郡王念着老庄头多年勤勉,不忍再让他于庄上吃苦,遂将其调进了王府,做了茶水上头的管事。

    这差事专管迎来送往,最是能得赏钱的,又是轻省、又是体面,这且不算,王爷还额外恩赏,予了老人家双份儿的月例。

    这等优容实是少有,不知多少人暗自眼热,道王爷果然宽厚,真真是再没这样好的主子了。

    老庄头一去,余下三个庄头之中,便也顺势换下了两个。

    其中一人调去绸缎庄当了掌柜的,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肥差,亦惹来好些人的羡慕;另一个则更走运,竟教五爷瞧中,调进了梅氏百货,简直能把人给羡慕死喽。

    一下子少了四位庄头,王爷怕庄上的差事乏人打理,遂从明萱堂、长房并二房各择一精干之人,充任庄头之职。

    而总庄头之位,则由原先那副庄头暂代,王爷的意思是,过了年关再细细拣择,总要找个如老庄头那般忠厚老实、精于农事的才好。

    这变动不可谓不大,而有此大事在前,则那西角门上夜婆子换了个人,便丝毫不显了。

    忽忽已是浃旬过去,秋渐尽、冬将至,红树早便半调,银杏亦落尽了金甲,唯有丛菊傲霜凌风,为这萧索的时节添上了些许艳色。

    朱氏寿诞当日,那明萱堂的十字甬路上,便摆了好些名贵的菊花,其中又以蘸金盘、二色杨妃并紫褒姒三本,开得最是夺目。

    “菊乃寿客,王妃恰在这时候过生辰,又恰好这金紫粉白四艳俱佳,可见老天爷也偏着王妃多些,赏下来这许多的福寿,倒叫我们也跟着沾光。”

    一进院门儿,国公夫人刘氏便笑吟吟望着那满院子的花儿,说起了吉祥话儿。

    朱氏闻言,便将那绣了金线缠枝菊的衣袖掩了口,笑道:“还是夫人风雅,要依我说,什么寿客、福客、禄客的,皆不如您这登门的贵客来得欢喜圆满。”

    一席说得满院女眷皆笑起来。

    朱氏的寿酒年年摆,唯今年国公夫人登了门,还不是因为两下里结了亲?

    若换在从前,国公府是鲜少会来凑这个热闹的,不过叫个管家送上份厚礼,也就罢了。

    当然,在朱氏的心底里,她情愿只要这份儿礼,也不想瞧见刘氏这个人。

    不是她心眼儿窄,实是刘氏这通身的做派,生生压了她一个头去,她欢喜才怪。

    刘氏与她亦是同样的想头。

    若非闺女嫁了过来,她才懒怠应承这劳什子王妃呢。

    虽是同执一念,二人相对时,却是言笑晏晏,没一会儿便“亲家长、亲家短”地拉起了家常,外人瞧着只觉羡慕,围着二人奉承的不知有多少。

    乌鸦鸦一堆人在前,红药便也识趣地没往前凑,只陪着世子夫人常氏落于人后,闲闲叙话。

    常氏便问:“我方才瞧了一遭,并没见怀恩侯夫人,她还没到么?”

    红药掠了掠被风吹乱的狐领,笑道:“她许是要晚些来。前两日给我写了信说,今儿正好有个要相看的人家,等完了事才能到。”

    常氏了然一笑:“也是,章二姑娘已经虚十四了,倒也要慢慢相看起来。”

    说着便又叹了口气:“她也是不容易,自个儿还没多大呢,倒要管着两个闺女的亲事,厚了薄了都不好,也是作难。”

    听得这话,红药亦蹙起了眉。

    纵使著了身烈泼泼的红衣,她眉眼里的轻愁却依然掩不去,亦跟着叹道

    “谁说不是呢。继母总是难为,就从我身边儿的这些人看,当真是没一个好的。”

    常氏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轻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像有七老八十似地。我倒要问问你,你这身子可有消息了?”

    红药不期然话题转到这里,老脸红了红,啐道:“大嫂你也太心急了,这才成亲三个月多点儿,哪有那么快?”

    “那可不见得。当年我可就是成亲没多久就有信儿了的。也就是这种时候最易得,等到成了老夫老妻,就没多少机会了,难得有那么一回,还得碰运气。”

    这话大有调笑之意,偏常氏清滟的脸绷得紧紧地,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红药脸红得快要滴血,恨得作势要挠她,常氏“噗哧”一笑,抓着她的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逗你了。只你还是要加紧些,再过些日子,咱们二姑爷可就要离京了。”

    一听此言,红药面上的晕色,便又转作愁容。

    今年陕甘一带闹天灾,建昭帝便封了徐玠一个按察使的头衔,着他带上红薯、番薯、玉米等新式粮种,前往灾区赈灾,并教化当地百姓种植新粮。

    这一去,怕是要年关才能回京了。

    成亲未满半年,夫君便要远行,红药虽非多愁善感的性子,到底还是不舍的。

    见她满面离愁,常氏忙柔声宽慰她道:“我的好妹妹,凡事你也要往欢喜处想一想才好。这实则也是好事儿不是?

    有了这由头,你家夫君那镇国将军的封号也就好拿到了。若不然,陛下拿什么封赏他呢?”

    此间道理,红药亦自明晰,因徐玠也早与她细细分说过了,此时便道:“大嫂这话错是没错,只是我听人说陕甘那一带闹得怪厉害的,我总有些担心。”

    言至此,她又觉此言不吉,忙强撑出笑来,道:“说来我也是白担心。他是陛下亲封的巡视官儿,自有大批兵卒护着,且又是送粮食去的,那些人再糊涂,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常氏见她自个儿转了过来,便也没再往深里说,只将话题扯去别处,生恐再惹她难过。

    所幸柳湘芷很快便到了,又有几个相熟的夫人过来说话,红药得众人开解,也自疏散了一些。

    一时开了席,众女眷便皆去了敞轩,柳湘芷恰与红药同席,趁着众人吃酒之际,她便拉了红药的手,悄悄替她按了按脉息。

    最近,她正跟着柳夫人学医术。

    许是骨血里就有这种天赋,又许是本就聪慧,这几个月下来,她竟已然有了几分模样,此际给红药按脉,亦说得头头是道,还交代了红药不少事项。

    见她眉眼透亮、双颊红润,竟比前世做妃子时还要神采飞扬,红药很为她欢喜,便打趣地道:

    “往后可要称您一声湘大夫了。却不知湘大夫何时坐诊?妾身定要专挑着您在的时候去找您瞧一瞧。”

    柳湘芷被她逗笑了,复又拿帕子拭着手,摇头轻叹:“医之一道,粗通尚难,更遑论精深了。就我这三脚猫的本事,教人家真正的大夫瞧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去。”

    常氏敬酒归座儿,正好听见她这话,便也硬要柳湘芷帮着按一按,柳湘芷推脱不得,只得又替她按了。

    常氏便道:“说起来,我们家四弟妹如今正害喜呢,娘一直说要请柳神医过来瞧瞧,却也总不得闲。今日也是赶巧,却不知神医夫人何时在府?”

    四夫人邓芸上个月才验出有孕,国公府自是阖家欢喜。

    只不知是否头胎之故,她害喜极其严重,喝口水都要吐,一天天地瘦了下去,刘氏很是焦忧,便想着请柳神医来瞧瞧。

    不巧的是,宫里最近又有几位嫔妃得了喜讯,柳神医忙着照看她们,却是难得回府一趟,常氏数度下帖相请,皆没找着人,此时便趁机相询。

    柳湘芷苦笑道:“姑母忙得很,回来的日子也不定,我倒也想常向她讨教呢,也只能凑空儿罢了。”

    常氏情知知此乃不情之请,这位神医夫人可不是寻常能见着的,是故亦未显出失望来,只笑道:“罢了,医缘二字也是要看天意的。若没个缘法,怎么着也是不成。”

    柳湘芷闻言,心下倒有几分歉然,想了想,便道:“要不这样吧,何时我姑母回来了,我立时叫人给你送信,你们速速地过来让她瞧一眼,可好?”

    常氏喜出望外,忙道:“那自然是好。”

    说着又拿眼睛去瞧红药,掩唇笑道:“正好二姑爷才送了张新马车来,说是什么‘减震马车’,人坐在里头也不颠、也不晃,到时候就拿这车子把四弟妹送过去,想来也是成的。”

    于是,话题便一下子转到红药身上,两位夫人便拿她打起趣来。

    贵妇们说起荤话来,那也是相当令人吃不消的。红药先还硬挺着,过后委实招架不住,借口“更衣”,掩面遁走,惹得两位夫人在后头笑个没完。

    此际已将散席,好些贵妇、贵女们皆往外头散,红药杂在人群中离席,倒也没太惹人注意。

    出得花厅,西风正凉,晕黄的太阳挂在天边,阳光却稀薄,风一吹,越发淡极近无,投射于身时,亦是寒瑟瑟地。

    红药本就是借故离席,自是没往净房去,只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园中闲步。

    正走着,忽见前方宝瓶门边行过一位丽人,发挽仙髻、裙拂翠带,髻上的珍珠钗随步轻颤,衬着那张妍媚的脸,真真是风致嫣然。

    却是四姑娘徐婉顺。

    她带着个小丫头,走得甚是匆促,亦未瞧见红药一行,只快步跨过门槛,便急急朝东而去。

    红药看了一会,微觉奇怪,遂问一旁的荷露:“我记得这院子里净房有好几处呢,四妹妹怎么偏要往外走?外头也设了净房么?”

    荷露便道:“回太太,大花园、东园、西苑这三处,都设了净房,只是离得远了些。许是这院子用的人多,四姑娘便往外去了。这宝瓶门正通着大花园呢。”

    言至此,她蓦地轻“咦”了一声,面上划过了一丝困惑。

    红药瞥眼瞧见了,不知何故,心头竟自凛然,立时问道:“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是肃杀,荷露被吓了一跳。

    待抬头时,便见红药神色凝重,眉眼间再无半分喜色。

    荷露不由心下惕然,忙低声道:“回太太,婢子方才去给您拿披风,回来的时候,恍惚瞧见三夫人好像也是从这个门儿出去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芰月忽地“啊呀”了一声,又忙拿手捂住了嘴,小声而快速地道:“可真是巧了!小半个时辰前,婢子也瞧见三夫人离了席,跟个婆子在外头说话来着。”

    三夫人安氏?!

    红药的眉心紧紧锁起。

    如果说,方才荷露说话时,红药还只是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此际芰月所言,却让她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安三娘才死不过半个月,三房诸人与事,难免令人在意。

    如今,又是三房!

    “莲香,你这就带两个小丫头去跟着四姑娘,看看她去了大花园哪里,记得半道儿留人给我们指路!

    鲁妈妈,劳你跑一趟,把人都给叫来,等人齐了,我们便去找四妹妹和三嫂去。”

    几乎未加思索,红药已然发出了指令。

    这一刻,她是凭着两世的本能行事,而她的脑瓜子实则还没转过弯儿来。

    于是,一语说罢,她自个便先愣了愣。

    鲁妈妈并莲香却未发现这一点,亦无人提出异议,双双应了个是,便领命而去。

    红药呆站了片刻,一阵冷风扑上面颊,她稍稍醒过了神,左右望了两眼,终是想起该做什么,便点手唤过芰月,道:“你细说说。”

    芰月忙道:“回太太,小半个时辰前,婢子去外头盘整,走到那边假山的时候,就瞧见三夫人和个婆子正在山石后说话,婢子因……有些急,却是没顾得上多看。”

    她红了脸,低头嗫嚅地道:“早知道婢子就多看两眼了。”

    红药并没怪罪于她。

    人有三急么,又是巧遇,任是谁也不会多想的。

    蹙眉忖度了片刻,红药便问:“你不认识那个婆子?”

    若是认识,芰月应该会直接叫出对方来。

    果然,芰月摇头道:“婢子瞧着那婆子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她是哪个屋的了,只记得从前应该是见过的。”

第372章 眠云

    “那婆子生得什么样?”红药追问道。

    芰月皱眉想了想,迟疑地道:“嗯……,她约莫比我矮了些,有这么高……”她抬手在耳边比划了一下,又道:

    “她的脸么……嗯,是容长脸儿,皮子有点黄黄的,还有么……哦,她左眉下头好像有个痦子,身上穿着……穿着三等的衣裳……”

    她拧紧眉心,竭力回忆彼时情景,数息后,垂下头来,懊丧地道:“太太恕罪,婢子就只记得这些了。”

    红药笑了笑,温声道:“罢了,只看了一眼,便能说出这许多来,可见你心细。”

    芰月垂首绞着手指头,喃喃地道:“婢子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婆子,分明有几分眼熟来着。”

    红药笑着摆了摆手,唤过菡烟,将芰月所述重复了一遍,复又吩咐道:

    “你立时回去找金大嫂,把我这话告诉她,问她这婆子是谁?若她也不知道,你就让她问李妈妈去,不管问出什么结果,回来一并告诉我。我会让小丫头给你指路的。”

    金大嫂婆媳皆是王府世仆,她们识得的人多,红药也只能向她们打听了。

    菡烟自知事情非小,速速去了,那厢鲁妈妈也将人都带了来。

    红药扫眼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十余名膀大腰圆的健妇,一水的玄衣素裙、青帕包头,立在那里,就像一排夯实了的木桩子,令人顿觉心安。

    轻声叮嘱菡烟留下等那打听消息的小丫头回来,红药转首,朱色大袖凌空一挥:“走!

    “是,太太!”众人轰然应诺,呼啦啦地跟在她身后往前走,声势倒也颇为唬人。

    出得宝瓶门,青石铺就的小径延向东、西两侧,因徐婉顺是往东去的,红药便也循路而行。

    约莫小半刻后,道左一株银杏之下,忽地闪出个穿石蓝掐牙比甲的小丫头,见了红药,立时碎步上前道:

    “太太,四姑娘是往大花园去了,因这条道儿往前有个三岔路口,莲香姐姐便叫婢子在这儿候着太太。”

    红药颔首道:“我知道了。你还在此处候着,等菡烟来的时候给她指路。可记下了?”

    那小丫头脆声应下,仍旧隐去了树后。

    红药一行复又向前,过了三岔路口,再穿一道月门,便是大花园了。

    当此际,一个穿葱绿比甲的小丫头正立在门边,却是另一个派去跟着莲香的丫头。

    她比前一个身量矮些,两条小短腿却掏腾得飞快,红药甫一现身,她便一下子奔至红药跟前,又轻又快地道:“太太,四姑娘现就在眠云阁呢,太太请随婢子来。”

    眠云阁?

    红药眉心微蹙。

    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这么个地方。

    说起来,自嫁进王府,红药还不曾仔细地将各处逛一逛。

    徐玠整天忙得见不着人,王长子夫人潘氏又坐着胎,朱氏就更不必说了,两下里不过面子情儿,心底却是恨不能离得对方远远地才好。

    是故,红药对大花园的景致所知不多,这眠云阁她就从没听过。

    “这眠云阁在何处?”红药一面随小丫头转上小径,一面便问道。

    小丫头便回头陪笑道:“回太太,眠云阁在顶西边呢,婢子也是头一回去,那阁子前头有一堆山石子,不怎么高,倒是挺大的一片。”

    红药轻轻“嗯”了一声,隐约想起,徐玠似是提过这么一个地方,好像是个赏雪之处,什么“白石素雪、状若堆云,人在阁中、如眠云上”之类的。

    想必说的就是那里了。

    因此时尚未散席,天气亦不算晴好,故大花园中赏景的女眷极少,红药只在小菊苑遇见了几拨,皆是年轻的姑娘家带着大批丫鬟婆子,再有老成的妈妈跟着,在苑中菊圃赏花。

    除了这一处,园子里也无甚游玩处了。

    这时节百花凋残,竹林都枯了大半,又还没到那蕊冷香寒之际,委实也没啥景可赏的。

    就这般一路走着,渐渐地,红药便觉出了不对。

    小丫头领着走的这条小径,极是安静,尤其过了菊苑后,越走越是幽僻,莫说人了,连鸟雀都不见一只。

    怎么这么背?

    “是这条道儿没错吧?”红药尚未及开言,鲁妈妈便当先问了出来,还眯眼扫了那小丫头的两眼。

    那小丫头忙道:“妈妈放心,四姑娘走的就是这条道儿,婢子记着路呢。”

    鲁妈妈盯着她瞧了一会,未再多言。

    这小丫头乃是从国公府带来的,倒也不虞她敢诓骗主子。

    而红药所疑者,亦非这小丫头,而徐婉顺。

    这位四姑娘遮遮掩掩地,这是要干嘛?

    忖度了数息,红药便问那小丫头:“你跟着四姑娘走了半天,不知她这一路都是怎么个情形?走得是快是慢?有没有避着人?”

    小丫头立时脆声回道:“回太太,四姑娘走得可小心了,过菊苑的时候,她在林子里藏了好一会儿呢,等赏花的姑娘们不在了,才快快地走了过去。”

    红药未曾言声,心下却转着念头。

    看起来,徐婉顺所遇之事不止着紧,且也私密,这一路都是躲躲藏藏地,可见是不能与人言之事。

    也是,红药方才见她从宝瓶门出去时,亦是行色匆匆地,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

    正思忖间,荷露忽地在旁轻声道:“太太,到地方了。”

    红药被这声音拉回了思绪,抬头望去,便见小径尽处,现出了一片雪白的山石。

    “就是这里。”那小丫头此时亦道,声音轻得如若耳语。

    红药颔首示意知道了,又吩咐她回原处等着菡烟。

    此时,莲香正猫腰缩在长草之中,观察着前方动静,耳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她忙回头张了张,便瞧见红药一行正自走来。

    她不敢再蹲着,忙站起身来,快手快脚拍去裙角沾的草叶,疾步上前行礼。

    红药拉着她往前走,口中问:“我四妹妹有什么动静?”

    莲香屈身回道:“回太太,四姑娘一直在阁子里头,她那小丫头也跟进去了,婢子瞧了这半晌,并没别人进出过。”

第373章 乱麻

    红药蹙起眉,轻提裙摆,行至小径尽头,探首往外瞧。

    入目处,是大片堆叠的白石,或似斧凿刀削,或如层云叠浪,高低错落、诡峻清奇,秋阳投射而来,洒下薄薄一层金屑,偶有斑驳处,便如白璧穿孔、雪峰藏幽,引人一探究竟。

    而在白石的正前方,一座玲珑小阁凌空而起,朱窗碧瓦、翘角飞檐,远远瞧着,倒好似自那云深处托生而出的一般。

    “怪不得叫眠云阁呢。”红药低声自语,心下倒是觉着,此处端是雅致。

    只可惜,怕是要成是非之地了。

    按下心头思绪,红药回首问莲香:“四姑娘进去的时候,你可瞧见阁子里面的情形了?”

    莲香躬身道:“回太太,阁子四面的窗户一直关着,四姑娘进去时婢子又离得挺远,并没瞧见里头的情形。

    过后,婢子绕到那一头凑近去瞧了瞧,只那阁子里像是挂着很厚的帐幔,严丝合缝地,什么也瞧不见。”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遥指了指白石西侧的方向。

    那里比别处高出一块,勉强能够掩住身形,且离着眠云阁更近,目力好的,应是能瞧见内中情形。

    莲香能够潜至彼处,亦是个心思细密的。

    红药默立片刻,忽地问:“这阁子左近连着几条道儿?”

    她们来的这条应是小路,附近想必还有大路可以通达。

    “回太太,加上这条道儿,共计有三条路可走。”回话的是鲁妈妈。

    荷露亦点头道:“婢子之前打听过,到眠云阁有两条路,沿路都是能赏景的。倒是今儿走的这条道,婢子却是从没听人提过。”

    越是如此,便越显出徐婉顺行事之诡异。

    红药颦眉沉吟着,数息后,便吩咐鲁妈妈道:“妈妈去找几个机灵且腿脚快的,把通往眠云阁的那三条路都守着,若有人来,马上报予我知。”

    此一语,依旧是红药经验使然。

    一个姑娘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头,偷偷摸摸去到某个封闭的、却又是外人可随意进出之处,个中意味,通常不大美妙。

    依红药两世所见,这类戏码唱到最后,占八成会生出一种叫做“登台亮相”的奇观。

    说难听点儿,就是“出乖露丑、名声扫地”。

    所谓丑事,未示于人前时,那也不能叫丑事不是?

    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双眼睛亲眼瞧见,再四处传扬开来,丑事才能成其为丑事。

    依据徐婉顺的诡异行止,红药觉着,这种可能性极高。

    当然,她也不敢打包票。

    万一徐婉顺是真有急事,借此地处置,而后悄然离去,也未必不可能。

    鲁妈妈很快便点出几个丫鬟婆子,肃容吩咐了几句,便命她们去了。

    转过头来,望一眼正俏立于道旁的红药,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上前劝道:“主子先回罢,奴婢们留在这里看着就是。”

    “不妥。”红药摇头说道。

    语罢,轻轻一笑,又放缓了声气道:“妈妈这是怕我沾上是非,我都明白。妈妈放心,我只在这里呆着,绝不会往阁子里去,咱们这么些人呢,总不会有事。”

    然而,不进去,并不代表抛开不管;而将此事交由婢仆处置,亦绝非良策。

    此乃红药的未尽之言。

    她自是希望徐婉顺完完整整、妥妥当当地出来,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屁事没有。

    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而这等不简单之事,仅凭鲁妈妈是很难平息的。她的奴仆身份摆在那里,可供其施展的余地不多。

    红药却不同了。

    纵使身无诰命,她亦是王府儿媳,且背后还有个国公府,无论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妖怪,她都能周旋一二。

    思及此,她忽地想起一事来,忙问莲香:“你可瞧见三房的人了么?”

    安氏与徐婉顺前后脚离了席,很大可能也在花园。

    莲香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回太太,除了四姑娘并那小丫鬟,婢子再没瞧见旁人了。”

    那安氏去了何处?

    难不成此事竟是两条线么?

    刹时间,红药仿佛听见了自个脑瓜子转动的声音:“咔巴、咔巴”地,显然不大顺畅,随时有卡死的迹象。

    若是没有多活的那一辈子,红药真不敢想自己此时会如何?

    没准儿已经跑了。

    正自感慨着,一个婆子忽地跑来道:“太太,菡烟来了。”

    红药登时一喜,忙让人将之带了进来。

    那个与安氏说话的婆子,亦是此局关键。

    菡烟一到,红药便急急地问:“金大嫂怎么说的?”

    菡烟轻声地道:“太太,金大嫂说了,有两个婆子与太太说的很像,一个是管跟出门的韩婆子,另一个是风竹院的牛婆子。”

    红药心头跳了跳

    风竹院?

    “风竹院不是陈姨娘的住处么?”红药的语声有点发紧。

    菡烟点头道:“太太说的是。牛婆子如今在风竹院管着家什摆设,听说陈姨娘很器重她,一直说要提她做二等管事。”

    陈姨娘,正是徐婉顺的生母。

    安氏——牛婆子——陈姨娘——徐婉顺。

    事情似乎明晰了,红药却愈发糊涂。

    这几个人搅在一处,是要做什么?

    “牛婆子是个什么来路?还有,陈姨娘最近在做什么,金大嫂可说了?”红药蹙眉问道。

    她此刻的感觉,便如掌中杂色乱线纠缠,看似根根鲜明,实则却不知这线头在哪里,只得备细问来,以期从中寻找破点。

    菡烟对此早有准备,此时便道:“回太太,金大嫂说了,陈姨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吃斋,没大往外走动,也就四姑娘偶尔去瞧她一回。

    那牛婆子的行动,金大嫂却是不知的,只说她有个孙子在茶房当差,很是得用,前头那个管事拿他当个亲信,王爷有时候也让他往外送个帖儿什么的。”

    言至此,她踏前半步,压低了声音道:“金大嫂还说,前些时候府里备宴,那小子过手了好些拜帖,就拿回家去跟人显摆。过后管事知道了,把他骂了一顿,他就老实了。”

第374章 照面

    红药面无表情地听着,并未言声。

    其实吧……主要是不知道说啥。

    就算想破了脑壳,她也不懂该如何从这番话语中析出有用之事。

    所谓听得越多越糊涂,便是红药此时的处境。

    她不知道牛婆子、安氏以及徐婉顺她们到底要做甚,于是,只能沉默。

    而越是如此,她的神情便越沉肃,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之事。

    众人见状,尽皆噤声。

    一时间,小径之上鸦默雀静,唯有呼吸声间次响起。

    红药的手心开始往出冒汗。

    这可咋办?

    继续往下问么?

    可是,问什么、怎么问,她却全无头绪。

    而若就一直这么站着,似乎……也挺傻的。

    该如何是好呢?

    红药微拢眉心,竭力做出端重的模样来,心下却想:

    要不干脆将话题岔开,再问一问那韩婆子的情形,让菡烟多说点儿话,也比如今不尴不尬地站着要强些。

    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也就在这个当儿,一个玄衣仆妇忽地跑来,喘着大气禀道:“太……太太,王妃,还有……还有三夫人,从那边大路过来了,瞧着像是要去眠云阁。”

    红药登时两眼放光。

    天助老身也!

    真是谢天谢地,正发愁该怎么开这个口呢,朱氏和安氏便现了身。

    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而有此转机,红药心中亦自有了定数,再非一息之前的手足无措。

    就怕对方不出招,徒让人猜,这她可真不擅长。

    而此际,图穷匕现,这便容易多了。

    见招拆招么,这她在行啊。

    沉吟了片刻,红药便转步行至莲香身边,轻声问:“四姑娘出来了么?”

    莲香一直缩在路口盯着前方动静,闻听此言,她仍旧目注眠云阁的方向,只摇头小声道:“回太太,没什么动静。”

    红药“唔”了一声,又略略引颈,看向白石西侧。

    那里猫着个身量矮小、模样清秀的小丫头,正探头探脑地向阁中张望。

    方才听过莲香的禀报后,红药便指派这小丫头潜行至彼处,就近观察。

    那小丫头倒是颇为醒觉,很快便感应到了红药的视线,忙转头冲她摆了摆手,示意阁中并无动静。

    亦即是说,自进入眠云阁后,徐婉顺主仆便声息全无了。

    红药眉心一松。

    至此,她对全局已然有了大致的方略,纵使不中,料亦不远矣。

    心思既定,她又回至原处,飞快地将脑中所想过了一遍,确定并无错漏,方点手唤来鲁妈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末了又笑:

    “……此事只能由妈妈出马了,你人面儿大,旁人便去了怕也无用。我这里再多予您些人手,请妈妈务必要将事情办成。”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和语气皆极郑重。

    无论朱氏并安氏有何目的,红药都一定且必须插手。

    朱氏与影梅斋本就是对立关系。而敌有行、我必动,此乃至理。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看似与己无关的某一步,最终会形成怎样的后果。

    前世时,红药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前一刻你还在隔岸观火、下一刹,那火便烧上了身。

    与其等待对方的后手,倒不如从源头将之破去,以釜底抽薪之策,毙敌于未动之前。

    话本子里就是这样写的。

    而红药两世所知亦告诉她,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鲁妈妈情知此中轻重,听得红药的吩咐,立时利落地应了个是,又回身将几个小丫头分派去各处路口守着,以防横生枝节,这才带上两名玄衣健妇,脚步匆匆地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红药深吸了一口气。

    深秋的空气,寒薄而凉,若一尾纤细的冰线,自鼻端探进肺腑。

    红药心底一片清明,敛袖转首,从容语道:“罢了,既是王妃并三夫人来了,少不得我得上前迎一迎,才算不失了礼数。”

    语毕,她的面上忽地漾起一抹奇异的笑,目注那十余玄衣健妇,徐徐地道:

    “诸位,如今便是你们建功立业之时。稍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们只听我的号令。我顾红药今儿把话放在这里,就算天塌了下来,也由我在前头替你们顶着,断不会教诸位受屈。”

    言至此,忽地折腰一礼:“还望诸位助我成事。”

    众仆妇万没料想她竟会如此,俱皆大惊,欲待闪避,红药已然直身而起,展臂向前,噙笑吐出一个字:

    “请。”

    虽只一字,其声却如若裂帛,气势之宏,直震得小径之上声息俱寂。

    便在这寂然之中,红药转过身,灼灼红裙如烈火翻卷,当先朝前走去。

    被震得发懵的众人这才警醒过来,一面在心下咋舌,一面忙忙跟上,不少人偷眼看向前方那道火红的背影,目中带着几分敬畏。

    红药素常予她们的感觉,就是一个随和的、好脾气的主子,待下人很和善,从不打骂,出手也大方。

    而今天,她们却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

    怎么说呢,就……很凶。

    一言不合撸袖就干的那种凶法。

    而这样的红药,有点儿让人发憷,感觉上来说就是……只要被她盯上了,那不把你给揍趴下,她是绝不会停手的。

    打不过,打不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仆妇心中皆生出了如上念头。

    红药自不知众人这一番复杂的心路历程,只疾步而行。

    朱氏她们是从南边那条道儿来的,一行人出得小径,便转往南行。

    尚未走出多远,红药便再度遇上了一个报信的婆子,那婆子告诉红药:“王妃并三夫人已经往眠云阁去了。”

    红药料必如此,心中越发有了底,只加快脚步,自一片树林中斜穿出去,提前拦在了朱氏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当朱氏扶着周妈妈的手,与安氏闲闲地说着话,缓步行至青石路的转角时,便见那半枯的梧桐树下,立着个红衣似火、笑靥如花的美人儿。

    正是红药。

    朱氏不由瞳孔一缩。

    若说这宴上有谁是她不想见的,刘氏只排第二,红药才是第一。

    而此刻,她最不想见之人,偏生就在眼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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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重生,先打脸刷怪,再逆天改命;红药重生,先Ctrl+c,再Ctrl+v。红药:改啥命啊?万一把命改没了,你赔啊?某男:我陪,两辈子。特别声明:本文架空,考据党请慎入,以及,本书又名《我老公的妈妈是史上最憋屈的穿越女》。春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