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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越王你害我

    众人随即下山,这一次再没有不耐烦,而是个个满怀好奇!

    其实这山并不高,只到了半山腰,地势开始平缓起来。

    于是人们便看到,这些矿工们将竹筐里的矿石运到了这里,便停下来了,因为自这里开始,地面上蜿蜒地修建了一个木质的轨道。

    这轨道犹如后世的铁轨一般,却是木质的,在这里,有一辆辆特制的车架在木轨上,这车轴与木轨好似是契合在了一起,人们将矿石直接堆砌在了车斗里,而后……车斗的前方则是用马来拉动。

    因为木轨的原因,大大的减少了道路的崎岖和车轮的摩擦,因而……一匹马就可以轻松地拉动数千斤的矿石!

    一辆辆车在此等候,等矿石装填满了,马车便驱赶着马匹朝着木轨的尽头而去。

    长孙无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矿场如此多的奇思妙想,比自家的矿场不知高明多少倍啊!采掘的时间和成本大大的降低,几百个矿工就可以轻松采掘数十倍矿工所能采掘到的矿石,运输的时间和成本,显然因为这木轨,也大大的降低了,因为他看到马匹轻松的载着货物,沿着轨道狂奔。

    而在轨道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冶炼作坊了。

    冶炼的作坊是依河而建的,这河道恰好和二皮沟以及长安相连,因而……在这里,已修建了码头,冶炼出来的矿石,可以轻松地用船只送到二皮沟去。

    而更让人觉得壮观的却是,这里……搭建起来了一个个巨大的烟囱。

    烟囱上,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靠近了这作坊,人们便感到一股呛人的气息,在这里,仿佛便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煤渣子味。

    这时,大家才发现,此处不只是有人用轨道送来了铜矿石,还有人用延伸至另外方向的轨道,将大量的煤炭送来。

    李世民看得目不暇接,当看到远处那黝黑的矿石,眼带惊奇,不由道:“那又是什么?”

    “恩师。”陈正泰道:“那是煤炭,用来炼铜用的。”

    李世民诧异地道:“怎么,陈家炼铜,竟不是用木炭?”

    李世民这话其实没毛病,因为通常就是用木炭!

    可木炭这玩意,成本很高。

    而这里用的煤炭,则是来自于这附近的露天煤矿。

    要知道,鄠县这个地方,虽然多山,可恰恰因为多山,反而蕴含着无数的矿脉!

    这煤炭可以就地取材,成本低廉,比专门砍伐树木,烧制木炭,再用来冶炼金属的成本低廉许多,而且还可以大规模的生产。

    长孙无忌一脸狐疑地摇头道:“这就有些说不通了,此黑石,老夫也是略知一二的,它倒不是不可以烧,只是用它来冶铁时,往往用处不大,天下炼铁,多是用木炭,哪有用这黑石的?”

    陈正泰心里想,煤炭冶炼之所以在古代不流行,根本原因就在于煤炭含硫量高,而这玩意若是用来直接冶炼金属,炼制出来的铜铁往往质量十分低劣,所以长孙家炼铁用的是木炭也很正常。

    可陈家就不同了,陈家有陈正泰啊!

    煤炭送到了这里,陈家在这里建了一个洗煤的作坊,专门用来给煤炭脱硫!

    这洗煤作坊有专门的炼焦炉,而后……这煤炭在经过了几道工序之后,便可形成焦炭。

    焦炭在后世,又被人称之为冶金煤,因为在脱硫之后,这样的煤炭用来冶金,简直就是神器。

    洗煤的作坊和炼铜的作坊是相连的,有一条专门的木轨连接起来,焦煤制出之后,随即便用马车沿着木轨送到冶炼作坊里去。

    而冶金作坊搭建了高炉。

    当然……这个时代的高炉很是简陋,这高炉是用钢板作炉壳,壳内砌耐火砖内衬。

    高炉生产时,从炉顶装入矿石、焦炭、以及造渣用熔剂石灰石,而在炉子下部沿炉周则设置了鼓风的气囊,吹入经预热的空气。焦炭燃烧,在炉内的温度不断的攀升,从而……提炼出黄铜。

    此时,李世民与众臣进入了这冶炼的作坊,只见这里头所有人都赤身作业,一进入冶炼作坊,顿时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便一下子驱逐了冬日的寒气。

    很快,李世民便觉得汗流浃背起来。

    大家看着这作坊,起初心里是不屑一顾的,这陈正泰真是不晓事啊,居然将陛下带进这等地方来!

    看看那些赤着身,汗流浃背的一个个劳力在此劳作,这……这不是有伤风化嘛?

    何况大家都穿着宽大的衣裙,呆了片刻不到,便觉得浑身开始热汗腾腾,仿佛要将自己烤熟了。

    李泰肥胖,更是热得气喘吁吁,不由道:“父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此处太热,不宜久留。”

    李承乾却是觉得很新鲜,他本就不是一个乖巧的少年,对于任何事,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致,他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想靠近高炉去看,尤其是高炉下方,那由水车带动的巨大鼓风气囊,此刻却是源源不断的将冷空气在热风炉加热到近七八百度以后,经风口将空气连续而稳定地进入炉缸,热风使风口前的焦炭燃烧,产生近两千度的的炽热。

    要知道,铜的熔点也不过千度而已,被这高炉一烧,瞬间便要沦为铜液。

    李承乾觉得稀罕,想靠近一些,被人拉住了。

    李世民则微笑道:“朕第一次知道,原来铜铁竟是这样铸就的,青雀,你也该多看看。”

    李泰讨了个没趣,想不到父皇竟是批评自己。

    好在像他这样的‘老实孩子’永远都不缺身边的大儒为他解围!

    此时,站在李泰身后的萧德言道:“陛下,越王殿下饱读诗书,当下要做的,乃是学习修身齐家之道,这匠人的造作巧技,对于越王殿下又有什么用处呢?臣以为,越王殿下重在修德求知,而非这匠造的技艺。”

    他言外之意是,这玩意没什么用,是寻常庶民们该做的事,皇子尊贵,只要修德就可以了。

    另外一层意思则是,你看那陈正泰和太子,好像就对这个很有兴致,他们可不是好东西啊。

    萧德言乃是江南的大儒,又是十八学士之一,李世民对他素来敬重,听了他的话,自然也不会和他辩驳!

    只是下一刻,李世民的目光却落在了高炉下方的一个东西上。

    在这里……是一个口子,紧接着,那已经烧熔的铜液竟已经脱离了其他的杂质,宛如溪水一般,自口子处流淌出来。

    而在口子之下,则是一个个模具,匠人们随时将模具放在下方,一会儿功夫,铜液便将磨具灌满,而后,大家拿着铁钳,将模具夹至一边进行冷却。

    这溪水一般的铜液,源源不绝。

    冷却了的磨具里,李世民细细一看,顿时满是惊讶之色。

    因为他发现……这都是一块块的黄铜,数不清的黄铜块,个个足有几斤重,而后堆砌到一边。

    这个过程,只需要十几个匠人,这黄铜便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好似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一般。

    李世民忍不住道:“诸卿快看。”

    萧德言见陛下不答,心想定是自己让陛下哑口无言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

    他甚至想到,若是陛下反驳自己,自己该如何引经据典的去反对,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陛下对越王殿下的态度保持最佳的状态才可。

    可现在……所有人收起心思,都朝着李世民所指的方向看去。

    霎时,所有人愣住了。

    黄铜……是这样生产的……

    数不清的铜块,堆砌起来,每隔一会儿,便有马车来,将这堆砌如山的铜块进行装车,而后直接运走。

    偏偏这仓储的铜块虽然有源源不断的人运输,可永远都有新的铜块熔炼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铜块的色泽极好,表面上几乎没有丝毫的杂质,闪闪生辉,远远看去,甚至发出金光。

    萧德言本还面带笑容,下一刻……他的脸骤然有些不对劲了。

    “陈正泰……”

    有人激动的大叫,是长孙无忌的声音。

    长孙无忌道:“你这里,每日熔炼多少这样的黄铜?”

    方才,许多人还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可此时,却都打起了精神,不对劲,不对劲啊。

    陈正泰就笑吟吟地道:“也不多,现在只搭了三个这样的高炉,所以一日能熔炼的黄铜,也不过七八万斤罢了,主要是匠人们手艺还很生疏,许多地方还需要改进,若是将来满产,到时候再多建几个高炉,事情就好办了。”

    七八万斤……

    有人开始懵了。

    李世民的眼里猛的掠过了一丝惊喜。

    而身边的人,却有许多已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了。

    长孙无忌张着口,有些合不拢。

    而陈正泰却是表现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是啊……我陈某人简直就是这穿越者中的渣渣呀,七八万斤,换算到了后世的计量单位的话,也不过是四十吨而已!

    这还是矿场上千人的产量,用了足足三个高炉才产出来的,在后世,随便一个高炉,一天下来都是五六千吨的产量,效率高到吓人的地步,而陈氏这粗劣的高炉,不过后世的数百分之一。

    很惭愧啊。

    可这对于长孙无忌而言,已经足够惊吓了,这已是天文数字了啊。

    这是铜啊。

    要知道,一百个钱,差不多就是一斤铜,一贯钱,大致是在十斤黄铜。

    而这七八万斤,岂不就是每日产出的铜,便足有近万贯的铜钱?

    那一个月就是三十万贯。

    这还不包括陈正泰所说的继续加大投产的情况。

    若是再加上,将来……岂不是可能一月下来产钱百万,甚至两百万,三百万贯……

    所有人都一时间给惊吓到了,实在太可怕了。

    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韦玄贞站在一旁,木然的伫立着,良久,他嘴皮子哆嗦着,喃喃自语道:“难怪陈家敢这样的大肆收购土地,原来……他家的钱……是这样来的啊。我……我……”

    那可是地啊,哪怕是它不种庄稼,放在那儿,也是脚下的土地。

    而现在,当他们看到这巨大的高炉里,随时流淌出来的铜液,只片刻功夫,就可收掉自己家里大片的土地,就算是对算数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傻。

    此时,陈正泰又道:“这鄠县,有的是铜脉,所以学生打算过一些日子,再招募一些人在这鄠县山岭深处继续勘探,到时再建七八个作坊,十几个高炉,如此,便可保障这黄铜的产量了。”

    “我……我的地……”一声哀叫,韦玄贞突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铜之所以值钱,大家都当宝贝似的,正是因为这东西生产成本高,开采的效率低,炼制不易!

    大家肯卖地,一方面是地价暴跌,另一方面,是因为危机造成了市面上黄铜的紧缺,说白了,就是大家都不肯花钱了。

    原本大家的预想,反正这钱越来越值钱,索性把地卖了,地主变成财主,其实在这个时代,并不吃亏的。因为在通缩的环境之下,钱只会越来越值钱,可以购买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还有后手。

    他不但有后手,居然还把大家都邀来观看黄铜的生产。

    噗……

    这一次,怒火攻心下,韦玄贞竟是直接从口里喷出了一口血来,没法活了啊。

    难怪陈家永远拿得出大量的铜钱,难怪他们陈家欠了天文数字的债务,竟还一丁点都不急,原来他早有这样的准备,这是在谋夺我们韦家的土地啊。

    试想一下,若是天下数不清的矿脉,都用这玩意开始炼制黄铜,会是多么可怕的事!

    到时……只怕市面上的铜钱就算不泛滥,那也绝对会不断的贬值了,偏巧……自己家绝大多数的产业和土地,都已换成了钱,这……这不是要逼死自己嘛?

    韦玄贞眼睛赤红,死死的盯着陈正泰,突然咆哮道:“陈正泰,你……你……你吞我韦家土地,你……十恶不赦……”

    他气得浑身发抖,情急之下,竟是发现自己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而这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缺德,缺大德了啊,这畜生,有这样做人的吗,日子没法过了啊,要打破他的狗头。

    陈正泰见韦玄贞又要发疯,却是拉下了脸来,大喝道:“这是什么话,我这铜,乃是和宫中合营,其中宫中占了多数,怎么,炼铜还犯法了?”

    韦玄贞眼泪要出来了,气恼不已地道:“可是你事先……就是奔着我们的地去的。”

    陈正泰却是比他还凶,理直气壮地道:“这又是什么昏话?当初我可不想要你们的地的,是谁非要将地卖给我的?那时候,可是越王殿下再三请求,我实在无可奈何,方才答应的,你们自己忘了吗?甚至当初我是再三不肯,你们却非要塞到我的手上的!卖地的时候,你可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越王殿下爱护你们,怎么这才一个多月不到,就翻脸无情了,倒成了我要谋夺你们的土地的样子了?这买卖,历来是你情我愿,我陈正泰还能拿刀逼你?谁强要我卖地,你们就找谁去,为何总是和我为难?这有天理吗?”

    陈正泰说得振振有词,因为他说的……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此时,他又道:“难道从前的事,你们都忘了吗?现在反来怪我,是不是你们非要逼死我才甘休?我做什么,你们都不满意,今日要我买,明日又说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到底是谁害的你?”

    “……”

    当陈正泰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并不遥远,所以可谓是历历在目!

    当初可是越王李泰跪在了陈正泰的脚下,请求陈正泰收购土地的,甚至陈正泰再三推辞,李泰却说要长跪不起。

    而大家当时都纷纷称赞越王殿下贤明,这事儿,谁都说不出一句没有!

    说难听一些,当初的陈正泰,几乎是被李泰逼着强行吃下了所有人的土地。

    陈正泰才是受害者。

    李泰闻之,顿时色变了。

    他素来红润的脸上,竟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

    因为他发现,此时此刻,无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这岂不是说……是本王坑害了大家?

    更有一些目光,带着几分不善。

    因为某些人,甚至开始怀疑,你越王李泰是不是和陈正泰一起合谋了一出好戏,然后把大家都坑了?

    若真是合谋,那陈正泰固然猪狗不如,可越王殿下你可就真的不太厚道了!

    大家伙儿都对你赞誉有加,而你当初在宫中跪下,眼泪哗啦地说着爱民如子的话,结果这是一场骗局?

    这是何其的虚伪和狡诈啊!

    人们虽是憎恨对手。

    但是……一定会对二五仔恨之入骨,因为对手只是侵夺你的利益,而二五仔还欺骗了你的感情!

    …………

    第二章送到,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更新晚了,写完这章老虎吃一下晚饭,尽快将第三章送到。

第一百三十九章:帝心难测

    大家那带着质疑的目光太明显了,李泰顿时尴尬。

    此时,他竟不知该说一些什么才好。

    若是被人这般误会下去,真的认为自己和陈正泰演的是双簧,那陈正泰倒没什么,可是他是天潢贵胄啊,一旦如此……只怕要遭受万千人的唾弃了。

    可是……如何才能矢口否认而令大家相信呢?

    一时之间,他竟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因为事情明摆着的,他将所有人都坑了。

    想想看,一群人欢天喜地地换了一大堆的铜钱回家,而卖掉了自己的祖产,结果大家发现,这钱……人家手里到处都是。

    李泰此时,心有些乱了,他心里则在想,若是自己不说一点什么,当真要被人误会了!

    于是他故意咬牙切齿的对陈正泰道:“这炼铜之法有大避害啊。父皇,儿臣以为……这般炼铜,会导致市面上的铜钱四溢,到了那时,儿臣只怕……只怕……百姓们再不稀罕铜钱了……此天下大弊,应该立即禁绝此处矿脉,不容许陈氏炼铜。”

    他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只有反对陈氏炼铜,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和陈正泰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却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李泰的种种举止,他都看在眼里,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啊。

    因此,李泰无论做什么,李世民都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这一番话,却好像是扎了李世民的心一样。

    李泰开了口,此话一出,犹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韦玄贞等人就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杜绝陈氏炼铜,如若不然……真要完了。

    其实……大唐官方炼制铜钱,成本很高昂,这个成本……甚至比练出来的铜钱本身还要昂贵!

    也就是说,官方印制铜钱,其实是制一枚,亏一枚的。而现在陈正泰这般大量的制造,又将成本降到了最低,铜钱泛滥,已是可以想见的事了。

    韦玄贞现在心里急的很,立即道:“陛下,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啊,这般下去,臣恐铜钱泛滥,危害百姓,百姓们手里的铜钱,岂不是一钱不值?请陛下为了天下百姓,立即封禁此矿。”

    有人带了头,于是纷纷有人道:“韦公所言甚是。”

    “越王殿下字字珠玑……”

    李世民听到嘈杂的声音,脸已拉了下来。

    陈正泰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百姓们手里何时有钱了?”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就在众人要群起攻之的时候,李世民却突然冷哼道:“看来众卿们都糊涂了,朕一直听说市面上的钱少,以至许多百姓,甚至不得不以物易物,这些……可是有的,现如今,这熔炼铜铁,有何不可?”

    他这般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李泰一眼,而后淡淡的道:“吾儿终究还是年轻,只怕并不知道这铜矿,其实并不值钱,因为天下有许许多多的铜矿,可禁绝了这铜脉,就能杜绝铜钱泛滥吗?朕看不然,陈正泰的熔炼铜铁的方法,你们也都亲眼见着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火药开山炸石,也不过是搭建这高炉,就算里头有什么秘技,别人不知,可这里这么多匠人,或多或少也会知情,还有诸卿们,不也在此亲眼见着了吗?鄠县若是不炼铜,那么其他州县也会炼,这里头有大利!”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下,才叹息一声又道:“只要有大利,哪怕朕禁绝天下人采掘铜脉,也有的是的人铤而走险,退一万步,我大唐不炼,吐蕃人呢,高句丽人呢?大食人呢?”

    “想要禁绝此物,倒也简单,那便是立即诛杀这里的所有匠人。可诛杀完了匠人,难道你们没有亲眼见了吗?朕如何保证诸卿不会循着这方法暗中铤而走险?哪怕你们十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细节,可二十年、三十年,也想不明白陈氏炼铜之法?倘使要彻底拒绝这个方法,那么朕是不是该将诸卿家们也统统诛杀?”

    诛杀二字出口,顿时让人的心里猛地一跳,莫名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啊,东西大家都看到了,里头很多原理,大家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可朝着这个方向去琢磨,迟早这东西还是会有人折腾出来的!想要保密是吗?那就将这里的人都斩尽杀绝,这才可以保证陈氏炼铜法的秘密。

    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觉得森森然的。

    李世民背着手,继续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能感受到李泰惶恐的心态,平日这个胖小子都是彬彬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如仪,可今日却分明有些失态了。

    李世民道:“青雀。”

    “儿……儿臣在。”李泰脸色苍白,有些有气无力地应了李世民一句。

    他可将这世族害苦了啊,想想这些人的土地,几乎是他一手卖出去的,现如今……卖地是巨亏,换来的钱……只怕又要大亏一次。

    李世民凝视着李泰道:“何况,这铜矿乃是承乾与遂安公主与陈氏合营,宫中没少从中得到好处,朕想问你,你一口一个天下,一口一个苍生社稷和百姓福祉,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世民这话一出,李泰顿时如遭雷击。

    这居然是自己的兄长和陈家合伙的?

    而看样子,父皇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样说来,岂不是父皇一直庇护着他们?

    这个讯息,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直都认为,父皇十分疼爱自己,可哪里想到,这样的大事,父皇竟守口如瓶,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这显然也就是陈正泰有恃无恐的原因,现在父皇问他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这不分明是父皇对他这些话很不认同,认为他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吗?

    李泰想到这里,顿时战战兢兢的,他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他告诉父皇,这是别人教的,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岂不成了罪魁祸首?父皇定要处罚他们,而一旦自己供出这些人,将来还如何笼络人心?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不说,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父皇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就这么一会,李泰的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而李泰则咬着牙关,半句话也不敢说。

    李泰的反应,李世民看在眼里,他冷冷道:“青雀,你是不是认为,宫中和天下苍生是对立的,宫中有了进项,对百姓们则有巨大的危害?这是你的念头吗?”

    李泰的脸上越加显得惊慌,连忙道:“不,不是的,儿臣不敢这样想。”

    李世民突然厉声道:“你就是!”

    这突然厉喝,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泰忙道:“儿臣万死。”

    “你将朕看做是隋炀帝,认为宫中有了积蓄,势必要残害天下百姓,你是朕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出这话的时候,显然心痛到了极点。

    你是朕的儿子,可是你处处想的却是收买其他人的人心,为他们牟利。你以为他们夸奖你几句,你便真成贤王了?

    可是朕呢,朕将你养育的这样大,何尝不对你关爱有加,可在你的心里,朕又在何处?

    “你该学学你的皇兄,学一学你的师兄,他们固然不似你这般行礼如仪,不如你这般彬彬有礼,通晓经义,可是他们明白什么是大义。”李世民厉声道。

    “儿臣……儿臣……”李泰从未听过父皇对自己说出过如此严厉的话,一时之间,心头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一旁的群臣亦是不知所措,因为这一次,陛下的话太露骨了。

    他们知道,表面上,皇帝是在训斥李泰,可实际上……这些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铜矿,朕有份,你们谁也别想打主意。

    这是底线!

    谁越过了这条底线,朕绝不会客气,朕可以在此训斥自己的爱子,朕当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收拾你们。

    李世民眼中的冷芒继续在李泰身上扫视。

    而陈正泰心里已对李世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群臣之中,还没有人开始叫屈呢,原本方才大家都被眼前的铜块给吓懵了,正要准备一窝蜂的发难。

    谁晓得,陛下这一番训斥李泰,却一下子让韦玄贞这些人,顿时哑火。

    明明亏得裤子都没了,这个时候却是大气不敢出。

    谁敢叫委屈?真以为李二郎的刀是假的?

    李泰这时面如死灰,他弓着身,很久才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

    “但愿你知错了吧。”李世民的语气平静了下来,可这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凶戾:“铜脉的事,不是你可以进言的,宫中的大事,也不是你可以妄议的,你若是喜欢读书,那便好好读书。”

    李泰心冷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又藏着什么机锋?

    李世民随即走到了堆砌如山的铜锭面前,取了一块铜锭,摸在手里,这铜锭沉甸甸的,外表光滑,这工艺实是罕见!

    他随即道:“这样好的铜锭,也多亏了太子和陈正泰他们才能熔炼出来,太子虽年幼,却已懂得为朕分忧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就是如此吧。”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是朱,谁是黑?

    李承乾竟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说实话,很久没有被父皇如此夸奖了,竟有点不习惯了。

    他瞥了陈正泰一眼,眼中闪过佩服之色,心里说,还是陈正泰有本事啊,孤躺着也能得父皇欣赏。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

    李世民压了压手,示意陈正泰住口,而后,他将铜锭小心翼翼的搁下,随即旋身,又看向了李泰,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越王也长大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内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寒意。

    上一句陛下说太子还年幼,就已能为君分忧。可哪里想到,下一句却又说比太子还年幼的李泰长大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陛下口里竟说长大了,这个长大,分明带着疏离。

    大家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泰。

    现在真相已经揭晓,所有人都被陛下玩弄于股掌,表面上是陈正泰把大家当猴耍,可实际上,陈正泰背后的这个人,乃是当今皇帝。

    而李泰……也是那只猴,很大的那只。

    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兔死狐悲,却偏又不敢做声。

    只怕李世民又突然道:“越王既然长大了,那么……也该就藩了,青雀啊,朕敕你为越王,都督和节制扬州与越州等二十六州,朕册封你时,早已在扬州给你营造了越王府。如今这越王府已历数年,已成规模了,你既长大,按我大唐的礼法,是该移藩扬州,好好做你的越王。”

    李泰听到此处,脸上已写满了震惊二字。

    这是要将自己赶出长安?

    一想到要离开长安,李泰立即悲从心起。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离开了这里,将来就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而自己还曾经妄想可以和太子一争长短,甚至成为大唐的新太子!

    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水中之月而已,父皇对自己……已经绝望了,失去了父亲的溺爱,自己就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亲王,也永远仅此而已。

    他哪里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人们交口称赞的贤王,而现在……却即将离开长安,从此与这大唐宏伟的京兆,再无瓜葛。

    他不甘心,于是立即垂泪道:“父皇,母后多病,儿臣身为人子,希望能够留在长安,侍奉母亲。”

    实际上,当李世民让李泰就藩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错愕的。

    李承乾已和陈正泰穿了一条裤子,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合格的太子,许多人还是将希望放在李泰的身上,可是李泰……就藩,就意味着许多人要大失所望了。

    李世民听到李泰要侍奉自己的母亲,不肯离去,却只淡淡一笑:“你放心,你的母后身边有的是人照顾,你好生去吧,汝母也一直和朕说,你既已册封为越王,长久留在京兆,终究有违礼法,你去了扬州之后,你的母亲也就可以放心了。”

    其实李世民并没有说错,长孙皇后确实不希望李泰留在长安!

    长孙皇后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固然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知道太子和李泰都在长安,迟早会引发兄弟的不和睦!

    她甚至曾多次劝谏过李世民,只是李世民显然在此前有过别的念头,也一直对此一笑置之。

    可现在……

    听了李世民的话,李泰身躯一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已清楚,父皇已对他彻底的失望了。

    一时之间,李泰悲从心起,居然垂泪下来,竟是拜倒在地,恳切地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啦,儿臣再不敢了,儿臣……”

    李世民却是转过了身,没有理会李泰。

    群臣悚然,他们很清楚,陛下的毫不留情,既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同时也是针对他们的。

    李世民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逡巡。

    韦玄贞本还想闹,可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的胆子?他的心在淌血,可现在却安静如鹌鹑一般,只低着头,不敢触及陛下的目光。

    其他人竟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今日……似乎没有人劝谏。

    李世民语气平淡地道:“诸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很显然,大家都很会看形势,依旧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李世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的微笑:“朕从善如流,广开言路,便是希望朕的言路不至闭塞,因而作出什么荒唐的事,这是隋炀帝杨广的前车之鉴,这自当慎之、戒之!”

    顿了顿,李世民继续道:“朕说了这么多,真希望你们能够说几句,可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显然……这陈氏炼铜法能炼制这么多的铜锭,并非是一件坏事,如此,朕也就放心了。陈正泰……”

    陈正泰其实觉得自始至终,李世民方才的许多话,都让自己有一种压抑感!

    哪怕李世民不是针对他,反而对他赞誉有加,可依旧还能让陈正泰觉得好像有大山压顶下来,竟让陈正泰也觉得有些胆怯了!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在。”

    李世民肃然道:“这铜锭,要多炼,这作坊上下都有大功,朕还听说,你为了炼铜,竟还将你们陈氏的兄弟族人,统统安排在此了,是吗?”

    陈正泰道:“是。”

    “陈氏满门,都是忠义之士啊。”李世民发出了感慨,眼中不无欣赏之色。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还真说对了,我们陈家上上下下,可以为了恩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莫说是炼铜,便是恩师一句话,教他们统统跳入这高炉之中,学生想,他们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是吗?”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正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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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吾皇万岁

    这一句是吗,显然是皇帝对我们陈家没有信心啊。

    陈正泰顿时不服气了。

    这是看不起我们陈家吗?

    于是立即道:“恩师不信?恩师若不信,来来来,去将陈正贤叫来,还有那……那个啥,陈正亮,你来,你来……”

    远处,几个赤身的匠人瑟瑟发抖。

    吓尿了。

    陈家将上百个族人送到了矿场,给这些族人安排的事情,有采矿的,也有在此冶炼的。

    就比如那陈正亮,陈正亮也是陈正泰的族兄,就被送来了冶炼,他的职责,是管理这高炉。

    别看这家伙从前是公子哥,来的时候不乐意,甚至闹了几天,可是在饿了两天之后,整个人就老实了,让干啥就干啥,他毕竟是陈氏族人,是读过书的。

    读过书的人比寻常的匠人不同,因为有学问,所以学东西也快,这高炉或是其他的东西出了问题,他渐渐的都能修理。

    寻常人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做工,而陈正亮却慢慢开始琢磨高炉的各种运作,慢慢琢磨出高炉里不同的热度,产的黄铜是不同的,这黄铜里还有的杂质也有所不同。

    久而久之,他已成了冶炼作坊里的骨干。

    在这里虽是又苦又累,可慢慢的尝到了艰辛之后,不但适应,也开始享受这里的生活了!

    一方面,随着自己技艺的增长,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尤其是下了工,许多人还求教自己学问,那些捧着课本大字不识的人,也想家里多发一些粮食,都想请陈正亮教授一些课本的内容!

    这些都是同吃同住的工友,大家很有求知欲,为了求知,平日里都伺候他,叫他陈先生。

    另一方面,是大量的铜块产出之后,陈正亮一点也不傻,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陈氏下金蛋的母鸡啊,自己那堂弟将自己调来此,莫非是因为不放心别人?

    有了这个心思,他便开始安分起来!

    此时,他已对高炉产铜的原理大致摸清了,从前不太重视的课本,突然让他产生了兴致!

    其实那小学的课本,他兴趣不多,可初中的物理和化学课本,在产铜的过程中,他却发现能产生许多的疑惑。尤其是在生产过程中,许多课本里的原理竟和生产时不谋而合。

    陈正亮一下子如获至宝起来,反正这里枯燥,每日除了上工,下工之后,方圆十里之内,连个母猪都看不见,于是最大的娱乐,反而是看书了。

    他见了自己的堂弟竟带着皇帝和百官来,心里乐开了花,三叔公一直都说正泰乃是我们陈氏之虎,现在他越来越深信不疑了!

    嗯,哪怕是送自己来冶炼,这也一定是陈氏之虎有意的安排和布置,我懂的。

    他乐呵呵的一边卖命做工,一面时不时朝这边瞄来,心里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陛下见了我们陈家的高炉和冶炼,将来陈氏之虎定会水涨船高,我们陈氏家族,迟早要会像京兆韦氏和杜氏那样的豪族。

    他用心听着陈正泰和李世民的奏对,虽然只听得隐隐约约的。

    先说什么跳进高炉去,此后却又在呼唤自己,他顿时面如土色了!

    跳进高炉里去?你晓得不晓得人进了高炉,立即就化成灰?

    天呐,这岂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世民听陈正泰胡咧咧,一时也是无语,朕不过是说一句是吗?你陈正泰还真让你们陈家人一个个往高炉里蹦?

    朕岂不是成了商纣、隋炀这样的昏君了?

    李世民绷着脸倒:“好啦,玩笑到此为止。”

    “学生没有开玩笑啊。”陈正泰一脸委屈。

    李世民随即道:“时候不早了,在此久留无益,先回长安吧。”

    李世民不愿在此多留,陈氏炼铜法的效果,大家都看到了,留的越久,别人学习到这技艺的可能就越大!

    现在看来……宫中的内帑,十之**要从这鄠县来,最好让长孙无忌这些人,越迟知道越好。

    于是李世民再不耽误,一声令下,就带着众臣摆驾回了长安!

    回到宫里,直接到了太极殿。

    而后,召来了李承乾与李泰和陈正泰。

    出了这趟门,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可此时的李泰却万念俱焚!

    但他依旧想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入殿之后,立马拜下道:“父皇,儿臣还想在长安多留一年,等明岁开春……”

    他实在不愿自己多年的读书和乖巧,最后换来的却是被驱逐出长安,一旦离开长安,自己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李世民冷冷道:“明岁?朕说过,你已长大了,朕也早册封你为越王,若是再不就藩,难道要朕夺你的王爵吗?这几日就要动身,不可迟疑,如若不然,你休怪朕罔顾父子之情。

    李世民这话说的很是绝决,李泰听的心都凉了。

    李世民却阴沉着脸,李泰令他过于失望,他原本还以为李泰当真是乖巧,可现在他才看明白,平日他说一些大而空的漂亮话倒也罢了,可此次……他为‘民’请命,令李世民深刻的意识到,这个儿子……若是读书读傻了,那便是蠢。可若是此子明知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却还如此,那么就纯粹是坏了。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泰一眼:“你要记着,朕乃天下人的君父,不是几家几姓的天子,大唐的基业,凭借几家几姓,也撑不起来。到了扬州之后,好生读书,朕和你的母亲,你就不必挂念了。”

    李泰的眼眶早就红了,只是哽咽着,似乎也意识到他的哭泣没有什么效果。

    李世民随即淡淡地道:“你退下吧。”

    李泰还不肯走。

    却在李世民的示意下,张千便和几个宦官,七手八脚的搀扶李泰起来,将他搀走了。

    这李泰一走,李世民顿时露出了惋惜之色,幽幽地道:“朕最痛心的是,朕所养育的亲子,竟为了些许名声,而坏朕的大局啊。”

    说着,他看向李承乾:“承乾虽有时也荒唐……”

    “儿臣没荒唐啊。”李承乾觉得很爽,他那个兄弟,实在太会演了,明明自己看出他沽名钓誉,可偏偏,李泰在自己的父皇面前甚是得宠,李承乾心里恨的牙痒痒,偏偏只能乖乖忍耐,拿这讨厌鬼一点办法没有。

    而这人一旦忍耐的久了,容易精神失常的,却没想到今日父皇居然会狠狠的训斥李泰,而后又要让李泰就藩!

    他心里清楚,自己太子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当然,这一切都多亏了陈正泰,这是恩情,得记着。

    李世民道:“你不要在此强辩,你是什么人,朕会不知吗?”

    李承乾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讪讪道:“儿臣往后,一定……”

    李世民摆摆手:“朕现在不想听这些,陈正泰……你似乎有话要说?”

    “是。”陈正泰正色道:“学生确实有话要说。”

    李世民饶有兴趣,今日看了这陈氏炼铜法,只怕要天下震动了。

    可是他很清楚,陈正泰的本事并不止于此。

    陈正泰道:“恩师,学生想问一个问题,那么……钱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嗯?”李世民心里想,钱还没有用处?

    陈正泰则是微笑道:“若是铜钱紧缺的时候,这钱自是物以稀为贵,可一旦朝廷可以大规模的印制铜钱,那么铜钱恰恰也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当然,它到底有没有用,其实还是掌握在恩师手里。它既可以成为朝廷谋取巨利的工具,也可以成为掌握国计民生的利器。”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陈氏炼铜之法,最有用的并不是它可以熔炼出数不清的铜钱,而是用此倒逼出世族们手里储藏的大量铜钱,这些世族,经过了数百年的经营,家中藏钱之多,绝对能令人瞠目结舌。可为何,市面上的钱却是不多呢?根本原因就在于,钱都藏起来了,钱藏了起来,大家都不愿意花,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钱藏的越多,越有价值。今日恩师带百官去了鄠县,其实就是给他们看的,这是在告诉他们,从前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从今天起,藏钱已经不再是世家大族们积攒财富的手段,因为若是他们继续无节制的储藏,那么势必,他们储藏的铜钱不但不会增值,甚至会越来越没有价值。”

    李世民颔首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藏着的一万贯钱,到了明年,可能缩水成九千贯,到了后年,则成为了八千贯,他们还乐于储藏钱币吗?他们一旦不乐于储藏钱币,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些钱花出去,恩师啊,这么多世族,若是人人都想花钱了,这其实也是极恐怖的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市面上的钱币就要泛滥了,到了那时,钱币流通得越多,就极有可能让钱币变得越来越廉价,而天下的各种货物、土地乃至于粮食,都将价格暴涨。”

    “大家藏钱不是好事,而物价若是暴涨,肯定也不是好事。”

    李世民不禁道:“朕还愁不涨呢,我们的手里不是有的是土地吗?涨一涨,对朕和陈家没有坏处。”

    陈正泰却是道:“若只是涨一点,当然不会有坏处,可若是涨的太多,对于寻常庶民而言,却也是危害了。因为市场上的物资和土地是不变的,唯独变的就是钱变多了。因此学生以为,这通货膨胀并非是恩师和学生的本意。钱变多,未必是好事,而是应该因势利导,将这些钱引到可以加大生产的方向去,只有如此,对我大唐和万千庶民百姓而言,才是有利而无害。若只是放任钱币疯狂流通,反而可能遭致大祸。”

    听了陈正泰后面这一席话,李世民若有所思起来,他渐渐明白了陈正泰的想法了。

    大家都藏着钱,不是好事。可钱币若是泛滥,也不是好事。

    问题的根本就在于,如何利用它们!

    若是不能好好利用,反而会导致反噬。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这样说来,你有什么办法?”

    “当务之急。”陈正泰道:“是要树立典型,若是恩师放手让太子和学生去做,学生一定能让恩师满意。”

    李世民哈哈大笑,却是看了李承乾一眼:“好好跟着你的师兄去学。”

    说罢,才对陈正泰道:“朕对这经营之道,其实所知不多。可是朕知道,为君者,最紧要的是能知人善任,正泰擅长经济之道,那么……朕自然放手让你去做。若是成了,便是大功。”

    目送走了陈正泰和李承乾,李世民就兴致勃勃的拿出了久违的簿子。

    七百多万亩土地啊,皇家可以分到四百万亩,这是什么概念!

    而且这四百多万亩地,还是平白得来的!

    成本?成本固然是两千多万贯钱,可实际上……有了陈氏炼铜法,还有鄠县的矿山,这几乎就等同于白送了。

    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君主曾想要打压世族,可现在……陈正泰竟只用了区区数月的时间,让世家大族损失惨重!

    偏偏他所用的,竟还是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固然让世族们怨恨,可毕竟……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就如当初他们自己上赶着求着陈正泰收购土地一样,只能愿赌服输了。

    当然……李世民也不在乎某一些人不肯愿赌服输,反正他总能让不肯服输的人再输一次。

    只是……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李世民沉着脸想了想,便道:“张千……”

    张千躬身道:“奴在。”

    “敕命侯君集,掌千骑,卫宿太极宫。程咬金就不必再去泸州赴任了,令他暂代监门卫将军,把守长安各处城门……长孙无忌代朕巡视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

    张千忙道:“诺。”

    …………

    韦玄贞怀着沉甸甸的心情,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家府邸。

    他急了。

    刚进了家门没多久,迎面黄成功见东主回来,兴冲冲的往他这边走来,喜滋滋的道:“东主,东主,哈哈……事成了,事成了,那韦节义又在那里胡说,给逮了个正着,学生已经布置好了,他违反了几处家法,正好东主自鄠县回来,不妨可借他杀鸡吓猴。”

    韦玄贞:“……”

    黄成功见东主只沉着脸不语,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东主出门一趟,怎么好像连性情都变了,难怪不该高兴一下的吗?

    要知道,要抓住那四房的把柄,可不容易啊,自己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暗地里还和各房的人进行了利益的交换!

    比如,他们卖出的私地,虽是三贯钱,可黄成功已经代东主答应他们,给予他们卖地予以一些补贴了。

    可他见韦玄贞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而后,他才恍然大悟!是啦,无论如何,四房也和东主血脉相连,东主怎么能表现的太高兴呢,这岂不是说东主性子凉薄,就算要收拾他们,那也该表现的心如刀绞才行。

    黄成功心里叹了口气,黄成功啊黄成功,亏的你饱读诗书,这般的聪明,平日还与管仲自比,今日觉得因为高兴,而一是得意忘形,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处。

    于是……他转移开话题,笑呵呵地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四房那儿……居然还收购了咱们的族地呢。他们愿出四贯一亩,买下河西的七万亩族地,东主啊,这可是七万亩,而且开价竟是四贯啊……”

    “卖了?”这时,韦玄贞终于脸色有了一些表情。

    “当然卖啦,学生知道之后,生恐夜长梦多啊,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只可惜东主今日不在家,学生便以东主的名义,召集了各房的族老,一起商定之后,当即交割了,东主,那陈家才三贯一亩的收,四房足足给多了一贯啊,这七万亩地,就平白多赚了七万贯,你说说看,这不是捡了大便宜?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当然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也亏得学生当机立断,如若不然……”

    韦玄贞只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发晕。

    七万贯……

    挣了七万贯……

    韦家的土地,这一两个月来,七七八八的卖得差不多了,除了些许肥沃的好地之外……

    他竟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身子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打起了点精神,便又看到了黄成功这笑嘻嘻的脸,黄成功的眼睛永远都是炯炯有神,那是一双带有智慧光芒的眼睛。

    “真的卖了?不会还没有交割吧,卖的这样的快?”

    黄成功觉得东主很奇怪,怎么东主今日看着浑浑噩噩,好像没吃饭一样,呀……是啦,东主舟车劳顿,一定极辛苦啦,回到府里,又听到这么多好消息,一时心里也承受不住!

    哎呀,真是该死,应该让东主先好好喝口茶,吃一点东西,而后再告诉他这好消息的,只怪自己性子猴急,竟又疏忽了这一点!黄成功啊黄成功,你聪明了一世,竟是如此大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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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有福之人

    听了韦玄贞的问话,黄成功便露出了高兴的样子:“东主,当然是真的卖了,学生还能骗你不成?”

    他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样子。

    毕竟……这么多土地的交割,花费的时间不少,而且因为韦玄贞不在,这卖地的事,还需请韦玄贞的儿子和几个族老们一起来,方才可以交易!

    黄成功觉得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他牵线搭桥,他一日功夫,就给韦家挣了这么多钱,这是大功啊。

    可谁晓得,黄成功的话刚刚落下,韦玄贞就突然暴怒,攥着拳头直接朝着黄成功的面门一拳锤过去,气怒不已地道:“畜生,你要害死老夫吗?”

    这一拳,打得黄成功的眼睛乌青!

    他捂着眼睛,发出哀嚎:“东主,东主……你这是怎么了,东主……”

    韦玄贞发出了怒吼:“完啦,完啦。快,立即去牙行,去牙行。”

    东市牙行的东家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原先挂在这里无人问津的土地,一下子变得紧俏起来。

    其实挂在这里的土地也不多了。

    毕竟陈家在二皮沟直接大宗收购,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大族早将土地大量卖给了陈家。

    也只有那些苦哈哈的寻常百姓,家里有一些土地,见土地跌了,零星的三五亩的挂在了牙行里。

    毕竟……那世族们自己都在排队卖地呢,你一个寻常小民,还敢抢在他们的前头?

    只是这些土地大多数都无人问津。

    可现在……却好像不太一样了。

    先是有人急匆匆的跑来,问有多少土地,有多少土地,就购下多少。

    情况转变得太快,这周东家有点懵,却还是连忙联络了卖主来牙行里和买主交易。

    只可惜,卖主倒是兴冲冲的来了,一看,却发现买主不是一个,竟是乌压压的一窝蜂的人要和自己交易。

    这时候,卖主们也不傻了,你们这么多人要买,还想贱价?

    于是,便开始有人争先恐后的叫价。

    偏偏他们越是叫价,卖主却依旧没有卖的兴趣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寻常小民没有什么见识,可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土地炙手可热,这时候还卖地,不是傻子吗?

    哪怕有人开出了八贯一亩的高价,这价格越高,卖主越觉得好像有啥阴谋,此前是跳楼大甩卖,现在却好像是对方想要占自己便宜一般。

    不卖了,立即撤了牌子。

    “……”

    那牙行也是觉得撞了鬼了。

    他们是靠交易来抽成的,此前地价暴跌,没人买地,这交易做不成,自然也只能赔本赚吆喝。

    现在突然一窝蜂的人要来买地,偏偏卖主又不卖了,似乎……又没有一个交易量。

    敢情你们这些做买卖的人,都在逗我呢?

    整个长安……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人们突然发现,市面上出现了很多的铜钱。

    那些攒在世家大族库房里的钱,统统都跑出来似的,拼命购置一切可以购置的东西。

    无论是土地,是布匹,是铁器,物资和土地的价格,居然开始不断的攀升,物价开始疯涨。

    再不拿钱出来花销掉,就完蛋了,天知道手里的铜钱,明日还能值多少?留在手里,就意味着不断的贬值,大家都不傻。

    因而……当物价和资产的价格开始暴涨的时候,越发让人心慌起来!

    你看,没错吧,我就说钱要不值钱了,还不赶紧继续买。

    整个长安这数个月,犹如过山车一般。

    三叔公兴冲冲的寻到了陈正泰:“正泰,不得了,不得了啦,地价今日竟涨到了十贯,我们陈家转手之间赚了三倍。不只如此呢,还有布匹,布匹涨了一成,粮食涨得少了一些,不过也有上涨的迹象,还有……”

    陈正泰的反应很淡定,他对此,显然是早有预料的。

    市场是毫无理性可言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人是没有理性的。

    人一旦没有理性起来,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陈正泰气定神闲的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不过……”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叔公,乐了:“若是这样下去,只怕民生要艰难了,这些市面上的热钱炒作一切物资,百姓们还能过日子吗?”

    三叔公皱着眉:“先顾着我们陈家吧,我们发了财再说。”

    陈正泰却是认真地道:“有财富得先守住,若是守不住,这财富留着有什么用?恩师如此信重我陈正泰,倘若继续这样放任大家无休止的兴风作浪,只怕要天下大乱不可,所以……事要办全套,切切不可半途而废,接下来……非要太子殿下出马不可了。若是不能稳定市场,我和太子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陈正泰说着,就忙寻到了太子。

    李承乾也没想到……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世族的钱太多了。

    毕竟数百年的财富呢,此前大家不愿意花钱,造成了可怕的通货紧缩,现在大家纷纷拿钱出来采买任何物资,固然土地和物资的价格不断的攀升,可任谁都清楚,照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就在陈氏炼铜法出现之后的两天,许多物价都已涨了一倍,而且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若是继续如此,陈正泰还真可能完蛋。

    至少……魏征就已开始弹劾陈正泰了,紧接着,不少的御史纷纷进言。

    前两日,李世民还高兴呢,现在却有一点懵了!

    看着百骑送来的密奏,一时之间,也忧心忡忡起来:“陈正泰确实说过,会引发什么什么通货膨胀,可是朕是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的严重啊。魏卿家在奏疏里直言,现在已人心惶惶,甚至大量的商贾,已经开始囤货居奇。

    李世民深深地皱着眉。

    现在好似地有了,钱也有了,偏偏……又闹出了这样的事。

    “陈正泰在做什么?”

    “听说今日清早便去了东宫,像是和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奴……奴……还听说……听说……”张千犹豫着,他在想,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看着张千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世民就道:“你但言无妨。”

    张千道:“听说太子和陈正泰四处都在寻道人还有僧人,说是要做法事。”

    “法事?”李世民一愣!

    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个家伙不赶紧的去想办法维持市场的稳定,居然跑去做法事?难道做了法事,就可以让天下安稳吗?

    不过李世民好像忘了,前些日子,长孙皇后身子不适,他也大搞了封建迷信的活动。

    张千试探地道:“陛下,要不要奴催促一下……”

    “罢了。”李世民摇头:“若是催促,反而显得朕苛刻,此事也不是靠太子和陈正泰就能办成的,还是让房卿家和各部诸卿想尽办法平抑物价吧。”

    接着,李世民就道:“召房卿家来。”

    …………

    二皮沟确实是在做法事,将附近的道观和佛寺都请来了人。

    似乎陈正泰还觉得这一场法事不够,不但请了僧侣和道人,便是街面上的术士也统统都请了来。

    这乌泱泱的人纷纷到了,他们倒是乐于给太子殿下和最近炙手可热的陈郡公效劳,毕竟……陈郡公有钱,到时给的香火和香油钱一定不少。

    至于彼此之间,你礼的是佛,我参的是道,现在却聚在一起,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这等事,他们经历的多了,各念各的经便好了。

    这慈恩寺的玄净法师一脸慈悲状,被人带到了李承乾和陈正泰,先是宣了佛号,随即道:“敢问太子殿下和陈郡公,此次做法事,所为何事?贫僧带了寺中三十七个僧众前来,特来讨问,如此,我等也好有所准备。”

    “这个呀。”李承乾说着,突然也觉得奇怪!

    对呀,我们做法事做什么?

    李承乾倒是直接,当场就问陈正泰:“师兄,我们这法事是干什么的?”

    陈正泰在旁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李承乾:“……”

    玄净法师:“……”

    好在,玄净法师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了,他面带微笑道:“陈施主不会是玩笑吧?”

    “当然不会。”陈正泰拉下脸来:“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真是岂有此理,来来来,陈福,法师们来此都辛苦了,给他们各自的寺庙和道观,先各自赏五百贯钱,他们来了二皮沟,就和来了自己家一样,所用的斋菜,都要管够,总而言之,不能亏待了。”

    这还没开始做法事,就已经开始赏钱了。

    可陈正泰意犹未尽:“哎,你看看我,就知道谈钱,太粗俗了,倒是让高僧看了笑话,这五百贯,想来实在入不得法师的眼睛,等这法事做成了,再添一些香油吧,随便给个千儿八百的,不算什么。”

    对于玄净法师而言,这可是一笔大钱,足以给寺中的菩萨塑金身了,他忙道:“施主如此乐善好施,贫僧岂敢笑话,钦佩都来不及。”

    “好好好,先将人召集起来,我想听听大家的高见,大家商讨一下,做什么法事比较好,要不……就弄个求子的法事吧,我陈正泰千金求子,如何?”

    李承乾顿时瞪大了眼睛,龇牙咧嘴的道:“你还没娶妻。”

    陈正泰好像突然想起这事似的,遗憾地道:“这样啊,那就祝我恩师,早生贵子?”

    李承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得立即掐死他。

    玄净法师依旧面带微笑,他觉得这个陈郡公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不过,没关系……人家脑子再有问题,那也是郡公,还是有钱的郡公。

    当日,和尚、道士们济济一堂,大家开始低声议论。

    陈正泰和李承乾呢,则也坐一边,听着他们各自侃侃而谈!

    突然,陈正泰道:“太子殿下,听说你的箭术高明,我倒想见见。”

    李承乾愕然了一下,随即就道:“这个时候射什么箭,师兄你疯啦。”

    陈正泰笑呵呵地看着他道:“你射我看看嘛。”

    玄净法师:“……”

    他们的对话声音并不小,而后,这大堂中,就骤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李承乾嚣不过他,只好摇摇头,让人取了弓箭,正要张弓,陈正泰这时道:“射点什么才好呢,有了,来人,取我的猪来。”

    玄净法师:“……”

    许多人七手八脚的抬来了一头猪,这猪五花大绑,发出了嗷嗷的叫声!

    陈正泰让人将猪放在角落,道:“就射这个,殿下,我觉得你一定射不中。”

    李承乾冷笑,觉得被陈正泰小看了。

    陈正泰便又当着所有人道:“不过,我觉得好像这个难度不高,来人,将太子的眼睛绑了,让他盲射!”

    李承乾有些不乐意了,他搞不懂陈正泰葫芦里卖了什么佛药。

    此时,陈正泰亲自撕了布条,将李承乾的眼睛蒙起来。

    李承乾低喝一声,连射三箭。

    第一箭不中,第二箭却是中了猪的小腹,于是,血水哗啦啦的流下来,猪肠流了一地。

    陈正泰在旁发出惊呼:“哎呀呀,我最怕见血。”

    一时之间,这堂中的道人和僧侣还有术士懵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此时,陈正泰便道:“我要保护我自己,快提我的大刀来,此猪还未气绝,我要将他剁为肉酱。”

    已有僧人见不得杀生,转身要逃走了。

    陈正泰立即大喝道:“莫走了那个和尚,他们可收了我的香油钱,拿了香油钱就想走,欺我陈正泰是冤大头嘛?”

    就这般闹到了子夜,陈正泰和李承乾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

    可是这些僧侣和道人,还有术士们开始睡不着了,连夜的做噩梦,在梦里,是陈正泰明晃晃的大刀,是太子殿下那忽高忽低射出来的箭矢。

    主要是这两个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作出什么事来。

    还有那头惨叫的猪,肠子流了一地,足足惨叫了半个时辰,方才气绝。

    那血腥气到现在还让人肠胃不适。

    就这般……大家继续讨论该做什么法事。

    而且大家又发现,自从收了香油钱之后,自己住处附近,开始出现了许多孔武有力的人提着刀巡守。

    玄净法师也开始慌了,从前去做法事,从没遇到过这等事啊。

    怎么感觉……心很慌。

    就这般折腾了两三日,今日提着犹如青龙偃月刀一般的大刀杀鸡,明日又是射箭,对于法事的事,却是绝口不提。

    大家越发的觉得恐怖起来。

    第三日的时候,陈正泰和李承乾便骑着马,带着两百多个僧侣、道人和术士开始在二皮沟转悠。

    陈正泰突然驻马到了一处空旷的土地上,心旷神怡的样子道:“此地不错,不错,师弟,下马来,我们走走。”

    大家只好跟着他们走,可大家都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因为所有人都心里有种慌慌的感觉,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陈正泰突然又停住了,口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扯来一个术士道:“听说你法术精深,在长安里是出了名的,我来问你,你说此地如何?”

    “我……我……”此人是个瞎子,身边是有一个小童搀扶他的!

    这时突然听陈郡公问话,他努力的瞧着自己的盲杖,期期艾艾的道:“此地……此地小可以为,似乎有些不美……怎么,陈郡公家里有先人过世了?这地不好,不好。”

    “你瞎了眼睛也知道好不好,分明是个骗子。”陈正泰一听,怒了:“真是岂有此理,你拿了我的钱,还骂我家中有人过世,你这该死的瞎子,来人,来人,给我绑起来,送去矿场挖煤。”

    陈福立即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瞎子顿时大呼:“我冤枉啊,小人只是……只是……”

    可大家哪里理会他,直接将他绑了送走。

    陈正泰叹了口气,随即目光又落在了一个道人身上,笑道:“你来,你来,你来告诉我,此地如何?”

    相较于陈正泰的笑脸,道人吓呆了,这里两百多人,怎么选的是自己,想着那瞎子的惨状,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倒是不耐烦,凶巴巴的道:“快说!”

    这道人浑身发抖,却还是逼着自己道:“贫道……贫道隐隐见此地上空,竟是紫光万丈,昨夜夜观天象,也见紫薇星划过……只怕这里……这里有王气,对,是的,这里有王气。”

    陈正泰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大怒道:“王气?你是要害死我陈正泰嘛?看来你这家伙,一直图谋不轨,别有用心,来人,来人,绑起来,送官府,此人要造反,太可怕了,他竟敢说这里有王气。”

    道人已吓得身如筛糠,惊慌失措地喊着饶命。

    陈正泰没理他,目光落在另一个术士身上:“来,你来看吧。”

    术士立即道:“此地地势平坦,附近有大山,形似聚宝盆,我看,此地是福地,可生财,可得福,福泽子孙。”

    陈正泰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你不会糊弄我吧,我问问别人。”

    便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不要怕,来说说看。”

    说着,陈正泰看向了玄净法师:“高僧以为如何呢?”

    玄净脸涨红,看着那可怜被绑起来的瞎子还有那道人,沉默了很久,才道:“不错,此地清幽,堪称福地宝坊。”

    陈正泰惊讶的道:“原来是这样,你也不会是骗我的吧?”

    玄净深吸一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一百四十二章:发财的时候到了

    听了玄净的话,陈正泰便笑了!

    他慈眉善目的看着玄净,感慨道:“看来法师真是高僧啊,来人,再给他的寺庙里添一百贯香油。”

    身后的陈福就连忙取出一个竹板,拿着炭笔,歪歪斜斜的记下,他近来也在读书,只勉强能写下两百多个字。

    玄净和尚面带微笑,可他心里高兴不起来。

    其他人则是瞠目结舌,开始有点回过味来。

    陈正泰便朝他们道:“你们也别愣着啊,都来说说,众所周知,我的恩师乃是当朝陛下,陛下广开言路,我陈某人自当效仿。来,大家都说说看。”

    “……”

    正确答案只有一个,还能说啥?

    大家憋红着脸,说实话,这种被强迫选择一个正确答案的时候并不多,毕竟是方外之人,所以这门手艺,显然还不够熟练!

    于是有的人涨红脸,有的极艰难的才从口里挤出那么一两句洞天福地之类的话,更多的人只是点头,说一声是啊,是啊。

    陈正泰很高兴,于是统统有赏:“我这人,最怕有人骗我,我平日太老实,被人骗怕了。又怕诸位看走了眼,这法事将来还是要做的,就请诸位在此继续常住一些日子,有空呢,多来此走走,再好好看看,免得今日看走了眼。”

    说着,丢下这些人,和李承乾联袂回去,留下一群人在原地发呆。

    他们倒是想和陈正泰一道回去,不过好像……陈郡公更希望他们留在这个光秃秃的地方。

    于是……两百多人,站在这旷野上,一个个对着这不毛之地发呆,有人在想,快到正午了,不知道有没有斋菜和伙食送来。

    又有开始怀念自家的道观和寺庙了。

    对着这荒地,不知啥时才能是个头啊。

    然后他们脑海里不禁想起了那个瞎子术士,还有那个被绑走的道人,还有那一口肠子流了一地的猪。

    在这里的,都是方外之人,他是秃子,我是牛鼻子道士,彼此相看都不免生厌,要不是看在是出家人的份上,没抽他就算不错了。

    得,还是看地吧。

    好想做法事啊,做完了赶紧收工。

    只是……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

    而在另一头。

    李承乾满腹疑惑,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陈正泰是要做什么,也只不过凭着一股子对陈正泰天然的信任。

    他骑着马,和陈正泰缓步同行,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兄,你寻这些人在做什么?”

    “我在寻董仲舒。”陈正泰很认真的答道。

    “董仲舒?”李承乾一脸狐疑。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乃是汉武帝时期的大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是董仲舒提出的。

    可是他很费解,于是又问:“董仲舒是儒生啊,和他们有何关系?”

    陈正泰摇摇头:“师弟啊,董仲舒是儒家,是道家,是和尚,其实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有名望,而且……他愿意给身居高位之人提供迎合他们的见解,对身居高位的人有利。”

    李承乾还是有些不明白。

    陈正泰看了他懊恼的脸一眼,就道:“打个比方吧,为何汉武帝要独尊儒术呢?”

    “因为……因为……”

    一看这家伙就是不读书,或者每天都在假装读书。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因为很简单,只是因为儒生对了汉武帝的胃口,可为何这儒术对了汉武帝的胃口呢?”

    “因为……”

    陈正泰道:“因为儒生重新诠释了孔孟之道,使这些新的儒学能够适应汉武帝的统御之术。你看,这才是根本,皇帝需要什么,儒生们就诠释什么,而且还总能诠释的让天下人信服,这不合该他们要发财,于是唯我独尊,能够让这儒学兴盛迄今数百年嘛?”

    “而师弟你是太子殿下,你太子殿下要干大事,岂可没人帮你念经呢?师弟仔细想想,这几年,你可有好人缘吗?归根到底,是没有像董仲舒这样的人啊。”

    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头,带着几分醋意道:“他们都喜欢李泰,不喜欢孤。”

    陈正泰道:“其实李泰做错了,师弟也做错了。师弟是还没有学会驾驭董仲舒的手段,而李泰师弟错就错在,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不是驾驭董仲舒,而是去迎合董仲舒这样的人!

    “这两者是很有区别的,若是只是如师弟这般不懂得驾驭董仲舒,那么还可以去学习,总有一天,脑子能开窍的。可若是只一味的去迎合董仲舒这样的人,那么谁是统治者,谁才是儒生?这岂不是君臣颠倒了?汉武帝会去迎合董仲舒吗?还不是有用便用,若是不肯用,则直接杀了,换上一个愿意迎合自己的来。这才是恩师对李泰勃然大怒的原因啊,恩师宁愿李泰愚蠢,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为了博取一些虚名,而去迎合他人。”

    李承乾眨了眨眼,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听说李泰师弟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我明日正好去送送他。”

    “什么。”李承乾方才还听得认真,此时,心里猛地震怒:“你又想首鼠两端?”

    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这叫什么首鼠两端,都是师弟嘛,师弟啊,你是相信我为人的,自然知道我心里向着你便是了,至于李泰师弟,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陈正泰说得振振有词,心里却想,其实我特么的才是董仲舒啊。

    到了大学堂,二人下马,随即便见三叔公匆匆而来:“不得了,不得了了,正泰,你去看看吧,那程咬金带着许多人来啦,连被褥都带来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啥情况?

    说实话,整个长安,除了陈正泰喜欢搞事之外,另一个喜欢折腾的,就非程咬金莫属了。

    陛下已经下旨,让程咬金为监门卫将军,这放在满清,就相当于是九门提督!

    这个将军的称号对于程咬金而言,可能并不稀奇,而且看大门的,说出去好像有点不好听,可这监门卫将军的权柄和职责之重,却是非同小可的。

    可见陛下对于程咬金的信任了。

    陈正泰便对三叔公道:“叔公何不将他们赶出去?”

    他真的不想看到程咬金啊。

    三叔公很认真的道:“他们有刀,老夫不敢。”

    在绝对的武力下,三叔公是很明智的!

    “……”

    李承乾似乎也对程咬金有些畏惧,打了个哈哈道:“呀,孤想到东宫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直接又翻身上马,毫不耽误地绝尘而去。

    陈正泰有点发懵。

    只好硬着头皮,匆匆进了大学堂里。

    在这大学堂的前院,便见程咬金和数十个家将,此外还有几个将军模样的人在忙碌。

    “快,将老夫的被褥卸下来,别将老夫的武器磕坏了,这么大的地方,马圈怎么这么小,怎么能住人呀?得和陈正泰说说,让他将马圈扩大一些。”

    他用树枝剔牙,一面指使着家将。

    陈正泰忙上前,行礼道:“程世伯来了,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小子好去迎接。”

    “都是自己家,打什么招呼,你不必顾忌我,我自己顾着自己便是了。”程咬金一面说,一面搂着陈正泰的肩:“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个大肚腩的军汉道:“这是代州都督张公谨,不过现在改任监门卫副将啦,和我是同僚,老张,我早就说了你来了此地,不要客气,我和陈正泰极相熟的,过几日,咱们再请尉迟兄和秦兄弟还有侯君集那老狗一道来,这里是好地方啊,既幽静,还能听读书声。”

    张公谨面黑,很是高大魁梧,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一直都是李世民的心腹!

    当初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让占卜的人烧龟甲卜吉凶,张公瑾恰巧从外而入,拿起龟甲就扔在地上,进言道:“凡行卜签,是以决嫌疑,定犹豫,现在举事不疑,用得着卜卦吗?如果卜不吉,势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细想想。”李世民深然其言,就不再搞这封建迷信活动了,抄起家伙,就是干。

    此后,张公谨和长孙无忌等人埋伏击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李建成的党羽反应过来,开始进攻玄武门,张公谨则一个人守在玄武门鏖战。

    不过张公谨虽是个狠人,显然还是比程咬金要脸皮薄一些的,这时黑脸变成了红脸,显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憨笑。

    陈正泰又懵了,卧槽……这是啥情况,敢情你们这是把这当作自己的家了啊?

    陈正泰尴尬的道:“程世伯,张世伯,你们这是……这是何意?这里是学堂啊,又不是旅店和客栈。”

    程咬金眼珠子一瞪:“学堂就不能住嘛?放心,我是不嫌弃的。老张,快卸下你的行李来。”

    张公谨噢了一声,便去卸行李了。

    陈正泰急了:“程世伯,有话好好说嘛。”

    程咬金这才打量陈正泰,将口里叼着的树枝呸的一声吐出来,掰着满是老茧的手指道:“你看哈,老夫自打和陛下来了长安,这些年呢,什么都没做,就是囤地,为啥?儿子们不争气啊,不多囤一点土地,将来儿子们败了家怎么办?”

    “哎呀……这都是血汗钱哪,就这么点俸禄,再加一些赏赐,平日老夫可谓是减衣缩食,辛辛苦苦的将地攒了对不对。此后你这个小子……弄出了马铃薯,马铃薯也没啥,毕竟增了产,有利天下嘛,我老程是不讲道理的人嘛?好,地价跌了,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怪我瞎了眼,不懂得经营。”

    “后来我便将家里的地,卖给了你们陈家,换来了几万贯钱对不对?这是老夫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挣来的,这钱若是攒起来,也算是能福泽子孙了,可后来呢?”

    说到这,程咬金的声音变大起来:“后来你他娘的又去炼铜,这一炼铜,铜价暴跌,你也不去看看外头成了什么样子,不说其他的,就说布匹吧,前日还是十钱一尺,这才两天,就涨到了十三钱,就算想买,还未必能买到。你陈正泰这不是坑人嘛。老夫现在想明白啦,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既然如此,那么索性便不过了,老夫卷了铺盖来,以后就住在你这二皮沟里,吃你的,喝你的,你不会见怪吧?”

    他一面说不会见怪,一面下意识的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柄。

    陈正泰打了个寒颤,咧嘴笑了:“你猜?”

    程咬金虎目一瞪:“老夫猜个屁。”

    呃……好像不太按常理出牌啊。

    陈正泰只好道:“这也怪得了我?要怪为何不怪越王?是越王怂恿人……”

    “少来这套,老夫治不了越王,还治不了你?别以为你是陛下的门生就如何,惹得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二十年后,老夫又是一条好汉。”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世伯,世伯,你听我说,咦,你说巧不巧,我这里正好有一桩大买卖,世伯愿意做嘛?”

    程咬金狐疑地看着陈正泰:“什么买卖?”

    陈正泰道:“世伯等一等。”

    陈正泰说罢,转身就走了,一溜烟的到了自己书斋,而后便提着一个瓷瓶回来了,直接塞到了程咬金的手里:“世伯你看看这瓷瓶如何?”

    瓷瓶……

    程咬金举起了瓷瓶,上下端详,粗糙的手指在瓷瓶上摩挲一番!这瓷瓶的表面犹如羊脂一般,既透亮又光洁!

    程咬金眯着眼:“这是瓷?”

    此时的大唐,恰好处在陶器和瓷器的临界点,在唐朝之前,确实出现了瓷器,不过……此时的瓷器,倒更像是一种烧制的更好的陶器罢了。

    而程咬金手里端着的瓷瓶,却显然比市面上的所谓‘瓷器’要好得多,至少和市面上的瓷器相比,眼下这瓷瓶,才算是真的瓷。

    而市面上的陶瓷基本上保持着南朝和隋代的风格,胎质灰白而疏松、釉色青黄、容易剥落。

    程咬金一边端详着这瓷瓶,一边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送我的?”

    陈正泰很耿直的道:“不送。”

    程咬金脸一黑:“不送老夫,给老子看啥,不管了,老夫决定啦,以后就住在二皮沟……”

    陈正泰:“……”

    人类掌握了火,于是才有了文明。

    可是某种程度而言,当人类将火的应用变得更广泛之后,人类的文明才不断的开始进步。

    譬如有了高炉之后,那么原先高成本的冶炼就变得更加平价起来。陶瓷也是一样,有了高炉,再改进一下施釉技术、采用了匣钵装烧方法,这真正的瓷器,才算横空出世。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世伯,你看这瓷瓶的工艺如何?”

    程咬金不断点头:“好,是真的好,老夫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见过这般的好瓷。”

    陈正泰就道:“如果我们在二皮沟,建一座陶瓷作坊呢?你看哈,这东西既可以作为茶具,也可以做装饰,还可以做盛具,我甚至已想好了,若是有人死了,在自己墓穴里放上这么几件东西,啧啧……就连死,都能死得比别人体面,是不是?”

    程咬金顿时心动了。

    陈正泰说的在理啊。

    他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死时,儿孙们给自己墓穴里放点这个,还真他娘的带劲。

    这当然不是陈正泰和程咬金有什么恶趣味,这个时代,人们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死后放一点贵重物品,才能彰显主人的身份地位。

    因此唐朝人特别喜欢在自己墓穴里放一点啥,这才有了后世著名的唐三彩,只不过唐三彩毕竟只是陶器,相比于这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真正瓷器,显然差了许多。

    陈正泰继续道:“何况……现在市面上多的是钱,投资这个,一定能大赚的,我细细想来,独食难肥,我陈正泰一个人挣钱有个什么意思,在我心里,世伯就如我陈正泰的至亲之人一样啊,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要不,世伯也投点钱,咱们先建几个瓷窑,到时……若是发了财,可别忘了小侄的好处。”

    “这样啊……”程咬金眼睛在瓷瓶上挪不动了,他随即道:“还要老夫投钱嘛?”

    陈正泰咬牙切齿起来:“世伯莫非还想抢不成?”

    “本来是想抢的。”程咬金说得很认真。

    这话听得陈正泰头皮发麻,背脊也觉得发凉。

    “不过……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倒是觉得这玩意,或许还真能成,钱我投啦,你说个价,要几百贯?”

    “几百贯?”陈正泰冷笑:“先拿一万贯吧,算你两成股。”

    程咬金眼睛瞪得比铜铃大:“那老子还不如去抢呢。”

    倒是一旁的张公谨凑过来:“呀,这瓷瓶好,是宝贝,一万贯?我投,我投,正泰贤侄你别怕,算我一个,他老程敢抢,我提他头来见你。”

    程咬金万万想不到,自己转手就被人卖了。

    他其实有点舍不得,这些日子他亏惨了,一辈子的积蓄,几乎就要掏空了!

    有鉴于陈正泰这几个月的黑历史,他觉得自己可能还要被骗一道,到了那时,真的棺材本都没了,死后莫说陪葬一点唐三彩,怕到时候只能卷一草席,直接埋了了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神药

    咬咬牙,程咬金道:“真能挣钱?好,算老夫一个。”

    他这时倒是痛快了,虽是担心,可现在家里这么几万贯钱,眼看着日益贬值,留在家里,每日都是亏啊。

    一万贯不是小钱,而且陈正泰显然不是善茬,天知道又会拿出什么把戏,将自己的钱吞了。

    可犹豫再三,实在是没有路走了。

    他瞪了张公谨一眼,却又咧嘴朝陈正泰笑着道:“这事,只怕还要你费心了。哈哈……明日我便让人将钱送来。来人,来人啊,都麻利地将行李给装回去,咱们打道回府。真是的……”

    他一脚踹了身后一个家将,怒道:“你们还真想住在这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们不要脸,老夫还要脸呢,走,走啦。贤侄,老夫告辞,告辞啦。”

    陈正泰:“……”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陈正泰只能松一口气。

    他竟差点忘了,程咬金当初可是瓦岗寨出身的,这瓦岗寨虽说叫义军,可反隋虽是目标,平日里就是一群土匪!

    惹不起,惹不起啊!

    回去抽他那在培训班里的儿子去。

    到了次日,君无戏言,越王李泰果然要就藩了。

    虽说千个万个不愿意,但皇帝再三下旨催促,李泰已经无法拒绝,只好悻悻然的上了车驾!

    拜别了李世民,出了长安,在这长安东驿,许多人纷纷来相送!

    李泰泪水打湿了衣襟,只是他在人群之中,却见着了陈正泰!

    陈正泰带着微笑上前道:“李泰师弟,一路好走。”

    李泰只能朝他作揖:“有劳师兄照顾小王的父亲。”

    陈正泰干笑道:“师弟到了江南,一定要多修书来,我会惦念师弟的。”

    李泰只点点头,随即上了停泊在运河上的船只,在所有人的目送下,顺水而去。

    看着李泰小师弟走远,陈正泰心里却沉甸甸的!

    什么叫底蕴,这就是底蕴啊,这样作死还是亲王,玩砸了哭着喊着还能去就藩,节制二十六州,还是扬州和越州这样的江南富庶之地。

    江南经过了东吴和东晋的大开发,此后历经了南朝,虽然远离长安和洛阳这样的政治中心,现如今,却也算是可以和关中媲美的天下谷仓,尤其是在大运河修建之后,江南的商业也越发的提高起来。

    其中李泰所就藩的越王府所在的扬州,在当下不但地理条件优越,最重要的却是当初隋炀帝缔造的重镇!

    扬州在那时候被称之为江都,隋炀帝曾在那里呆过相当一段时间,直至死亡。

    因此,隋炀帝曾在江都营造了大量的宫室,这也是为何李世民要将自己的儿子放在扬州的原因,因为越王府,本就是隋朝时的行宫改建的,规格很高。

    这李泰……虽然现在哭哭啼啼的,可实际上……他真的可以活得很滋润啊。

    回了长安,长安城里明显热闹起来。

    现在市场上的铜钱泛滥,虽然副作用很大,却也促成了一定的烦恼,许多商家都在门前张贴了招募人工的牌子,万物齐涨,归根到底,是货物不足!

    大家都在求购各种物资,那么生产物资,恰恰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手工业,现在却一下子变得热门起来,哪怕是长安城里的一个织布的织女,也不必再去愁生产出来的布匹的销路。

    从前整个长安,虽是表面看起来繁荣,可其实犹如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奉行自给自足,极力想要进行储蓄,大量的铜钱,天知道藏在哪里!

    这种农业的经济,除了必要的交换之外,任何的商业活动,其实都是凤毛麟角的。

    整个文明,这数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而如今,这突如其来的通货膨胀,瞬间让人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人心的恐惧,造就了市场更大的恐慌。

    作为始作俑者的陈正泰,此时正骑着马,悠哉悠哉的领着几个护卫回了府!

    府邸门前有些冷清,门子见了陈正泰,却是欢天喜地的上前道:“遂安公主殿下到了。”

    陈正泰落马:“师妹来的好,我正想念着她呢。”

    若不是师兄妹,你若说想念她,十之**是被别人认为是耍liumang,可因为有了一层关系,便显得陈正泰的喜真性情了。

    于是快步进了府里,果然见遂安公主在厅里已经坐着喝茶了!

    她对陈家已经十分熟悉了,并不觉得不自在。

    一见陈正泰进来,遂安公主便起身道:“师兄……”

    陈正泰笑道:“你许多日子不来了。”

    “我……我……”遂安公主道:“娘娘身子不好,染了风寒,迄今还没有好,反而更重了,母亲让我好生去照料,尽一尽做子女的责任。”

    陈正泰心里想,你还真实在啊,你娘让你干啥就干啥,好在你娘比较聪明,晓得让你讨好长孙皇后!

    可你到处嚷嚷这是你娘让你干的,这不是脑子有包嘛?

    陈正泰道:“一个月前就听说师母身体不适,怎么到现在,身子还不适呢?”

    遂安公主幽幽道:“自生下了皇弟李治之后,她身子便不大好,这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咳,不见好,夜里也总是反复高烧不退。”

    陈正泰心里想,长孙皇后确实一向体弱多病,不过历史上,长孙皇后一直患有‘气疾’,一直不见好,反复发作,直到贞观十年的时候,便因为这病死了。

    这气疾在古代看上去很可怕,可实际上……不过是常见的呼吸系统疾病而已,不算什么大病,只是在医疗技术低下的唐朝,就显得严重了。

    陈正泰怀疑这十之**是慢性支气管炎,如此反复不见好,又没办法对症下药,时间一久,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想了想,便问到:“师母的病,可是天凉下来,便反复发作的?”

    遂安公主立马点头道:“正是呢,去岁也是如此。”

    这就难怪了。

    难怪李承乾和李世民虽有那么些担忧,却都不甚紧张,毕竟这病一直反复,大家虽然担心,却已习惯了。

    不过李承乾那个狗东西,像是很没良心的样子啊,自己娘生病,他还能成日游手好闲。

    陈正泰笑了笑道:“待会儿我送一些药你,你可以给师母试一试,不过……我得事先说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我们大唐没有治不好病,就杀大夫的传统吧。”

    遂安公主想了想:“这也说不好。”

    陈正泰脸色微变。

    遂安公主便又道:“不过娘娘向来贤良淑德,她不会见怪的。”

    “这还差不多。”陈正泰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心,反而丢了自己的命!

    随后,他想到什么事似的,便欢喜地道:“好啦,你今儿来了正好,我得告诉你,你要发财了,开心不开心!”

    遂安公主一点也不惊讶:“我早知道我要发财的呀。”

    陈正泰看她面上古井无波的样子,反而有些要抑郁了。

    遂安公主就笃定的样子道:“我只晓得师兄说要带我做买卖,就肯定要赚大钱的。”

    陈正泰一摊手,这话听着喜欢。

    而后二人便聊了当下一些宫里的琐事,又听说陛下试图给遂安公主的公主府选址!

    显然,是要准备营造公主府,将来为遂安公主成年后出宫做打算了!

    陈正泰就笑道:“我倒是听说,有一个地方,乃是洞天福地,大家对那地方都是交口称赞,个个都说那地方不得了,说来也巧,恰好是在二皮沟那儿。”

    遂安公主俏脸飞红:“呀,真的嘛?”

    陈正泰立马道:“当然是真的,师兄还会骗你,你去问那慈恩寺的玄净法师,还有……”

    遂安公主便道:“师兄说好,那一定是极好的了。我去和母亲说,到时让母亲和父皇说。”

    陈正泰道:“恩师……经常寻你母亲吗……咳咳……”

    “这是当然,尤其是这些日子,除了去照顾长孙娘娘,经常要去我母亲那里的,父皇真是节俭,他这些日子,连新衣都舍不得穿了,说是百姓们还在遭罪受苦,今年又遇到了蝗灾,他恨不得衣服打上补丁穿十年。”

    陈正泰就不禁感慨道:“我最佩服恩师的一点就是他虽贵为天子,还如此勤俭,这是何等的美德啊,这一点,我真真远远不如。”

    遂安公主连连点头。

    回去的时候,陈正泰让遂安公主等候了片刻,他偷偷去取了一些药来,将这些小药丸混杂着其他的药方,一并送到遂安公主的面前,嘱咐道:“你记得按方子煎药,而后再将这些药丸也放在药汤里,让长孙娘娘服下,味道可能会有些苦,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对不对?”

    “嗯嗯,知道了。”遂安公主点着头,仔细的记下。

    当日,遂安公主回宫,便径直先回了自己和母亲的住处!

    周妃见女儿回来,便吵嚷嚷着要煎药,倒是奇怪,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方子,这可不是玩笑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要吃罪不起的。”

    周妃在宫中日渐得宠,可因为此前宫女的经历,所以一向谨言慎行,这自然也就传递给了自己的亲女儿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道:“是师兄教的。”

    一听遂安公主说是师兄,周妃便再无二话了!

    她虽然从来没见过陈正泰,却也知道,因为这陈正泰,自己和女儿才在宫中有了起色,她心里也认准了这陈正泰是个有本事的人,于是便道:“母妃来助你。”

    周妃当年是宫女,这些粗笨的事,倒是很熟悉,何况她觉得这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自己亲自煎药才放心。

    母女二人煎了药,遂安公主便将陈正泰交她的几颗药丸丢进了药汤里!

    这药汤热腾腾的,瞬间消融了,而后才取了食盒,拎着到了长孙皇后的寝宫。

    长孙皇后的脸色不甚好,她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总是咳嗽,觉得无法呼吸,这几日又总是高热不断,显然病情变得越发的沉重了。

    长乐公主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尽心伺候,其他公主也都会来。

    只是长孙皇后的两个几乎要成年的儿子,一个是越王李泰,今日就藩去了扬州,另一个是太子,因为皇子长大的缘故,这后宫重地,哪怕是要见母亲,也需要经过繁琐的程序。

    长孙皇后听说了李泰要就藩后,居然心情好了些许。

    她是母亲,自然希望自己的二儿子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可长孙皇后不是一般人,她很清楚若是二儿子继续留在长安,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而且她感觉得到,陛下似乎在太子和李泰之间有过犹豫,而这种犹豫是极容易让李泰生出非分之想的,他留在长安越久,在越王身边的人便越发会在他身边鼓动他,最后兄弟之间,彼此产生敌意,甚至可能最后酿成不共戴天的仇恨。

    玄武门之变的血迹,还未干涸,长孙皇后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最终也走到那一步呢?

    当初她在李世民的面前,就再三的劝说过,便是希望李泰速速离开长安,太子将来乃是陛下的继承人,而李泰依旧还是太子的血亲兄弟,被封在富庶的扬州和越州,享受着荣华富贵,这是最好的安排。

    而如今……陛下终于下了旨意,李泰哭哭啼啼的去了扬州,这令本是病中的长孙皇后很是不舍,可她却又清楚,若无今日之痛,他日可能酝酿更大的灾祸,那才是她这个母亲最大的痛苦!

    长乐公主本是在宫中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骄纵惯了的,可现在母亲病重,这么多时日也不见好,她成日在此伺候,心里也不禁抑郁,多了几分心事。

    李世民批阅了奏疏,也是来了,他先是将御医们叫到一边,大抵询问了病情。

    此病常见,不过御医们说这是顽疾,只能好生调养。

    这调养,哪里有这般的容易?

    天气有些寒,因而寝宫里多了几个炭盆,使得宫中暖呵呵的。

    可李世民却觉得这个冬天多了几分寒意。

    此时,有宦官来禀报:“陛下、娘娘,遂安公主求见。”

    李世民坐在一旁不动,还在想着心事。

    凤榻上的长孙皇后半梦半醒,听了动静,她勉强对坐在榻前的长乐公主道:“快叫进来,你们是姐妹,去迎一迎,她这些日子……也很辛苦,咳咳……咳咳……”

    长乐公主一听母后咳嗽,心里便难受,连忙点头,称了一声是,便快步出了寝宫,很快就迎了遂安公主进来。

    遂安公主先是行礼道:“母后,儿臣给您煎了一些药来。”

    长乐公主不由疑惑道:“从哪儿来的药,母后已吃过了药了啊。”

    李世民抬头,也觉得奇怪。

    遂安公主便道:“儿臣今日出了宫,去见了师兄,师兄听闻母后病了,忧心如焚,说是有什么秘方,可以舒缓母后的病情,儿臣是以……是以……”

    一听陈正泰煎的药,长乐公主就道:“就是那个炼铜的师兄,是吗?他会治这样的病?不是听说他擅长骨科吗?何况,他也没来诊问……”

    显然,长乐公主带着疑虑。

    接骨和内科是不一样的,长乐公主一开始听父皇能接骨,也觉得新奇,后来一看父皇所谓的接骨,是带着钉锤进去,而后乒乓作响……

    再者说了,人都没见到,还没有诊病呢,就这般的下药,长乐公主是关心则乱,生恐有一点的疏失。

    遂安公主不善言辞,她顿时踟蹰,只好道:“我……我……儿臣……不是的……”

    李世民却站起来,看了一眼遂安公主,却是问:“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儿臣不知。”

    因为长孙皇后的病,再加上近日物价的暴涨,让李世民操碎了心!

    他没心思顾着宫外的事,现在突然提起了陈正泰,李世民继续道:“朕听说,他请了许多道人和僧人还有术士去二皮沟做什么法事,做的是什么法事?”

    遂安公主想了片刻:“儿臣没有问,不过……可能是因为母后病重的缘故吧。”

    李世民听了,一愣,不禁感慨道:“这真是有孝心的孩子啊,这样说来,朕反而不如他了。取药过来,朕来看看。”

    遂安公主依言,便将食盒递上!

    李世民揭开,里头只是寻常的药汤,一样溢着一股子苦涩味,并没什么稀奇!

    不过这药汤还散发着温热,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他也是有心了,这药……”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看向了一旁的御医:“你们怎么看?”

    几个擅治内科的御医心里说,我们哪里敢怎么看,这病我们治了一个月也不见好,一直的反复发作,现在是戴罪之身,唯一能想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腿呢!

    于是这些御医纷纷模棱两可地道:“陛下,这药是不能乱吃的,若是乱吃了,只恐要出事。”

    这当然是提出警告,意思是到时候吃错了药,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担责任的。

    随即又道:“不过久闻陈郡公颇懂医理,也未必没有妙方,这个嘛,这个嘛……”

    后一句的意思是,吃,赶紧喂给娘娘吃吧,反正吃好了大家至少无过,吃坏了就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陈郡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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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吉人自有天相

    盯着眼前依旧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李世民有所犹豫。

    倒是此时,长孙皇后咳得更厉害,一阵咳嗽之后,长乐公主连忙上前去摸了母后的额头,这额头更烫了。

    眼见母后形如枯槁的样子,长乐公主有些慌乱。

    突的听到长孙皇后道:“进药吧。”

    她的声音很轻,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

    一听进药,便有宦官上前,想要试药!

    李世民看了脸色苍白的长孙皇后一眼,像是一下子下了决心一般,在旁大手一挥,不耐烦的道:“这是朕的门生下的药方,即便无效,也不至有毒。药也是朕的女儿熬的,尔等不要多事。”

    宦官便连忙退下了。

    于是长乐公主接了药汤,亲自在榻前伺候着长孙皇后服下。

    显然,这药有一种特别的苦涩,长孙皇后喝着格外的难受,好几次停顿,却又不得不喝!好不容易将这药汤喝的见了底,竟有一种想药呕吐的感觉。

    于是,长乐公主又忙让人取了温水给长孙皇后服下,这才好了一些。

    只是喝了一碗药,就像耗掉了许多力气般,长孙皇后疲惫地很快睡下了。

    长乐公主看着长孙皇后依旧憔悴不啃的脸,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便又问御医道:“此药,吃了不会有事吧。”

    “这就保不准了。”御医回答道:“毕竟这不是臣等开的方子。”

    李世民在旁眼睛一瞪。

    嗯?怎么现在说的,和方才说的又不一样了?

    这几个御医也不傻,其实在喝药之前,他们倒是希望娘娘吃药的,毕竟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此病是顽疾,娘娘身体又虚弱,若是一个不好,娘娘的性命若是真砸在了他们的手里,那就糟糕了。

    可现在药汤吃完了,就不一样了,为了保险起见,千万不要和这陈正泰发生什么瓜葛,要是这药吃死了人,这要算谁的?

    宫里的御医医术水平如何,是其次的,毕竟……这世上绝没有可以药到病除,百分百能治好的病。

    可御医必须得懂得变通,要随机应变,随时知晓如何甩锅,如何推卸干净自己的责任,这才是保命之道。

    长乐公主露出几分焦急,道:“方才你们还说可以进用的。”

    “公主殿下。”为首的老御医语重心长的道:“臣方才可没这样说,臣的意思是,此药毕竟是宫外来的,无法验证,臣等吃不准。”

    长乐公主愠怒,正想痛斥这几个御医。

    李世民则是厌恶的看了这几个御医一眼,心情烦躁地道:“你们退下吧。”

    长乐公主道:“父皇……”

    “不必担心,先看看此药的药效再说。”李世民安慰她:“观音婢吉人自有天相,应当不会有事的,哎……实在不成,再剃度五百个和尚吧。”

    李世民登基之后,还是有一些迷信的,每一次妻子和子女一生病,就总想着大赦天下,或者是剃度和尚。

    譬如此前,就因为长孙皇后的病,而剃度了五百个和尚!

    要知道……许多人都在等着宫里的指标的,和尚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必须得有度牒,获得官府的认可!

    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僧人可以不事生产,寺庙里有足够的田产可以维持生计,只要念经便可一辈子吃喝不愁,这对于许多穷苦的百姓而言,乃是一个极好的出路。

    所以私下剃度的人很多,不过官府却不会轻易给这些剃度的人僧人的身份,于是乎……大家都盼着宫里的贵人生点啥病。

    长乐公主还是不放心,便将遂安公主拉到了一边,绷着的俏脸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容,道:“姐姐,陈正泰真的懂医术嘛?”

    “他什么都懂。”遂安公主认真的回答道。

    长乐公主:“……”

    这些日子在此伺候母亲,长乐公主和遂安公主也算是朝夕相伴,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公主,偶尔也会闲聊几句!

    遂安公主的口里总是离不开师兄,长乐公主耳朵都出茧子了!

    此时,长乐公主忍不住道:“世上哪里有什么都懂的人,但凡有人说什么都懂,此人不是骗子,便是文曲星转世。”

    遂安公主很肯定地道:“师兄不是骗子。”

    长乐公主便不语了,她发现有时遂安公主有些无法沟通,只是皇家公主还是极注意礼仪的,言行举止必须符合规范,喜怒哀乐也尽力不可表露!

    于是她便不再多问,只颔首道:“无论如何,姐姐也有心了,哎……我只担心母后……”

    说着,她神色黯然,幽幽道:“我昨日心里求告神佛,只要能缓解母后的痛苦,令母后能痊愈,我便短寿十年,亦或斩断青丝,遁入空门也是愿意。”

    遂安公主便红着脸道:“我也一样。”

    …………

    此时,陈正泰在家正提着笔!

    现在土地已有了,而且还是非常多的土地!

    如此巨量的土地,必须得产生效益。

    散落在天下各处的荒废土地,是不能不利用的,就算暂时没有用,可眼下,却可以用来作为耕地。

    因此……就必须招来大量的佃农。

    只是现在粮价虽有回稳的迹象,可显然却是因为通货膨胀引起,想要吸引人耕种,却需得想办法。

    他经过一番细思后,大致的书写了一个招募佃农的办法,而后让人请来三叔公看。

    三叔公虽然小气,对于经营方面也只是犹如寻常的大户人家一般,只一心想要勤俭节约和量入为出。

    可他有一点好,那便是用心,只恨不得自己将心肺掏出来,也要将这家业经营好。

    如此巨量的土地,宫中占了六成,这不是小数目,不过却都挂在二皮沟之下!

    说白了,就是他们只负责享受盈利,所以这上千万亩土地,却几乎都是陈家来做主。

    三叔公很快就来了,便在陈正泰的不远处坐下!

    他近来身体微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在书斋里,他先狠狠的夸奖了陈正泰一番!

    等陈正泰将自己所书的招募流民办法送到三叔公手里,三叔公低头看了,顿时吓了一跳!

    三叔公惊异地道:“呀,这岂不是我们陈家倒贴钱给佃农们耕种?”

    这章程太吓人了,不但请人来耕种,而且还保证他们的粮食,陈家进行收购,只要他们愿意卖,陈家可以拿出一个底价,保证最低的收益。

    这些日子以来,粮价的波动很大,所以市面上肯收粮的人不多。

    因而这农耕,反而成了很冒风险的事。

    若是陈家愿意以一个底价收购粮食,那么便可让人旱涝保收了。

    这怎么看着又是他们陈家吃大亏的节奏?

    陈正泰便道:“当然,地租还是要有的,这个地租和其他人家的地租差不多。”

    这倒不是心黑。

    而是近来世族已经被逼急了,陈正泰无法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程咬金出来。

    他们可都是在乱世中屹立数百年的豪族啊,能在乱世之中生存,而且还活得很滋润,他们自己成天跟人吹嘘说自己是经书传家,是文明人!

    可你若是信了他,那才见了鬼。

    若是大量的减免地租,这就真的将世族们逼到了绝境了,凡事得一步步来,还是老办法,围三缺一,给人一条路走,大家看在陈正泰还欠自己钱的份上,才能继续保持友好的沟通。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耐心地道:“三叔公,这钱……终究只是铜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们陈家将来不会缺钱。可这些粮食,我还有大用呢!”

    “粮食收上来,一方面可以作为储备,另一方面,还可以生利,不说别的,我和突利兄弟就约定,拿他们草原上的牛马来换酒,咱们将粮食酿成了酒,换来了牛马,这又有什么不好?未来再开辟一些营生,譬如养猪,将一些多余的杂粮用来喂猪,这也能生利的。总而言之,不要怕花钱,时代不一样了,从前是将钱藏起来,便能积累财富,可是将来,却是谁能将钱有效的花出去,才能生出更大的利益。”

    三叔公认真地听着,点点头!

    他大致也知道长安发生的一些事,听了陈正泰的分析,便也放松了心境,道:“这个我知道,钱赶紧花出去,现在不吃亏,天晓得明年这个钱还能买多少东西。”

    陈正泰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就是矿场那边,得抽调一些咱们陈氏的骨干出来,准备再开几个作坊了,他们在矿场,开山的开山,冶炼的冶炼,现在已有些用处了,我预备和程世伯、张世伯先建一个瓷窑,这瓷窑和冶炼是相通的,这些事,有咱们陈家人来铺开,我心里放心一些。这件事,让四叔来处置吧。还有那个陈正亮,冶炼是一个好手,瓷窑的高炉,让他来负责。”

    三叔公乐开了花:“对对对,还是自己人最放心,咱们陈家人……要一条心才好。正亮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我就觉得他很聪明,他打叶子牌很厉害,雀儿也养得好,还有蝈蝈什么的,也很擅长,这不就说明他打小就聪明嘛?”

    陈正泰心里说,三叔公你确定你不是在黑他?

    心里是这样说,可陈正泰也知道,这些陈家的子弟,从前都是混吃等死,可多少还是读过书的,从小耳濡目染,见识比寻常人要高!

    现在,陈正泰非常确定,这一次送他们去挖矿,算是做对了,经过了这半年多的磨砺,虽然过程很痛苦,可这聪明的劲头,总算是发挥在了有用的地方。

    到了正午的时候,张公谨就派人送来了钱,陈正泰当即给他签了一份契约。

    而程家的钱却是晚上送来的,白日程咬金需去监门卫当值,别人送他不放心,下了值,便一身戎装的将钱押送了来,而且时间恰好掐在了饭点上。

    陈正泰自然让人整了一点水酒,程咬金现在学聪明了,陈家的酒,不能一口闷,得慢慢的抿一口,而后再慢慢的入喉!

    一股辛辣劲头入腹之后,程咬金感慨道:“老夫遥想当年不知杀了多少人,尤其是在瓦岗寨的时候,啧啧……真是痛快啊,可现在不同啦,现在天下承平,不能总杀人啦,做事……得有规矩,你看……老夫说送钱来就送钱来了,算是守信讲规矩吧。”

    陈正泰就干笑道:“是,是,程世伯怎么说都有理。”

    程咬金瞪他一眼:“这一次和你合伙,也算是为程家谋一个出路,我老啦,心里只想着儿孙,儿孙若是能富贵,便是现在死了也值。你别老听老夫说杀啊死啊什么的,好像是在威胁你……”

    陈正泰心里想,你特么的这还不是威胁?

    程咬金道:“老夫也是讲道理的嘛,这瓷窑若能挣钱,老夫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往后有什么要借重的地方,你吱一声,除了陛下,你说你看谁不顺眼吧?”

    陈正泰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我看越王不顺眼。”

    程咬金脸一拉:“你这混账,你胆子真大,这样的话也敢乱说,你别害人,该死,老夫怎么和你喝酒呢,以后可万万不能说了。”

    陈正泰白他一眼:“你自己说了我看谁不顺眼,除了陛下以外的。何况我知道世伯是性情中人,虽然未必尽善尽美,可这一点义气还是有的,总不至于将我告发了,真要告发,我便说这是我们合谋,结果世伯怂了,跑去揭发,我年纪这样小,又没有掌兵,你猜大家相信谁?”

    程咬金一时没了脾气,于是便扶着额头,口里发出哎哟的声音:“这酒劲太大了,太大了,可怕,为啥才喝这一点,就不胜酒力了呢,该死,可能是这些日子太操劳了,这巡视诸门真是辛苦啊。噢,是啦,正泰贤侄,你方才说啥?”

    陈正泰便道:“我说我和世伯合谋,想要干掉……”

    程咬金一拍酒桌:“世侄,啥也别说了,我恰好有个老妹,年纪大是大了一些,不过和你很般配…你嫌弃也好,不嫌弃也好,我明日就将她送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正泰打了个冷颤,顿时认怂了:“我将世伯当作亲人哪。”

    程咬金便笑道:“哈哈,不说这个啦,来,来,喝酒,喝酒,难得你我投缘,我和你讲一讲瓦岗寨里的事。”

    陈正泰忙乖巧的点头:“噢,我就喜欢听这些。”

    程咬金于是便开始吹嘘起来,吐沫横飞。

    当日喝的大醉,程咬金则晃悠悠的被家将抬走的。

    …………

    子夜。

    天上繁星满布,寝宫里灯火冉冉。

    李世民忙了一日,已是疲倦了,只是长孙皇后高烧不断,他不敢睡下。

    在这个时代,高烧是极可怕的征兆,哪怕是皇家,死亡率也是极为可怖的。

    他担心一旦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观音婢便要和自己天人相隔了,于是就留在了这寝宫里。

    几个御医还在外头候着,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已是第七日高烧了,而且咳嗽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御医们根据多年的经验,只怕娘娘要熬不住,非要死于非命不可。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白日里,娘娘吃的是陈正泰的药,这就给他们撇清干系预留了伏笔!

    可他们还是很担心,毕竟是御医,职责所在,陛下对娘娘又极为上心,一旦有什么闪失,哪怕死罪可免,却也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长乐公主此时则是躲在一旁的小殿里礼着佛,这本是长孙皇后设置的一个小佛室,这种在寝室附近设立佛室的事在唐朝很盛行,长乐公主跪在佛像下,默默祈祷。

    遂安公主则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起来,寻到了长乐公主,此时明月当空,长乐公主礼了佛,形容憔悴的样子!

    遂安公主便道:“可用了饭了嘛?”

    “没有心思。”长乐公主道:“方才我隐见了佛像在发光。”

    “呀。”遂安公主道:“这一定是幻象,师兄说过的……”

    “你为何总是师兄说……”长乐公主道:“你不要说胡话,冲撞了佛祖。”

    遂安公主听了,便忙点头:“是,是,是我错了。”

    长乐公主脸色温和了一些:“我方才又祈告了佛祖,若是谁救了母后,我宁愿下嫁给她。”

    遂安公主一听,月色之下,她的俏脸微微有些惨然,而后她强笑道:“这样嘛,妹子真是孝顺,我……我……我也一样。”

    长乐公主便苦中作乐地道:“什么一样,哪里有两个公主事一夫的,你不要玩笑。”

    遂安公主便垂下脑袋,幽怨地不言了。

    长乐公主便扬起她那楚楚可怜的俏脸来,略显忧愁地道:“佛祖应当会保佑的吧,若是不保佑,那就请道人们将太平真君的金身抬进宫里试试看。”

    太平真君就是后世所说的太上老君,只是北魏皇帝将其敕封为太平真君,到了唐时依旧延续了这个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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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神医啊

    长乐公主看着遂安公主,见她脸色微微有些不同,不禁关心道:“你身子不好吗?”

    遂安公主连忙摇头:“没,没有的。”

    长乐公主叹了口气:“去看看母后吧。”

    到了寝殿,恰好几个御医低声商议什么。

    李世民焦虑不安的起身,见了长乐公主,神色略显凝重。

    长乐公主不免心里一慌,便上前道:“父皇,如何了?”

    李世民就沉着脸道:“御医们说连续高热了这么久,说若再不退去,只怕要出大事。”

    长乐公主自然知道御医们的言外之意,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这个场景,让李世民想到了自己和长孙皇后的第二个儿子!

    那时候他还小,也是今日这般,因为高热,而御医们束手无策,最终夭折。

    那种丧子之痛,到了现在还记忆犹新,在病痛面前,哪怕是天下之主的李世民,也能感受到那种无力感,李世民叹了口气,略显悲凉地摇摇头。

    长乐公主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李世民道:“御医们说,临睡前已吃了陈正泰的药,若是再开药,只怕药性相冲,一切要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很明显,御医们不敢轻易开药了,这是很危险的情况,这一点,御医们很明白。

    若是此时下了药,到时长孙皇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算谁的?

    好不容易来了个冤大头啊。

    给宫中贵人们看病,是需极小心的,毕竟寻常人家看病出了事,只是赔一点钱,而宫里的人,是要让自己脑袋上多一道疤的。

    这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御医,因为勇于任事,怀有医者仁心的人,早就被收拾了。

    留下来还活着的,大多都是久经考验,从不‘出错’的人。

    而不出错,就意味着凡事都要保守,要瞻前顾后,要如履薄冰,没把握的药不能乱下,不敢确保的诊断不能轻易乱下。

    长乐公主听了,一下子泪水便盈眶了,连忙快步走到了病榻前!

    她心疼地摸了摸母后的额头竟是滚烫,这一个多月来,病痛已将长孙皇后折磨得虚弱到了极点,气息也变得微弱起来。

    长乐公主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泪水一点点地打湿在长孙皇后的面颊上!

    长孙皇后幽幽醒来,她只觉得身子已虚弱到了极致,很疲惫的睁开眼!

    看着自己女儿布满泪珠的小脸,长孙皇后有气无力地道:“不要哭,不要哭……咳咳……”

    长乐公主悲声道:“母后……”

    长孙皇后粗重的呼吸,胸口闷得似堵着的,道:“叫你父皇来……”

    李世民在就旁侧,忙上前道:“观音婢……”

    长孙皇后眼眸朦胧地看着李世民,道:“我能嫁给陛下,又为陛下生下了这么多的儿女,已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孩子们还年幼,承乾……承乾是长兄,他是太子,若是有什么不周密的地方,陛下一定要体谅他。至于李泰李,李泰儿就藩去了,我很放心,不要再将他召回来了,一山不容二虎,陛下切切不可让他们兄弟二人都留在长安。都说人性本善,孩子们生下来能有什么心思呢?可是陛下若是将两个皇子都留在长安,时日久了,李泰再仁善,也难免会被身边的人挑唆和鼓动,到了那时,我怕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啊。”

    李世民听到长孙皇后断断续续的说着,就像在安排后事一般,宫灯摇曳之下,整个人打了个颤,忙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说了。”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狠狠的呼吸,边道:“有什么不可说的呢,陛下自从做了皇帝,日理万机,再不只是我的丈夫,也不只是孩子们的父亲,陛下的心里还得装着天下的臣民,难得今日……我们可以在此说一些肺腑之言,今日不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李世民便上前,坐在榻上,抓住了长孙皇后的手,她的手也是异常的滚烫!

    李世民心里难受得无以伦比,看着长孙皇后苍白如纸的面庞,只是这面上露出无尽的遗憾:“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李治,李治还小,他太小了,不能眼见着他长大,真是遗憾啊。陛下对待他,不要过于宠溺,该管教的就要管教,要请严师,不要让他的生活过于奢靡,一时的娇宠只会害了自己的儿子啊。至于李丽质,她是我的女儿,我看着她长大的,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一旁的长乐公主,立即泪水滂沱下来。

    长孙皇后道:“对于孩子们的赏赐,都不要逾越礼法,陛下还有其他的孩子,他们也都是陛下的骨肉,都要一视同仁,咳咳……唯有如此,才可让人信服。我的兄弟长孙无忌,他的才能,至多只是一个尚书,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他只擅一些小聪明,却不是宰辅之才,将来陛下若是对他有大的任用,切切不可将他提拔至宰辅的位置上,这于长孙家,于天下,并没有太大的好处。长孙家已是皇亲国戚,富贵至极了,也不再需要陛下格外的偏爱,只需陛下若是还念着我的一点好处,例行善待即可。陛下凌云壮志,将来一定能做一个贤明的天子,臣民们都仰仗着你能给他们带来安宁,天下大乱了这么久,人心思定,陛下不给他们增添额外的负担,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这便是大善啊。”

    “我自觉得这些日子,身体已难恢复,疾病缠身,已不知还有多少时候了,生死有命,这些事,强求不得。那么……就如此……就如此吧,我再睡一会,我知陛下今夜无法入眠,可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龙体啊。”

    于是,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长乐公主只是低泣。

    李世民则僵直的坐着,不发一言,他不敢再打扰长孙皇后,僵坐了一炷香,起身,走到了寝殿外头:“张千。”

    张千躬身一直在此候着。

    李世民道:“明日清早传旨意,召度三千人出家,大赦天下,减免罪囚的刑罚……”

    张千吓了一跳,他很清楚,大赦天下,再召度三千人出家,这个规格,就意味着长孙皇后可能要命不久矣了!

    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大赦天下的本意是祈福,这样的做法,便意味着这后宫之主的长孙皇后,即将一命呜呼。

    此时,他不敢提出任何的异议,连忙躬身道:“诺。”

    …………

    次日清早,百官来朝。

    今日乃是盛大的朝会,但凡有职事的百官都汇聚在了太极门。

    宫门开了,只是宦官们没有迎接百官进入大内,而是张千亲自出来,拿出了拟定好的诏令!

    “诏曰:朕妻长孙氏,为朕操持,迄今十三载,无一日不与朕同甘共苦,今长孙氏有疾,久治不愈,又自贞观三年,阴阳差谬,水旱不时,天灾屡见,朕甚惧焉。爰布溥恩,与民更始,为长孙氏祈福于天,愿上天垂爱,可大赦天下。自贞观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昧爽以前,除谋反大逆,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但犯强盗蛊毒魇魅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出征军官军人,多有劳苦,其家小仰中书省大都督府厚加存恤……”

    这大赦的诏令,规定得极为详尽,尽力做到使天下人都能得到恩惠。

    如此大赦,又适逢是长孙皇帝生病多日之时……大臣们岂有不明白的呢?

    房玄龄等人此时已知长孙皇后只怕天年不永了,个个垂着头。

    长孙皇后向来贤良淑德,从不干涉外朝事务,百官们历来交口称赞,现在他们虽然不知道长孙皇后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却是知道,只怕就这两三日便要传出长孙皇后的噩耗了。

    那长孙无忌早听大赦二字,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妹妹,只怕活不成了,一时之间,悲从心起,泪水涟涟!

    等这大赦令念完,长孙无忌跌跌撞撞的上前,朝张千道:“我要入宫觐见。”

    张千抬头看了长孙无忌一眼,他心里清楚,陛下虽没有交代长孙无忌入宫探望,可是长孙皇后乃是长孙无忌的嫡亲兄妹,即便是皇后娘娘,只怕这个时候也想见一见自己的兄弟。

    于是点点头:“请长孙相公随奴来。”

    片刻之后,太子便已闻讯匆匆而来了,没人敢阻拦他,李承乾疾步入宫,追上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在这个时候还不禁哽咽道:“请殿下节哀。”

    李承乾心理素质不好,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口里道:“不是说只是旧疾吗?不是旧疾吗?”

    长孙无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露出一脸的哀色!

    待二人到了寝宫外头……

    此时,天色才微亮,晨雾升腾而起,到处都似是还不能看得真切,张千先是入内禀奏,二人则是脸色惨然的站在外头等着。

    “我……我昨日做了一梦,便晓得要大事不好了。”长孙无忌道:“太子殿下……见到你母亲时,不要悲痛太过,尽力安慰她,免得让她伤身,加重病情。”

    “嗯。”李承乾失魂落魄的站着,一脸茫然。

    就在昨天临睡前,长孙无忌还在清点长孙家的家产,想着怎么谋划去偷学陈家的冶炼之术,想着家里这么多钱,现在物价上涨的厉害,该怎么办才好!

    可转眼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事了,此时也是脑海一片空白。

    那张千匆匆进去!

    便见寝殿里,一宿未睡的长乐公主此时到了榻前,正伸出手,摸了摸长孙皇后的额头!

    所有人看着长乐公主,却见长乐公主脸色突的变得古怪起来。

    “如何了?”

    长乐公主凝噎不语。

    李世民也是一宿未睡,身子显得消瘦了一些,他匆匆上前,焦急地道:“到底如何了?”

    “父……父皇……母后……母后她的身子凉了……”

    一听到凉了,李世民如遭雷击。

    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划过长孙皇后与自己的无数记忆片段,内心的苦楚竟是无处发泄,身子竟打了个晃!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里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长乐公主古怪地道:“她的高热退了。”

    李世民:“……”

    李世民已觉得长乐公主站在自己面前很是碍事了,一把将长乐公主扯开!

    李世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上前,一摸额头。

    这额上……竟多了几分凉意。

    果真是凉了。

    高烧竟是退下了!

    李世民身子一震,随即下意识地想要去按长孙皇后的鼻息,又觉得不妥,便抓着她的手,按了脉搏!

    这……脉搏居然很稳……没有什么异常。

    长孙皇后躺在榻上,似乎经过了许多日的折腾,依旧还是显得疲惫和虚弱,可是……这高烧却是奇怪的退了过去!

    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的额上还是滚烫的啊。

    “这……这……”李世民口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几个御医在旁翘首看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的神态很不好,极有可能要出事了!

    他们心乱如麻,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

    长乐公主发出声音:“父皇,母后……”

    李世民低声呵斥道:“不要大呼小叫,别再打扰她休息了,她太疲倦了,该好好歇一歇,朕再看看……再看看……”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将长孙皇后吵醒了。

    长孙皇后轻轻张眸,她脑海里竟有些空白。

    她记得,昨天夜里,自己好像交代了许多的事,也记得……长久的病痛缠身,她甚至已预备好了后事。

    可现在……

    她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汗水浸湿了一般,出了许多的汗,当然……自己整个人竟好像轻盈了许多,头上再不是那种高热之后的昏昏沉沉,手脚也不似昨天夜里的那般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这时……咳嗽了一声。

    “咳咳……”

    一听咳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只不过……

    长孙皇后竟是察觉到……今日的咳嗽,竟没有昨天夜里那般,好似拉风箱似的呼吸困难!

    这一咳,居然感觉自己通了气息,反而身子更舒爽了一些。

    长孙皇后一脸惊讶,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感受就是……饥肠辘辘。

    是的……好几日都和药汤打交道,因为病重,虽然吃了一些东西,可食欲不振,尤其是在高烧的情况之下,哪里吃得下。

    长孙皇后突然挣扎着要坐起,看着身边如见了鬼似的李世民和长乐公主,长孙皇后却是道:“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观音……观音……”李世民一脸震惊地道:“观音婢……你……”

    “时候不早了吧,咳咳……”她又轻咳,不过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昨日有着天壤之别。

    “你……你身子见好啦?”李世民惊呼道,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

    一旁的御医们,个个也是如见鬼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见好了?就见好了?哎呀……皇后无事了?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又或者……当真好了?若是好了,那岂不是我等对症下药,救治有方?

    此时,却见长孙皇后道:“臣妾饿了,来人,去取一些吃食来,我想吃一些猪骨汤。”

    “……”

    长孙皇后道:“饿极了。”

    长乐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虽也知道久病后该吃点清淡的东西,但是如今长孙皇后见好,她心里只有欢喜!

    她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吩咐人:“来人,来人……”

    一会儿功夫,便有人去取了猪骨汤来。

    长孙皇后已经坐在了榻上,长乐公主想要亲自喂她。

    长孙皇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而后自取了筷子,也不喝汤,只觉得肚子里像火烧一般,看着那猪骨上的肉,便眼冒星星。

    她毫不犹豫的夹了猪骨,吃了一块肉:“真香啊,这陈家的汤,真好,本宫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今日这肉又更胜一筹了。”

    人饿了这么久,觉得不好吃那就真怪了。

    等细嚼慢咽地吃下了肉,长孙皇后才开始喝汤。

    将汤喝尽了,长孙皇后才觉得自己的精力快速的恢复!

    这时,长孙皇后的精神气也像是更多了几分!

    李世民还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匪夷所思的样子道:“观音婢,你觉得身子如何?”

    “好了许多。”长孙皇后道:“就像是大病初愈似的,身子都轻快了,只是觉得饿,再让人取一碗粥来。”

    长孙皇后可没有这么多扭扭捏捏,此时带着豪爽的一面。

    李世民:“……”

    “噢。”长孙皇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陛下,臣妾能够痊愈,想来多亏了御医们的施救吧,我们是天家,理应知恩图报,这些日子,都是谁在旁救治?臣妾这几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陛下一定要好好的赏赐啊,似这样妙手回春的神医,千万不可亏待了。”

    她的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几个御医。

    御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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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平步青云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为首的老御医虽然觉得长孙皇后夸奖自己,却颇有些受之有愧。

    毕竟,自己和御医院的同仁们忙活了这么久,也不见娘娘的病情好转。

    现在想要居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话又说回来。

    虽然御医院没有治好病,可是忙碌了一个多月,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陈正泰干了啥?不就是开了一个方子,我们御医院还开了几十个方子呢!

    他煎药了吗?他每日呆在这寝殿里伺候了吗?

    都没有!

    我们呢?我们是殚精竭虑,日夜不休不眠,都瘦了七八斤了呢。

    不过……还是得谦虚一二才是。

    这老御医就咳嗽一声道:“娘娘能够痊愈,实在是恭喜,臣下人等,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尽心竭……”

    他说到这里,长乐公主却突然打断他道:“知道自己没有功劳,医术平庸就好,这里也已不需要你们了,就都快退下吧!”

    老御医:“……”

    长公主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几个御医觉得憋屈。

    只是……

    却又听长乐公主添油加醋的道:“母后,你这病,其实是陈正泰救治好的,他只开了一个方子,让秀荣送了来,只一剂药,母后睡了一夜,便痊愈了。至于这些庸医,我素知他们没个什么用处,忙活了一大通,下了这么药,倒是耽误了病情。早知道如此,就该一早请了陈正泰来,还何须母后受这么久的苦!”

    然后,长乐公主就不悦的哼了一声,才接着又道:“我看这宫中的御医,是该换一换了,他们在宫里日久,医术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只学会了油腔滑调,这是关系着性命的事,不可小看了,理应招贤纳士,招募一批新的名医来,取而代之。”

    老御医:“……”

    砸人饭碗是很可恨的啊!

    可若是砸他们饭碗的乃是李丽质,可就全然不一样了。

    几个御医面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却是不敢说一句不是,只能木然地站在一边。

    长孙皇后听着,不禁惊讶地道:“是陈正泰?”

    她这是旧疾,反复的发作,每到了冬日,便咳嗽不止,呼吸困难!

    今年病得就更加重了,她甚至还以为自己要熬不过今年,毕竟连这么多御医都束手无策。

    可现在听来,这陈正泰竟只一味药,便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由道:“这陈正泰,竟还擅长这个?陛下……这样说来,他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

    李世民在一旁,此时见观音婢好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他还叫你师母呢,他救治你,是该当的,说什么救命恩人,就太见外了。”

    长孙皇后却是极认真地道:“话不可这样说,若是如此,岂不寒了他的心?来人,快,去请陈正泰来。”

    遂安公主其实一直就在角落里,她不喜欢这个时候凑上去表现出自己如何喜悦的样子,只是心里暗暗欢喜,可又看了一眼长乐公主,神色略略黯然。

    张千进殿,本是想要通报太子和长孙无忌来了,此时却懵住了,现在听说要传陈正泰来,便也只好又匆匆出去!

    他一路小跑,迎面撞到了在外头的李承乾和长孙无忌,李承乾先是看到几个御医如落水狗一般摇着头出来,心咯噔一下,以为要出大事了!

    李承乾再顾不得等张千通报了,箭步冲进殿去,口里发出哀嚎:“母后……母后……”

    可是才进去,却见母后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李承乾吓了一跳:“呀,有鬼。”

    李世民在一旁,只恨不得拍死他不可。

    长孙皇后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不悦,温声道:“太子,你怎么还咋咋唬唬的,不要一惊一乍的,本宫的病,已是大好了。你来……我看看你,你又消瘦了。”

    李承乾这才上前,看着自己的母亲,方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随后跟来的长孙无忌,不禁庆幸!

    在担心完自己妹子的身体之后,他又听到妹子说起什么陈正泰,心里又是一惊!

    陈正泰救好的?这个小子……真是什么都懂啊,有此神术,何愁将来不能简在帝王心呢?自己的妹子是最知道知恩图报的人,单凭这个,只怕长孙家和陈家,便要成为真正的世交了吧。

    长孙皇后又吃了一些粥,已是彻底的恢复了气力,她整个人精神起来,脸色也看着好多了,虽然偶有咳嗽,不过缓解了许多。

    长乐公主在旁,不断说起陈正泰,当然,这都是从遂安公主那儿得来的二手消息!

    “母后,这陈正泰,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又得体,平日里还很谦虚,他是父皇的弟子,时时刻刻都将父皇放在心上,这样的人……真是少见,我见许多人,口里都说父皇圣明,心里却只顾着自己家呢。所谓人心隔肚皮,这天底下的人,虽个个都是父皇都臣民,可他们逢迎的只是皇帝之尊,父皇是皇帝,他们便说皇帝圣明,他日若是姓张的姓赵的做了天子,他们也一样说皇帝圣明。只有陈正泰,他是真心忠于父皇的。”

    长乐公主又道:“我虽在宫里,可外头的事,却知道不少。有了陈正泰在,就不担心母后的旧疾了。世上有许多自称才子的人,不过是吟诗作对的本事,这并不算什么能事,听说陈正泰也会做诗,他的诗才极好,但是从不表露,小小年纪,竟有这份不争强好胜之心,实在太难得了。”

    她显然忘了,自己也是小小年纪了。

    不过大唐的公主大多早熟,又因为是天潢贵胄,自然比更多人见多识广一些,何况还是长孙皇后的女儿呢!

    长乐公主又道:“我还听说,前些日子,陈正泰召了许多的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大家都不解其意,他们陈家还添了许多的香油钱,秀荣说,细细思量,怎么好端端的,陈家就要做法事呢,且还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可陈家也不说缘由,让人难测。现在思来,十之**,是因为母后病了,他陈正泰忧心如焚,可比太子还要急。所以召人去做法事祈福,为的就是母后能平平安安的,可是他又害怕别人误会他们陈家是故意想要讨好宫中,所以对此事,只是语焉不详,以至于外间人都不知是做什么法事。母后,你看这样的人,难道不能称之为道德高士吗?”

    李承乾:“……”

    他心里说,怎么陈正泰就比孤还急了?

    又想,呀,难道陈正泰召了那么多僧人和道人,当真是为了给母后祈福?是吗?是这样的吗?

    他自己都开始糊涂了。

    这长乐公主自幼受宠,性子自比其他人更大方一些,口舌很厉害,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竟连长孙皇后也听得意动。

    人嘛,终究是爱屋及乌的,现在自己的母后被陈正泰救了,自然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何况……长乐公主身边,还有一个每日吹嘘陈正泰的遂安公主,这听得多了,起先不会觉得如何,可如今……却发现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于是陈正泰给人的印象,便熠熠生辉起来。

    遂安公主羡慕地看着长乐公主,为何她这样能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啊,偏又说不出。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张千终于匆匆回来了,禀报道:“陈郡公求见。”

    长孙皇后露出了笑容,高兴地道:“请他进来。”

    陈正泰踱步进来,一看,许多老熟人呢,便先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

    随即,还未等长孙皇后说话,陈正泰便道:“恭喜师母转危为安,嗯?这里竟有炭盆?哎呀,来,快将这炭盆撤了。”

    长孙皇后不禁狐疑道:“这是什么缘故?”

    “娘娘所患的乃是气疾。”陈正泰道:“娘娘,是不是这气疾,若是天热的时候极少发作,到了天寒时,便开始反复发作,久治不愈?”

    长孙皇后颔首点头,她信服的看着陈正泰:“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便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热胀冷缩,咳咳……这个……这个……”好像没办法解释啊!

    “这寒冷的空气吸入了娘娘的心肺,以至娘娘的心肺受了刺激,所以这气疾容易发作。当然,这只是其一,所以娘娘一定要注意保暖御寒,尤其不可轻易接触寒风。这其二嘛,却又是娘娘御寒,在这殿中弄了炭盆,炭盆虽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暖气,可挥发出来的气,对师母却是有害的,所以绝不能用炭盆取暖。”

    本来长孙皇后将陈正泰叫来,是想着好好的夸奖一通的,哪里晓得陈正泰倒是先来一通医嘱了。

    长孙皇后蹙眉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既说不能用炭火御寒,却又说不可受了寒风,如此,这岂不是相悖嘛?”

    “这个好办。”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学生在这方面,最拿手了,我看,可在这寝殿之中改造一个暖气管,如此,便可使娘娘高枕无忧,娘娘将这交给学生便是了。”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颔首点头道:“这样的事交给你,本宫是放心的,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如若不然,本宫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陈正泰立即道:“这不算什么功劳,只是学生应尽的本分而已,若是师母如此见外,学生便太惭愧了。而且学生只提供了药方,这药,乃是师妹熬制的,她是千金之躯,肯下功夫,也是不易的。”

    遂安公主听着心儿砰砰的跳,师兄果然是如此啊,功劳都是给别人的。

    长乐公主则一直打量着陈正泰,心里不禁想,秀荣果然说对了。

    长孙皇后很高兴,她起身,长乐公主想要搀扶她,长孙皇后摆摆手,随即独自走了几步:“本宫知道你有才,听说你还召了许多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为本宫祈福?”

    陈正泰:“……”

    当然,陈正泰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异常,只是心里嘀咕,是这样的吗?好吧,或许就是这样吧!

    他真挚地道:“娘娘竟然知道此事,这不过是效了区区之劳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他越谦虚,长孙皇后却越觉得这陈正泰不简单!

    长孙皇后道:“本宫看人,不先看其人的才干,而是先看他的德行,若是德行有缺,再有才干的人,也未必能对天下有好处。本宫看你是有德行的人啊,想不到陈氏居然出了这样的人物,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本宫只是后宫之中的妇人,也没可以赏赐你的,只是这救命之恩,若是毫无图报,心里实在愧疚,陛下,你如何看?”

    李世民在旁,只含笑着喝茶,此时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便明白长孙皇后的意思了!

    李世民便道:“是啊,朕一直很器重他,让太子与他为伴,他现在是太子舍人,而此次孔颖达,朕已将他赶出去了,不妨就让陈正泰接替孔颖达,为东宫右庶子如何?”

    长孙皇后点着头含笑道:“如此甚好,太子身边,确实需有个伙伴。”

    右庶子……

    这算是升官了吧。

    太子舍人更多的是伴读,可右庶子就不一样了,作为东宫机构的二号人物,陈正泰负责教导太子的职责。

    一般情况,东宫这个机构,属于未来的储备官员,也就是一旦新君登基,太子成了皇帝,那么东宫的属官,便立即开始进入三省六部!

    似这样的右庶子,将来势必能在三省之中谋取高位。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而已,如果太子这个扑街当不上皇帝呢?

    而有鉴于整个唐朝历史上,几乎没有太多太子最后能登基为皇帝的先例,譬如李世民就不是太子,砍了兄弟照样登基。又比如历史上的李承乾,最后也被废黜,登上君位的乃是李治。李治的太子,最后也被诛杀,上位的乃是武则天……

    总而言之,履历上做太子的皇子们,基本上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无数次的宫廷政变之中,太子大多数都是扑街的角色。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乐了。

    他突然道:“既然臣为右庶子,那么……是否可请太子于大学堂读书?”

    “嗯?”长孙皇后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是显得犹豫。

    她其实觉得陈正泰这个理由很不合理,长孙皇后是很敬畏礼法的,太子在东宫受教育就是礼法。

    倒是李世民更擅变通,他凝视着陈正泰道:“太子自己看着办吧,好啦,观音婢大病初愈,还需好好的调养,这里这样多的人一直在此做什么?都散去吧。”

    陈正泰便又行礼:“那么师母好生休养,学生告辞了。”

    长孙皇后抿嘴一笑:“若是有闲,多来看看本宫。”

    陈正泰便应了。

    随即,他便尾随着李世民出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李世民走在前头,直接去了紫微殿,似乎有话和陈正泰说,陈正泰也只好乖乖跟着。

    待入了殿,便见李世民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而后看了陈正泰一眼,才道:“你不是说要造炉子吗?这炉子得赶紧造来,可不能耽误了。现在天气寒冷,观音婢那里无法用炭火取暖,若是旧疾再复发,可就令人担心了。”

    陈正泰就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加紧想办法。”

    李世民随即转了话题,道:“现在这外头,物价连涨,民生多艰啊,现在三省六部都在想方设法的平抑物价,你看这房卿家他们采取的种种措施,如何?”

    看来这个才是陛下叫他来此所想说的事情吧!

    陈正泰便道:“学生是听说过中书省那边下达了许多政令,不过觉得这只可治标,不可治本。”

    李世民颔首点头:“是这个道理……朕看你像是很游手好闲?”

    陈正泰就连忙道:“恩师好像忘了,当初恩师任命了学生为二皮沟骠骑府将军吗?学生这军府已建起来了,只不过……现在正在寻觅属官,学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恩师分忧,自当招募勇卒,日夜操练……”

    李世民心里狐疑,二皮沟所谓的骠骑府就像笑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影子呢。

    当然,天下有数百个骠骑府,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李世民也没将二皮沟骠骑府放在心上,他反而希望,陈正泰在这物价飞涨的事上头下下功夫!

    他虽然也知道,单凭一个陈正泰,是不可能平抑物价的,可至少……能帮上一些是一些,可哪里想到,这个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跑去折腾那骠骑府了。

    可陈正泰显得很认真,一副要大干快干的样子,李世民也懒得寒了他的心,只颔首点头:“你若要属将,朕便调拨给你,只是……你可有看中的人?”

    陈正泰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便道:“听说河东薛氏南祖房,有个叫薛礼的,字仁贵……我看他的名字取得和好,和学生的八字吻合,可带来福气,不妨请恩师将此人调拨给学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勇冠三军

    其实陈正泰真的不喜欢跟人谈论生辰八字这个玩意啊。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为难,他总不能告诉李世民,是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叫薛仁贵。

    这就很难解释了,毕竟人家是河东人,而自己一直都在关中,而薛仁贵此时不过十五岁,小小年纪,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你说他很勇,咋的勇法?

    既然如此,那么陈正泰唯一能回答的,就是他的掐指一算了。

    在历史上,薛仁贵在十年之后,开始厚积薄发,从一个小卒,一步步成为天下闻名的将军,而陈正泰深信,任何一个成为大将的人,都拥有着一种别人所没有的品质!

    不说其他的,薛仁贵的武力值就相当的高,这绝对是从小开始不断打熬出来的!

    现在薛仁贵才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处在一个男人体力的巅峰时期,虽然还没有被人挖掘出来,不过陈正泰相信现在的薛仁贵,一个人打几十个,完全没有问题。

    李世民不禁愣了。

    陈正泰挑选自己的副手,就是这样任性的吗?

    还要测八字?

    朕是不是也要测一测他的八字,看看他的八字和朕的吻合不吻合?

    当然,这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对于李世民而言,一个河北寂寂无名的少年人,钦点其为陈正泰的副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甚至觉得通过自己来特意发一道旨意或者口谕,都算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于是颔首道:“此些许小事,朕令河东当地的骠骑府,将那叫薛……薛什么?”

    陈正泰便道:“薛礼,字仁贵。”

    “唔,就将这薛礼诏来长安便是了。你这骠骑府,只需要这个?”

    这还不牛逼吗?陈正泰心里想,我特么的开局就是个吕布啊。

    显然,李世民觉得这等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还要劳烦他,实在是不值一提,于是道:“还有什么人吗,若有就一并说了,朕一并调拨给你,免得到时候再为此等小事来烦朕。”

    陈正泰:“……”

    这是小事?

    陈正泰咳嗽,既然陛下都说了,那么……就不客气了吧!

    显然,陈正泰的脑中也早是有了人选的,于是陈正泰道:“这些日子,许多道人和僧人来二皮沟做法事,学生讨教了一下,除了这个叫薛仁贵的,还有一人的八字与学生很是相合,此人叫姓苏,名烈,字定方。听说他此前投奔窦建德、刘黑闼,有过一些功劳。此后才投了我大唐,现如今任匡道府折冲,要不,一并将此人也赏给学生吧。”

    苏定方现在也并不出名,只是一个骠骑府下头的区区折冲而已。

    他真正大放异彩的,是在历史上跟着李靖出征突厥,而后带着两百个骑兵,袭击了突厥的汗帐,斩首无数,而后一战成名,最后大放异彩。

    当然,苏定方的运气不太好,太子和陈正泰没有给他追随李靖出征的机会了,因此,现在这位仁兄还在某个小骠骑府里做一名骠骑将军的属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无论是苏定方或者是薛仁贵,几乎是初唐后期最有名望的两位将军,说他们是汉朝的卫青和霍去病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十年之后,随着这些开国大将日渐凋零,苏定方与薛仁贵作为新生代,凭借着数不清的战功,开拓大唐的边疆。

    李世民微笑道:“你算是有长进了,起初是向朕索要一个少年,此后呢,又要一个区区的折冲,总算后头这个还算是武官,只是官职太低了,你既开了口,朕岂有不给你的道理?”

    “只是……你这般选自己的副手,实在是过于儿戏,好歹你也是朕的弟子,朕战功赫赫,天下皆知,可你这弟子,却将这军事当作是儿戏一般,别人是要笑话朕的。朕来告诉你,这为帅之道,紧要的是选将,而如何选将呢?先要看他的性情,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你心里要有数,除此之外,他们的特长、对待士卒的方法,经验、勇力,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说到底,是要知人善任。战事一起,你便负责了数千上万人的安危,决定了一国的成败,你的所有谋略,也都需身边的将佐们为你去完成,任何一点差池,都可决定胜负。所以……这等事,不可等闲视之,更不能儿戏。”

    他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批评陈正泰吃饱了撑着,玩八字这种把戏。

    陈正泰则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臭骂,最后委屈的道:“可是恩师,学生只是区区一个骠骑将军啊,我大唐像我这般的骠骑将军,足足有三百七十人呢,虽说是将军,实则不过是杂号将军罢了,实在不值一提,这和为帅有什么关系呢?若真起了战事,陛下若是亲征,自是大帅。若是陛下不亲征,自当是李靖、侯君集、程咬金等叔伯们为帅,我顶多不过是下头的帮工罢了,不需懂得这些道理。”

    李世民一听,不禁恍然,而后笑了!

    是啊,是朕入戏太深了,跟一个骠骑将军讲这些道理,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也罢,由着这小子去玩吧。

    于是李世民便道:“既如此,这都满足你了,不过你现在主职还是右庶子,好好辅佐太子吧。”

    陈正泰便连忙乖巧地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接着陈正泰便出宫,却是赶着往二皮沟去!

    对陈正泰来说,现在什么事都得先放下,什么右庶子,什么骠骑将军,这算什么玩意?陈正泰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招来一批匠人,开始打制煤炉。

    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啊,哪怕是现在是新婚,即将要入洞房的时候,也需过门而不入,先赶着将煤炉造出来。

    寻常的煤炉肯定是不成的。

    不能有烟尘,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用一个更奢侈的方案了。

    即在远处设立一个炉子,而后再用管道连接火炉,管道里装上水,利用远处的火炉将水烧开,而后呢,在通过管道,连接寝殿,寝殿里一根根的管道进行铺装之后,那边火炉一旦开始燃烧,则热水便在管道中散发出热气。

    这种热气,绝不会有任何的烟尘,而且还格外的舒适,其实说穿了,就是后世暖气的原理。

    只是在这个时代,要实现这个却很难,而且最重要的是……价格十分的昂贵。

    可是有鉴于这是服务于宫中,那么以上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宫里人本来就只用贵的。

    于是陈正泰开始忙碌起来了,马不停蹄地设计了几个管道的方案,其实问题还不少,譬如管道的建模,又如所需用的材质,如何尽力设置一个保温层,还有遇到了转角,如何做到丝丝合缝。

    这些,可都是难题。

    当然……陈正泰有钱,有钱就可以让匠人们一次次地试制,甚至……还可以专门为这种暖气炉的冶炼,制造一个高炉,而后再一次次尝试着试制所需的构建。

    当然,陈正泰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把这里面的头头尾尾都弄出来了,他只能大抵的绘画出一个方案,接下来的事,却是匠人们用尽一切办法来解决。

    不过……有了高炉,这些方面总是可以解决的,甚至若是构件的精度不足的话,也可以用承受废品率的办法来解决。

    说穿了,古人何尝没有制造过巧夺天工的宝物呢?这些东西,哪怕是放在后世,也绝对属于让人叹为观止的存在。

    而之所以古人能锻造出这种宝物,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能享用这样奢侈品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钱!

    它可以烧制一百件,只取一件烧制的最好的工艺品,至于其他的九十九件,报废了也完全能承受得起。

    陈正泰现在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当然……借此机会,培育一下匠人也有好处,任何一个匠人能够最终成大器,其实都是失败中慢慢培养出来的,只要给他活干,舍得花钱,自然而然,这巧夺天工的大匠也就出炉了。

    ……

    过了几日……

    几个突厥人却是来到了二皮沟。

    那突利可汗回到了夏州,而后纠集他的人马进入了草原,却没有忘掉远在长安的陈兄弟,他命人挑选了数百匹健马来。

    这突厥的使者表达了突利可汗对陈正泰的想念,陈正泰也不禁唏嘘:“我与突利兄,真是手足一般,当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所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到现在,我脑海里总还有突利兄弟跳舞时的点点滴滴,哎,不说啦,不说啦,再说……徒增伤感。”

    这突厥使者幸好对汉话的理解不够透彻,只当陈正泰是客套几句,便取了一封书信,慎重地交给了陈正泰。

    陈正泰低头一看,书信里除了寒暄,便交代了送来的一些马匹,其中两匹乃是自帕米尔(宁远国)那里得来的,这帕米尔(宁远国)乃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它有一个古称,叫做大宛。

    这两匹,便是大宛宝马,乃是帕米尔国送给突厥人的礼物,尤其珍贵,突利可汗也舍不得骑,心说陈郡公乃是英雄豪杰,于是特别让人奉送来。

    陈正泰看过了书信,不禁感慨:“有心了,真的有心了,果然不愧是兄弟啊,他将此爱马相赠,可见他是有心人。走,看看马去。”

    这些马匹,一时没有马圈,所以只好先放养在二皮沟的一处阔地上,显然这数百匹马都是精挑细选的,特别是其中的两头,通体黝黑,格外神骏,在马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陈正泰也不懂马,只觉得这马异常的高大!

    突厥的使者道:“此马其实还有三匹,乃是我家可汗送给陛下的贡品。”

    陈正泰点点头:“不错,不错,此马除了长得帅之外,还有什么不同?”

    使者显然不明白帅是什么意思,不过……大抵明白这是陈正泰夸奖这马长得好了!

    他想了想道:“许多年前,汉武帝在的时候,曾带千金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换一匹汗血宝马,结果被大宛国王拒绝。因此此马这才成名。若说好处,便是其高大,承载量也极大,是寻常马的一倍有余,且极有耐力,此马高大,只有陈郡公这样的大英雄才配骑乘。”

    陈正泰呵呵笑起来,突厥人也会拍马屁嘛,不过好像他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我陈正泰可不想做啥大英雄,也不喜欢骑在马上打打杀杀,这显然是对方将自己的理解,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就好像一个工厂里,埋头苦干的工人想拍一个商人的马屁,说一声你的手艺真好啊。

    陈正泰道:“我听说汉朝的时候,汉武帝就曾得了这些马,进行了配种,而后豢养起来,只是最后,此马毕竟稀少,所以最终引入马种后,都走了引种―杂交―改良―回交―消失的老路。他日我陈正泰,也要养许多这样的宝马。”

    之所以最后大宛马在中原消失,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方面这玩意豢养起来特别的昂贵,而且战马多被阉割,而作为战马的大宛马最终失去了繁殖能力,国家强盛时,倒可以小规模的进行圈养,而一旦衰落,即便再好的马,朝廷也养不起了,最终不免落的销声匿迹的结局。

    陈正泰随即道:“回去告诉突利兄弟,我预备了十几车好酒,这便给他送去,噢,还有,过些日子我要打造一柄好刀赠他,所谓英雄惜英雄嘛,我是英雄,他自然也是英雄,宝刀是要赠英雄的。”

    使者乐开了花,其实突利可汗回去的时候,就曾带了一车闷倒驴回去,一些贵族一尝,都觉得此酒世间少有!

    突利可汗可能比较怂,但是脑子还是灵活的,他打算从陈正泰这儿得一批闷倒驴,而后在草原里贩卖给各部族,一方面可以借此笼络各部的心,同时也可换来许多的马匹和牛羊。

    闷倒驴总代理嘛,挣钱的事,不寒碜。

    此时,却没想到陈正泰居然如此轻松的答应,这便太好了。

    送别了这使者,陈正泰的心情很好,继续钻研他的暖气炉。

    哥们不信治不了你,花多少钱也得将你折腾出来。

    虽然很心疼,因为以现在的技艺,想要倒模具出一个内空的铜管,真的不容易,这可是黄铜啊,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残次品,好在可以回炉再造。

    好不容易,这暖气炉所需的铜管算是制好了,而这时,却有一个人抵达了二皮沟。

    这是一个少年人,背着一柄直刀,腰间悬着一张弓,里头是麻衣,外头呢,则罩着一个半身牛皮甲片。

    这样的装扮,其实已不是普通人了,因为这刀和弓,就代表了对方是薄有资产的,寻常的百姓,可置办不起这个,而且他眼睛很精厉,显然不像挨过饿的样子,走路带风,肯定有肌肉。

    当然……若是以世族的标准而论,这其实也就是一个穷光蛋,他到了二皮沟,四处询问:“敢问二皮沟骠骑府在何处?”

    “二皮沟我认识,骠骑府……没听说过。”

    这少年人觉得见鬼了。

    他便怒道:“怎么没有听说过,二皮沟骠骑府……公文上是有的……”

    “没见过就没见过,你这小郎,真是多事。”

    少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攥着此人的衣襟。

    这人生气了,立即大呼。

    于是附近的邻人都出来,数十个之多,将他围了:“小郎不是本地人吧,知道二皮沟吗?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少年就冷声道:“我奉劝你们客气一些,不要惹我生气,如若不然,便教你们都下不了地。”

    这数十汉子都哄堂大笑:“哈哈,小郎你口气太大了,大牛,你去教训教训他。”

    “噢。”一个还算魁梧的汉子很快就跑了出来,抱着手道:“小郎,别来滋事,这里是陈家的地头,在这惹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少年一挑眉,略显不耐地道:“你们一起上,我还要赶路。”

    …………

    “公子,公子,不得了,不得了,听说有人来闹事啦,打伤了三十多人。”陈福满脸焦急之色,急匆匆的跑来道。

    陈正泰先前一通忙乱,正想歇一歇,此时一听,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先骑他的大宛马溜回长安去,而后让太子派禁军来征讨。

    能打伤三十多个的,这至少是一伙贼子了,说不定有几百上千人呢!

    二皮沟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距离长安一步之遥,而自己这骠骑将军,不过是光杆司令,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了再说。

    陈正泰立即惊慌失措地去穿靴子,边朝陈福道:“快备马。”

    陈福噢了一声。

    可此时,外头看门的门子已进来道:“不得了啦,来了一个少年郎,打趴了三十多个汉子,指名道姓要寻公子。”

    陈正泰:“……”

    这不科学啊,我陈正泰虽然也欺负人,可从来不惹狠人的啊。

    ………………

    第三章送到,停电了,更新有点晚。

第一百四十八章:士为知己者死

    陈正泰再三思量,还是召了几百人,拿着各种武器寻到了那少年人。

    却见泥地里,数十个汉子躺着一动不动。

    看着好像死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这是惊天命案啊,惨啊,一下子二皮沟户籍死了几十个壮丁。

    再见一少年人,正坐在一旁的树桩上,此时,他取了包袱里的蒸饼,正大快朵颐。

    陈正泰怒了,真是岂有此理,大唐是有王法的地方。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不亏心吗?

    躺在地上犹如死人的汉子们,此时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线,看着陈正泰带人来了,便都突的一个轱辘翻身而起,然后纷纷原地半血复活,一个个发出杀猪一样的哀嚎:“请公子做主。”

    陈正泰见状,这才放心了一些,噢,敢情这些家伙是在装死啊。

    二皮沟因你们而耻辱。

    陈正泰脸有些挂不住了,这数十人,个个都是鼻青脸肿,一看受的伤都不轻。

    陈正泰上前道:“我乃东宫右庶子、鄠县郡公、二皮沟骠骑府将军陈正泰,谁敢在这里造次。”

    这少年本是一副有胆你们就来的桀骜不驯模样,可听到陈正泰三字,愣住了!

    却见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蒸饼包了起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入行囊,这才起身走向陈正泰!

    陈正泰口里要叫,都来保护我。

    这少年却已行礼:“某乃薛礼,奉命来此投将军,将军在上,薛礼有礼。”

    薛礼……这不就是薛仁贵?

    陈正泰有点无语。

    看着这少年眉目清秀的样子,可是一言一行都是有板有眼,身上还背着一口刀,有点吓人。

    陈正泰这才知道,这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了,像这样的人中‘吕布’,听他的大名,固然是如雷贯耳,可真正见了,却不禁有点胆寒。

    既然不能凶巴巴的对他,那么就只好换一种方式了。

    陈正泰微笑上前,抓着薛礼的手道:“哈哈哈,原来是你,仁贵啊,本将军可是日夜盼着你来啊,想不到你这就到了?你看看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一定很是辛苦吧,无妨,无妨,来了这里,就是回家了。”

    果然还是少年人,一听这些话,薛礼便露出了惭愧之色,他看得出自己打的人和眼前这位陈将军有关系。

    当然,他一开始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打了也就打了,在河东的时候,我哪天不打人?

    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不通报陈将军的名号?

    可现在陈将军如此礼贤下士,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草民而已,陈将军如此殷勤,反而显得自己很无礼了。

    他立即惭愧的认错:“是某万死,原来打的竟是将军的庄户。”

    陈正泰连忙和蔼可亲地笑着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没有关系,都是一家人,不知者不罪嘛,来,来,来,快让人杀猪烹羊,今日设宴,为小薛洗尘。”

    这样说来,薛仁贵就更惭愧了,他道:“将军,某初到此地,是奉有都督府军令,能否先到骠骑将军府先应了卯再说?”

    陈正泰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尴尬,而后睁眼道:“这个……骠骑府啊……还没建好呢,应卯?你拿文书来,我画个圈就是……”

    薛仁贵:“……”

    他本是热血少年,一听都督府征召,就兴冲冲的来了,可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骠骑府都没建好,你叫我来做啥?吃干饭?

    陈正泰当然不会让他吃干饭的,一大桌的菜,有鸡鸭,有猪羊,唯独就没有干饭。

    薛仁贵一看这些酒菜,眼睛都直了,一声不吭,随即便开始大快朵颐,吃的酣畅淋漓!

    他胃口极大,菜量惊人,几斤肉下肚,再吃了一碗汤,才摸了摸肚皮,觉得自己的腰带勒的有些紧,却又不好意思松了!

    陈正泰只在旁笑呵呵的看着他。

    薛仁贵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将军,卑下实在……”

    陈正泰亲切地道:“无妨,自己人嘛,这里是二皮沟,你是……我的别将嘛,以后我还有借重。”

    薛仁贵惊讶道:“别将?”

    他以为他是来投军的,就算不是从小卒做起,最多也只是做一个火长或者是队正。

    哪里晓得,直接就给了一个别将。

    这别将在骠骑府几乎等同于副将,是骠骑将军的副官,若是陈正泰战死,那么就是他统兵了。

    薛仁贵略带受宠若惊地道:“多谢将军……”

    “哈哈。”陈正泰大笑道:“我一看你,便觉得和你有眼缘,不要总是说谢,往后好好在二皮沟为我效力,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薛仁贵对好处没多大兴趣,这个年龄的人,满腔热血,只想干点啥。

    于是他道:“只是不知卑下的职责是……”

    “暂时还没有。”陈正泰手一摊:“你也知道了,骠骑府还没搭起来,要不,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先做我的护卫吧。”

    薛仁贵:“……”

    说好的是别将呢!

    原来跟着的是一个光杆将军,而自己也是光秃秃的啊。

    可如今人也来了,他还能怎样,薛仁贵只好应下。

    事实上,他觉得陈正泰这个人不靠谱啊。

    好歹也是郡公,骠骑将军,可骠骑府都不见,按大唐的军制,这样的人肯定要被都督府惩罚的。

    到了下午,却又有人来报,有个叫苏烈的人来了。

    这一次二皮沟的人学乖了,毕竟挨过打,对于外来人,总算学会了客气,所以忙殷勤的将人领了来。

    这苏烈二十多岁的样子,此前在其他骠骑府为别将,因而穿着武官的官服,他是骑着一匹马来的,只是他显得有些落魄,座下的马也好像软哒哒的!

    见着了陈正泰,便先行礼。

    陈正泰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苏别将这一路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哎,不易啊不易,来人,再设酒宴。”

    苏烈比薛仁贵圆滑一些,他打量了陈正泰,再打量陈正泰后头的薛仁贵。

    这不是两个小娃娃嘛?

    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灰心起来了,自己在其他的骠骑府也还算得志,本来这一次他磨刀霍霍,打算要在征突厥的战争中立功劳,谁晓得……朝廷刚刚征召,又让大家原地回各自的骠骑府去待命。

    现在又来到这里,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使唤,顿时灰心丧气了,接着不由抱怨道:“这该死的物价,真是害死人了,连草料竟也要三四个铜钱,卑下的马已一天没有喂过草料了,沿途什么都涨,也不知是谁这般丧尽天良,幸好卑下多带了几个钱来,如若不然,要饿死在路上了。”

    陈正泰:“……”

    酒过三巡,得知这里骠骑府还是空架子,苏烈又是郁闷。

    他心里便想,这叫陈正泰的小娃娃,看来不过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而已,他在此设骠骑府,不过是儿戏,征召自己来,难道陪他在此玩一辈子嘛?如此,还真是大志难伸。

    而至于另一个叫薛仁贵的人,定是陈正泰的玩伴,想不到我苏烈一心想要效仿卫青霍去病,最终……却与小儿为伍。

    这时,薛仁贵拍拍他的肩,道:“苏大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苏烈心里不忿,心里说,谁与你这小儿为伍。

    下意识的肩一甩,想给薛仁贵一个下马威,他自诩自己气力极大,这一甩下去,这个小娃娃就算胳膊不脱臼,只怕三天也别想下地了。

    可哪里晓得,薛仁贵依旧面带微笑,可手却依旧稳如泰山地搭在他的肩上,面若寻常之色。

    苏烈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可眼前的只是一个少年啊,他自是不服,于是动手,一把扭住了薛仁贵的手,想要将薛仁贵的手甩开。

    薛仁贵心里也不禁感到惊讶。

    因为苏烈的手劲奇大,竟好似有千斤之力一般!

    薛仁贵在河东的时候,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变态,于是呼吸粗重,好在他的气力也是极大,于是两个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都拼命的增加力道,想要将对方的手捏到求饶。

    两个人就这般握着手,过了很久,都只觉得无数的力道贯在手臂上,分明自己各自用了十成的力,却都奈何不了对方。

    而这时……苏烈已经震惊了,心里想:“这少年好厉害,我在军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可谓是万中无一,二皮沟骠骑府一个别将,就这般的深藏不露嘛?若是如此……二皮沟骠骑府岂不是藏龙卧虎,可怕,太可怕了。这二皮沟的骠骑将军,岂不是更加厉害了?”

    此时,他脸色再无轻视,而是写满了惊叹。

    薛礼也被惊到了,他此前也是觉得二皮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陈正泰对他不错,反正他从前是草民,现在能入军府成为别将,也算是承了陈正泰的情!

    可现在再看这苏烈,心里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我薛仁贵打遍河东无敌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今日来了二皮沟,这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陈将军能招揽我来,算是他有见识。可又召了这么一个军汉来,可见他果然是有识人之明,那朱门之内,有见识的人又有几个,有这般见识的人,真是令人敬畏啊

    二人各自收手,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对方。

    却随即,都用敬畏的目光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只当他们二人在握手,心里还在想,想不到……唐朝就有握手礼了嘛?古人还真热情奔放,什么花样都有。

    此时喝了一些酒,陈正泰也不由神情放松下来,笑道:“你们既然来,我自有好礼相赠,只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你们这一身的行头得换一换才好。过几日,我让人给你们量一量身型,给你们打造好铠甲,噢,你们的刀剑还有弓矢也要换一换的,在里头,咱们是一家人,出门在外,你们就是二皮沟骠骑府的脸面,来来来,再送你们代步的马匹。”

    二人连声说是。

    于是二人便随着陈正泰到了马圈,却见这马圈里竟放养着数百匹马!

    二人又震惊了,真有钱啊,别的骠骑府有百匹马就不错了,而这里的马不但更多,而且个个神骏,一看都是不凡。

    随即薛仁贵的目光便被那大宛马所吸引,那大宛马实在过于出众,他心里骇然,打小他便力大如牛,此后一直学习骑射,也算见识过战马,可那大宛马,他却是见所未见,不禁感叹世间竟有这样神骏的马!

    苏烈显然也和他一样,苏烈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对着这大宛马,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将这宝刀和宝马当作是自己的手臂一样,都是对马的研究很深!

    他们心里甚至很清楚,这样的马在市面上,便是几千贯也未必能买到,因为……根本没有人卖。

    陈正泰来到这里,便指着那两匹大宛马道:“来人,将这两匹马牵出来,这是大宛马,你们想必知道的吧,现如今,中原只有五匹,其中三匹,在陛下那里,哈哈……我得了两匹,留着也没用,两位若是喜欢,这两匹马送你们啦。”

    说送就送。

    这就如后世有人随手送出两辆限量版劳斯莱斯一般。

    偏偏陈正泰压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轻描淡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苏烈和薛礼二人顿时被震住了。

    薛礼甚至说话都控制不住的结巴起来了,道:“将军……将军……这是……送……送我们的?”

    陈正泰眼睛一瞪,既然不能用武力去慑服他们,那么……我陈正泰只好拿出最拿手的办法了,我用钱砸死你。

    陈正泰很豪气地道:“当然,怎么,我陈正泰要送你们东西,你们还要拒绝?是不是不给我陈正泰的面子?你们若是不要,来人……就将这两匹马杀了,今夜吃马肉。”

    薛礼已经吓尿了。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放在后世,说是孩子都不为过,他此前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啊,来了这二皮沟,顿时毁了他的三观。

    苏烈呼吸粗重,整个人已是懵了,天下才五匹,三匹在皇帝老子那里,剩下的给他和身边这个少年了。

    他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道:我若是骑着这马,一辈子都不下来,睡觉都睡在上头都好啊。

    苏烈眼睛红了,心想自己在其他的骠骑府时,那骠骑将军连自己的军饷,都还要克扣走两成呢,和眼前这陈将军相比,真是云泥之别啊。

    他毫不犹豫,立即行了军礼,嗓子沙哑道:“谢将军,卑下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什么话,自家兄弟,这样还要谢?”陈正泰哈哈大笑:“给这两匹马备鞍,以后这马就是苏别将和薛别将的了,噢,是了,你们要不要骑着试一试?”

    薛礼流口水,老半天才道:“卑下有点舍不得骑,这马既赐给了卑下,卑下恨不得每日背着它走,让它来骑卑下。”

    但凡是武人,没有一个不爱马的,苏烈和薛礼甚至已经想到,自己若是骑着如此神骏的高头大马,回河东或者是从前的军府去走上几圈,然后收获自己这辈子最多的羡慕目光了。

    当夜,二人都睡不着了,哪怕是寒风凛冽,他们却都在马圈里,看着两匹大宛马,嘿嘿的傻笑。

    夜空下,这样的笑声,犹如枭叫一般,听着很瘆人。

    这是他们来二皮沟的第一个夜晚。

    “有了这马,某这一辈子给陈将军卖命都值了。”薛礼觉得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咧嘴在乐,完全不介意自己卖身给了陈正泰。

    苏烈点头:“你力气不小,可会骑射?”

    “这是小术罢了,我能飞马百步穿杨。”

    “是吗?”苏烈皱眉:“恰好我也会。”

    “三百步外,我拿铁弓,能正中靶心。”

    苏烈觉得这小子有点吹牛,不过看薛礼认真的样子,他不由道:“这陈将军,真不是凡人啊。”

    薛礼很是认同:“是啊,我在河东,没有见过这样的豪杰,那些所谓的豪杰,在陈将军面前,便如粪土一般。”

    苏烈从军多年,叹了口气:“我曾给许多将军效力,如你所言,虽也见过几个知人善任的,可即便如此,却无人可以和陈将军相比啊,听说他只招了我们二人来,我看你这小子也是英雄,足见他的眼光非凡。何况他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哎……能为这样的人效力,便是死也甘愿了。”

    薛礼嘿嘿一笑。

    “怎么,你这是笑什么?”苏烈道:“莫非你不肯效死?”

    “不是。”薛礼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浪漫:“只是对我而言,这天底下能杀我的人,一个都没有,我说过我打遍河东无敌手,所以我不会死,自然也就不会效死,陈将军要谁的人头,我割了奉上便是。”

    苏烈哈哈大笑:“薛别将这话很有趣,好啦,夜深啦,你早一些去睡吧。”

    “你不睡?”

    “我睡不着,得在这马圈里和我的马睡一起才安心,顺道也想一想为陈将军搭建骠骑府的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功告成

    苏烈和薛礼两个人,对于军事的理解是有很大不同的。

    比如薛礼……他就比较直接,认为所谓的战争,就是看谁更勇,给他三百骑,他觉得自己就敢深入大漠,杀个七天七夜!

    对他来说,什么阵法,什么后勤,都是虚的,冲就是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种玩法,在苏烈看来,属于没脑子。

    当然,某种程度而言,苏烈不得不承认,这种战法对于异族而言还是有效的。

    因为和异族作战,本身就是看谁比谁没脑子的过程,一旦你脑子过多,想东想西,可对方已舍命的冲杀了来,还是歇菜。

    这种方法最大的弊端就在于,直接碾压的战法,对于主将的要求比较高。

    这带头的人必须得是霍去病这样的狠人,碰到了敌人,也不瞎逼逼,直接提刀上马,我比你狠,管你多少人,杀到你害怕为止。

    苏烈觉得薛礼是个可造之材,因为这个家伙确实比较狠,尤其是薛礼上了这大宛马,手提一把数十斤重的大刀,挥舞起来犹如旋风一般!

    提了弓箭,在策马狂奔时,他竟可连射,还可次次命中靶心时,苏烈就意识到,薛礼的军事观念并没有错,因为这家伙本身就是个怪物。

    要知道,人在马上,尤其是这大宛马跑动起来风驰电掣,在高速的飞驰的过程之中,人在马上控制战马都很困难,而你却要做到双手取出弓箭,单凭两条腿来控制胯下的战马,而且还要在这高速移动的颠簸之中,连续开弓,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所以一般的弓箭手,几乎很难做到连射,毕竟连射的要求比较高,你要将弓拉满,一箭射出去的时候,整个手臂就脱力了,能连射的人,力气都很大,要力大如牛!

    连射之后,竟还命中靶心,那就几乎是超神一般的存在了。

    这其中的难度,相当于在台风中,还能迎风尿八尺。

    可怕,实在可怕。

    而苏烈固然也是一员骁将,未必比这薛礼差多少,可是他的军事观念,却更重于军事的建设。

    在他看来,胜负的关键,还在于军队的建设,要练出一支虎狼一般的精兵,方才是最紧要的。

    他起初觉得这二皮沟的骠骑府居然连一个鬼都没有,感觉自己被坑了。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对于二皮沟骠骑府未必没有好处。

    因为一个已有的建构,里头往往会有许多的老弱病残,甚至还有不少各级武官的私人部曲。

    一个骠骑府里,不说其他,就说人事就极为复杂,勾心斗角的事多不胜数。

    可这二皮沟骠骑府,显然可以从无到有,缔造出一支真正的精卒。

    苏烈很遗憾突厥人被太子殿下所灭。

    在来二皮沟的路上,他深感自己距离自己的志向又远了很多,正心里难过着。

    而现在……他觉得信心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就在薛仁贵每日策马在武场里练习的时候,他除了偶尔也去会一会那薛礼,更多时候,却将自己关在房里,根据自己在隋末从军作战,以及在军伍中的经历,开始纂修出骠骑府的募兵、练兵章程出来。

    他用心地做着这件事,花费了十几天时间,终于拟定了一个草稿,随即便兴冲冲的去寻陈正泰。

    “将军,请看,这是卑下关于骠骑府的一些想法,还请将军定夺。”

    陈正泰正急着弄他的煤路呢,见苏烈找上了门,心里其实很是烦躁,想骂人。

    可一看苏烈这铁塔一般的身子,他顿时咧嘴笑了:“呀,想不到苏别将竟还如此勤于公务,好好好,咱们骠骑府就需要这样的人。”

    于是和蔼可亲地接过了章程,便当场打开看起来。

    苏烈小心翼翼地看着陈正泰,心里略带期许,这章程里头,有许多关于自己的特别想法。

    而这些想法,他自认很有用,可是……

    陈将军会同意吗?毕竟……若是如此的话,会让二皮沟骠骑府和其他的骠骑府有些不同。

    而且……陈将军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事,听说他最大的爱好是造炉子,这也是苏烈比较遗憾的地方!

    觉得以陈正泰现在的见识,只怕不会对他的章程有兴趣吧。

    陈正泰倒是细细的看了,却是皱眉起来。

    一看陈正泰皱眉,苏烈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果然……

    只见陈正泰一改刚才的笑脸迎人,很不客气地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你想了这么久,就弄出了这个?”

    苏烈一听,心霎时就凉了一大截。

    这是他呕心沥血想出来的啊,而且根据自身对于军事的理解才写出来的。

    他不是自傲,而是认为,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有他这般的透彻了。

    可陈将军这一番话,显然纯属外行,人家根本不屑自己这些东西。

    苏烈开始惆怅起来,当然,人要往好的地方想一想,比如……虽然自己不太得志,可毕竟还有大宛汗血宝马啊。

    而陈正泰则是摇着头道:“不好,不好,尤其是这个地方,要改,要大大的修改!招募的士卒,操练辛苦,怎么能一日才吃三顿,供应每日米两斤,每月供应肉一斤呢?我看……这三日就要供应一斤肉,一日要吃四顿,每日除米两斤,还需添辅食半斤才是。还有这里……这是什么玩意,三人马一匹,布甲两套?”

    说到这里,陈正泰的表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道:“我们陈家有这么穷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苏烈顿时就有点懵了。

    在苏烈的思维风中凌乱的时候,陈正泰则继续道:“让咱二皮沟的府兵去穿布甲,丢人不丢人啊?依我看,至少需要内衬的布衣三套,外批的皮甲一套,铁甲一套。至于马,一人一匹。还需得刀枪剑戟,还有弓弩,这些……都要精良的。每月核算的军费才五千三百贯?后头应该再加一个零吧!真讨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看不起我呀?”

    苏烈听完这些,感觉自己的脑子发懵得更厉害了。

    等等……三天供应一斤肉啊,这岂不是……顿顿有肉吃?还有辅食……还有……

    士卒也穿铁甲,还有皮甲……这难道不该是别将以上才能穿的吗?

    一人一匹马……这……这养马的开支也不少吧。

    啥?除了发粮,供应马料,每月还有五万三千贯的军费……

    苏烈不做声了。

    而陈正泰很是不悦地咬牙切齿道:“这一次原谅你,下一次再给我省钱,我是真的要生气的。”

    “至于其他的,都按你的章程来办,苏别将花钱,我不放心,可是你办事,我倒是放心的,再将这章程重修一遍,过几日送我这里来吧。”

    苏烈:“……”

    陈正泰瞪大着眼睛看着苏烈道:“怎么了?苏别将你不服?”

    “我服。”苏烈在再三确定,陈正泰的话不是开玩笑之后,这时生怕陈正泰不答应,连忙应声。

    这哪里是练兵啊,这简直就是练一群大爷!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养兵的啊!

    苏烈突然发现,好像幸福来得太快。

    从前的时候,自己总被人掣肘,处处都受委屈,可现在……却好像自己被金元宝砸晕了!

    陈将军这个人……能给他干活,真是带劲啊,什么都是给最好的,要什么资源都有,你压根就不用想其他的事,把他的钱花出去就是了。

    苏烈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仿佛在自己面前,一条光明的前途已被陈将军给铺设了出来,而自己所有的才能,都可以在陈将军所提供都平台上尽力的施展!

    他毫不犹豫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沙哑哽咽道:“将军放心,卑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自此之后……卑下的命就是将军的,知遇之恩,自当肝脑涂地来报效。”

    陈正泰不禁感慨,还是武人好啊,撒一点钱,人家就觉得你是他亲爹,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些读书人就缺德了,喂了他狗粮,他只会嫌你给他的太少,还不够多。

    陈正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苏别将,你我就不要这样生疏了,是我向陛下要求将你调至二皮沟的,我这个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将我当兄弟看便是。”

    苏烈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真要哭了。

    他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没什么人赏识他的才能,他虽然自命不凡,却被俗世间的许多事搅的晕头转向,今日陈正泰对他说的这些话,虽也有一些批评,可每一句都戳了他的心窝子!

    他重重点头道:“诺。”

    说罢,苏烈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经过了武场,却见那武场上,薛礼正骑在宝马上!

    薛仁贵浑身正穿着一件银光闪闪的锁甲,这锁甲犹如鱼鳞一般层层叠叠,在阳光之下,格外的耀眼,后头一袭雪白的披风,头顶一个铁盔,铁盔上红樱招展。

    薛礼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柄数十斤的刚枪,这枪用的不是木杆,而是全钢打造,此刻一面策马,一面将这刚枪耍的虎虎生风!

    他觑见了苏烈,便风驰电掣一般的策马而来,长枪如虹一般,迎面冲杀,枪尖寒芒闪闪,这人马未到,锋芒却已先至。

    苏烈一看,大惊,就在长枪刺来的这一刹那,他身子微微一偏,长枪便在他的侧耳划过,刺破长空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悸的恐惧。

    苏烈大骂道:“小东西,你疯啦。”

    薛仁贵已策马在苏烈的身边疾驰而过,随即又调拨了马头回来,这次则收了钢枪,笑道:“试试苏兄的身手,苏兄方才那一避,倒是不错,寻常人躲不过的。”

    苏烈哼了一声,才道:“若是戳死了我,看你如何交代。”

    “我心里有数的。”薛礼得意洋洋,带着少年人的桀骜:“你瞧这甲,还有这盔,这枪,是陈将军送来的,哈哈……威风不威风,这鳞甲我试过了,寻常的枪和箭矢戳不破的,便是当朝的将军们,也未必能穿戴得上。”

    苏烈见他威风凛凛的模样,心里骇然。

    难道陈将军所说的铁甲就是这个?

    太可怕了,这得废多少钱啊?

    这时,却又听薛仁贵道:“对啦,你的铁甲也已预备了,待会儿去领,等会我们穿了铁甲,不如来战几合?”

    苏烈心动了,一声大吼:“好,我收拾你这小东西。”

    薛仁贵大乐,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骑着宝马,身批白袍,一身鳞甲,便是靴子,外头竟也是用铁鳞罩着的。

    在这里无忧无虑,陈将军又宠溺着自己,除了偶尔保护一下陈将军,平日便只在此练习弓马,好吃好喝,何况……还有苏烈这可以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偶尔试试身手。

    这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跟着陈大哥,哪怕是一个无名小卒也好。

    …………

    而在另一头,陈正泰现在没心思管家里的两位大爷,他比较喜欢放养的方式,由着他们自己在二皮沟里折腾。

    他们爱骑射便骑射,想要练兵就练兵,反正这些事,他一概不管,负责掏钱就好了。

    有钱总能解决一切的烦恼。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必须得去办了。

    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事算个屁。

    在太极宫的东南角,连接着护城河的,乃是一块空地。

    在这里……陈家已建起了一座煤炉。

    这是一个巨大的煤炉,上头的烟囱,冒着腾腾的烟雾。

    当然……这里距离后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就可以保证煤烟的污染,不会给大内造成影响。

    而后……便是铺设管道。

    宫外的设施,是匠人们铺设的,而内宫……必须得宦官们来,这些宦官……早已经过了一些简单的培训,他们正抬着一段段炼制出来的管道,徐徐的进行铺设。

    偶有人看到了这宫外突兀的设施,于是四处打听,听说竟是给宫里铺设什么暖气管,据说这管道……竟是黄铜所制,一下子……直接瞠目结舌了。

    这也太糟践了吧。

    是嫌钱太多吗?

    钱这么多,为啥不去帮助一下那些可怜的庶民百姓。

    为啥不将这些钱交给本官,让本官去发放钱粮?

    御史台顿时闹成了一锅粥。

    大家很生气啊。

    太奢侈了,比隋炀帝还奢侈。

    御史大夫姚思廉决定上奏弹劾。

    他大抵的计算了这煤炉所需的费用,一算……自己都吓了一跳。

    至少三万七千贯,这还是最小的数目。

    而且还是二皮沟承制。二皮沟缺德啊,骗了大家多少钱,反过来贿赂宫中。

    听说现在内帑很有钱,可外头呢,物价飞涨,民生艰难,这是亡国的征兆啊。

    于是……

    一道弹劾上去,将李世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世民坐在紫微殿里,看了弹劾奏疏,有点懵。

    你骂朕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骂陈正泰?

    他显得很气恼,对张千道:“这个姚思廉,实在是多事,陈正泰这是尽孝心,与他何干?此宫中私情也,这也要管?”

    张千只微笑着,不吭声。

    他心里知道,陛下虽然经常私下里发牢骚,但是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上的事,往往都是从善如流的,骂了也就骂了。

    李世民随即感慨:“听说陈正泰入宫了?”

    “是,他正和太子一起,在铺设管道。”

    “他们也动手铺设?”

    “陈正泰说……说……”张千显得有些委屈:“说……宦官们笨手笨脚的,他和太子不在旁示范,不放心。”

    “倒是难为了他。”李世民不禁唏嘘,随即道:“这管道真这般管用?”

    张千还在为陈正泰污蔑宦官群体而愤愤不平,宦官群体是大家的,张千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和义务维护它。

    此时听李世民这般说,他随即道:“陈正泰说有用。”

    这话等于是废话,陈正泰当然会说有用。

    李世民只点点头,便继续低头批阅奏疏。

    …………

    而这个时候……

    李承乾正一脚将一个宦官踹翻,口里大骂:“狗东西,照你这般瞎弄,又要废掉一根管道了,干活要细致,信不信孤取鞭子来抽死你。”

    陈正泰在旁扯住李承乾,劝道:“师弟息怒,不要这样,人家毕竟是第一次嘛,有错是应当的,打人做什么,让他赔就是了。”

    这小宦官本是感激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可一听说要赔,顿时脸色变了。

    这可是铜管啊,正儿八经的黄铜管,足有七八丈长,一根至少数百斤啊,自己赔得起吗?

    于是他们更加战战兢兢了,一个个蹑手蹑脚的,生恐发生问题。

    管道铺设到了临照殿。

    陈正泰却拿着图纸继续比划,李承乾就凑上来道:“这管道好像铺错了方向啊,母后的寝殿在西边。”

    “笨蛋……不,我亲爱的师弟,咱们不能先铺师母所在的立政殿,而是应当先铺去弘义宫,你懂我的意思了吧?”陈正泰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李承乾想了想,良久之后,他摇摇头:“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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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喜出望外

    陈正泰白了李承乾一眼,一脸懒得理他的模样。

    李承乾方才乐了:“你的意思是,先装太上皇的,也即是我大父的寝殿?”

    “这是当然。”

    虽然有时候对李承乾很无语,但陈正泰对他还是很有耐心的,便道:“这破土动工,也是有规矩的,譬如有的人,先要请和尚和道人先来看看风水。当然……咱们不信这一套,可咱们却也需请人来先谋划一二,就比如说马周,马周这家伙,别看他平日呆呆的,却是极精明的,好啦,好啦,你去见太上皇,告诉他,这几日的弘义宫可能会有一些吵闹。总而言之,以后有什么事,先问问马周,这就对了。”

    说到这里,陈正泰就靠近了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他是二五仔。”

    李承乾却是有点愣愣地看着他:“什么叫二五仔?”

    陈正泰嘿嘿一笑,这下真不理他了。

    不过李承乾却不愿自己去见太上皇,非要拉着陈正泰去不可。

    陈正泰也实在不想去见李渊,他对李渊没印象啊,也不知该吹捧一点啥好!

    难道说太上皇您身体真好真棒,年纪都这样大了,还能和这么多嫔妃生下这么多孩子?

    可终究磨不过李承乾,只好泱泱的去了。

    到了弘义宫外,听说太子求见,弘义宫的一个老宦官连忙迎了出来,朝太子行礼道:“奴柳梧见过殿下。”

    李承乾便道:“上皇现在身子如何?”

    “尚好。”

    “我去见见。”

    “请殿下和陈郡公随奴来。”

    这弘义宫有些潮湿,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此处本就是隋朝的一处独立于太极宫的别宫,平时并不住人,等李渊做了皇帝之后,便将这宫殿赐予了李世民。

    可等李世民做了皇帝,李渊倒是很实在的,二话不说就搬来这,跟自己儿子换了地方了。

    只是……这里是老宫殿,虽是进行了修葺,却还是有些破败。

    也难怪李世民心心念念的想要给太上皇建新宫了。

    陈正泰一路进去,到了一个殿前顿了一下,随即便由这宦官引了进去。

    进了里头,便见李渊正跪坐在席上,一旁有小宦官正细细地给他剥着橘子。

    李承乾这时候倒是显得乖巧一些,连忙恭谨地朝李渊行礼道:“见过大父。”

    陈正泰也行礼:“臣陈正泰见过太上皇帝。”

    李渊精神极好,看着他们,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不过……天知道这笑容背后掩藏着什么心思!

    他颔首道:“好好好,我的好孙儿啊,你长高啦。”

    李承乾嘿嘿一笑:“听说大父又接了一个嫔妃入宫,龙体更康健了。”

    陈正泰听到这里,不禁吞了吞口水,看着这头发几乎花白的李渊,居然有些羡慕。

    李渊拉着脸道:“朕老啦,身边需有人照顾,好啦,你坐一边。”

    眼里突然带着几分嫌弃。

    李承乾并不在乎,只是继续嘿嘿笑着。

    李渊则是将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微笑着道:“尔便是陈正泰?朕在宴会中见过你一次。”

    陈正泰含笑道:“是,是,太上皇帝龙体康健,老当益壮,那一日,太上皇帝喝了许多酒,也不曾醉呢。”

    李渊便哈哈笑道:“老啦。”

    他随即摇摇头,似乎是在怀念往日的时光。

    人老了就难免念旧,会想到许多人,许多的事。

    此时,陈正泰道:“这一次,臣是来给太上皇铺设暖管的。”

    “暖管,什么暖管?”这词对李渊来说实在太新鲜了,他一脸狐疑。

    陈正泰便道:“就是……能让太上皇您住得舒适一些,太上皇年纪大啦,陛下一直挂念着您呢,生恐您有什么闪失。”

    “噢。”李渊显得有点不冷不热。

    他看上去和蔼可亲,不过陈正泰却发现自己继续闲聊下去,好像没有什么着力点,怎么感觉李渊对什么都是不咸不淡似的?

    聊了片刻,该说了也说了,李承乾便和陈正泰告辞,继续监工去了。

    …………

    到了正午的时候,弘义宫的内常侍柳梧便匆匆到了寝殿,朝李渊行了一个礼。

    他左右四顾,显得很谨慎,随即低声道:“上皇帝,奴打听过了,确实是什么暖管,说是能取暖的,一根根铜管,已经快铺来弘义宫了。不过奴也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李渊面上带着担心,他下意识地举起了茶盅,若有所思的道:“会不会……是用来窃听的?”

    “窃听?”柳梧一愣,想了想道:“想来不会吧。现在皇帝的龙椅已是稳如磐石,理应不会如此。”

    “这可未必。”李渊拉着脸道:“二郎越是坐稳了江山,那么朕岂不在他这里更加碍事了吗?二郎的心思,朕也猜不透啊,他和我虽是父子,却也是冤家,朕现在很担心,又或者……此物……会不会是害人用的,可能不可能有毒?”

    柳梧听得心惊肉跳,他乃是李渊的心腹,若当真有什么,太上皇驾崩,自己只怕也要跟着一起去陪葬了。

    柳梧显然还是想往好的去想,便道:“上皇帝还是暂时先放宽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便知了。”

    李渊便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复杂之色,幽幽地道:“朕的儿子,实在过于出色,出色到朕都害怕啊。”

    顿了顿,李渊继续道:“这陈正泰,乃是二郎的心腹,这一定是二郎指使的,这几年来,朕是无一日不担心受怕啊,哎……”

    他摇摇头,逐而又道:“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郎和三郎,他且敢动手,朕又算得了什么呢?也罢,随他去吧。”

    说着,他面上露出了悲哀之色。

    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了,而且……这黑发人,还是自己的亲儿子杀的。

    “对了……”柳梧想起了什么,道:“这陈正泰,乃是陈继业之子。”

    “陈继业……”李渊皱眉,又不禁悲哀起来:“这个人……当初是大郎的心腹啊,想不到……陈家……难道……是故意要让陈家人来害朕吗?若是如此,这就更令朕觉得可悲了。”

    陈家当初是李建成的人,而这恰恰是李渊的安排,若是今日,这陈家人却被二郎用来安排对付他李渊,李渊就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或者,这更多的是悲哀吧。

    缓了缓,李渊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人生无常,当及时行乐。”

    …………

    等到管道铺设到了弘义宫,一时之间,这弘义宫鸡飞狗跳。

    李渊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气了个半死,自己都这样的年纪了,还要遭这样的罪。

    这铜管铺好了,进入了寝殿之中,则更是繁琐了。

    宦官们需先将地面撬开,而后再将一根根铜管铺上,此后再打龙骨,最后……便将一个个木板铺在上头。

    每一根铜管外头,还需包上保温的材料,足足花费了七八天,才算是结束。

    李渊这几日被搅得心神不宁,又不禁带着几分担心,所以心情格外的郁闷。

    铺好之后,这种担心就更加的剧烈了。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说是要试一试效果。

    却见一个个宦官,开始撤下原先在殿中的炭盆。

    看着一盆盆炭被搬走,李渊的脸很阴沉,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倒是柳梧有些生气,替李渊开了腔:“天气这样寒冷,太上皇的身体又不好,难道连炭火都不肯给太上皇烧了吗?”

    宦官一再解释,可柳梧不听,而李渊早回自己的寝殿里去生闷气了。

    历来的太上皇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一点,李渊很清楚,自己能有几年舒适的日子……已经是很幸运了。

    可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炭火撤走了,寝殿里觉得格外的寒冷,李渊是老人,最受不得寒气,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这些天,他心头都积着火气,此时再也忍不住的索性怒道:“朕便冻死罢了,冻死了,反正也没人在乎,这弘义宫里死了几个人,怎么传得出去呢?”

    柳梧吓得赶紧进来,低声道:“太上皇,太上皇,您就少说两句吧,外头……还有人,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李渊本来还算是好脾气,可现在心凉了半截,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他冷哼一声道:“朕一再忍让,平日里已够谨慎了,可是……即便是在这弘义宫,他们也容不下朕啊。”

    柳梧吓得脸色苍白,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哭:“若是太上皇有什么闪失,奴便陪太上皇一起去,这里没有太上皇和奴的容身之地,那么……下了地宫里,就没有人打搅了,奴永远陪着太上皇。”

    李渊气极,索性脱了靴子,故意要踩在冰凉的地上,道:“冻死吧,冻死了……也……好……”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越来越微弱。

    一下子,整个人竟是安静了下来。

    赤足踩在了地板上。

    这木质的地板上,居然没有原先料想到的寒意。

    而是……带着一股微微的温热。

    这温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没有炭火烧烤所带来的那种不适感,只是很单纯的温热,尤其是脚心接触到这个,他竟觉得格外的舒服,就好像现在不是处在冬日,而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

    年纪大的人,最畏惧的就是冬天,而这寒气,也极容易引起许多的疾病。

    可如今……

    李渊随即两脚一起踩在了地板上。

    这股温暖沿着自己的腿脚,开始弥漫全身。

    仿佛润物细无声一般,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却偏巧身体又觉得无比的舒泰。

    竟慢慢的,开始觉得有点热了。

    李渊本是里三层外三层穿的颇为臃肿的,可此时……却忍不住脱了自己的外衣,依旧还觉得自己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嗯?”李渊突然道:“这叫什么来着?”

    “叫……叫……”柳梧想了老半天:“说是什么地暖。”

    李渊道:“真的很暖和啊,很舒服,比炭火舒服多了,朕闻到炭火的味就觉得作呕,近了觉得燥热,远了便又觉得暖气不够。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就像是天暖了,开了春似的。”

    柳梧:“……”

    其实柳梧也开始觉得热了。

    “来,给朕宽衣,朕的衣服穿多了,热。”

    “哦,哦。”柳梧便连忙给李渊宽衣。

    一通忙活,只穿着一件里衣,大冬天里,踩在这地板上,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请斤重担,整个人都觉得松快起来了。

    李渊就道:“你得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别瞎打听,快去。”

    柳梧不敢怠慢。

    其实他也想问清楚啊。

    只不过这宫里的人,大多对这弘义宫的人有些戒备,彼此之间有隔阂,大家不愿和弘义宫的人说太多。

    哪怕是李世民再三表示自己对太上皇孝顺,可深宫之中的人,难免习惯了勾心斗角,带着戒心,怕自己和弘义宫的人说多了什么,被人拿捏了把柄一般。

    柳梧匆匆而去,这一次他打算问仔细一些。

    所以等了很久才回来。

    他一进入寝殿,便开始脱衣,而后寻到了悠哉悠哉的李渊,此时一个嫔妃正用玉手给李渊奉茶。

    李渊笑嘻嘻的看着这美人脖子以下的东西,伸出手来,想摸一摸,美人带着羞涩,下意识的娇躯一缩,李渊便颤抖着他干瘪的嘴唇,道:“不让朕摸,朕要生气的。”

    可一见柳梧回来。

    李渊随即就板起了脸,手一挥,让那美人退下。

    柳梧拜下道:“太上皇,奴打听来了,说是陈家弄出来的暖气炉,这暖气炉装在几百丈之外呢,在宫外,他们在那儿烧了水,沿管子将热气传导进来。”

    李渊这才知道,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他吁了口气:“早知道让你打探清楚。”

    柳梧道:“是奴该死。”

    柳梧又继续道:“听说这东西可费钱了,那陈正泰和太子二人亲自入宫来装的,出了很大的力,第一个……就是将管道铺来弘义宫,听说……单单是安装,就要几万贯钱,还需雇佣人手,需要烧煤,这七七八八的下来,每年少说也要上千贯。”

    李渊一听,倒是打了个激灵:“这么贵?”

    几万贯,对于皇家而言,也绝不是小钱了。

    而且还是太子和陈正泰亲自装的。

    更不必说,第一个就是先铺来弘义宫。

    这说明什么?

    李渊顿时面色红润起来:“嗯,很好,很好,太子还是有孝心的,陈正泰……他是陈继业之后,陈继业是老实人啊,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太差,虎父无犬子嘛,很好,很好……”

    他更欣慰的是……先铺设弘义宫,极有可能是李二郎的安排。

    假若是如此……那么……说明二郎还没有丧心病狂,自己可以暂时放下心防,继续颐养天年。

    柳梧便笑嘻嘻地道:“是呢,他们的心里都装着太上皇您呢。”

    “哈哈……”李渊眉飞色舞起来:“你来帮朕拟一道诏令,这可是几万贯钱,不是小数,得好好褒奖一下这个陈正泰。”

    柳梧倒是惊讶,要知道……李渊虽是太上皇,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已经不管外头的事了,这三四年来,可是从未拟过诏书啊,现在突然要拟定一个诏书来,这……这……

    李渊眯着眼道:“这是二郎和太子的安排,他们都出了力,又花费如此的巨大,这诏令呢,既是夸奖陈家的这个小子的,可与此同时,其实也是向人暗示,朕承了二郎和太子的孝心啊。所以这诏书一定要立即拟定,二郎会明白朕的意思的。”

    柳梧不敢怠慢:“奴这就去办。”

    李渊见柳梧走了,随即便叫来了一个小宦官,吩咐道:“去,今日朕高兴,准备一些好酒,再将周美人、吴美人、张美人、杨美人、郑美人她们统统都叫来。”

    “诺。”

    …………

    陈正泰此时正挥汗如雨地忙着,实验还算成功,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接下来……便需要分支管道,引进紫微宫和立政宫了。

    甚至陈正泰想着,遂安公主的母亲在哪个宫殿,也一并引一根去!

    这是自己人,就算宫中有人说闲话,陈正泰也不怕,咋地,我出的钱,有本事,你自己出钱啊。

    于是便将遂安公主叫来,便又细细地修改了工程图,折腾了老半天,增加了几千贯的预算。

    其实这玩意就是如此,前期投入大,到了后期的成本反而越来越低了。

    遂安公主却是很担心的样子:“韦贵妃他们寝殿里都没有呢。”

    陈正泰很理直气壮地道:“韦家有钱就自己装啊,装不起就别装。哪里有既想摆谱,又舍不得钱的?我这是孝敬你母亲的,她们若是嫉妒,就让她们嫉妒去。”

    遂安公主口里说着不好,不停摇头,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最后无奈的点点头:“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我得去和母亲说一声。”

    她带着盈盈笑意,如蝴蝶一般,兴冲冲的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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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宫里的宦官显然已经掌握了铺设的技巧,陈正泰也可轻松的将任务交给他们了。

    这大内之地,还是少去为妙啊!

    只是这暖气一铺,在这内宫之中自是引起了波澜。

    宫中的后妃多,听说这后妃中只铺设了长孙皇后和周妃的寝殿,这长孙皇后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可周妃却不免就让人妒忌了。

    不知多少人地位比周妃要高的呢,她既没有强势的娘家,又没有给皇帝生了儿子,凭啥?

    周妃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在……此时她正得宠,也没人敢招惹她。

    更听说现在遂安公主在外头可厉害着呢,掌握着诺大的产业,可以和太子媲美,又与那新近声名鹊起的陈正泰相熟。

    陛下经常提起陈正泰,这陈正泰在宫外乃是周妃的外援,陈家的权势已经隐隐可以和韦家媲美了。

    要知道,这京兆韦家,也就是韦贵妃的娘家,虽不敢说可以和五姓七家相比,却也是人才辈出。

    入仕的韦家子弟有三百多人,充斥着朝廷和地方各州府,更不必说,他们的门生故吏了。

    这也是为何,韦贵妃虽是二婚,陛下也要将她娶来,还册封为贵妃了。

    而陈氏强势崛起,可毕竟时日还短,家族之中出仕的并不多,可谓是屈指可数,再加上他们家族以往的劣迹,就更不被人看中了。

    可陈正泰现在却是如日中天,还是让人不可小看的。

    只是这管道铺设到了周妃那儿,却谁也不敢多嘴,想铺设,行,给钱呗!

    陈正泰那边收费三百贯一丈,根据距离来铺设,除此之外,每年的燃煤费交一下,一年五百贯。

    一听这数目,所有人都老实了。

    那御史大夫姚思廉上奏疏,狠狠弹劾了陈正泰一通。

    可陛下那边没什么反应,十之**是将这奏疏留中了!

    姚思廉有些不服气,陛下应该从善如流,好歹你也吱一声啊,这陈正泰毕竟是东宫右庶子,关系重大,他可是负责着指导太子之职的啊!

    这样的人,若是奢侈无度,还怂恿陛下这样的花费钱财,那还了得,以后皇帝和太子都有样学样,这不是父子二人都成了隋炀帝?

    姚御史很不开心,决定再上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疏。

    这一次语气更重,大有一副,如果陛下不肯惩罚一下陈正泰,并且拆除掉煤炉,便是昏君的模样。

    奏疏写好,就立即让人送去了门下省。

    他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只是很快,就有宦官来道:“姚御史,陛下召唤。”

    姚思廉听罢,倒是坦然,对左右的其他御史道:“吾此去,只恐凶多吉少。”

    众御史们便一副敬仰的样子:“姚公令人钦佩啊。”

    其实这是御史们经常做的事,他们隔三差五的就要弹劾人,都摆出一副要跟人死磕的样子!

    死磕的对象地位越高,便越让人觉得佩服。

    而当今皇帝,广开言路,那些喜欢骂人的,随你怎么骂,我李世民若是生气便算是我输。

    于是……一时之间,监督皇帝的风气便蔚然成风,不骂几句李二郎,都不解气,不但要骂,还要假装一副自己骂了皇帝,随时都可能遭致皇帝打击报复的模样!如此……便可成名。

    当然,他们站在第一层,他们想的是,我骂李二郎,我的名声就大了,成了铁骨铮铮的直臣。

    而李世民站在第二层,朕从善如流,你尽管骂,朕便成了知错能改的贤明之君。

    有时也会有人站在第三层,我知道你李二郎希望成为从善如流的贤明之君,所以我骂你更厉害,逮着你在地上摩擦,不骂的留名青史算我输。

    这下子,李世民则站在了第四层,他知道某些人已知道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名声,所以跳起来骂自己,可你们骂吧,随便骂,朕红了脸,朕就佩服你,朕不但不红脸,还升你们的官。

    这风气一开,于是就热闹了。

    至少姚思廉就养成了隔三差五骂李二的好习惯,每天清晨起来,就开始琢磨李二又干啥缺德事了,他昨天和大臣的奏对,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如今,连上两道奏疏,都是骂李世民昏君的,原以为李世民会表现得很平静,继续装死,或者下一道旨意,说这一次朕真的错了,下次一定改正。

    可哪里想到……这一次,奏疏这头才递上去,那头陛下居然就立即召他去御前了。

    这下好了。

    只怕今日的奏对,又要载入史册了。

    姚思廉是不怕的,一脸泰然地徐步到了宣政殿,却见李世民端坐在御案前。

    而太子和陈正泰居然也在,站在下头的左边,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则在另一边。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马周,马周在这里很不起眼,本来他就长相平庸,而且因为家境贫寒,不似那些世族子弟,自小培养,言行举止之中,都难免带着几分超脱的贵气。

    姚思廉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就淡淡的道:“你的奏疏,朕已看过了,朕的弟子给朕修一个取暖的煤炉,于卿何碍呢?你竟骂朕为昏君,骂朕的弟子为佞臣,这是大臣应该做的事嘛?”

    姚思廉没想到陛下一来,就一改以往的态度,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有点不对劲啊。

    他倒是淡定,立即就振振有词的道:“敢问陛下,这煤炉花费几何?”

    李世民很直接的道:“花费多少,也是陈正泰的钱。”

    “陈正泰的钱,难道不是取自民脂民膏嘛?”姚思廉大义凛然的道:“难道就不是取之于民?”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姚思廉,这姚思廉的口气很大,当然,这也是当朝御史们的风气使然。

    陈正泰这时笑呵呵的道:“姚公所言甚是啊,陈家的钱,是取之于民,这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那么……吴兴姚家的钱,想来也是取之于民的,是不是?要不这样,陈家愿献十万贯充国库,姚家也拿点民脂民膏来,如何?”

    听到陈家又要出钱,房玄龄突然眼眸猛张,闪出了光亮。

    作为中书令,当朝宰辅,房玄龄最喜欢大臣们吵架……比谁家钱多,搬进国库的多了。

    姚思廉一时无语,良久才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姚家……”

    “别说你们姚家没钱……”陈正泰正色道:“不说别的,你们吴兴姚家,就在数月之前,卖给了二皮沟七万亩地,总计得钱二十一万贯,我就不说你们姚家另外还有积蓄和土地了,单单这二十一万贯,是不是还在?二十一万贯啊,这是多少民脂民膏啊?敢问姚公,你一家老小,吃穿一千年,用的上这二十一万贯嘛?现在百姓们多么的疾苦啊,难道你连十万贯都不肯出?十万贯,又可以救济多少庶民百姓呢?不如这样吧,姚家出十万贯,我陈家出三十万贯,如何?我也不欺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房玄龄觉得幸福来得太快,竟有些头晕目眩,整个身躯都飘飘然了。

    李世民也不禁有些乐了,他倒巴不得大家都如此。

    姚思廉一时勃然大怒,厉声道:“陈正泰,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心里无语,当初土地卖给了你们陈家,已经大亏特亏了,姚家几乎都要返贫了,现在你还点亮着我家的钱,你这是人做的事吗?

    “我如何胡搅蛮缠了?”陈正泰很无辜地看着他道:“我和恩师一样,心里只有百姓,看到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忧心如焚,所以愿舍尽家财,姚公乃是大臣,家里又这么有钱,难道拿出一点点,不是应该的吗?”

    姚思廉气呼呼瞪着他,道:“老夫不想和你争执这个,老夫要说的是,陛下不可以……如此奢靡无度……”

    陈正泰便道:“二十一万贯啊,够姚家奢靡挥霍许多辈子了,你家还有多少地,还藏了多少钱?”

    姚思廉气鼓鼓的样子,他要吐血了:“我们现在讲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你若有什么私事,可以私下和老夫说,这里是宣政殿,不是你家里。”

    陈正泰便张大了眼睛,奇怪地道:“这就怪了,既然这是私事,那么我掏自己的钱给自己的恩师修个煤炉,没花费半分公帑,怎么就成了公事了呢?难道只有你家的事,统统都是私事,我陈家的事,就都是公事吗?我冤枉啊,姚公……”

    姚思廉:“……”

    老夫只是随口骂骂而已,你较什么真啊!

    讨厌。

    姚思廉恼羞成怒,于是振振有词的道:“你们陈家的事,当然是私,可是涉及到了宫中,天家无私情!”

    这意思便很明白了,皇帝的事,管你公私,他都是公。

    姚思廉还是颇有理论水平的,不会上陈正泰的当。

    只是他话音落下,李世民却是冷哼一声,丢下一份圣旨道:“姚卿就是这样做大臣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大喝,让姚思廉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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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至孝

    姚思廉一看陛下大怒。

    没有一点怯意,他反而心里窃喜!

    你看……陛下,你终于要红脸了,对吧!

    说明老夫戳到了你的痛处,这是我御史大夫的本职工作做的好啊。

    他心里狂喜,表面上却是神色严峻,凛然正气道:“陛下……臣仗义执言,如何做不得大臣?陛下如此宠溺陈正泰,而疏远正直的大臣,这是一个明君应当做的事吗?今日臣直言陛下奢靡无度,若是陛下认为有错,恳请陛下立即罢黜臣的官职。”

    此言一出……姚思廉已经做好了准备写入千秋史笔的打算了!

    要知道,这么多的御史,骂了三四年,都没什么成效,李世民每次都是从善如流的应对,今日我姚思廉,显然是要打破这个记录了。

    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些激动!

    哪怕罢黜了他的官职,他也没有遗憾了啊,毕竟……他做了一件名垂千古的事。

    李世民只朝他冷笑,而后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竟将御案上的圣旨取了,而后送到了姚思廉的面前。

    姚思廉一脸狐疑的低头。

    好端端的,给他看圣旨做什么?

    只是他将圣旨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

    太上皇……

    这是太上皇的圣旨?

    太上皇自从退位之后,就没有发过诏书了,现在的这份诏书,就显得十分难得了。

    基本上,所有御史都是儒生,儒生讲的乃是孝道,他们一直诟病李世民的,就是李世民的不孝顺。

    当然,他们是不敢直说的。

    但是总会拐弯抹角。

    历史上有一次,李世民想去别宫避暑,正准备成行,就被言官们痛骂了一顿!

    陛下,你去避暑,你爹知道吗?陛下,你避暑,为何不带上你爹?

    实际上……那别宫乃是隋文帝当初所住的宫殿,李渊这个人比较避讳,因为传言隋文帝是被自己的儿子隋炀帝害死的,就死在那个宫中,李渊是十分不想去那个该死的地方的。

    结果就是李世民被言官们一骂,只好再三请求李渊同行!

    李渊心里骂niang,恨不得将这些言官们宰了,却是无可奈何之下,被自己儿子请去了别宫。

    在儒生们眼里,孝顺乃是天大的事,尤其是深宫之中,太上皇的出境到底如何,谁也不知,虽然偶尔会有一些消息传出来,可这些消息真真假假。

    因而,许多人就自动脑补出了历史上那些可怜的太上皇们,想象李渊如何在大内之中被李世民所虐待,李渊如何在李世民那儿忍气吞声!

    他们是同情李渊的,尤其是李渊在位时,疏远了军工集团,反而对于世族很是亲近,提拔了不少世族的子弟!

    当然……这固然是有李渊借世族来平衡李世民为首的一群军功集团的原因,可无论如何,儒生们对李渊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所以……姚思廉一看到是太上皇的亲笔诏书,便激动得颤抖。

    太上皇对自己有大恩啊,他老人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映入眼帘的,乃是太上皇的字迹,这字迹,姚思廉便是化作灰也认得。

    他更加激动起来,这竟是太上皇的亲笔。

    于是,他继续看下去……

    “朕老矣,大内年久潮湿,久受湿痛,今鄠县郡公陈正泰,建煤炉,不吝工本联通朕之寝殿,于是殿中温暖如春,朕之风痛骤去。此子仁孝之心,竟至于此……”

    姚思廉一愣……

    这是……居然是夸奖陈正泰的?

    煤炉竟是先去了太上皇的居所?

    如此说来……这岂不是……岂不是表现了陛下和陈正泰对于太上皇的仁孝?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花费越大,越显出了他们的孝心?

    那么……

    姚思廉骤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何陛下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原来……竟是……

    一时之间,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气焰,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好继续低头看着诏书,假装自己还在看。

    可这时,陈正泰不耐烦地道:“姚公,你看完了没有,你都看了一炷香了。”

    姚思廉:“……”

    他依旧低头,眼睛木然地看着诏书,脑子里则是乱哄哄的,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但他也知道,还是该先沉住气,别说话为妙啊!

    却听陈正泰道:“姚公若是不会看,那么我念你听。”

    姚思廉:“……”

    终于,姚思廉很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知道……自己拖延不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他道:“为何不早说?”

    这话是问向陈正泰的。

    陈正泰却是冷冷地看着他:“难道大内的事,也需向姚公禀报吗?姚公将自己当作什么了?”

    姚思廉老脸微微一红,随即他目光一转,却是看着李世民道:“陛下,臣以为……陈正泰心怀忠孝,实在是……实在是……令人钦佩,陈郡公……陈郡公堪为楷模……”

    他搜肠刮肚了很久,竟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更多的用词。

    众人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令他心里更是羞愧。

    李世民今日总算是狠狠给了姚思廉一点教训,虽然李世民放任大家骂,可他毕竟不是受虐狂,有时见了这些言官,也是很讨厌的,只不过是平日能隐忍罢了。

    现在看姚思廉的丑态,心里也明白,现在姚思廉已经开始后悔了,两封弹劾的奏疏送到他的手里来,一旦发出去给天下人看,人家陈正泰给太上皇不惜工本的铺设暖管,怎么还成了奢靡无度了?

    这对姚思廉的名声,只怕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让天下人所笑。

    此时,李世民心满意足,太上皇的这一封诏令,明着是在夸陈正泰,可陈正泰是他的弟子啊,这天下人都知道的,夸陈正泰,不就是说他孝顺吗?

    李世民很享受这种被人称颂的感觉,尤其是这一次太上皇亲口称颂,正好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思廉:“姚卿家方才不是说陈正泰乃是佞臣吗?”

    “臣老眼昏花,实在万死。”

    姚思廉倒是没有逞强,错了就要认,若是不认,到时陛下和陈正泰将此事扩大化,他是第一个身败名裂的。

    李世民便挥挥手:“你能知错便好,退下。”

    姚思廉再三行礼,方才乖乖的退了下去。

    李世民见姚思廉走了,心情舒畅地哈哈一笑。

    他让张千取回了诏书,便道:“陈正泰很会办事,此事格外漂亮,只怕这一次……花费不小吧,倒是有劳了。”

    陈正泰看了马周一眼。

    马周乃是儒生,说实话,有这么个儒家的二五仔在自己的身边,随时提醒自己做任何事,都可能引发舆情的发酵,用什么方法去破解,还真是事半功倍。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千万不要这样说,能为师公效力,是学生的福气。”

    李世民连带微笑,颔首点头道:“你有此心,就够了,以后……还是少破费一些,免得花了钱还不讨好,你那地暖,朕试过了,很好,哪怕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也依旧能温暖如春,朕还担心若是今岁太寒染了风寒,不能于年末围猎呢。”

    说起了围猎,李世民显得兴致勃勃。

    李世民乃是马上得天下的皇帝,现在做了天子,成日困在这太极宫里,若说不枯燥乏味,那是没人相信的。

    而每年岁末的围猎,则是李世民最为期待的事情之一了。

    其实围猎除了是郊游之外,对李世民而言,更重要的是校阅三军!

    他深知驻扎在京兆府的各路军马,还有府兵一旦长年累月的没有经过战事之后,势必会慢慢的懒惰,而国家一旦有事,则就无法保证战力了。

    而每年的围猎,则是他借机观察各部军马的机会,而各部为了在围猎之中,被陛下所看中,自然而然,平日的操练,会格外的勤勉一些。

    此时,李世民看向房玄龄道:“房卿家,围猎乃是大事,中书省不要掉以轻心,各部兵马都要提早做好准备,还有都督府那儿,也要及早拨发出钱粮,可不要到时手忙脚乱。”

    房玄龄对于围猎,其实并不是很赞同,他认为这样太花费钱粮了,每一次陛下因为围猎而赏赐出去的钱财,都是数以万计的。

    他当然清楚,这是陛下借赏赐之名,笼络军心,可钱从民部中出来,就很让人心疼啊。

    只是在这件事上,想反对也是不成的,房玄龄还是应下来:“诺。”

    李世民随即看了陈正泰一眼:“正泰随朕去,陪驾在朕的左右,噢,你那二皮沟骠骑府,招募了多少府兵了?”

    “五十个。”陈正泰一脸无语,很老实的道。

    李世民一听,乐了:“这半年前就敕你骠骑将军一职,到现在,你就给朕五十个府兵?也罢,也罢,你跟着朕,朕是你的恩师,正好教一教你为将之道。”

    陈正泰觉得自己好像被李世民鄙视了。

    可话又说回来,说起这个话题,这天底下,哪怕是上下千年,能被李世民不鄙视的人,还真不多。

    …………

    第二章,还有三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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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