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人类的一大步
陈正泰说的话,何止是房玄龄不相信,便连李世民也不相信。
分明昨天忙了一通,大家就只是来挣钱的,这和平抑物价有什么关系?
固然李世民也喜欢二皮沟挣钱。
尤其是看到陈正泰为了挣钱而挥汗如雨的样子,李世民就觉得很欣慰。
真是没有白收这个弟子啊,他挣得越多,朕就挣得更多。
可这和平抑物价,显然是另一回事。
“看来……大家都不信我。”陈正泰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使了浑身力气,居然没得到认同,怎么不心塞?
众人就都板着脸,不吭声。
陈正泰只好道:“要不,房公,我们打个赌?算了……房公位高权重,我可不敢和你打赌。不如……戴公,我们打个赌吧。”
陈正泰笑嘻嘻地看着戴胄。
戴胄:“……”
大家都能理解戴胄的感受。
陈正泰本来是想和房玄龄打赌,然后一句你房玄龄,我陈正泰惹不起。
当然,这一句话是没有毛病的。
可是后头却跑来找戴胄,问题就出来了。
敢情你陈正泰以为我戴胄是软柿子,专门找的我?老夫好歹也是民部尚书,你不敢惹房公,就觉得老夫是个菜鸡,所以好欺负对吧?
可是今日戴胄一点底气都没有,哪里敢在李世民面前和陈正泰辩驳。
李世民一听打赌,就想到了某个惨痛的记忆,不过他倒是乐于想知道陈正泰接下来想做什么,便道:“赌什么?”
陈正泰就笑道:“恩师,若是我能现在平抑物价,则戴公拜我为师,可若是我不能做到,则我这里有三万贯欠条,奉送戴公。”
众人一听,打起了精神。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提议。
一般情况之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会在此刻心里呐喊:“快答应,快答应。”
便连李世民也不禁转怒为笑,觉得这陈正泰有些儿戏了。
戴胄看着陈正泰,心里在想,你陈正泰是不是故意羞辱老夫的?
你这家伙若能平抑物价,那朝廷还要民部做什么?
他有些不信。
当然,他也不敢赌。
于是踟蹰不决。
倒是李世民道:“戴卿家意下如何?”
陛下突然这样问,戴胄立即听出了蹊跷!
这是陛下在强迫自己赶紧答应呢,毕竟……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陈正泰说的话过于儿戏,陛下又是陈正泰的恩师,这个时候,陛下应该是呵斥陈正泰的。
可陛下没有呵斥,反而来询问自己,其实这就已经显示出了陛下的心思了。
戴胄现在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条件?
他再不敢犹豫,咬咬牙道:“好,老夫便挣陈郡公这三万贯钱。”
一下子……本是在外头站了一夜房玄龄等人突然不觉得肚子饿,也不觉得外头冷了,身上的酸痛都似乎消除了许多。
有意思啊。
虽然挨了一顿臭骂,可至少有热闹看。
人的心理是相通的,别看在这里的人一个个冠冕堂皇,个个尊贵无比,可好事之心,乃是人的本性。
房玄龄看着陈正泰:“如何确保……物价可以平抑呢?”
陈正泰则看着房玄龄:“很简单,三日之内,不但物价不会涨,我还要让他降下来!”
房玄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想,三省六部尚且做不到,老夫倒要看看,你陈正泰如何夸得下这海口。
房玄龄心里有点鄙视陈正泰这个家伙,小小年纪,这么张狂,老夫很看不顺眼啊。
要不是有陛下护着,老夫把他送到交州去。
房玄龄面带微笑:“是吗?若如此,则陈郡公有利天下,大功一件。”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噢,还有一件事,诸公来了二皮沟,小子还未款待呢,就请诸公在此陪恩师喝茶吧,我让人预备茶水和糕点,若是诸公累了,不妨在此歇一歇,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很是惭愧。”
他连忙令人上茶来。
大家本是空腹,身子疲惫不堪。
听说有茶喝,也都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虽是发了怒,可此时他明白了陈正泰的心意,竟也含笑:“朝中的事,是你们的疏失,倘若这一次物价还无法平抑,朕照旧不轻饶你们,还是先看看这陈正泰有什么手段吧,诸卿随朕在此喝喝茶吧。”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
众人一看这茶水,顿时觉得怪异起来。
这哪里是茶,老夫最爱吃的葱呢?咋不放姜沫?还有醋呢,我要吃醋呀。
可当着陛下的面,谁也不敢做声。
却见李世民将茶端起来:“此乃二皮沟的贡茶,味道还不错。”说着,李世民呷了一口。
众人无语。
陛下都喝了,谁还敢磨蹭?于是皱着眉头,却纷纷端起茶来,喝了下肚。
没什么滋味。
可陛下一口口的喝,大家也只好继续跟着。
只是这一口口的茶水下肚,慢慢的习惯了这滋味,许多人心里生出了古怪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这茶……很有意思。
相比于戎马半生的李世民,在座的多是士大夫,这士大夫或多或少,口味都比较寡淡,尤其是这绿茶所带来的清香,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房玄龄回味了一番,终于忍不住了:“陛下……不知这是什么茶?臣孤陋寡闻,却从未喝过此茶。”
“这茶呀。”李世民慢吞吞地喝着,一面道:“总之很珍贵,你们慢慢喝。”
他这就有点故弄玄虚了,却让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以然起来。
…………
陈正泰早溜了。
直接领着李承乾到了已经兴建起来的股市交易所。
这建筑很大,里头有无数的桌椅,反而像一个茶楼。
一个个股票开始挂牌,现在都是陈家上市的作坊,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听说这股票早已认筹了,有钱也没处投,一时之间,竟有几分遗憾。
现在市面上不缺钱,缺的是有人带大家发财啊。
来都来了,许多商贾都没有走。
他们对这玩意觉得新奇,于是不少人留在此,他们一落座,便有人给他们斟茶来,还有发放的认筹指南之类的手册,供大家观看。
这指南里,将所有的规矩说得明明白白。
陈家来做担保……投钱……便可分利。
有什么好项目,可以上市,汇聚资金。
这对于绝大多数商贾而言,都是很新奇的事。
不过商人见多识广,其实只看这指南,大抵就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合伙做生意而已。
只不过……这种合伙方式有了一个公开透明的平台,再不担心有人做手脚,或者彼此之间分账不平了。
一个人的资金,至多也就做小本买卖,不敢轻易冒险,可是十个人,一百个人,甚至千千万万人的资金,那可就吓人了。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提出做买卖,肯定没有人有兴趣。
原因很简单,我钱藏在家里就能升值,我为何要冒险去做买卖呢?
而许多商贾此时不得不佩服陈家了,趁着这个时候,推出了这玩意,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大家都正担心着自己手里的钱不牢靠,又没有一个可以增值的渠道,现在给了大家一个合伙做买卖,甚至对商业一窍不通的人,也可以投钱返利的机会,这不正是久旱逢甘霖吗?
何况……陈家此前在瓷器那儿已经做过榜样了,许多人跟在后头,发了大财。
想不心动……实在太难,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众人一面喝茶,一面琢磨。
也有的人还没琢磨出来,却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茶很好喝啊。
这是什么茶?
大家都是第一次尝试到,似乎也只有这二皮沟才有这样的茶。
只怕很贵吧。
果然很有牌面啊。
却在此时,一个人徐徐地走进了这里。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那不过是一个小商贾。
倒是有人觉得眼熟,好似此人家里是经营油的,油这东西……都只是蝇头小利,主要是这油大多都掌握在世族手里。
毕竟……油是靠粮食或者是茶树榨出的,而许多世族家里有良田千顷,因而自己有榨油坊。
所以这油的定价权,一直都在世族手里,似眼前这个小商贾,不过是从世族那儿收了油,再到长安城里贩卖,挣一些零碎钱,养家糊口罢了。
这小商贾叫江有义,他其实昨天就来过二皮沟了,今日又来,还夹带着陈家发的指南书。
他走到了这里的伙计面前,取出书,而后指了指道:“照着这指南书所言,只要符合条件,便可挂牌经营,我这里有一个买卖,也可以吗?”
他声音显得有些怯弱。
毕竟似他这样的小商贾,在陈家面前,不过是蚍蜉一般的存在。
伙计一看,这是来买卖了,忙道:“你稍等,我这便请做主的来。”
于是,这江有义便焦虑不安地坐下,有人给他端茶上来,他也没心思喝,而是焦躁不安的等候着,好几次,他都打算放弃,可似乎又有一些不甘心。
至于其他人,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万人空巷
过了一会儿,那伙计便引着一个人来了。
来的人乃是陈家的三叔公。
三叔公脚步匆匆,虽是一把岁数了,可仍是健步如飞,似乎好不容易逮着一条鱼,怕给跑了。
只是根据伙计的描述,这鱼柴了一些,没啥肉,不过……更多人是不敢尝试的,自然而然,此人也就成了三叔公眼中的香饽饽了。
“哈哈哈……来来来,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三叔公还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老了嘛,人越老越觉得寂寞。
这江有义便立即起身,略显恭谨地通报了自己的名讳。
三叔公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盈盈,殷勤地道:“按着这指南书里,可填写了资料吗?”
“填写好了。”江有义很不自信地取了一张纸来,交给三叔公。
三叔公低头一看,抵押的资本虽不高,而且经营的方向乃是榨油,此人原有一个榨油的小作坊,不过……利润却很丰厚。
其理由是他家榨出来的油,采用的乃是一个祖传的秘方,味道比寻常人家好,而且此人做了许多年的生意,对这个行当十分精通,他愿将自己的土地和宅邸拿来作保,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一千七百贯钱。
三叔公细细地看过,不断地点着头,心里已经有数了,果然只是一个小虾米啊。
而此人来此的目的,就是将自己的作坊挂牌上市,扩大生产。
他认为随着粮食的高产,未来榨油的原料价格势必暴跌,而油料表面上没有太高的利润,可未来市场上对于油料的需求还是很稳定的,不愁销路。
因此……想要筹募五千贯的资金,招募更多的人手,将作坊扩大,同时打通未来关东地区的销路。
这个家伙……倒是雄心壮志,一个小小的作坊主,而且从前经营的更多的是油料的收购和出售,居然不太甘心,想要做更大的买卖。
三叔公点头,很有耐心地道:“若是你这填写的资料无误,就在此签字画押,这抵押物还需办一些手续,除此之外,老夫还将派人前去查访你的作坊,你现在的买卖……账目可清楚吧?到时一旦上市,只怕陈家还需派人随时查你的账目,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可是大罪。”
“规矩我懂,我已读了这指南三遍了。”江有义说罢,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了:“我那作坊,乃是老字号,许多熟客都来,你去打听打听。”
三叔公一直是笑呵呵的样子。
心里想,这事儿得陈家自己查过再说。
陈家雇佣了不少人,因而现在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开始清查账目,折算盈利,以及清算各种抵押品以及这作坊原有的价值。
凡事都有第一次,虽然大家都懂,可估价这方面,确实费了不少的周折。
过了两日,这江记油坊终于挂牌了。
牌子一挂,不少人都听闻了动静,要知道,这可是陈家挂牌之后第一个其他姓氏的人挂牌。
因而好事者很多,都是来瞧热闹的。
当然,这油坊的认筹资金不多,起初是预计三千五百贯,不过后来,却还是决定认筹五千贯,合计万股,江有义保有了三千股,其余的统统认筹。
一时之间,许多人看热闹,有人倒是知道这江家油坊的,知道是老字号,倒是有几分信心,这筹募公告里,所写的前景也颇为动人,倒是有人十股二十股的买。
也有不少人,纯粹是看热闹,颇有几分,我也买一点吧,说不定……它还真能挣钱呢?
但凡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其实权当是赌博,也不敢玩大,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人一多,便可看着认筹的资金哗啦啦的向上涨。
这一下子,许多人倒是看出利好来了,居然这样多的人买,那我也买买看,这一来二去,当日……资金竟是认筹完毕了。
此前还心里略带忐忑的江有义,万万想不到就这么轻易的完成了,除了自己所占的三成股,这三千多贯钱就一下子来了。
激动得不得了。
于是忙带着钱,去预备招募劳力和匠人,扩建油坊去了。
有了这个开头,人们从议论纷纷,或者权当是看热闹的心态,最后却变得开始情绪高昂起来。
三叔公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因为想来挂牌的人越来越多,用别人的钱做买卖,风险大家一起承担,扩大经营的规模,这是多大的好事啊,不挂牌白不挂牌啊。
而对于许多人而言,自己投到某家作坊里,有陈家给自己看管着账目,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这是何其轻松的事,不如索性投一点。
当然……主要是这家里的钱若是不拿出来,看着越来越不值钱,太心疼,现在有了渠道,不如试一试。
而且,已经有许多精明人早就看出端倪了,现如今……是供需不平衡,市面上任何东西,在通货膨胀的压力之下,人们都想采买。
那么……谁若是能生产出东西来,至少未来数年,销量是很可观的,这是实打实的利润。
三叔公手忙脚乱,他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工作,看着这些激动的商贾,心里却是窃喜,还有种运筹帷幄的得意。
一群蠢货,真以为那江有义的股这么多人买?全是陈家人匿名购买的,就等你们这些鱼儿上钩呢,就如他家之虎正泰所说的那样,这叫立木为信。
不过……有了一个好开头,大家慢慢接受这样的模式,街头巷尾,人们都议论着此事,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知半解,可越是如此,恰恰让更多人热心起来。
哪怕是一些世族,也开始坐不住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此时已有不少世族子弟,成日往二皮沟跑。
“不得了,那油坊的股票……居然涨了,有人在收购油坊的股票。”
起初……人们对于油坊的预期是买了它的股票,可以坐地分红,可这分红,却需等到人家生意扩张之后,真正有了盈利才有分红的机会。
可后来……不知是什么小道消息,说是这油坊练出来的油,果然和市面上不同,而且据闻……他这边传出了扩建的消息,就有关东和崇义寺以及东西市的商贾提前预定,等着供货。
以至于不少人意识到……这个油坊竟真的很不简单,于是……便有人在交易所四处寻人,问有没有油坊的股票,自己要购买。
那手握股票的人也不傻,你要买,我当真平价卖你吗?
得加钱。
原本每股五百文,转瞬之间,竟是涨到了五百六十文。
这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这才一两天,一股就白挣了六十文?
问题是……人家只是躺在家里,便赚了钱啊。
这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般,以至于东市、西市,都已经开始疯狂的将自二皮沟的消息传递过来。
这里的商贾,有时闲着也是闲着,成日盯着那挂牌的价格看,看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都一副早知道我也买一些股的后悔心情。
其实此时挂牌上市的工坊,相比于后世来说,结构算是十分原始的。
可正因为原始,却也意味着但凡是做买卖的人,只需一看,就大抵能分辨出这股到底是好是坏,前景如何。
倒不至如后世的企业一般,永远都是云里雾里,便是再专业的人,让你永远无法看清虚实。
其实那油坊毕竟只是小儿科,真正可怖的,还是陈家挂牌的一些作坊,尤其是瓷器,短短两三天,竟上涨了一成的股价,看得人热血沸腾,两眼冒光。
许多人都在疯狂地求购,可愿意脱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一方面,是陈家的号召力惊人;另一方面,是这瓷器乃是独此一份。
于是……开始有专门的人出没在交易所,到处求购股票。
眼看着股票开始每日成长,却是一股难求,只觉得悔不当初。
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躺着挣钱这么舒爽的事,谁不喜欢?毕竟挣钱太辛苦了。
那程咬金每次下了值,就兴冲冲和张公瑾几个人跑来,看一看最新挂牌的价格,然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算盘珠子,开始折算当日因股价上涨,自己平白增加的收益。
股票……当然是不卖的,可每天看着其价值水涨船高,程咬金就心里爽得不得了。
当然,每一次算得最得意时,就总听到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咆哮:“姐夫,我就知道你要来,你每次都不叫上我。我们崔家当初真是瞎了眼……”
自然……程咬金什么也不多说不多做,来过之后,很快就灰溜溜的跑了,倒不是怕这小舅子。
而是不知陛下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还留在这二皮沟里。
李世民在二皮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很努力的……才慢慢的吸收和消化了这交易所的知识。
大抵明白了到底是如何运作,可越看……他越糊涂了。
这世上……真有买了股票,就有一直上涨的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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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天地翻转
只是,无论李世民如何去琢磨,虽觉得好像有悖常理之处,可至少……现实中发生的事,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几乎所有挂牌的股票都在涨,紧接着,一个个的新股开始挂牌,而每一次认筹,也几乎没有落空。
老祖宗们并不比他们后世的子孙们要愚蠢。
他们学习新的东西,比他们的后人还要快得多。
尤其是能挣钱的东西。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在想着,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
又或者,有人在拼命的琢磨,每一个上市作坊的基本面如何。
后来……这群聪明人发现,好像瞎琢磨这个没有意义,因为股票都会涨的,与其成日研究这个,还不如赶紧抢股。
李世民也发现,自己越琢磨这个,越迷糊,便将陈正泰召来:“这股票到底有何用处,只是让人出借钱给人办作坊,既然办作坊,为何二皮沟不自己办,二皮沟缺钱吗?”
“缺。”陈正泰很认真的回答。
李世民:“……”
“恩师……认为,二皮沟的钱,能办多少作坊呢?哪怕是可以办十个,一百个,可若是一千个,一万个呢?”陈正泰随即又道:“何况,作坊哪里有这么好办的,毕竟这东西,现在肯定挣钱,可是将来,终究是有赢有亏,二皮沟只要把握住一些命脉,尤其是宫中,要握住布匹、钢铁这些重要的物资,其他的物资,自然是群策群力才能兴盛起来。”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你可是答应了,物价会给朕稳住的,若是稳不住,朕不饶你。”
陈正泰诧异道:“学生不是说了,已经稳住了,怎么,难道恩师一点也不相信学生?”
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
他实在没看到陈正泰有什么操作:“你说现在?”
“自然是现在,恩师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查访,若是学生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李世民满是狐疑:“既如此,将戴胄他们召来。”
很快,戴胄等人便被请了来。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来了,这样的热闹,他们不想错过。
因为他们记得,三日之期,早已过了。
李世民看了一眼戴胄,又看一眼陈正泰:“这赌约,可还算数?”
不等陈正泰回答,戴胄急切道:“陛下,当然作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有不作数的道理。”
戴胄其实算是难得清贫的清官,他的家世,早已败落了,虽然他有固执和傲慢的一面,可他的官声,却一向不错,可以称得上是清廉自守了。
这民部尚书,乃是一等一的肥缺,若不是因为戴胄清廉,此次犯下了这么大的错,李世民早就将他收拾了。
陈正泰承诺,若是输了,便奉上三万贯钱。
此时戴胄深知压住物价不易,自然而然,也就不相信陈正泰三日能压住。
而且戴胄不傻,这几日都在盯着陈正泰,得知陈正泰从未离开过二皮沟,心里更是松了口气,他现在已不再相信身边的那个官吏了,这些报喜不报忧的家伙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因此,虽然外头有许多传闻,他却一点都不相信,只认死了,陈正泰要输自己三万贯钱。反正陈家的钱……赢了也不烫手,算不得是贪赃枉法,还真不如给自己花呢。
李世民随即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道:“恩师,学生自然认为是算数的。”
“好。”李世民这几日想了许多,他意识到……单凭从前的老办法,已没办法治理天下了,此时……他想看看……陈正泰的新办法:“既如此,你们随朕摆驾崇义寺,是非如何,一眼便知。”
戴胄立即道:“遵旨。”
他随即瞥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三省六部都做不成的事,他三日能做成?
不过……
此刻戴胄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来了这二皮沟,也没讨一口茶水喝呢。
前几日在陈家喝了那茶,足足喝了半天,当时喝的时候,只觉得清香,也没在意,可回了府,初时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几日过去,竟觉得怪想念的,若是不喝一口,总觉得浑身的精神有些不爽。
也罢,暂时不去想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让陈正泰愿赌服输,等赢了这三万贯,什么好茶买不到?
李世民随即起驾,众臣尾随。
再回到崇义寺,李世民心里便又沉甸甸起来。
当初在此见的人和事,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哎……
李世民不禁叹息。
他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可前几日所见所闻,对他不啻是致命一击。
以至于李世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昏聩,这天下,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
他一直将自己和隋炀帝区别开来,可见了崇义寺这里的情景,却忍不住想,这里……又何尝不是遍布着干柴呢,只要一步走错,烈火一烧,朕与那隋炀帝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心里唏嘘着,生出无限的感慨。
马车停下。
李世民落地,这里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是从二皮沟来此,令李世民熟悉又陌生。
他寻到了一家丝绸铺。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于是昂首阔步,到了丝绸铺门前。
“客官,客官,里面请,客官看中了什么,哈哈……我们铺子的丝绸,乃是全长安最好的,您看看这做工,看看着质地,行家人一眼便知。”
掌柜的居然亲自迎了出来,殷勤的过份。
他满脸堆笑着,一面做着请的姿势。
李世民于是阔步进去,其他人纷纷尾随。
戴胄这个时候,居然取出了一个簿子。
他可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给陈正泰钻空子的机会,你以为老夫傻吗?
这簿子里,记录了前几日……这里的一些物价。
陈正泰探头探脑的看。
戴胄一脸嫌弃的将簿子忙是合上,一副看什么看的样子。
站定之后。
李世民淡淡道:“你这里的丝绸,是什么价钱?”
掌柜的堆笑道:“若是寻常的丝绸,也不贵,六十九文即可,客官看上了哪一种花色?”
六十九文……
李世民一愣。
而戴胄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起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六十九文一尺。”掌柜的很认真的回答。
不可能啊……
前几日还是七十多文……
戴胄忙是重新翻开他携带的簿子,打开,上头赫然写着七十三文的字样。
短短三日,居然降价了四文。
这怎么可能。
按照以往……这价钱别说是降,就算是在涨一两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戴胄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六十九文一尺?”
他不甘心的询问。
这掌柜觉得戴胄很难缠,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是六十九文一尺,客官……这个价钱,已经不能再低了,再低,这铺子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去喝西北风了。哎……若是客官您诚心要买,不如这样……六十八文,这是最低价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儿还有比这更低的价钱吗?哎呀…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其实也是从其他地方拿货的,几乎无利可图,这样的丝绸,若是几日之前,七十二三文都未必肯卖呢。”
他一阵叫苦,还以为戴胄故意询价,是来讲价的。
可戴胄一听到六十八文,脸都黑了。
六十八……你这个混账,你们前几日……不还七十三文,而且还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吗?
一看戴胄脸色很不好看,这掌柜苦哈哈的道:“真的不能再降了,客官……这做买卖,也要给人生路才是啊……客官,你实话说,你要多少吧,若是要的多,我再想办法。”
看上去……竟还有通融的余地。
戴胄:“……”
倒是李世民想起了什么,对啊,这价格好像是降了一些,谁晓得对方有多少货,若是和东市西市那样,没多少货卖,那么莫说是六十八文,就算是三十九文,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有多少货?”
李世民凝视着这掌柜。
掌柜想了想:“这个嘛,就看客官要多少了,本店现货是两千多匹,可若是客官还想要更多,这也不必担心,其他的丝绸商贾,本店是多少认识的,自然可以从他们手上调货。”
“……”
听到了这里,戴胄顿时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瘫倒下去。
如果这丝绸商贾没有提前跟人打好招呼的话,这样说来……
人家的货不说无限供应,可这六十八文……至少可以保证向采买多少,就能采买多少。
物价……真的降下来了。
李世民面上,已是大喜过望。
这怎么可能。
这几个月,物价不是一直都高不可攀吗?
怎么转眼才三天,天地翻转一般?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已经觉得眼下所发生的事,让他们无法理喻了。
………………
第五章送到,累死了,老娘生病,刚才送去医院打了吊针,这一次是真的。所以更新迟了一点,而且没有检查错别字,大家担待吧,另外,七夕节快乐,老虎爱你们。
第一百八十六章:赢了
戴胄无法相信。
哪怕如果换做是房玄龄,他也是愿赌服输的,在他心里,房公是个老成谋国之人。
输给这样的人,也不觉得丢脸!
可陈正泰……他就只一个少年,还是一个素来他不怎么看得上的少年。
降低物价,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又如何能做到?
或许……这是陈正泰买通了这丝绸的商贾?
对。
一定是的。
于是他朝李世民道:“不如我们到其他地方再看看。”
李世民看出了戴胄的不甘。
其实李世民也觉得难以置信。
三天时间……物价就降了。
而且是一种完全无法理喻的方式。
李世民也是想再好好确认一下,随即道:“那么……到其他地方走走。”
可那掌柜却是急了:“客官到底是不是诚心要买?若是诚心要买……”
可李世民等人却不理这掌柜了,直接转身出了铺子。
到了铺子外头,对面是一个货郎……这货郎依旧卖的还是蒸饼。
显然,天色不早,他急于收摊了。
一想到蒸饼,便有一些人影在李世民的脑海中浮现,他上前去:“拿几个蒸饼。”
货郎抬头,看到了李世民,突然眼前一亮,堆笑道:“客官,我认得你。客官不是几日之前来我这儿买过许多蒸饼吗?想不到今日又做了客官的生意,来来来,客官要几个?”
“价钱几何?”李世民盯着他,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这货郎觉得李世民有些奇怪。
前几日见时,还看他很豪爽,一次将剩余的所有蒸饼都买走了。
可今日……却显得很斤斤计较的样子。
货郎自是不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的,咧嘴一笑道:“行情多少,客官难道会不知道吗?客官放心,我做买卖也是讲诚信的,绝不会高价卖给客官,这蒸饼,七文一个,不过……小人要收摊了,要不,六文卖你。”
好像就这几日的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爱买不买的商贾们,都变得殷勤起来。
李世民随即道:“这蒸饼,我前几日来买时,不是八文吗?怎么才几天就成了七文,便是六文也卖。”
货郎道:“难道客官不知道吗?现在米面都降价啦,我这蒸饼成本低了一些,若是还卖八文,谁还来买我这蒸饼?您是熟客,给别人是七文的,现在我又预备收摊了,因而卖您六文。”
房玄龄等人脸色木然。
显然……这已不是蒸饼在降价。
便是米面也在降。
整个市场,虽然无法再恢复从前,可至少……物价已经开始稍有回落,并且有渐渐稳定的迹象了。
至少……再不会那般恶性的通货膨胀。
李世民此时精神大振,他眼角的余光瞥了陈正泰一眼,心里震撼,不禁想,这陈正泰,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李世民脸色开始慢慢红润起来,这几日的颓气像是突的一扫而空,他中气十足地道:“噢,米面也在降?”
“这是自然。”货郎笑容可掬地道:“这几日许多东西,物价都在回稳呢,做买卖嘛,总是比别人的消息快一些,其实我何尝不想继续卖八文,可终究不能坑蒙自己的熟客,如若不然……以后还能做得了买卖吗?”
李世民不断点头,指着这货摊道:“这里的蒸饼,都买了,统统都买了,给他七文一个,不必要他的优惠。”李世民眉头舒展开来,这一次却是看向戴胄:“戴胄,你来付账,该你付的。”
戴胄:“……”
此时……戴胄的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可他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也是死不瞑目啊。
分明三省六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这物价愈演愈烈,怎么到了陈正泰这儿,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呢?
他乖乖地掏了钱,货郎已是眉开眼笑,连忙将蒸饼用荷叶包了,送至戴胄的手里。
戴胄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等那货郎则是带着欢快的笑容挑着空担子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陈正泰的头上。
戴胄正色道:“说,你说……这到底是何故?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药,你说啊。”
被人当成妖魔鬼怪似的,陈正泰一脸委屈地看着戴胄:“戴公……不,小戴啊,你忘记了,你要拜我为师了?怎么这样凶巴巴的对我,你这样对你的恩师,真的好吗?”
戴胄:“……”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竟是彻底的懵了。
李世民站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他。
陛下不吭声,意味就很明显了。
房玄龄等人,已没心思去管顾戴胄的名节了,你自己打的赌,怪得谁来,现在值得庆幸的是,物价总算是降下来了,而且他们现在百爪挠心,极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房玄龄咳嗽一声道:“老夫说一句公道话,陈郡公啊,你就算要小戴,不,要让玄胤拜你为师,也需让他心悦诚服才是,这物价……到底如何降的,总要有个由头,若是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如何让他甘心情愿呢?”
戴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陈正泰道:“是啊,你总要说个明白。”
只是……戴胄已能想象,自己好像要摔一个大跟头了,这个跟头太大,可能自己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李世民此刻也是满腹疑惑:“你先说罢。”
“是。”陈正泰随即道:“其实很简单,之所以当下……物价飞涨,只是因为……市面上的铜钱多了而已,可是……这铜钱变多,当真只是因为铜矿吗?学生看,不尽然。归根到底……是这天下根本就不缺钱,只是这些钱,统统都在世族的府库里,人人都在藏钱,流通的钱却是凤毛麟角,自然而然……这铜钱在市场上也就变得昂贵起来。”
“可是铜矿的开采,却是打破了这个数百年来的平衡,因为铜矿大量开采,让钱稍微变得不值钱了。可是恩师……区区一个铜矿,哪怕产量再高,它即便再如何流通,也不至让这铜钱贬值如此巨大的,归根到底,是因为人们有了贬值的预期,于是……那本该是藏在府库中的钱,统统流通起来,人们不敢藏钱了,市面上的钱增加了无数倍,更多人为了将钱换成柴米油盐甚至布匹以及一切民生物资,自然而然……这些东西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要抑制物价,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让这市面上泛滥的钱统统蓄起来,从前的钱都藏在世族们的家里,可是他们都将钱藏在家里,对于天下有什么利处呢?除了增加一家人的纸面财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因而……学生所用的方法,就是将这些钱引导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中,这个水池,学生已经挖好了,不就是那股市交易所吗?人们对于铜钱,已经有了贬值的恐慌,那么……如何抵消这些恐慌呢?三天前,大家的方法是将钱尽快花出去,购买一切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然后储藏起来,这便是大家将物价推高的原因。”
“可是这个方法……不好。因为你要交易,就会产生成本,而你要保存,就需要付出仓储的花销,就如那丝绸,你一家一姓,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丝绸,你势必要建起仓库,进行储存,这么多价值不菲的丝绸,你还得派出人力去对其进行看管。你甚至还要担心,仓库里会不会出现老鼠。要担心这新的丝绸,陈放久了,会变成旧布。”
“而学生则用另一种办法来取代这种保值铜钱的方式,既然市面上的物资不足,那么何不鼓励大家进行生产呢?生产就需要雇请匠人,需要劳力,需要给付薪水,生产出来……便可产生无数的丝绸和布匹,变成数不清的陶瓷,变成钢铁。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擅经营的,你让他们贸然去生产,他们会有所疑虑,于是就有了认筹和分红,借用陈家的信誉来作保,保障股东。再让那些有能力经营的人去扩建作坊,去招募人力,去进行生产。如此一来,当所有人看到有利可图,那么无数市面上空转的钱,便会蜂拥流入股市交易所。”
“哪怕是那些还未进入股市交易所的铜钱,也会被许多人持币观望,他们想看看……这种利用盈利的方法来对抗铜钱贬值的方法有没有用。至少……许多人再不会想着将数不清的丝绸和布匹,还有柴米油盐买回家里去堆放了。钱都流入了股市,市面上的钱就少了,疯狂抢购物资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那么……敢问恩师……这物价,还有上涨的理由吗?”
李世民听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了当初陈正泰提出的建立蓄水池的理论。
原来……那股市,本质就是泄洪啊,将这泛滥的铜钱引导到那股市交易所中去,而后转化为一个个作坊。再利用当下较高的物价,产生出来的较好前景,鼓励大家源源不断的进行投入。
原来如此!
第一百八十七章:真龙天子
钱如流水。
要嘛藏在世族的家里,要嘛引导进入股市交易所。
而进了交易所的好处就在于,他既可以让钱流动起来,又不会进入市场。
当然……这里头有许多复杂的原因,陈正泰觉得自己能够用李世民等人所能理解的方式讲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
房玄龄听得很仔细,他一字不漏,到他这样身份的人,其实是极擅长学习的。
长孙无忌心里却想,你陈正泰在交易所里到处挣钱,却打着为国为民的名义,这家伙……老夫倒是越来越喜欢了,不能和陈家结亲,真是遗憾的事啊。
戴胄脸色又青又白,其实很多事,他还不甚懂,还有些想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他却知道……
于是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戴胄看着这张讨人厌的笑脸,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于是苦着笑道:“陈郡公,我们……换一个赌注成不成?”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我戴某人,也是要脸的。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莫非小戴你要食言而肥吗?”
戴胄一脸委屈地看着陈正泰:“这里人多,多有不便,能不能宽限几日?”
还不等陈正泰回应,李世民此时道:“朕做主了,宽限三日,三日之后,就带着束脩去二皮沟,若是言而无信,莫说正泰不饶你,朕也不饶你。”
戴胄几乎要哭出来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感谢陛下宽限,还是痛骂你李二郎落井下石。
只是李世民此时大喜过望,心情极好,他目光一转,随即放眼这崇义寺集市,道:“这样看来,朕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此次陈正泰是功不可没啊。”
说罢,李世民背着手,左右四顾:“随朕走走。”
他一面走,一面对房玄龄道:“朕前几日来,实在没有想到,朕的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所在,哎……民生艰难至此,房卿……若是以往朕与你不知倒还罢了,现在亲眼所见,岂可视若无睹呢?”
物价的困境解决了,其实房玄龄也觉得松了口气,此时面对李世民的感慨,他不断点头,惭愧地道:“这是臣的疏失,臣一定……”
李世民立马板着脸道:“你不必和朕说一定的事,朕不听这些,朕希望能够诚心实意,你是朕的中书令,是大唐的宰相,这是千斤重担,朕将这天下托付给你,便要教你无论如何也要解决问题,如若不然,朕要你何用?”
李世民一面说,一面鬼使神差一般,竟到了运河河堤这里。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个背着女婴的孩子。
那孩子……已经收到朕的蒸饼了吧,不知现在吃完了没有,朕这里还有不少蒸饼,不如……送去。
于是……他站在河堤眺望,看着那熟悉的茅屋。
在那里……那男孩竟也正好就在屋外头,依旧还是衣不蔽体的样子,抱着他的妹子团团转,赤足踩着污水,怀里的女婴哇哇的哭。
李世民心念一动,道:“张千。”
张千连忙上前:“奴在。”
李世民道:“将戴卿家买的蒸饼,送去给那孩子吧。”
张千会意,此时他已熟门熟路了,取了戴胄手里提着的蒸饼,便又上前去。
李世民凝视着张千的背影,还有那茅屋前的孩童,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抽抽鼻子,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突然眼睛模糊起来。
其实李世民虽做了天子,可在历史记载之中,有各种哭哭啼啼的记录。来了蝗虫他哭,要立李治时,召集百官,他也要哭,不但哭,还要一副朕不想活了,要以头抢地。
这让曾经阅读史书的陈正泰一度怀疑,李二郎绝对属于表演型的人格。
而现在……李世民眼里模糊,眼角湿漉漉的,陈正泰站在一旁,竟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他甚至怀疑……这或许……并非只是单纯的表演,只是因为……李世民哪怕再残酷,也可能只是性情中人吧。
若不是性情中人,如何会有这么多人围绕他的身边,为他冲锋陷阵,甚至浴血奋战呢?
房玄龄等人一见陛下如此,忙又惭愧万分地道:“陛下,臣万死……”
李世民举起长袖,擦拭了自己的眼角,没理会房玄龄等人,口里道:“朕从前在想着,朕要开创前人所未有的功业,想着天下太平,可这几日方才知道。所谓功业,不过是百姓们的福祉罢了,你看看,你们锦衣玉食,而他们却住在这等陋室里。你们美味佳肴,而他们却是食不果腹。”
“纵是有再多的丰功伟绩,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平日朕一再说,君轻民贵,可实际上……不过是沦为了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罢了,朕现在想来,朕与诸卿说这些时,再来面对这些贫贱至此的妇孺,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房玄龄等人此时再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叹息道:“朕与万民,本为一体,他们若是能够富足,我大唐才能千秋万代,如若不然,便是修多少兵戈,蓄养多少官军,身边有多少忠贞的干才,其实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他正说着,只见张千提着蒸饼已到了那男孩的面前。
男孩抱着自己的妹子,见到了突然走到自己跟前的张千,脸上先是愕然了一下,而后一面惊喜的朝茅屋里大叫:“娘……娘,那个恩公,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他这一喊,茅屋里的妇人立即跑了出来,似乎在和张千说着什么,随即,她眼睛看向李世民这边,而后竟朝李世民这边碎步而来。
李世民说到一半……见那妇人竟然迎面过来,一时有点懵。
朕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呢?
而且朕也无颜见这些百姓啊。
他本是一个很大气的人,现在竟也有些无措起来。
没一会,那妇人便到了面前。
妇人面色蜡黄,有几分菜色,身上的衣裙用的是麻布,上头不知多少补丁,不过她却将自己收拾得很好,至少看不出有什么污浊。
她到了李世民面前,行礼道:“恩公屡屡送蒸饼来,这是大恩大德,既来了这里,何不进屋坐坐,喝一口茶水,如若不然……我们阖家受恩公的恩惠,心里已经惭愧万分,若是连茶水都不喝,便真羞愧难当了。”
李世民一时无言。
见这妇人感激涕零的样子,良久,才道:“好吧,我也乏了,就在此坐一坐,歇一歇。”
李世民脸微微有些红,像是更加惭愧的样子,对方因为一些蒸饼,便晓得知恩图报,而自己作为天子,从前却对这样的人全然漠视。
妇人听罢,大喜道:“请恩公们随小妇来。”
于是领着李世民等人到了茅屋,妇人吩咐门前抱着蒸饼的孩童道:“快,将你妹子送去刘三娘那里,让她帮着带两个时辰,你的恩公来啦,不要让她吵闹,惊扰了贵客。”
男孩噢的一声,抱着哭哭啼啼的女婴要去隔壁。
李世民便带着微笑道:“无妨,无妨的。”
妇人领着李世民等人进了茅屋。
这茅屋几乎家徒四壁,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地上铺了干草,李世民低头看了看,于是索性跪坐下,其他人见陛下如此,哪里还敢嫌弃,也纷纷跪坐在这干草上。
妇人道:“拙夫去上工了呢,只怕要晚一些才回,小妇先去给恩公们烧茶。”
说罢,她感激涕零地看着李世民,又道:“我那孩儿三斤嘴馋,自恩公们送来了蒸饼,他成日吃,每日心心念念的说恩公们的好处。三斤,三斤……”
她呼唤着那男孩。
男孩去将自己的妹子送去了邻人老妇那里,便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喜滋滋地道:“来啦,来啦。”
“你在此和恩公们说说话,我去忙活,不可乱说话,惊扰了恩公。”
吩咐过之后,那妇人转身便去。
三斤于是怯弱地打量着李世民等人,眼睛便落在李世民腰间的玉佩上,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道:“呀,这是啥?”
李世民低头,看着这玉佩,道:“这是龙纹的玉佩,你看,上头雕刻着龙。”
“龙……”三斤顿时口水流了出来:“龙能吃吗?”
李世民:“……”
陈正泰坐在一旁,心里想,小子,你路走窄了,我这恩师……就是一条真龙,来,你吃吃看。
陈正泰笑嘻嘻的道:“龙不能吃,会崩坏牙的。”
“噢。”三斤便看着陈正泰:“小恩公,这样说来,你吃过龙?”
陈正泰脸色骤然变了,忙摆手道:“可不敢,可不敢……”
三斤便道:“你若是没吃过,怎么会晓得崩坏牙齿?”
陈正泰感觉这孩子的智商比小戴要高啊!
陈正泰于是眼睛一翻,故意去看茅屋的屋顶,嘴里喃喃道:“你看你家屋子,上头漏了顶了啊,不得了,不得了,到时下了雨,可怎么住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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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陛下和太子圣明
三斤毕竟是孩子,一见陈正泰看着房顶,便也昂着头去看。
总算……将这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边。
陈正泰暗暗松了一口,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啊。
倒是李世民,左右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所在,置身于此,虽然这里的主人已收拾了屋子,可依旧还有难掩的异味。地面上很潮湿,或许是靠着运河的缘故,这茅草建起的屋子,显然只能勉强遮风避雨而已。
李世民心里感慨着,颇有感触。
过一会儿,那妇人便取了茶水来。
当然……说是茶水,其实就是白水,因为来的是贵客,所以里头加了星点盐,使这茶水有了丁点的味道。
只是……他家的陶碗不多,只有六个,到了张千这里时便没了。
妇人显得很尴尬的样子,一再致歉。
李世民道:“不必多礼,他不喝的。”
于是,端起了显得破旧的陶碗,轻轻地呷了口‘茶’,这茶水很难入口,让李世民不禁皱眉。
妇人自也是看出来,连忙道:“恩公们都是贵人呢,自然喝不惯小妇的茶水,这里也实在简陋,肯定有许多招待不周之处,往恩公一定不要介意。”
李世民摇头,尽量地显得自己和蔼一些,妇人这才乐了,随即道:“小妇已让邻人给家中的男人捎了信,让他下工早些回来,家里有贵客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男人便要下工……”
李世民连连点头,随即问:“这河堤附近,到底有多少户人家?”
“这……”妇人道:“这小妇就不知了。小妇当初随着丈夫和家公,是在十数年前在此落脚的,那时候三斤还未出生呢,那时家乡遭了旱灾,想要到长安讨生活,可长安大门紧闭,不允许我们进去,于是许多人便在此落脚,我家便也跟着来了,来的时候,这里已有许多人家了。”
李世民心里既惊讶又感慨,原来很多年前,这里就有了,至于那旱灾,大唐自立国以来,有许多水旱的记录,到底是哪一场,便不知道了。
他甚至不由在想,他们至少还可来此落脚,可这大旱和大水一来,更不知多少百姓无法熬过来。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于是继续喝茶水,仿佛这难喝的茶水,是在惩罚自己的。
房玄龄等人其实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想赶紧辞别而去,他们现在甚是怀念二皮沟的茶叶啊!
陈正泰这狗东西,有这么好的茶叶,为何不提出送自己几斤来?
自从喝了陈正泰的茶之后,就让他们成日的记挂着,尤其是当下喝着这茶水,再想着那浓香醇厚的二皮沟茶水,令他们觉得无精打采。
过不了多久,天色渐有些黑了。
却在此时,一个男人从外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男人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竟提着一只鸡,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子,穿着一身布满补丁的短装,脚下也几乎是赤足,不过他看着半点不觉得冷的样子,想来已是习以为常了。
他头发乱蓬蓬的,进来之后,一见到李世民等人,便哈哈大笑,用夹杂着浓重的乡音道:“我家娘子派人给俺捎信,说几位恩公来了,来……婆娘,俺买了黄酒,还有这鸡,你将鸡杀了,还有这黄酒,拿去温一温,恩公们都是贵人,不可怠慢了。”
妇人便忙起身,去接过黄酒和鸡。
李世民等人看着,一时无言。
话说……他们的孩子前几日还在市集里赤着足讨吃的呢,现在怎么买得起鸡和黄酒了?
这鸡和黄酒,只怕价格不菲吧,不晓得能买多少个蒸饼了。
这男人正是妇人的丈夫,叫刘老三。
他到了李世民等人面前,看着几位贵气的客人,倒也没有怯场,直接跪坐下,带着爽朗的笑容道:“寒舍里实在太简陋了,实在惭愧,哎,俺家家贫,前几日我回家,见了这么多的蒸饼,还吓了一跳,后来才知,原来是恩公们送的,我那孩子三斤可怜,见了人便讨要吃的,还带着他妹子去,哎……男儿乞食倒也罢了,这女儿家,怎么能跟他兄长如此?我当日便揍了他,今日又得知恩公等人送吃食来,哎……哎……真是愧不敢当啊。”
关中的汉子,哪怕是瘦小,却也天然带着某些豪气。
李世民看着这刘老三,便道:“我听你们说,你们是十数年前迁居于此的,你们从前是做什么营生?”
刘老三就道:“我那过世的父亲,曾为王世充的营下效力,是个步弓手,后来王世充败了,就回乡给人租种土地,可遭了旱灾,便来了此。说起来,从前兵荒马乱,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也就这几天,咱们百姓才过了几日安生的日子。”他咧嘴:“这都是因为当今皇帝圣明的缘故啊。”
陈正泰眉眼一张,立即道:“对对对,当今皇帝是极圣明的,没有他,这天下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长孙无忌很郁闷:“……”又被这家伙抢先了。
李世民听到圣明二字,却是满脸愧色,他甚至怀疑,这是在讽刺。
李世民随即道:“我等就在此坐坐,怎么还买鸡和酒来,这太破费了。”
“来了客人嘛,怎么好不殷勤招待呢?”刘老三很豪气地道:“若是不这般待客,便是我刘老三的罪过了。恩公啊……你若早几日来,说实话,我这里还真不可能有鸡和酒招待。”
“哦?”李世民凝视着刘老三,他发现刘老三这个人说话很豪气,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在茅棚里,一面喝着茶水,一面道:“这是什么缘故?”
刘老三喜气洋洋地道:“从前的时候,俺是在码头做苦力的,你也晓得,这里多的是闲汉,苦力能值几个钱呢?这码头的商贾,除了给你正午一个饭团,一碗粥水,这从早到晚,一天下来,也不过挣五六文散碎的钱,这点钱……一家老小勉强度日都不够,若不是我家那妇人节俭,偶也给人缝补一些衣衫,这日子怎么过?你看我那两个孩儿……哎……真是苦了他们。”
他摸了摸跪坐在一旁的小三斤的脑袋,继续道:“去岁的时候,日子是实在过不下去了,那牙行甚至来了人,想要教我们将三斤的妹子卖了,我不肯,俺说三斤可以卖,就算是卖去给人当牛做马都好,可他妹子不能卖,发卖出去,那俺还是人吗?”
说到此处,刘老三声音低沉起来,眼里隐隐有泪光,但很快又破涕为笑:“俺怎么说这个呢,在恩公面前不该说这个的。那牙行的人不肯要三斤,便走了,这家里虽是好几日没什么米,却也熬了过来……”
“不过……”刘老三突然兴致高昂起来:“不过现在不一样啦,恩公不知道吧,这几日,到处都在招募匠人,那陈家的瓷器,钢铁,煤矿,铁矿都在招募人呢。不只如此,还有什么刘记的油坊,王记的木坊,都像发了疯似的,哪里都缺人力,住在这儿的闲汉,十之**都被招募走了。就算留在此的,就说俺吧,前几日,在这码头做苦力,一日也不过五六文钱,可现在你猜猜,他们给多少?”
李世民身躯微震,他不由看了陈正泰一眼,此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陈正泰所谓的活钱和死钱……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李世民直勾勾的盯着刘老三:“多少?”
“十一文!”此事,刘老三一双眼睛也显得异常明显起来,喜滋滋地道:“而且还包两顿,甚至东家还说了,等过一些日子,还给涨工钱,让咱们安安分分在此做工。”
这工钱,竟涨了两三倍……
李世民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他已经能理解这刘家人了,更知道这工钱上涨,对于刘家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从饱一顿饿一顿,变成真正能养家糊口了。
刘老三一时得意起来:“其实俺也不傻,怎会不晓得呢,东家给俺涨薪水,其实就是害怕我们都跑了,到时码头上没有人做工,亏了他的生意,可现在到处都是工坊募工,而且这些工坊,还一个个财大气粗,听说他们动辄就能筹集几千上万贯的钱财呢。还不只这个……前几日,有个纺织的作坊的人来,说我那娘子针线的功夫好,若是能去作坊里,每日不但包吃,也给十几文的薪俸,还允诺年底……再赏一些钱。”
“我家娘子再过几日,怕真要去了,这样一来,你说这日子……总不至艰难。这鸡和酒,我说实话,是贵了一些,是从铺里赊欠来的,不过不打紧,到时发了工钱,便可结清了,恩公们肯屈尊来做客,我刘老三再混账,也不能失了礼数啊。”
他说着,兴高采烈地道:“说起来……这真多亏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啊,若不是他们……咱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陛下……和太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天下归心
李世民听到这两个名字,身躯一震。
其实当听到这夫妇二人,都可以每日挣十几个钱的时候,李世民的心里是很欣慰的。
这才短短三日啊。
三日之间,眼前这个汉子从食不果腹,竟然可以做到勉强度日了。
这个钱……虽然在李世民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
夫妇二人哪怕都去做工,一日能攒下的,也不过是三十文而已,一月下来,至多一贯,当然……唯一好处就是包了两顿吃住。
可对这对夫妇而言,却再也不必去愁吃喝了,哪怕是这三斤……也不必再去街上乞食,他的妹子……理应也不必被自己的兄长背着到处乞讨了吧。
这刘家人的变化,在李世民看来,甚至比自己挣了钱还要令他高兴和欣慰。
而李世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刘家汉子,竟还感谢自己和太子。
他心里不免又是羞愧起来!
朕……有什么可感谢的?
朕登基这么多年来,对于你们未有半分的好处。
至于太子这个家伙……
李承乾正跪坐在李世民的身后,听到刘老三居然跟自己有牵连,竟也瞠目结舌。
“这是何故呢?”李世民心里惭愧,便淡淡道:“我看……这大唐皇帝……未必圣明,而太子嘛,小小年纪,他于天下能有什么恩惠呢?刘兄……你这话,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刘老三万万想不到,李世民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顿时就不高兴了,怒视着李世民,良久才平息了自己的怒火,而后声音冷了一些,不过还是保持着对待客人一般应有的客气。
他道:“我的父亲,当初是王世充的步弓手,他老人家在的时候,曾说过,若是王世充做了皇帝,说不准我们刘家还能跟着得一点功劳,赐一些土地呢。这李唐,于我们李家,确实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说当今皇帝,未必圣明。这话若是在当初……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的话……倒是大胆。
不过细细想来,也有道理。
现在天下刚刚结束了纷乱,绝大多数的百姓其实对于李唐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这天下的臣民,有的曾自认自己的隋朝的子民,有人当初跟着李密,而有人则是王世充……
当初,天下群雄并起,李唐得了天下,可对于百姓们而言,你们李唐给了我们什么恩惠?你们之所以坐了天下,不过是因为你们兵强马壮而已,他日再有什么张王赵李的人兵马比你们还强壮,我们最后不还是他们的子民?
此时是人心思定,可在人们的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愚忠。大家能够忍耐李唐的统治,不过是因为大家不想折腾了。
所以刘老三这话……没毛病。
哪怕是李世民自己,也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他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也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并不指望太上皇统治了几年,而自己杀兄弟登基之后,臣民们便甘之如饴的完全效忠自己。
刘老三继续道:“可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俺可就有话说了,这些年,谁过过好日子啊,前些日子,更是物价飞涨,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官吏们欺上瞒下,肆意盘剥。可是俺却听说,物价飞涨,陛下和太子怜悯我们这些小民,所以才在二皮沟那里设立了什么交易所,吸引天下的世族和商贾去那里投资。”
“若是没有这些,哪里有这么多的作坊,疯了似的招募人力呢?听说这交易所……太子出力甚大,这太子的爹,就是皇帝老子,难道这不是皇帝授意的吗?我在码头上,便见我那东家,也成日在盘算着交易所里买什么票,还对我们说……我们是运数好,若不是太子殿下……还有什么陈郡公……弄出了什么交易所,我们只怕还得挨饿受冻……”
“做人要讲良心啊。”刘老三怒斥李世民道:“这些东西过于复杂,其实俺也不懂,俺只知道,将来能过好日子,这皇帝和太子,便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恩公可能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吧,你出门去打听打听,这运河上上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感恩戴德的?”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诧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难道……这交易所的影响竟是恐怖至此?
不但解决了物价,便连这民心,竟也收来了?
这正泰,当初拉太子入伙,原来是因为如此啊。
对于百姓们而言,他们看到太子和郡公陈正泰合办交易所,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肯定是太子主导的,毕竟人们最朴素的感情之中,谁官大,谁就是做主的人。
而百姓们是不会去深思其他东西的,只知道这既然太子主导,那么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一定是皇帝,毕竟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啊,而且还是亲的。
刘老三看着李世民,催问道:“俺来问你,这皇帝是不是圣明,这太子……又是不是爱民如子?”
李世民:“……”
此时,李世民心里感慨,陈正泰啊陈正泰……这个家伙的鬼主意怎么这么多,此子不但才智过人,最重要的是,他还不居功,他这是想要成全太子,也是在成全朕啊。
看看这天底下其他的少年,但凡有一些小聪明的,哪一个是不是沾沾自喜,恨不得要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可陈正泰呢?
陈正泰不愧是朕的弟子……只是……倒是委屈了他。
李承乾也很高兴,在旁乐不可支地道:“是,是,圣明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太子,也很圣明……喂,师兄,你捏我做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陈正泰:“……”
太子,你这般不谦虚,真的好吗!
房玄龄等人听了,都羡慕地看向陈正泰,这个小子,竟这样有办法。
特别是房玄龄本人,此时看陈正泰,觉得异常顺眼,不禁心动起来,要不……想办法将此人调到中书省来?
长孙无忌心里则是再一次遗憾,便在心里想,我的亲戚里头,倒还有一个亲外甥女,乃是长乐公主。这陈正泰看来是不甘心于娶寡妇了,将来陛下势必对他更加信任有加,这样的人才,真如宝马良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这外甥女李丽质,是要嫁给我儿的啊,这叫亲上加亲,我再想想,家里还有几口人……
李世民已听得心潮澎湃,定定地看着刘老三,却是规避了刘老三的问题,而是道:“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自然是这样想的。”刘老三肃然道:“大家伙儿,都是有良心的人,岂会不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倘若这般没良心,这还是人吗?往后还怎么能在街坊里抬头做人?”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刘老三则是继续感慨道:“我只是一个草民,当然没有资格去见皇帝,可若是有朝一日有幸能见着,我定要买十只鸡谢他,恩公,我见你不凡,一定见多识广,你说,皇帝爱吃鸡的吗?”
“这……”李世民一时无语,良久,唇边透出一丝笑意,道:“我想……他会喜欢吃的。”
“哈哈……”刘老三豪迈道:“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玩笑的……”
正说着,那妇人已温了酒来,还烧好一盘鸡,又将李世民送来的蒸饼重新热了一遍,送了进来,一下子让这个简小的茅房充满了诱人了饭菜香味。
妇人朝汉子瞪了一眼:“你成日只晓得说什么皇帝老儿,什么太子,你一个闲汉,那天上的人和天上的事,于你什么关系,三斤成日顽皮,也不见你教训他,现在恩公们来了,你也在此胡说八道,来,酒和菜肴来了,你接着一点。”
一说到吃鸡,刘老三便眼里发光。
一旁的三斤口水又要流出来,兴冲冲地将酒和鸡都端了来,乖巧地分了蒸饼。
而后,将这蒸饼发放到每一个人面前。
那妇人又转身,去热一些其他的吃食。
见那妇人走了,刘老三显得有些尴尬,道:“我婆娘说的也有道理,这都是天上的人,毕竟离我们太远了,恩公……这鸡……是叫花鸡的做法,现在都是这样吃的,恩公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定吃过,先来尝尝,来……先满一些酒。”
他倒了酒,便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张千蠢蠢欲动的,想要先去试一试有没有毒。
可李世民却也很豪爽,不给张千尝试的机会,直接一口将酒饮尽,口里哈了一口气:“此酒太寡淡了。”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客,便道:“并非不是说招呼不周之意,只是我曾吃过一种酒,叫闷倒驴,那酒才有滋味。”
刘老三听罢,仿佛觉得自己和李世民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眉飞色舞地道:“此酒我也听说过,据说要上市了,就是不晓得价值几何,将来我也要试试,我有气力,好好做工,将来还能涨工钱。”
他说到这里,满面红光,眼里放出来的……是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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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恭迎圣驾
这三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鸡,却不敢动。
直到李世民取了筷子,吃了一口,抬眼道:“来吃,都来吃。”
说着,他夹了一块送至三斤的碗里。
其实说实话……这鸡对于李世民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味,尤其是这妇人做的鸡,作料放得过于稀少,口味虽还鲜嫩,可鸡吃得多了,也就觉得寡淡无味了。
可这鸡,却是刘家好几天的工钱,人家盛情款待,若是不吃,实在过意不去。
三斤不敢吃鸡腿,也不敢吃鸡翅,很小心翼翼地夹了鸡pigu,放在口里咀嚼,吃得很香。
刘老三则是不停劝酒,其他人都显得很谨慎,唯有李承乾饿了,取了鸡腿便啃,吃了还低声嘀咕:“没有我做的好吃。”
李世民连喝了几杯水酒,整个人面带红光,他似乎很享受这模样,继续和带有几分醉意的刘老三深谈。
…………
天色昏黄。
这交易所里,反而更加热闹了。
白日的时候,许多人都要忙碌,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清闲的。
程咬金每日都要来,他有一本专门的小簿子,记录了各种股票的时价,写的密密麻麻的。
说也奇怪,自从有了交易所,程咬金觉得自己的算术一下子好了,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一算钱粮的事就头疼,都是交给下头人去处理。
而现在……却发现这些数字,好像都有了魔力一般,每一个字数都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今儿,他又兴冲冲的来了交易所,刚进来,便看到了张公瑾几人也凑着脑袋在此,几个人正低声嘀咕着‘上涨’、‘时价’、‘大利好’、‘未来可期’之类的话。
程咬金立即便到了他们的桌上,不等伙计给他斟茶来,却先将张公瑾面前的茶水喝了个干净,随即哈了口气,道:“老夫这监门卫的将军,终究没有你们来的方便,还是在都督府里好,清闲又自在,不必巡门,过几日我便和陛下说,我腿脚不好,调到都督府来,呀,不得了,我的钢铁股又涨啦。”
程咬金面带欣喜。
一旁人群中有人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姐夫。”
程咬金转眼一看,不是崔如意又是谁?
他嫌恶地道:“你怎每日都来,不务正业的东西。你爹不是病了吗?你这小畜生……”
崔如意打断道:“是爹让我来的,我若不来,他病得更重,姐夫……为啥我买的瓷器股不涨了呀。”
崔如意的表情很纠结。
“你懂个屁。”程咬金掏出他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捏着一根炭笔,在上头比比划划。
他道:“你看,这叫盛极而衰,前些日子涨得太凶了,自然要调整一番,难道你还想着它每日都暴涨?这钢铁前些日子,看上去是涨得慢,可这天下,哪里不需要钢铁?军中要不要,百姓们农耕要不要?这是百姓和军中日常所需,所以……后劲足得很。你这小子,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陶瓷,这不是傻了吗?”
“来,姐夫告诉你,这里有一个新股,姐夫琢磨了许多日子,觉得这股颇为意思,你看这家关东船运,这是关东王氏的产业,他家不但造船,还进行船运,表面上看,好似这一行当没什么成长,许多人也不稀罕,造船……和船运,能有多少利润呢?可你再想想,等到了来年,这么多瓷器和白盐,还有许多的钢铁,丝绸,布匹,是不是都要运出去?那运出去需要啥?当然是需要船啊。你等着看吧,现在这船运的股价才七十六文,依姐夫之见,过了几个月,只怕要涨到两百文以上。”
崔如意探着脑袋,惊道:“当真?”
“我还会骗你不成?”程咬金瞪着他。
崔如意就道:“那我去收一点,就不晓得这股票谁捏着。”
程咬金嘿嘿一笑道:“我这儿有啊,我前几日就买了七千股,你若要,姐夫卖你。”
崔如意听了,顿时张大眼:“姐夫,你是不是想骗我?其实是你手中这船运股脱不了手吧!哼,我回去和阿姐说。”
“畜生……”程咬金想要拍死他,直接拎起了他的后襟,怒骂道:“你这没长进的东西,我在教你发财,你还在此啰啰嗦嗦,滚蛋。”
一边的张公瑾等人在旁劝架:“别在这吵,吵个什么,都是郎舅,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崔如意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底气足了:“张将军,你要给我作证,你张眼看看,这还是做人姐夫的吗?”
张公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低头算着自己的股呢,却又加上了一句:“要打出去打,别在这吵吵。”
崔如意:“……”
程咬金也不理崔如意了,又坐下,如往常一样掏出了他的小本本,和一旁的张公瑾等人继续交流心得。
这时,却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来道:“程将军……程将军……”
程咬金依旧坐在茶座上,呷了口茶,充耳不闻。
这宦官捏了捏他粗大的膀子,焦急地道:“将军……”
“是谁?”程咬金回头,见是一个宦官,没好气道:“做什么?”
“将军,陛下在何处?”这宦官声音很低。
程咬金道:“我哪里知道,陛下自己长着两条腿。”
宦官急得跺脚了:“长孙娘娘有事寻陛下呢,现在陛下不见踪影,将军乃是监门卫,负责各处城门,这陛下都出城去了,你会不知?”
程咬金听到这宦官说到长孙皇后,顿时打了个激灵。
程咬金肚子里是有账的,大唐几个不能得罪的人里,长孙皇后绝对排行前三!
他立即道:“是吗?这可不成,我得去找找,我立即召集卫中各门的守备,立即查一查,还有……羽林卫那边……查到了什么?”
“人都已派出了,据闻是在什么崇义寺,那地方,听说很是混乱,得赶紧想着去迎驾啊。”
程咬金再不敢怠慢了,拍了拍张公瑾的肩:“帮我盯着牌价。”
于是匆匆地随宦官走了。
…………
此时,在河提的茅屋里,众人酒过三巡,气氛更自在了几分。
李世民整个人显得眉飞色舞,他竟发现,和这平民百姓聊起这天下的奇闻异事,倒也不失为有趣。
“这样说来,你也想送三斤去读书?”
刘老三喝得有些半醉了,却是很认真地回答:“这是当然,我们刘家,从没有出过读书的,不过……想来他是读不起的,他人也愚笨,我听说……那二皮沟里……才是好去处啊,在那里,许多人都读书,若是能落户在那儿,薪水也比别人要丰厚,只是可惜……我没这个命,早知当初,我就该迁去二皮沟了,听说那二皮沟里有个陈郡公,也是一个好人啊,他又不似那三省六部的狗官……”
房玄龄本在啃噬着鸡骨头,一听,脸拉下来了:“三省六部,也是有好官的。”
刘老三笑了:“那些街面上耀武扬威的差人,不就隶属于三省六部吗?他们一个个仗势欺人,谁敢招惹他们?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不就是如此?我还听人说,那个民部尚书戴胄最坏了,此公可把我们百姓坑苦了啊,他下头的官吏不敢去世族催粮,却成日催逼我等小民缴粮,他们都是一伙的。”
李世民瞥了戴胄一眼。
戴胄:“……”
戴胄已觉得今日足够伤心了,谁曾料想到,还被这刘老三插了一刀。
李世民抿了抿唇,道:“可是这些人,都是皇帝用的人啊。”
刘老三道:“皇帝是被他们蒙蔽了,他们个个都高高在上,哪里能体察下情呢?你想想看,平日这些狗官,和什么人成日厮混一起的,还不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吗?自然而然,他们不会顾忌我等小民,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又不是皇帝,我若是皇帝,将他们一个个拉到河堤上,一个个宰了,说不定天下还能清净一些。”
戴胄感觉自己这下子是透心凉了!
李世民便笑道:“你若是皇帝,这样滥杀无辜,岂不要亡天下吗?”
刘老三一想,也对,便点头道:“皇帝肯定有皇帝的考量,我等小民,还是不要妄议为好,能让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已经感恩戴德了,不过说实话,我若是见了皇帝,倒还有几句话想说……”
都说酒能壮胆,他酒劲上头,已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李世民正待要问,你想说什么。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道:“臣程咬金恭迎圣驾。”
程咬金的嗓门很大,在这夜晚尤其的骇人。
刘老三吓了一跳:“谁在喊,谁在喊,三斤,出去看看是谁在胡咧咧。”
三斤乖巧地噢的一声,便赤足匆匆出了茅屋。
这一看……吓呆了!
只见这茅屋外头……数不清的人穿着甲胄,在夜色下若隐若现,无数的人头攒动,似看不到尽头。
三斤惊得脸都白了!
“爹……爹……你骂了狗官,他们来捉你啦,快跑!”
三斤发出凄厉的大喊。
第一百九十一章:富可敌国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茅屋里的刘老三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吓醒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自后门翻墙而出。
可想到自己的婆娘和孩子还在此,随即脸色惨然。
“这……这……”
李世民则是满面怒容,已是站了起来,看了张千一眼:“将程咬金那混账叫进来。”
张千连忙出去,一会儿功夫,程咬金一身甲胄,身上的明光甲在这屋内微弱的烛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
他直接走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忙行礼道:“陛下,臣……迎驾来迟,万死之罪。”
陛下……
一旁的刘老三顿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这天下被称为陛下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这……不像是开玩笑啊。
因为程咬金浑身的甲胄,一看就晓得是大将,这一身行头至少要几十贯吧,自己不吃不喝,几年也挣不来。
李世民一晚上的好心情像是一下子消光了,拉着脸道:“你来此做什么?是让你来的?”
程咬金心里想,你以为俺想来吗?这个时候若不来此,我现在还在交易所里开开心心的看牌价呢。
程咬金忙道:“陛下好几日不知所踪,皇后娘娘心里急切,特命臣来迎驾。”
听到皇后娘娘四字,李世民的脸色才稍稍的好看一些。
他吁了口气,叹道:“知道了,你在外候着吧,朕随后就来。”
程咬金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这程咬金一走,惊魂未定的刘老三已经脸色惨白得可怕:“陛……陛下……”
李世民朝他微微一笑:“你方才说,想对朕说什么?”
“不……不敢。”刘老三战战兢兢,连眼睛都不敢直视李世民了,声音略带颤抖地道:“草民……草民方才没有说错什么吧,草民万死,哪里想到……您是皇帝啊,若是草民方才说错了什么,陛下一定不要往心里去……”
这刘老三的妇人也是给吓得不轻,也忙道:“饶命。”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朕不是皇帝,尔等尚且可以和朕吐露真言,而朕是皇帝,便再无人可以无拘无束了,所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吧。你们不必害怕,你们并没有说错什么,倒是朕……听了你们的话,颇受启发,你们虽为庶民,却是知恩图报之人啊。”
刘老三吓得满头大汗,听了李世民的话,方才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是,是……”
李世民随即道:“朕来这里,倒也小气,只带了几个蒸饼来,不过……朕见你们日子好了一些,心里也就放心了,好好过日子吧,你们做你们的工,朕呢……也得回去做朕该做的事,今日这顿酒,这只鸡,朕吃了,你刘老三,不是一直想尝一尝闷倒驴吗?寻常百姓家,尚且还晓得迎来往送之礼呢,有来才有往,过几日,朕让人送几坛闷倒驴来。”
刘老三一听,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
李世民却见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凝视着他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刘老三忙道:“没……没想……什么也没想。”
李世民便道:“是吗,若是想了,这便是欺君之罪了。”
刘老三又是吓了一跳,立即道:“想了,草民在想,皇帝真好,每日都有酒喝。”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随即踏步而去。
陈正泰等人也站了起来,陈正泰却比其他人慢了几步,拍了拍刘老三的肩道:“不错,我便是你说的陈郡公,来……这里有一张欠条,拿着。”
塞了一张欠条后,才快步追了出去。
李世民出了茅屋,便见着茅屋外头,早有人预备了车驾。
他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便是扰民了,连忙上了车驾,带着群臣,摆驾回宫。
坐在车中,李世民的心情颇为不错,只是那劣质的黄酒,现在有了几分后劲,他心里不由的在想,这陈正泰倒是一个经营的人才,莫非……朕要将这天下,引向一个前人未有的道路?
自秦汉以来,这历朝历代不知经历了多少的盛世,只是李世民却知道……这盛世之下,何尝不依旧是遍地刘老三这样的人!
而陈正泰……似乎开了一条新路,这条路走得通吗?有多少的风险?以往的时候,都有其矛盾,而一旦踏上这样的路,也同样应该会有新的矛盾吧。
带着酒劲,李世民陷入了深思。
…………
等李世民等人都走了,刘老三才像回魂似的,从口里狠狠吐出了一口。
所以想起了手上拿着的东西,他将这欠条放在油灯之下,低头一看,这欠条上赫然是十贯的字样。
一时之间,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十贯啊……这可是大数目,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大钱啊,陈郡公……公侯万代,真是个大善人。
不对,他还和皇帝喝酒了。
“三斤,三斤……”
刘老三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整个人似比这屋里的灯光都要亮了几分。
一旁的三斤却嗖的一下,到了方才的酒桌上,捡起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大快朵颐。
“哎,你就晓得吃,你晓得不晓得……”
“不吃会饿的呀。”三斤口里啃着鸡脖子,一脸的满足,一面理直气壮地道。
刘老三摇摇头,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若是将今夜发生的事去和人说,会有人信吗?
…………
二皮沟渐渐热闹起来,毕竟……来交易所得人越来越多,这商贾和贵人多了,总要歇脚,因而……就免不了要吃住,竟有人愿意在此买了块地皮,建起了客栈。
这客栈和以往的客栈不一样,因为投入的钱很多,毕竟……将来能在此住店的,都是大唐最优质的客户。
不只如此……许多商户纷纷来此买地皮,有的要弄茶肆,有的弄车马行。
三叔公高兴得不得了,感觉浑身前所未有的劲儿,当日就将这地皮的价钱统统涨了几倍。
他在这交易所里,如鱼得水,却指示着下头给自己跑腿的陈家人,不能去触碰股市。
交易所是我们陈家开的是没有错,可是你们不能下场,这玩意来钱太快了,一旦沉溺其中,便要消磨掉人的意志。
而至于交易所不远处,则是骠骑府的军营,位置刚刚好,一方面不至操练会吵闹到交易所,另一方面,这里出入不少达官贵人和商户,有了军营在,又可让他们安心。
毕竟……这里头牵涉到的乃是大宗的买卖,难免会引来一些宵小之徒。
五十多个新兵,现在人人穿戴的都是锁甲,个个挑选的都是好马,除此之外,其他的刀枪剑戟,甚至连弓弩,也一律都有。
苏烈要做的,就是每日操练这些将士,从早到晚,从不歇息。
陈正泰自然也会经常带着那薛仁贵过来,如今大家都成了兄弟,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客套,一进营,果然看到五十个兵卒,个个壮实了,如今个个骑在马上,正在跑马场上结队奔跑。
苏烈上前道:“大兄,三弟,你们可算来啦,有一件事……”
“要钱?”陈正泰打断他。
“操练比较费马……”苏烈小心翼翼地解释。
“明日再选一百五十匹好马来,可劲着给我跑,千万不要给我省钱,省钱就是看不起我陈正泰,自家兄弟,你问起钱来竟还这般扭扭捏捏的,是不是瞧不起我这做兄长的?”
再一次被陈正泰鄙视地看着的苏烈:“……”
“话又说回来,这马好端端的,怎么就费马呢?”陈正泰一脸疑窦。
“这是当然。”苏烈还未开口,倒是身后的薛仁贵兴冲冲地道:“大兄是不晓得吧,这马成日骑乘,马蹄又不耐磨,时间久了,自然而然这马蹄便磨损了,这马若是失了蹄,便算是费了,再难跑起来。”
马蹄……磨损。
陈正泰感觉这个家伙在逗自己:“你们不给马蹄上马掌的啊?”
苏烈和薛仁贵便都古怪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咬牙切齿道:“这就难怪了,如此说来,还真是费马,哎呀,我可怜的马啊。”
陈正泰痛心疾首,就算自己的马多,也不是这样糟践的啊。
好像这个时代,在中原还真没有给马打马掌的习惯,至少现在看来,苏烈和薛仁贵就对马掌一无所知。
而这马掌的用处是极大的,马的蹄子有两层构成,和地接触的一层是一层大约二到三厘米厚的坚硬的角质,上面一层是**角质。
马蹄和地面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会很快的脱落,而一旦脱落,就意味着这马再难骑乘了。
钉马掌主要是为了延缓马蹄的磨损,马蹄铁的使用不仅保护了马蹄,还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和驾车都很有利。
汉朝的时候,中原为了建立一支骑兵和匈奴人作战,汉武帝时期,几乎是砸锅卖铁,从文景之治所积累的财富,到了武帝时期,一下子挥霍一空,即便如此,战马依旧成为稀缺品,
究其原因就在于,战马的损耗速度十分快,为了维持一支足够规模的骑兵,就必须不断的补充更多的新马,骑兵要经常进行操练,要作战,战马的损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改观,因此在大唐,组建骑兵,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其中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
第一百九十二章:有钱就是任性
马在这个时代,是最重要的畜力。
不但要用于军事,而且还需用于运输,甚至有些地方,由于耕牛不足,还用驽马来耕地。
而马一旦失去了马蹄,整头马便算是费了。
可马之所以金贵,某种程度而言,就是消耗过大。
甚至在唐军这种,本就稀有的骑兵们是不敢轻易操练的。
因为操练就意味着人在马上需要疾奔,这跑得一多,马蹄磨损,一旦废了,损失便大了。
任何一匹战马都是宝贵的,因为战马往往是精挑细选,还需用精细的马料喂养,需要人力照顾,这些统统都是钱,在市面上,尤其是在这贞观年间的时候,战马的价格很高。
虽说陈正泰有钱,可也知道钱不是用来糟蹋的,陈正泰倒是不含糊,直接去了铁匠的作坊,先让人按着自己的意思打了一个马蹄铁来。
随即,让人寻了一匹马。
苏烈和薛仁贵看得眼睛都直了,苏烈先是忍不住了,就道:“大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正泰很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将这马蹄铁,钉入马蹄里去。”
苏烈一愣,忙道:“这……这不妥当吧,这岂不是……”
陈正泰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有这瞎逼逼的时间,还不把事情都干好了!
这玩意的原理虽然简单,可是……任何一个新东西,解释有用吗?若是有用,火刑咋来的?
当然,此时的东方还不至如西方这般的野蛮,可陈正泰还是懒得解释,只道:“你跑步还晓得要穿鞋子,我给这马穿个鞋子,怎么了?”
“……”
苏烈倒是再没有说什么了,反正大兄有的是钱。
于是照着陈正泰的吩咐,开始给马钉上马蹄铁。
这马发出嘶鸣,不过它这马蹄本就没有痛觉神经,固然钉了进去,倒也不至虚弱,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罢了。
接着,陈正泰便让人骑着这马在练武场上跑了几圈,这战马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慢慢的……似乎开始有些适应了。
然后他对苏烈道:“让人好好用此马操练,不必客气,过了三五日再看成效,若是效果好,所有的战马全部给我换上,还有这马鞍和马镫,我看也要改良一下。”
“不必客气?”苏烈踟蹰道:“那我真试啦。”
平日大家爱惜战马,一日断断续续也只能骑乘半个时辰,这还是二皮沟有充裕的钱粮的情况之下。
若是其他的骑兵,哪里有这样好的待遇。
苏定自然清楚,训练骑手,无非只有日夜操练这一条途径,没有任何其他走捷径的办法。
既然大兄都如此大气的说了,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陈正泰反而不耐烦地道:“和钱相关的事,都不要扣扣索索,只要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来和我说。”
“喏!“苏定眉飞色舞地道。
认了这么个兄弟,真的是痛快啊,这不是拿着钱来砸吗?
苏定在这二皮沟,几乎不用费什么心,唯一要做的,就是做他喜欢的事,将他这些年在军中所想到的一切方法,去付出实践。
这世上再没有陈正泰这样痛快的兄弟和上司了,从不挑你的难处,也不想着从中揩油,绝不横加干涉你,只一味的问你钱够不够,然后来一句,不够还有。
到了正午,却有宦官来,说陛下有请。
陈正泰心里嘀咕着,便匆匆入宫。
谁晓得到了宫门口,却见一辆车驾出来,前头的宦官突然叫住陈正泰:“可是陈郡公吗?真是难得啊,竟在此撞见,此乃长乐公主的车驾,陈郡公何不去见礼?”
陈正泰心里想,分明是你长乐公主要和我打招呼,怎么就成了我去见礼了?
他心里吐糟,但还是立即换上一副笑容,下了马,至车前道:“见过师妹,师妹要往哪里去?”
车里掀开了帘子,露出了长乐公主的俏脸。
长乐公主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见陈正泰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道:“我见师兄满头大汗,可又是父皇催逼你来见驾吧,你倒也辛苦,唔……我要去我阿舅家,长孙冲,不知你可认得,他说长孙家调教了几个矮奴,很是有趣,教我去瞧瞧。”
道州矮奴?
这道州矮奴在这个时代,却是天下皆知啊,据说隋炀帝的时候,有个道州来的侏儒,说话有趣,又擅歌舞,很受隋炀帝的喜爱,因而这道州矮奴便名扬天下了。
自此,隋炀帝便下旨意,让道州进贡矮奴。要知道这第一代的矮奴,或许只是天生,隋炀帝居然认为矮奴乃是道州特产,那么到了后来,道州再没有身体矮小,能言善道的人,那该怎么呢?
于是乎……为了讨好皇帝,不得不驯养矮奴,他们将在本地捉来的孩童放在一种陶罐里,平日里用重物压顶,只让孩童露出脑袋,每日再教授孩童优伶之术,时间久了,这些身体在陶罐里的孩童无法生长,最后便成了侏儒,而后送来长安,供皇族和贵族们取乐。
陈正泰一听这道州矮奴,不由皱眉:“道州矮奴有什么可看的。”
长乐公主俏脸上生出狐疑,不由道:“那什么好看?”
陈正泰干笑道:“道州矮奴生得丑,又不如我能言善道,我不客气的说,十个道州矮奴也不及我。”
长乐公主吃吃笑起来:“师兄竟和道州矮奴相比吗?”
陈正泰道:“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有什么不可比的?待会儿我入宫去,就请恩师废黜进贡矮奴的苛政,你等着吧,不久之后就没有矮奴可看了。”
长乐公主心里想,接触过这位师兄,似乎很少说带刺话的啊,可今日……却好像有一肚子的抱怨,他是抱怨道州矮奴吗?这道州矮奴,和他又有什么相干?难道……他是不喜……长孙冲?
长乐公主想了想道:“师兄,我听你的口气,似是不喜我的表兄长孙冲。”
“我没见过他,和他无冤无仇,哪里有什么喜不喜的。”陈正泰一脸坦然地道。
他说的是实话,长孙冲他爹是缺德了一点,但是咱们不能株连,对吧。
长乐公主则是蹙眉,一脸不信地道:“可你这样说,却像是有的,我与长孙表兄已……已有婚约……”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美眸,悄悄打量陈正泰的反应。
陈正泰也觉得好像自己方才正义感发得有些莫名其妙,这道州矮奴,虽是可怜,想办法废止就是,何必在长乐公主面前,表现的过于愤慨的样子。
只是……听到这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婚约,陈正泰倒是正儿八经起来:“其实,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乐公主就等着陈正泰当讲呢,俏脸飞红,带着娇羞道:“你说罢,不必怕。”
陈正泰道:“师妹啊,你与长孙冲乃是表兄妹,作为你的师兄,我负责任的告诉你,你们这属三代血亲,若是婚配,只怕将来对生儿育女有很大的影响,咳咳……我本不该说这些的,搞得好像我陈正泰故意想要破坏师妹的婚约一样,只是……不好,不好。”
他摇头。
陈正泰说出这些话后,就觉得有点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孟浪了,人家有婚约是人家的事,自己凑什么热闹呢,倒是搞得好像自己故意要坑害长孙冲一样。
可是作为一个有科学意识的人,陈正泰很清楚……近亲繁殖,从科学角度来说,确实没好处,长乐公主是自己的师妹,自己提醒一下,这也很合理。
长乐公主听了此话,不禁缳首,躲进了车厢里,陈正泰已看不清她的脸色了。
“噢,是这样呀,那么,既如此……我知道啦,师兄……我听你话,我不去长孙家啦,来人……我们回宫。”
车夫听罢,便调转马头,又往宫里去。
陈正泰听着一头雾水,咦,见了鬼,我只说不可近亲繁殖,这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科学问题,还没跟她解释啥叫隐性等位基因是啥呢……
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前头说的,难道不是看道州矮奴吗?
陈正泰还在发愣,那马车已去远了,陈正泰想了片刻,没想明白,忍不住道:“喂,你明白了什么?”
那马车却是走得很决绝,一点礼貌都没有。
陈正泰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见驾要紧。
不过……他依旧不明白今日这位长乐师妹这算是什么情况,心里嘀咕着,没多久,便到了太极殿,却见李承乾早在此等候了。
李承乾看着陈正泰,皱着眉头道:“师兄怎么来的这样迟?”
陈正泰却先朝御案后的李世民行礼:“见过恩师。”
李世民颔首:“都坐下,朕有话说。”
“遵旨。”陈正泰跪坐下,与李承乾相对。
李世民则抚案:“朕这几日,没一日睡了好觉,心里只想着那刘老三……”
李承乾想都不想就道:“难怪母后说父皇这几日总是神魂颠倒的,不晓得被谁给迷住了。”
“你住口!”李世民大声咆哮。
第一百九十三章:疏不间亲
李承乾听到李世民的怒吼,顿时耸拉着脑袋,再不敢说话。
李世民这才恢复了常色:“归根到底,刘老三之事,给了朕一个极大的教训,那便是朕的言路还是闭塞了啊,以至于……为人所蒙蔽,甚至已看不清真相。”
李世民脸色显得很凝重:“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当政之人若是连天下都不知是什么样子,却要做出决定千万人生死荣辱的决策,基于这样的情况,只怕朕再有天大的才智,这发出去的诏书和旨意,都是错误的。”
陈正泰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李世民不愧是享誉千年之久的名君,我陈正泰只想到的是通过这件事,收了那戴胄做了弟子,这几日还在琢磨着怎么发挥一下戴胄的余热。
而李世民所想的,就深远得多了。
李世民看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他所接受到的讯息,显然是不完整,甚至完全是错误的,在这完全错误的讯息之上,他却需做重大的决策,而这……引发的将会是一连串的灾难。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正泰,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陈正泰想了想:“其实……恩师……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哪怕是将来也是无法杜绝的,毕竟恩师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都掌握在其中呢?恩师圣明啊,想要让自己能体察下情,所以恩师一直都求贤若渴,希望贤才能够来到恩师的身边……这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呢?”
“只不过……”陈正泰咳嗽,继续道:“只不过……恩师选官,固然做到了物尽其才、人尽其能,可是这些人……他们身边的官吏能做到如此吗?归根到底,天下太大了,恩师哪里能顾忌这么多呢?恩师要管的,乃是天下的大事,这些小事,就选尽良才,让他们去做就是。就比如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学生就以为恩师选拔良才为己任,定要使他们能满足恩师对人才的要求,做到承上启下,好为朝廷效力,这一点……师弟是亲眼见过的,师弟,你说是不是?”
李承乾:“……”
见李承乾不吭声,陈正泰给李承乾使了个眼色。
李承乾只好道:“是,儿臣是见识过一些,感触良多。”
李世民皱眉,陈正泰的话,其实还是有些空谈了。
不过细细想来,朕确实无法做到能够完全体察下情!
他不禁颔首:“哎……说起来……越州那里,又来了书信。”
又是越州……
李承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世民道:“里头乃是越州刺史的上奏,说是青雀在越州,这些日子,积劳成疾,当地的百姓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为青雀祈福。青雀毕竟还是孩子啊,小小年纪,身子就如此的虚弱,朕每每想来……总是担心,正泰,你擅长医术,过一些日子,开一些药送去吧,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李承乾的脸色更加的铁青。
陈正泰却是乐呵呵地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想不到越王师弟如此年少,便已能为恩师分忧,这江南二十一州,听说也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恩师的子嗣,个个都了不起啊。越王师弟积劳成疾……这性子……倒是很随恩师,简直和恩师一般无二,恩师也是这般勤政爱民的,学生看在眼里,心疼。”
李世民听到此处,倒是心里有了几分宽慰:“你说的好,朕还以为……你和青雀之间有嫌隙呢。”
李承乾低着头,脑袋晃啊晃,当自己是空气。
陈正泰则道:“恩师说这样的话,就太诛心了,越王与学生乃同门师弟,何来的嫌隙之有?当然……学生毕竟也还是孩子嘛,有时也会争强好胜,从前和越王师弟确实有过一些小冲突,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越王师弟显然是不会见怪学生的,而学生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度量吗?更何况越王师弟自离了长安,学生是无一日不想念他,人心是肉长的,些许的口角之争,如何及得上这同门之情?”
李世民见陈正泰说得入情入理,显然是发自肺腑之言,随即道:“当真?”
“何止呢。”陈正泰正色道:“前些日子的时候,我还给越王师弟修书了,还让人捎带了一些长安的吃食去,我惦念着越王师弟他人在江南,离乡千里,无法吃到关中的食物,便让人百里加急送了去。若是恩师不信,但可以修书去问越王师弟。”
李世民一脸错愕。
此时……由不得他不信了。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陈正泰竟还和青雀有联络,甚至还有这个心思。
一旁的李承乾,脸色更糟了。
李世民则沉着眉,他固然杀了自己的兄弟,可对自己的儿子……却都视如珍宝的。
就算是历史上,李承乾谋反了,最后也没有被诛杀,甚至到李世民的晚年,害怕李承乾和越王李泰因当初争夺储位而埋下仇恨,将来若是越王李泰做了皇帝,势必要害太子的性命,所以才立了李治为皇帝,这其中的布置……可谓是包含了无数的苦心。
无非是不希望兄弟们相残,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出事,哪怕这儿子谋反,想要夺取自己的大位,却也不希望他受伤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宽慰:“你有这样的苦心,实在让朕意外,如此甚好,你们师兄弟,还有太子与青雀这兄弟,都要和和睦睦的,切不可同室操戈,好啦,你们且先下去。”
陈正泰喜滋滋地作揖而去。
李承乾则故意拖拖拉拉的,全程一声不吭。
等陈正泰出了殿,走了许多步,却见李承乾故意走在后头,垂着脑袋,唇抿成了一条线。
陈正泰驻足等候,李承乾却是一扭身,想走。
陈正泰叫住他:“师弟,你去哪里?”
李承乾这才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嘘。”陈正泰左右张望,表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承乾从刚才就一直憋着气,恼怒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孤都听到你和父皇说的了,万万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师弟啊。”陈正泰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道:“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吗?现在越王殿下远在天边,而那江南的大臣们呢,却对李泰极尽吹捧,更不必说,不知多少世族在陛下面前说他的好话了。这个时候,我若是说他的坏话,恩师会怎么想?”
陈正泰顿了一下,就道:“恩师一定会想,越王年纪这么小,近来的风评又还不错,而我却在此说这越王师弟的不是,会不会是我有什么居心。终究他们也是父子啊。以疏间亲,这是人之大忌,到时不但不会得到恩师的信任,反而会让恩师更觉得越王师弟可怜。”
李承乾仍旧气不过,嘲讽地道:“所以你还给他修书了,还给他送吃食?还百里加急?”
“嘿嘿……”陈正泰乐呵呵地道:“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现在他在扬州和越州,显然心有不甘,成日都在笼络江南的大臣和世族,既然他不甘心,还想取太子师弟而代之。那么……我们就要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切切不可贪功冒进。最好的办法,是在恩师面前先多夸一夸他,令恩师和越王师弟解除了戒心!”
“你要诛杀一个人,若是没有绝对诛杀他的实力,那么就应该在他面前多保持微笑,然后……冷不丁的出现在他身后,捅他一刀子。而绝不是满脸怒容,大叫大嚷,喊打喊杀。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背后捅他一刀子?”李承乾这一下子愣了,诧异道:“你想派刺客……”
陈正泰脸都吓绿了,心里忍不住狠狠骂道,就你老兄这智商,我若是你兄弟,我也要夺了你的鸟位啊。
陈正泰觉得好心累呀,他也是拿李承乾没法了,只好继续耐心道:“这是打个比方,意思是……现在咱们得保持微笑,到时有了机会,再一击必杀,教他翻不了身。”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不禁道:“这样做,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你错了。”陈正泰正色道:“卑鄙者未必就是小人,因为卑鄙只是手段,小人和君子方才是目的。要成大事,就要晓得隐忍,也要晓得用特殊的手段,决不可做莽汉,难道隐忍和微笑也叫卑鄙吗?倘若如此,我三叔公见人就笑,你总不能说他是卑鄙小人吧?”
李承乾愣了愣:“呀,你三叔公不就是一个小人吗?”
这话似乎又越扯越远了,陈正泰摇摇头:“我们暂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眼下当务之急,是师弟要在恩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这才是最紧要的,要不……我给你一桩功劳如何?”
“嗯?”李承乾顿时勾起了好奇心:“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笑了笑道:“走,师弟去看了便知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受命于天
李承乾满腹狐疑,这陈正泰到底要弄什么名堂?
功劳……哪里有什么功劳?
不过心里越是好奇,李承乾方才的闷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溜烟的跟着陈正泰出了宫,随即二人骑马,带着薛仁贵和一队卫士到了民部。
在民部外头,有人拦住他们:“寻谁?”
李承乾正待要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眼,孤乃太子。”
谁晓得陈正泰比他先骂,且还中气十足:“瞎了你的狗眼,去将小戴叫出来,告诉他,他的恩师来了。”
小戴……
这门前的差役一脸发懵。
陈正泰就道:“就是你们的民部戴尚书。”
差役打量了陈正泰,再看看李承乾,李承乾穿的不是朝服,不过看二人腰间系着的金鱼袋,却也晓得二人不是寻常人。
可是……什么时候尚书居然拜了一个毛孩子为师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差役首先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二人肯定是骗子。
陈正泰便给身后的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薛仁贵早已跃跃欲试了。
他直接上前,很轻松地将差役拎了起来,差役两脚悬空,脖子被勒得脸色如猪肝一样红,想要挣脱,却发现薛仁贵的大手纹丝不动。
薛仁贵这时朝他大喝道:“瞎了你的眼,我兄长的话,你也敢不听?信不信我杀个七进七出。”
这里一闹,顿时引来了整个民部上下的议论纷纷。
有人踉跄着进了戴胄的公房,惊惧地道:“不得了,不得了,戴公,戴公……竟有人敢在民部外头闹事,胆大包天了,还要打人呢。来者与反贼无异,竟是口称是戴公的恩师。”
戴胄听到此,一屁股跌坐在胡凳上,老半晌,他才意识到什么,然后忙道:“快,快告诉我,人在哪里。”
于是他匆匆到了中门,便见到了李承乾和陈正泰。
戴胄面如土色,羞愧得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倒也不敢过多迟疑,想要将陈正泰拉到一边,低声道:“走,借一步说话。”
陈正泰皱了皱眉,纹丝不动,口里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为师来寻你,不过是例行探望。这倒是好,这些人竟还想打人,实在欺人太甚,小戴,你来说说看。”
此时民部外头,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官吏了。
戴胄急得满头大汗,又低声道:“恩师……恩师……你行行好,能否给我留一点颜面。”
陈正泰倒是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给你留点颜面。你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的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想背叛师门?还是恨不得我将你革出门墙,让你成为二皮沟弃徒?”
一旁的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他们起初觉得这几个人分明是来闹事的,可现在……看戴胄的态度,却像是有什么内情。
倒也有人开始认出了太子和陈正泰,顿时不敢再吱声了,也不和人议论,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去。
戴胄急了,几乎要跺脚,低声嘶哑的嗓子道:“陈正泰,你这是要逼死老夫啊。”
“叫恩师。”陈正泰拉着脸:“真是岂有此理,你拜了师,还直呼其名?什么叫我要逼死你,这是什么话,你若自己要死,谁能拦你?”
戴胄咬牙切齿:“那老夫真去死了,你可别后悔。”
“我有什么后悔的。”陈正泰抱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承乾却是在旁看得很有兴致的样子,道:“要不,我们赌一赌,戴尚书是打算投井还是上吊呢?我猜上吊比较吓人,戴尚书这样要面子,十之**是投井了。”
戴胄差点给李承乾这话气的吐血。他脸上阴晴不定,脑海里还真的有点轻生的冲动,可过了片刻,他突然脸色又变得平静起来,用轻松的语气道:“老夫思来想去,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去死,太子殿下,恩师……进里头说话吧。”
人就是如此……
任何不可接受的事,最终还是会选择默默接受。
戴胄觉得死都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己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他要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含着泪,也比死了强。
于是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李承乾和陈正泰进了部堂。
到了戴胄的公房,戴胄忙合上门,而此时,陈正泰和李承乾却已落座了。
戴胄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道:“殿下与恩师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主要是来看看你。”陈正泰一脸关爱的样子。
李承乾依旧还是那个耿直的少年,道:“孤是来看看热闹的。”
戴胄:“……”
“当然。”陈正泰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得交代你来办,你是我的弟子,这事办好了,也是一桩功劳,现在为师的恩师对你可是很有意见啊,难道小戴你不希望为师的恩师对你有所改观吗。”
戴胄:“……”
戴胄只感到心口堵得难受,心里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掐死你。
“你说个话,你若是不说,为师可要生气啦。”
戴胄只好无奈地道:“还请恩师赐教。”
陈正泰便道:“你是民部尚书,掌管着全天下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关系重大。可是我来问你,当今天下,户籍人口是多少?”
“这……”戴胄一愣:“在册的大抵是三百零三万户。”
陈正泰颔首:“这三百多万户,也不过两千万人不到,可是小戴认为,隋朝大业年间,有户口多少人?”
戴胄想了想:“九百万户上下。”
这戴胄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他可能对于经济原理不懂,可对于属于当下民部的业务范畴内的事,却是信手捏来。
陈正泰感慨道:“从大业三年至现在,也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功夫,短短二十年,天下竟是一下子少了六百万户,数千万人丁,想想都令人痛心啊。”
初唐时期,曾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不知多少豪杰并起,流传了多少段佳话。
可实际上……一场大乱,人口损失无数,白骨累累。
戴胄便沉默了,他乃是乱世的亲历者,自然清楚这血腥的二十年间,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之事。
陈正泰随即道:“我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下户册是何时开始清查的?”
戴胄毫不犹豫道:“乃武德三年开始清查。”
陈正泰点头,满意地道:“这些,你到时了如指掌,那么……为何不沿用隋朝的人口簿册呢?”
“一方面,是战时大量的百姓逃亡,另一方面,也是太上皇进入关中时,这隋朝宫室的大量典籍都已遗失了,不知所踪。”
陈正泰就道:“同时丢失的……还有传国玉玺吧?”
戴胄点头:“正是。不过听闻这传国玉玺自隋炀帝在江都被杀之后,萧皇后与他的元德太子携带着传国玉玺,一起逃入了大漠,便再没有踪影了,此次突利可汗降了大唐,听闻这萧皇后和元德太子也不知所踪,想来又不知遁逃去了哪里,怎么,恩师如何想到这些事?”
陈正泰看着戴胄,眼带深意道:“如果……隋朝时流传下来的户册可以找到呢?不只如此……我们还找到了传国玉玺呢?”
戴胄一脸诧异。
连一旁的李承乾几乎也要跳起来,大呼道:“绝无可能,不说户册,单说这真玉玺,早已被那萧皇后带去了漠北,而今……还没找到人影呢。”
陈正泰却不理李承乾,只看着戴胄:“我只问你,会怎么样?”
戴胄便道:“这传国玉玺最初乃是和氏璧,始见于战国策,此后成为玉玺,历秦、汉、魏晋、再至隋……只是……到了我大唐,便遗失了,陛下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毕竟得传国玺者得天下。只是无奈这传国玉玺既被人带去了漠北,突利可汗又是突然得位,大漠又陷入了混乱,这传国玉玺也不见踪影,只怕再也难寻回来了。”
“陛下一直抱憾此事,当初陛下曾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玉“玺”,聊以**。可若是当真能寻回传国玉玺,陛下一定能龙颜大悦。”
顿了顿,戴胄又道:“除此之外,若是能寻回隋朝的户册,那就再好不过了。武德年间,虽然朝廷清查了人口,可这天下依旧有大量的隐户,无从查起,而听说隋文帝在的时候,曾经对世族的人口进行过清查,这些人口统统都记录在户册之中,而我大唐……想要清查世族的人丁,则是难上加难。”
“一旦得了那户册,以这隋朝的户册作为指引,重新清查人口,那么老夫可以保证,就可以借此机会,将许多隐户清查出来。我大唐的在册人口,只怕要增加十万,甚至数十万人。”
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现在大唐的人口,不过是隋朝的三分之一。
除了因为战争减少之外,其中最多的就是被遗漏的隐户,这些隐户不必缴纳税赋,也不必和其他庶民百姓一样服徭役,某种程度而言,对于在册的人口是很不公平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宝藏
人口对于古人们而言,就是盛世和乱世的象征。
任何一个盛世,其中拿来衡量的标准就是人丁。
譬如隋文帝时,人口一度超过了九百多万户,而到了初唐,虽然李唐在战争中节节胜利,但是人们只将贞观年间称之为贞观之治,而绝不会称之为贞观盛世。
其根源就在于,贞观年间,还够不上盛世。
直到了唐玄宗大治天下之后,大唐才迎来了真正的盛世,即开元盛世。
而究其原因,就在于贞观年间的人口实在是少得可怜。
隋炀帝可以伐高丽,可以修运河,可以大修宫殿,甚至营建东都洛阳,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毕竟隋文帝留下的本钱实在太多,可以随意隋炀帝挥霍。
可到了李世民时期,就全然不同了,虽然有许多次军事上的胜利,可战争的规模,远不能和三征高丽相比。
至于运河……也只是进行修修补补罢了。
说白了,就是钱粮不足,且人力不足。
其实大唐的人口,固然只有三百万户,可实际上……后世的史学家估计,人口不至于如此稀少。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隐户,因为战争,所以大量的人口为了逃脱税赋,而被世族们隐瞒起来。
他们在民部的户册中是看不到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可实际上……偏偏他们又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清查隐户不但阻力重重,而且根本无从查起,因为隋朝时的户册……已经丢失了。
隋朝时,曾对世族的隐户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清查,若是能得到这些户册,那么对于追查隐户有着极大的帮助。
戴胄家中贫寒,并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他为人很清廉,倒是没有什么私心。
现在听到陈正泰……不,恩师居然说可以想办法追查出隐户,倒是让他一下子振奋起来。
只是……真能找回那些户册吗?若是找回来了,又如何开展工作呢?
还有那传国玉玺,不是听闻被带去了漠北吗?
他抬头看着陈正泰,一脸不解的样子。
“总而言之,你要及早做好准备。”陈正泰交代道:“这件事,在结果出来之前,决不能走漏风声,一丁点风声都不能吐露。小戴,你在这民部可有心腹?我说的是,绝对的心腹。”
戴胄正色道:“有数十人可以托付。”
这倒是令陈正泰有点意外,竟有这么多。
陈正泰便道:“二皮沟大学堂那里,也有不少人已经学过基本的算学了,这些人反正在读书,闲着也是闲着,拉出来可以实习嘛……”
“只不过……他们才刚刚入学,就这般拉出来,会不会有一点黑心?也罢,为了天下太平,顾不了这么多了。此事一旦事泄,只怕就要被人察觉,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只是到时若是背地里清查人口,大学堂的生员只怕还不够熟练,小戴啊,你得抽空多去帮一帮你的那些师弟才是。”
戴胄:“……”
每次被陈正泰强调他是陈正泰的徒弟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心塞。
而且,戴胄有点觉得陈正泰是在唬人,这户册……在哪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户册,真能清查的出来?
此时,陈正泰打了个哈哈,便站起来道:“这件事就说定了,好啦,我与太子还有事要去忙,再会。”
陈正泰优哉游哉地自民部出来,李承乾则是惊讶地道:“师兄,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我也不确定。”陈正泰手一摊:“不过可以试一试,不过此事,你可不能和人说。”
李承乾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便是,这样的事,我岂会和人说?”
陈正泰淡定了:“到时师弟就等着来一场天大的功劳吧。”
说着,骑上马,和李承乾道别,领着这薛仁贵走了。
没过几天,陈正泰便召集了一群陈家人鬼鬼祟祟的出发。
这数十人蹑手蹑脚的,带着足足几辆马车,马车是用毡布蒙上的,谁也不晓得这车里装着什么。
用不了多久,便到了一处山脚,而后大家开始把工具统统的卸下,不只如此……薛仁贵还带着几个人在周遭进行巡视。
大家在此搭建了几个帐篷,而卸下来的东西却是不少,有火药,还有镐头,以及各种生活的物资。
来的都是陈家人,是陈正泰最信得过的。
为首的乃是陈正贤。
陈正贤肤色黝黑,根据他多年挖矿的习惯,到了地方之后,也不急着吃干粮,而是背着手,开始围着这附近来回逡巡,研究这里的山石,有时弯下腰,捡几块石头,他手里还带着小锄,偶尔敲一敲,查一查土质。
琢磨了老半天,心里就有数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找了几个人来,开始布置火药。
陈正泰好好地交代了一番,这才骑着马,领着薛仁贵走了。
陈正贤留在了这里,事实上,他有一点不太明白。
怎么好端端的,让他来此挖山?这土质,还有地形来看,应当没有矿啊。
不过堂弟有吩咐,他哪敢说什么,现在至少他还能成日玩一玩火药,招惹了这堂弟,说不定又将自己发配去拿镐头挖矿了。
…………
“东主……东主……”黄成功脸色惨然地又寻到了韦玄贞。
在韦家的主厅里,韦玄贞正慢吞吞的喝着茶。
一见到了黄成功来,他下意识的眉一挑,道:“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见我在喝茶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茶,我告诉你,这可是进贡宫里的贡茶,寻常人想喝都喝不着,是自二皮沟那儿偷偷的私卖出来的,一两三百多钱,比金银还贵,你不要搅老夫兴致。”
黄成功看着这茶,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随后脸色又认真起来:“东主啊,要糟了。”
“糟了?”韦玄贞气定神闲:“这世上……还有老夫将城西的土地贱价卖给陈家糟吗?再糟糕……有老夫拿宝贵的粮食去换了陈家的钱糟糕吗?就算退一万步,再糟一些,还能有咱们后来贱卖了土地糟糕?更不必提,后来老夫还错过了认筹股票,等到那股价高不可攀的时候,老夫才跑去买,可这几日的行情,却有阴跌的趋势啊。”
“吓,老夫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黄先生,不要一惊一乍啦,若遇到一些糟糕事,便寻死觅活的,老夫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黄成功一时尴尬起来,确实……和韦玄贞的淡定相比,他好像是有些失态了。
于是黄成功一脸惭愧地道:“哎,都是学生沉不住气,倒是让东主见笑了。”
韦玄贞一脸麻木的样子:“对呀,天塌不下来,这老天若真塌下来,将我韦玄贞压死,教我身死族灭了,那才是真正的糟糕呢,其他的事……都如浮云,我看淡啦。”
黄成功咳嗽一声:“东主教训的是,东主的心境,便是古之贤士也不能相比啊,学生佩服。”
韦玄贞随即风轻云淡地又呷了口茶,将这茶水在舌尖味蕾慢慢回荡,而后在下肚。
他闭着眼,悠闲自在地感受着茶水带来的余香,而后才从容地道:“说吧,什么事?”
黄成功这才道:“听说……陈家开始查隐户了,不只如此,陈正泰昨天还和那民部尚书戴胄密谋,对了,还有太子殿下,他们躲在公房里,密谋了许久。”
听到此处,韦玄贞皱眉:“就这?”
黄成功又道:“昨日密探之后,这陈正泰就带着他的族人,鬼鬼祟祟的去了宋庄那里,据说还带了挖土的镐头,好像还带了火药呢?”
韦玄贞这时才有些动容,不禁道:“这就怪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那里也有矿吗?”
“理应是没有的,就算挖矿,也不是这样的挖法。学生还听说,这追查隐户……似乎是从隋时留下的户册入手。”
韦玄贞眼眸一张,诧异道:“那些户册,不是说不知所踪吗?”
黄成功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韦玄贞:“可是……东主啊,您难道忘了这陈正泰是什么人了吗?他哪一次……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的?”
“我看他此次是志在必得,您想想,若是没有把握,怎么会拉上太子殿下,还有那民部尚书,再结合他们陈家去了宋庄,学生有个大胆的猜测。”
韦玄贞忙道:“你说。”
黄成功一字一句道:“或许……户册……陈正泰知道在哪里,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破土寻找了。”
韦玄贞一听,顿时脸色苍白:“就算有户册,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凭什么……”
黄成功叹息道:“这就是那陈正泰狡诈之处啊,他总是出其不意,东主仔细想想,他陈正泰做的事,有哪一件办不成的……我还听说……他已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呢?”
韦玄贞身子僵直,一下子的双目无神起来,顿时觉得茶水也不香了,声音也悲呛起来:“这消息……哪里来的,准确吗?我的天,他这是要断我们韦家的根哪。”
第一百九十六章:他给的钱太多了
韦玄贞有点急了。
哪怕方才他还能坐得住。
可这些日子,被陈正泰坑怕了啊。
说实话,只要碰到陈正泰的事,就没有不糟心的。
韦玄贞不确定地道:“莫非……这陈正泰挖着了什么?这许多年前的东西,朝廷都寻不到,他能寻到?”
“是的。”黄成功不安道:“学生也是疑虑啊,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而且还听说,去的都是陈家人,甚至还在那里开山炸了石,我看……这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韦玄贞一听,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的确是太可疑了。
想了想,韦玄贞就道:“你再去打探,看看他故弄什么玄虚。”
“是。”
…………
一下子,这陈正泰又是万众瞩目起来,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从陈正泰打探出一点什么。
而陈正泰呢,却好像是无事人一般,他这里瞎转转,那里瞎走走,这无数的情报,汇总到许多人家的府邸,却让人有点发懵。
因为实在难以揣测。
这天,苏烈兴冲冲地寻到了陈正泰,脸上带笑道:“大兄,大兄,你那马掌,当真有用,哈哈……我教人将那马成日骑乘,迄今已有六七日了,可至今这马蹄却还没有磨损。”
陈正泰见他高兴得如孩子一般。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小小的马掌,就可以降低大量战马的损耗,这其中的好处巨大,特别对苏烈这种想做出成绩的人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陈正泰是早知道会这样的,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了,那就赶紧多打造一些马掌,让人生产越多越好,既可以让咱们二皮沟骠骑府用,还可挣一笔钱。”
苏烈对挣钱没兴趣,却对将马掌推广开来颇有几分兴趣。
于是说干就干,让铁铺开工,开始打制。
只是……要推广何其不容易,你不给人见到效果,谁愿意理睬你?
不过办法却还是有的,陈正泰将薛仁贵叫了来:“你能不能打?”
薛仁贵一听这个,胸脯一挺:“你猜。”
这么明晃晃的得意劲儿,陈正泰放心了,便道:“那明日你就去飞骑七营叫阵,骂一骂他们,若是被他们打死了,为兄给你厚葬,若是还活着,明日请你吃鸡。”
薛仁贵一听,懵了:“兄长,就我一人去?”
陈正泰拉着脸:“不敢去?”
“去是敢去。”薛仁贵有些不太自信:“就是……就是……”
虽说他在打架这上头是行家,可也不是不惜命的。
“敢去就成了。”陈正泰道:“你不要怕,他们知道你是二皮沟的别将,不至于拿你如何的,将你打死,只是最坏的情况,你放心,为兄心里有数的。”
看着陈正泰认真的样子,薛仁贵就莫名的觉得信任,只好道:“诺。”
陈正泰气定神闲,随即让陈福给自己斟茶来。
陈福喜滋滋的将这茶水送到陈正泰的面前,一面道:“公子,外头很多人都在打听你的事呢,许多人还跑来问我,说公子最近在做什么,他们竟还给我钱,我当时就生气了。他们将我陈福当什么人了,我陈福忠心为主,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陈正泰便笑呵呵地道:“他们打听我什么?”
“有打听公子为啥到现在还未娶妻,家里竟也不急,是不是好男风,男人要不要?”
“……”
“还有打听公子这几日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藏……”
陈正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好啦,好啦,你这家伙走开,别来打扰我喝茶。”
“噢,噢。”陈福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
他起初也没往这方面想,不过问的人多了,他也狐疑起来,公子已是一家之主了,现在陈家红红火火,也有不少人来寻阿郎说亲,不过阿郎都说要问问公子的意思,只是……公子一概没有答应。
莫非……
作为一个忠心为主的人,陈福决定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劝:“虽然公子可能不太爱听,可是我还是得说……公子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公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也要成亲,先生了子嗣……”
陈正泰气得要跳将起来,抬脚就想一脚将陈福踹飞。
陈福见状,连忙逃之夭夭。
到了次日正午,便有宦官来,说是陛下要见他。
陈正泰自是不敢怠慢,匆匆入宫。
李世民一脸无奈的样子,见陈正泰进来,便道:“陈正泰,朕听闻你又惹事了?”
陈正泰一脸泰然地道:“不知恩师说的是什么事?”
李世民目光便落在殿中一人的身上,他手指着这人道:“此朕的兄弟,他今日来告你的状,你不要抵赖。”
陈正泰这才注意到,一旁还坐着一人,此人身上穿着蟒袍,年纪不过二十岁,显得很年轻,可脸色有些不好看。
陈正泰不认得他,于是便道:“不知……”
“这是赵王。”李世民拉着脸道:“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
“噢,噢。”陈正泰心里想,这长安城里,谁不晓得赵王是谁?
此人乃是李渊的第六个儿子,名为李元景,李世民对他格外的厚爱,不但封为雍州牧,还敕封了右骁卫大将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
李元景此时是气得脸都黑了,他道:“你们二皮沟的别将,竟跑来右骁卫滋事,这是什么意思?右骁卫乃是禁卫,这二皮沟不过是府军,这滋事的人……听说还是你陈正泰的义兄弟,看来十之**是受你指使了?”
陈正泰立即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呀,还有这样的事?赵王殿下冤枉啊,那别将薛礼,确实是我义兄弟,只是我没想到他竟闹到右骁卫去,这右骁卫的飞骑,天下谁人不知?此乃我大唐一等一的骑军!万万想不到,他胆子这样大,竟然跑去那里闹事。”
“殿下,我那义兄弟……现在是不是已被打死了?哎,真是活该他倒霉,谁让他这般胆大包天,就请殿下垂怜,让我给他收个尸葬了吧,毕竟是少年人不懂事,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他已做了鬼,那么就算是有天大的冤仇,也都已过去了。”
陈正泰拉长了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情真意切,好像自己的义兄弟已经死了。
李元景:“……”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这么一说,倒像是陈正泰成了受害者了?
李世民对薛仁贵是颇有印象的,这个小子很大胆哪,不过李世民却是爱才之人,此时也不禁想,薛仁贵死了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陈正泰见李元景不吭声,便又道:“殿下,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吧,薛礼这个小子,生前……虽不是东西,可是……”
“他没死!”李元景吐出这三个字,脸色开始不自然。
“什么?这小子竟没死?”陈正泰大惊失色:“我还以为他死了,哎呀,这一定是赵王殿下高抬贵手,饶了他的性命,赵王殿下,您真是他的大恩人哪。”
李世民听到此,心里也松了口气。
李元景脸色就更古怪了!
老半天,他才恼羞成怒地道:“本王现在追究的……这个小子,他胆大包天,居然挑衅右骁卫飞骑,打伤了数十人,而后逃之夭夭。今日你陈正泰,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交代。”
“……”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大家都挺尴尬的。
方才陈正泰还一副义兄弟死了,为之哀悼的样子。
李世民也还露出惋惜之色,此时整个脸色不一样了。
毕竟……人家单枪匹马,跑去你右骁卫大营,这右骁卫是什么地方,乃是精锐的禁军,这右骁卫的飞骑,也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可结果……
一个别将,打伤了这么多人,你还让他跑了?
李元景本来气咻咻的跑来告御状,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这种事……跑来告状也是自取其辱啊!
李世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是说右骁卫可怜,狠狠痛斥那挑衅的薛仁贵呢,还是痛骂自己的兄弟是个废物?朕将右骁卫交给你,人家一个小将来,伤了数十人倒也罢了,你还让人跑了,丢人不丢人啊。
“额……”陈正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确实很尴尬啊,他倒是很识趣地道:“原来是这样,竟是伤了这么多人,这……这薛礼实在太坏了,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的责罚他,至于赵王殿下,而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啊。一下子伤了这么多人,这太不像话了。我这里有一些钱,不是赔罪,只是右骁卫将士们的治伤要紧……”
他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袖里掏出一大沓的欠条,也不知他是有备而来,还是这家伙向来喜欢带着这么多欠条招摇过市,这一大沓欠条,统统都是大面额的。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往赵王李元景的手里塞:“这只是一些汤药费,先救治……救治……此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李元景心里大怒,本王没有钱吗?你以为拿钱就可以息事宁人?
可他低头……见这一大沓的欠条,竟都是百贯的大钞。
李元景瞳孔收缩,这只怕有上万贯了吧,哎呀……这个钱太多啦。
第一百九十七章:家有猛虎
李元景很想回绝一下。
好歹你二皮沟也打伤了本王的人。
而且本王是来告御状的。
可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些欠条,不禁在想,若是本王推回去,这陈正泰不再客气,真的将欠条收回去了怎么办?
这可是上万贯钱哪。
可是……亲王的尊严,还是让他想痛骂陈正泰几句。
唯独这一双手却是不听使唤似的,鬼使神差地将欠条一接,深吸一口气,然后不露声色地将钱往袖里一揣。
这一切……都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李世民看得眼睛都红了。
打伤几个人,赔这么多?
朕有带甲控弦之士百万之众……
“好啦,就不和你计较啦,这些钱,本王自当去拿去给将士们治伤,哎,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别将小小年纪,火气居然那样盛,以后本王若是撞见他,非要收拾他不可。不过……军中的儿郎历来都是如此嘛,好勇斗狠,也不全是坏事,若是没有血气,要之又何用呢?天底下的事,有得就有失。皇兄,臣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谁没有一点火气呢?”
“这薛礼,终究是陈正泰的人嘛,陈正泰又是皇兄的弟子,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是切切不能因此而伤了和气,现在我大唐正在用人之际,似薛礼这样的别将,将来正有用处,若是因此而责罚他,臣弟于心不忍啊。至于陈正泰……他一直为皇兄分忧,又是皇兄的得意门生,臣弟若是和他为难,岂不伤了皇兄和臣弟的和气?”
李世民的脸抽了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李元景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漂亮了,给了息事宁人的一个非常堂而皇之的借口,说的如此真挚,字字入情入理。
李世民倒也是不想事情闹得不好看,便道:“既如此,那么此事自是算了,这薛礼,往后不要让他胡闹。”
陈正泰连忙点头道:“薛礼确实有些无法无天,学生回去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绝不让他再闹事了。不过……”
陈正泰顿了顿,接着道:“恩师,我大唐有飞骑七营,骑兵数万,各军府也有一些零散的骑兵,学生以为……应该好好操练一下才好,若是太拉胯了,若到了战时,只恐对战事不利。”
李元景一听,生气了,这是什么话,说本王的右骁卫拉胯吗?这岂不是指着本王的鼻子骂本王无能吗?
不过……人家给了这么多钱!好吧,给钱的面子,算了。
他坐在一旁,绷着不高兴的脸,一声不吭。
李世民果然瞥了李元景一眼,似乎也觉得陈正泰的话有道理。
且不说军府,右骁卫可是禁军,可是结果呢,只一个薛仁贵去挑衅右骁卫,这右骁卫飞骑被打伤了数十人,还让人全身而退了。
可见这数年来休养生息,反而让禁卫怠惰了,长此以往,一旦要用兵,如何是好?
李世民心里也不免忧心起来,便道:“陈正泰所言有理,只是如何操练才好?”
陈正泰立即道:“不如就让各卫比一比吧,来一个马赛,骑兵最擅长的乃是机动,这涉及到的乃是长途奔袭,而要奔袭……既考验了骑兵的骑术,以及他们的耐力,这长安距离二皮沟,往返有十数里,不如就在此设一个路线,让各路骑兵,精选出人马,进行比赛。”
“届时哪一队人马能最先到达终点,便算是胜,到时……陛下再予以赏赐,而若是落后掉队者,自然也要惩处一下,免得他们继续怠惰下去。”
李世民听了,心思一动……这倒有趣了。
他深知骑兵的优势在于奔袭,依靠他们快速的机动能力,不但可以驰援友军,也可以突然袭击敌人,而以这样的赛马来赛一场,检验一下各路骑兵,并不是坏事。
李世民颔首,却也有所顾虑,道:“只是这样赛马,只恐扰民。”
陈正泰摇头道:“恩师百姓们成日忙于生计,甚是辛苦,若是来一场赛马,反而可以军民同乐,到时沿途设置百姓观看赛马的场地,令他们看看我大唐骑兵的雄姿,这又有何不可呢?我大唐民风,历来彪悍,恩师只要颁布了旨意,只怕百姓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听了陈正泰如此说,李世民放松下来。
李世民于是看向李元景:“皇弟以为如何?”
李元景则在心里嘀咕,这陈正泰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不过听说要赛马,他倒是跃跃欲试,那个该死薛礼,已让右骁卫大失颜面,而这赛马,考验的毕竟是骑兵,右骁卫下头设了飞骑营,有专门的骑兵,都是精锐,论起赛马,各个禁卫之中,右骁卫还真不怕别人,趁着这个时候,长一长右骁卫的威风,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兴冲冲地道:“正泰真和臣弟想到一处去了,这各卫若是不校阅一下,谁晓得他们的深浅,这样的赛马,早就该来了。”
李世民道:“此事,朕还要和三省议定,你们既没有失和,朕也就从中调解了,都退下去吧。”
李元景和陈正泰便都行礼道:“臣告退。”
李世民目送走陈正泰和李元景离开,此时脸上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赛马……
事实上,李世民就很好马,或者说,整个隋唐在战争的熏陶之下,人人都对马有特殊的情感。
这赛马非但是宫中喜欢,只怕这寻常百姓……也喜爱至极,除此之外,还可以顺便检阅三军,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张千:“这赛马会,你以为如何?”
张千万万想不到,陛下竟会询问自己。
他毫不犹豫就道:“奴也喜欢看赛马呢,多热闹啊,若是办得好,不失为盛景。”
李世民笑着点头道:“连你这阉奴都这样说了,看来陈正泰的提议是对的,去,将房卿家几个请来。”
“房公……他……”张千犹豫地道:“他今日告病……”
“告病?”李世民诧异地看着张千:“怎么,朕的爱卿病了吗?”
张千便道:“奴听说……听说……好像是前几日……房公他见许多人买股票都发了财,于是也去买了一个新股,谁晓得……晓得……这股市交易所里,人们都叫这踩雷,对,就是踩了雷,那新股后来爆出了一些糟糕的消息,据闻房家亏了不少。”
李世民叹口气道:“亏了也就亏了,就因为这个而抱病在家,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毕竟是朕的宰相啊……”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才道:“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房家大亏之后,房夫人大怒,据闻房夫人将房公一顿好打,听说房公的哀嚎声,三里之外都听的见,房公被打得卧床不起,他是真病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惊愕了一下,随即脸阴沉下来,忍不住骂:“这个恶妇,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哼。”
张千略带试探地道:“要不陛下下个旨,狠狠的申饬房夫人一番?毕竟……房公也是宰相啊,被这样打,天下人要笑的。”
李世民一听申饬,脑子里顿时想起了某个恶妇的形象,立即摇头:“此家事,朕不干涉。”
事实上,房玄龄的这个妻子,其实李世民是领教过的。
想当初,李世民听说房玄龄没有纳妾,于是给他赏赐了两个美人,结果……这房夫人就对房玄龄大打出手,还将皇帝钦赐的美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李世民心说你还反天了,朕赐的美人,你也敢拒绝?于是他召这房夫人来进宫来斥责,谁料这房夫人居然当面顶撞,弄得李世民没鼻子没脸。
更何况,房玄龄的妻子出身自范阳卢氏,这卢氏乃是五姓七族的高门之一,门第十分显赫。
这卢氏娘家里有叔伯兄弟数百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他们的门生故吏,只怕遍布朝野的有千人之多,房玄龄不敢招惹……也就不奇怪了。
“要不……”李世民想了想,道:“你带着一些药,代朕去探望一下房卿家?若是见了那房夫人,你代朕斥责一下她,顺道也给朕问问赛马之事。”
张千一听,直接吓尿了,立即哭丧着脸拜倒道:“陛下,不能啊,奴……奴……岂敢去见那妇人?奴身有残缺,是打也打不赢,骂也骂不赢她。”
李世民忍不住吹胡子瞪眼,恼怒道:“朕要你何用?”
张千一脸惊恐,随即道:“要不……要不就让陈郡公去?陈郡公口舌厉害,奴想,以陈郡公之能,一定能将那恶妇镇住。”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让陈正泰去,只怕也要被那恶妇拿着鸡毛掸子按在地上被打的面目全非吧。
于是他叹了口气,很是烦心地道:“罢罢罢,先不理房卿了,将那杜卿家还有长孙无忌招来便是,此事,交代他们去办吧。”
张千终于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必去房家了,他忙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