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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三章:钦赐恩荣

    长孙皇后听了,满是诧异。

    她当然听说过这州试不易。

    也很清楚陛下许诺了功名,鼓励天下的读书人来考试。

    却也没有想到,哪怕是区区的秀才,竟也难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自己家的冲儿,偏巧还中了。

    李世民也是喜形于色,他当然清楚长孙皇后表面上对于他们长孙家不愿有过多的优待,却也知道长孙皇后内心深处,还是对于长孙家有极大关注的。

    他加重了语气,接着道:“重要的是三十一名,雍州乃是天子脚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能在这其中脱颖而出,就很难得了。朕也没有想到冲儿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长孙皇后终是禁不住笑了,满怀欣慰地道:“从前总为他担心,他自幼生在富贵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臣妾那兄长,又将他宝贝似的含在嘴里,什么事都纵着他,臣妾虽处深宫,也听说过他在外头干的那些昏事,哪里晓得,他如今竟成了楚庄王一般,一鸣惊人。”

    李世民挺着肚腩,只是微笑:“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进了二皮沟大学堂的缘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观音婢,你还记得前几日,朕还和你说,陈正泰让冲儿去考试,是故意想让长孙家丢丑吗?哎……朕终究还是想岔了,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长孙皇后欣喜的样子,颔首:“何止是陛下这样呢,便是臣妾,也是这般想的,总觉得陈正泰行事有些孟浪了。哪里想到……他这是智珠在握,早有准备了。”

    李世民又说此番二皮沟大学堂中试的人占了雍州读书人的六七成。

    长孙皇后又一次惊得瞠目结舌,却是不由担心地道:“陛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陛下不为此担心吗?”

    “不担心。”李世民正色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入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什么人都有,有一人叫邓健的,朕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了,可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朕今日念出他的名字,这满殿文武,一个个也都是茫然之色,想来此子乃是寒门子弟,观音婢,这邓健,便是此次雍州州试的头榜头名,朕开科举的本意,就是要广纳海川,要让天下人知道,只要读书,朕不问贵贱,尽都给予恩荣。至于他的出身如何,门第如何,这都不紧要。”

    李世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来,还是这二皮沟大学堂没有白费朕的心思啊,它能招揽不少寒门子弟,令这些人入学堂读书,还能教育他们成才,与那世族子弟平分秋色不说,甚至还可以考的比世族子弟更好。如此,既堵住了世族的悠悠之口,又使朕可以广纳贤才,这是两全其美啊。”

    李世民随即又道:“若是有人不服气,可以去考嘛,他们若是能考过二皮沟大学堂,朕自然也一概重用。若是考不过,还有什么说辞,谁敢对陈正泰,对二皮沟大学堂有什么微词呢?他们想做这风儿,摧残了陈正泰,朕就将他们诛灭了就是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斩钉截铁,语气很坚决。

    规矩……朕已经定了,在朕的规矩之下,随你们怎么玩,可只有一条,不能坏了规矩,谁坏了这个规矩,就弄死谁。

    可若是你有本事能在朕的规矩之内,死死地压住陈正泰或者是大学堂一头,那是你们的本事,朕不但不会不高兴,反而会大加赞赏。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心里好像是一块大石落定一般:“不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做大事,首先就是要立下规矩,惩罚破坏规矩的人,而褒奖像陈正泰这般的人。二郎这是金玉良言,二郎有这个心,臣妾也就可以放心了。这陈正泰……论起来,臣妾还真该对他感激涕零,他这大学堂,不但为国家提供了贤才,了却了二郎的心事。又何尝对长孙家不是恩惠呢?”

    “二郎……臣妾听说,遂安公主似乎一直属意陈正泰,遂安公主虽为周贵人所生,并非二郎的嫡女,可她的为人,却是憨厚的,在众公主之中,乃是翘楚。而陈正泰呢,又是二郎的得意弟子,臣妾以为……”

    李世民听到此处,也是意动了。

    其实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陈正泰是肯定要娶公主的,李世民在这方面,早有准备。

    现在长孙皇后提出来,李世民便不由道:“其实朕也在犹豫这件事,原本……朕想将长乐下嫁给他,长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现在不肯下嫁长孙冲,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出来,朕在想,她既不肯嫁,到时另择宗室良女给冲儿吧。朕是他的舅父,现在冲儿又改了性子,怎么能亏待他呢?”

    长孙皇后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他在犹豫。

    有点想嫁长乐,又觉得好像遂安更稳妥。

    一时拿捏不定主意。

    长孙皇后对这陈正泰的印象自是再好不过了,心里也觉得,自己亲骨肉长乐若能下嫁,那是再好不过的,只是碍于遂安和陈正泰的关系罢了。

    想了想,长孙皇后叹道:“这事,还是需早做决断,遂安公主与陈正泰毕竟两小无猜,倘若是下嫁长乐,就太对不住她了,她是极憨厚的性子,秉性也是一等一的,便连长乐也不如她,这一点,臣妾心知肚明,只怪长乐福薄。”

    李世民听了,不禁吹胡子瞪眼:“什么叫长乐福薄,就算不嫁陈正泰,那也该是陈正泰福薄才是。”

    长孙皇后笑了:“是,是,是,还是二郎说的好。好了,先不说这个,臣妾在想,马上就要年关了,陈正泰此番立了功劳,臣妾应当好好谢谢他才是,不如今年守岁请他入宫吧。”

    李世民点头:“他是朕的门生,请他入宫,参与宫中的私宴,也无不可,那么朕就这么定了,张千,你记下。”

    张千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开个学堂,也有这么多的优待啊。咱还做了一辈子的宦官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李世民随即又道:“还有一件事……此次雍州头榜头名者乃是邓健,唔,这州试第一者,该叫什么来着,好像陈正泰上过一道奏疏,是了,该当叫案首才是,他是我大唐雍州的第一个案首,该以示恩荣才对,传朕的旨意,委派礼部的大臣,亲往他邓家的府上,不,就委派豆卢宽吧,让他亲自去一趟,宣读朕的奖励,朕要给他的府上,营造一个石坊。”

    李世民说着,眉挑起:“如此,才显得朕对这州试的重视,所以得劳烦豆卢卿了。”

    “喏。”

    …………

    旨意传出来,送至中书省。

    中书省这里,个个精神抖擞,房相公的儿子居然中了,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陛下要派人去本次雍州案首那里宣读旨意,还要派人营造石坊,中书省这里,似乎极为看重。

    当然要看重,房玄龄又不傻,自己的儿子也是秀才中的一员,虽然不及这邓健,可陛下对案首的优待,本身就是给天下所有的秀才增色啊。

    这邓健,不过是秀才们的代表而已,他的儿子房遗爱,自然与有荣焉。

    因而,房玄龄格外的看重,甚至还嫌弃规格不够高,亲自拟定了一个诏书,火速送去宫里让李世民过目。

    李世民自是欢快地加了印玺,随即送至礼部。

    于是豆卢宽率礼部众属官,开始成行。

    得了旨意的时候,豆卢宽还是松了口气的,陛下既下了旨,这就说明认可了这个案首。

    而这案首,乃是在自己主考之下录取的,也就说明,彻底打破了此前舞弊的传言。

    他这礼部尚书,算是终于将州试办妥了。

    带着一应属官,又让人打起了牌子,前头有数十个差役开路,十数个官员在后头坐着车马,左右是数十个飞骑护卫,浩浩荡荡的队伍,随即自礼部出发。

    豆卢宽喜欢干这等给人锦上添花的事,所以他坐在车马来,倒是心情轻松。

    至于这位邓案首,他倒也期待见一见,毕竟……是自己亲自录取的嘛,将来此子若是能鹏程万里,当然也有他的干系。

    跟随而来的属官们也很高兴,难得出来走一走,一般这样钦命的差事,都是很优厚的,说不定对方还能塞一点钱呢。

    当然,他们也不看重这点喜钱,主要是享受这种大喜的过程,就好像别人成婚,自己跟着去凑热闹,人家入洞房,自己还能跟在墙根下头听一听,这也是一件美事。

    …………

    “咳咳……”

    在一个屋子里,传出不断的咳嗽声音。

    邓健一进屋,立即便捏了抓来的药,匆忙去烧柴,熬了药。

    随即,便进了厢房。

    其实说是厢房,不过是一个柴房罢了。

    邓健家在二皮沟,住的乃是当初安置流民的地方,因为当初事急从权,所以流民们自己搭建了一些屋舍自住,这一大片,都是当初流民安置于此的所在。

    当然,已经渐渐有人开始搬离了这里,毕竟二皮沟这里薪水还算不错,若是家里壮丁多一些,是能攒下一些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的。

    可邓家不一样,这邓健一面要读书,多少需一些花费,家里人丁又单薄,只有父子二人两个壮丁,邓健考取了学堂之后,家里又少了一个壮丁,固然大学堂里,会给一些补助,可这补助,毕竟是杯水车薪。

    因而这全家的重担,便统统都落在了邓父的身上。

    为了让邓健安心读书,邓父几乎每日打几份工,有了一些钱,也拼命的攒着,一丝一毫都不敢乱花销出去,家里能不添置的东西,一概不添置,居所也绝不改善,平日里吃的又是极节省。

    因而在这附近,邓家哪怕是在这流民的安置地里,也属于生活最窘迫的一批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沐休,邓健回了家,他是一点功夫都不敢耽搁。

    他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外头给人打短工,攒了几个钱,便买了药回来。

    父亲见他回来,本是一直在死挺着的身子骨,一下子熬不住了,终于病倒。

    因而,这柴房里,除了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还多了一些药渣发出的古怪味道。

    邓健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汤,到了稻草铺就的床榻前。

    躺在稻草上的邓父,拼命的咳嗽之后,眼睛疲惫的睁开一线,声音虚弱地道:“今日回来了?”

    “是,放心不下大人,那东家人也好,晓得我在大学堂读书,大人又病了,催我早回。”邓健服侍着邓父喝下药汤,便又道:“母亲要过半个时辰才回……若是大人觉得饥饿,我便先去烧灶。”

    邓父似乎受不了这草药的苦涩,皱皱眉,等一口喝尽了,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不急,不急,正午不要吃的这么早,吃早了,晚上便容易饿,你……咳咳……你在家里,却又不读书,成日去打短工,是要荒废学业的啊。”

    说到这里,邓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邓健,眼里既有慈爱,可又有几分隐忧。

    他又接着道:“我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你能进大学堂,平日里,无论是在作坊还是左右四邻,听说你在学堂里读书,不知有多羡慕为父,可你进了学堂,就该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便是孝顺了。”

    邓健低垂着头,强忍着自己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安慰邓父亲道:“大人放心,我一边做工,一面心里都在背课文的。”

    邓父苦笑,道:“这不一样,哪里有一边做工,一面能成才的?虽说许多人羡慕你能进学堂,可也有人心里在想其他的事呢,都说我们邓家家贫至此,怎么还跑去读书,读书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事。你……咳咳……一定要争气啊。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已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两日,也便是了,倒是对不住东家,现在作坊里正在加班加点呢,许多货催得紧,偏巧这个时候,我却是告假了,这得耽误多少事啊……”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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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邓健接旨

    邓健闻言,先是眼眶一红,随即不禁落泪。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父亲身子一直不好,却还每日要去上工,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才熬下来的。

    在学里的时候,虽然托左邻右舍得知了一些消息,可真正回了家,方才晓得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而这一切,都是父亲勉力在支撑着,还一面不忘让人告诉他,不必念家,好好读书。

    强忍着想要落泪的巨大冲动,邓健给邓父掖了被子。

    邓父还在咳嗽不休,他似有许多话说:“我听人说,要考什么功名,考了功名,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你考了吗?”

    “考了。”邓健老实回答。

    邓父禁不住忍着咳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能考中吗?”

    考试的事,邓健说不准,倒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对手如何,他也不清楚。

    他毕竟只是一个小民,并不清楚那些深宅中的世族子弟们到底掌握着什么惊人的学问。

    所以当父亲这般诘问他的时候,他一时脸羞红,低垂着头,不敢轻易回答。

    邓父只当他是考的不好,所以不敢回答,于是不禁道:“我送你去读书,不求你一定读的比别人好,毕竟我这做爹的,也并不聪明,不能给你买什么好书,也不能提供什么优渥的衣食住行给你,让你心无旁骛。可我只求你真心实意的学习,哪怕是考的差,为父也认了,中不了功名,不打紧,等为父的身子好了,还可以去上工,你呢,照旧还可以去上学,为父就算还吊着一口气,总也不至让你念着家里的事。可是……”

    他这一次咳得撕心裂肺,咳了半响,才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才又道:“可是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就真的是对不住你的母亲了啊,你的母亲要做纺织作坊做针线,回来了,还要顾着这个家,她每日盼着你好,对着邻舍的人,总是夸你上进好学,你现在连考了试,竟也不敢羞于和为父说吗?”

    于是他身子一蜷,便面对着墙壁侧睡,只留给邓健一个侧脸。

    看父亲似是生气了,邓健有点急了,忙道:“儿子并非是不好学,只是……只是……”

    邓父双肩微颤,其实他很清楚邓健是个懂事的人,绝不会顽劣的,他故意如此,其实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若是有朝一日,在工位上真的去了,那么就只剩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这个时候,当着邓健的面,表现得失望一些,至少可以给他提个醒,让他时刻不可荒废了学业。

    既然将孩子送进了大学堂,他早就打定主意了,无论他能不能凭着学业如何,该供养,也要将人供养出来。

    至于那所谓的功名,外头早就在传了,都说得了功名,便可一辈子无忧了,算是真正的读书人,甚至可以直接去见本县的县令,见了县令,也是彼此坐着喝茶说话的。

    或许对于世族子弟而言,这些许特权,真不算什么,可对于寻常小民而言,这几乎等同于是鲤鱼跃龙门,一朝化龙,翻云覆雨。

    邓父不指望邓健一考即中,或许自己供养了邓健一辈子,也未必看得到中试的那一天,可他相信,迟早有一日,能中的。

    邓健见罢,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便又给父亲掖了掖被子,看时候不早了,便想去淘米烧柴了。

    只是他转身,回头,却见一人进来。

    邓健一见他,立即谦和地作揖道:“是二叔。”

    “啊,是邓健啊,你也回来了。”这被邓健叫二叔的人,面上一脸惭愧的样子,似乎没想到邓健也在,他略带几许尴尬地咳嗽道:“我寻你父亲有点事,你不必照应。”

    邓健立即明白了,于是便颔首:“我去斟水来。”

    这人虽被邓健称为二叔,可其实并不是邓家的族人,而是邓父的工友,和邓父一起做工,因为几个工友平日里朝夕相处,脾气又投契,因而拜了兄弟。

    此人叫刘丰,比邓父年纪小一些,所以被邓健称为二叔。

    这刘丰见邓健出去了,方才坐在了榻上。

    邓父闻兄弟来,便也坚持要坐起。

    刘丰将他按在榻上,他双手粗糙,满是油渍,而后道:“身子还好吧,哎……”

    邓父见刘丰似有心事,于是想起了什么:“这几日都没有去上工,健儿又回来,怎么,作坊里如何了?”

    “还好。”刘丰低着头,一脸很惭愧的样子,想要张口,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邓父则是恍然大悟:“二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刘丰才踟蹰道:“我家那婆娘,这几日身子也病了,大兄,你是晓得的,她这是早年落下的病根,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所以……”

    “我懂。”邓父一脸焦急的样子:“说起来,前些日子,我还欠了你七十文钱呢,当时是给健儿买书,本以为年底之前,便一定能还上,谁晓得这时自己却是病了,工钱结不出,不过不要紧,这等事,得先紧着你,我想一些办法……”

    这刘丰确实是来讨钱的,马上要过年了,妻儿们也得过一个好年。

    只是来了此,他越发的难以启齿,又听邓父会想办法,他一时羞红了脸,只是道:“我晓得大兄这里也困难,本不该来,可我那婆娘泼辣得很……”

    “这是该当的。”邓父战战兢兢地想要撑着自己身体起身来。

    刘丰说到此,看着邓父憔悴不堪的脸,心里更难受了,突然一个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羞愧难当地道:“我真真不是人,这个时候,你也有困难,大兄病了,我还跑来这里做什么,从前我初入作坊的时候,还不是大兄照应着我?”

    “罢……大兄,你别起来了,也别想办法了,邓健不是回来了吗?他难得从学堂回家来,这要过年了,也该给孩子吃一顿好的,添置一身衣衫。这钱……你就别急着还了,方才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那婆娘碎嘴得厉害,这才鬼使神差的来了。你躺着好好休息吧,我走啦,待会儿还要上工,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着,刘丰便站了起来,几乎想要逃开。

    邓父听到这话,真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什么话,人家借了钱给他,人家也困难,他现在不还,这还是人吗?”

    他刚要开口,邓健却在这时端着白水进来了。

    邓父和刘丰一见到邓健,二人都很默契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刘丰勉强挤出笑容道:“大郎长高了,去了学堂果然不一样,看着有一股书卷气,好啦,我只来看看你父亲,现在便走,就不喝茶了。”

    邓健噢了一声,将水放下,送着刘丰出门。

    邓父本还想喊着刘丰说点什么,可碍着邓健在,便只好忍着没吭声。

    邓健将刘丰送出门,刘丰心里唏嘘着,似乎是在想着,回去怎么和那婆娘交代。

    只是他到了门口,不忘交代邓健道:“好好读书,不要教你爹失望,你爹为了你读书,真是命都不要了。”

    “嗯。”邓健点点头。

    刘丰便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才又道:“将来你总会有出息的,会比你爹和我强。”

    说着,转过身,准备举步要走。

    邓健却叫住他:“二叔。”

    刘丰下意识回头。

    邓健忙从袖里掏出了二三十个铜钱,边道:“这是我近日打短工挣得,二叔家里有困难……”

    刘丰一听,顿时耳朵红到了耳根,绷着脸道:“方才的话,你听着了?”

    邓健乖巧的点头,道:“二叔家里也困难,过年的时候,我还可以去……挣点钱,日子总还能过……”

    刘丰却是将钱塞了回去,拉长着脸,教训他道:“这不是你孩子管的事,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一个孩子,跟着凑什么办法?我们几个兄弟,只有大兄的儿子最出息,能进二皮沟学堂,我们都盼着你成才呢,你不要总顾虑这些。再难,也有难的过法,好啦,别送,我走了。”

    邓健眼睛已是红了。

    他觉得有些难堪,又更知道了父亲现在所面对的处境,一时之间,真想大哭出来。

    可此刻却只能拼命忍着,他心里自知自己是天生下来,便背负着无数人殷殷期盼入学的,若是将来不能有个功名,便真的再无颜见人了。

    却在此时,一个邻居惊讶地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官差,来了许多官差,邓健,他们在打听你的下落。”

    刘丰在旁一听,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多邻人也纷纷来了,他们听到了动静,虽然二皮沟这里,其实大家对官差的印象还算尚可,可突然来这么多官差,根据他们在其他地方对官差的印象,大抵不是下乡催粮,就是下乡捉人的。

    只是他们不晓得,邓健犯了什么事?

    ……………

    大批的官差们气喘吁吁的赶来。

    还有禁卫们,本还算光鲜无比的,现在却显得狼狈至极。

    后头那些礼部官员们,一个个气喘如牛,脚下漂亮的靴子,早就肮脏不堪了。

    本来以为,这个叫邓健的人是个寒门,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可是这些官人们对于寒门的理解,应该属于那种家里有几百亩地,有牛马,还有一两个奴仆的。

    这才真正的寒门。

    哪里晓得,一路打听,等进到了这一大片的安置区,这里的棚户之间密集,马车根本就过不了,莫说是车,便是马,人在马上太高了,随时要撞着矮巷里的屋檐,于是大家只好下车下马步行。

    穿梭在这纵横交错的矮巷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这一路所见的人家,虽已勉强可以吃饱饭,可大多数,对于豆卢宽这样的人看来,和乞丐没有什么分别。

    那雍州案首,竟在这种地方?

    这样地方的人,也能出案首?

    属官们已经叫苦连天,哪还有半分钦差的模样?

    就连前头打着牌子的仪仗,现在也纷纷都收了,牌子打的这么高,这一不小心,就得将人家的屋舍给捅出一个窟窿来。

    一群人狼狈地在泥泞中前行。

    “豆卢相公,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此时,豆卢宽完全没有了好心情,瞪着上前来询问的郎官。

    这家伙头上插翅的璞帽歪歪斜斜,毕竟,这等矮巷里行走很艰难,你头上的帽子还带着一对翅膀,时不时被伸出来的建材撞到歪歪斜斜,哪里还有威风可言?

    豆卢宽拉长着脸道:“注意官仪,我等是钦使。”

    “噢,噢,下官知罪。”这人连忙拱手,可身子一弯,后臀便不禁又撞着了人家的茅棚,他无奈的苦笑。

    好不容易,终于有禁卫匆匆而来,口里边道:“寻到了,寻到了,方才跟人打听到了,豆卢相公,邓健家就在前头那个宅子。”

    说是宅子……反正只要十个人进了他们家,绝对能将这房子给挤塌了,豆卢宽一眺望,哭笑不得地道:“这邓健……出自这里?”

    带着狐疑,他率先而行,果然看到那屋子的跟前有许多人。

    还没离开的刘丰不知什么情况,邓健也有点懵,不过邓健好歹见过一些世面,匆匆上前来,行礼道:“不知官人是谁,学生邓健……”

    豆卢宽一身狼狈的样子,很想摆出官仪来,可他无奈的发现,这样会比较滑稽。而此时,眼前这个穿着布衣的少年口称自己是邓健,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是邓健?”

    “学生是。”

    豆卢宽张大着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道:“当真如此吗?”

    他此言一出,就觉得这话好像很没水平了,人家都已说了,你却还一副真的吗我不信的样子,确实很失态。

    一旁的邻人们纷纷道:“这正是邓健……还会有错的?”

    豆卢宽不禁尴尬,看着这些小民,对自己既敬畏,似乎又带着几分惧怕。他咳嗽,努力使自己和蔼可亲一些,口里道:“你在二皮沟皇家大学堂读书,是吗?”

    邓健此时还闹不清是什么情况,只老实地交代道:“学生正是。”

    豆卢宽便已经明白,自己可算是找着正主了。

    他不禁想哭,邓健啊邓健,你可知道老夫找你多不容易啊!

    于是接下来,他拉长了脸,唱喏道:“二皮沟大学堂学员邓健,接陛下旨意。”

    这些邻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是议论纷纷,那刘丰觉得邓健的父亲病了,现在又不知这些官差是恶是擅,他这做二叔的,理应在此照应着。

    可这时,一声陛下旨意,顿时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皇帝……来给邓健家颁旨了……

    皇帝他还管这个的啊?

    …………

    不许骂水,老虎前面就是写的有点急了,现在开始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故事嘛,娓娓道来,肯定会让大家舒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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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还有!

第三百零五章:功于社稷

    可一听到皇帝的旨意,几乎所有人都无所适从了。

    毕竟这些小民,一辈子连县里的主簿都没见识过,这皇帝的旨意来,他们哪里晓得该怎么办?

    豆卢宽似乎也发现到了这个状况,于是只好苦笑,耐心地道:“尔等都行礼吧。”

    邓健倒是反应快,率先躬身,双手抱起,郑重其事地道:“学生接旨。”

    于是其他人这才惶恐地有样学样,都躬着身子,双手抱起,表示恭顺之色。

    豆卢宽也不在乎这些人的礼仪是否标准,其实大唐的礼仪,也就这个样子,倒不至后世那样的森严,意思意思一下就够了。

    文臣们若是失礼,倒还可能遭到御史的弹劾,人家小民,你弹劾个什么?

    豆卢宽清了清嗓子,便道:“门下,天下之本,在于取材也。朕绍膺骏命,继位五年矣,今开科举,许州试,欲令天下贵贱诸生,以文章而求取功名,今雍州州试,兹有邓健者,名列雍州州试第一,为雍州案首……”

    听到此处,顿时众人哗然起来。

    州试第一……邓健?

    邓健一愣,显然,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考了第一。

    他只觉得,考试出了题,自己还算是熟悉,于是凭借着自己平日作文章的习惯,写出来了文章。

    当然,对于他而言,写文章已经变成了很简单的事。毕竟,每日在学里,虽然先生们要求每日写出一篇文章来,可是他觉得一篇不够,同样的命题,他写了两篇,再从这两篇里,去挑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

    有时候为了做文章,他甚至废寝忘食,做梦似乎都还在提笔作文。

    至于算学题和通识题,他反而更有信心,因为这两种试卷,他自信自己可以得满分。

    所以他自觉得自己考得应该不会差,只是州试这种考试,毕竟不是考一个人的学问高低,以及文章好坏,而且与雍州的读书人们竞争,他家境贫寒。

    和其他人相比,总有一些自卑的心思,因而不敢托大。

    可现在……这个结果……令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中了。

    雍州案首。

    邓健觉得自己的两股颤颤,竟有些站不住了,一时之间,竟是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己。

    那二叔刘丰已是吓了一跳。

    州试第一啊。

    厉害了!

    这岂不是说,整个雍州,自己这侄儿邓健,学问第一?

    真是万万想不到,邓家竟是出了这样的人物。

    刘丰一时竟是懵了。

    一旁的邻人们已是哗然,顾不得肃穆了,一个个彼此交头接耳。

    “看看人家的儿子……”

    …………

    屋里头。

    躺在床榻上的邓父,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他听到了外头的喧哗声音,似乎说是官差来了,这令他心里有些不安。

    邓健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不对,他历来是个好孩子。

    可随即,便听到那豆卢宽的声音。

    豆卢宽声若洪钟,毕竟是念诵旨意,需拿出一点气势出来。

    偏这陋屋本就简陋,外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州试第一……为雍州案首……

    邓父整个人都懵了。

    而后,眼里泪水打着转。

    他控制不住地拼命咳嗽几声。

    随即……却好似是整个人焕发了生机。

    低喝一声,突的坐起,趿鞋,这一套动作下来,真是行云流水,迅如捷豹。

    …………

    豆卢宽的声音继续在道:“朕闻此佳讯,心甚慰之,敕令礼部,于邓氏庭前,营造石坊,以此旌表……钦哉!”

    营建石坊。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石坊是只有那些世族们才有的东西,这玩意和阀阅一样,就是寻了石头,建成牌坊,牌坊上记录下主人的事迹。

    如此,哪怕风吹雨打,便是千百年之后,后世的人途径此地,见着这石坊,也能得知此间主人当初的荣耀。

    而这封旨意,是皇帝口授,而后是经中书省誊写,最终送门下省去制成正规的旨意发送来的。

    因而,前头有专门的‘门下’字样,这规格,比寻常的部堂、官府所建的石坊规格,可要高得多了。

    豆卢宽念完,随即就看向邓健道:“邓健,还不接旨?”

    邓健一时恍然,又是懵了。

    这两三年来,起初的时候,为了读书,他是一面做工,一面去学里偷听,每日看着课本,不眠不歇。

    好不容易考进了大学堂,亦是每日读书,任他风吹雨打,也绝不敢耽搁。

    而如今……一朝中试,成为了案首,他反而心里百感交集,内心里的惶恐、骄傲,统统迸发出来,于是泪水瞬间打湿了衣襟。

    自己终于没有辜负父母之恩,以及师尊授业解惑之义啊。

    豆卢宽见邓健还是愣神,不禁催促道:“邓案首……”

    却在此时……

    里头的柴门开了,却见一个龙精虎猛的身影窜了出来。

    豆卢宽只感觉眼前一花,便见一个中年汉子,精神奕奕地小跑而出。

    这人直接到了邓健的面前,轻轻一拍他的脸:“快,接旨啊。”

    这轻轻的一拍,令邓健一下子回过神来,而后,便见自己的父亲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哑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此刻……双目有神,脸色红润,身躯也显得伟岸了不少。

    “接旨!”邓父低吼。

    “噢,噢。”邓健反应了过来,于是连忙诚惶诚恐地去接了旨意。

    邓父也忙上前,告饶道:“犬子真是万死,竟在官人面前失了礼,他年纪还小,恳请官人们不要怪罪。”

    原来……这案首竟是此人的儿子。

    豆卢宽心里有着几分好奇,不禁打量着邓父,此人分明就是一个穷汉,想不到……竟生出这样的儿子。

    这真是……

    豆卢宽勉强挤出笑容,道:“哪里,尔家出了案首,倒是可喜可贺。”

    倒是身后,一个礼部郎中皱着眉,轻轻地扯了扯豆卢宽的长袖,很是犯难地低声道:“相公,眼下有一桩疑难之事,这邓家的府邸太局促了,如何营造石坊?就算将他家屋拆了,只怕也不够建起石坊的。”

    豆卢宽一听,顿时也愣住了。

    他倒差点忘了这事了,说实话,天底下还真没有给这样穷困的人家建石坊的,哪怕是朝廷旌表寒士,人家这寒士家里也有几百亩地,可看看着这邓家……

    真建个鬼了。

    今日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豆卢宽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场面一度尴尬。

    邓父则喜气洋洋地道:“官人们请进屋子,喝个茶,吃口饭吧,我婆娘,不不不,我亲自来淘米下饭,官人们来一趟不容易啊,都是为了我儿,我儿,我儿……”

    邓父说到这里,眼里夺眶的泪水便不禁要流出来。

    他恨不得长啸一声,我儿真的是有本事啊。

    再看身边的邻人,个个都羡慕地看着自己,方才邓父还惭愧于自己欠着钱,没法还给自己的兄弟,而现在,他心定下来了,欠了钱,总能还,可这书……没读错。

    豆卢宽:“……”

    其实……他真的有些饿了。

    只是看着这周遭的环境,再看看这家人……

    说实话……在这家里吃一口饭,他倒不嫌弃的,就是觉得,这就像犯罪一样,人家有几斤米够自己吃的?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邓健,在这样的环境,竟能出一个案首,这除了二皮沟大学堂功不可没,眼前这个少年郎,也一定是个极了不起的人了。

    豆卢宽微笑道:“吃便不吃了,我等奉钦命来此,还需早一些回去交卸使命。”他便摆摆手,最后道:“告辞。”

    说着,便带着后头的一队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邓父突的激动的叫唤了一声:“我家儿子……是案首……是案首……”

    “他是我的侄儿。”刘丰在一旁,也是美滋滋的呼喝。

    “得摆酒啊,大兄……这事,得包在咱们几个兄弟身上,咱们一起凑点钱,杀一头猪,这样的大事,连皇帝都惊动了,邓健可算是扬眉吐气,怎么可以不摆酒呢?”

    邓父醒悟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欣喜的表情,小鸡啄米的点头道:“对对对,要摆酒,哈哈……”于是看向左右邻人:“大家都要来,吾儿大喜,大家都要来喝一口水酒。”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倒是笑容收敛了几分,将刘丰拉到一边,低声道:“若是大家一起凑钱,只恐弟媳那里……”

    “她敢说?”刘丰冷冷道:“我现在就回去卖她的嫁妆,我侄儿现在是案首,她敢说一句,我先休了她。”

    邓父:“……”

    邓家上下,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邓健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浑浑噩噩的模样。

    邓父却极严肃地将邓健拉到了一边,拉起脸来道:“你还在此做什么,家里的事,自有为父张罗,你不要在此碍手碍脚的,你都中了案首,怎么能傻站着呢,快……快去学里啊。”

    邓健看着龙精虎猛的父亲,一时瞠目结舌:“去学里?”

    “当然是去谢你的师尊,还有那些先生,做人不能忘本哪,你以为你真有本事能中案首?没有他们,你一辈子都在作坊里做工!这是什么,这是大恩大德,你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上的。现如今你得了这大恩,还傻站在此,却连谢恩都忘了。”

    邓健恍然之间,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拍自己脑门,羞愧地道:“我竟忘了,大人,我先去了。”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

    豆卢宽在傍晚时回到了太极宫,随即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则在紫薇殿里见了豆卢宽。

    豆卢宽先行了礼:“陛下,臣已去过了邓家了,邓健也接了旨意。”

    李世民皱眉,去了也就去了,你还特地跑来做什么?若是朕的所有旨意,大家都跑回来表示自己干完了,那朕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于是便道:“卿家辛苦了。”

    豆卢宽随即道:“只是……臣这里遇到了一件麻烦的事,臣去邓家时,那邓家贫寒无比,所住的地方,也不过巴掌大而已,不敢说脚无立锥之地,可臣见他家中家徒四壁,还听闻他父亲此前也是一病不起,礼部这边,实在找不到地给他家营建石坊,这才来恳请陛下圣裁,看看该怎么办。”

    李世民一脸诧异。

    他还以为,邓健只是个寒门。

    可哪里想到……家境竟是差到了这个地步。

    这样的家境,也能读书吗?

    可猛然之间,或许是因为豆卢宽的提醒,李世民竟一下子想起了这邓健是谁了。

    于是道:“朕想起来了,朕想起来了,朕确实见过那个邓健,是那个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的邓健吗?是啦,朕在二皮沟见过他的,此人行似乞儿,懵懵懂懂,只是想不到,一两年不见,他竟成了案首……”

    起初,李世民只觉得这个邓健能中案首,确实了不起。

    可现在……李世民的内心,却只有震撼。

    他猛的又想起,陈正泰建二皮沟大学堂的时候,口称要让许多人读的上书,当时他的心里还在嘲笑,正泰此举,有些想当然了。

    可是现在……哪里想到,陈正泰一直都在默默做着这件事,而现在……成果已经非常的显著了。

    李世民便很是感慨地道:“正泰想做的事,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这样的寒门子弟,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方可成才。可他兢兢业业,不声不响,真将事情办成了。朕身边有多少能臣骁将,要嘛擅长经略,要嘛擅长战场厮杀,可似正泰这般的人,却是绝无仅有,这邓健乃是案首,可真正的案首,该是正泰才是。”

    豆卢宽听的云里雾里,心里不禁在想,陛下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什么都能夸上陈正泰几句,这莫不是你们师徒之间,相互吹捧吧?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点豆卢宽的神色,却懒得去和豆卢宽解释这些,心里只有感慨万千,两年前的邓健,和今日之邓健,实是判若两人,而那二皮沟大学堂里,又还藏着多少的妖孽呢?

    朕的这弟子,当真是功在社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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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世民很快就给豆卢宽把难题解决了,他没有多虑,就交代下去,将石坊营造至二皮沟大学堂。

    对此,豆卢宽倒是表示了赞同。

    给钱给宅子是不可能的。

    不能因为你家穷就给钱吧,今岁开科,可是要录取上千个秀才的。

    难不成个个都给宅子给钱?

    案首都休想!

    陛下这一点,倒是拎得清。

    随即,豆卢宽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只是这二皮沟大学堂这里却是热闹了。

    众生络绎不绝的来了学堂,特地来谢恩。

    陈正泰人不在,于是李义府和郝处俊等人出来还礼。

    师生们在一起其乐融融。

    现在所有人的心,都已经定了。

    以往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宁,不晓得二皮沟大学堂这条路是否能走通。

    生员们还好,毕竟他们只是来读书的。

    而对于李义府、郝处俊人等,却不同了。

    他们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大学堂里,毕竟是进士出身,虽然此前的进士,并没有太值钱,朝廷至多给一个小官,而且未来的前途,还需看家里有多少的本钱。

    因而陈正泰叫他们来二皮沟大学堂,先是糊弄他们说先教一教,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的。

    可到了后来,进了大学堂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走的事了。

    想走?真有这么容易吗?

    于上,你敢跑,就是对不起陈正泰这个恩师。于下,你跑了,这么多的生员,你舍得丢吗?

    而你这一走,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而不忠不义,这在古人们看来,是极为严重的道德问题,说你是人渣败类,这不为过吧。

    眼看着出学堂去做官遥遥无期,那就只好留下了。

    虽在学堂里,自然也有授业解惑所带来的快乐。

    可对于郝处俊和李义府这些人而言,终究总觉得还缺少了一些什么。

    而如今,成绩揭晓了,心里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哪怕不能为官,能在这未来官员的摇篮里,培养出一代代的官员,那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不过……这样高兴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多久。

    陈正泰傍晚抵达了学堂,随即,将所有的先生和助教都召集了来。

    “不过是区区州试,没有什么可庆幸的,明年还有乡试,未来呢,还会有会试,这才是真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陈正泰一脸肃然地说出了这番话,先定下了调子,于是,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现如今,学堂大放异彩,可是……这并不是好事。”

    随即,陈正泰微笑的看着李义府和郝处俊这两个得意门生,继续道:“因为这一次学堂揭开了自己的底牌,这令许多人意识到,大学堂的学习方法是有用的。难道这天下的世族子弟们,都不会效仿吗?不过就是熟读而已,我二皮沟大学堂可以,他们也一样可以,那么……接下来的乡试,怎么能拔得头筹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李义府等人顿时打起了精神,因为他们意识到,陈正泰可能真的说对了。

    这一次二皮沟大学堂是走了正确的道路,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很多人根本不清楚如何才能有效的学习。

    可是这天下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就算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难道不能学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后世的中国人,最喜欢将内卷挂在嘴边。

    可实际上,论起这内卷二字,古人们可比后世不知强多少倍。

    自打开了科举以来,你若每天学习一个时辰,我就敢学两个时辰。你若是还吃饭,我就吃饭也背书,你若还睡觉,我就通宵达旦。你若是焚膏继晷,来呀,我就敢悬梁刺股,互相伤害啊。

    现如今,科举已开,大学堂已经开始卷了,但是陈正泰深信,其他人寻到了这种方法之后,自然也要开始卷。

    既然如此,那么大学堂怎么能落后于人?

    想要中试,就得比别人更狠,谁更能卷,谁就能笑到最后。

    李义府也担心起来,现在大学堂算是打了第一场大胜仗,反而这个时候,压力倍增了。

    若是接下来的乡试,不能取得好的成绩,只怕就要被人所笑。

    于是他道:“恩师,既如此,是否更要严厉督促生员们……”

    陈正泰瞥了李义府一眼,却是摇摇头道:“只凭这个还不够,得和他们拉开差距,才有机会。你能刻苦,他们难道就不可以吗?能考中秀才的人,刻苦乃是理所当然的,人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难道你还能不吃不睡了?想要继续保持优势,就必须得比他们更强。”

    陈正泰目光如炬,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李义府道:“所以现在开始,就由你李义府来吧,教学的事,就交给郝处俊他们几个。你呢,组建一个教研组,你亲手招募一批读书人,而后,由你来领头,专门负责研究如何教学,就说这一次考试吧,你要将这些试卷统统都想办法收拢起来,让人进行整理,每一份试卷,都要研究其得失,这一篇文章,它好在哪里,坏在何处。把问题给剖析清楚,而后,编出试卷,进行一场场模拟的考试。”

    李义府一愣,教研组……

    他郁闷了,他可不乐意去折腾这个。

    毕竟,人都是好为人师的,虽然他依旧是大学堂的先生,可是亲自教授出弟子,才有桃李满天下的喜悦感。

    这若是去教研组,专门研究这个,岂不是彻底和生员们剥离开来了?

    那么那些生员,还算不算自己的亲传弟子了?

    李义府是个颇在乎功利的人,所以显得有些踟蹰。

    陈正泰却不管他怎么想,绷着脸道:“除了模拟考试,除此之外,你们还想有针对性的进行出题,每一个题,都要进行研究,不是乱出的,要确保让生员们做的题,能够提高他们各方面的能力。譬如……这题可以先易后难,让生员们进行适应。还有这做文章,如何能取悦阅卷官,又怎么样可以讨巧。义府啊,众弟子之中,唯有你是最聪明的,你和郝处俊他们不同,他们是萧规曹随的人,这事事关重大,为师也只好将这事托付给你了。教研组每隔七日,要出一个试卷,每个月,要印制一套题集,以后每一场科举考试,你们都需针对题目来研判和分析……如此种种,只怕花费是不少的,可大学堂只有有了教研组,才可以比学堂外的那些所谓的族学要强,因而需要花费多少,你报个数目,是一万贯,还是两万贯,又需招募多少大儒,你来决断。”

    陈正泰此言一出,真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居然这样玩?

    其实陈正泰折腾出这个,某种程度,就是要保持优势,要确保二皮沟大学堂永远都比其他人要强。

    可是……寻常的方法,是很容易被人抄袭的。

    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砸钱吧,我专门养一群大儒,每日就琢磨怎么应试,你们跟我陈正泰玩,来啊,你们也来啊,每年准备几万贯来试试,只怕这天下的所有世族,都未必有这样的魄力。

    可我陈正泰有的是钱!

    而表面上,陈正泰确实是砸了钱,可是往深里想,将来大学堂的规模,肯定要扩大,人数增多,一个教研组得出来的研究,可以给千千万万个学子们用,这费用分摊下来,成本并不高。

    可寻常的族学就不同了,他们的子弟,至多也就数十上百人而已,根本无办法摊薄成本。

    当然,在未来,大学堂还会有一个更强的优势,到了来年,只要乡试一旦又能名列前茅,那么来年秋季招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无数的读书人蜂拥而至。

    除了一批似长孙冲这样特招的人之外,大学堂完全可以从前来应招的无数生员中优中选优。

    如此,我的师资力量比你强,我的资源比你多,我的生员素质也比你强十倍百倍,你们拿什么跟我陈正泰斗?梁静茹吗?

    李义府沉吟片刻,其实听着陈正泰夸他比郝处俊等人聪明,倒是挺暖心的。

    想不到恩师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啊。

    原本他还有一些不乐意的,可如今,似乎也知道,此时不答应也不成了,于是道:“那就由学生来牵这个头……就怕学生做得不好。”

    “你能成的。”陈正泰肯定地道,他对李义府很有信心。

    这家伙可是寒门,却凭借着实力能考中进士,凭借这一点,就可见此人有多聪明了。

    当然,虽然历史上的李义府人品上有些糟糕,利益熏心了嘛,可暂时在这大学堂里,只专门研究教研,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正泰道:“尽心去做,就一定能成功,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年的乡试。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招募人手,着手研究了,一刻也耽误不得。”

    “人招募好了,就去礼部那里,抄写这一次乡试的试卷,再派人去各州,寻访那些各州案首的答卷,要会笼起来,这些事,既枯燥,又乏味,耗费精力不说,还浪费钱财,可这都不打紧的,既然那些学子们,进了我们二皮沟大学堂,我们就得用心培养他们成才。”

    陈正泰随即脸又绷了起来:“只是,还有一条,就是理科的学问,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该学的还是要学,科举是第一要务,可理科通识,也极重要。”

    陈正泰有时在想,想要让这天下有一些小小的改变,单凭科举,肯定是不成的。

    科举能改变的,不过是公平的问题而已,顺道将这世族解决掉,它能改变的,只是一个社会形态的问题。

    可是,想在这个世上,去推广工科和理科,这都是极难的事,毕竟……魏晋时期的思潮依然还影响深远,人们更羡慕的还是文章,还是清谈,对于理科这般的新事物,是没办法一时强行让人接受的。

    唐朝已经足够的开放了,可依旧对于理科是很排斥的,毕竟……理科怎么看着,都像是工匠干的事。

    其实说穿了,学问这等事,和其他的事不同。它无法自下层开始,玩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影响上层。想要渐渐让理科让人接受,却只能走上层路线,先让一批懂理科和工科的人,能够科举为官,这些有一定基础的人,哪怕未来不从事理科,哪怕将来有一部分对此产生兴趣,也将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

    只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最终,才能彻底将这门学问推广开来。

    陈正泰现在专攻科举,就是有这样的打算。

    大致的议定了未来的教学任务,却已至子夜了!

    当夜大家各自散去不提。

    ………………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陈正泰奉诏入宫!

    陛下将在紫薇殿举行私宴,宴中大多都是皇族子弟。

    倒是长孙无忌和长孙冲也来了。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想来又因为长孙冲考得好,李二郎很高兴,也一并邀了来。

    陈正泰至紫薇殿,还未入殿的时候。

    突然一个声音道:“宗师!”

    陈正泰愕然,天色有些暗淡,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他眯了眯眼睛,却见一个人影疾步上前,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师尊只是大家背地里的称呼,而对于长孙冲而言,宗师才是陈正泰的正式称谓。

    长孙冲早就来了,也晓得陈正泰要来,宗师没到,他不敢先进殿去见陛下,所以乖乖的在外头候着。

    他眼尖,看到陈正泰来了,便立即殷勤的小跑来见礼。

    他的身后,则是一脸尴尬的长孙无忌。

    陈正泰见了长孙冲,朝他颔首微笑道:“噢,是小冲啊,听闻你考了三十一名,不错。”

    不错二字,有很多层意思,可以是夸奖,也可以说……你小子也只是不……错而已。

    当然,长孙冲和长孙无忌都默认了陈正泰话中都愿意是后者。

    人家的徒子徒孙,名列前茅的多不胜数呢,你一个三十一名,说一句不错,还能怎么夸你?

    就算真狠狠的夸奖了你,你若是要脸,你敢接受吗?

    长孙无忌在后头,略显尴尬,和陈正泰道:“陈詹事,许久不见了。”

    “啊。”陈正泰朝他点头:“长孙相公好。”

    我陈正泰也是要脸的,虽然你是吏部尚书,但是我现在逼格上来了,总不能还给你见礼吧,辈分上也不对啊。

    长孙无忌咳嗽,尽量掩盖住自己的尴尬,便和陈正泰并肩而行,只留长孙冲在后头亦步亦趋。

    长孙无忌定了定神,道:“吾儿多亏了陈詹事教诲。”

    “哪里,能中州试,是他自己刻苦的缘故罢,这孩子挺聪明,天资是不错的。”

    长孙无忌咀嚼着陈正泰的用词,都是‘挺’‘不错’的字眼,嗯……看来并不是特别满意啊。

    长孙无忌干笑,他第一次求人,所以姿态很低,带着微笑道:“明岁就是乡试了,只怕更难了吧,能中秀才的,无一不是俊杰,就是不知吾儿能否有幸……吾儿的性情有些不好,他在学里,也要请陈詹事多关注一些,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都不碍事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长孙无忌是何等骄傲的人,毕竟既是大功臣,又是皇帝发小,更是当朝皇后的亲兄弟,长孙家在北周和隋朝,那也是显赫一时了,而如今,对着陈正泰,却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什么,就怕一言不合真将陈正泰得罪了,断了儿子的前途。

    陈正泰背着手,口里道:“这一次,学堂的目标是,八成以上生员能够中举,压力是大了一些,小冲人还是不错的,只要肯继续奋发努力,机会还是很大的。”

    八成……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而且就觉得陈正泰是已经疯了。

    这可不是州试,而是乡试啊,天下近两千多个优秀的秀才应考,你这是不是有点乐观了?

    …………

    今天开车回老家,高速堵了三个小时,嗯,还算不错,符合预期,还以为要堵一天呢。

    回来之后赶紧更了一章,好累啊,中午饭都没吃呢,准备吃饭了,同学们,给点月票鼓励一下吧。爱你们。

第三百零七章:赐婚

    长孙无忌心里飞快的算计着,难度肯定是有的,不过以学堂这一次表现出来的实力,未必不能展现奇迹。

    而这……当然只是综合而言。

    自己的儿子……能否中举呢?

    瞥了一眼身后的长孙冲,长孙无忌心里又欣慰了。

    中了举人,再以长孙家的家世,长孙家便算是稳了。

    那些士族们,口称自己诗书传家,而似长孙这样的家族,终究还是吃了文化少的亏,哪怕家族基业再雄厚,可那些自东汉便开始,以诗书传家的士族,在文化方面,还是拥有巨大的优势。

    此番开了科举,士族们迟早会慢慢的开始对这新的规则进行参透,文化底蕴在那里,长孙家能否压他们一头,那如今希望就只能寄托在了学堂上头。

    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自己挺佩服陈正泰的,这家伙……真是什么都懂啊。

    待入了紫薇殿,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却已到了,众皇子和公主们皆已就位。

    陈正泰和长孙无忌、长孙冲见了礼。

    李世民哈哈一笑,将长孙无忌叫到一旁说话。

    李承乾却已笑呵呵的将陈正泰叫到一旁。

    长孙皇后则朝长孙冲招手,微笑着道:“我家的小秀才来了。”

    公主们本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低声说笑,年长的公主不多,不过是遂安公主和长乐公主而已,二人的目光偶尔瞥向陈正泰的方向,似乎都有一些心不在焉。

    只有等长孙皇后招呼长孙冲的时候,她们才偶尔回顾,长乐公主见了长孙冲,终究还是自己的表兄,因为拒婚的事,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长孙冲到了长孙皇后面前,作揖行礼:“见过娘娘。”

    长孙皇后端详着他,觉得这小子成熟稳重了许多,也比以往有礼数了,心里也欢喜:“果然是不同了,在学堂里读了书,成了秀才,行为举止都和从前不一样,听说你现在每日都在读书。”

    “是。”长孙冲木讷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此前通宵达旦的看书,所以眼睛有些红,显得有些疲惫。

    长孙皇后心里还是极欣慰的,原本还想着,这孩子来了,自己作为长辈,自当教训他一二,让他不要沾沾自喜。

    可看他的神色,竟真一点沾沾自喜都没有。

    长孙皇后便摸了摸他的肩:“你坐下和自己的兄妹们说说话。”

    “喏。”长孙冲又长揖作礼,乖巧的到了位上。

    几个小皇子似乎是因为长孙冲从前贪玩的缘故,等他坐下,便朝他挤眉弄眼,长孙冲则不理他们,目不斜视。

    气氛竟有几分尴尬了。

    长乐公主见状,理了理思绪,便身子微倾,张开樱桃小口道:“表兄,婚姻之事,本是全凭父母做主,只是他们都说,表兄妹之间……乃是近亲……”

    她本以为长孙冲还会因为拒婚之事,心中不喜,所以才这般样子。

    长孙冲却是轻笑,看了长乐公主一眼,而后心平气和地道:“表妹……是担心我心里还有芥蒂吗?”

    长乐公主脸微红,长孙冲实在过于直接了。

    长孙冲咳嗽一声道:“我与妹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当初,确实是以娶了妹子为志向,只是……”他稍稍一顿道:“可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不该是我的志向,只一门心思想着娶妻有个什么意思,师尊教诲我们,要勤奋用功,考取功名,治国平天下,这才是我的志愿,儿女情长的事,不过是水中之月而已,不过是幻影罢了,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足慰平生,何况读书的快乐,你们不懂……”

    长乐公主和遂安公主听了,都一脸吃惊。

    几个小公主和皇子们一个个眼睛张大,有人忍不住插嘴道:“师尊是谁?”

    “陈詹事是也。”长孙冲极认真的道:“所以师妹你也别往心里去,拒婚之事,我早忘了,我现在只想着好好读书,其他的就一概不想了。”

    长孙冲说的不是假话,他如今真的只想好好读书。

    当然,他并不是读书读傻了。

    而是陡然之间,陈正泰给他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本是一个公子哥,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人都会有渴望,当吃喝玩乐之后,反而觉得这一切,最后不过是空虚寂寞而已。

    唯独进学堂里读书,那种痛苦和煎熬之中,一点点的进步,还有那中试的喜悦,令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这种喜悦和满足感,细细去回味,却发现并不是吃喝玩乐那般信手捏来的快乐,可以与之相比的。

    长孙冲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上,活得那么真实。

    当他看到了榜,榜上赫然有着自己的名字,那种内心的愉悦感,超出了一切的快感。

    而此时……长孙冲醉心于此,因为那种快乐的感觉,迄今难忘。

    毕竟,从前自己所能体会的,不过是低级的乐趣,男人本质上,追求的却是那种更高级的趣味。

    另一边,陈正泰心不在焉地和李承乾说着什么,却是眉目时不时地朝遂安公主看去。

    遂安公主觉得自己俏脸有些微红,只是偶尔,却也忍不住抬眸张望,可一刹那之间,却发现陈正泰又在看自己,于是心里尽是尴尬和羞涩。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道:“太上皇驾到。”

    此乃私宴,太上皇乃是一家之长,自是要到的,片刻之后,便见宦官搀扶着李渊进来。

    李世民等人纷纷前去迎接,李世民率先朝李渊道:“儿臣见过上皇帝。”

    李渊便笑道:“二郎……陈卿家可来了吗?听闻此子的不少弟子都在科举之中高中了,如今名震天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陈正泰便上前,尴尬地道:“上皇,臣都是随便教教的。”

    这话乍听之下,很谦虚啊。

    细听之下,就有点装逼了,随便教教,都如此厉害了,还教人活吗?

    李渊一双老眼,随即似笑非笑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显然,他将这两层意思,都听出来了。

    人老成精嘛。

    李渊随即就笑道:“这是英雄出少年,孟津陈氏竟有这样出奇的子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比你的父祖们强。”

    陈正泰总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话说回来吧,若是自己的爹和祖父们给力一点,或许………今日能做皇帝的,就未必是李二郎了。

    当然,陈正泰未必觉得,若是他是自己的爹,就真有本能辅助李建成击败李世民。

    毕竟,李世民在历史上,本身就是妖孽一般的存在,穿越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照样还只是被碾压的份。

    陈正泰便尴尬的道:“这自是恩师教诲的好。”

    李渊点头,随即道:“你到朕身边来坐。”

    陈正泰摇头:“臣不敢。”

    李世民却在旁微笑:“这无妨的,上皇今日高兴,正泰在旁陪坐吧。”

    陈正泰这才点头。

    李渊随即上坐,李世民和陈正泰分别陪坐在左右。

    李渊突然道:“正泰和吾家孙女遂安公主颇有情谊吧。”

    陈正泰一听,脸都绿了,万万想不到,这李渊刚刚入座,立即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只是这等台面下的事,却是突然点破,让陈正泰心里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遂安公主骤然间羞怯的已不敢抬头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了一言,也是瞠目结舌。

    李渊便笑了:“儿女之事,为人父母的可要关注一些,孟津陈氏,也属望族,遂安公主迟早要下嫁的,怎么可以一直漠不关心呢?今日乃是年关,若是能定下这一门亲事,便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李世民一时无言以对。

    陈正泰在旁也听得晕乎乎的,这太上皇,好像很关心自己啊。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陈正泰,再看遂安公主,便微笑道:“上皇既下口谕,正泰自当拜谢。”

    陈正泰心里明白了,还等什么,自是连忙要谢恩。

    李渊则笑道:“此家宴,不必拘礼。”

    遂安公主便起身:“我身子有些不适……”

    李渊似乎一眼看中了遂安公主的心思,一挥手:“去吧,等会儿,让人送一些糕点至你的住处。”

    家宴开始,却因为李渊这突然的袭击,让所有人都怀着心事。

    陈正泰满腹的疑惑,无法理解怎么李渊对这等事这么关心。

    喝了几杯水酒,李承乾又在旁咭咭呱呱的起哄,等酒过三巡,李渊道:“朕身体有些不适了。”

    他一说不适,宦官便晓得他要出恭小解,正要上前搀扶,李渊却摆摆手:“正泰送朕去吧。”

    陈正泰:“……”

    你大爷,我在吃饭呢。

    可他能拒绝吗?陈正泰只好乖乖搀扶李渊至于偏殿。

    等李渊愉快的小解之后,红光满面的回来,陈正泰要搀扶他,在这万盏宫灯的照亮之下,这紫薇殿亮如白昼,李渊却是看了陈正泰一言,美滋滋的样子:“你的父亲,还好吧?”

    “啊……”陈正泰沉默了一下:“还……还好的,他一直记挂着上皇。”

    “朕也知道他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李渊认真的道:“当初,朕是很欣赏你父亲的,不过朕看走了眼,不过这没关系,你这做儿子的,比你爹强。”

    陈正泰干笑。

    李渊又道:“在外人看来,你们陈氏是背主之臣,三姓家奴……”

    陈正泰不禁无语,毫不犹豫的解释:“上皇明鉴哪,我们陈家历来忠肝义胆……”

    李渊笑了:“自你给朕装了暖气,朕确实觉得,你们总还算有几分忠义。你别瞎咧咧,动辄嚎叫,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陈正泰汗颜,点头,他发现李渊的闹洞比较大,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

    李渊又道:“那暖气很好,朕在宫中,过的很自在,这都是你们父子的功劳,朕懂的。”

    陈正泰:“……”

    李渊随即叹道:“朕垂垂老矣,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能有今日,已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只是想到,朕还有这么多的后妃,这么多的儿女,不能随时照看,心里难免有所遗憾啊。”

    陈正泰便道:“上皇的嫔妃和子女,都是贵人和天潢贵胄,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话是这么说。”李渊一笑,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陈正泰则回以我特么的不懂的表情。

    李渊便露出几分你特么在逗我的模样。

    陈正泰索性一副木讷的样子,干脆装傻。

    李渊随即用犀利的眼神凝视陈正泰。

    亏的陈正泰沉的住气,依旧不发一语。

    最后,李渊笑了:“还是朕明示你吧,免得你装疯卖傻。”

    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其实也不害怕遮遮掩掩了。

    陈正泰尴尬的道:“上皇,我可能吃醉了。”

    李渊不理会他,继续道:“遂安公主下嫁给你,你便是皇亲国戚了,是朕的孙女婿,我们是水乳交融,不负彼此的。可是,你们那交易所,实在是让人搞不懂,朕听说能挣钱,怎么最后还是亏了,朕就这点私帑,儿女又多,怎么禁得住这样的糟蹋,股票的事,朕也不懂,你来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本来听李渊说的云里雾里,又说陈氏是忠臣,后来又想到他给自己赐婚,最后又一副暧昧不清的样子,本是吓得额上的冷汗,似黄豆一样大。

    心里还琢磨着,这太上皇不是怂恿着自己一起去干李二郎,想要重登大宝吧。

    哪里想到……

    就这……

    陈正泰松了口气:“这等事,起起伏伏,不可看一日之长短的,但凡只要上皇看准了一个股,压上去,便不要被它的起伏所影响,方能有收益,倘若觉得今日这个会涨,就去买,跌了一些,又急匆匆去卖,如此频繁买卖,反而要吃亏。”

    “这样啊。”李渊点点头:“那么,看准哪一个比较好呢?”

    陈正泰:“……”

    李渊笑吟吟道:“你说,朕懒得去看,你看准了哪个,来告诉朕,若是真的准,你放心,有你的好处。”

    陈正泰感觉他就是来骗钱的。

    怎么感觉……是三叔公一样的德行。

    从前看着挺正经的啊。

第三百零八章:扎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正泰只好和李渊约定,到时若有什么潜力新股,自当提前告知。

    李渊似乎很满足,让陈正泰搀扶着回殿。

    当日吃过了酒水,陈正泰已有些昏沉了,也不知是如何被送出宫的。

    只是昏沉之中,却突然觉得自己起初以为自己站在了第一层,而李渊站在第二层。

    再后来,又觉得不对劲,自己该站在第三层,毕竟自己一眼看穿了李渊贪财的心思。

    再一想,还不对,这位太上皇,又何尝不知自己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

    虽然表面上李渊一再说陈氏忠义,这些事,他是一定会向陛下禀奏的。

    那么陛下得知太上皇想挣钱,又会怎样想呢?

    一定会很放心吧,因为李世民不害怕别人爱钱,尤其是自己的爹。

    这太上皇钱既挣了,反手还让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放心。

    一箭双雕啊。

    只是这迷迷糊糊的想着,此后便再无意识。

    等到起来的时候,才恍然,便也不多想了,宫里那两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而且还是一对父子,二人的关系可谓是爱恨交织,好吧,不去理会就好。

    今天,是大年初一,又免不得召集了陈氏的族人汇聚一堂,摆了酒席,热热闹闹的!

    三叔公和几个族中耆老上座,陈正泰父子二人敬陪末座,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些酒水。

    三叔公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微醉的时候,似乎也表现出几分遗憾:“若是正德也在此,该有多好啊。”

    说着,眼睛微红。

    陈正德并不在此,去朔方了,朔方乃是大漠,离此有千里之远,可谓是天各一方。

    而陈正德前往朔方,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要去大漠之中种植粮食。

    粮食乃是一切的根本。

    若是朔方不能种植出粮食来,那么陈氏一族在朔方的一切行为,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汉朝就在大漠之中营建朔方城,可最后,一旦实力强大的汉朝内乱丛生,朔方便很快被弃置,根本原因就在于,朔方这样的军事堡垒,根本就没有办法在大漠之中自给自足。

    那里所需的粮食,都需朝廷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的进行补给。而一旦补给中断,那么朔方也就不存在了。

    因而陈正德带着一批人前往朔方,尝试着将土豆能作物移植至朔方去。

    一旦朔方在粮食方面能够自给自足,那么整个草原,既可成为大牧场,也将成为大农场。

    看三叔公有此感慨,陈正泰便笑道:“前些日子,本是修了书,让正德堂弟回来过年,若是快马,自这里去朔方,也不过六七日的日程,只是他回书来,说是手头的事要紧,要不过几日,我催一催,让他回来看看。”

    三叔公摇摇头,叹口气道:“他是干大事的人,这草原里种粮,乃是亘古未有的事,他是头一个,若是真能办事,于国而言,乃是功在千秋。于我们陈氏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这么紧要的事,正泰肯交给他这个小子去做,他哪里还能怠慢?不要理他,我们喝酒。”

    虽是这样说,不过三叔公的心里依旧隐有些难受,勉强露出笑容,又捋须叹息:“陈氏的兴废,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了。”

    …………

    朔方。

    从前的朔方古城,只剩下风化过后的夯土城墙,而汉朝的时期,朔方城的选址还是十分优良的,此处矿产尤其的丰富,又有一条大河流经此地,附近的土地,也比其他的草原要肥沃一些。

    虽然深入草原,可此时,无数的车马和帐篷连绵不绝。

    数不清的劳力,还有护卫,以及远处屯驻的一些突厥人马,足有数万人之众。

    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大车,将数不清的物资,自关中运来,随之而来的商贾,犹如秃鹰一般,蜂拥而至。

    早在西汉的时候,汉军为了在此驻守,在这里挖建了大量的河渠,这令数百年之后的后人们,除了开始营建大量的建筑之外,也方便了运输。

    远处,已有一批陈氏族人在附近寻觅矿产了,得来的消息不错,发现了大量的煤炭,还有黄铜和铁矿,至于规模多大,现在却还在勘探。

    不过现有发现的矿产,已经足够用了。

    一批人,开始重新拓宽水路。

    流经此地的大河,流量颇为惊人,完全可以挖掘新的河渠,既可作为短途的运输,同时可对沿岸进行灌溉。

    一批在二皮沟培育起来的匠人们,现在已经连续数次修改了营建的方案,开采附近的岩石,要建起坚城。

    这坚城再不是夯土作为原料,而是采用岩石,附近有大量的石场,足够建城之用。

    当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有一群奇怪的人。

    他们开辟了数百亩的土地,在此种植不同的作物。

    当然,绝大多数的作物都失败了。

    无论是麦子和水稻……哪怕是这里以为有河流经过,土地还算是肥沃,可是毕竟这里日夜之间的温差实在太大,麦子和水稻,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气候,不只如此,因为此处乃是一望无际的草场,一旦起了大风,这勉强种植出来的稻子和麦子,很快便被风吹倒,还未成熟,便已折损了七八。

    这样的地方,是根本无法种植出粮来的。

    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大抵都认为如此。

    因而,当初有人见土地开垦出来,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很快,他们便嗤之以鼻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明知种不出东西来,却还偏要种,这陈家就是吃饱了撑着。

    陈正德显然不太愿意和人打交道。

    他默默地带着十几个人,依旧每日照料这里的作物。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失败告终。

    可是他沉得住气,毕竟……失败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次经验。

    你不亲自去种一种,得出这个结论,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又怎么知道为什么行不通呢?

    当然,现在似乎只有土豆……似乎一切数据正常。

    因而,陈正德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土豆的上头,他每日记录着数据,观察着长势,对可能发生的虫害,进行观察。

    开垦的土地,是一个极静谧的所在,平日不会有什么人来,只有数十顶帐篷,还有人按时送来物资。

    这里极为辽阔,放眼看去,天际似乎和草原连在一起,冬日的草原,一到了夜里,便冷的让人哆嗦,而帐篷遮风避雨的能力欠佳,暂时也没有条件建起了石屋,因而每一次起来时,虽盖着厚重的羊毛褥子,帐里点了炉子取暖,可还是觉得浑身都有些疼。

    一些年纪大的人,已经熬不住了。

    也亏得陈正德年轻,因而在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少年郎。

    他们日复一日,每日睁开眼,走出了帐篷,迎着北风,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漫天被狂风吹起的草屑,宛如飞雪。

    其实队伍里,已经有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这里……真的能种出粮来?

    哪怕是土豆的长势,看上去尚可,可是有信心的人却是不多,毕竟,此前经历了太多次的失败,又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也就让人失去了信心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辞行。

    陈正德不善言辞,看着辞行的伙伴,当初大家一起出关,一起照料着耕地,而今对方却骑上了马,背着行囊,彼此分道扬镳,心里便忍不住有一种说不清的悲哀。

    可这带来的所有人,都是可以走的,他们不在大漠,还可以回长安去,哪怕陈氏令他们在长安无法立足,他们还可以去关东,可以入蜀,反正只要不是这大漠,去哪里都可以。

    可陈正德却没有退路,自己的祖父在他临行时就已经交代了,家主陈正泰说了,陈家得在大漠中扎根,别人不敢去的地方,陈氏要去,别人扎不下的地方,陈氏得扎下。

    那数里之外营建的新城,只是巨树上的枝叶而已,哪怕枝叶再如何繁茂,可若是没有根,草原上的北风一吹,便什么都剩不下了,最后,不过又是一堆黄土而已。

    陈正德要做的就是扎根,只有将根扎下,扎得越深,枝叶才能繁茂。

    他无路可逃。

    因而,除了每日照顾庄稼,陈正德干的最多的,就是席地坐在田埂上,夜里,他喜欢点上篝火,就这般坐着,观察着天上的星辰。

    大年夜是如此,大年初一也是如此。

    喝一口水酒,身体便不会寒了,将身上的牛皮衣和羊毛毯子裹紧,星光便倒映在他的瞳孔上,瞳孔里斑斑点点,也如夜空一般,闪耀着星光。

    此时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陈正德仿佛知道,或许在同样的时刻,也会有一个人,同时仰起头,看着一样的星辰,想念着同样的事。

    只有这个时候,那本是夜空一般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的星光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陈正德感觉自己鼻头一酸,忍不住哽咽:“阿翁……”

    …………

    到了初九。

    李世民开始接见外朝的官员。

    一年之计在于春,过了年,便算是开春了。

    这春一开,整个大唐在冬日的蛰伏之后,开始又焕发了生机。

    每年的钱粮用度计算了出来,民部尚书戴胄发现了一笔可怕的开支,于是连忙上奏!

    很快,朝中一片哗然。

    花销太大了。

    陈氏在朔方筑城,这也没什么。

    可是规模太大。

    李世民也许诺,拿出一大笔钱粮出来。

    本来朔方筑城在大臣们眼里,是应该做的事,秦汉鼎盛时都曾在那里建设军事堡垒。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陈氏的图谋太大了,这哪里是建立军事堡垒,这分明是奔着建一座州城去的。

    可问题就在于,在其他的地方,一座州城非但不要朝廷的钱粮,而且还会提供税赋。

    可在大漠之中,一座这样规模的城池,几乎等同于持续的流血。

    如何维持这样的巨城,是一个困难的事。

    哪怕陈氏将来要迁徙去那里,哪怕陈正泰口头承诺,将来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养活自己。

    可是这样的话,不能信。

    话说的好听,等到时候人口真的迁徙去了,你们陈氏两手一摊怎么办,朝廷难道又把人迁回来?

    这么多张口,几乎所有的物资都需依靠关中调拨!

    这等于是,未来朝廷需白白养活无数不事农耕的人,这是一个无底洞啊。

    何况,还有公主府的营建……花费也是惊人,戴胄上书之后,引发了轩然大波。

    因为去岁的时候,陈氏虽然出了大部分的开支,可是朝廷所用的钱粮,也很惊人。

    这才只是刚开始呢。

    在经过几次的上奏之后,李世民便将陈正泰寻了来。

    陈正泰一到,发现三省和各部的大臣都在。

    于是他淡定地行了礼,李世民则看着陈正泰道:“朔方营建的如何?”

    “恩师,大体的建筑,已经完成了两三成了。”

    大体的建筑……两三成……

    也就是说,这大体的建筑,没有两三年时间是完不成的,那不是大体的建筑呢?

    戴胄在一旁苦笑。

    李世民颔首:“戴卿家和诸卿都说朔方的规模巨大,只恐朝廷将来无法供给,是以请求上奏,缩小规模,如汉时朔方城的规模即可,正泰怎么看。”

    陈正泰显然是早想到会有一天,一点没有心慌,口里道:“敢问秦汉时营建的朔方城,现在去了何处?”

    这一问,却让殿中都默然了。

    陈正泰随即便又朗声道:“所以单纯的军城,是无法悬孤于大漠的。今日建了一座军城,百年之后呢?所以学生以为,朝廷的目的,不是陈兵于大漠,确保可以羁縻大漠,而是应当真正在大漠中扎下根,如若不然,今日建城,明日便要失去,今日依附的部族,明日又要反叛,朝廷所做的,都是徒劳无功的事。”

    李世民点头,他很欣赏陈正泰有这般的雄心

    在这一点上,他和陈正泰的心思是相通的。

    于是李世民看向戴胄道:“戴卿家,你看,陈正泰说的也很有道理。”

    戴胄心里禁不住要吐槽,陛下你到底帮哪一边的,方才你也说臣说的话有道理的啊。

    ………………

    现在人在乡下,今年自从发生疫情之后,已经十多个月没有回老家了,所以最近更新有点少,老虎尽力抽出所有零碎的时间码字,求不骂。

第三百零九章:封邑

    戴胄只好道:“陛下,其实今岁国库的岁入倒还尚可,只是天下的钱粮,是有定数的,这钱粮都该用在刀刃上。”

    顿了顿,戴胄继续道:“钱倒还好说,可这粮食……花费实在太大了,而且浪费民力,所以……凡事都要量力而行,臣知道陈家有钱,可是粮食,从何而来呢?就说那隋炀帝,三征高丽,又开拓运河,这两样事,难道办错了吗?依臣看来,若是只论办事,这两件事都可谓是利在千秋。可是……他错就错在好大喜功。臣固然能体会陛下和陈詹事的心思,谁不希望将一件事圆圆满满的办成呢?可凡事,有利就会有弊……臣算过一笔账。”

    戴胄自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他咳嗽了一声,便道:“将来此城筑成,就免不得需要征伐大量的人口迁徙朔方,陈氏人口众多,现在依附陈氏的人口也为数不少,这么多的人口,都是民力啊。他们在朔方,坐吃山空,就必须得自关中调粮,按照往年的规矩,调一石粮至朔方,就需要消耗掉三石粮食,陛下想来也是清楚的。”

    调一石粮,要花费三石粮,这并不是故意吓人的,确实是实际情况!

    要知道,古代的运输一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假使要调一石粮,你就需要征发百姓,可是百姓们给你运粮,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运粮和骑快马不一样,他走不快,没有几个月时间,抵达不了目的地,那么运送一石粮的百姓,路上总是需要吃喝的,可怎么解决吃喝?

    自然也就是就地吃粮了,结果……大家是运一路,吃一路,等抵达的时候,这粮食至少要吃掉一半了。

    而且人家来是来了,可后面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家吧,然后这回家的路上,人家要不要吃喝了?

    然后回去的时候,再吃一路。这样一来,可想而知,真正能运到朔方的粮食,又有多少呢?

    沿途就得损耗,可这损耗更是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的损耗而已。

    因为大量的人力,去做这无用的运输,这就会导致关中的壮力减少,而这些青壮脱离了生产,就不能进行耕种,不能耕种,土地就会荒芜!

    而到了来年的时候,土地就有减产的可能了。

    这在戴胄看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而这样的损耗,是根据朔方的人口规模来呈几何数增长的。

    若是朔方只单纯屯驻三千军马,显然最多只需五六千民夫运粮。

    可若是陈家这般没有节制的扩大规模,不但屯驻军马,还要聚集商队,还要有寻常百姓,若是规模达到数万人,那么便需有专门的数十万民夫,才能将其供养起来了。

    古人打仗,动辄就是数十万上百万的大军,这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并不是说,当真有数十万上百万的规模,其实真正的可战之兵,不过是三万,五万,到了十万之数,规模就已很可观了,至于其他的,十之**都是运粮的民夫或是辅兵。

    现在等于是,建了一个朔方城,这些人统统成了‘边军’,年年都要关中来供养,钱毕竟只是货币,陈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货币多而已,可粮食怎么办?

    打仗毕竟还只是一时的,一年半载,仗打完了,大家尚可以回去休养生息!

    可这朔方城,却等于是持续的供应,形同于大唐一直年年都在维持一个规模不小的战争,这……如何受得了?

    戴胄如今的反对,是很有道理的,显然大家一开始,还以为陈正泰只是建一个军城,里头驻扎几千军马而已,倒也由着他的性子来,看在你陈家有钱的面上嘛。

    可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下子就整个人不好了!

    你大爷,你玩的这么大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大唐很富庶,可以尽情挥霍?你玩得起,我们玩不起啊!

    陈正泰倒是心平气和地默默听完了,随即便道:“此事,我已和恩师禀明了,前期确实会有许多的困难,不过我已让族人在朔方进行屯田垦殖,前期的确需要供应一部分军粮,等再过几年,则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了,甚至到了将来,这粮食还可以供应关中,毕竟大漠之中,有的是土地,莫说养活几万人,便是十万,百万,也未尝没有可能。”

    陈正泰说的很诚恳,其实这只是理念之争,戴胄这些人,也只是纯粹的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几千年来,农业社会里,产出是固定的,根本没有开源的可能,那么……不让自己破产,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节流。

    因而人们奉行节俭,治家如此,治国也如此。

    这节俭已成了至高的美德,仿佛你多花一点钱,都成了犯罪一般!乱花钱的,叫败家子,若你是臣子,则是奸臣;若是君王,十有**就是昏君了。

    就是在这等思潮之下,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勤俭价值观。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陈正泰要建朔方城所考虑的是长远的好处,这里头的利,不只是为了陈氏,对大唐也是有长远的功绩!

    可当听到陈正泰要至大漠屯田,显然又引起了一波惊叹,许多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大漠里种粮?你确定你不是在忽悠大家的?

    那地方,要能种,大家早种了,好吧!

    虽然陈正泰此前折腾出了高产的粮食,可这高产的粮食,还能去大漠里种植不成?

    有人甚至怀疑起陈正泰的居心了,莫不是这家伙十之**,是想打着试一试在大漠种粮的名义,将生米煮成熟饭,等城建了起来后,朝廷真能对那里的人弃之不顾?

    李世民见戴胄等人隐隐有暴怒的迹象,随即微笑道:“好啦,好啦,此国事之争而已,为何不让陈正泰试一试呢?种粮……”

    说到种粮,李世民的心头火热起来。

    毕竟他的骨血里,也有数千年农耕文明的传统基因,一想到到大漠里种粮,就觉得很带感,热血沸腾啊。

    倘若真能成功,那么……大唐经略天下,就再无北方的边患了,这怎么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就足以让李世民在这许多的顾虑中,忍不住孤注一掷了。

    李世民看了所有人一样,便摆摆手道:“今天且先议到这里,诸卿都退下吧,正泰留下。”

    戴胄就怕陛下打定主意站在陈正泰那边,今天来此之前都已经做好反驳到底的准备了!

    此时自是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皱了皱眉,最后只好默默告退。

    见众人走了,李世民输出了一口气,才苦笑道:“你看看朕,为了袒护你,花费了多少心思啊。”

    陈正泰心里则忍不住吐槽,陈氏屯田朔方,需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是不少,可这难道不也是为了大唐吗?怎么反而好像我欠着人情一般?

    当然,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还跑去跟人理论这个的人,往往脑子都不太灵光,脑子里都会缺一根弦。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乖乖的承认,愿意接受这个空穴来风的人情!

    陈正泰自是很知趣,于是笑吟吟的道:“若无恩师庇佑,如何会有学生今日。”

    李世民乐呵呵地道:“你能这样想,朕便很欣慰了。”

    顿了顿,李世民便又道:“朕听说,太上皇如厕,和你说了点什么?”

    陈正泰倒没想到李世民突然会问到这个,这两父子果然是很互相关注的,他自是没有隐瞒,便将太上皇的原话一五一十的相告。

    当说到李渊说陈家乃是一门忠良的时候,李世民若有所思,默默咀嚼着李渊话中的深意。

    可等到听说李渊想挣钱的时候……李世民不禁大笑起来,对陈正泰亲切地道:“太上皇年纪老啦,偶尔也会有私心的,这也是情理之事。他好美人,朕就送他美人,他若是好钱,朕就送他钱便是。过一些日子,若是有什么新股,你就禀告他一声吧,不要让太上皇失望了。”

    陈正泰终于憋不住了,虽说溜须拍马是一回事,可是涉及到了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也不是钱的事,而是特么的自尊心的问题啊。

    陈正泰便瞪大眼珠子道:“恩师不是说,若是太上皇爱钱,恩师便给他钱便是吗?怎么最后倒成了学生……”

    李世民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借花献佛吗?可是朕平日都要惦记着天下的百姓,天下那么多地方需要的还是钱。可朕哪里如你这般,可以日进金斗?朕是力有不逮啊!你是朕的学生,既有这般的本事,朕也没让你直接出钱,何以推三阻四呢?”

    陈正泰:“……”

    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对李世民的好口才佩服得哑口无言!

    李世民见陈正泰憋屈的脸色,便微笑道:“当然,朕也不是让你白给,朕想好了,这朔方方圆数百里,便当做是遂安公主的封地和食邑吧,太上皇既已给你们赐了婚,过一些日子,便要昭告天下,如此一来,朕就当这封邑是赏给你们陈家的。”

    “另一方面,戴胄等人不依不饶,现在这朔方成了封邑,和朝廷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你们要建多大的城,便建多大的城,和他们没有关系,朕也就当是给你一个定心丸,免得你心里仍有疑虑。”

    陈正泰听到这里,倒是激动起来。

    一方面,李世民算是承认了太上皇赐婚的事,那么他和遂安公主的婚约,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另一方面,赐予公主的封邑,也确实如李世民所说的,让陈氏可以后顾无忧。

    虽说这大漠的地,本就和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毕竟陈氏还是大唐的子民。

    到了朔方筑城,这其实朔方还是朝廷的,可这朝廷里的某些人,成日在那指手画脚的,做起事来少不了绊手绊脚。而一旦成了封给了公主,也就是给了陈氏,那么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自己家的地,我建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看不惯,难道还能来打我吗?

    这等于是给这一个巨大的工程,去除了心腹大患,再不必担心工程进行到了一半之后,又横生枝节了。

    甚至到了将来,朝廷没办法向朔方派驻官员,封邑的管理,往往是指派长史去的,并不存在刺史和县令之类的人前往朔方治理,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反而可以让陈家在那里自由挥洒。

    陈正泰心里欣喜若狂,对李世民这番决定自也是带着感激的,便忍不住动容地道:“学生……”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摆摆手道:“朕其实这也是借花献佛,这大漠又非朕所有,是别人家的地,朕将它封赏给遂安公主,不过是口头实惠而已,你也不必谢恩。”

    李世民顿了顿,却话锋一转,又道:“朕在想,今年年中,该要预备乡试了,这是大事,你是朕的弟子,现在二皮沟大学堂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名声,不过朕听说,天下的世族,现在都在教授子弟们死记硬背,甚至还每日让他们做文章,这些人,可不敢小看啊,你在大学堂里做的事,他们也在做,长此以往,这彼此的差距也就慢慢的能填平了。”

    陈正泰点头,随即道:“恩师放心吧,学生绝不堕了二皮沟大学堂皇家之名。”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里松了口气,这陈正泰还真是聪明伶俐的很,自己这么一说,他就晓得自己的顾虑了。

    二皮沟皇家大学堂乃是李世民钦点的,当初也没当一回事,可现在随着大学堂声名鹊起,李世民也渐渐开始看重起来!

    如今这大学堂,渐渐成了一个招牌,可别让这金光闪闪的招牌,最后给砸了。

    于是李世民很是认真地道:“朕对你,是有期许的。这大学堂,举人就给朕中五十人吧,名列前三者,须有其一。历来骄兵必败,人家学了你的方法,这些人家,又大多都有极深厚的家学渊源,你不可大意。”

第三百一十章:喜从天降

    李世民还是要面子的。

    跟某些皇帝不一样。

    当然,对于二皮沟大学堂的期许,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要打破世族对于知识的垄断,李世民愿意选择二皮沟大学堂这样的模式。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皮沟大学堂这样的学习方法,是有些讨巧的。

    只是这种方法一旦推广开来,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成本。

    那些世家大族,很快就会调整自己的教育方式。

    这也是李世民有所顾虑的原因。

    陈正泰自然乖巧地什么事都应承下来,毕竟现在李二郎已是自己的未来老丈人了。

    老丈人本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未来老丈人。

    陈正泰已经打定了主意,陛下说一,他未来一些日子,不打算说二了。

    陈正泰是个大忙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自然不可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本着尽量用适当的人才把事情一一办好就好,可是现在,因为未来老丈人的缘故,学堂里的事自然更重要了几分!

    因而回到了二皮沟,他便决定过问一下学里的事。

    不过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所以还未开学。

    但学里上上下下,却已开始井井有条的行动起来。

    最忙碌的要数李义府,既然众弟子之中,他是最聪明的,当然不能让自己的恩师失望了。

    李义府很清楚恩师的性子,而且这教研组,恩师也没有对不住他,该给的钱都给了。

    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这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招揽一批大儒。

    固然世族牢不可破,却总有一些家境贫寒一些的,给的钱太多,对方起初还扭扭捏捏的,慢慢的也乐于接受了。

    毕竟,从根本来说,是教书育人嘛,这本就是好事!

    此后,便是让他们搜罗各州的州试试卷,进行研讨,取其精华,随即便是拟题,题目的难度,自然是要比考试时要高一些。

    事情许多时候都是从难到易,所以这教研组起初搭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些不顺,可慢慢的,却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李义府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很快就开始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毕竟此人后来能位列宰辅,就是名声差了一些,可能力却还是杠杠的,又善于变通,而今许多事便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这教研组不但需花费大量的精力,也很花钱。

    毕竟单单从天下各州搜罗考卷,需要雇佣的人力就是惊人的。

    一听恩师问起教研组的事,李义府立即开始侃侃而谈起来,说的头头是道。

    陈正泰惊叹于他的理解能力,这家伙,真是一个人才啊,恐怕就算是送他去挖煤,都能挖出花来的那种!当然,现在还不能将他送去,学堂里还需要这样的人才。

    看来一切都在掌握中发展,于是陈正泰放了心。

    等过了十五,这个年就算是真正过完了,学生们终于陆续到校。

    长孙冲兴匆匆的入学,与邓健有一些日子不见,分外亲昵。

    人是奇怪的生物,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偶有摩擦,可一旦彼此离了一些日子,便格外的亲切!

    毕竟,一同尝过苦的人,往往比一起逛过青楼的人,这份记忆更让人深刻一些。

    只是才刚入学,迎接他们的,便是第一场考试。

    大家很快发现,学堂的考试,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起来。

    而且一切的考试,竟都和国子监时的考试相同,包括了考棚,都进行了现实的模拟。

    哪怕是进入考场的一切细节,也大抵不会有任何的分别。

    这样的做法,是能让生员们迅速的熟悉考场,会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长孙冲恍惚之间,竟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初州试时的场景,置身其中,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而后便是出题,只是这题的难度,显然大大的增加了!

    以至于长孙冲足足的踟蹰了很久,方才大致的了解了此题出自哪里,这等偏题和怪题,是最考验人的。

    只是考试的时间有限定,若是一时没有了思绪,看着那考台上的香慢慢燃烧,时间渐渐过去,此时便不禁让人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长孙冲不得不开始努力的聚精会神,好不容易有了思绪,却发现时间已过去了不少,于是忙提笔,匆匆写下了文章。

    当日收了所有人的卷子,接着自是又开始读书,只是这一次,教研组所出的读书教材,和以往的有了一些改变。

    而另一边,教研组已开始阅卷了,这一次考试,许多人考的都不太好!

    一方面,是教研组对于试卷更苛刻一些,这是州试的阅卷官所不能比的,另一方面,也是题目的难度成倍的增加,很多生员措手不及。

    几日之后,试卷发出来,然后开始针对不同的试卷,让其他的先生们进行讲解,问题出现在哪里,为何有的生员在时间结束时,考卷尚没有做完。又有一些生员,文章的立意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又在何处。

    还有几张考的好的试卷,它们又好在哪里。

    长孙冲这一次考的不太好,好在考试之后,立即进行了讲解,这令他没有灰心。至少大抵心里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劣势,可以想尽办法弥补不足。

    等他们刚刚松了一口气时,新的考试又开始了。

    下一场考试,依旧还是如故。

    进考场,开考,考场的情况,大家都已慢慢习以为常……这一次没有原先的紧张了。

    只是当新的题目出现时,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抓狂,因为这一次,题目更难了,出的题,竟是截题。

    所谓截题,就不再是摘取四书中的某几个字来出题了,而是随意拼接,就好像缝合怪一般,从这里截一点,再从另一边截一点,首先,要看懂题目,就必须保证你能一眼看懂题目,就比如此次的题,是“道之不行,宽柔以教’。

    若是细细去看,就发现问题了,因为四书之中根本没有这八个字,搜肠刮肚的一琢磨,这才发现,原来这道之不行,乃是出资中庸,全句却是道之不行,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不可及也。

    可是后一句,却又出在另一个典故。

    也就是说,一个题里,有两个中心,你不但要能将这两个意思完全看明白,知道它们都出自哪个典故,而且,还需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思想,汇聚在一起,而后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出来,非要切合题意不可。

    长孙冲总算明白题目意思的时候,整个人心里都忍不住要咒骂起来,这出题的人,真是疯了,这样的题也想得出。

    不出意外,考的依旧还是不好。

    于是继续在课堂中进行讲解。

    这教研组,很快就在学堂里,成为了恐怖的存在,人们对于教研组,可谓是谈之色变,他们甚至比执行校规的督学,更让人恐惧。

    每一次考试,对于生员们而言,都如进了一场鬼门关。

    而李义府,也渐渐的体会到了此中的乐趣。

    包括了整个教研组,似乎都处在亢奋之中。

    想想看,研究试题,推陈出新,同时根据不同的试卷,来对生员们进行摸底,取长补短。

    这时日久了,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虽然好像每日顶着骂名,可一想到自己出的新题,如何的难倒那些生员,而生员们一个个呜呼哀哉,捶胸跌足的样子,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被骂的越凶残,成就感反而油然而生。

    人生最大的乐趣,或是好为人师。又或者如现在这般,使人痛不欲生。

    尤其是李义府得知自己被人称之为李阎王之后,没有一点觉得不痛快,反而心里的得意劲,就别提有多高了。

    如今,他但凡出现在学堂,生员们就一副对他避之如蛇蝎的样子,看到这些,他却感觉自己干劲十足,人生一下子找到了意义。

    似乎在此刻,李义府内心的恶魔已放了出来,他每日绞尽脑汁,便是以如何榨取这些生员为乐,每一次考试放榜的时候,看到这一张张铁青的脸,李义府浑身的细胞,仿佛都雀跃起来!

    而与此同时,让陈正泰期待的皇帝的诏书终于颁布了出来。

    先是赐予了遂安公主朔方方圆三百里的土地,这份诏书倒是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大臣们很一致的没有半点异议的声音!

    毕竟,这大漠和我大唐朝廷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其实大唐除了派驻几个官员,以及羁縻了一些胡人部族之外,对大漠是完全陌生的。

    而另一道诏书,则是以太上皇的名义,将遂安公主下嫁陈氏嫡系长男陈正泰。

    想到这宫里最有钱的遂安公主,居然下嫁给了陈家,这就难免令许多人又呜呼哀哉起来。

    当然,这是别人家!

    陈家自是欣喜若狂,三叔公乐疯了,得了旨,居然当初老泪纵横,然后整个人既欣喜又激动。

    当然,如今这陈家也算是在长安数得出名号的家族了,而且还是有钱的,这婚姻的事,自是不需陈正泰操心,只要入洞房的时候别掉链子就是了。

    其他的事,自有陈氏的耆老们操办。

    这等事,三叔公怎么可能不发挥自己的能耐。收下诏书,他立即就召来了陈氏各房的几个妇人,在一群妇人们叽叽喳喳之中,三叔公却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哪怕是在妇人堆里,总也能通过拍桌子之类的手段,让这些妇人们心悦诚服。

    不过这家中的事,当然得妇人们来操办。

    陈氏娶亲,尤其是娶的还是公主殿下,这可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皇家的规矩森严,陈家也是有规矩的。

    在大致确定了礼仪之后,三叔公才放心下来。

    只是这六礼的程序冗长,要花费的时间多着呢,倒也不急一时。

    此后朝廷又有了旨意,命所有秀才,前往各道驻所所在,准备参加接下来的乡试。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这些天之骄子的秀才,则纷纷开始准备启程。

    虽是乡试在年中进行,可是许多州府偏远,必须提前让人出发。

    这对于二皮沟大学堂的人而言,是没有影响的,因为他们考试的所在就是在长安,他们只需现在一心一意的读书,半年之后,直接进入考场,到时候好好考试便是。

    …………

    在距离长安遥远的朔方。

    这一天,陈正德一觉醒来。

    如往常一样,帐篷外头,传进呜呜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

    此地乃是苦寒之地,习惯了关中风和日丽之人,想要适应这里,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好在……

    陈正德已经习惯了,而且显然他还是个能吃苦的人。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曾被许诺,说是将来这里会建起一个个砖瓦房,足以遮风避雨,会有煤炉子,能够取暖,将来这里会有许多的粮食,还会有许多的牛马。

    当然……现在这里依旧还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看不到尽头,面包没有,牛奶也没有。

    “正德,正德,快,快,你快来看看……土豆……长出来了。”

    突的,在这帐篷外头,有人激动的大吼。

    陈正德一听,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脑子里嗡嗡的响。

    而后,他目光一正,整个人鲤鱼打挺一般,自牛皮褥子里翻身而起,竟来不及穿上厚重的靴子,直接踩着冰冷的地面,随手掀开了帐篷,就这般赤着足往外跑,口里边急切地道:“走,去看看。”

    帐篷外头自然很冷,虽是开了春,原野上依旧还透着彻骨的寒气。

    赤足踩在地上,那一股刺骨的冰凉便弥漫全身,可此时的陈正德,只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一个劲的往前跑,却是浑然不觉脚下的不适。

    很快,他就跑到了地里。

    而在这里,早有乌压压的人在此围看了,不少都是陈氏来此的族人。

    这等在大漠里种粮的事,十分艰辛,寻常人根本吃不了这个苦,更别说之前经过一次次的失败,许多人已灰心冷意地离开了,因而,留下的大多都是陈氏的族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地里有金子

    这群陈氏的族人,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

    其中有不少,从前都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可如今经过了挖矿,经过了作坊里做工,而今又被送来了这大漠,此时那细嫩的皮肤,早已不见了,面上的肤色,却如老榆树皮一般,顺带身上的那一股子娇气也一点痕迹找不到了!

    在这里的生活,可谓是乏味到了极点,而且又冷又寒,又苦又累,好在因为有挖煤时的日子做底,倒也勉强能撑得下去。

    只是在此,日复一日的耕作,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

    尤其此前的许多的作物,大多中途夭折,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心里便更加没有数了。

    大家的士气,日渐降低,只怕有不少人心里都免不了埋怨着,怎么好端端的,要来这里!

    众所周知,如今的陈氏在关中,分明是日益兴隆,可突然要他们来到这大漠,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大家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而今日,有人终于拨开了黄土,而后看到那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果实露出了一角,这一下子,所有人沸腾了。

    此情此景,就如同一直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点旭光!

    有人甚至眼角隐隐闪烁着泪花,泪花中带着希翼的光芒!

    这或许在外人看来,是很不理解的。

    可只有身在此中的人,才知这一切得来是何等的不易,而是用艰辛所换取!

    一次次的尝试,艰苦卓绝的环境,在这里,几乎寻不到任何生存下来的理由,而今至少生活中多了一分色彩。

    陈正德已赤足而来了,他的脚已经冻得发青,气喘如牛一般,而后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的盯着这里的环境。

    土豆的习性,陈正德已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

    在南方,它可以做到一年两季,亩产惊人。

    而在关中,勉强也可做到两季种植。

    这个时候,气候还算湿润,雨水充沛,后世的青海和甘肃区域,还并未处于荒芜,草原中的环境,也还算宜人,不至似明朝时,因为气候的改变,万里黄沙。

    这一季土豆,是在秋冬时种植下去的,而如今……似乎已至收获的时候了。

    陈正德亲自蹲下身子,挖取出几个土豆,仔细地看看,心里便大抵的有数了。

    这土豆大小不一,绝大多数的个头,比关中的土豆要小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还未完全成熟,另一方面,想来也是这里的土质,远不如关中肥沃。

    不过土豆的习性,虽然并不耐寒,所以在种植的时候,为了防止地上结霜,陈家人在这试验地里,对土地进行过一些处理。

    因而陈正德大略的估算,在这朔方,现有的果实来看,在这里,若是能春末或者是夏初时种植为宜,到了秋日可以进行摘取,一年可以种植一季。

    继续算下来的话,这一亩地,也可收获一千二三百斤上下。

    这种产量,在关中根本不算什么,可在大漠中,意义却就全然不同了。

    表面上看,似乎这里的产量要少,可要知道,在整个朔方,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土地。莫说是朔方城将来建起来,能养数万人,便是迁徙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也足以养活自己了。

    这就意味着,未来的朔方,不但不需自关中运送粮食,甚至将来,还可自行的囤积大量的粮食。

    再者,这里还有放养的牛羊作为食物的补充,这朔方是绝不至于到挨饿的境地的。

    陈正德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地里的土豆,倒是早有人察觉到他是赤足,便连忙给他寻了一双鞋来。

    陈正德这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寒意!

    他的脚,竟差点要冻得没有知觉了,等用裹脚布裹了脚,而后穿上了靴子,才觉得血气流畅了一些!

    于是起身,点了几个族人,到了近前,一脸肃然地道:“兄长平日最关心的,就是这草原上种粮的事,现在大致可以有底了,在这里可以种植土豆,亩产也不低,今岁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我们要加紧开垦一些田地出来,广泛的种植一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当然,选种是最紧要的,要让土豆适合这里的气候,就必须多选耐寒的良种。这些都不急,我们后面一一安排好就行。现在既然有了收成,先让人派快马去报喜吧!这朔方的土地无边无垠,只要能种下土豆,能养活自己,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而这土豆还有一个大好处,便是不需精耕细作。它不似麦子和稻子那般的娇贵,如此一来,用较少的人力,种出更多的粮食,也是至关重要的事。

    陈正德是个实在人,对着众人说完这些,倒也不停顿半分,便让人取来了马,直接翻身上去,口里道:“我们去其他地里看看。”

    “喏。”

    朔方太广袤了,正因为地界实在太广,甚至每一个区域的土质和气候,都有不同。

    陈正德的试验田,分布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方,根据不同的气候和土质,进行耕作,有时为了巡视不同的试验田,他甚至需带着人,骑马来回疾奔数天的时间。

    远处,则是朔方的一个聚集点。

    在这里,来了无数的劳力筑城,自然而然,也就来了数不清的商贾。

    建成朔方城,可以说是陈家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而且陈家有钱,筑城不留余力,这钱便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自然而然,也就吸引了不少的商贾来此,甚至在这里,商贾们自己各自搭起了帐篷,于是渐渐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市集。

    在这个市集,所说简陋,却什么都有,不过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这里的东西,价格往往是关中的数倍!

    一方面是陈氏舍得给劳力们钱,另一方面,是许多的商品运输来此时,并不容易,消耗的人力物力自是不少!

    再说这些商贾们觉得出了关隘,深入到这草原上千里,本身就承担着巨大的风险,若是没有高利润,只怕是不肯来的。

    而就在此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朔方种出粮来了,亩产可达千斤!

    消息一出,集市里的人们顿时疯了似的忙于打探起来。

    商贾们对于讯息是最为敏感的,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消息就意味着钱。

    一旦这个消息可以确定,那么整个朔方,就必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改变。

    譬如在这城中……大家未来要不要提早拿下一块地……既能在此养活自己,那么朔方未来就是可期的。

    除此之外,以后在此做粮产的买卖,只怕有些困难了,至少囤货居奇,会变得更加困难。

    原本商贾们的打算,是在此做一些短暂的买卖,毕竟……谁也不知这朔方能坚持多久,说不准这只是陈氏心血来潮,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糟蹋也就糟蹋了,毕竟此地,根本没办法长久的安居!

    可现在不一样了,地里种出了粮来,而且亩产还足以养活这里的人,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这就令不少商贾有了更多的考虑。

    于是,一个个商贾暗暗的开始修书,似乎开始谋划着什么,大多是修书回关中,或是这里的掌柜向关中的大东家禀告,或是小商贾修书给自己的亲族。

    …………

    朔方城的修筑,对于整个陈氏而言,是天大的事,以至于每一次,三叔公看着账目,就忍不住想要给自己几个耳光。

    这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大量的资金抽调出来,显然对于即使日进斗金的陈氏而言,也是巨大的亏空。

    筑城的资金,一次次的追加,原本以为只是用夯土修筑城墙,后来发现夯土无法长久,因而决定采石以及烧砖。

    原本城池的规模,是方圆一二里,结果陈正泰大笔一挥,太小了,再加一点吧。

    三叔公甚至觉得,陈家这根本就是给大漠各族送钱去的,这陈氏花了这么多的钱财,一旦最后无法在朔方坚持下去,这些钱,可就等于是都丢在水里,连个响动都没有了。

    可偏偏,陈正泰乐此不疲的追加预算。

    同样的钱,若是放在关中做买卖,回报是极惊人的,可如今呢……

    对于家主的决定,三叔公历来是遵循的,这还是心疼呀,他倒没有做声,还是决心再看看。

    而陈正泰此时的心思则扑在了大学堂里,大学堂里,历经了十几场模拟考试之后,据闻题目已经难到了天际!

    这令陈正泰很欣慰啊,李义府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啊。

    倒是这朝中,对于陈家的非议开始有所抬头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而是人力对于整个关中而言,乃是根本。

    现在关中人力已经出现了一些紧张。

    一方面是陈家为了筑城,发动了两万多劳力和匠人前往大漠。

    另一方面,为了供应这些劳力,大量的商贾都征募了人手,源源不绝的往大漠中运输商货。

    这些统统都是人力,而且都是青壮的劳力。

    今岁春耕的时候,房玄龄等人已接了各州府的禀告,耕种的人力大规模的减少,人力青黄不接,只怕到了秋收,粮食会出现一定的减产,这对于房玄龄而言,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原本关中的作坊就吸引了很多劳力,现在又因为筑城,而引起对于收成的担忧,这不正是当初隋炀帝修运河时的情况吗?

    大量人力征发,田地无人耕种,粮食减产,朝廷无力承担巨大的运河开销,征发的劳力也没办法养活,以至情况不断的恶化,直到最后,无数的问题一起爆发出来。

    房玄龄愁眉苦脸下,还是上了一道奏疏上去。

    他是不轻易对事情提出批评的,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而如今,连大唐的宰相竟也提出了这个忧虑,一时之间,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

    推荐一本书,唐上烟雨。

    今天只能两更了,明天老虎会恢复更新,爆发一段时间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幸福来敲门

    房玄龄的奏疏,很快得到了巨大的反响。

    坊间关于筑城的言论,本就甚嚣尘上。

    虽然有人将筑城比作是修大运河。

    可摸着良心说,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当初修筑运河,完全是隋朝征发人力,这是百姓们的徭役,乃应尽的义务。

    可这筑城,陈正泰是给了钱的。

    因而寻常百姓,倒是没有怨声载道,不过却因为给钱,倒是让不少的世族部曲看到了机会,若是以往,部曲是不敢逃亡的,毕竟大唐对于部曲和奴婢都有严格的规定!

    若是轻易逃亡,背叛自己的家主,一旦拿获,都将受到严重的惩罚。

    故而许多部曲,绝不敢轻易脱离自己的家主。

    当然,也有意外,一方面,是世族的土地开始减少,部曲所能耕种的土地自然而然也就减少了。

    另一方面,则是若是逃亡,陈家那边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他们去的乃是大漠,在那大漠里,暂时是没有王法管辖的所在,难道世族还能派人往那千里无人烟的大漠里去抓人?

    这些沦为奴仆的部曲,开始三三两两的逃亡,更有甚者,成群结队。

    他们逃亡至大漠之后,会有专门的商人和他们接应,而后给他们提供吃喝,安排他们食宿,将他们送达朔方。

    到了朔方之后,他们很快便可以寻到苦力的工作,而对于商贾的回报,则是给与自己一年期内,每月两成的月钱。

    其实起初的时候,商贾们心很黑,直接索取他们每月五成的报酬,只是陈家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许多被商贾们帮助之下逃亡来的人,生活格外的凄惨,而后,朔方便发布了法令,将报酬提至每月薪俸的两成,超过了这个数目,可以寻陈氏的族人主持公道。

    商贾们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不过即便是两成,还是有利可图的。

    陈家有钱。

    而世族有的是人。

    朔方那儿在招募人手,劳动力紧缺,商贾们起初的时候,是协助部曲逃亡,到了后来,一些专门的商贾开始不满足于此了,他们开始雇佣人,四处在关中传递各种消息,描绘朔方的生活如何的安逸,开始诱骗一些部曲出关。

    在利润的催动之下,商贾们甚至已经到了不惜得罪某些大世族的地步,铤而走险,一批批的人,出现在关隘口。

    而在这里,关隘的官兵早已被买通了。

    因为大量的人马需要出关,有的是运货,有的是运人,在此地,已形成了巨大的集市,当地的守将,如今每日好吃好喝的被商贾们拥簇着,起初他是不乐意的,因为世族追索逃亡的部曲,也给了自己不小的压力,可这些商贾们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收了一个,后头的人便络绎不绝,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竟已数钱数到了手软。

    于是,关隘处的官兵,几乎没有任何的盘查,各大商队的人,直接放出关去。

    而一出关,早有人在此接应了。

    与各大商行接洽的部曲们,随即进行登记。

    所有的登记都是必要的,因为朔方那边有规矩,每一个出关的人,都要报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以及技能。若是有人敢隐匿不报,便要遣返回关内去。

    商贾们好不容易将人弄出来,若是将人遣返回去,便不能吃这些部曲的血了,当然是乖乖恪守着规矩。

    韦二就是其中的一员。

    事实上,他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其实早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自小给韦家放牛,又不知什么缘故,自小,大家便叫他韦二。

    韦二其实自己也不知自己为啥会出关来。

    只晓得自己好好的放牛,有人突的凑上来,各种打听韦家部曲的事,又和他天花乱坠的互吹一通到了关外,成天都有肉吃,每月还有钱挣。

    当然,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说那里发媳妇。

    于是韦二就来了。

    韦二的胆子不大,起初他是害怕的,因为部曲逃亡,一旦被家主拿住,家主是有处死他们的权力的。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切都很顺利,他只和人接触之后,立即便被人先藏匿起来!

    等风声过去,沿途上总有各种人辗转着将他改头换面,改造成各种的身份,这些商贾们似乎对此轻车熟路,甚至连伪造的身份,都已他准备好了。

    来到这里,韦二一脸茫然,且局促不安的进行的登记,所谓的登记,无非是进行询问。

    譬如姓名、年龄、性别等等。

    当问到技能时,韦二闷了老半天,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俺只会放牛。”

    一听放牛二字,登记的书吏以及一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地侧目看过来。

    这书吏手中的笔一颤,以至在纸片上留下了一滩墨迹,而后他定定地看着韦二,一脸惊讶的道:“你会放牛?”

    “是啊。”韦二很认真的道:“我一直都在给从前的家主放牛,噢,顺带还帮着养马。”

    书吏脸色更震惊,老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人才难得啊。”

    一边的人窃窃私语:“这两日,都没有碰到会放牛和喂马的来,今日可算又撞到了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骗子,等到时一试就知道。”

    “现在陈家到处都在招募能放牛养马的人,雇佣去牧场里,倘若此人当真是个好手,那少不得……将来大有前途了。”

    “这样的人才……现在可不好找。”

    这书吏挤眉弄眼,将韦二拉到了一边,欣赏的看了韦二一眼,便道:“你从前的家主是谁?”

    本来这个问题是很忌讳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逃奴,只是朔方这里,打死都不能承认对方是部曲的身份而已,只当寻常的流民处理,反正你知我知,实则在表面上,却需装聋作哑。

    可现在这书吏却忍不住来询问了。

    韦二想了想,老实地道:“乃是长安韦氏。”

    书吏顿时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就难怪了,你放了多少牛马?”

    韦二又想了想才道:“倒也不多,三十多头牛,还有郎君的几匹好马。”

    “好马?”

    “是的,三房的小郎君喜爱烈马,都是我来照料。”

    书吏眼睛发亮,捏着胡须,连连点头,随即带着欣慰的微笑道:“不错,很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啊,吾实不相瞒,吾姓赵,家有一女,刚刚与其夫和离不久,而今待婚在家,过一些日子,不妨可以去见见。”

    韦二眼珠子一瞪,敢情那些商贾们没有骗人啊,竟真发媳妇啊。

    他哪里知道,似他这样技能的人,在整个大漠之中是奇缺的。

    突厥人喜欢游牧,可是汉人却更喜安定的生活。

    当然,在这草原里豢养牛马是必不可少的事,因而大家更喜建立较为稳定的牧场!

    故而出关的汉人之中,但凡擅长放牛养马的人,便成了香饽饽。

    毕竟突厥人那一套游牧的手段,固然可学,可用处却不大,而似韦二这样的人,现在正奇缺,陈家的几个牧场,现在都在花大价钱招募这样的人,只要韦二去,若真有本事,将来吃穿是绝对不愁的,在这朔方,定会有立足之地。

    这书吏是携家带口出关的,其实在他看来,关外的环境虽恶劣,可生活条件并不糟糕,关中人太多了,根本难有寻常人的立足之地,可在这里,但凡有一技之长,都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他的这女儿虽是二婚,而且还休了自己的丈夫,可这又如何?在这关外,任何一个女子,莫说二婚,便是三婚、四婚、五婚,那也是香饽饽,不知多少汉子惦记着呢。

    他是觉得韦二看上去老实,又像是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也愿撮合。

    韦二自是欣喜地应了,这书吏便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记下,等他安顿之后,再来寻这书吏。

    而后,韦二马不停蹄地便又跟着一个商队,身上揣着书吏发放的纸张启程。

    这一路……沿着道路而行,所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这路便出来了,何况大漠里平坦,道路笔直!

    一路向北,走了七八日,沿途有商队的人和他供应了吃喝,很快,他便到了地方!

    只见那远处,无数的巨石堆砌起来,数不清的石匠对各种大石进行着加工,新建的砖窑拔地而起,冒着浓浓的黑烟,而新出炉的石砖,在冷切之后,则立即运到了工地上,巨大的工地,人们夯实着基土,堆砌起城墙。

    城墙看上去很伟岸,而不远的一条河流,上头泛着无数的舟船,舟船将煤炭和岩石等无数的材料送至简易的码头。

    他随着人流,到了募工的地方,将自己登记的纸张先送了去。

    很快,便有人给他量了身高体重,在确定他是个壮丁之后,立即便有人拉着他出发。

    这一路,他都是晕乎乎的,不过韦二却没有忐忑,因为无论自己辗转多远,跟着什么人前行,对方虽是表情严厉,可往往见了面,先丢一个食袋和水袋来,打开一看,食袋里都是大饼,硬邦邦的,还有肉干!

    这对韦二而言,已经十分满足了,因为他在韦家,伙食也未必有这样的好。

    在韦二看来,肯给他东西吃的人,历来都不会太坏。

    很快,韦二被送到了一处牧场,随即便有一个主事来,打量着韦二,询问了他一些牛马的问题。

    领他来的人,见韦二一脸发懵的样子,忙在旁催促道:“这是这牧场的主事,乃是陈家的人,还愣着做什么,找死吗?快行个礼。”

    似乎对于姓陈的人,这朔方的人往往带着几分敬意。

    一方面,这陈姓子弟都是陈正泰的族人。

    而另一方面,大家发现这些陈氏子弟,虽然分管各个地方,可往往都不是吃闲饭的,就比如眼前这个牧场的主事,这家伙显然是放马养牛的骨干,对于这方面的事,都极精通,这牧场上下,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

    此人叫陈正宁,他肤色黝黑粗糙,看上去像个马夫,穿着一件羊皮的袄子,背着手,同样的打量着韦二。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韦二的腿,心里就已对他点头了,此人有些罗圈腿,一看就是惯常骑乘的。

    韦二被看的很不自在,便慌忙朝陈正宁行了个礼。

    陈正宁心里已有了底,便道:“在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会骑马吗?”

    韦二老实地道“会,会的。”

    “养马的事也懂?”

    韦二点点头,有些不太自信:“懂一些。”

    “我若是给你几匹马先照管着,能否将马养好?”

    “可以。”

    “我们这不是游牧,所以需去打水草,当然,现在有些紧张,将来,等地里能种出粮,还可给牛马配一些粗粮吃。”

    说到这里,陈正宁顿了顿,随即又道:“我也不必多问了,一看你就晓得是此中好手,你暂时先跟着我做几日吧,若是合适,到时自有许多事交你做,这牧场上下,有牛马六百多头,可人力有些少,只有二十一人,加上你一个,便是二十二人了!”

    “来了这里,便是一家人,若是这几日我满意,便算是正式在牧场里职事了,这儿会给你供应吃喝,就是工钱会少一些,每月给你另配八斤肉,再加八百大钱,怎么样,可满意吗?”

    韦二听了心里一哆嗦,这其实是激动的啊!

    不但白吃粮,居然还有八斤肉,以及八百个大钱……

    要知道,在韦家,能给粮吃就很不错了。

    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磕磕巴巴的道:“喏。”

    陈正宁显得很满意:“现在人手不足,所以必须得上工了。将来这牧场的牛马还要增加,到了那时,人手不足,少不得要让你带几个徒弟,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到时还给你加肉和钱。”

    韦二晕乎乎的,只觉得心跳加快,这是幸福的味道啊!

    一瞬间,他生出了一个念头,狗都不x的韦家,还说什么关中大族,枝繁叶茂,饭都不给吃饱,看看人家?

第三百一十三章:揍到服气为止

    韦二安顿下来,也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牧场里似他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他们往往对自己从前的身份比较避讳,并不会轻易提起往事。

    好在,大家既不会曝露从前的身份,也不会过多的去询问别人,甚至有人,直接是改了姓名的!

    来到这二皮沟的人,大多都藏着秘密,这个秘密自然就烂在肚子里,当然……只要将秘密小心隐藏起来,在这王法顾忌不到的地方,他们便可重获新生。

    每日都是打草,喂马,韦二早就习惯了,他骑着马,飞驰在这旷野上,清晨出帐篷,到了夜里让牛羊入圈了,方才疲惫不堪的回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是充实的,因为在这里真的能吃饱。

    偶尔,牧场会杀一些牛羊,大家各种花样的烤着吃,现在条件有限,无法精细的烹饪,只好学突厥人一般烤肉。

    只是习惯了吃肉的人,便再不能让他们回去吃蒸饼和粗米了。

    韦二几乎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回关内去将是怎样!

    他喜欢这里,乐于享受这里的自在。

    甚至,他即将要娶媳妇了,而那妇人,只嫁过一次,正是那书吏的女儿,看上去,是个极能生养的。毕竟……这妇人曾给上一任丈夫生过三个男娃,韦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终于要有后了。

    只短短一些日子,他便长壮实了,犹如一个粗大的木墩一般,身体结实,挺着肚腩,精神奕奕。

    牧场里,隔三差五都有人来,陈正宁安排了几个人到了韦二的下头!

    韦二的经验丰富,确实是一把好手,现在又带着几个徒弟,教授他们如何识马的性子,什么水草可以吃,什么水草不要轻易给牛马吃。

    甚至他开始带着人,在这牧场外围巡视。

    突厥人就在附近,他们是奉命来保护这里的汉人的。

    只是……虽然突利极力约束手下的牧民们不要和汉人滋生冲突。

    可是突厥人的野性不改。

    尤其是有时牧场里走失了牛羊,大多都会被突厥人劫了去。

    韦二这些人起初是忍气吞声的,他们自认为自己是外乡人,人在异乡,本就该谨慎一些嘛。

    可到了后来,胆子就开始肥了。

    他们突然发现,在大漠之中,忍气吞声或者是谨言慎行,是根本无法在大漠立足的!

    有人欺负你,就必须打回去,打输了是一回事,不敢打又是另一回事啊。

    因而,冲突便开始滋生。

    隔三差五的,总有三三两两的牧民来挑衅,韦二这些人,便一拥而上,每一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当然,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时,也只因为一头羊羔子,数十个汉人牧民一拥而上,打的昏天暗地,彼此都是伤痕累累。

    大多时候,都是突厥牧民在招惹是非,可渐渐这些突厥牧人意识到这些汉人也并不好招惹时,这样的冲突少了一些!

    当然……彼此语言的隔阂,加上习性的不同,双方大抵都是看不起对方的!

    等韦二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肥,居然也开始去夺突厥牧民们走失的牛羊了,这下子,突厥牧民们一脸懵逼了。

    固然突厥人比汉人更擅长骑马。

    可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突厥人过的比汉人艰苦得多,他们的身体……其实并不强壮,譬如他们就比较缺乏维生素,以至虽然吃肉,但是无法吸收足够的蛋白质,营养并不充足,身体的强壮,只是相对的,或许对于那些关内可怜的部曲而言,他们吃肉比较多,身体会稍稍壮实一些。

    可面对的韦二这些人,不但有粮吃,有茶叶,有肉摄入,每日也在这牧场里撒欢,他们的身子骨,便越来越夯实了,等这些人开始胆肥起来,突厥牧人们悲哀的发现,一旦动了动起拳脚,对方的气力格外的大,身体如铁塔一般,以往自诩自己更为强壮的突厥人,反而显得弱不禁风。

    而等到韦二这些人揍人揍得多了,学习到了各种格斗和骑乘的技巧,性子也变得开始狂野起来。

    以至于突厥人竟三番五次,跑去朔方那儿告状,说这大唐的牧人们如何欺人。

    朔方那儿自是碍于情面,还是让人警告了一番。

    当然,警告无效。

    受到了警告的陈正宁只撇撇嘴:“那群长史府的人算是什么东西,他们关在房里,没有风吹,也不受日晒,伏在案上,成日只晓得书写,哪里晓得咱们牧人们的辛苦!”

    “不必怕,该打还要打,咱们是牧人,不是书生,!哼,他们敢告状,咱们过几日寻个突厥的牧人,狠狠收拾一番,看他们还敢告状吗?”

    很显然,陈正宁的胆子比韦二更肥,毕竟人家是挖煤出身的,在深山老林里挖煤的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家伙,何况人家还是陈家人!有这层身份,就算是惹出一点事儿来,总还有陈氏家族庇护。

    陈正宁很清楚该如何管理牧场,这牧场要办好,首先便是要能服众,若是牧人们都没有野性,这牧场也就不必打理了。

    韦二等人一听,目光一震,轰然叫好,第二天寻了草料,喂了牛马,便骑着马,撒欢一般,四处去寻突厥牧人了。

    相比于大漠之中的欢快,关中却是苦不堪言了。

    大量的部曲逃亡,已到了极限。

    何况为了供应朔方的粮草以及生活必须品,不知多少的人力开始脱产。

    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啊。

    房玄龄那里上的奏疏犹如石沉大海,李世民似乎并不想过问,于是乎,不少人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何况不少的秀才入京,各州的秀才和长安的秀才不同,长安的秀才几乎都被大学堂所垄断,而各州的秀才却大多都是世族出身。

    他们本就听闻了部曲逃亡之事,忧心如焚,如今不少人抵达了京师或是各道的治所所在,一群年轻人,少不得凑在一起,大发议论。

    这一下子,便助长了气焰。

    更有一群秀才,喧哗得厉害。

    二月十九这一日,正是大学堂沐休的时候。

    不过沐休也只是装装样子,表现一下大学堂也是有作息的而已。

    可实际上,先生们布置了三篇文章作为作业,因而绝大多数的生员都很安分,老老实实的躲在学堂里作文章。

    沐休是两天,而三篇文章的份量,至少需要一天半时间才能写完。

    因而,这一个月时间里,真正供生员们防风的时间,不过半日而已。

    而有鉴于大学堂距离长安城有一段距离,若是步行,这来回一走,可能便需半日的时间。

    所以出去玩乐,是不存在的。

    至多是让生员们有点时间出去采买一些东西罢了。

    教研组的李义府听闻了这个事,很恼火。

    因为教研组的建议是写五篇文章的,李义府恨不得将这些生员们统统榨干,一炷香时间都不给这些生员们剩下。

    不过显然教学组的组长郝处俊终究还是体恤学生们这一个月的学习辛苦,故而只布置了三篇。

    如今这教研组和教学组的矛盾和分歧显然是越来越多了,教研组恨不得将这些生员统统当牛一般累死,而教学组却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觉得为了长久之计,可以适当的让生员们松一口气。

    李义府不忿,气恼地只能寻陈正泰告状。

    “恩师啊,生员们一旦放了这半日假,若是有人结队去了长安城里玩乐,这一来一去,至少有一个时辰在那闲逛,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若是生员们最后收不住心,将来是要误了他们前程的。郝学兄这个人,就是心太善了,都说慈不掌兵,依我看,也该叫慈不掌学,哪里有这样放任生员的道理?恩师该提醒提醒他。”

    “噢。”陈正泰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也有道理。”

    李义府精神一震:“我已和他吵了许多次了,可他不听,所以这才不得不请恩师亲自出马。我看到那些生员在学里无所事事就生气,哪有这般读书的,读书还能歇的吗?这就如老牛,哪有不耕地的道理?一旦人养懒散了,那可就糟了。”

    陈正泰只随口应和,实际上,陈正泰对这教研组和教学组的纷争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只要你们别来烦我就可以了,他只平心气和地点点头。

    倒是这时,外头却有人匆匆而来,急切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出事啦,出大事啦。”

    李义府打起精神,进来的却是陈福。

    陈福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生员在长安的学而书铺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啥?生员被揍了?”陈正泰豁然而起,顿时面带怒色:“被揍的是谁?”

    李义府在旁一听,也板了脸,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陈福便道:“具体的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被揍的两个生员,一个叫长孙冲,一个叫房遗爱。”

    “长孙冲和房遗爱……”陈正泰听到这里,拉下的脸,渐渐的缓和了一些:“是他们呀,噢,那没我什么事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长安乱

    一听是长孙冲和房遗爱,陈正泰出奇的镇定。

    他是一丁点也不怕长孙冲和房遗爱挨揍的。

    甚至对陈福的大惊小怪,而有些恼火。

    好歹也是陈家人啊,怎么一丁点定气都没有!

    可陈福依旧还气喘吁吁的样子,苦瓜着脸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正泰看着陈福。

    陈福苦笑道:“只是学堂那儿,沸沸腾腾,听说有同窗挨了打,他们……他们就往长安学而书铺去了,去的人还不少……”

    陈正泰终于皱起了眉头,接着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不过……这显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长孙冲和房遗爱趁着沐休,想赶去长安书铺买一些书回来。

    这学而书铺乃是长安最大的书铺之一,书籍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奢侈品!

    正因为奢侈,所以开书铺的,也绝不是小角色,据闻此书铺背后的人,乃是了不得的人物。

    而正因为现在入京的秀才多,不少人开始聚集在书铺里,这书籍昂贵,大多数人并不买,却多是看看,久而久之,大家凑在一起,也就熟识人!

    秀才们乐意约在这书铺中见面,也有一些爱好风雅的人,乐于见这些秀才。

    当然,久而久之,也会有人在书铺大发一些议论,一旦他的言论受到了别人的追捧,于是声名鹊起,便有人索性在书铺里讲学了。

    这学而书铺,说是卖书,实则却是一个讲学的场所,每日可吸引数百个秀才来旁听,又有不少世族子弟捧场!

    讲学的吴先生,出身自陈留吴氏,说到这陈留吴氏,乃是望族,郡望也是陈留中数一数二的,这吴先生又满腹才学,是经学大家,他的文章和口辩之才,往往能令读书人们如痴如醉。

    其实儒家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大抵出现了两个重要的方向,一个是以董仲舒为首的公羊学说,只是公羊学一直对于天命和天人感应这一套极其热衷,因而到了后来,逐渐的开始神学化。

    原本这天命学对于统治者而言,是颇为友好的,毕竟这解决了为啥是我家做皇帝,而你家人只能耕地和放羊的问题,能让人们安于本分!

    而天人感应,就不太友好了,你们这群儒生,隔三差五的说今天地崩了,是因为皇帝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改正。明日说那里大雨成灾,一定是皇帝昏聩,因而发怒,这大汉疆土辽阔,年年都有灾难,你隔三差五就拿出上天的旨意出来干涉朝政,这算怎么回事?

    此后,随着大汉朝的土崩瓦解,公羊学自然而然也就销声匿迹。

    只是,另一种学说却开始不断的深入人心,即所谓的‘经学’。

    经学当然指注解经书的学问,这里的经,当然是儒家的经典。而这一学说的根本学问就是,大家拿出论语之类的经典出来,不断的诠释这些儒家的经文。

    譬如论语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可是……他是孔圣人,当然不能普通,这就如后世鲁迅先生的‘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一样,鲁迅先生这样震古烁今的大家,怎么可能会写这么简单的文字呢?

    所以……你得阅读理解。

    当然,你是个智障,自是无法理解的。

    那么就得请高明的专家来进行理解,他们理解了之后,告诉你为何是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表达了先生当时写出这段文章的巧妙心思,以及独具一格的立意之后,再来传授给你们这些寻常读书人。

    孔圣人就更加不可能这样的简单了。

    因而经学的本质,就在于注释儒家的经典,这学而时习之,该怎么理解,如何看待,孔圣人的本意是什么,孔圣人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孔圣人说这样的话,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这是愤怒,亦或只是单纯的教诲,是批判了什么,又或者是别有深意?

    总而言之,这就是释经。

    且只有大儒才拥有诠释经文的能力。

    毕竟,孔圣人是活在春秋时期的人,他的学说,毕竟专门针对的是他那个时代。

    可是时代在不断的改变,到了今日,若是不进行解释,肯定许多人就无法理解孔圣人学说的原意了。

    正因为这经学的学说,于是便开始诞生了一群世族,因为解释经典,本身就只有大儒才能干的事,寻常人哪怕是你读了书,你也没有资格,掌握了经文解释权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儒!

    大儒通过这些,一代代的教导自己的子弟,而子弟们得到了先人们的传授之后,一代代的为官,最终,家族越来越繁茂,通过掌握学问,再到掌握高官显位,从而掌握了土地和部曲,一代代的承袭下来,也促成了经学的传承。

    几乎所有的世族,你若是细细翻阅他们的族谱,就能发现其中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的祖先之中,往往大儒频出,他们以经学来传承家业,一代代下来,这本是简单的孔孟之学,或是一本简单的论语,被他们诠释的密密麻麻,生涩难懂,也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勉强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而至于寻常的读书人,哪怕你能通读论语,可也没用,因为你理解能力太低,无法理解论语的高深莫测!

    你父祖又非大儒,无法得到传承,单单只懂论语的粗浅意思,是不够的,只有深刻的理解,才算是真正的学问。

    吴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本就是当世的大儒。而陈留吴氏的经学水平造诣,本来就为人所称道,吴氏经学的传承,来源于东汉末年的郑玄,这郑玄可不是寻常人,乃是东汉末年最著名的经学大师,哪怕是大唐建立之后,也将这郑玄列入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

    吴氏当初就是郑玄的弟子,此后不断的传承子弟学习这经学,已经历了数十代,家族之中多出大儒,累世为官,在关中很有名望。

    这位吴先生,便是吴氏的嫡系传人,他经常出入学而书铺,秀才们得知这位是吴先生,个个惊为天人。而吴先生自也和秀才们经常议论着经学,偶尔也发一些议论。

    他认为当下的科举,已经违背了当初经学传世的初衷,人们对于儒学的理解,因为功利而变得浅薄,只要粗通四书五经的人,居然也可考取功名。

    这样的议论,居然很合了不少秀才的心思。

    虽然这些秀才们也是通过考试得来的功名,可他们多是世族子弟,其实就算朝廷没有科举,他们也可为官,那为何还一定要走科举这一条路呢?

    不只如此,吴先生对于大学堂,有着很大的敌意,他直接认为大学堂未来会成为天下的祸乱的源头,认为其利益熏心,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这些议论,其实对于世族子弟而言,是非常推崇的。

    世族子弟有自己的家学渊源,只要学习了家学,就可保证自己不失官位。

    可现在好了,出来了一个大学堂,又因为科举而声名鹊起,他们内心深处,是看不起大学堂的秀才的。

    因而,前来学而书铺里听吴先生讲课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最盛时,居然高达了千人!

    不只是秀才和寻常的世族子弟,便是一些大臣,也常服混杂在人群之中,听得如痴如醉。

    本质上,吴先生的言论,其实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陛下的心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借着科举打击世族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许多人是敢怒不敢言,而吴先生将矛头直指大学堂,本身也暗合了不少人积累下来的怨恨心理。

    于是这一天,长孙冲和房遗爱这两个倒霉蛋很不巧地出现在了书铺,他们看见这里人山人海,自然而然也就凑了上去,不听不要紧,一听顿时就气炸了。

    古人们在其他方面小心思可能多,可是在这师学传承方面,却是绝对不能开玩笑的!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所在的大学堂,因为我的思想和学问皆传承于此,你否认它,岂不就否认了我的人生?

    长孙冲立即就站了出来批评,而后与数不清的秀才们吵作一团!

    而很显然,大唐的读书人,都比较豪迈。

    豪迈的意思就是,他们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

    然后,数不清愤怒的秀才和世族子弟,在愤怒中,直接就将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按在地上暴揍!

    长孙冲年龄大一些,高呼一声:“遗爱,你坚持一下,我去叫人。”

    虽然挨了几下拳脚,鼻青脸肿,总算是杀了出来。

    只有房遗爱年龄小,逃脱不得,被人按在地上继续打。

    另一头,长孙冲气咻咻的跑回了大学堂,声泪俱下地讲了被挨揍的过程,然后整个二皮沟大学堂,瞬间炸了。

    真是岂有此理!

    前文说过了,大唐的读书人,都比较豪迈嘛。

    而豪迈的特征就是比较容易激动,激动了就容易动手。

    这长孙学弟和房学弟平日和大家同吃同睡,一起读书,早已如兄弟一般,现在居然被人打了,那弱小的房学弟还陷在那里呢。

    正好今日沐休,大家把文章都写完了,现在听了这事,更是满腔怒气无处发,于是乎,有人振臂一呼,大家便纷纷响应了。

    紧接着,一群人便气势汹汹的赶往学而书铺。

    长孙冲被打得鼻青脸肿,却龇牙咧嘴的在前头引路。

    从前,他也经常打架的,可一般都是他打别人。

    不过今日……他却觉得和从前的时候不一样。从前打架,只是单纯为了争强好胜,为了嬉戏,可今日,他觉得此刻自己内心里的大火在燃烧,而且是越烧越旺盛!

    于是不断激昂地添油加醋,说这些人如何侮辱大学堂,羞辱大家的师尊。

    这下子,便连那历来只晓得死读书的邓健也炸了,邓健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发起怒来,也是怒发冲冠,眼里布满了血丝,恨不得要提刀杀人的。

    其实雍州治所这里,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那房遗爱在一群差役的干涉之下,总算如死狗一般的被拖拽了出来。

    他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甚至口里的牙被打掉了一半,可谓是狼狈至极,却还一边含糊不清的大吼着:“来呀,来打我呀。”

    当这雍州牧府察觉到了房遗爱的身份,也吓了一跳,可是这学而书铺里的人,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哪一个人拎出来,至少也是个秀才,至于他们的出身,就更让人不可小看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里,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足以让差役们跪下哭爹喊娘的。

    他们只好远远地在外头围看,不敢继续深究,当然,也是派了人立即报去了雍州长史那里!

    雍州长史也是觉得棘手,于是继续上报。

    可还在上报的时候,长孙冲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两三百个学兄们,气势汹汹地来了。

    他大眼一瞪,手一指,口里怒道:“就是这里。”

    后头不安分的学兄们,便一个个嗷嗷叫的冲了上去。

    学而书铺里的人揍了人,也是意犹未尽,一看寻仇的来了,便也嗷嗷叫着往前冲,于是很快就打做了一团。

    一时之间,整个街坊里都是殴斗,彼此之间,或用拳脚,或是捡起长棍,相互追逐,彼此厮杀,满地都是头巾和纶巾,撕扯下来的衣物更是落了一地。

    沿街的铺面,纷纷关张,那些本是围观的好事者也连忙躲避了起来,生恐被波及。

    这自是立即引起了监门卫的注意,于是很快的,监门卫校尉带着一队兵马赶到了。

    正要拿人,可等和雍州牧的人一接触,方才知道事情原委!

    下一刻,校尉直接一溜烟的,带着人马呼呼的跑了,自是跑去给上头的监门卫将军程咬金禀告。

    ………………

    感谢一下前几天的新盟主‘书寻书乐’同学,在此拜谢‘书寻书乐’成为本书新盟主。

第三百一十五章:惨不忍睹

    其实刚刚开始乱战的时候。

    邓健的内心是带着恐惧的。

    他只是寻常小民出身,看着对方那数不清的纶巾儒衫,还有一个个穿着锦衣的人,这些人在从前对于邓健而言,是不敢想象的。

    而现在,要对他们拳脚相向?

    邓健甚至觉得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自己的身体都不自觉地矮了一截。

    可看着对方一个个龇牙咧嘴的。

    再想到房遗爱还生死未卜,更何况,还有那鼻青脸肿的师弟长孙冲,邓健内心深处,仿佛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

    勇敢并不代表不害怕。

    可所谓的勇敢,应当是明明心生恐惧,却依然挺身而出。

    随着身边的学兄弟们一声怒吼,邓健便也随着洪流,一道冲了上去。

    对面是个读书人,下意识的想要用脚踹他!

    这一脚踹到邓健的身上,邓健居然浑然不觉。

    对方的气力太小了。

    要知道,邓健可是从小干农活的好手,这一点疼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何况入了学,还是每日都要操练的,学里的伙食还算不错。

    生生挨了这一脚,人却已到了对方的面前,下意识地直接一拳下去。

    对面的人啊呀一声,便捂着脸一头栽倒。

    真是不堪一击啊!

    邓健突然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身边的学兄学弟们也一个个嗷嗷地叫着,像不要命一般。

    置身在其中,邓健已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于是,所有人都打得昏天暗地。

    不过这些书铺里的读书人,大多都弱不禁风。毕竟平日里,他们养尊处优,他们甚至原以为,这些大学堂的生员,只晓得死读书,哪里晓得……居然身子如此的结实,这一个个的……胜似坦克一般。

    只片刻功夫,长孙冲便带着人先冲杀了进去,口里边大呼着:“遗爱,遗爱……”

    却没见遗爱的身影。

    于是长孙冲随手抓了一个秀才,按在地上一通乱揍,口里边道:“房遗爱呢?房遗爱去了哪里?”

    这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秀才只能老实地交代:他“已……已被差役们救走了……”

    长孙冲听罢,而后一拳下去,不过心里松了口气。

    事实上,在他的内心深处,以往他和房遗爱,其实只能说是酒肉朋友,可如今,大家成了学兄弟,虽然平日里接触得久了,不过却冥冥之中,却多了一层割舍不掉的关系,平日里看不出来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肯为之拼命的。

    这些激动又愤然的秀才和大学堂生员们,此时还不知道,整个长安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监门卫、雍州牧府,包括了百骑,纷纷向上奏报。

    毕竟寻常的殴斗倒也罢了,可这一次斗殴,却都是大唐的天之骄子,乃是大唐最顶尖的读书人,这些人皆是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层层的奏报上去,几乎到了每一层,大家都觉得棘手,因为事涉的人太多了。

    最终,还是将奏报送入了宫中。

    此时的李世民,正在太极殿里与房玄龄等人商议着筑城的事。

    房玄龄等大臣还是认为朔方的城池规模太大了,理应让陈正泰缩减一些。

    这么大的城池,所需供养的粮食实在太多,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表面上是陈家许诺出钱,可天下的粮食是有数的,钱越多,只会造成粮食的高涨而已,毕竟这铜钱不能凭空变出粮来。

    李世民自然晓得房玄龄等人的难处和顾虑。

    中书省已经遭遇了极大的压力了。

    不少的世族,现在是怨声载道,因为部曲的事,到处都在讨要说法。

    那些为了利润而铤而走险的商贾,总能见缝插针,想到各种勾搭部曲逃亡的方法,可谓是防不胜防!

    世族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李世民沉着脸,手抚着案牍,只颔首,只是让他下定决心,他是不乐意的。

    陈正泰的目的是希望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胡人的问题,这恰恰是李世民所心心念念的!

    不过,他也觉得这显然有些异想天开了,历来胡人和汉人之间,虽常有强弱,可汉人永远无法直接掌控大漠,而胡人也难在关内立足。

    彼此之间的生活习俗,差别太大了,这巨大的鸿沟,犹如天堑一般。

    因而,李世民决定再看看!

    他希望陈正泰当真给他一些希望。

    至于朝中的各种抱怨,他是心知肚明的,大臣的背后就是世族,世族丢失了不少的部曲,人力的减少,也引发了雇佣成本的增加!

    这对于现在的世族而言,损失不说惨重,却也是在持续的流血。

    只是李世民心里冷笑,这些部曲,与朕何干呢?

    平日里,朕的税赋无法从你们世族的部曲那里征收的一分一毫,现在这些部曲逃亡了,却是想朕给你们撑腰了?

    李世民可不是一个善茬,一想到如此,心里便冷漠起来。

    当然,他也清楚,现在已在不断地对世族割肉了,对付这些世族,就该如同钓鱼一般,对方咬了钩,既要懂得紧,也需懂得松,松弛有度,方才可以将鱼儿钓上来!

    若是一味强压,对方难免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李世民因而只是微笑不语,默默地听着房玄龄等人侃侃而谈。

    却在此时,却见张千匆匆进来!

    他脸色极不好看,入殿之后,便道:“陛下,不妙了,大学堂的生员冲去了学而书铺,和那里的秀才打起来了,现如今,那儿已是一片狼藉,长安已震动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是几个生员在滋事?”刑部尚书已豁然而起,这毕竟是他的职责所在。

    “数百上千之众。”

    “……”

    许多人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尤其是刑部尚书。

    这可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数百上千个人殴斗,都已是天大的事了。

    何况,殴斗的人还是大唐的读书人,这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他这个刑部尚书,可谓是责无旁贷。

    其他与之相关之人,也都瑟瑟发抖起来。

    房玄龄脸色已变了,包括了一旁的长孙无忌。

    房玄龄忍不住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所有涉事之人,都要严惩不贷,陛下,这决不可姑息放纵啊,历朝历代,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这读书人,竟如山野鄙夫一般,拳脚相加,若朝廷置之不理,他日岂不还要跳墙揭瓦不成?”

    众人听罢,都觉得有理!

    这可不是小事,于是七嘴八舌起来:“房公所言极是,应立即命监门卫弹压,拿住为首的几个,以儆效尤。”

    “是,必须严惩。”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姑息放纵,只会……”

    李世民脸色也一片铁青。

    这是什么意思?

    生怕天下人认为朕连一群读书人都不能约束好吗?

    李世民绷着脸,厉声道:“谁是为首之人?”

    “陛下,现在众说纷纭,也说不好。从百骑那边汇总来的消息来看,书铺的读书人那边……说是因为有两个生员跑去挑衅,引起了冲突,此后冲突加剧,那大学堂的人便来寻仇了。”

    挑衅……

    众人又激动起来了。

    这还了得?

    不过细细去想,这还真是二皮沟一贯的处事风格,无风也要卷起三尺浪,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那陈正泰,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教授的弟子,还能有个好?

    那张千则继续道:“可是大学堂那边,却是坚称,说是学堂的两个生员,无故被书铺的读书人狠狠揍了,这才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跑去救人,结果就打了起来。不过瞧这架势,大学堂的人手都比较黑,书铺的读书人……被打伤了不少,恐怕现在还在打着呢。”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状况,其实大家也能理解,毕竟任何滋事的双方,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突然,吏部尚书豆卢宽却道:“是学而书铺?那学而书铺里,据闻可是那陈留的吴有净先生在那讲学,那里突然聚集了这么多的生员,莫不是……当时吴有净先生在场吗?陛下,这位吴先生,可不是寻常人,此人出自陈留吴氏,乃是名门,最擅的就是治经,名声极大。臣闻他不愿为官,朝廷屡屡征辟,他都不肯接受,却在长安城中,四处讲授学问,很是受人敬重。倘若……这学而书铺里……当真有吴有净先生在,按理来说,书铺那里,理应不会主动滋事的。”

    众臣之中,似乎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位吴先生。

    一方面,是对此人略知一二,另一方面,因为此人不愿为官,似乎不慕名利,所以不少人对此人颇有几分敬意。

    人嘛,总是多少倾慕到的高尚的人的。

    至少与陈正泰那等动辄恩师如何如何的渣渣比起来,要相对靠谱一些。

    房玄龄也不禁皱眉起来,他露出狐疑之色,倘若真是那位吴先生的话,那么……

    房玄龄忍不住道:“张力士,那吴先生可当真在书铺?”

    “在呢,还听说被几个大学堂的人,按在地上打,惨不忍睹啊!”

    殿中顿时又肃然起来。

    哪怕是房玄龄,也不禁道:“这太不像话了,打人的是谁?定要追究。”

    “听闻……是长孙冲……”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心说这是礼部和刑部的事,怎么也责怪不到吏部头上,自己的儿子虽然在大学堂,不过……冲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应当不会……

    可现在……

    长孙无忌脸色变了:“胡说八道,长孙冲打那吴有净做什么?”

    张千从未见过长孙无忌如此大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道:“他口里说,是为了给房遗爱报仇。”

    房玄龄:“……”

    他窒息了。

    ………………

    第三章送到,刚刚恢复更新,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完全恢复了,更得有点晚,抱歉。

第三百一十六章:陈詹事发威

    房玄龄觉得自己身体软绵绵的。

    报仇……报什么仇?

    他家遗爱怎么了?

    涉及到了自己的儿子,房玄龄哪里还有半分的从容?

    他急切地道:“遗爱怎么了,为何要报仇?”

    “起初被打的两个生员,就是房公家的公子房遗爱……以及长孙公子长孙冲……不过长孙公子跑的急,虽是受了伤,却是无碍。可房公子便惨了,被无数人追打,他个头又小……”说到这里就停顿了。

    房玄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心里顿时一股子火气升腾而起。

    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群畜生,竟敢打我儿子?

    我房玄龄每日兢兢业业,这些年来跟着李二郎东征西讨,现如今呢,为皇帝治天下,而食不甘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们,能够有几天富贵日子过吗?

    房玄龄勃然大怒道:“为何打人?”

    “前头不是说了……”

    “这只是恶徒们的一面之词。”房玄龄炸了……

    殿中众臣都战战兢兢。

    那长孙无忌也面带怒色!

    敢情他的儿子也被揍了?

    当然,虽然有个房遗爱垫背,可他长孙家的公子,是谁都能打的吗?

    就算是从前,长孙冲四处胡闹,也不敢有人打他。

    现在好了,现在自己这儿子洗心革面,晓得上进用功了,居然还被人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长孙无忌立马便道:“定要彻查此事,捉拿凶徒,一个也不能放过,如若不然,朝廷纲纪何在?”

    殿中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了,就算有人是偏向那位吴有净,毕竟吴家家业不小,而且和许多朝中的重要人物都有姻亲的关系。

    只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哑了火。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却都眼巴巴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听闻挨揍的竟是长孙冲和房遗爱,先是一愣,而后也是震怒。

    他眯着眼,随即道:“是啊,是非曲直,总要说个明白才好,如若不然,朕如何给天下人交代?张千,传朕的口谕,立即命监门卫先将事态控制住,而后……点验伤者……陈正泰去何处了?他的学堂里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人去了哪里?”

    张千道:“听闻,他急匆匆的也来长安了,只是不知现在人在何处。”

    李世民颔首:“这是天大的事,一定要弄个明白,先控制住事态吧,这长安城中,有这么多各国的使节,有无数的士人和商贾,这般的打闹,是嫌别人看不着我大唐的热闹吗。?”

    “喏。”

    张千不敢怠慢,他自然晓得,此事关系太大了,这个黑锅,天知道最后是谁去背。

    房玄龄和长孙冲此刻已是怒火攻心了,竟一时显得失态,心里急得不得了,就犹如热锅蚂蚁一般。

    李世民见状,便不禁安抚:“两位卿家且不要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长孙无忌便埋着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而房玄龄此刻只想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向他家夫人交代。

    何况遗爱现在生死未卜,天知道经历了什么,心急如焚啊!此时又听李世民在这儿不咸不淡的安慰,居然忍不住道:“现在生死未卜的又非陛下的儿子,陛下当然可以不急不躁。”

    李二郎直接触了个霉头,开口想说什么,可见房玄龄如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不禁尴尬起来,可大唐的君臣之间,毕竟还不似后世那般森严,虽是被顶了一句,面子有碍,却终只是苦笑。

    而他的心里,倒是不禁记恨起来!

    这记恨的对象是谁?

    哼,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连房遗爱也敢打。

    ………………

    陈正泰在喝了几盏茶之后,才心急火燎的样子往长安赶。

    待到了学而书铺,这整条街,其实已是一片狼藉。

    生员们打的差不多了,又聚拢起来,和学而书铺的人对峙。

    许多人都是鼻青脸肿。

    不过显然,学而书铺的人受伤更严重一些。

    一见陈正泰到了,生员们倒是心慌了起来。

    许多人甚至透着惧色,却个个还是硬着头皮,纷纷前来见礼,显然对这位师尊的尊崇已经根深蒂固!

    陈正泰则阴沉着脸,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有人抬着那房遗爱来了。

    房遗爱是真的被揍狠了,方才甚至昏厥过去,现在才悠悠转醒,一见了陈正泰,虽躺在担架上,却诚惶诚恐地道:“师尊,他们骂你……”

    而后,就是含糊不清的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二人买书,听到有人讲学,便去凑了热闹。

    谁晓得对方出言不逊,几次直接提及到了陈正泰的名讳,大有一副不屑的样子。

    陈正泰听到此,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拍房遗爱的肩膀,口里道:“打你,你为何不跑?”

    房遗爱梗着脖子道:“我不能堕了学堂的威名。”

    长孙冲站在一旁,立即道:“其实学生也不想跑,只是……学生想着得去叫人,如若不然,遗爱学弟,非要被打死不可的。”

    “你们都做的对。”陈正泰鼓励他们,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目光所及,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他的脸上早已是面目全非,两只眼睛肿的像灯笼一样,右边的脸颊也格外的高,耳朵的一角还残留着血迹。

    这人……看着有些面熟啊。

    陈正泰忍不住问:“你是谁?”

    这人立即恭恭敬敬地道:“学生邓健。”

    “呀。”陈正泰继续打量他:“你就是邓健?看着不像啊。”

    “学生打的一时兴起,一不小心,扎进了他们的人堆里……”

    这话不用继续说下去,大家就明白了!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也是一个猛士啊,专往人堆里钻,被人逮着,还不将你打死不可?

    陈正泰颔首,却是打起精神道:“打也打了,就该讲道理的时候了,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精神抖擞,到了书铺门前,他正色道:“我乃陈正泰,今日这事,是不是要给一个交代?”

    这些秀才虽平日天天对陈正泰各种破口大骂,可陈正泰真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却还是有些心慌起来。

    眼前这个人,可是天子门生,当朝郡公,詹事府少詹事,哪一个身份,都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这些秀才们手足无措的时候。

    里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道:“请他们进来。”

    这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秀才们听罢,竟个个俯首帖耳,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陈正泰便跨步进去,他是带着薛仁贵来的,薛仁贵也没带武器,不过他只是一副很鄙视的样子看了这些秀才一眼,接着就在陈正泰的后头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见师尊进去了,显然有些担心,只犹豫了一下,便也纷纷鱼贯而入。

    进了这学而书铺,说是书铺,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图书馆。

    里头占地极大,秀才们更是不少,人头攒动。

    陈正泰等人进去,便见一人坐在座上,此人有一个大胡须,穿着一件儒衫,头戴着寻常的纶巾,面带笑容,只是眼里透着别样的气息!

    此时,他上下打量着陈正泰,显得气定神闲,许多读书人都围绕着他,似乎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

    陈正泰徐徐进去。

    此人便长身而起:“不知兄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请坐。”

    “不坐。”陈正泰摇头:“我来这里,只一件事,那便是和你讲一讲道理,你看我的这么多生员,现在在这里被这些人打伤了,他们都说你是领头的,你看着怎么办吧,赔罪的话也就不必说了,漂亮话,我陈正泰不稀罕,该赔钱就赔钱,你看如何?”

    此人便是吴有净。

    吴有净听到钱字,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这皱眉不过是一闪即逝,而后他露出笑容道:“前几日,吾与虞世南、豆卢宽等几位文友闲谈时,恰好说到了陈詹事,只是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

    虞世南乃是当朝大学士,又是帝师,而豆卢宽乃是礼部尚书,这二位都是身居高位的人,可吴有净只呼其名讳,而不是以公或者相公相称,显见他与这二人的关系是十分亲密的。

    陈正泰却不以为然地看着他道:“打了人,岂有不赔钱的道理?我来见你,就是来讨公道的。”

    “难道不是贵学堂的人,来这里闹事吗?”吴有净依旧保持着微笑。

    陈正泰则是冷冷地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要抵赖了?”

    “抵赖谈不上。”吴有净很认真的道:“陈詹事自己也说要来讲道理的,既是来讲道理,那么凡事都有前因,也有后果,无因哪里有果呢?陈詹事不妨先坐下,喝一杯茶水,你我再好好细谈。”

    吴有净就像个泥鳅,永远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每一句话背后,都暗藏着机锋。

    反观陈正泰,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不讲道理了。

    一旁的秀才们都在冷笑,甚至有人对陈正泰露出鄙视之色。

    果然不愧是陈正泰啊,难怪恶名昭彰,今日见了,果然就是这么个货色。

    陈正泰则是脸色大变:“我陈某人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我的生员,在这里挨了打,今日这笔账,非算不可,我只问你,你打算赔多少钱?”

    吴有净脸上的微笑终于维持不下去了,脸拉了下来:“赔不赔,赔多少,谁赔谁,不是老夫说了算,也不是陈詹事说了算,今日之事,势必上达天听,到时自有裁决,陈詹事何故如此气急败坏呢?老夫和虞世南、豆卢宽……”

    “虞世南和豆卢宽是什么东西,关我屁事!”陈正泰大怒了。

    陈正泰是真正的火冒三丈,这个时候,这家伙竟还敢拿人来压他。

    “我陈正泰得罪的人多了,还怕多你们这几个不成?”说罢,啪的一下抄起案牍上的茶盏,而后狠狠摔在地上!

    随即大呼一声:“将这里先砸了,然后再和这些狗东西算账!”

    哐当……

    茶盏摔了个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动了所有人。

    秀才们还一脸懵逼。

    而那吴有净也万万料不到,自己遇到的……竟是个完全蛮不讲理的家伙。

    那一句我陈正泰得罪的人多了,不差你们这几个的话音刚刚落下。

    陈正泰周遭的人已是开始有了动作。

    薛仁贵似乎早已按奈不住,嗷的一腿,犹如秋风扫落叶,直接将几个秀才踹翻。

    其中一个秀才,竟是生生的踹飞出去,书铺里伴随着他杀猪一般的哀嚎。

    ………………

    第一章送到,更新可能会有点晚,但是账得记好。

第三百一十七章:那就不和你讲道理了

    这秀才本就弱不禁风,再加上他纯粹是挤上前来想要看热闹的,冷不丁陈正泰摔杯子,又冷不丁陈正泰身边那个健壮的小伙子飞起腿便扫过来。

    顿时他觉得自己的小肚遭受了重击,身子便不听使唤,仿佛一下子被巨大的力道推挤,人便飞出,哀嚎着落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陈正泰身后的人便动了手。

    此前双方打在一起,毕竟还是对方人多,所以学堂的人虽勉强没有落败,却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可现在……陈正泰这杯子一摔,一声令下。

    这些徒子徒孙们,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激励。

    再加上这健壮的像小牛犊子的薛仁贵宛如猛虎下山,于是,大家士气如虹,抓着人,迎面先给一拳。且不管是不是偷袭,打了再说。

    一时之间,这书铺里立即混乱起来。

    尤其是那薛仁贵,一拳一个,颇有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的风范,毕竟似他这样的百人敌,便是一群武士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碰到了一群书生,此刻便力拔山兮气盖世起来。

    所过之处,一群人如割麦子一般倒下,有人口里吐出血来。

    有人索性将书架推倒,有人将书案踹翻在地,一时之间,书铺里便一片狼藉,散落的书页,犹如雪花一般飞舞。

    邓健眼睛又红了。

    此前他是为了同窗而战,或多或少,还留着一丁点的余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是师尊有令,一下子,对同窗的兄弟之情,对师尊的言听计从,再加上此前自己不小心冲入人堆里被人狠揍的仇恨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他啊呀呀的一声,张着熊猫眼如铜铃,活脱脱一个小张飞一般,便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这些生员,个个像不要命一般。

    里头的生员开打。

    外头对峙的生员一看,又打起来了,师尊还在里头呢,于是便抄起准备好的东西,又杀了去。

    这一次,书铺的生员猝然无备。

    毕竟在他们眼里,对方的头目来了,肯定是来讲和的,至于对方讲不讲道理,是一回事,可怎么又打了?

    于是这般一惊慌失措,便再没方才的气势了,迅速被打得人仰马翻。

    陈正泰在这喧闹的书铺里,看着地上躺着嗷嗷叫得人,一脸嫌弃的样子,地上满是散乱的书册还有笔砚,泼落的墨水流了一地,许多人在地上身体扭曲哀嚎。

    陈正泰不禁摇头叹息。

    坐在座上喝茶的吴有静方才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打定了主意,和陈正泰这个小子好好的打一打太极。

    毕竟对方还只是黄毛小儿,跟自己玩手段,还嫩着呢。

    可哪里想到,这大学堂里,生员们狠,这大学堂的师尊,比这些生员更狠,一言不合就动手。

    此时桌椅满天飞,他看得瞠目结舌,却见陈正泰在自己面前,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只是,方才气定神闲的是吴有静,现在却换做是陈正泰。而方才气急败坏的乃是陈正泰,如今却变成了吴有静了。

    吴有静脸色铁青,他再也无法表现得风轻云淡了,他怒不可遏地道:“陈正泰,这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不是你说的算的。”陈正泰此时,摆了一张椅子坐下。

    身边是人影憧憧,人们彼此厮杀在一起。

    陈正泰却是气定神闲地坐下,翘着二郎腿,可惜……茶盏早就被摔干净了,陈正泰觉得有些饥渴,却没有茶水,心里不免觉得遗憾。

    吴有静冷笑:“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谁是公,谁来论?”陈正泰平静地道:“你以为你在此成日阴阳怪气,我陈正泰不知道?你又以为,你招揽和蛊惑了这些秀才在此讲学,传授学问,我陈正泰便会投鼠忌器,对你不闻不问?又或者,你以为,你和虞世南,和什么礼部尚书乃是至交好友,今日这件事,就可以算了?”

    连番的诘问,气得吴有静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脸拉了下来:“似你这等的丧家老狗,今日我陈正泰若是退让一步,你便会得寸进尺,你一定会四处宣扬,自诩自己是对抗我陈某人的大英雄。如此,才好显得你如何忠直,似你这般的人,表面上不慕名利,实则却把名利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可是你忘了,任你妙笔生花,巧舌如簧,可又如何,你既敢挑衅我,甚至放纵人殴打我大学堂的生员,那么,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就不能这样算了,我陈正泰从不仗势欺人,这不是因为我品德如何高尚。我不欺人,是因为欺人不会令我生出什么爽感。我是讲道理的,可是……既然你不想讲道理,那么,这个道理,就不讲了罢!”

    吴有静身躯一颤,他能看出陈正泰眼里掠过的凌然,只是,方才陈正泰也表现过凶恶的样子,只是唯有现在,才让人觉得可怖。

    “你难道就不担心……”

    不等吴有静威胁的话出口,陈正泰却是冷冷打断他.

    “我不担心,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今日这件事,我想的很清楚,今日若是我但凡和你这样的人讲一丁点的道理,那么他日,你这老狗便会用无数阴阳怪气或者是尖酸刻薄的言论来中伤我。你会将我的忍让,当做软弱好欺。你会向天下人说,我之所以退让,不是因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而是你如何的仗义执言,如何的揭穿了我陈某人的阴谋。你有一百种言论,来奚落大学堂。你毕竟是大儒嘛,何况,说这样的话,不恰恰正对了这天底下,许多人的心思吗?你们这是一拍即合,所以,纵然我陈正泰有千百张嘴,最终也逃不过被你羞辱的结局。”

    吴有静冷哼一声。

    在吴有静看来,陈正泰其实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会痛打落水狗,单方面的宣布胜利,并且继续奚落陈正泰,挖苦大学堂。

    可是……

    这在吴有静看来,这也不算是挖苦,因为他自觉得自己是在做对的事。你陈正泰什么东西,教授人死记硬背,钻了科举的空子,就以为自己可以为人师表了?你陈正泰算什么?

    这世上能诠释经义的人,是我吴有静。我吴有静历来只有骂人,谁敢回嘴?

    此仗义执言尔!

    陈正泰见他冷哼,不禁笑了,带着蔑视的样子:“你看,论这张巧嘴,我永远不是你的对手,这一点,我陈正泰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对付你这样的人,唯一的手段就是,让你的臭嘴永远的闭上。只要你的嘴巴闭上,那么我就赢了。哪怕是朝廷追究,那也不要紧,因为……有一句话说的好……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四个字,是自陈正泰口里,一字字说出来的。

    每一个字,仿佛都有无穷的力量。

    而周遭。

    一个个秀才被打倒在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薛仁贵等人一面倒似的,将人按在地上,继续拳打脚踢。

    整个书铺,早已是面目全非,甚至几处房梁,竟也断裂了。

    吴有静脸色骤变,他听到这四个字,内心的恐慌竟好似到了极点,因为若是一炷香之前,陈正泰对自己说这番话,他或许还可嗤之以鼻。

    可现在……

    他竟隐隐觉得,眼前这陈正泰,好像是在玩真的。

    “你……你待如何,你……你要知道后果。”

    陈正泰已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坐在椅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吴有静,陈正泰不由乐了:“后果我已想好了,无非就是……罚酒三杯而已。这个后果,我承担的起。只是……你运气不太好,因为你的后果,可能会糟糕一些。”

    “你……大胆!小贼安敢在此饶舌,莫非还要威胁于我……”

    吴有静话说到此。

    本来以为恫吓能够阻止陈正泰。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嘴巴,是对付愿意和他讲道理的人。

    可既然对方既然已经不打算讲道理了,那么说什么也就无用了。

    陈正泰上前一步。

    而后一拳挥出。

    直中面门。

    拳头未至,吴有静先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等到拳头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这坚硬的拳头入肉,面门上顿时传出火辣辣的疼痛。

    吴有静地惨叫,便如杀猪一般,顿时盖过了所有人。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鼻头鲜血淋漓,身体因为疼痛而弓起,犹如一只虾米一般。

    陈正泰却不理会,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中他。

    吴有静便连人带椅,直接翻倒在地。

    他张口,想要狂叫,口里一颗门牙便落了下来,带着口中的血……人已仰翻在地。

    一下子……书铺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整个书铺,落针可闻。

    动手的生员们,纷纷停了手,朝着陈正泰看过去。

    他们虽总是听到师尊威胁要揍人,可看陈正泰真正动手,却是第一次。

    而地上哀嚎的秀才们,似乎也懵了。

    他们看着地上打滚哀嚎的吴有静,一时有些不适应。

    在秀才们心目中,吴先生是那种永远保持着气定神闲的人,这样的有德之人,没人能想象,他狼狈不堪时是什么样子。

    这些秀才的内心,在此刻竟有些复杂。

    人在斯文扫地的时候,原本营造而出的高深莫测形象,似乎也随之土崩瓦解。

    ...

    第二章,明天一早第三章送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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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22/ 第一时间欣赏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唐朝贵公子》为转载作品,唐朝贵公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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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