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唐朝贵公子TXT下载唐朝贵公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朝贵公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八章:打你又如何

    吴先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从前朝廷曾征辟他为官,他不从。

    因为他颇好名,想要效仿那些不愿为官的竹林贤者一般。

    来了长安,他四处拜访故友,而后在这学而书铺里,寻到了他的归宿。

    在这里,无数人对他毕恭毕敬,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奉若珍宝,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于是,他自觉得自己寻到了一条如当初汉末的郑玄一般的道路。

    他在此讲学,当然……讲学并不是目的,讲学不过是吸引那些生员而已,隐藏在讲学之下的是对于时弊的针砭。

    事实上,针砭时弊,历来都是读书人们最爱做的事。

    他们有知识,乃是天之骄子,朝廷自然有许多令他们不满意的地方,通过针砭时弊,可以显露出自己心怀天下,也可显露自己大胆感言的铮铮风骨。

    当然,针砭时弊是需要技巧的,你不能直接指着李世民的头上去痛骂,皇帝自是好的,出了问题,一定是朝中出了奸贼!

    于是,陈正泰就倒霉地成了这个替罪羊。

    吴有静的言论,显然颇得人心,事实上,读书人们都不太喜欢这个人的做派,毕竟这家伙作为世族子弟,居然亲自从商,满身铜臭。

    何况此人行事,毫无读书人的气派,却偏得天子宠幸,委以重任。他在二皮沟,在朔方做的事,显然也触动了许多人的根本利益。

    于是吴有静的名气便更大了,就等同于人们将自己不敢说的话,借了吴有静的口说了出来!

    当然,他也借此,被人所敬仰。

    于是他的许多言论,为人称道,奉若圭臬。

    可现在……这一拳和一脚下去,年过四旬多的吴有静,顿时感觉到浑身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羞怒到了极点的愤怒!

    这是奇耻大辱啊,羞耻感直接弥漫了吴有静的全身。

    固然他谈笑风生的批判陈正泰时,显然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侮辱别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资格去评判天下的人物。

    可一旦他受到了羞辱,却满心愤恨起来。

    他勉强爬起,摇摇晃晃的样子,终于站直,眼里布满了血丝。

    书铺里……落针可闻,人们错愕的看着陈正泰和吴有静。

    吴有静冷着脸,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正泰,目中再不见半点暖色,而是泛着冰冷的锐光,口里道:“你……你陈正泰,这是将斯文置之何地?”

    “世上本就没有斯文。”陈正泰自是看出他的愤怒,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冷笑着道。

    许多人看着陈正泰,有人愤怒,有人凝神细听着陈正泰的话。

    陈正泰则是昂首看着吴有静,眼里写满了鄙夷,随即道:“所谓的斯文,不过是你这等人,自己冠之与自己身上的所谓美德而已,可你这样的人,其实于这天下,没有丝毫的益处。反而是榨取民脂民膏,读了一些书,成日关在家里,学一些所谓的经义!就算外头的人饿死了,也与你无涉,你不但拥有土地,拥有部曲和仆从,锦衣玉食,享受着寻常人无法享受的东西!”

    “可是你们还不满足,却还要将美德都统统贴在自己的脸上,于是便自己制造出所谓的德行,所谓的斯文,用这些来装点自己的门面。你这等人,满口仁义和斯文,你的所谓的仁义和斯文,不过是将你盘剥的那些寻常人,那些你骑在他们头上,使他们为你当牛做马的人,你给他们分割开的那些人,被你们强行制造出来的区别罢了。”

    “你斯文,别人粗鄙?你要吃肉,别人便要吃糠咽菜?你读书,别人就读不得书?你可以针砭时弊,别人即是满口妄言?世间的好处,你这样的人统统都占尽了,现在便连道德,你们也要占去,并借此来自诩自己德行如何高尚,自己如何斯文得体,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的所谓仁义和斯文,就像你们吴家门前的那些阀阅一般,不过是装点门面的饰物而已。这样的斯文,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对着陈正泰眼中明显的鄙夷之色,吴有静只有满腔的大怒,更别说,陈正泰这番话真是挖苦到了极点。

    可站在一旁的邓健,他虽鼻青脸肿,此时……却心头一震。

    他是穷苦人出身的,极难得的有机会,才能进学,能读书,才得到了功名。

    他原本一直有一些想法,想不开。

    他在想的是,自己是读书人,理应也该是斯文人了。因而某一个阶段,其实他也想效仿其他读书人一样,显得自己斯文一些。

    可显然,无论他怎么学,都不像。

    自己给自己洗衣时,会斯文吗?

    回到家中生火造饭时,会斯文吗?

    穿着不合体的衣衫,会斯文吗?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四邻,怎么可能会有斯文?

    至于仁义道德,身边的人,无一人会随时念起,因为绝大多数人,只为生存而奔波,能吃饱穿暖就已不容易。谁又有闲心,时常提起斯文?

    这些所谓的词汇,就如同是精美的瓷器,本就不能为芸芸众生所拥有。

    而时常将这些人挂在嘴边的,恰恰是那些不事生产,五体不勤,锦衣玉食的人。

    这些人依靠血缘,得到常人所不可企及的财富,依靠家族中世代有人为官,获得数不清的资源,他们不但夺去了别人的粮食,便连道德,竟也夺去了。

    此时,却见吴有静大笑起来。

    当然,他的大笑,不过是掩饰他的心虚而已,随即吴有静便冷冷道:“荒谬,真是荒谬至极,陈正泰,你今日所为,迟早要身败名裂

    。你自己似乎忘了,你们孟津陈氏,又何尝不是……”

    他说到这里,陈正泰猛地目光一冷,昂然道:“我们孟津陈氏的子弟,年幼者便让他们读书识字,稍长一些,就送去挖煤,耕地,养马。再长一些的,则分派至各行各业之中经营!”

    “这天下,早已变了,我陈正泰在变,陈氏也在变,唯独你们这些数百年来朽物们还没有变,依旧还是这般,坐而论道,成日空谈!尤其是如同你这般的家伙,成日沾沾自喜,满口仁义和斯文,看似清高,不过是被人豢养的饕餮而已,吃干抹净之后,尚还不知足,没有廉耻之心,你这样的人,竟还敢在我面前提斯文二字?你若不是生在陈留吴氏,还敢发此议论吗?”

    吴有静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再一次被碾压在地摩擦!

    陈正泰的一顿痛打,直接将他的底气打断了,现在一番痛骂,令吴有静满腔怒火,平时的牙尖嘴利,现在却已无法施展了。

    他狂怒之下,似乎有些失控了,大喝道:“我要和你拼了。”

    说着,便如斗牛一般,将他的脑袋挺起来,便朝着陈正泰的身上狂奔。

    这家伙……竟连打架都不会?

    拿脑袋来顶,算怎么回事?

    陈正泰一脸懵逼,这尼玛真是个人才啊。

    只瞬间的功夫,吴有静的大脑袋便至眼前。

    陈正泰口喝一句:“笨蛋,打架要用手,不是用天灵盖。”

    说着便扬起了手,而那脑袋也到了面前。

    手狠狠拍下。

    啪……

    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这脑袋上。

    吴有静霎时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晃晃起来,而后他抱住了自己的头,显是疼得厉害了,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

    陈正泰趁着他抱着脑袋嚎叫的功夫,直接上前去,轻松地一把抓着他散落的长发!

    长发揪着,吴有静脑袋便扬了起来,而后,看到了陈正泰这种年轻的脸。

    四目相对,吴有静心里则是恐惧起来,他下意识的道:“别……别打啦……”

    陈正泰却不理会他,他的脑袋被陈正泰所拉扯,动弹不得,另一边,陈正泰却是紧握着拳头,狠狠一拳砸中了吴有静的面门。

    这简直就是必杀技。

    吴有静顿觉得自己的面目疼痛极了,而这一下子,也令他彻底的丧失了尊严。

    陈正泰的手这才松开了,而吴有静直接一下子瘫倒在了地!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捂着脸,满心的怒火,夹杂着疼痛,偏偏他发现,自己面对陈正泰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于是,暴怒和疼痛之下,他只好以头抢地,将额头磕着地,口里含糊不清的念着:“杀人了,陈正泰杀人了。”

    这时……真没有一丁点的斯文了。

    陈正泰这个时候,却是满足了,而现在,他也表现出了斯文。

    他唇边勾着一个淡淡而得体的微笑,举起手,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还有莫名的血迹,而后轻巧惬意的扶起一把胡椅,斯条慢理地坐下,翘着腿,脚下正是以头抢地,呜呼哀哉的吴有静。

    陈正泰这才有心情四顾左右,而人们则错愕的看着他!

    陈正泰便继续道:“都还愣着做什么,有什么可看的?赶紧将这书铺彻底的砸了,砸至稀巴烂为止。”

    薛仁贵和生员们在短暂的失神后,精神一振。

    紧接着,这书铺里,便又传来乒乓的声音。

    陈正泰掂着脚尖,看着地上的吴有静,他心里颇为惬意,自己终于在不懈努力之下,通过自己的学识和口才,说服了一个大儒,使对方哑口无言,这真的很不容易啊。

    ………………

    而在另一头,监门卫得了旨意,立即开始了集结。

    程咬金也觉得懵逼,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孰是孰非,这监门卫大将军程咬金是不在乎的,圣旨下来,清场便是了。

    于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布置了军马,谨守这书铺所在的各处要害之地,让人直接封闭了坊门。

    而后带一队人马,直奔书铺。

    张千则紧紧的骑着马跟着,陛下已是勃然大怒,所以他才亲自来传达旨意!

    只是事情还未解决之前,他不敢贸然回宫,只能先跟着程咬金平息了眼下这个乱子再说。

    还未至书铺,便有一个斥候飞马迎面而来。

    斥候眼见着了程咬金,便火速的落马,在程咬金的马下,行了军礼,便立马道:“将军,少詹事陈正泰已至书铺了。”

    呼……

    程咬金听到此,和张千一样,都大大松了口气。

    你看,正主儿来了!

    程咬金面色轻松,口里道:“去了便好,有这陈正泰在,定能约束好他的生员。”

    现在这个旨意,有一个比较棘手的地方。

    那便是殴斗的双方都是读书人,若他们还在殴斗,监门卫就少不得要强力的弹压,而这个过程,就难免会有死伤了。

    可这些人,毕竟大多都有功名,又或者是家世非同一般,一旦有了死伤,程咬金固然是奉命行事,现在倒没有太大的担心,可以后呢?

    得罪了这群读书人,未来未必有好果子吃啊,天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编排出一点什么来?

    而陈正泰既然到了,就说明事情已到了尾声了,只要陈正泰能好好约束下头这些读书人,那么他带着兵马过去,不过是去收个尾而已。

    程咬金道:?“陈正泰这个家伙,总是姗姗来迟,哼哼,他若是再晚来一些,老夫这边可就不好做了。”

    程咬金表面上鲁莽,实则却是极精明的人,很能分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千在旁,也长出了一口气,他心里颇为轻松起来,面带着微笑,连连颔首道:“程将军所言极是,兹事体大,还是不要惹出太大的风波才好,若能妥善解决,陛下那里,也好有一个交代。”

    二人面上轻松,没了方才的表情凝重。

    可下头的斥候还没退开,甚至带着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程咬金而后便问:“你还在此做什么?”

    这斥候沉默了良久,便继续道:“将军,那陈詹事到了书铺之后,双方打得更厉害了。”

    程咬金面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张千则在马上一脸懵逼,眼睛则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二人面上,竟都是说不出的尴尬。

    ………………

    第三章送到,是昨天的,今天还会三更。

第三百一十九章:壮士

    程咬金闻言,瞬间感觉自己被坑的厉害。

    这下糟了,这不是火上添油吗?

    这是人干的事?

    张千在旁咳嗽,却不吭声,反正自己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自是程咬金自个儿拿主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哪里晓得,这程咬金也不是个傻子,于是干笑着注视张千,眉头微微挑了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张力士,你看……”

    “维持治安的事儿,咱也不懂。”张千一面说,一面眼睛瞥到了别处,他立即赶紧将自己撇开,一副咱家也不知,您就看着办吧。

    程咬金双眸不禁放亮,似乎明白过来,朝这张千讪讪笑道。

    “对对对,张公公不懂,不过……陈正泰理应,也没干什么事,至多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程将军,其实……”下头的这斥候期期艾艾地道:“其实不只是火上浇油,听说那陈正泰,亲自动手打了人,还打的还厉害,那个叫什么吴有净的,差点要打死了。”

    “……”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程咬金已经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他一脸怒容,想骂陈正泰,突又想到,好像自己的儿子也在学堂里,十有**,那个浑小子也掺和在里头,一想到程处默也跟着陈正泰闹事了,这程咬金于是没了底气,心虚了,只干笑道。

    “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什么事都不懂,人……是随便能打的吗?张力士,你说呢?”

    张千低着头,假装自己在数绵羊,一副此事与我无关,一切您看着办的态度。

    程咬金便鄙视了这个死太监一番,而后振作精神,拉下脸来道:“将那书铺围了。”

    一队队官兵,将这书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头的人也打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一次,地上躺着的人比较多一点,到处都是哀嚎和哭泣声。

    程咬金按着腰间的刀柄,于是风风火火地带着一队人冲开了行凶的暴徒,进了书铺。

    他一踏进门槛,便看到一队生员围着地上的吴有静在行凶。

    陈正泰呢,反而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被揍得人发出惨叫,还有语无伦次地哭喊声。

    程咬金正要大骂一声,哪一个狗东西现在还敢逞凶,细细一看,这几个生员,居然都是熟面孔,有长孙冲,还有……还有……呀,还有自己的儿子程处默……程处默嗷嗷叫,打得酣畅淋漓,根本没看到自己这个爹。

    程咬金呼吸顿时窒住了,这画面简直不能看,程咬金此刻只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忙用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随即回头,对身后的护卫道:“本将军一份手令,好像掉了,我们回去找找看。”

    护卫们:“……”

    程咬金出了书铺,深吸了一口气,听到书铺里地哀嚎声渐渐微弱了,这才重新道:“我看这手令找不着了,走,进去严惩凶徒。”

    护卫们:“……”

    又回到了门槛,朝里头一看,便见长孙冲已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只有程处默骑在地上的吴有静身上,依旧还捶打不已,口里还叫着:“王法,王法,什么是王法,你说你是王法,你就是王法,我都没说我是王法,你有什么资格说王法……”

    程咬金脸抽了抽,这样的场景他真的不敢看,于是他再深吸一口气,便又转过身,狠狠地咳嗽一声,大吼道:“儿郎们,这书铺里,可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盗贼,咱们不可走脱了贼子,都听好了。”

    他背着门槛,对后头的护卫们发出声震瓦砾地嚎叫:“进去之后,若是看到谁在逞凶,给俺立即拿下,我等奉旨而来,定要给宫中一个交代。都听仔细了,我等是秉公行事,我程咬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无论这书铺里的人是谁,身居何职,家里有什么显贵,是谁的门生,又是谁的儿子,我等身负监门重责,也绝不可徇私枉法,定要严惩不贷。”

    “喏!”监门卫上下一起发出怒吼。

    程咬金继续高声喊道:“什么监门卫,监门卫就是陛下的看门狗,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倘有人在此滋事,这岂不是藐视天子,不将我们监门卫放在眼里吗?我来问你们,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答应不答应。”

    监门卫上下一脸无语地看着程咬金,心里都说,人都来了,还说这么多干嘛,不是说了拿人吗?

    不过程将军既然发了话,谁敢异议,众人又道:“不答应。”

    程咬金很满意,铜锣一般的嗓门大吼:“既然不答应,那便对了。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程咬金将话放在这里,谁敢搅的长安不太平,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不将我程咬金放在眼里,就是瞧不起监门卫。”

    监门卫上下听罢,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万分,于是他们纷纷按着腰间刀柄,一副作势要冲的样子。

    程咬金此时……声音突然低沉:“遥想当年,老子跟着陛下东征西讨的时候,就亲眼见到,陛下为了整肃军纪,而大义灭亲,可谓之挥泪斩马谡,实在令人动容。今日我等监门卫执法,自也要有陛下当初的气魄。不说别的,今日这书铺里头,若是逞凶的是我程咬金的亲爹,是我程咬金的亲儿子,我也绝不姑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不是?”

    众人齐声大喝:“是。”

    “这就对了。”程咬金满意地点头,一副得意的样子:“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儿郎,监门卫第三十一条军规,是什么?念我听听。”

    众人顿时无语:“……”

    程咬金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成日只晓得偷懒,哼,连军规都忘了,留着何用,回去之后,所有人杖二十!”

    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程咬金道:“将军,监门卫的军规,只有十八条。”

    程咬金双眼猛地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此钓鱼也,故意放出鱼饵,且看看你们哪一条鱼上钩。”

    “……”

    “将军,里头差不多打完了,该进去了。”

    程咬金竖着耳朵听,果然里头没了响动,却还是不放心,只好道:“你们先别急着冲,本将军先冲进去看看。”

    说着,转过身,便一头冲进了书铺,这书铺里,早就被摔打的粉碎,一地的伤者发出哀嚎,好在长孙冲和程处默几个,早就打完了,一个个人畜无害的样子,站在原地露出纯洁的模样。

    程咬金这时气势汹汹,大手一挥,发出命令:“儿郎们,没有危险,都给我冲进来,捉拿逞凶的贼子。”

    浩浩荡荡的军马这才杀进去,当然……这里显然也不见逞凶的人。

    程咬金看着满地惨不忍睹的样子,心里顿时在想,真是凶残呀,不过眨眼间功夫,这程咬金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朝陈正泰大喝道:“陈正泰,你好大的胆子。”

    陈正泰便已起身:“世伯……”

    程咬金一双眼眸微眯着,一副大义凛然地道:“不要叫我世伯,公事面前没有叔伯父子。来,陈正泰,你来告诉我,是谁将这书铺弄成了这个样子。”

    陈正泰叹了口气,而后挠首道:“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程咬金威风凛凛,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非说不可。”

    “打人的人比较多,比较凶的,也有一个,他叫程处……”

    “没错!”程处默骄傲地站出来,瞪着自己的爹,凛然无惧的样子:“就是俺。”

    程咬金心口一抽,有些不能呼吸了,这臭小子真是不怕死,他抿着唇回瞪程处默。

    程处默一脸无惧的样子,依旧瞪着程咬金。

    程咬金心里真是怒火冲天了,便咬牙切齿的,用杀人的目光继续瞪视程处默。

    程处默倔强的样子,依然不甘示弱。

    短暂的沉默之后,程咬金率先开口说道:“是非曲直,还得好好清理个明白,哪一个是吴有静。”

    寻了很久,没寻到,倒是有人将地上一位奄奄一息的人抬起来:“是他。”

    程咬金看着满身是伤的吴有静,心里道这些小子下手真重,不过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一副波澜不惊地样子。

    “我看此人面色不善,看来也不是好人,而今,陛下已亲自过问此事……来啊,将人抬走,还有你,陈正泰,你也随我去。”

    陈正泰倒是有心理准备,回头交代了薛仁贵一般。

    另一边有人已将那奄奄一息的吴有静抬了去。

    陈正泰随程咬金出了书铺,程咬金让人给陈正泰备马,趁着护卫们退下的功夫,咬牙切齿道:“你这小子,为何总和老夫过不去。”

    陈正泰咳嗽:“没有,小侄平日向来循规蹈矩,程世伯此言,我听不懂啊。”

    程咬金便嘿嘿冷笑两声:“也罢,你自己和陛下去说吧,我实话说了吧,你这事有些大,陛下已是震怒了,你这学堂里,可都是读书人啊,怎么一个个,和土匪一般。”

    说着叹了口气:“你自己好自为之,到了御前,陛下问罪,可别到处乱攀咬人,处默是个老实人,总不能什么事,都往老实人头上推吧。”

    陈正泰道:“程处默乃是我学堂里的生员,学堂里的人,都是一体,自然会竭力保护,所以世伯放心,方才不过是戏言而已。”

    程咬金心里大怒,你这狗东西,消遣你爷爷。不过面上却是干笑:“我知你是戏言,你陈正泰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心里还是颇有些惴惴不安,这事儿可不小,惊天动地,牵涉到了这么多人,这书铺背后的人,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陛下肯定是要秉公办事的,到时候……陈正泰这家伙若是扛不住了,真要赖在自己儿子头上,而以程处默那可怜的智商,说不得又要美滋滋跑去领罪,那就真的糟了。

    程咬金一时感觉自己上了陈正泰的贼船了,心里苦……

    …………

    李世民背着手,在殿中团团转。

    他显然现在脾气极坏。

    已有宦官再三禀报,而事态显然比他起初想象的还要坏。

    朝中诸臣一个个看着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样子。

    学堂和其他读书人之争,其实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那个吴有静,历来对学堂有所批判。

    这一点,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谁想到,双方竟是打了起来。

    这一打,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已闹得长安皆知,到时如何处置呢?

    张千匆匆入殿:“陛下,肇事之人,吴有静,陈正泰二人到了。”

    李世民听罢,声若洪钟道:“宣进来。”

    而后,先见一个担架抬着,便见担架上,一人还在呕血,随即抬入殿中。

    李世民一看,心里大惊失色。

    这担架上抬着的,莫非是陈正泰……这可是自己的门生,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婿啊。

    一时李世民的面色格外地难看,咬着牙齿在心里暗暗骂道。

    那些逆贼安敢如此……朕定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诛杀干净。

    不过等人抬到了殿中,细细一看,不是陈正泰,李世民一下子……心情舒畅了。

    看来……不是陈正泰,还好,还好,朕还想着,那陈正泰历来机灵,若是真要挨揍,十之**要逃之夭夭的,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不过……群臣见了吴有静如此,顿时露出了不忍目睹之色。

    那虞世南和豆卢宽,确实是认得吴有静的,算起来,也算是好友,现在见他如此,不禁眉头深锁。

    他们原以为,不过是一些小纷争,打起来的只是一群年轻气盛的书生,哪里想到……连吴有静都无法避免。

    接下来,便见陈正泰昂然入殿,他一进来,便行礼,随即朗声道:“陛下,学生有冤屈,现在要状告吴有净目无国法,当街殴打学生,若此恶不除,学生只恐此獠祸害长安!”

    此言一出,众人都吸一口气。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

    说他不要脸,一点都不为过吧。

    哪怕是和大学堂息息相关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此刻也不禁脸一红,颇有几分……我怎么跟这样的人鬼混一起的愧疚之心。

    ………………

    今日第一章送到,还有。

第三百二十章: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喊冤,不禁皱眉起来。

    显然……陈正泰喊冤起来,实在有些不太要脸。

    李世民心知这事闹得很大,总是要处置一个人的。

    至少看陈正泰的样子,似乎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那么不妨,索性为了息事宁人,小小的惩罚一下陈正泰,或者寻几个学堂的读书人出来,谁冒了头,收拾一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那吴有静都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吗?

    若是自己不公允,难免被人所诟病。

    只怕朝中百官,还有那许多的秀才也不肯服气。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开口就是喊冤,表示自己受了欺凌。

    这一下子……李世民皱眉起来,他心里知道,今日不能轻易息事宁人了,得拿出端正的态度,好好将今日的事,说个清楚。

    “噢?卿家诉说了冤屈,这样说来,是这吴有静欺凌了你不成?”

    陈正泰痛心疾首的道:“正是,学生遭受吴有静殴打,因而恳请恩师做主!”

    他说的振振有词,煞有介事,好似当真是如此一般。

    众臣听了,个个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担架上的吴有静其实现在已经恢复了神志,不过他打定了主意,今日的事,非同小可。而陈正泰竟敢如此殴打自己,自己倘若还和他争辩,反而显得自己受伤并不严重,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惨。

    索性在这个时候,躺在担架上,重伤不起的模样,如此一来,孰是孰非,便一目了然了。

    只是听到这番话,吴有静怒急攻心,突然呕血,原本他还算平静,毕竟被打成了这个样子,所以需要安静的躺着,现在气血翻涌,整个人的身躯,便克制不住的开始抽搐,看着极为骇人。

    可陈正泰看也不看他一眼:“大学堂那么多的读书人,都可以作证,当时这吴有静面对学生,不但口出狂言,还自称自己认识什么虞世南,还认识什么豆卢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当时许多人都亲耳听见,学生在想,难道此人认识高官显贵,就可以如此仗势欺人吗?”

    这朝班之中,虞世南和豆卢宽本是带着几分恼怒。

    毕竟是自己的朋友,陈正泰却是将人打成这个样子,不说打狗还看主人,这样的行径,任何一个心怀正气的人,只怕都是看不下去的。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直接将这事摆到了台面上说,却令人猝不及防。

    这无论虞世南,还是豆卢宽,都以拥有极好的美德而为人称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放任吴有静欺负人了。

    虞世南毕竟地位崇高,只是捋须,依旧还一言不发。

    豆卢宽就不一样了,他是礼部尚书,怎么能平白背这黑锅,立即道:“陛下,臣是认得吴有静的,可若是说他仗臣的势……”

    陈正泰打断他,振振有词道:“可他当时就是这般说的,他说豆卢相公乃是他的至交好友,对我口出威胁之词,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难道这也是我陈正泰颠倒黑白吗?我自知自己年少,所以行事不够稳重,这一点是有的。可我陈正泰有何错,何时又伤天害理,如今却要遭人这样的记恨,这是什么缘故?”

    这朝中的事,最怕的就是将关系摆到台面上说。

    豆卢宽忍不住矢口否认:“我虽与他为友,却从未教唆他在外仗势欺人,还请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豆卢宽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他自己承认了吴有静仗势欺人。

    躺在担架上的吴有静,此刻觉得如鲠在喉,心里堵得慌,于是抽搐的更厉害。

    陈正泰道:“无论如何,此人终究仗势欺人。不只如此,我还听闻,他在书铺里,打着讲学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糊弄路过的读书人,这些秀才,真是可怜,分明大考在即,本想好好温习功课,却因这吴有静的缘故,耽误了学业,荒废了前程。似这样的人,不但妖言惑众,坏人心术,还心怀不轨,不知有什么图谋。”

    “你胡说!”

    陈正泰的话音落下,却没有停口:“最紧要的是,学生还听闻,此人乃是青楼中的常客,在青楼之中,挥金如土,他这样的年纪,竟还成日与人勾勾搭搭,满口污秽之词……”

    担架上的吴有静终于忍受不住了。

    他现在怀疑,自己继续假装重伤不治下去,天知道陈正泰这家伙,还要编排自己什么。

    吴有静一声怒吼,而后嗖的一下从担架上爬了起来。

    李世民和百官们看的目瞪口呆。

    其实这吴有静刚开始的时候看的很惨,是人都有恻隐之心。

    可现在看他如此矫健的翻身而起,声音又格外的洪亮,方才的恻隐之心,顿时一扫而空,只是觉得……有些滑稽。

    吴有静咬牙切齿:“你污人清白。”

    “这怎么算是污人清白呢。”陈正泰似笑非笑的看他:“你看你这说的,好似我还冤枉了你一样,退一万步,就算我说错了,这又算什么污蔑,逛青楼,本就是风流的事。”

    吴有静怒火中烧,他深呼吸,闭上眼睛,他晓得自己不能胡搅蛮缠了,自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闹得好似一场闹剧似的。

    吴有静咬着牙道:“你痛打老夫……”

    “你也痛打了我的生员。”

    “那是其他秀才干的事,与我无涉。”

    “是你指使。”

    “可有凭据?”

    “我有大学堂的生员为证。”

    吴有静冷笑:“这些生员与你沆瀣一气,岂可作为人证?”

    陈正泰笑了:“那么,你又如何证明是我打了你?”

    吴有静怒气冲冲道:“许多人都看见了。”

    “你说的是那些秀才?”

    “难道不是?”

    “不对。”陈正泰摇头:“大家也都知道,这些秀才,也和你沆瀣一气,怎么可以作为人证?”

    “你……”

    陈正泰正色道:“我要让大学堂的生员来证明是你指使人打我的生员,你说我们是一伙的。可你和那些秀才,又何尝不是一伙的呢?我既无法证明,那么你又凭什么可以证明?”

    吴有静:“……”

    百官们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李世民只感觉这一切令人厌烦,这两个人闹得惊天动地,显然,还想在这殿中,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陈正泰娓娓动听的道:“其实你背后说我陈正泰的是非,妖言惑众,栽赃大学堂,倒也罢了。我陈正泰是大度的人,并不愿和你追究,可我最看不过去的却是,你哗众取宠,让那些进了长安赶考的秀才们……成日听你说那些可笑的话,耽误了他们的前途,这才是真正的可恨。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我自不愿干涉,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误人前途,我陈正泰却看不下去了,你自己摸着自己良心,你做的可是人做的事?你每日在那误人子弟,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这误人子弟四字,又令吴有静气血上涌,他乃是大儒,才高八斗,这世上还没人这样的平价自己。

    他冷然道:“这样说来,你便不是误人子弟?”

    陈正泰不屑于顾的道:“是也不是,考过之后不就知道了?”

    吴有静大吼一声:“好,我倒要看看,你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如何做到不毁人前程。考过之后,自见分晓。”

    他死死的盯着陈正泰:“那么,就拭目以待吧。”

    说着,气咻咻的吴有静朝李世民行了个礼:“草民见过陛下,今日,陈正泰如此羞辱草民,草民不服,此子猖獗自此,恳请陛下和诸公们在此做一个见证,且要看看,这大学堂有几分斤两。草民现在气血不顺,身体有残,恳请陛下开恩,就此放草民出宫。他日乡试揭晓了结果,草民再来拜见陛下,且看这陈正泰,如何还敢口出狂言。”

    百官们面面相觑。

    李世民眯着眼,却见这苦主居然要请辞而去。

    他深深看了陈正泰一眼,再看看吴有静,其实是非曲直,他心里大抵是有一些答案的,陈正泰被人欺负他不相信,打人是十拿九稳。

    不过……既然苦主都不追究了……那么……

    “且去。”

    “草民告退。”吴有静再不多言,辞别出宫。

    只是一瘸一拐的出宫,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竟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是一时热血上涌,伤势虽发作,竟不觉得痛,可现在,却察觉到身上无数拳脚的伤痛令他恨不得瘫倒下去。

    最可怕的是,此时他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之前来此,是为了什么?

    此时冷静的思考,显然,从一开始,那陈正泰先是痛打自己,令自己斯文丧尽,而后对自己百般侮辱,其实就是想要让自己暴怒吧,而人在暴怒之下,根本就无法谈及理性,紧接着,那陈正泰又抛出了大考之事,失去了理性的自己,居然主动的钻进了这狗东西的圈套里。

    “大考,倒要看看,那大学堂,除了死记硬背,还有什么本事。你会,难道别人不会吗?”吴有静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大学堂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他是一丁点也瞧不上的,其实他很清楚,大学堂的生源,其实不过尔尔,和那些凭着真本事考上秀才的人,天资可谓是千差万别,不过是出奇制胜而已。

    只是那陈正泰那点儿手段,可以出奇制胜第一次,难道还想故技重施,再来第二次吗?

    荒谬!

    …………

    百官们显得沉默。

    当最后此事演化成了闹剧开始,其实大家还是一脸懵逼的,等到许多人开始反应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好像那吴有静,中计了。

    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还能这么傲气凌然的告辞,此人到底是傻呢,还是真的失心疯了。

    这不禁令某些好事者,心里失望起来。

    李世民左右四顾,似乎也猜测到了许多人的心思,却是不露声色,淡淡道:“陈正泰。”

    陈正泰道:“学生在。”

    “以后不可鲁莽了。”李世民轻描淡写道:“再敢如此,朕要生气的。”

    陈正泰忙道:“学生……冤枉……”

    李世民却用眼神狠狠的扫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便将后半截的话,吞了回去,而后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只是……”李世民淡淡道:“起初被人殴伤的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这凶徒却不可放过,刑部这里,要严查,寻出动手的凶徒,立即法办。”

    刑部尚书出班:“臣……遵旨。”

    李世民而后叹了口气:“诸卿还有什么事吗?”

    “臣有事要奏。”这时,却有人站了出来,不是民部尚书戴胄是谁。

    ………………

    第二章,睡一会再更第三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大喜

    李世民看了戴胄一眼,倒是显得心情平静。

    说实话,他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只微笑道:“卿家要奏何事?”

    戴胄便道:“陛下,现如今部曲逃亡愈演愈烈,听闻都出关去了。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想来这一次读书人之间的殴斗,也是因为如此!秀才之间内斗,其根由还是因为有许多的秀才对陈詹事有所不满。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当下部曲逃亡的问题。”

    李世民颔首。

    他怎么会不明白,大量部曲逃亡大漠,和现在的矛盾分不开呢?

    正是因为大量部曲逃亡,使世族受到了损失,而那些中了秀才的世族子弟,心怀不满,这才是那个叫吴有静的人收获人心的原因。

    于是李世民便道:“卿家打算怎么做?”

    戴胄想了想道:“不妨多设关卡,盘查出关的人员。”

    李世民若有所思,而后看向房玄龄:“房卿家以为呢?”

    房玄龄此时只惦记着自己的儿子,正有些心不在焉呢!现在陛下突然询问,他倒是把陛下的话听进去了,可他也措手不及。

    沉默了很久,他才想好了措辞,道:“难道朝廷此前就没有设置关卡吗?可这样的事,依旧还是屡禁不止。老臣听说,许多商贾都牵涉到协助部曲逃亡的事中,他们收买了官兵,将大量人口迁徙出关去。不过对于此事……臣有一些浅见……”

    看李世民一副等他说下去的样子,顿了顿,房玄龄便又道:“既然戴相公认为秀才内斗是表,而世族对陈氏不满为根,想要解决内斗的问题,首先要解决部曲逃亡的问题。可老臣却以为,部曲逃亡也只是表,真正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部曲们在世族管制下的日子过得不好,他们缺衣少食,生活艰难。故而,哪怕令他们离乡别井,出关前往大漠为生,他们也为之欢欣鼓舞。想要治理这个问题,首先还是世族们能够善待部曲啊!若是善待,他们又何至于愿意长途跋涉地到遥远的关外去,又何至大量逃亡呢?”

    “老臣也曾过问一些事,据臣了解,有的世族家的部曲,逃亡日众;而有的世族,却鲜少有逃亡者!这说明什么?仁义不施,逃亡者自然也就多了。某一些世族,他们待部曲如猪狗一般,如今世族的众多部曲逃亡,却还寄望于朝廷多设关卡,希望官府能够协助追索,这又怎么可能完全杜绝得了呢?至于那些心怀怨恨的秀才,就更是可笑了。大考在即,读书乃是最紧要的事,他们却成日滋事,不专心于读书!那个叫吴有静的人,既为大儒,就该广播仁义,却每日躲在书铺里,投秀才所好,说人是非,这也可以称之为儒吗?”

    “何谓儒,仁义者也,若以此为衡量,吴有静此人,实为狡诈取名之徒!陛下宽厚,没有追究此人,已是大恩大德,现在还提倡什么多设关卡,这并不是朝廷当务之急要做的事。”

    房玄龄的一番话,可谓入情入理!

    当然,不可否认,他是有报复心的。

    真以为他房玄龄是吃素的吗?

    他平日虽然是老好人,可是他对于部曲逃亡,其实观感并不太糟糕,一方面是房家已经开始将财富的重心转移到了经营,而非是耕种上。另一方面,这群混账家伙居然打了他的儿子!

    他家房遗爱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们居然敢下这么重的手,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戴胄乃民部尚书,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来,也不算是错。

    可哪里晓得房公竟亲自站出来,表面上是说治表还是治里的问题,实则却是狠狠对着他的脸一阵狂扇。

    戴胄顿时心里警惕,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合时宜。房公乃是中书令,当朝宰相,现在房公出来表了这个态,他若是再坚持,只怕以后难免要背黑锅、穿小鞋了,于是便不再言语。

    李世民听罢,也笑了。

    房玄龄的一番话,还真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不由道:“此乃谋国之言耳,房卿之言,说中了问题的根本。朝廷岂可称为世族的私器,专用来给他们追索逃奴?这大漠艰苦,本就不是善地,可现在不少的部曲宁可逃亡大漠,也不愿为世族所用,可见平日某些世族,对于部曲苛刻至了何等的地步,才令他们纷纷前往苦寒之地!朕以为,他们应当好好三省吾身,不要总是怨天尤人。”

    长孙无忌连声在旁说是。

    戴胄已是无话可说了。

    这殿中,最尴尬的恰是那虞世南和豆卢宽了。

    房玄龄出了面,现在反而那大儒吴有静成了过街老鼠一般,这就有点令人尴尬了。

    豆卢宽此时心里不免暗怪吴有静这家伙居然跟他牵涉上了关系,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面子抹不开,便忍不住道:“只是,若是大家都逃亡去了大漠,关中耕地的人势必少了,而大漠之中又无产出,长此以往,臣恐粮食减产,影响国计民生啊。”

    这倒是一个巨大而不可忽视的问题。

    部曲的事,朝廷若是不管,世族这么多土地,缺少了人力,就只怕种不出太多的粮来了。就算关中土地肥沃,减少这一点产量,不会缺粮。可大漠里那么多人,不还是得靠关中调粮吗?

    难道朝廷能对大漠中的人不闻不问?一旦大漠灾荒,那可就糟了。

    李世民和房玄龄听罢,也都阴沉下脸来。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陛下……其实臣也有事要奏。”陈正泰咳嗽一声道。

    终于,听完了大伙们的一番对话,在大伙们的一片忧愁中,陈正泰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于是君臣们纷纷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便道:“臣在昨日,刚刚接到了臣弟陈正德送来的消息。”

    李世民只当陈正泰想要转移话题,只淡淡地道:“什么消息?”

    陈正泰郑重其事的道:“此前,臣弟在大漠中选育良种,不断的实验朔方土地的粮食种植,其实这件事,从一年半前就已经开始了,他选育了许多粮种,经过悉心培植,现在刚刚送来了好消息,他选了一批耐寒的土豆,已在大漠中长成,而且长势还算不错,虽只一年一熟,可亩产却也达千斤。”

    亩产千斤……土豆。

    土豆其实已经开始渐渐的推广了。

    当然,推广是要时间的,这两年来,人们发现这土豆可以在关中做到两熟,且亩产可达一千多斤,在江南某些区域,甚至可至两千斤,这巨大的数目,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土豆也不是没有缺点的,比如……它不好储存。

    可在这缺粮的时代,显然这些都不成问题。

    只是……大漠中居然可以收获亩产千斤的土豆,这意味着什么?

    关内的问题,永远都是人多地少,而在关外,人们缺的永远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一旦那个地方可以种植土豆,那就意味着,在大漠,汉民们也可养活大量的人口!

    而一旦人口增加,便可以靠着广袤无垠的土地慢慢渗透,百年之后,还会有胡人的什么事吗?

    李世民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几分,心头顿然一震,同时猛地想到当初陈正泰对他所说的话。

    他顿时心里了然了,陈正泰所说的经略大漠,原来就在于此啊!

    而现在很显然……这经略大漠,已开始展露出一丝曙光了。

    李世民猛地觉得有了几分希望,心头一阵火热!

    而此时,群臣已是哗然。

    显然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那个堂弟,叫陈正德的那个人?”李世民不禁对这个人有了几分印象。

    陈正泰便回道:“正是,臣弟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大漠之中带着人,亲自在大漠中选育良种,亲自耕种。”

    要知道,选育良种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李世民对于农耕,略有一些了解,即便理论上,土豆在大漠中繁殖可行,可毕竟不是每一个土豆生出的芽都可在大漠中存活!

    为了让土豆渐渐适应大漠的土壤和气候环境,就需要一代代的培育和繁殖良种,这是需要极大耐心的事,其中的艰辛,绝不是口里说来的那般浅薄。

    李世民面带怪异之色,忍不住道:“陈正德毕竟为世家公子,竟如此踏实本分,不畏艰辛,这样的人,实在罕见啊。我大唐,夸夸其谈的人不计其数,可似陈正德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世家公子之中,这样的人更是万中无一。可见陈氏的家风,非寻常世族可比拟。他选育出了良种,这是天大的功劳。”

    李世民的话说到后头,甚至透着几分感慨!

    房玄龄等人则是忍不住羡慕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朔方那块地,才刚刚赐给了公主,这位遂安公主,现在可谓是炙手可热啊,这么一大片可以农耕的土地,再加上占有的二皮沟股份,这位公主殿下可谓是聚宝盆了,谁若是娶了去,那真是可以躺着吃三千年了。

    只是太上皇对遂安公主的婚事,已明确的下旨,将下嫁给陈氏,这都已公告天下了,就绝不会轻易更改的。

    何况遂安公主能有今日,陈氏出力也是最多的,自然也无人再敢打什么歪主意。

    可想想大漠中那数不清的土地,几乎没有归属,这就意味着,都可以成为公主府的土地,至于到底是赏赐出去,还是卖出去,都是公主府一言九鼎,转瞬时间,这些不毛之地,价值就一下子的出来了。

    至于那陈正德,其实大多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可现在……这个人却让人牢记了。

    谁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那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这可是能在石头缝里让粮食长出来的人才啊。

    也难怪陛下如此夸奖,换做是别人,真恨不得将此人供起来了。

    这中原之地,有史以来,无不为粮食的问题所困扰。

    哪怕是尧舜在的时期,为何要治水?这河水泛滥,人是可以迁徙走的,治水的本质,不还是要保障那些不能迁徙的农田和庄稼吗?但凡能保住大家有粮吃,这便是至高的道德,谁也不敢否认。

    毕竟,这数千年来,太多‘岁饥、人相食’、‘河水泛滥、卖儿鬻女’的记录,成千上万的人以土为食,而后似落叶一般死去。

    粮食对这个时代的人太重要了!

    哪怕是再看不惯陈家的人,面对这陈正德,也不禁颔首,表示了赞许。

    李世民面露欣慰之色,随后道:“此人,足以为县公,就敕封其为县公吧!虽说非军功不赐爵位,可这陈正德,实乃不可多得,朝廷岂有不奖励他的道理呢?陈氏的家风,令朕惊叹,若是人人都如陈氏这般,天下何愁不定呢?海晏河清,也只在朝夕了。”

    这话就有点让人心里泛酸了。

    不过陛下的赞许,显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有些令人觉得刺耳罢了。

    可细细想来,却也无可辩驳,于是大家只好闷着头,一副装死的样子。

    李世民却是兴致盎然,此刻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

    对于他来说,大漠中生出了粮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坐下,带着微笑道:“如此说来,这朔方的规模,即便再大,也是无碍了吗?”

    陈正泰道:“正是。”

    李世民颔首,便又道:“既如此,这朔方即为大漠第一城,规模大一些,也是无碍的,只要规格不超长安、洛阳,自是让公主府酌情处置。”

    要经略大漠,就得有粮食,有了粮食,还得有人口,用汉民去取代胡人,朔方乃是第一座城市,此前受限于粮食的原因,所以大家都顾虑重重,担心城建规模太大,会引发关中的粮荒,可现在……显然这已无关紧要了。

    既然缺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城建当然是规模越大越好!

    毕竟,此城悬孤在外,而大漠中群狼环伺,若没有足够的规模,谁知能否坚持得下去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休戚与共

    在这个时代,粮食是比天还大的事。

    原本还想借着粮食问题对陈家发难的人,现在却不禁哑火。

    关外也能种粮,这就意味着……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若是他们自己能养活自己,你还啰嗦什么?

    李世民似乎此刻重燃了信心,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大唐可以在大漠立足,那么这广袤的土地上,便再难有胡人的容身之地了。

    朝会散去。

    陈正泰出宫,后头有人急急地追上来,边叫着:“陈詹事。”

    陈正泰驻足,回头一看,却见是房玄龄。

    房玄龄疾步上前,道:“陈詹事,吾儿如何了?”

    “还好。”陈正泰的回答令房玄龄颇有几分欣慰。

    可下一刻,陈正泰却道:“反正没死。”

    房玄龄身躯颤了颤。

    没死……是啥意思……

    残了?半死?

    他心急火燎起来,忙道:“我先告辞,先回家一趟。”

    陈正泰摇头:“就算回家,只怕也见不着遗爱。”

    “怎么?”

    陈正泰道:“沐休已经结束了,大考在即,遗爱自然不能坏了大学堂的学规,所以他会暂时送去医馆里救治包扎一下,而后再入学,继续奋发读书,房公啊,遗爱大好年华,不可荒废啊。”

    房玄龄:“……”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可突然发现,好像陈正泰的话是有道理的。

    要考试了,好好读书,没毛病吧?

    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一些担心,便忍不住道:“不会出事吧?”

    陈正泰心里感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房玄龄贵为宰相,可依旧还有父亲对儿子的情感!

    他见房玄龄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安慰他:“放心,死不了的。”

    房玄龄:“……”

    实际上,房玄龄心里很矛盾,陈正泰让房遗爱回学堂读书,他是很担心的。可细细一想,若是儿子浑身是伤的回府,自己家里那婆娘见了,定又要弄得阖家鸡犬不宁。

    这般一想,房玄龄还是觉得儿子好好在学堂里呆着吧!

    心里叹了口气,他才道:“那么,倒是有劳陈詹事了。”

    陈正泰便道:“哪里的话,能为房公分忧,陈某荣幸之至。”

    这话本是挺谦和的,可房玄龄听到这,眼皮子一跳,什么叫做分忧,怎么话里有话啊?

    这意思,莫非这陈正泰知道一点什么?所以他故意不让遗爱回家,是另有一层意思?

    一时间,房玄龄的心思复杂到了极点,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陈正泰见他尴尬,倒是识趣,便哈哈一笑,随即作揖,便转身离开。

    …………

    二皮沟里,一群少年回到了学里,面上的暴戾不见了,这个年纪,打架其实是正常的,只是平时在学里压抑得狠了,现在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一顿打下去,真是畅快淋漓。

    只是此时,大家才感觉到,同窗之间,竟在无形间,比以往更亲昵了许多。

    大家今日听了长孙冲和房遗爱挨了揍,一起动了手,真的许多人认识长孙冲和房遗爱吗?这却是未必的,固然有人和长孙冲亲近一些,也有人,不过略知他的名讳而已,只晓得有这么一个人。

    之所以为之去殴斗,几乎所有人的理由只是一个,那便是……他是二皮沟大学堂的人。

    今日大家可以为长孙冲和房遗爱报仇,他日……也会有人因为自己受了欺负而怒发冲冠。

    人在学堂,那么学堂便是自己的归属,它传授知识,甚至是自己第二个家。

    大家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到了明伦堂里,却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

    先生们出现,阴沉着脸,不痛不痒的骂了几句。

    当然,他们的骂声,也只是点到即止,毕竟师尊也动手了,你还能咋骂?你不能欺师灭祖啊。

    房遗爱一瘸一拐的出现,许多人关切地询问了他的伤情!

    房遗爱这个时候红肿着眼睛,见人便鞠躬:“多谢学兄……”

    当初挨打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想去寻自己的母亲。

    当然,他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是如此的。

    可结果,学兄们浩浩荡荡的来了,一个个抡着拳头便杀了过来,令房遗爱顿时泪崩了,房遗爱觉得,只怕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这样的义气啊。

    房遗爱个头小,年纪也小,在众学兄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可现在,他边掉着泪,一个个地称谢。

    大家纷纷摸摸他的头,表示以后出门在外,报我的名字。

    这事闹得有点大,可也一下子恢复到了原来的生活模式,到了次日,又是一场摸底考试。

    对于考试,这些家伙们早就习惯了。

    他们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场考试。

    房遗爱本是在医嘱之中,让他好好休息两日。

    不过他很倔强,何况是少年人,身体恢复得要快一些,一大早,也提着考篮,到了模拟的考场。

    所有考试的程序,大家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纷纷迅速地进入了考场。

    考试的心态,他们也早已摸透了。

    其实考试这东西,本质上是很考验人心理的。

    若是考试不多的人,往往容易紧张,甚至有人容易心慌失眠。即便是心态较好的人,中途有太多的程序,也很容易出错,一出错,便容易精神紧绷。

    当然,考试时怎么拟稿,差不多什么时间进行破题,说穿了,时间管理,其实对于考生而言,也很重要。

    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考试的时间榨取干净,本身也是一门学问。

    只有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慢慢根据自身的条件进行调整。这样,方才可以做到万事俱备。

    房遗爱对此,可谓是耳熟能详了,他现在可算是时间管理大师,哪怕现在浑身的伤口还在痛,却也不疾不徐地坐在了考棚里,他先慢慢的磨墨,而后等放题出来。

    既然是模拟考场,那么一切都是还原考场规则的,放题的时候,会有专人举着上头写着题目的木牌子经过每一个考棚,而考生们不得喧哗,不得放出声音,抬头看了题之后,随即在空白的纸张上做题。

    房遗爱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那木牌上的题了。

    只看这题,他便不禁苦笑。

    今日的题,又难了。

    而且难度陡然增加了许多倍。

    因为此题又是搭截题,而且还是从《中庸》和《大学》这两部经书上各抄录了只言片语,然后凑在了一起。

    不同的书,所叙述的理念会有不同,而且两本书不同抄录的只言片语,想要从这只言片语里得出原文,就极考验你对两本书的熟悉能力,否则,你可能连题目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

    而要在两个不同书,不同意思的词句之中,还要作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那便更加难上加难了。

    出题的人,十之**就是虐待狂,或者是个十足的变态。

    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题的那一刻,心里都忍不住暗骂。

    而在阅卷室里,李义府却是喜气洋洋,他施施然地翘着腿,坐在座上,端着茶盏,开始吹嘘:“我不是吹嘘,这一次,非要让这些家伙们晓得厉害不可,这一次考试能合格者,若能过半,我李义府将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坐在另一边的是郝处俊,郝处俊有点看不上李义府,虽是师兄弟,可说实话,李义府是越来越变态了,每日瞎琢磨出来的各种教材和辅材,还有出的各种题,都好像成心想要跟着教学组对着干的,有的题,连教学组的先生们都看得头皮发麻。

    而此时,李义府得意洋洋地看着郝处俊道:“郝学兄,此题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郝处俊冷笑。

    这一下子,却将李义府惹毛了,唇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口里道:“郝学兄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你以为我们教研组是吃干饭的,只是故意刁难人的吗?实话告诉你,这历场考试的题目,都是有深入的研究的,这题从易而后难,目的就是锤炼生员,不断的突破他们的极限。难道你没发现,近来的教材也不一样了?就说今日这题吧,你肯定会想,若是科举的时候,肯定不会考这样的题,这般的题出了有什么意义呢?”

    “呵呵……这天下的读书人,其实也都这样想,他们都在猜测,考官会出什么题,想找寻答案。可我们是谁,我们是二皮沟大学堂,想要猜题,绝无可能,除非有人舞弊。既然如此,怎么才可以力争上游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的题,要一次一次比科举的题要难,起初难一点,此后难一倍,再之后三倍、五倍、十倍,唯有如此,才可不断的让生员们绞尽脑汁,发挥他们的特长,这样的题,他们若是也能得心应手的做出来,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题可以难倒他们。”

    郝处俊一时无言,便只好吹胡子瞪眼。

    “听说……”说到这里,李义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昨日的一场殴斗,这些做先生的,固然都是拉长着脸,一副想要收拾这些生员们的样子,可心里,却也未必没有几分舒畅。

    这是一种极奇怪的心理,明明每一个人都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可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之而不惜伤痛,却总能令人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里是家一样,而生员们,则成了李义府这些人的孩子。

    李义府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事实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看清了人世的险恶,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人问。可这些……都是对外人的,李义府在这学里,渐渐将郝处俊这些人当做了自己的兄弟,将邓健和长孙冲这些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就如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贼,可能在他的儿子眼里,却是一个好父亲。又或者,一个居心险恶的人,却对于他的妻子而言,可能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如意郎君。

    人的面目有很多种。

    在学里,李义府就是另一种模样:“郝学兄,我听闻,那学而书铺,又开始重新修葺了,不少人家都出了钱,帮助修葺,不只如此,还有不少秀才也都到了那里,都带着书去。那个叫吴有静的人,居然带着大家一起读书,让人每日背诵四书,且还成日的教授人写文章。”

    郝处俊听到此处,眼眸微微掠过了一丝冷色:“这是向我们学堂示威!”

    “问题没有出在这里。”李义府咬牙切齿,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甚至还很有几分阴险和刻薄:“问题的关键在于,听闻清早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家,送了一车车的笔墨纸砚去,还有瓜果,说是要慰劳那吴有静和那一群秀才。你看,这不摆明着故意给我们学堂难看吗?他们只怕想要壮一壮声势,显出他们得了多少民望。恩师乃是天子门生,固然没人敢将他们怎么样,可是借此来表示对吴有静的支持,岂不是隐晦着,表示出对陈家的不满。

    李义府继续道:“他们现在铆足了劲,便是想看我们大学堂的笑话,嘿……若是考砸了,恩师这边,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郝处俊皱眉不语,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不是教研组和研学组置气的时候,而今理应同气连枝。”

    “正是如此。”李义府显得很认真:“从前我读书,只想着……将来有个进身之阶,我一介寒门,只希望能够入朝为官,光耀门楣。可自从遇到了恩师,就不同了啊。恩师于我有知遇之恩,可谓是恩重如山,没有恩师,岂有我等今日。在这大学堂里,其实日子过的很舒心,我也不知什么缘故,从前只想着入朝为官,现在却只心心念念的,看着这些少年们能够成才,学兄,大学堂乃是恩师的心血,也是你我的心血啊,怎么能容忍别人羞辱呢?我已想定了,这辈子,我都与这学堂休戚与共,此次大考,不容有失。”

    他说的话,发自肺腑。

    这是一种奇妙的情感,说着说着,眼角竟是落泪起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一举成名天下知

    古人的感情都很丰富。

    毕竟,后世是很难有情感波动的。

    在后世,人与人之前的联系,有太多的手段了,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甚至还有视频和语音,更遑论还有高铁和飞机。

    正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虽是变得越来越近了,却正因为近,能有更多的沟通,恰恰便少了珍惜感。

    而对于古人而言,一场离别,便意味着了无音讯,自此相忘于江湖。一次挥手,可能便是一辈子再难重逢。一纸书信看罢,也极有可能不知何年何月才可收到第二封。

    且人的寿命,往往短暂,于是偶尔互道一声珍重时,就不免要泪湿衣襟!

    因为珍重二字的背后,是极大概率的一场感冒便意味着死亡,一次意外自此天人相隔。

    此时,李义府的泪水流下来,是对于陈正泰知遇之恩的感激。

    正因为人与人之间相见和相识不易,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将相见与相识认同为缘分,因为有缘,是以相识,也是以熟络,最终被发掘了才华,最终得以有了知遇之恩。

    这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谓知遇之恩,乃是天大的恩情。

    李义府甚至常常会想,如若没有陈正泰,此时的自己,又会浪迹于何处呢?

    当初来了长安,若无恩师的庇护,或许此刻自己已冻毙于寒舍,亦或病死于客栈了吧,哪怕是运气不错,即便真能中试,成为一员小官,可又如何呢?

    今日之李义府,愈发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在这里有许多的弟子,固然对他怨恨,却每每见着,也能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先生。

    他乃寒门,可这大学堂却是自己的另一个归属,在这里,他既是别人的弟子,也是生员们的大家长,看着生员们一个个茁壮生长,令他心中油然而生的欣慰。

    他现如今衣食无忧,肩负着重任,日子过的好,并且过的有价值,这又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在学里,他偶然病了,几个学兄弟也轮番来照应,那平日即使对他有怨恨的弟子们,也会纷纷来探视,对他是真诚的关切,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如水滴一般,积少成多,成为了涓涓的溪流,最终汇入汪洋。

    念及此处,他禁不住又哭又笑,又是感慨万千。

    郝处俊见他如此,也不禁触动,抿了抿嘴,眼眶微红着道:“我等在学中,理当竭尽全力才是。恩师这边,岂可受那吴有静之流羞辱呢?恩师于咱们有再造之恩,倘若当真受辱,你我何止是再无面目在此掌教,只怕也唯有以死谢罪了。”

    李义府颔首,眼眸中透着一抹坚定之色,道:“我给自己预备了白绫三尺,真到了那时候,便只好留书一封,与恩师生死别离了。”

    其他诸人,纷纷默然。

    ……

    三叔公等陈家耆老们纷纷开始运作,在历经了冗长繁琐的礼仪之后,宫中下旨,择定了婚期。

    大婚之期,选定在七月十九。

    显然这是一个好日子。

    陈正泰是最后一个得知自己要在那天做新郎的,一时之间,竟是心里感触万千!

    遂安公主,他固是喜欢的,人家好好一个金枝玉叶,勾搭了人家这么久,若是不娶,那就真猪狗不如了。

    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真要开始成家立业,心里却是乱成了麻。

    如今的他,已慢慢的融入进了这个世界。代入了古人,渐渐与古人有了同样的情感。

    正因如此,所以他深知这时代的婚姻和后世的是全然不同的,这个时代的男子,一旦成婚,就意味着接下来要造许多的人,繁衍就意味着要创建家业,要庇护子嗣后代,要真正的承担整个家族的荣辱。

    自此之后,便要向从前那个无所顾忌的少年郎挥手作别,成为真正的男子!

    从此之后,许多人都将依靠着自己。

    此谓担当。

    见陈正泰沉默,三叔公忍不住道:“怎么,正泰你不喜吗?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不是不喜。”陈正泰道:“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三叔公捋须,不禁摇头苦笑:“正泰,老夫一眼看你,就晓得你不是凡人,今日你这般样子,果然如老夫所说的一模一样。若是别人,早就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也唯有你,依旧还能保有大将之风,不愧为我陈氏之虎啊。”

    陈正泰:“……”

    不得不说,三叔公还是那个三叔公啊!

    三叔公又感慨道:“只是可惜我那孙儿正德,比你就差远了,他至今还浑浑噩噩的,毫无主见,只晓得地里刨食,也不知……会有谁家女子能够瞧上他,他既非嫡出,人又木讷,现在还又脏又臭……”

    三叔公摇摇头,心里憋着口气,都是陈氏子孙,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

    三叔公其实还是心疼自己孙子的,毕竟这是自己儿子的骨肉,只是有时想起陈正德那木讷的样子,心里便不禁难受!

    陈正泰听到三叔公提及到了陈正德,不由想起什么,随即就道:“噢,对啦,有一件事,我险些忘了,此次正德在大漠中种出了粮食,大功一件,陛下已有口谕,敕其为县公。这两日我忙碌得很,一时忘了。”

    三叔公:“……”

    县公……

    其实到了贞观年间的时候,随着休养生息,功劳已经越来越少了,因而封爵也就变得稀有起来,这县公可不是小爵位……这可是实打实的显赫爵位啊。

    只是……险些忘了?

    瞧正泰这轻描淡写的口吻,倒是一丁点不将这当一回事一般。

    可细细一想,可能陈正泰还真不会当一回事,在他心目之中,县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三叔公听到此处,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道:“当真?”

    “这还能有假的?”陈正泰很认真的样子:“陛下已开了金口,岂有反悔?只是礼部办事,终究会慢一些,还不知要耽误多久呢!”

    三叔公怔了一下,随即啪嗒一声,身子一软,便坐在了胡椅上!

    而后,他伸长了脖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硬了:“这个傻小子……这个傻小子……正泰,你且等等,老夫先出去将族中上下的人召集来,讨论一下开夏祭祖的事。”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哪还有刚才受惊吓无力的样子?

    陈正泰:“……”

    这祖宗不是刚祭过了吗?还来?

    只是三叔公身体很矫健,一把年纪了,却是走得极快,陈正泰甚至来不及叫他!

    更何况,三叔公平日为家族劳心劳力,看三叔公如此高兴,陈正泰也不禁好心情起来!

    不过,现在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可是这大漠中农耕,却还需要小心一些。

    这个时代,因为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大漠的生态还算不错。譬如现在的吐蕃,之所以能在唐朝时壮大,就是因为此时河套一带因为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粮食丰产。

    这草原上,大抵也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还是需要节制,反正大漠有的是土地,因而开垦时还是需要制定一个规矩,最好采取休耕、轮耕的策略。

    反正大漠土地广袤,那一望无际的草场,理论上的耕地面积,实际上是关内的许多倍,人口却又稀少,只要控制住耕地的面积,哪怕现在的汉民增长百倍,也是可以养活的。

    他大致的拟定了一个休耕的策略,便叫人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

    陈正泰又绘制了一个大致的图纸,凭着记忆,对当下的风车进行了一些改造,再交给匠人们去试制一下,先看看效果。

    在大漠,风车绝对是利器,毕竟大漠之中的风大,和关内是不同的。

    古代中国早有风车,不过因为关内有数不清的崇山峻岭,阻挡了大风,因而风车在古时并不流行。

    反而老祖宗们对水车更有兴致,利用水流产生动力,大大地节省了人力。

    而到了大漠的环境,就完全不同了,那地方永远不缺的便是风,毕竟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只要有风,就意味着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这是关内所稀缺的。

    风车比之水车的欠缺之处就在于,风车大多并不稳定,毕竟风力的大小,是靠老天爷的赏赐。

    而水车则动力比较持续一些。毕竟水流是源源不绝的。

    当然,水车毕竟得靠水,因而地域的要求比较强。风车不同,寻个空旷处,就可以搭建了,而大漠最不缺的,就是风。

    在这个没有蒸汽机和内燃机的时代,风能的利用,带动的发展是极大的,不但可以借助风能,搭建起磨坊,甚至借此来进行灌溉,若是进行一些改装,甚至可以运用在作坊的生产之中。

    此时还是大唐,风车还处于那种最简单的走马灯式时期,这种走马灯式样的风车效率很低,只是达到了勉强能用的水平,用来作为磨坊的活还成,可其他方面的运用,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正泰草图之中所绘制的,乃是宋代开始出现的立式风车的结构。

    这种结构由平齿轮、立轴和风帆等组成进行回转运动,旋转的轮轴带动磨或水车,以实现齿轮的啮合与分离,起离合器的作用,从而产生风力。

    它的好处就在于,比从前的风车,它的风力增强了许多倍,产生的动力更足。

    而坏处则是体积庞大,占地面积较多,所以虽然从宋代开始出现,可中原区域实际上大多时候都面临着人多地少的窘境,既然有这么多廉价的劳动力,而且土地的价格又居高不下,这样的风车又有何用?因而,并非真正推广开来。

    可把它放到了草原之中,它的这个缺点就不成问题了。

    因为草原和中原不同之处就在于,草原是人少地多,因为人力少,所以劳力的价格居高不下,又因为土地广袤,所以占地面积根本就不是问题,若是能推广开,这在草原中,不亚于是出现了第一个蒸汽机一般的意义。

    只是陈正泰对这方面自认并不专业,只粗通原理,所以只勉强画出了结构图,至于其他的,却只能交给匠人们一次次的试制和改良了!

    如何借助最小的风力,产生更大的动力,这改良结构以及更换材料,都是问题。

    当然,陈正泰甚至还想着,利用钢铁所制的滚动轴承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滚动轴承可是真正的宝贝,只是不知钢铁作坊,能否制出这样精细的玩意出来!

    一旦能制出,那么未来这大漠的许多东西都可对其进行应用了,单单这风车,就可运用起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是这玩意对精度的要求比较高,成与不成,却还需看铁匠们能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过陈正泰最大的爱好,就是绘制各种稀奇古怪的图纸,而后让人交给各处匠作房!

    反正陈家有钱,养得起一群吃饱了没事干,专门生产‘废料’的匠人!

    让这一群有一些文化,同时技艺精湛的匠人们,暂时脱离生产,专门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并不是坏处,这就得用长远的眼光看事情了,陈正泰相信不断的研究,绝对有益于未来的创造!

    当然,陈正泰最看重的还是滚动轴承的事。

    滚动轴承的结构是很简单的,它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减少摩擦损失。

    哪怕到了后世,这等简单的结构,在工业生产中也大规模的进行着运用。

    问题的关键,其实还在于精度。

    既然陈正泰这个陈家家族看重,匠作房里的上百个能工巧匠们自是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成日对着图纸发呆,有时动手试制出来,而后不断的改良,他们在此前,其实就通过制造其他‘小玩意’而积攒了不少的经验,其实要造出这个东西来不难,只是精度低一些,而且不同的钢材,强度也不同,还需不断的摸索。

    于是隔三差五的,他们会送来一些新的试制件来,陈正泰大抵还是对其满意的。

    当然……陈正泰还是希望他们能制作得更优异一些,因而不露声色。

    这位陈家家主收到了试制件之后居然不吭声,便令匠作房更加惶恐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位衣食父母到底是喜还是怒!

    于是他们索性成立了一个专门用来攻关的小组,继续深入研究。

    时间流逝,转眼之间到了六月,大考已在即了。

    在经历了三十四场模拟考试之后……真正的考试,终于摆在了二皮沟大学堂上下人等们的面前。

    陈正泰暂时排除了杂念,兴冲冲的出现在了学堂!

    虽然平日他这个师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这个时候出现一下,表示一下鼓励,却还是必须的。

    在一番鼓励之后,生员们精神奕奕,带着极大的信心,磨刀霍霍的离开了大学堂。

    整个长安城里,早已喧闹起来。

    此次乡试,动静极大,毕竟乡试之后,便是举人。

    在大唐,举人不但拥有了功名,还等同于一只脚迈入了官场,至少……已有了做官的资格。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意义就非同凡响了。

    何况坊间似有流传,吴有静这位名声越来越显赫的大儒,成日带着秀才们读书,其人学问精深,秀才们受益良多,如今已是久负盛名,此番就是奔着打压那二皮沟大学堂去的。

    有竞争,就能令人有更多的期待,正因为有了这个期待,倒是不少人对这一场考试翘首相盼起来。

    …………

    感谢财叔宁成为本书第十五位盟主,拜谢。

第三百二十四章:邓健厉害了

    因而在开考这一日,几乎是家家打起了爆竹。

    这爆竹,如今已是渐渐风靡起来了。

    人们发现这玩意很喜庆,而且二皮沟爆竹作坊宣传也很得力。

    其实主要还多亏了当初卖盐所建立的经销系统。

    许多商贾都是二皮沟的经销商,二皮沟出了任何新鲜的玩意,都会采取搭售的方法让商贾们去推广。

    譬如这爆竹,想买盐,可以!白盐是有利可图的,而且不愁销路,卖给你就等于送钱给你,可是先别急,进十斤盐的货,得搭售几挂爆竹去,你进的盐越多,搭售的爆竹就越多。

    商贾们得了盐,还进了一批的爆竹,总不能烂在手里不是?

    因而,他们为了将爆竹卖出去回本,就会竭尽全力地推销和售卖爆竹!

    商贾们在卖,下头的伙计们也就得拼命的推销,这世上但凡涉及到了有利可图的事,就没有不能办成的。

    果然……整个关中便有了年节放爆竹的习惯。

    现在几乎开考的人家,都放了爆竹,家人们一边放着二皮沟的爆竹,一面嘱咐自己家里要开考的子弟,一定要将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打得满地找牙。

    现在矛盾,已算是公开化了。

    毕竟许多秀才都挨了二皮沟生员的揍,那一日过去,几乎家家都在哀嚎,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既然不能揍回去那就只能在考场上见真章了!

    那吴有静的伤已大好了,这一天,他三更天的时候,就抵达了贡院。

    等到黎明时的曙光露了出来,便见许多的秀才或孑身一人,或带着仆从,又或者和家人,带着清晨的微风,一道抵达了贡院。

    人们见到了吴有静,顿时露出了喜色。

    万万料不到,吴先生有伤在身,竟还专门来此送大家入场考试。

    许多人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纷纷上前来见礼。

    吴有静只微笑着颔首,此时他又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气度,虽是面上的一些还没有退去的瘀伤,总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吴有静带着淡雅的微笑,对来人道:“功课,你们都做了,平日里做的文章也不少,文章大有精益,此次老夫对你们是有信心的。”

    众人忙恭谨地说不敢。

    当然,读书人是应该谦卑的,哪怕内心里都认为老子天下第一,觉得这头榜头名的会元若是不是自己,便是考官瞎了眼,可表面上,还是要有一副谦卑的姿态。

    吴有静很欣慰地看着他们继续道:“大家心里不必紧张,此次考官,依旧还是虞世南大学士,虞学士于我乃是故交,他固然是再正直不过的人,绝不会徇私。可是他的性情,老夫是略知一二的,前几日,让你们写了几篇文章,做了指导,其实也有让你们投虞学士所爱的意思。”

    这话颇有几分暗示。

    文章这个东西,毕竟是没有衡量标准的,除非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若是这文章的水平都差不多,那么就要看不同考官的风格了。

    众人听了,便更有信心了,于是又一番作揖。

    随即,秀才们便在这贡院外等候开门。

    再过了一会儿,远处便听来歌声。

    一群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们个个高歌,整齐划一的过来了。

    这些人穿着一样的纶巾,一样的儒衫,列成队伍,宛如行伍一般,一齐高唱,很有气势。

    这一下子,让其他人都纷纷皱眉。

    有人眼带鄙夷地道:“这是要做戏子吗?”

    又有人不屑地道:“成日就知道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那些目光里透出的意味很明显,不过生员们显然不以为意,毕竟一个人一旦融入了某种环境,许多在外人看来不合理的事,他们也觉得合情合理。

    何况清早的时候,生员们晨跑唱歌,虽是耽误了学习的时间,却有许多人发现,自己整整一天的精神,都变得充沛,不似许多成日读书的人那般萎靡。

    年轻俊逸的陈正泰,则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众人见了他,纷纷避让,虽然这个家伙,平日里已在秀才们口里被打死了几百次,可真正见到了这家伙,想到上一次在学而书铺所发生的事,依旧令人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心怯起来。

    陈正泰施施然地坐在马上,见着了吴有静,竟朝吴有静打招呼:“吴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吴有静立马别过了脸去,很有汉贼不两立的气魄。

    陈正泰的客气,显然也已点到即止,随即头微微一转,便朝生员们大喝道:“今日大考,有没有信心。”

    生员们脸上一正,抬头挺胸,声音激昂地道:“有。”

    这声音就更显气势如虹了!

    此时,陈正泰又道:“考的不好,当如何?”

    “再无面目见师尊。”

    “好好考,不要给这群渣滓们机会。”陈正泰阴阳怪气,顺带同时又看了那吴有静一眼!

    众生员现在精神十足,他们是一路晨跑来的,入城之后不便跑了,便列队行走,沿途唱歌,现在浑身精神百倍。

    而站在旁观者看来,这些生员们简直就像一群小丑,都是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就在此时,贡院的门终于开了,秀才和生员们再不迟疑,纷纷鱼贯而入。

    贡院外头的人烟,开始稀少起来,不过陈正泰后头,还有薛仁贵,所以他也不担心会遭受伏击,却是打马到了吴有静的面前:“吴先生的伤好了吗?”

    “与你何干?”吴有静咬牙切齿的看着陈正泰。

    他的好气度也只有面对陈正泰的时候才会有龟裂的迹象。

    陈正泰则是一脸匪夷所思样子道:“这是我亲自打的伤,怎么与我无关呢,你这话好没道理啊。”

    这就有点骂他是白痴的意思了!

    吴有静:“……”

    吴有静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听闻吴先生成日也在让人背诵四书五经,还出题让人写文章?”陈正泰嘲笑道:“看来,用的也是我们大学堂的法子啊。”

    其实这是实话。

    大学堂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种死记硬背的方法是有用的,因此……虽然所有人提及大学堂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可暗中学习的人可是不少。

    吴有静也是如此。

    他对于秀才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他看来,秀才们的功底因为有家学渊源,所以还是很深厚的。何况他们历来比较崇尚血统,除了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能中秀才的,大多还是世族子弟!

    在隋唐的时候,世族自视甚高,他们自以为自己高贵,因而大多认为,二皮沟大学堂那些寒门子弟居多的地方,之所以能够大放异彩,不过是因为有死记硬背的缘故,可这些人,本质不过是投机取巧,一群愚钝的人,只不过侥幸地利用了科举的漏洞而已。

    故而他们很自信地认为,若是大学堂的方法用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必然比大学堂的那些贱民们强得多。

    所以对于陈正泰这么明显的讽刺,吴有静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口里道:“备考不过是术,你陈詹事可用,其他人用了,又有何不可?这区区雕虫小技而已,既然可助人中榜,用了又有何不可?”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不要脸到了极致,既要清高,又特么的还能抄袭!

    不过细细想来,世上不就本是很多这样的人吗?

    装逼是一回事,讨生活也是一回事嘛。

    陈正泰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一下子就想开了,于是便笑道:“那么就拭目以待了,小心别又添新伤了。”

    这笑,配上这话,就有点不一样的意味了……

    “你还敢威胁老夫……”

    吴有静显然又怒了,正待要骂,陈正泰却已带着薛仁贵,再不搭理他,骑着大马直接走远了。

    …………

    贡院的明伦堂里。

    作为这次大考的主考官的虞世南,今日显得很有精神。

    作为大学士,此次陛下又点了他为主考,这令虞世南颇有几分自得。

    虞世南是个比较淡泊的人,不喜朝中争权夺利的事,喜欢和一些文人雅士交往,平日里闲暇下来便读读书,似这样的事,正合他的胃口。

    此时,他坐在主位上,手边放着一盏透着热气的茶,而他则双目微阖,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案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其他几个考官,也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分坐两边。

    即将要开题了。

    因而一个主考便笑着道:“下官此时也很期待,不知虞学士此次出的是什么题?”

    听罢,众人就都笑了。

    事实上,这考题乃是主考官出的,早早就出了题目,而后封存了起来,便是皇帝也不能提前知道!

    虞世南出了题,便要在贡院里独自禁闭一段日子,显出自己的公允,也防止泄题。

    可以说,在今日题目放出来之前,除了他,这天下没人知道题目到底是什么。

    只是此时这考官问起,虞世南却是露出悠然自得的神态,唇边勾起了微笑,道:“为了出题,老夫也是煞费苦心啊。这毕竟不是州试,此乃乡试啊!乡试乃是大考,而能入考的,无一不是秀才!这些人,肚子里都是有墨水的。若是题目太轻易了,说不得便难考察出真才实学了。为了此题,老夫也算是绞尽脑汁,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心里便忍不住更是期待起来。

    虞世南是什么人?这可是和房玄龄齐名的大学士啊!

    何况在许多人心目之中,虞世南的才学,其实要比房玄龄更要高一些!

    房玄龄毕竟出名的是在治世上,可说到了才学文章,天下又有几人可以和虞世南相比?

    此番大考出题,连虞世南都费了许多功夫,想出来的却不知是什么题,真是期待中,又莫名的有了几分紧张!

    片刻之后,便听到一声响亮的铜锣响,而后便有书吏拆开了封存的试题!

    考官们心里的好奇更被提到了极致,下一刻,便听书吏唱喏:“题: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

    这题一出,许多考官就都懵了。

    显然,这个题但凡有些印象的人,都晓得是出自于《春秋》。

    这其实讲述的,乃是鲁昭公二十五年的事,只是记载了当时发生的一些历史而已。

    而至于这个题,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一桩婚姻而已!原句是‘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生甲。公鸟死,季公亥与公思展与公鸟之臣申夜姑相其室……’

    当然,这个题最大的陷阱,其实不是这个题,因为题目是一目了然的,可若是对这一段典故有一些了解的人,就都能知道这题目的背后,还暗藏着一桩隐事,因为这位季公鸟的妻子,与人私通,因而引发了一连串的政治事件。

    这个题妙就妙在,它里面牵涉到了春秋时期的政治生态,还涉及到了婚娶,关系到了外交,甚至还有某些血脉喷张的情爱故事,甚至……还涉及到了一桩公案。

    可以说,要啥有啥了。

    就这么一个题,你们去作文章吧,不但要把典故添加进去,要阅读理解之后,还得洋洋洒洒的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当然,这锦绣文章里,还要暗合圣人之道,毕竟这不道德的题目里,你得作出道德文章来。

    几个考官一看这题,就直接的个个目瞪口呆了,此时……竟有些懵了!

    这题……太难了。

    在座的考官,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的人?可面对这样的题,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难字!

    于是一时之间,大家居然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心里则在琢磨着,若考生是自己,该怎么下笔?

    可一时之间,他们竟都发现自己有些无从下笔,稀里糊涂作一篇文章容易,可要作得出彩,作得切合题意,而且还要在有限的时间,这可就真的非常不容易了。

    万万想不到,这位虞公居然直接剑走偏锋,这样的难题,你确定你不是故意刁难人的吗?

    难,太难了。

    许多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摇头起来。

    虞世南看着众人的一番反应,却颇为自得的样子,他显然为自己苦思冥想出了这么一个题而洋洋自得。

    出了难题,才显出考官的水平嘛,若是四平八稳的题,还要自己这考官做什么?

    他见这些考官个个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起来,心里自是乐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这个题目,甚至自己也忍不住的在心里作了几篇文章出来,却还是觉得不尽兴,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而今天的这些考生,会有人写出一篇合心意的文章出来吗?

    ……

    邓健如往常一般的进了考场,血脉喷张的一场殴斗之后,他又沉下了心,这些日子……依旧还是读书,以及日复一日的作文章。

    虽是今日大考,昨夜他却睡得很香甜,毕竟这样的考试,他遭遇了太多次了,慢慢的,这心也就定下来。

    和其他人一道进了考场后,发现考场里的布置居然和模拟考场时差不多,所以他半点慌乱都没有,很轻松地就寻到了自己的考棚,在考棚里安然落座,悠闲自在的开始磨墨。

    若说压力,他其实还是有的,毕竟自己身上肩负了太多的期望,可他终究还是调整了心态,静等出题。

    而后,举着牌子出题的书吏终于来了。

    邓健聚精会神地抬头一看,心里随着上头的文字念道:“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

    他的脑海里,瞬间就涌上了关于春秋,昭公二十五年的文章。

    这题……呃……很容易啊……

    邓健居然轻松地长呼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考官会出像教研组那样的难题怪题呢,要知道这题,既没有搭截,也没有故意生僻,其实就是一段很简单的典故而已。

    似邓健这样,早就受了教研组无数难题怪题折磨的人而言,说实话……这样表面上只是典故,却只暗藏了一个小陷阱的题,看上去好像有难度,其实……好吧,不过尔尔。

    什么题,我邓健没有作过?

    就这……

    虽然这题很容易,甚至邓健觉得那主考官虞世南很有放水的嫌疑,这样的水平,放去他们大学堂教研组,只怕都得垫底了。

    不过,每一次考前,教研组都会派专人对考生进行一些约谈,大多是让大家不要紧张,让人放松之类的谈话,在教研组看来,考试的心态也很重要,不能骄,不能躁,要稳!

    所以邓健打起了精神,没有半点对这道容易的题轻视的意思,嗯,他要慎重以待。

    于是他开始宁心静气,一面磨墨,一面若有所思。

    只须臾的功夫,他眼睛一张,有了!

    于是题目,先取一张白纸,一手捏笔,一手挽着自己的长袖,而后手腕轻动,笔走龙蛇。

    只一下子的功夫,一竖竖的字迹,便赫然在目。

    邓健一面下笔,一面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声:“太容易了。”

    ………………

    感谢‘张卫雨最帅’同学成为本书新的盟主,真的太感谢了,很惭愧,最近手残,对不起可爱的读者。

第三百二十五章:锦绣文章

    这个题对于邓健而言,实在不难。

    因为教研组的数十场模拟考试,只有前面五六场,才会出这样的题!

    而到了之后,题目的难度越来越深,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了。

    邓健甚至不假思索,就想到了好几种破题之法,倒不是他真有什么天赋,实在是这样的题做的太多了。

    不但做的多,而且还分析理解的多,优秀的文章,先生们会像对待橘子一般,一层层的剥开,展露在大家的面前,而后耐心的讲解其中的优劣。

    因而邓健的题可谓是作的得心应手,甚至他恍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在以往的时间管理上,做题的过程还是需要掌握好时间和节奏的,可因为太快,一不小心就‘超了车’。

    而另一边,许多考生见了题,一时懵了。

    这样的题?

    李涛此刻眼睛已经直了。

    他出自李氏,身份非同小可,只是和寻常的世族子弟比,他更上进一些,毕竟哪一个家族,都会有一些轻佻的人,而李涛自幼便好读书,在赵郡李氏家族里,已算是优秀的子弟了。

    他家学渊源深厚,受过不少的教导,又颇有天资,因而一直被族中当做重点的培养对象。

    此番在长安,许多世族已经开始慢慢察觉到了科举的好处,陛下既决心以科举取士,那么此时,赵郡李氏除了顺从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李涛在州试中,名次并不高,因为榜中靠前的位置,大多都被二皮沟大学堂占据了,这长安的州试,可谓是地狱级别,不知多少人落榜。

    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为了迎接这一场大考,李氏家族也意识到大学堂的教学方法,确实颇有用处。

    于是李氏族学里开始更改了教学的方法,让李涛这些子弟们,每日死记硬背,与此同时,每日作文章。

    而今日,李涛信心百倍。

    自己的根基和功底极好,堪称翘楚。而那大学堂之所以在州试中大放异彩,不过是因为他们找对了方法而已,现在李氏族学既然也学习了这种方法,那么比拼的就是功底了。

    所以他显得轻松和惬意。

    甚至进了这考场后,他还略略有些出神,想着那大学堂与吴有静的矛盾,这一场矛盾,其实李涛并没有波及,毕竟他出自的乃是真正的世族,倒不会像其他秀才一般,跑去书铺里凑什么热闹。

    可是心理上,他是支持吴有静的,吴有静文名远播,又是名士,何况他的话往往发人深省,他也有耳闻,此次他踌躇满志的来,便是要压这些大学堂的读书人一筹。

    可是……

    当题放出来。

    李涛一时懵了。

    此题……很浅显。

    可若是知道这题的背景,却让人背脊发凉。

    这题太难了。

    怎么此次大考,竟出这样的难题?

    李涛愣神起来,他自觉得自己有满腹文章,可他此时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这题实在太多陷阱了!

    他在心里不停吐槽,这题出的太古怪了,他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一个破题之法。

    只是单凭这些,还是无法提振李涛的自信心,毕竟时间仓促,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于是提笔开始围绕着破题展开,却觉得很是干涩。

    这一下子,心里便没底了。

    人没了底气,心里就多了杂念,而这杂念迸发出来,这文章便只好断断续续的写,有时觉得不妥,回头又想改,却又怕后头无法衔接。

    再到后来,他想斟酌一下词句,却恍然之间发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毕竟作文章的时间是有限的,就算开始渐渐有了一些灵感,也已没有时间好好梳理。

    他心里一面暗骂着考官,一面又是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此题如此难,他能写出一篇文章来,想来就已算出色了,应该能够考中的,他对这文章虽然有些不满意,甚至觉得很多地方顾此失彼,不甚通达。可考试本不是做出锦绣文章,而是文章做的比其他人好便可。

    如此一想,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便镇定了一些。

    大抵的看过了文章,而后拿出正式的考试纸张,重新誊写了一遍文章,刚刚大功告成,收卷的时间便到了。

    他恍然抬头,书吏们则木着脸将试卷一份份的收走。

    这时,才允许考生们出考棚。

    收卷之后,整个贡院,犹如突然从安静中苏醒了,却像是一下子到了菜市口一般,人们议论纷纷:“太难了,太难了,世上怎有这样刁难人的题。兄台考的如何?”

    “难,还能考的如何,我连文章都没做完,便已收卷了。”

    “这样的题,不是故意为难人吗?虞公出此题,却不知有谁人可以写出好文章来。”‘

    “呵……就这么一会儿考试的时间,能做出什么好文章来?”

    人们议论纷纷着,李涛听到这些话,心里的沉重又松了几分,看来……有许多人连文章都没写出来,如此来看,他能中榜的几率,大大的增加了,毕竟他怎么说,都总算是作出了文章的,至于文章作的不甚满意,却也无妨,毕竟这大考的难度太高,怪不得他。

    而那些大学堂的生员,则默默的提着考篮出去,他们的面上,居然无喜无悲。

    和其他的秀才不一样,他们是经历过数十场模拟考试的人,早就对考试麻木了,第一次模拟考的时候,还会和秀才们一般,不断的询问别人,想增加自己的底气。

    到了第十次的时候,便开始学会了寡言少语。而到了现在,只想提着考蓝到了贡院外头集结走人,其他的事……真没什么兴趣。

    他们的心境,就如古井一般的无波。

    邓健如此,长孙冲也是如此。

    人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些大学堂的生员,李涛也同样如此,看着这些呆若木鸡的人,心里不禁鄙夷一番!

    这哪里像读书人,一个个肤色黝黑,身子也是挺直,倒像是禁卫里的武士。哪怕是头戴着纶巾和儒衫,也显不出那种文气。

    再看他们一个个沉默的样子,十之**,考的也并不好,考的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大学堂不过还是那三板斧,不过是死记硬背和作文章而已,这个我也会,可是显然,他们是没有自己这般的天资的,如何能够做出锦绣文章出来?

    随着人流出了考场。

    一群大学堂的考生,早已去远,他们走的急,集结起来,点了名,没有啰嗦,便已走了。

    李涛一出来,家里的管事便匆匆出来迎接,边关切地道:“七郎,考的如何?”

    “尚可。”李涛只颔首。

    管事晓得李涛是个稳重的人,他说尚可,那么把握就很大了,于是露出欣慰的笑容:“某在外头时,听出来的考生说,今次的考题难如登天,七郎竟说尚可,可见已是十拿九稳了。”

    李涛只抿嘴,笑了笑,他现在确实有信心了,想到这样的难题,自己都已作出了文章,成就感还是有的,他抬头,看到前头又有喧闹的声音,不由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据闻……是那吴有静先生,一直在外头等着考生们出来,许多考生纷纷去给吴先生见礼。”

    李涛顿时肃然起敬的样子,这位吴先生,如今声望日高,尤其是那一次冲突之后,许多人称赞他临危不惧,面对陈正泰,极有风骨。

    这样的人,总是能让人为之钦佩的。

    李涛见管事已让车马过来,摇摇头道:“且等等,我也去见见礼。”

    说罢,他踏步过去,果然见那吴有静被许多秀才围着,人们纷纷朝他唱喏。

    李涛也挤进去,见吴先生面上的旧伤还未去,此刻却露出欣慰的样子,看着众秀才,他便也上前,深深作揖。

    而后,方才回去上了车马,绝尘而去。

    ………………

    所有的试卷都收了。

    而后,书吏们开始取出封存出来的试卷,进行抄录。

    试卷要糊名。

    可为了防止考官们认出考生的字迹,引起作弊的担忧。

    所以所有的试卷,都要让书吏重新誊写一遍,如此一来,这送上去的试卷,便可确保不再是考生们原有的字迹了。

    紧张的誊写之后,会有专门的司吏检查是否誊写有错漏,而后,依旧将这糊名的誊写卷子收上,送到阅卷官那里。

    阅卷官在未来的好几日里,都不能走出这贡院,绝不与人轻易的接触,只有在所有的试卷全部阅过之后,确定了上榜的试卷,方才会对糊名卷进行拆封,记录下中榜的人,而后进行张榜。

    这一切的程序,都可谓是一丝不苟,不容有丝毫的差错。

    这一份份寻常的试卷,还有那一篇篇的文章,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毕竟这意味着,朝廷将授予出举人的功名,而有了这举人的功名,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一只脚踏进官阶的行列了。

    中榜者,自此之后可一辈子有朝廷奉养。而落榜者,则意味着十年苦读,统统成为镜花水月。

    还想考?

    可以呀,三年之后再来吧。

    在明伦堂里,考官变身成了阅卷官。

    所有的阅卷官会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的休憩一番,而后吃饱喝足,随即鱼贯进入明伦堂,在主考官虞世南的主持之下,开始阅卷。

    当然,这阅卷是交叉进行的,意味着这里九个阅卷官,都要过目每一份试卷,决定试卷是否淘汰。

    只有优秀的试卷,得到了诸考官们的认可,方才会传阅到虞世南手里来,虞世南再进行最后的评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的好坏,毕竟还是有一些主观意识。

    好在这些阅卷官都是满腹经纶的人,能取中的试卷,也一定是大差不差。

    阅卷官们已开始低头看着试卷。

    而虞世南则显得老神在在。

    自己出的题,显出了自己的水平,让他很有满足感。

    这也意味着,这一次大考,肯定难有优秀的考生。

    他做好了上千份试卷里,绝大多数文章都是狗屁不通的准备。

    他慢悠悠的抱着茶盏,徐徐的喝着。

    果然,这个时候,不少考官看着手里的试卷,都不禁皱眉。

    有人甚至低声咕哝:“连文章都没写完……哎……”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

    “立意太差……”

    多数人都是摇头。

    一看这样的场景,虞世南居然露出了满足感,果然……一切都如自己所料啊,有趣,有趣啊。

    “咦……”这时有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一下子,此考官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人们循声看去,便见那考官,看着一张试卷竟是痴了,口里喃喃念着:“有几分意思了,这样的题,亏得他能以此来破……行文很规矩,也很通顺,此处……哈哈,颇有几分神来之笔,老夫还以为……不会有好文章呢?”

    “来,我看看,我看看。”

    “我也看看。”

    虞世南心里震惊,这么快就有好文章了?

    不过看到许多考官都想起身,围上去看,这令虞世南的脸拉了下来,咳嗽一声道:“肃静。”

    这一下子,其他的考官便安分了,各自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案牍前,看自己的试卷。

    那些寻常的试卷,几乎只看一眼,便可剔除了,要嘛就是文章没做完,要嘛就是狗屁不通。

    可出人意料的事,这啧啧称奇的声音,在接下来却是连绵不绝起来。

    显然……有不少好文章开始涌现出来了。

    这一下子……竟连虞世南也有些懵了。

    看这架势,只怕有不少不错的文章啊。

    这……就怪了!

    要知道,他出的这题,难度却是不小的,可现在,怎么像是……很容易似的?

    甚至有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捏着试卷,不禁道:“此文章有趣,很好,好极。”

    “我这里有一篇,也很不错,很是妙笔生花,浑然天成一般。”

    “未必有我这篇好,此文剑走偏锋,让人看了,就不禁拍案叫好。”

    虞世南:“……”

    见鬼了吗?

    ………………

    感谢‘尤宵月’同学成为本书又一位新盟主,老虎爱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跨时代的神器

    虞世南察觉到了非同一般,连忙亲自去看这些令人惊叹的文章。

    取了试卷,其实真正论起文章来,你要说它有多好,也有些过奖了,和真正的好文章比起来,总能感觉有许多欠缺之处,而至于和那些千古名作相比,就更是差得远了。

    可是……这是试卷啊。

    千古名作乃是有感而发,而现在这试卷却是命题作文。

    何况还限定了考试的时间,自己所出的题格外的难,若是让一个有才华的人,花上十天半个月,去作一篇文,或许能惊艳。

    可似这般,只考两个时辰,对于许多人而言,能否破题都是问题,哪怕能破题,能否切合题意又是一个难关。

    何况还要引申出道理出来,需要四平八稳,这其中的难度,只有真正作过题的人方才知晓了。

    因而,这并不惊艳的文章,还是让虞世南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是自己,扪心自问,在这难题之下,能写出一篇合格的文章吗?

    他继续看下去,这样的文章不只一篇两篇,而是有很多。

    这时就让虞世南有点懵了。

    难道……泄题了?

    不,绝不可能。

    大考是决不允许舞弊的,因而,也采取了无数的措施,泄题就意味着抄家灭族之罪啊。何况这题放出来之前,天下只有他这个主考官才知道此题,而他在这段时间一直封闭在明伦堂里,没有丝毫与外界接触。

    可……除非见鬼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这一下子……也让虞世南不禁有些羞愧起来。

    原以为自己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好题,此次大考,定能震惊四座,让无数生员搜肠刮肚,挠头搔耳。

    可哪里晓得……能做出文章的人,竟是不在少数。

    “我大唐文气,竟至这样地步了吗?”虞世南尴尬的道。

    其他考官心里了然了,虞学士心里头显然是对自己所出的题还是颇为自得的,可哪里晓得,虞学士还是小看了这些考生,因而才用大唐文气鼎盛来掩饰尴尬。

    可这个时候,谁敢说一句不是呢?于是纷纷颔首道:“不错,不错,虞公所言甚是。”

    …………

    考题之难,早已传遍了长安,却也有不少自认为考的不错的人,对于自己的文章颇为自信,这长安城里沸沸扬扬,而二皮沟大学堂却很低调!

    大学堂的生员们考完,直接回了学堂,便闭门不出,继续苦读了。

    对于教研组而言,这才哪跟哪啊,不过是一场大考而已,接下来还有会试呢,哪里有半分松懈的可能?

    只是这大学堂低调得出奇,却也不免得来了不少的嘲讽,都说大学堂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而今已黔驴技穷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血统论在这个时代是主流嘛,人们深信不同的人,身上流淌的血液也是不同的,世族的血脉更纯一些,寒门则次之,至于寻常小民,太脏。

    此前大学堂是出奇制胜,现在世族的族学也开始有样学样了,那么……大学堂就再没有资本了。

    当然,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正泰听了虽然不免恼火,却也不可能将人一个个绑来打一顿,好在在二皮沟,大家还是对大学堂有信心的。

    此时匠作房的人兴冲冲的来了,因为新的轴承已经制好。

    这轴承经过了一次次的完善,已是越来越接近实用了。

    古代的匠人们对于某些精细的物件,往往是以巧夺天工的技艺为方向,可自从有了作坊,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对于匠作房而言,数十个手艺高超的匠人日夜打磨,想要打制几个接近完美的轴承当然不成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随着作坊经济的出现,导致匠作房不但要考虑到工艺的问题,还需考虑大规模制造的成本。

    而现在……这个滚珠轴承在陈正泰的手里,陈正泰觉得颇为沉重,内轴和外轴之间是一个个滚珠,外轴一旦转动,则里头的滚珠也随之滚动,整个轴承显得极为平滑。

    陈正泰把玩了一会儿,兴致勃**来:“这样的轴承……可以大规模制造吗?”

    “钢铁作坊那里,专门制出了磨具,大规模倒磨之后,却还需匠人人工打磨一番,达到精度才可,现在若是生产,一日生产三十副不成问题,只不过……若是再进行一些改良,减少一些工序,培养一批新的匠人等等之后,这产量……定可大规模的增加。”

    匠作房这边,可不敢诓骗陈正泰,老老实实的回答。

    陈正泰眸光亮了亮,却是道:“倘若……倘若将这东西用来连接马车的车轮呢?你看,外轴套在车圈里……这马车……岂不是可以事半功倍了?”

    匠作房的几个匠人一愣。

    其中一个也是陈家人,一听,眉一挑……他骤然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这个时代,是没有大规模的普及轿子的。只不过在南方,因为山路崎岖,所以出现了舆轿,而此时的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乃是北方,北方平原较多,因而大多数人习惯了马车,哪怕是皇帝出行,车驾也多以马车为主。

    只是这个时代的马车,却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的味道。

    一方面,是没有好的轴承,因而轮轴之间摩擦力很大,费马。

    另一方面,又因为底盘中没有转轴,所以马车的车厢,大多是两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车轴和车轮多为木制,摩擦力大,所以马车在使用时面对泥泞的道路行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相比较于四轮马车,两轮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走起来要更为快速,而在古代的地面多为凹凸不平,这样的路面,四轮马车走起来的确有些吃力,一匹马是很难拉动的。

    何况,四轮马车转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正因如此,大多马车只有两轮,而这两轮马车舒适性是极差的,坐着很是颠簸,这也是为何到了后来,轿子出现之后,就迅速开始风靡的原因。

    而陈正泰的设想很简单,现在有了这轴承,就能将摩擦力大大减小,若是再改进一下马车的底盘,那么就更妥当了。

    经陈正泰这么一提,匠作房的人骤然好像有了明悟一般。

    手中的这个轴承,且先不说风车,就眼下而言,这马车岂不是可以运用?

    陈正泰一再嘱咐:“这马车要造出来,定要四个轮子的,车厢可以建的宽大一些,都可以尝试。”

    匠人们行动力很强,毕竟……他们已有过许多研究的经验了。

    往往寻到了一个方向,立即开始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开始立项,而后开始抽调人手,拨发资金,之后开始将项目分派成许多个小组,负责项目的人则作为总师,进行资源调配和项目的总体进程。

    现在轴承出来,陈正泰提出来的概念便可水到渠成。

    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因而很快,一个四轮马车便造好了。

    紧接着,便是进行验证和改良,这一切进展的都十分顺利。

    尤其是在郊野处,当人们尝试用了滚动轴承的马车之后,发现到这四轮的车马,哪怕是道路泥泞,也绝不会出现吃力的情况。

    四只轮子,比二轮而言,人坐在其中,也明显的要舒适得多,甚至可称之为享受了。

    虽是四轮,可同样的马,因为有了滚动轴承,居然比两个轮的车马力更强,最大程度的发挥了马力。

    于是……一个大马车便制造了出来,车厢不小,外头有着精美的雕饰,里头则铺了舒适的软件,车前挂了一个牌子……孟津陈氏。

    过了两日,陈正泰便坐着这车,在薛仁贵骑马的护卫之下,开始招摇过市。

    人们见路面上突然出现了这样一辆奇特而精美的大车,都觉得很好奇!

    这车很宽敞,而且只一匹马拉着,却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四只轮子同时转动,格外的平稳。

    坐在车里的陈正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两只轮子的马车,他是亲自领教过的,说实话……那样的马车,人在其中,简直就是受罪啊。而现在……总算是有所享受了。

    因为轴承的缘故,便连车内的噪音,竟也少了许多。

    而又因为宽大,整个人几乎可以半躺在软垫之中,小憩片刻,马车停下,前头的车夫,驾驶着马车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过……他似乎对于这新马车,也十分满意。

    若是两轮的马车,他这驾驶的位置往往狭小,而且路面又颠簸,许多地方,车夫是没办法坐在车上赶车的,必须得下了车来,牵着马前行。

    可现在,自己舒服的坐在此,手提着鞭子,控制着马速,身后的马车固然沉重,可这马的马力,却是足够了。

    从前的两轮马车,往往只是一个帘子将车厢和外界隔离,噪音也大。

    而如今,这车厢专门设计了一个车门,陈正泰从里头打开车门出来。

    便见这马车外头,许多人一脸稀罕的围看着,一个个品头论足。

    眼前正是太极门门前,许多朝臣预备入宫觐见或者当值,此时宫门还未开,这些腰间系着金鱼袋的大臣们,在此如往常一般的等候。

    突见一辆这样的马车来,自是想要看看。

    “此马这样的神骏吗?竟可拉动如此宽大的车厢?”

    唐人还是爱马的,文臣也不例外,风气便是如此,所以许多人生出了疑窦。

    也有人发现这马,似乎品种也不过尔尔,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还有……这车竟是四个轮,四个轮,怎么转动呢?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这样人,毕竟还是很有气度的,并没有去凑热闹,只驻足在宫门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可其他人,就未必能如此了。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的议论之际,突然车门一打开,便见陈正泰从里头冒了出来。

    一下子,许多人的脸色微变,而后……各自翻白眼,直接一哄而散。

    方才的兴趣,也一扫而空。

    哼……陈家这是炫富呢!

    不就是四个轮子吗?

    以后我给自己的马车也多装两个轮子,不……再装四个,这样我有六个,你四个很多吗?

    这陈正泰最爱标新立异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哼,瞧瞧他嘚瑟的样子。

    当然,也有一些人笑嘻嘻的上前给陈正泰见礼。

    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人想要表现出自己和孟津陈氏的势不两立。

    自然也会有人趁此机会,想要给自己傍上一条大腿。

    陈正泰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陈詹事好,陈詹事,此车是哪里来的?倒是……颇为别致啊。”

    陈正泰便笑了笑道:“这是我们陈家,经过了祖宗三代呕心沥血的研制,花费了无数重金,制出来的四轮车,此车名曰奔驰,寓意风驰电掣之意。今日……总算此车成了,你们可别小看这东西,这马车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极有讲究。”

    祖宗三代……

    你陈氏祖宗三代之前,还是北周时期呢,朝代都换了三个了,皇帝更不必说了,都换了六七个了。

    和陈正泰见礼的人都一阵干笑,这笑容很委婉,反正你陈正泰怎么吹,我们就怎么听罢,信了便算我们输。

    陈正泰则是继续笑盈盈地道:“这车极舒适的,想不想进去试一试?”

    大家摆手:“不敢,不敢。”

    陈正泰一脸遗憾的样子:“这样呀,不过也无妨,下次想试,可以找我。不过现在这车嘛,嘿嘿,你们试了确实不合适,这东西,可是价值万金,有钱也买不到的。”

    不就加了两个轮子?

    众人只觉得陈正泰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不过……能和陈正泰打交道的人,本来也就不怕被侮辱。

    自打建了朔方城之后,关内世族怨声载道,再加上陈正泰和名士吴有静的冲突,这陈正泰便引来了许多人的嫌恶了。

    站在远处的人,一副和陈正泰不屑为伍的模样,听到价值万金四字,就更是怒不可遏了。

    而此时,宫门却是缓缓地开了。

    众臣收起心情,鱼贯而入。

    陈正泰似乎不是入朝去朝会的,而是兴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世民今日在太极殿面见诸臣。

    他穿着冕衣,头戴通天冠,等众臣行了礼,便只颔首。

    他今日的面容显着几分憔悴,事实上,这几日,他都没有睡好,一直惦记着科举的事呢!

    现在距离放榜,还有一些时日,却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能够金榜题名。

    “陛下,臣有事要奏。”就在此时,率先一人站了出来,振振有词的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大礼

    李世民今日的心情不甚好,因为他发现陈正泰竟没有入朝。

    却不知这家伙跑去哪里躲懒了。

    又听有人有事要奏,瞥眼一看,是个御史,便淡淡地道:“卿有何事要奏?”

    此人便正色道:“陛下,晋始泰年间时,有一人叫石崇,此人家财万贯,他修一园林,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这石崇又用绢绸茶叶、铜铁器等派人去海外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的金碧辉煌,宛如宫殿。因而斗富之风便自这石崇而始,愈演愈烈,无法遏制。而今朝中又有一人,此人也是家财万贯,生活奢靡无度,今臣见他坐一车,此车宽大,足有寻常车驾的一倍有余,且下有四轮,装饰堂皇,这车顶形似华盖……”

    听到车顶形似华盖,李世民就皱眉起来了。

    因为这有僭越的嫌疑了,华盖是什么,华盖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

    李世民便不耐烦地道:“你说的此人,可是陈正泰吧。”

    “正是。”

    李世民听到此处,就拉下脸来:“什么叫做形似华盖?是就是,不是便不是,朕还可说你形似赵高呢,是不是现在要治你的罪,将你诛杀了?”

    这御史懵了:“……”

    这有点不符合他的设想呀,他脸色骤变之下,心里不禁想说,我作为一个御史,不过是捕风捉影一下嘛,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呀,陛下你怎么还较真了?这师徒二人的性子真是一样急!

    这御史便只好道:“臣有万死之罪。”

    李世民脸色稍缓了一点,却是道:“既你今见他行车而至,何以朝会不见他的踪影?”

    于是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拜托,他们又不是陈正泰的跟屁虫,怎么知道那家伙跑哪了!

    李世民看他们都不说话,便看向一旁的张千。

    张千会意,连忙疾步出去询问。

    等张千走了的功夫,李世民而后呷了口茶,便慢悠悠的又道:“虞卿家乃是主考官,这一场大考,还没有音讯吗?”

    “陛下。”认真的回答道:“陛下有明旨,科考之事,皇帝不可过问。”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露出微笑。

    这旨意,他是记得的,既然决定了科举取士,想要让天下的读书人纷纷参加科考,那么最重要的便是维持科举的公平性!

    他这一道旨意,表面上是做个样子,可实际上,却也表明了这科举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完全是公平公正。

    李世民便辩解道:“朕不过是急着放榜而已,朕听人言,说是今日次大考,试题极难,已到了让人畏之如虎的地步,此事可是有的吗?”

    李世民既然提起了这一次的科考,似乎对此有浓厚的兴趣。

    因而大家也轻松了许多,民部尚书戴胄笑道:“臣也有这个耳闻,后来也确实去了解了一些内情,虞公果然非同凡响,竟是出了一个极刁钻的考题出来。这考题……说实话,便是臣乍听之下,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此题难就难在出其不意,短短两个时辰,要将文章做出来,对于考生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世民对此很有兴趣,其实试题,他也看过,不过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喜欢作文章的人,只晓得这题的厉害之处,但是万万想不到,连戴胄都对此题报之以苦笑。

    于是他又笑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今岁的大考,虞卿家给这读书人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文臣们虽然对于这科举,起初是有些不满的,可既然说到了做文章,毕竟大家都对此颇有一些兴趣,倒都兴致盎然起来。

    考试结束之后,这题便传遍了长安,不少人都是报之以苦笑,于是这时有人插嘴道:“臣也苦思冥想过,两个时辰,要做出这个题,确实难如登天。不过……勉强写出一篇文章倒还是可以的,只是也只是勉强而已,只怕未必能切合题意。”

    一群武臣们,则大多数大眼瞪小眼,他们实在无法理解读书人的这些道道,尤其是程咬金,索性阖着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与其听他们这些废话,还不如补个觉呢!

    李世民不禁道:“若卿家们都觉得难,看来考生们也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了。”

    “陛下,这考试,总会有好有坏,科举取这更好一些的,便可榜上有名,倒是不必担心因为没有好文章出来,而无法取士。”杜如晦笑吟吟地道。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只取其长即可。只是这科举,若是题目太难,也未必都是好处。下一次,还是不要出这样的难题了,如若不然,教考生们如何?”

    众臣纷纷颔首,觉得李世民的话不无道理。

    现在这考官出题,倒是和考生们有仇似的,若是风气助长下去,岂不是这考官往后要苦思冥想出各种怪题出来,专门刁难考生?

    当然,也有人有着其他的看法,若是不出难题,又怎么显出考生的水平呢?

    此时,李世民却是心念一动,口里道:“却是不知二皮沟大学堂那里考的如何。”

    众臣又沉默了,陛下对于陈正泰的偏爱,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这让人不免心里不悦。

    于是,此前那御史就道:“只怕并不好,臣听贡院里的人说,考试结束之后,大学堂的考生,便灰溜溜的回学堂去了,若是考得好,何至如此呢?”

    其实坊间有许多的传言,或许是出自于某些人想要奚落大学堂的心理,所以有不少人对于大学堂编排了无数的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一直传播,在许多人的添油加醋之下,已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显出几分失望之色。

    可他心里想,正泰乃是朕的弟子,此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不过……”这时那御史继续道:“臣倒是听闻,这些日子,学而书铺那里,不少秀才聚集在那,倒有不少秀才面露喜色,似乎……是因为有人文章做的还算不错。”

    李世民的脸拉了下来:“学而书铺?是那吴有静吗?”

    “正是。”

    一说到吴有静,不少人精神奕奕起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还有长孙无忌几人,则是板着脸,对于这个家伙……尤其是房玄龄,可还惦记着呢。

    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可为了吴有静这个狗东西,他房玄龄睡了三天的长廊,这能忍吗?

    此时,却还是有人赞叹道:“陛下,吴有静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儒,此人铁骨铮铮,又才高八斗,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长安的许多秀才,都对他敬若神明,不少人受他的教诲,朝廷理应善待这样的名士。”

    李世民看着众人争相夸奖。

    他不由若有所思起来,随即道:“那么放榜那日,便将他召至宫来吧,上一次朕见他,他伤痕累累,因而朕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正好趁这次放榜的机会,朕亲自领教他的学问。”

    李世民这般一说,不少人长松了口气。

    若是陛下见识了这位吴先生,定也会推崇备至的。

    这样盛名之下的人,只怕连陛下也无法忽视吧。

    可李世民却另有想法,这吴有静被无数人吹捧,或许……还真是一位道德君子。

    这样的人……和陈正泰有这样大的仇恨,何必要让陈正泰平白树敌呢?

    倒不如他这个做恩师的做一个和事老,让他们冰释前嫌了吧,反正正泰没有吃亏。

    群臣们还在议论着关于大考的事,而随后,张千则是去而复返了!

    他碎步入殿,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忙道:“陛下,陈詹事方才确实入了宫,只不过……他去见了皇后娘娘,说是……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养,因而送了一辆马车入宫,好让娘娘代步。”

    马屁精……

    这张千话一出口,不少人的心里就忍不住鄙视起来。

    平日里,陈正泰这家伙,最爱的就是围着陛下转。

    好嘛,现在更本事了,又开始仗着未来驸马的身份,开始又去讨好长孙皇后了。

    谁人不知,长孙皇后在宫中的地位超然,她虽从不过问朝政,可是对陛下的影响力却是无人可比的。

    李世民听了,心里却颇有几分暖意,不由笑道:“他倒是有心了,观音婢这些日子,确实是腿脚多有不便,这也是当初她留下来的旧疾……”

    李世民说到这里,点到即止。

    长孙皇后的腿脚不便,这事,李世民是颇有些担心的,或许是因为天气渐渐转凉的缘故,每到有些阴雨的天气,长孙皇后便觉得自己的关节疼痛难受。

    这太极宫的规模又是极大,要知道,大唐的皇城,甚至比后世的紫禁城规模,都要大了许多。

    这宫中有时行走,就多有不便了。

    不过好在,他的观音婢乃是皇后,自然会有专门的步辇,而步辇这玩意,其实和后世的轿子是差不多的,都是用人抬着行走。

    李世民心里却又想,只是陈正泰这家伙,好端端的却是送辆车马来,这有些不妥当了吧,车马颠簸,以观音婢的身子,怎么经受得住这个?这马车可远不如步辇坐着舒服呀。

    当然,虽这礼送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对李世民来说,陈正泰的这份心自然是好的!

    李世民便对张千颔首:“朕知道了。”

    于是张千又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倒是不少大臣,露出了不悦之色,却也是一时无可奈何!

    李世民又说了一些话,随即便罢朝了。

    而后他就往深宫而去,心里想着长孙皇后的身体不好,又想着去看看了。

    于是一路坐着步辇,直接往长孙皇后所住的寝宫而去。

    这一路……乘了小半时辰,才到长孙皇后的寝宫!

    大唐的豪迈,但看宫殿的规模便可见一斑,这规格远超紫禁城的太极宫,单单李世民坐着步辇行走的时间,往往每日都要花上一个多时辰。

    等到了寝殿,果然见这寝殿外头停放着一辆超大号的马车,马车当然样式还是不错的,甚至算是精美,可是相比于宫中的各种珍宝,显然也不算什么宝物了。

    李世民没有多看,下了步辇,便径直进了寝殿。

    而在里头的长孙皇后,则是听闻李世民来了,已碎步迎面而来,到了跟前,便要给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见她如此,不由搀扶住她,关切地道:“你腿脚不便,怎的还这般。方才陈正泰来过了吧?”

    “正是。”长孙皇后笑盈盈地道:“他也是为臣妾腿疾的事,说是臣妾宫中行走不便,给臣妾送了一辆车来。只是臣妾却是训斥了他一顿,他灰溜溜的走了。”

    李世民皱眉道:“训斥了一顿?朕固然晓得他送车马来,这礼有些不合时宜,却也不至训斥。”

    长孙皇后道:“这是早朝的时候,他也是大臣呢,身为大臣,不去早朝,却跑来给臣妾送礼,这岂不就是因私废公吗?臣妾固然知道他的心是好的,也晓得他不曾想到过那一层,这才训斥他,为的就是让他往后注意一些,免得往后总不晓轻重。现在不训斥,便是害了他。”

    李世民便哂然一笑,他倒觉得长孙皇后是小题大做了。

    李世民却还是道:“是,是该教训一下,这个家伙……朕很稀罕他的马车吗?”

    说着,便又说了一些闲话,此时又想到在紫薇殿,还有一些事要处置,见长孙皇后无恙,便动身摆驾,外头早有步辇准备好了,只等李世民上辇。

    李世民到了寝殿之外,正待要上辇,目光却落在了那辆别致的马车上头,其实这马车的造型对他来说,算是有些怪异。

    李世民若有所思,竟鬼使神差一般,口里突的道:“朕坐这马车去,陈正泰这个家伙送来的东西,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第三百二十八章:陛下大喜

    李世民到了车前,细细地观察了此车。

    方才只是远观,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如今细看,却发现此车格外的宽大。

    四个大轮之上,是一个宽敞的车厢,车厢连接着前头的马匹,这马很安静。

    显然……这马只是寻常拉车用的驽马,和寻常的马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世民爱骏马,他在宫中豢养的骏马不计其数。而如今见这样的驽马,不禁失笑。

    这马太平庸了,陈正泰竟也不舍得送一匹好马来。

    不过骏马往往桀骜不驯,性子比较急躁,反而是这等驽马,性情比较温和,倒是最适合拉车。

    有宦官想要到前头去掀帘子,却发现这车厢竟是封闭的,认真细看下来,这车的车顶,还真和华盖有些相似。

    当然,华盖这玩意,说你有你才有,若说你没有,哪怕再像,自然也没有了。

    好不容易的,宦官寻到了车厢开门的方式,就在这车厢的右侧,有一个把手,一拉,门便开了。

    李世民面带狐疑之色,登上了车。

    四轮马车的车厢比两个轮子的自是宽敞许多,所以李世民进入其中,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拘谨。

    甚至在这车厢里头,竟还有一个案牍,有一排小暗格,还有一盏已泡好的茶水。

    地上铺了羊毛毯子,而车厢的内壁,则蒙上了一层处理好的皮料,毛毯之上,则是软垫,可坐着,也可跪坐。

    靠着门这儿,还有一个固定在车厢里的小马扎,显然……这是专门用来给伺候主人的仆从们所用的。

    车厢的左侧,则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玻璃模样的东西,帘子一拉,颇为灰暗的车厢一下子通透起来。

    李世民愣了愣神,其实里头的陈设,放在其他地方,可谓是简陋,可能在车里有这样的规格,却是头一遭了。

    车里还能喝茶吗?

    还有案牍,莫非……竟还可办公?

    李世民带着越加浓厚的好奇,随即落座。

    张千要下去,李世民咳嗽一声,点了点那小马扎。

    张千会意,便侧身坐在了那。

    车夫则已受命开始赶车,朝着紫薇殿的方向去。

    马车走了,意外的是,颠簸却不大。

    毕竟是四轮,和两轮比起来实是千差万别。

    那案牍上之上的茶盏里还有茶水,可是茶水竟没有泼溅出来。

    李世民又一愣,还真能喝茶?

    其实皇帝出行,无论是乘坐步辇还是车马,这沿途也是要颠簸劳累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数匹马拉动的两轮马车,只不过……这样的马车过宽,往往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一天的功夫,能走十里路,便算是快的了,这就纯粹变成了摆排场,而完全失去了实用的功能。

    可现在,李世民稳稳当当的坐在此,却觉得这车厢里颇为舒适,当然,这茶水已是凉了,所以李世民并没有喝。

    此时,坐在案牍手,手搁在案牍上,有些无所事事,窗外的风景在水晶玻璃上掠过去,李世民显然有着心事,就在他心里想事的功夫,这平顺的马车突然一顿,戛然而止。

    李世民透过窗,却是不禁愣住了。

    紫薇殿,到了。

    果然,外头已有宦官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李世民下车,这不是紫薇殿又是哪里?

    “过了多少时候?”李世民按捺住心里的惊叹,回头看向张千问道。

    张千也吃不准,他犹豫片刻:“大概只有一炷香。”

    “往日呢?”李世民催促。

    张千道:“至少也需三炷香的时间。”

    这其实就是交通工具一旦平顺,人在其中,反而就不觉得快了。

    毕竟这若是一路颠簸,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用这马车,比平日的步辇,时间上缩短了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太极宫很大。

    可是皇帝就是皇帝,清早起来该去哪里,办公之后又该移驾去哪,这都是有礼制规定的。

    而这宫城太大了。

    一大,问题就不免出现。

    车马会有颠簸,坐着不舒服。

    步辇呢,这人力的步辇,就算是有人抬着,可毕竟速度是有限的,而且……虽是没有颠簸感,却也少不得晃晃悠悠。

    想想李世民平日里坐着步辇,无论去哪里,一天下来,都要在上头晃晃悠悠个一个多时辰。

    对于天子而言,时间是很宝贵的啊。

    可现在……有了这马车,不但舒适,便连时间上也大大的缩减了,多余出来的时间,可以做太多太多的事啊。

    何况在车中,还可喝喝茶,甚至可以拿一些奏疏在车马中看看。

    若是想歇一歇,这样的马车,歇一歇也无妨。

    李世民不禁惊喜道:“如此说来,此车还真是宝物了,有了此车,朕不知可节省多少工夫。”

    张千心里又不禁泛酸了,是啊,那陈正泰,咋想出来的?

    为何咱就想不到呢?

    这简直就是陛下瞌睡了,人家主动送了一个枕头来。

    张千却知道不能把自己的羡慕妒忌恨露出来的,于是干笑道:“陛下,陈詹事乃是您的弟子,他想来平日见您劳累,这才费尽了工夫,制了此车,便是要为陛下分忧吧。”

    “这是自然。”李世民心情好了许多,猛地又想起什么,于是忙道:“快,进车里去。”

    张千:“……”

    很快,李世民又重新回到了车厢。

    张千也连忙,不解地道:“陛下,不是说要在紫薇殿……”

    “先不忙这些。”李世民正色道:“朕得回观音婢那里一趟,让她也来试一试这车的妙处。”

    李世民说着,面上则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似乎这个时候,他极期待长孙皇后登上这车时的讶异了。

    观音婢腿脚不好,在这车里暖和,坐着也舒服,她虽有旧疾,可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后宫之中,大多都是需她来操持,闲不住的。后宫占地极大,平日里无论是马车还是步辇,其实都坐在不适,也耽搁时间,现在好了,同样的路程,缩短了这么多时间,留下来的时间,正好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难怪那陈正泰先将马车送去给观音婢了,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这个家伙……倒是体贴入微啊。”李世民感慨地继续道:“朕为人夫,也想不到的事,他竟想着了。”

    张千又干笑,是呢,他也没想到。

    “对,奴是想起来了,这陈詹事今早便兴冲冲的将马车送去给皇后娘娘,可见他……”

    “好啦,好啦。”李世民道:“赶紧起驾吧,少说这些。”

    当日,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同车,居然兴冲冲的围着这太极宫兜了几个大圈子。

    而后,李世民便有旨意送到了二皮沟,命陈正泰定制二十辆四轮马车。

    其实宦官来之前,陈正泰就请了许多的商贾来议事。

    这些商贾受宠若惊,并不知陈正泰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可能被请来的商贾,无一不是长安城里声名赫赫的人。

    也有不少,表面上行商,实则和某些世族交情匪浅。

    陈正泰有请,或多或少还是令他们与有荣焉的!

    毕竟这位仁兄的身份不一般,这对于身份较为低贱的商贾而言,难免有几分期待。

    可人来了,陈正泰却请大家闲坐。

    为首的一个,叫刘岩的人,已年过四旬了,他的肤色保养得极好,显得年轻,在长安城里的买卖做的不小,最近声名鹊起,其中代理了不少陈氏许多的买卖。

    他摸不透陈正泰的性子,也不晓得人家今日突然叫大家来商量什么事,好在陈氏的三叔公也在。

    这位三叔公殷勤招待,陈正泰呢,只在一旁低头喝茶。

    三叔公开始说起一些往事,又说起了陈家买卖上的事,当然,大多没有什么营养。

    这对于素来谈事情喜欢开门见山的商贾们而言,显然是不适应的。

    有事,你倒是直接说啊,可现在云里雾里的,又是闹哪样?

    刘岩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三叔公说着闲话。

    却在此时,外头进来一个仆人道:“公子,宫里来旨意了。”

    陈正泰这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道:“呀,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旨意?倒是奇了怪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众人也满腹狐疑,心里更多的是羡慕。

    看看人家陈家,说话的功夫,都有旨意来了,可见陈家和宫中是何等的紧密。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离座,便已有宦官进来。

    陈正泰晓得这多半只是皇帝的口谕,便先和宦官寒暄。

    这宦官而后咳嗽道:“陈詹事,陛下有口谕,命陈氏赶紧赶制奔驰车马二十架,随后送进宫里去,不可迟疑。”

    宫里的贵人多,现成的这辆马车是送给长孙皇后的,可李世民还有太上皇以及其他的贵妃还没有呢!

    李世民尝到了甜头,当然希望陈家能赶紧多造一些送进宫里来。

    他毕竟是陈正泰的恩师,所以也懒得和陈正泰客气了,钱的事,自然也是不谈的。

    陈正泰于是正色道:“恩师有命,学生岂有不尽力的道理呢?力士回去请转告恩师,学生尽力而为。”

    宦官听罢,满意的去了。

    那些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商贾们,却是沸腾了。

    什么奔驰马车,还需陛下特别的来交代?

    瞧这意思,陛下很急啊。

    这刘岩也心里狐疑起来。

    其实此前,他因为代理过不少陈氏货物的缘故,也听说过一些风声,知道陈家现在好像是在造车。

    可问题就在于……这车这样厉害吗?便连陛下,竟都特意过问?这……

    他心头一震,似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商贾们的嗅觉最是敏感的,一旦发现一个讯息,或许有利可图,于是便上心了。

    奔驰马车……

    送走了那宦官,陈正泰对着这些商人敷衍了几句,便道:“诸位,今日我只怕不得空了,得去交代一些事,实在抱歉得很,就请我三叔公在此招待诸位吧,大家别急着走,来都来了,三叔公和你们吃一顿便饭再说。”

    而后,便匆匆而去。

    陈正泰一走,大家便都围拢了三叔公。

    这个道:“陈公,这车是怎么回事?”

    那个道:“对啊,对啊,宫里何以让陈家特意打制?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吗?”

    三叔公心里想笑,此时却得端着,这个时候就把底牌泄露出来,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于是他一脸遗憾地道:“这个呀,这个老夫也不晓得,你们也知道,我这侄孙,但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是亲力亲为,便是我这做叔公的,有时候也是藏着掖着。孩子长大了嘛,有了自己的主意。这个……这个……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反而更打起了精神。

    你是陈氏的三叔公,现在这陈家的许多业务,都由你掌着,你会不知道?

    这奔驰马车,一定有什么名堂。

    只是三叔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只能在心里有无数的猜测,却也不便多问了。

    过了几日,贡院张贴了榜文,预定了十月二十三发榜。

    这消息一出,令长安城内,带着无数的期待。

    而此时,也有宦官到了学而书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请二十三日这一天,让吴有静入宫觐见。

    吴有静见了那宦官,宦官将事情交代之后,眼巴巴的看着吴有静。

    吴有静面上风轻云淡,就好像皇帝的相邀,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倒是一旁的不少弟子们,面露喜色,你看,吴先生已是上达天听了,定是皇帝也久闻他的大名。

    再见吴有静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又觉得佩服,吴先生真是雅人啊,似他这等淡泊,非寻常人可以相比。

    “知道了。”吴有静只淡淡颔首道:“有劳力士。”

    这宦官扔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等。

    可吴有静接下来道:“送客吧。”

    宦官:“……”

    他有些懵了。

    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传达了旨意,你这读书人好不晓事啊,难道不该给一点赏钱的吗?

    可显然吴有静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宦官尴尬的一笑,心里却将吴有静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你说去陈家得不到钱,倒也罢了,人家和宫中亲近嘛,你姓吴的,竟也敢如此?这是真不将咱们宫里的力士们放在眼里了!

    宦官泱泱而回,前去复命。

    张千对于后日的事很关注,自是将这宦官叫来,询问:“那吴有静已知会了吧。”

    “知是知会了。”宦官小心翼翼的回答。

    张千一听这话,便晓得肯定还有后话了,于是皱着眉道:“还有什么?”

    “就是这吴有静,似乎对陛下的邀请不甚上心。奴在他面前,还特意提了张力士的名讳,说是张力士特意的交代过……可哪里想到……他露出厌恶之色,似是在说,张力士算什么东西……”

    张千气得身躯颤抖,姓吴的好胆,咱斗不过陈正泰,还整不死你?

    ………………

    今晚早点睡,不熬夜了,前几天有个前辈作者病故,老虎心有戚戚焉。

第三百二十九章:天子宴

    张千说着,便回到李世民的面前复命。

    李世民正看着奏疏,张千不敢打扰,只悄悄的站在一旁。

    百忙之中,李世民抬眼起来,瞥了张千一眼,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他淡淡的道:“何事?”

    张千便低眉顺眼地道:“那吴有静,奴已命人去请了,后日便入宫觐见陛下。”

    “噢。”李世民没有将此太放在心上,这对于作为皇帝的李世民而言,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不过张千突然提了起来,李世民便道:“朕听说此人现在名气很大。”

    “是。”张千笑吟吟地道:“百骑那里也是这样说的,说是不少世族都与他相交莫逆,说他学问好,品德也高,人们对他趋之若鹜。”

    李世民只淡淡一笑:“品德好坏,是何以见得的呢?”

    “陛下,朝廷从前征辟了他,他不肯接受,这在时人的眼里,自然也就成了不慕名利了,许多人都说他是真名士。”张千娓娓道来。

    李世民听到此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显然,作为天子,是很不喜欢这样风气的。

    你读了书,有才华,朝廷想用你,你不肯接受,不肯做官,结果大家都称颂这件事,这是什么?

    一旦这样的风气弥漫开来,那些读书的人都不肯入朝了,那么谁来为君父治理天下呢?

    倘若这样的人都可以得到人们的夸奖,那么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岂不正好可以借此揽名?

    李世民淡淡道:“这样就可称得上是道德高尚吗?朕还以为所谓大德,当是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就如房卿和正泰这样的人。”

    张千便笑道:“奴也是这样认为,只是……终究世人们看不清,多将这不事生产,不肯入仕,凭着胸中有一些墨水,却成日将淡泊名利挂在嘴边的人视为楷模。”

    “此风不可长。”李世民异常平静的道:“魏晋的那一套风气,实为误国误民,我大唐要的是经世济民的人才,而不是此等清谈之辈。”

    “既如此,那么还请他入宫吗?”张千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倒没有迟疑,道:“请都请了,为何要食言而肥呢?上一次朕见他的时候,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既如此,那么就看看此人到底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张千颔首:“陛下圣明。”

    张千很清楚,自己已在李世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了,接下来,就等这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了。

    他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很长了,陛下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这个时候他不宜说太多,陛下是何其聪明的人,一旦说的多了,就搞得他好像是在说人坏话似的,那就适得其反了!

    又过了两日,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此时,可谓万众期待。

    而陈正泰对这次大考自是重视的,本想跟着生员们一起去看榜。

    谁晓得竟被宫里拎了去,他不禁遗憾,似乎陛下对此也很是期待啊!

    因而慎重其事地在太极殿设了宴,也在候着放榜的结果。

    于是大清早的,天才蒙蒙亮,陈正泰就穿了朝服,登上了马车。

    这马车却是两轮的,毕竟……在给宫里交付那二十辆四轮马车之前,自己还是不要坐四轮马车才好,太招摇啦!

    于是一路痛苦地颠簸着入宫,在这宫门前,早已来了不少的大臣。

    众人如往常的不太搭理他,倒是房玄龄和蔼的和陈正泰打了招呼。

    那长孙无忌见状,也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冲儿这几日在学里还好吗?也不晓得他现在学业如何了?”

    长孙无忌满怀着期待,自己的儿子已是秀才了,若是能中举人,他这为父的,也就心安了!

    有了举人的身份,再加上长孙家的家世,将来前程远大啊。原本他对长孙冲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他别败了家便谢天谢地了!可现在心里有了希望,整个人就不同了。

    此次大考,长孙无忌是每日都辗转难眠,专等放榜出来,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榜上有名。

    房玄龄就不一样了,房玄龄更沉得住气,可现在长孙无忌问了,他也不禁竖起了耳朵,想看看陈正泰怎么说。

    陈正泰只好一脸尴尬地道:“这个,这个……长孙冲也在学里吗?呀,我险些忘了。”

    长孙无忌:“……”

    这就有点没良心了,前些日子,还打过架呢!转过头,你特娘的就忘了?

    陈正泰忙道:“长孙相公放心,进了大学堂,自会安分守己的,读书就更不必说,待会儿等放榜就是了。我陈正泰不是吹牛,大学堂个个都是人才……”

    长孙无忌觉得这些话没有什么营养,不禁心里有几分气恼。

    倒是房玄龄心里想,陈正泰这般说,莫不是故意想表示他对学里的生员们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房家的公子或者是长孙家的公子便会格外的青睐。

    这样治学,倒未必没有好处,他那儿子,平日就是在家里宠溺过了头,也只有陈正泰这般治学,或许才能让人成才。

    他忍不住在心里道,陈正泰这家伙,倒还真有一套啊。

    房玄龄于是微笑,看着陈正泰,一副我懂得的模样。

    这倒让陈正泰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为啥房公给他这样的眼神,好奇怪啊!

    …………

    而此时,吴有静也已到了。

    只是……令所有人错愕的是,吴有静竟穿着一件丧服。

    这丧服入宫,可是很不吉利的。

    而吴有静却完全是旁若无人的样子。

    不少人久仰吴有静的大名,与吴有静相互见礼。

    吴有静面上含笑,自是与之亲切攀谈。

    礼部尚书豆卢宽和他有旧情,彼此寒暄了一阵,豆卢宽担忧的道:“吴兄家里可有人去世吗?”

    吴有静幽幽叹了口气:“非我家中有人过世,而是吴某为天下的文脉而服丧。”

    豆卢宽听了,心头一震。

    他对吴有静不禁佩服起来。

    吴先生这一番话,就显得很高妙了,倒是颇有几分,当初竹林七贤一般的风采。

    而且他敢说这样的丧服入宫觐见,只凭今日的举止,就足以进入史册了。

    此魏晋遗风也。

    只是作为大臣,遇到这样的事,还需有一些避险,于是他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下去。

    其他人却已是议论纷纷起来,都不由的看着吴有静,觉得此人十分神采奕奕,顾盼有神,心里竟有神往。

    陈正泰倒是对这人的行为很想翻一个白眼,直接懒得理这样的神经病,说实话,也就是他的涵养好,如若不然,见了这个狗东西,少不得还要打他一顿。

    此时,宫门终于开了,众臣陆续入宫。

    一路默默地至太极殿。

    李世民早已在此兴致勃勃的久候多时了,今日要放榜了,他要显出君臣同乐的心态,一道在此等榜放出来。

    如此,才显得自己对于这抡才大典的看重。

    等众臣鱼贯而入,待见一人,居然穿着一身丧服进来,李世民身子一硬,就像一下子没了呼吸。

    “……”

    却见那穿丧服的人,大喇喇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带着洒脱的模样。

    于是李世民瞥了张千一眼,面上不无责怪的意思,倒仿佛是在说,这样的人,为何要放入宫来?

    张千则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待众臣行了礼。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穿丧服的人身上。

    “卿乃何人?”

    “草民吴有静。”吴有静慨然而出。

    原来就是吴有静啊。

    上一次见吴有静时,吴有静被揍得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了,而现在……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李世民心里更是不喜了,淡淡地道:“卿家家里有人病故?”

    “不曾有。”

    李世民的脸色就更冷了:“若无人病故,何以披麻戴孝?”

    “草民在哀悼。”吴有静很坦然地道

    “哀悼什么?”李世民皱着眉头追问。

    “哀悼我大唐,竟再无文士,只剩下一群鹦鹉学舌,投机取巧之辈了。”

    李世民听了,脸一下子绷住了,不禁勃然大怒。

    好在当着百官的面,李世民倒还能隐忍。

    只是此时,百官们哗然了。

    他们显然已经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吴有静所说的鹦鹉学舌,投机取巧之辈,十之**……就是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吧。

    这不就是冲着那陈正泰去的吗?

    于是有人皱眉。

    有人倒是好事者的心态。

    也有人眉头舒展,觉得很痛快。

    李世民抿了抿唇,淡淡道:“卿家这是要哗众取宠吗?”

    “草民不敢。”吴有静慨然道:“臣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李世民只冷笑,随即不理他。

    这样的狂生,其实历来就有,譬如那东汉的祢衡,不就是如此吗?

    可偏偏,这样的人往往都是以名士自居,很受世人的追捧。

    而对付这样的人,李世民倒是有自己的办法,那便是不理他。

    无数的桌案已是预备好了。

    百官们各自入座。

    那吴有静见李世民不再追问,似乎也不慌,脸色依旧如常,不疾不徐地入了座。

    陈正泰很巧的与长孙无忌同座,待宦官们送来了水果上来,长孙无忌便笑道:“陈詹事,来,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陈正泰忙道:“客气了,客气了,我来给长孙相公削吧。”

    长孙无忌便面带微笑,颔首。

    陈正泰猛然醒悟,自己好像被套路了啊!你大爷,口里说要给我削,实则上却像大爷一般的坐着不动弹,这分明是故意客气几句,而后等着我来伺候你这大爷。

    陈正泰索性也不动了。

    于是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相对,一副很塑料的样子。

    却在此时,突然殿中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哭声。

    君臣们愕然下,都纷纷朝着哭声的源头看去。

    便见吴有静正伏在案牍上,嚎啕大哭着。

    李世民一看,此时显然有些失去了耐心了。

    于是便问:“吴卿大哭,乃是何故?”

    吴有静此时道:“陛下,臣此时哭的,乃是天下的读书人。”

    “天下的读书人如何了?”

    吴有静此时失声哽咽一般,张口,却好似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众臣们都不禁唏嘘。

    陈正泰和长孙无忌都坐在一旁,冷眼相看!

    说实话,这吴有静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就是他所想展现出来的人设,令陈正泰有种仿佛像吃苍蝇一般的难受。

    吴有静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带着哭腔道:“天下的读书人,无不希望能够为朝廷效力,所以他们寒窗苦读,无一日不敢荒废学业,而陛下可曾想过……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却被人随意殴打,四文丧尽,敢问陛下……若是这天下,连士人都没有了尊严,谁来为陛下效力呢?”

    李世民听到此处,冷哼道:“卿家可能是意有所指了。读书人之间殴斗……”

    “陛下。”吴有静突然喝道:“根本就是读书人被殴打,何来读书人之间殴斗呢?那二皮沟大学堂的那些人,也配叫做读书人吗?陛下何不去坊间问一问,这天底下,谁不是谈及到大学堂,便都将其视为笑话,在草民看来,大学堂教授出来的人,都不过是一群鹦鹉学舌之辈,他们岂可称之为士?”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陈正泰头上拉x了。

    李世民手抚着案牍,手臂不禁颤了颤,而他面上只微笑不语。

    当然,吴有静的话,其实是颇受不少人认同的。

    在他们看来,二皮沟大学堂所培养出来的那些寒门子弟,确实不配称之为士,甚至有人连他们读书人的身份,都觉得怀疑。

    吴有静随即道:“陛下挚诚相邀,请草民入宫,草民能够得见天颜,实为毕生的幸事。草民万死,面见陛下,本该说一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话,如此才可讨得陛下的欢喜。只是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得不说。就如今次大考,即将揭榜,可谓万民期待,这数月来,许多秀才都是悬梁刺股,每日用功读书,便是要让陛下看看,真正的士人,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三十章:中榜

    李世民是不轻易发怒的,而现在……只是觉得这吴有静很可笑而已。

    只是这可笑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细细去想,不禁让人生出寒意。

    什么是士?

    谁才是士?

    再延伸下去,谁能掌握了士人名分的冠名权。

    这背后,看上去可能是书生之见,是口舌之争!

    可实际上,却是什么?

    是利益!

    这是**裸的利益,这利益掩盖在那堂而皇之的浮华表面之下。

    而利益的争夺,是绝不可能是微风细雨的。

    李世民从不相信这一点,他相信任何的利益夺取,都是要死人的,是白骨露野,也是鲜血淋漓。

    毫无例外!

    李世民笑了:“若中试,则为士,不中,连科举都不能中者,如何能称之为士呢?”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番话,似有警告。

    仿佛是在说,什么是真正的士,没有衡量的标准,最初的时候,士是贵族,是血统;此后,士不一样了,随着贵族的衰弱,新的士登上了舞台,在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的保障之下,士的标准就成了郡望,成了阀阅。

    而如今,规则在变,到了朕的这里,就成了科举。

    在朕的规则之下,固然是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可一旦敢破坏朕的规则,抢夺朕对士人名分的冠名权,那么朕能戮兄杀弟,自然也能诛灭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朕说了算!

    李世民这话,是含笑着说出来的,语调并不高,可群臣听罢,已有不少人觉得森然了!

    因为陛下已经划下了一条红线,逾越者,死!

    吴有静并不愚蠢,他听到了李世民的这番话,并不敢顶撞,口里道:“草民也是这个意思,此次无数的秀才奋发苦读,便是希望能够中试。上一次,陛下开了州试,取了不少秀才。可在天下人看来,秀才们良莠不齐,其中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而此次乡试,主考官虞世南大学士,出了一道难题,此题对于许多秀才而言,可谓难如登天。正好可借此,将那些学识不足的人拒之门外,这实为朝廷之幸啊。”

    这话听着倒是正常了,李世民的脸色这才微微有所缓和。

    方才他还以为这吴有静还敢继续胡言乱语呢!若再敢胡言乱语,他李世民也不打算客气了。

    哪里晓得,这家伙就立即转了风向了。

    只是……吴有静口里说有不少秀才是滥竽充数,想来也是意有所指啊。

    而这种人最令人生厌的是,别人说话,都会说我认为如何,我以为如何。可他们呢,动辄就是天下人如何如何的。

    朕即天下,你又算老几?

    当然,这只是李世民内心的想法而已,只是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此时,日头已渐渐要上三竿了。

    此次皇帝在此设宴,自不是干坐,宦官们已取了酒水和菜肴上来。

    大唐的酒宴,无论是皇家,还是寻常百姓,都差不多,没有酒可不成!

    当然,酒水大多以纯度较低的黄酒为主。

    众人畅饮,一面各自闲聊,并没有后世那般过于森严的礼仪规定。

    ………………

    而在另一头,已有许多人抵达了贡院之外。

    邓健等人也早已在先生们的带领之下到了。

    二皮沟学堂的人人数众多,足足有一百多人,这般浩浩荡荡的来,顿时又闹得鸡飞狗跳。

    人们有的叫骂,有的呵斥,不过……但凡是大学堂的生员们抵达,大家还是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来,不敢轻易造次。

    叫骂的人,往往离得比较远,而离得近的人,便闷着头不吭声。

    邓健和长孙冲还有房遗爱人等到了贡院外头,一个个翘首以盼。

    说是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一次,既关系到了师尊的名誉,还关系着自己的前程!

    现如今关于大考的流言沸沸扬扬。

    在答案揭晓之前,谁也不知自己数年的辛苦,有没有白费。

    另一边,却有一人徐步而来,他带着几个仆从,而仆从们显然怕这位公子有失,所以小心的在旁保护着。

    此人正是李涛,赵郡李氏的嫡系子弟。

    他考完之后,立即将自己的文章默写了出来,而后交给自己族中的长者们看,再对比坊间许多秀才们默写出来的答卷,此时……他心里有底了。

    虽然这个题很难,而且难如登天。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发挥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得益于李涛平日深厚的功底,虽然他的文章平平,可他却很清楚,只要比别人的好,就能中榜,甚至能名列前茅。

    而根据李氏家族从各地收来的反馈来看,李涛确实属于超常发挥了!

    这样的文章,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不能名列前茅,可是中试是十拿九稳的。

    原本李涛不愿亲来看榜的,觉得随便让个仆从去看便是了。

    毕竟他是身份不同的贵公子。

    可终究还是无法保持淡定,最后还是兴冲冲的来了。

    在这里,他见着了不少熟面孔的秀才,彼此颔首,或是驻足见礼。

    等他到了榜下,便见另一边,乌压压的一群人,不是那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又是谁?

    对于这些人……李涛表现出了世族应有的傲慢。

    他不太看得起这些人,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因为这些人和读书人不一样,显得很异类,说他们是一群武夫,还差不多。

    李涛背着手,听到身后秀才们的议论:“此次考试太难了,不过学生将文章从头到尾作完,这文章虽是错漏百出,却听说许多人到了交卷时,文章才做一半呢,或许……也有中试的机会。”

    “虞学士出此难题,似乎是别有他意啊。”

    “噢?什么他意?”

    “听闻,是为了挡住那些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的,你们想想看呀,州试的时候,大学堂的生员们这么多人考中,是什么缘故?还不就是那大学堂只晓得死记硬背吗?这都是一群书呆子,作的文章,毫无技巧可言。而虞公似乎也察觉到这种情况,就特意出了这么一个刁钻的难题,那些书呆子见了这题,凭借他们的天资,如何能写出文章来。”

    “此言有理。”身后的人就很是感慨地道:“这样说来,虞公倒是用心良苦了。”

    众人又看向远处乌压压的生员。

    这些生员们列着队,一个个很沉默,都不发一言,说他们是书呆子,倒是一丁点都没有错了。

    李涛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只噗嗤一笑,似乎他觉得这些人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错,此题太考验人的应变能力了,再看看那些生员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呵呵……

    此时,终于开始放榜了。

    这贡院外头,原本喧闹非常,此时,乌压压的人统统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贡院里出来的差役。

    差役们到了一处石坊之下,而后架起了梯子,有人提着粥桶上梯,先刷了粥,而后将第一张大红纸小心地贴了上去。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了。许多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齐刷刷的看向红纸上的一个个名字。

    李涛此时也不免显得很紧张。

    他觉得自己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一看这一张红纸的名字,最后一名,是名列一百三十五位,也就是说,整个关内道,两千多考生,只取一百三十五人。

    要知道,关内道乃是天下十道之一。

    就秀才而言,关内道的秀才也是最多的,毕竟这里既为天子京畿所在,又是此时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上一次,关内道的秀才就占了全天下的三成。

    而如今,这三成的秀才里,却只取一百三十五个举人,全天下又能有多少呢?

    李涛连忙收起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单,自后往上看去。

    自一百三十五位,一直看到了三十六名。

    这个巨大的榜单里,足足一百个中试的举人……竟是一个关于李涛的名字都没有。

    这一下子,李涛颇有一些心慌了,他手心在不自觉间已捏满了汗。

    其实许多人……和他差不多。

    因为人群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高呼自己中试的事。

    不过,李涛很快便按下了心里的紧张和慌乱,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没有可能的,叔伯们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这一次题太难,和寻常时不可比,当时他的文章,是十拿九稳能中的。

    既然不在二榜,难道他的名字在一榜?

    这样一想,他淡定了一些。

    继续看榜。

    等到另一张榜张贴出来,李涛又是自后朝上看。

    第三十五名的人……赫然是房遗爱。

    房遗爱?

    别人不知房遗爱是谁,李涛却是很清楚的,毕竟他是赵郡李氏的嫡系子弟,对于房氏家族,却也有一些了解的。

    再说房家房遗爱在入二皮沟大学堂前,在这长安也可算有名了,只不过是混账那类型的!

    那个小子?

    就他也配?

    李涛心里就更笃定了。

    连房遗爱这样的人都可以,那么……他一定是排在前头了。

    于是他激动地继续再往上看。

    一路看过去,到了第八、第七……

    这些都是极陌生的名字。

    一个他熟悉的人都没有。

    直到名列第三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长孙……

    长孙冲。

    长孙冲?

    到了这时,其实李涛心里已经绝望了。

    第二名的人……不认识。

    而第一名……他是第一名吗?

    可是……他错了。

    只见那第一名的位置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便是上一次州试的头名案首……邓健!

    邓健,何许人也。

    竟然第一榜也没有他自己的名字。

    落榜了……

    李涛自觉得脑海突的一片空白,耳畔不知觉的响起了嗡鸣。

    他身躯颤抖着。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很多。

    几乎所有的秀才,都翘首看着榜,希望能看出不一样来。

    当然,所有人都没有如愿。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榜文,有人看了一遍,不甘心,便又继续重新细细地去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觉得自己的心凉得不能再凉了!

    落榜了……三年之后再来考?

    要知道……为了赶考,不少人可是自关内道的各州赶来长安,其中跋山涉水,更不必提多少个日日夜夜里青灯为伴,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以辛劳。

    而且,明明……大家都照着学堂的方法,每日都在苦读的啊。

    可为何……

    此时,不少人要流下泪来。

    想哭。

    只是心里却苦涩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李涛总是不甘心,他将榜文看了三遍。

    而此时……

    远处那些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们终于不再沉默了。

    有人统计着入榜的人数。

    最后有人道:“入榜一百一十九人,有六人落榜,落榜的人有赵开山、王义、陈秉……”

    落榜的……有六人……

    是了。

    人家根本没有统计入榜者,那头名的邓健,不就是明证吗?

    邓健像是没听到先生们说的话。

    他只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又中了。

    还是头名!

    明明自己的文章,自己都觉得写得并不好啊。

    他觉得发挥得挺一般的啊。

    总觉得他当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就这……

    也能中?

    他觉得很匪夷所思。

    ………………

    还有……

第三百三十一章:霸榜

    这是唯一一次,没有欢呼的放榜。

    大学堂的考生们,显得镇定的多。

    毕竟,他们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你看,自己的同窗们不是基本都中了?

    他们都中了。

    自己中了也就没什么值得喜悦了。

    这就好像,如果你家里有一百多个兄弟,几乎人人都考入了清华北大,那么你考上了清华北大,会觉得这是一件祖宗积德的事吗?

    不会。

    因而,大家只是同情几个没有中的同窗,显然,他们并非是不刻苦,只是运气不太好。

    没有中的人,只比刀割还难受,他们的心情,和其他的秀才是全然不同的。

    其他的秀才,虽是觉得不可置信,为自己没有中试而惋惜,心里唏嘘着。

    可学堂里落第的人,他们的感觉却是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做人,心里万千的悔恨,仿佛此刻,正遭受着酷刑。

    丢人现眼啊。

    那先生们,似乎还在念着落榜的人名字。

    这六个人,眼眶已红了,泪洒了衣襟。

    可是……这一个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这场中的所有秀才们,却已是脑中一片空白。

    大学堂落榜六人……六人……

    那么中榜的有几个……

    人们疯了似的开始看榜。

    果然……看到了一些有印象的名字,若是当初在雍州考试的秀才,对于这份榜单是记忆犹新的。

    因为这份榜单,实在和当初雍州的榜单……太像了。

    那么……整个大学堂,在关内道,中了一百一十九人……一百一十九个举人……

    这可是一百一十九个预备的官员啊,有了举人身份,就有了入仕的途径,他们可以选择继续考下去,也可以立即去吏部点卯,选择入仕。

    当然,举人为官,按规矩,是授九品官职的,.asxs.较低,远不如进士为官。

    可即便如此,人家已经有了官身了。

    何况那举人的特权,也是不少,比之秀才,不知强多少倍。

    无数双眼睛看着大学堂的人,眼睛都红了,那眼里所流露出来的羡慕,就仿佛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生员一般。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寒窗苦读十年,如何竟不如这些学堂的生员……他们不是只死记硬背吗?何以他们都可中榜?”有人喃喃自语。

    也有人狂笑:“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大笑者,显然是彻底的人生信念正在逐渐的崩塌。

    从前所信奉的一切,现在竟好似是沦为了笑话,自己渐渐成了小丑一般。

    人们从前坚信的东西,从而为了这个信念,而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可这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之后,结果却有人告诉他,自己所做的根本没有意义,自己所作所为,也根本只是南辕北辙。这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个极痛苦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足以引发一个人精神上的崩溃。

    等你自己割了自己之后,这大清竟已亡了一般。

    终于,贡院之下,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流涕,有人怪叫,有人发出疯了似的咒骂。

    好在……生员们是有准备的。

    先生大吼一声:“预备。”

    一百多个生员,毫不犹豫的自自己的长袖里抽出棍棒,这棍棒有点毒,因为棍棒的头部,嵌入了许多钢钉,这钢钉只露出了木头指甲长,完全可有保证绝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害,但是足以让人一个月下不了地。

    齐刷刷的棍棒,落在这些孔武有力的人手里,而它们的主人们,顾盼有神,眼里带着警惕。

    出来看个榜,为免碰到强盗,带着一根形似狼牙棒的东西防身,这很合理,对吧?

    棍棒一出,嚎叫发疯的秀才们疯了似的退开。

    虽然现在很绝望,可是还不至于到寻死的地步。

    这些生员的狠厉,他们早就见识过了,说打就打的,而且这些人你惹一个,就来一窝蜂,举人可以不中,命总还是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而后,生员们列队,疾步而去。

    李涛充耳不闻的再看了一遍榜,他陷入了深思。

    此时,心里一个疑问,反复的在询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竟会落榜。

    他面上带着苦涩,摇摇头,身后几个仆从不识字,可见公子如此,心里已猜出大概了,上前想要安慰。

    李涛将人打开,苦笑道:“天要变了。”

    他目光落在那即将要消失的一群生员背影上,随即,打起了精神:“回去告诉刘管事,无论用什么方法,今秋,我定要入学,不管花多少钱财,需托多少关系,听明白了吗?”

    “喏。”

    李涛而后,也消失在人潮。

    天要变了。

    这是大势。

    李涛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他的格局,显然是比平常要高得多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必须做出改变。如若不然,那便是螳螂挡车。

    赵郡李氏,还可以躺在阀阅的簿子上,继续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吗?李氏的子孙们,若是没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进入朝廷,那么迟早有一日,有会有被超越的一日。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诗的作者刘禹锡此刻还未出生,可是此这样的感受,读史上见识过千古兴亡事的李涛,不会不懂。

    或许还有人依旧固执己见,可李涛却知道此时必须悬崖勒马,做出选择。

    ……

    相比于李涛的冷静,身后的秀才,就未必冷静了。

    有人痛骂考官,有人骂大学堂,也有人大骂:“当初那吴有静,说什么满腹才学,跟着他读书,便有高中的机会。可是……跟他读书的人,有几人中举。此老贼……信口雌黄,误了不知多少子弟。”

    “吴先生误我啊。”

    “都说他满腹经纶,都说他掌握了中试的诀窍,可若只我一人不中,固是我愚钝。可为何,这么多人都不中。说来说去,是他吴有静耽误了我等的学业。”

    误人子弟。

    这可不是小事。

    哪怕是学而书铺的那些秀才,中个十个八个,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可现在呢……有几人中了?

    再看看那大学堂。

    此时,大家付出了无数心血,跟着你学习,现如今……前程黯淡无光,当初对你吴有静多敬仰的人,现在心里就有多少愤恨,于是头人振臂一呼:“走,去学而书铺,把话说清楚。”

    “同去。”

    ………………

    太极殿。

    此时,歌姬已至,在一番舞蹈之后,已喝的半醉的众臣们红光满面,变得有些放肆了,彼此之间品头论足,或有人低笑。

    却在此时……那吴有静已有许多的醉意,他方才一番话,陛下再不理他,吴有静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并不得天子的垂青。

    这……他早有预想,可是他不在乎。

    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可是驰名天下的名士,纵得不到天子垂青,那又如何,自己得到无数人的推崇,被时人所仰慕,这……是多少人可以羡慕的来的?

    既然天子对自己漠视。

    他心里反而大怒。

    他可一丁点也不怕李世民的。

    自己在盛名之下,你李世民能如何呢?帝王大多沽名钓誉之徒,还不是最后,要叫自己一声先生。

    他一口将酒水饮尽,而后大笑,随即便起身,竟开始脱了孝衣。

    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样,这脱了孝衣的吴有静,此刻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坦着大肚腩,腰间扎着一根布带,醉醺醺,摇晃晃的走到了殿中。

    有人低声呵斥:“吴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吴有静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张着迷糊的眼睛:“今日难得陛下召我来此,为表对陛下的敬意,自是为陛下作舞。”

    说着,又大笑,旁若无人一般,顶着自己的大肚腩,身躯开始摇晃,白花花的双臂扭动,tun部也开始摇动起来,一边作舞,一边大笑,而后又眼睛通红,失声大哭。

    众人见了,竟都愣住。

    整个大殿,方才还喧哗一片,转眼之间,又安静的可怕。

    有人面带怒色,也有人一脸崇敬的看着吴有静,似乎……已有人心知肚明了。

    这位吴先生,很有魏晋之风,相传只之大贤,从东汉时起,就弥漫着这等的风气,他们放浪形骸,蔑视帝王,只在乎抒发自己的情感。

    只是……这一切的背后……掩藏着的,却是对于帝王和朝廷的不满,表面上,吴有静这样的人剥光了舞蹈,且还在这天子堂,可实际上,却是通过羞辱和作践自己,来表达自己对于与世俗的愤恨。

    面对天子,他们不能直抒胸臆,所以不得不采用这样的手法,隐晦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而这些人,在魏晋时,为人所敬重。

    李世民见此,不禁拍案。

    原本他决定不理会这吴有静。

    可现在……此人太放肆了。

    陈正泰坐在那,不禁看待了,沃日,这个时代,竟有了脱衣服的舞蹈了啊。唐人开放,竟至如此。

    李世民大喝:“卿这是何故?”

    “作舞,取悦陛下。”吴有静身体旋转。

    李世民冷笑。

    吴有静道:“草民颇有几分才学,可是这些才学,并非是陛下所看重的,既然陛下不需这些才学,那么身为读书人,为愉悦陛下,自当以身作乐,好使陛下青睐。”

    一个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器重。

    而君王身边,都是那些谄媚的小人。

    既然如此,那么有才学的人,自然无法展现他的才华,借着自己的才学,而获得帝王的尊重。那么,不妨在此作乐,取悦天子。

    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很足。

    李世民冷然:“拉出去。”

    “陛下不想看草民舞蹈吗?”吴有静停止了扭动,随即肃然起来:“既然如此,那么草民想要见教,陈正泰这样的奸佞之臣,是如何取悦陛下的?”

    “你也配和他相比?”

    “如何不能相比。”吴有静坦然正视着李世民:“臣读书三十年有余,深得郑玄的经义,为人所称道,人们都说草民乃是道德高士。草民的才学,也为天下人所器重。草民有弟子数百,无一不是今时俊杰。陛下却只知陈正泰,何以不知世上有吴有静焉?”

    他似是豁出去了。

    只是这番话,真是痛快。

    至少在某些人看来。

    吴有静继续道:“陛下宠溺陈正泰,又是何故呢?他的才学,如何与草民比拟。他建的那个学堂,招收的又是什么人?所传授的,又是什么学问?他不过是处处讨好陛下,而陛下却不自知。以至这样的豺狼,竟可居于庙堂之上,敢问陛下,陛下器重这样的人,天下可以安定吗?这天下的读书人,又如何肯真心依附陛下呢?陛下可知道,这皇城之外,人们是怎样议论的吗?陛下又是否知道,多少读书人,为之寒心吗?陛下今日在此设宴,将草民请来此,是因为想要和草民同乐吧,是想告诉天下人,陛下也是仰慕名士的人。今日乃是放榜的日子,陛下想靠科举取士,借着这科举,想要亲近天下的读书人,可是陛下……纵是取了数百上千的举人,这些举人,见陛下如此,他们肯对陛下心悦诚服吗?”

    吴有静随即落泪,慨然道:“陛下啊陛下……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啊。陛下……不将草民这样的人,当做是手足看待,却视为草芥,那么草民除了作舞,如何才能讨取陛下的厚爱呢?”

    他这一番话,令人动容。

    不少人为之心头一震。

    哪怕是这朝中的百官,也有不少怀才不遇之辈,认为自己现在的官职,并没有匹配自己的才华。

    反观那陈正泰,叫一声恩师,便可如此亲近皇帝,这令人不禁生出了英雄气短之心。

    而现在……吴有静这番话,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怎不令人侧目。

    李世民面上抽了抽。

    论起口舌,他李世民还真远不如这吴有静。

    吴有静骄傲的昂首,直视着李世民。

    他此刻,仿佛因为醉意,而带着无以伦比的勇气。

    其实他早就想明白了,皇帝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是今日自己直抒胸怀的勇气,足以让自己一举成名天下知。

    哪怕李世民大怒,将自己赶出去,自己也将载入千秋史册,光芒万世,可以与那嵇康媲美。

    所以,他面上甚至浮现出轻蔑的笑意。

    眼角的余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陈正泰显然是一副错愕的样子,这表情,显得滑稽可笑。

    李世民怒不可遏,他强忍着怒火,死死的盯着吴有静。

    目中,已掠过了杀机。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朗声道:“揭榜了,揭榜了。”

    宦官匆匆入殿。

    李世民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杀机,也瞬间的消失了个干净,一刹那的时候,李世民真想将此人剁了,可现在神志清醒,他意识到,一但因此而诛杀吴有静,只会让自己遭受恶名,名声想要建立起来,就需积少成多,可一旦要坏掉,却只需要一件事就够了。

    李世民冷冷一笑:“取榜来。”

    吴有静朗声道:“陛下,为何不当众念出来呢,如此,也好与大臣们同乐。”

    张千呵斥道:“大胆……”

    吴有静却不在乎。

    李世民倒是心里有些焦虑了。

    这吴有静,莫非有许多弟子都中试了。

    今日此人如此无礼,若是他许多弟子中试,岂不是让朕脸上无光?

    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每一个人都盯着李世民,等候着李世民的反应。

    终于,李世民淡淡道:“念。”

    “是。”张千已接了榜。

    他显得无奈的样子,随即打开了榜文,咳嗽一声,唱喏道:”乡试第一者:邓健!”

    邓健……

    这名字很耳熟。

    李世民随即想起了什么来。

    可就在他有印象的时候。

    突然有人大笑:“哈哈,邓健,乃我大学堂的弟子,这个家伙……一向愚钝,只晓得死读书,不料他又中第一了。”

    众人循声看去,不是陈正泰是谁。

    所有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第一名,竟被大学堂占了去。

    吴有静脸色也微变,方才他还自信满满的样子,可现在……

    他脸拉下来,心里似在说,只一个第一而已……

    “第二名:陈洪正!”

    “呀,是他,此人上一次,考的不好,我狠狠收拾了他,万万料不到,他这样争气。”又是熟悉的声音。

    只听这个声音,殿中已哗然。

    又是大学堂的?

    可是此刻,陈正泰得意洋洋,很是得志的样子:“真是侥幸,太侥幸了。”

    吴有静脸有些僵硬,可是他的脖子,依旧倔强的挺着,使自己的脑袋,依旧可以斜角朝上,让自己的眼睛,可以直视李世民,露出桀骜不驯的样子。

    “第三名,长孙冲……”

    这时,声音已经不再熟悉了。

    而是陈正泰身边的长孙无忌啪嗒一下,将手中的酒盏摔碎了一地,而后长身而起,激动的胸膛起伏,声若洪钟一般,大吼:“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

    第三章送到,这一章字数比较多,主要是字数少了,估计还要挨骂,本来还想再多写一点的,可是时间太晚了,读者们肯定在骂,先发上来吧。老虎爱你们。

第三百三十二章:君要臣死

    长孙无忌激动得想作舞了。

    第三名哪。

    是我儿子,亲的。

    一年前,他的这儿子还是个浪荡子呢,成日游手好闲,飞鹰走狗。

    长孙无忌宠溺归宠溺,可也不无担心。

    老子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是为了啥?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吗?

    碰到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长孙无忌为了家族谋划的心情也就更加的迫切了。

    毕竟,直到他两腿一蹬之前,他能积攒多少家业便要积攒多少家业,如若不然,若是家底不够厚实,谁晓得这个败家玩意,会折腾到什么程度!

    这半年,其实长孙无忌淡然了许多,儿子终于稳重了,这令他欣慰,只要儿孙们尚有一些出息,长孙无忌反而不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在朝中花费太多心思!

    毕竟,长孙家的家底已够厚了,没必要瞎折腾,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是长孙无忌活得最舒适的一段日子了,每天按时办公当值,偶尔与友人踏青饮酒,便是面对李二郎,他的心里也淡定从容了许多。

    儿子不争气,才需要老子去奋斗。

    现在儿子渐渐稳重,那勾心斗角,自然也就大可不必了。

    自己也活得轻松一些,毕竟长孙家已出了皇后,自己又是吏部尚书,其他的兄弟多有官职,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现在自己的儿子……真正有出息了。

    将来一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忧愁的呢?

    他心里欢喜又激动,二话不说,直接举起了桌上的酒盏,深情地凝视陈正泰。

    第三啊,天下十道,关内道文风最鼎盛,一个本没出息,被许多人都看不起的儿子,居然名列第三,长孙家不以文学见长,这是多么荣耀的事。

    他看陈正泰时,眼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

    越发觉得陈正泰魁梧伟岸,英俊潇洒,亲切可人!

    他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随即就道:“陈詹事,有劳……”

    话不多,可意思尽到了,这是当真感激涕零,毕竟以他的身份,总不能抱着陈正泰的大腿嚎啕大哭吧。

    长孙家也是要脸的。

    众人都看着长孙无忌,面上多是一脸羡慕的样子。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现在看来,长孙家至少还可延续三代公卿了,是至少……

    许多人心里则是不是滋味了,那长孙冲,从前似狗一般的人,哪一个不嫌弃?在这长安城里面,那家伙可谓是恶名昭彰,谁曾想到,现在真是出息大发了。

    陈正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也举起酒盏!

    饮一杯酒,叹了口气,他才道:“这前三都是大学堂的子弟,我陈某人与有荣焉,虽然这都是他们奋发图强的结果,我陈正泰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因材施教,平日里管束严格一些,偶尔传授他们一些大道理,给他们一些提点而已,可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是他们为我争了一口气啊。”

    众人:“……”

    这话说的……

    陈正泰自觉得自己已很低调了。

    而殿中,那**着上身,袒露着大肚腩的吴有静,身体却依旧僵硬,此时像是魔怔一般,面上还表露着一个大儒和名士应该有的气度,只是这等气度,僵在此刻,竟仿佛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时间……对于吴有静像是静止了。

    李世民龙颜大悦,心里也不免感慨!

    长孙冲,便是自己那外甥啊。

    这个家伙……居然中了第三。

    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啊,上一次能中秀才,他就觉得,已经十分的难得了。

    谁料到,冲儿这个小子,还有这般造化。

    是了,还有那邓健,一介寒门,听闻他家境贫寒,读书对他已是万分幸运的事,竟也如此的争气。

    李世民最看重的,是邓健这个身份。

    若是出是钟鼎之家,自幼饱读诗书,能中第一,其实并不稀奇,可似邓健这般,在逆境之中,因为被大学堂收留,从而鲤鱼跃龙门,这其中付出的艰辛,自然是寻常人无法体会的。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杰啊。

    张千继续念下去。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只是让人所诧异的是,这些名字之中,绝大多数人,闻所未闻。

    可是大家看陈正泰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这里头,只怕大学堂的生员,占了绝大多数。

    这……就让人觉得恐怖了。

    一开始,大家都鄙视大学堂,结果在州试之中,大学堂大放异彩。此后大家认为大学堂不过是让人死记硬背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能行,我们也可以学,哪里晓得……大学堂依旧还是直接碾压了过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前对于大学堂的印象,完全错误。

    你瞧不起人家,人家还瞧不起你们这群废物呢?

    这么多人的中举,包揽前三,这就已不再只是运气和简单的死记硬背这样简单了。

    这里头,一定有一套深奥的方法,最恐怖的是,岂不是将来,只有进入大学堂读书,才能得到功名?

    若如此,这天下的族学,还有从前大家所津津乐道的所谓家学渊源,不是都成了笑话?

    当念到第三十五位的时候,张千顿了顿,唱喏:“房遗爱。”

    房遗爱……

    又是一阵哗然。

    房遗爱是谁,百官们当然是有耳闻的。

    就是那个……从没有礼貌的小子,听闻从前只和不良子们厮混,跟从前的长孙冲一样的货色的家伙,坏透了。

    大家都曾笑谈,房家有二宝,一个是房夫人,另一个便是这房遗爱了。

    有了这两个宝贝,才塑造了当今宰相房玄龄稳重的形象,毕竟,房公可是楷模,连一个小妾都没有。

    房玄龄本是稳稳的坐着,此时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心里骤然百感交集,他一时之间,竟是脑海一片空白,眼睛都已直了。

    又中了。

    似乎名次比上一次还好。

    吾儿才多大啊,就已这样的有本事了。

    他努力的想使自己绷着脸,好教自己当着君臣们的面,依旧能保持着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可嘴角就像是抽筋一般不自禁地裂开,还是乐了。

    他意识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的身上,便又努力地想将脸绷紧。

    好在张千继续唱喏着名字,一个个名字,在大殿中回响。

    等到所有的名字,统统都唱喏完了,众人却还疑如梦中一般。

    而此时,吴有静心已乱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熟悉的一些秀才,在这份皇榜名单里,竟是一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在里头。

    一个都没有啊。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殿中,就如一个小丑一般。

    此刻,只恨不得立即穿了衣,躲到角落里去,最好再没人关注自己。

    可是自己如此的鲜明,如此的引人注目,如黑暗中的萤火虫,怎么可能……没人关注?

    张千念罢,便将皇榜收了,而后趋步上前,弓着身道:“恭喜陛下,择了一百三十五位贤才。奴来时还听说,这二皮沟大学堂在此次大考,可谓是大放异彩,其中关内道参加考试的生员有一百二十五人,而中榜者,竟有一百一十九人之多。这一百三十五位新举人,二皮沟皇家大学堂,占了巨大多数。”

    张千是个很聪明的人,说到了二皮沟皇家大学堂的时候,他故意念了全名,尤其是皇家二字,他故意咬得很重。

    大学堂太厉害了,你看,皇家也是有份的,名字上不就写着吗?

    而显然大家瞩目的重点更多的是……

    高中一百一十九人……

    殿中百官,觉得自己呼吸都凝固了。

    而吴有静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要知道,这学而书铺里的秀才,可是一个都没有中。

    再看看人家。

    李世民自是大喜,随即他四顾左右。

    他已看出,群臣所表现出来的惊骇了。

    实际上,李世民也是很惊骇啊,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陈正泰这个小子,到底是给那些生员们喂了什么枪药,怎么那些人,一个个都像疯魔了似的。

    能将弟子调教到这个程度,这……太让人惊叹了啊。

    李世民嘴角含笑,颔首道:“好,好的很,这乡试能有如此佳绩,朕心甚慰,陈正泰是有大功的。”

    一句大功之后,目光却不免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

    很显然,此时的吴有静站在殿中,无所适从。

    李世民哈哈笑道:“吴卿家方才一席话,实在是精彩,卿家曾言,要为朕作舞,是因为卿家只能依靠舞蹈来取悦朕。这一点……吴卿家倒是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不错,卿家的舞姿,倒是比卿家的才学更佳一些。”

    吴有静:“……”

    众人再看吴有静时,方才吴有静所表现出来的魏晋名士风采,现在已是荡然无存了。

    剥除了他身上的光环之后,只用肉眼去看这吴有静的模样,这家伙……活脱脱一个小丑。

    虽然许多人,有子弟也去考试,却大多是铩羽而归。

    可此时……反而有一些愤恨了。

    他们自是不恨陈正泰,陈正泰再如何,人家这么弟子高中了,那是人家的本事,他们恨得是此前那些侃侃而谈,说是大学堂不过尔尔的人。

    若不是因为如此,当初他们如何也会受这些人的蛊惑,最后对大学堂嗤之以鼻,甚至瞧不上眼?当初不说将子弟送去大学堂,就算是虚心一些,只怕也未必会耽误自己的子弟学业。

    李世民则继续凝视着吴有静,道:“噢,朕倒想起来了,吴卿家是在书铺里传授学问,吴卿家,那些秀才,有几人参加科举了?”

    吴有静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了。

    他不能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张千倒是适时地在旁道:“奴听说,吴先生传授的子弟,参加考试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有几人高中?”李世民很满意的看了张千一眼,他淡淡然的询问:“将名字报来,既是吴卿家的弟子,朕自当格外的青睐一些。”

    张千张口要说……

    可方才,还如沐春风的李世民,突然狼顾张千一眼,厉声斥责道:“朕这一次,没有问你,朕在问的是吴卿家!”

    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骤然使殿中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众臣再看李世民,方才的李世民,还一脸和蔼的模样,可转瞬之间,却如一尊威严的金刚石像,双目有神,神色冷峻,身上的冕服,竟也无法遮盖李世民浑身上下肌肉的紧绷。

    此时的李世民,更像一头咆哮的猛虎,浑身上下,带着骇然的气势,似乎此刻正盯梢着猎物,只稍有丁点的异样,便要一下子咬断猎物的脖子。

    吴有静此刻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理智告诉他,他一定不会有事,这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吴家,历经数百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天子了,谁敢轻易动他们?

    可就偏偏,当李世民这一声诘问之后,他竟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了全身。

    此时他又羞又愤,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他本是昂首,眼睛直视李世民,可李世民那如炬的目光与他的目光触碰,刹那之间,吴有静竟犹如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趴下了,身如筛糠。

    “朕在问你,你传授的那些弟子里,有几人中榜?”李世民的声音,残酷而冰冷,略显不耐烦。

    “草民……草民……”吴有静极艰难地道:“无……无一人中榜。”

    “无一人中榜?”李世民大笑,声震瓦砾,随即继续道:“哈哈,尔不是自恃学识高深吗?如何无一人中榜?”

    吴有静已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而李世民则继续道着:“你不是还说,陈正泰不过是邀功取宠之徒,徒有虚名吗?那么……你呢?”

    “臣……臣……”

    “大胆。”李世民大喝:“尔一庶人,也敢称臣!”

    吴有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彻底的慌了,竟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草民,草民……万死。”

    李世民冷笑道:“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朕要你死,便可教你阖族无分老幼,纵是家中鸡犬,亦是不留一个。”

    吴有静:“……”

    李世民依旧直直地盯着他,缓缓道:“可朕若不下旨,你也敢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22/ 第一时间欣赏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唐朝贵公子》为转载作品,唐朝贵公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朝贵公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朝贵公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朝贵公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