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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八章:日行千里

    陈正泰很快就去而复返。

    回到了车厢,乖乖坐到车厢的角落。

    张千则不甘愿地给陈正泰斟了茶。

    陈正泰微笑着接过张千递过来的茶,轻轻呷了口茶水,方才对李世民道:“陛下,已经知会了,这一条线路,已开通了四百里。儿臣之所以采取用木轨,就是因为木轨比较容易铺设一些,只要舍得花钱,工程的进度便不会慢。”

    陈正泰随即如数家珍的道:“当然,这只是前期,先将路基和木轨铺设出来,等到了往后,还可以采取铁皮包裹木轨,甚至将来,直接替换成铁轨……”

    李世民和张千都听得瞠目结舌,在心里深深的感叹,铁轨,疯了,钢铁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稀缺的,某种时候,若是因为铜缺乏,这铁甚至可以直接铸造成铁钱,铺设一条上千里的铁轨,这不就等于是将钱铺在地上,绕着大唐差一点要转一圈吗?

    只怕这造价,是眼下木轨的三十倍不止。

    太可怕,木轨已经将钱当纸一样的撒了。

    陈正泰还要铺铁轨。

    可从这陈正泰的口气里,倒好似……这铺设了木轨,还省了钱似得。

    李世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错愕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没在意李世民怎么想的,而是继续道:“这木轨也有坏处,就是必须小心的养护,不过……只要将来彻底的贯通,沿途势必有数不清的车马,只要有人行车,反而不必太过担心,这养护的费用,将来可以通过各处的站点挣过来。”

    正说着,马车却是动了。

    这偌大的车厢,在木轨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颇有一些震动。

    车厢是两匹马拉着的,在短暂的震动之后,而后……李世民目光一转便见这水晶窗外头,无数的景物开始朝后移动。

    车厢内部,显然因为有软物包裹的缘故,所以虽有噪音,却还处在可控的范围。

    李世民便禁不住站起来,到了水晶窗外头,身后传来张千尴尬的声音:“怪吓人的。”

    确实有些吓人,跑的有些猛。

    两匹健马,拉动了车厢之后,车厢似是一下子,沿着巨大的惯性,拼命的随着马儿狂奔。

    这速度……比李世民想象中快得多,要知道……这车厢理应是很沉重的,毕竟车厢颇大,里头也有陈设。

    可在滚动轴承的带动之下,一旦车厢拉动起来,车轮便疯狂的转动,又因为车轮与下头的木轨契合的缘故,这几乎没有了摩擦力之后,车子就好似也如脱缰野马一般,没有任何的阻碍。

    李世民惊诧的发现……前后的车……也是这般一路疾奔,这些车马,有的是装载着大量的护卫,也有的……是装载了许多的行装,可速度也是惊人。

    当然,这个速度对于陈正泰而言,并不算什么,后世哪怕是落后的蒸汽小火车,速度也比这个快一些,只是对于李世民而言,心里却颇为震动。

    前后的马车,载重量可是寻常马车的数倍,可怕的……却是他们竟能以这样疯狂的速度奔跑,这……便很不简单了。

    李世民心里震撼的不行,一时他便来了兴致,一脸认真地问道。

    “此车可日行多少?”。

    陈正泰娓娓而谈:“每隔百里,都会有专门的车站,提供换马和补给,若是沿途不歇,只是不断的换马的话,一日下来,可行三百里。”

    三百里……

    李世民身躯一震。

    其实这个速度,若只是一个人,沿着官道,使用驿站,传递讯息的话,在大唐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可若是一群人,再加上这些人的给养,能做到日行三百,这就太可怕了。

    李世民可是带兵的人,他深知带着兵马和给养,哪怕是急行,一日能行三十里,便已算是一支精兵了。

    而在广袤的草原,可能因为没有阻碍,突厥人倒是可以做到日行百里,再多,便闻所未闻,毕竟……这是大量的人马,要运载大量的马料,人也要负重许多的干粮,人要歇,马也要歇。

    可人坐在车上,显然一直处在休息的状态,这沿途可能会颠簸,但是倒不至骑手在马上一直驾驭着马匹这样劳累。

    至于沿途换马,设置了车站,这倒不算什么,毕竟草原之中,最多的便是马。

    日行三百,这简直如《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一般了。

    李世民的兴致高涨了起来。

    起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马努力拉动车厢,再到后来,便觉得这车厢只是沿着木轨,自己在狂奔了。

    他不禁喃喃地道:“日行三百里,日行三百……”

    一旁的张千也不禁脸色骤然变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心里不禁佩服陈正泰,真是了不起。

    陈正泰坐在一旁,却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他心里甚至想,日行三百,还是里……

    想当初,自己的那神车五菱宏光,一脚油门下去,一天二十四小时,我能跑三千里。就这……中途还需睡觉和下车吃喝。

    只是对这个时代而言,这几乎是奇迹了。

    若非亲身体验,李世民绝对不会相信,他甚至觉得陈正泰在夸夸其谈。

    而此刻李世民亲身体验,沿路的风景疯狂往后移动,他确信陈正泰的话不掺任何假,他顿时兴致盎然起来。

    因为马车一直在急行的缘故,直到百五十里左右,才停下来,似是到了一处站口,李世民下车,而车站的人开始替换马匹,恍然之间,李世民竟已发现,再过不久,竟要抵达草原了。

    这关中距离草原,本就不远,而木轨,采用的乃是直道,尽力修的笔直,没有过多的弯弯绕绕。

    身后一长串的车马,也都稳稳停住,车中的禁卫,也纷纷下车歇息,这些禁卫们,似乎也没想到,此次的旅途,如此的顺利,因而兴致勃勃的下车,而换马的过程是很短暂的,因为车站中的人,显然已有了经验,他们训练有素,片刻功夫,便又有人通知大家登车。

    李世民甚至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竟已到了草原上,窗外,是茂盛的青草,在大风的吹拂之下,起起伏伏,宛如绿色的汪洋大海……

    此时的草原,其实并不能称之为后世的大漠,因为唐朝时期,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草长势很猛,远处……竟可见到一些零星的牛羊,也不知是野物,还是牧人们走失的。

    李世民甚至可以看到,偶尔,这木轨旁,有巡路的一些人,他们骑着马,优哉游哉的模样,甚至有人似还赶着自己的牛羊。

    瞧他们的样子,竟是汉人的装扮,三三两两。

    陈正泰瞧出李世民的好奇,便笑着解释。

    “每一处车站附近,都建立了牧场,这牧场的人,除了放养牛羊之外,也担负了一些警戒和保卫的事。自然……路轨漫长,也不可能让他们专职做这些,只是让他们确保,附近不会出现马贼和宵小之徒。陈家在这沿途,甚至的牧场有十七个,未来还会更多,牧人多是汉人,从关中招募来的。”

    李世民越发觉得惊奇,一双眼眸里满是不解,他看着陈正泰。

    “汉人牧马?”

    陈正泰颔首,随即微笑道。

    “陛下,汉人牧马当然困难,可此前只听胡人能牧马,只是因为,胡人们没有其他的生计而已。说实话,谁愿意在这草原之中反餐风饮露,不过现在陈家这里,对于牧场的牛马,都设置了一个收购的价格,确保他们的牛马长成之后,能够随时换成钱财,除此之外,围绕着朔方和铁路的沿线,也有一些商贾,聚集起来,因为牧人们有钱,所以他们也愿意再集市中兜售关中运来的蔬果和货物,未来有了这木轨,货物的运输就便利了许多,对于牧人们而言,牧马只是职业而已,平日的衣食住行,其实并不会比关中要差。汉人也是人,与胡人没有什么分别,他们能牧马,汉人怎么不可以呢?主要还是看如何保障他们的生计和利益,他们自然也就肯踊跃去做了。”

    陈正泰顿了顿:“这里牧场的牛马,会运至朔方或者关中去,将来可以补充给关中畜牧,也可提供大量的皮毛和肉食,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其实中原一直缺少的就是畜牧和肉食,只是这草原被胡人所占据,因而牛羊和马匹,本就被他们所垄断,朝廷的互市,交易量并不高,倘若能让大量的牛羊和皮毛涌入,这对草原和中原,都是好事。”

    李世民颔首,只是他对于汉人牧马,还是颇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此时,他对朔方倒是心里多了几分期待。

    ………………

    “大汗。”有人匆匆进入了突利可汗的大帐。

    突利可汗虽是对大唐称臣,被封为了归义王,可实际上,在草原上,他依旧自称大可汗,统领东突厥各部。

    只是……因为突利可汗的内附,实际上,当初被东突厥所控制的各个胡人部族,其实已经四分五裂,突利可汗利用大唐给予的支持,也不过是勉强的控制住了东突厥本部人马而已。

    突利可汗这些日子,可谓是心神不宁。

    越来越多的汉人涌入了草原,这令他的心态,彻底的改变了。

    原来的突利可汗,尚且认为,他和大唐是可以共存的,只要得到大唐的支持,自己便可重新一统草原,便可如自己的先祖启明可汗一般,成为草原上的共主。

    只是汉人进入草原,这等于是大唐将要实际控制这些草场,起初,他并不担心,甚至他认为,这些根本无法适应草原的人,不过是一群肥羊而已。

    而这一两年过去,他却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的打错了。

    这些蜂拥出关的汉人,迅速的占据了草场,建立了牧场,修筑起了城池,甚至尝试在城外开垦农耕,汉人的人口,本就不少,这一两年的时间,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规模也越来越的可观。

    长此下去,会发生什么?突利可汗无法想象。

    他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一旦这些汉人的势力继续膨胀下去,那么……这天下真无突厥人的容身之地了。

    虽然屡屡有许多的冲突,他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开始深化,只是此时,他依旧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毕竟突利可汗很清楚,这些汉人的背后,乃是如今日益强大的大唐王朝,一旦自己决心反叛,那么大唐的军马,将迅速的进行报复。

    他甚至并不畏惧大唐,只是他很清楚,现在草原上各部并起,若是遭受大唐的打击,那么突厥部可能会被随之崛起的其他胡人各部所吞灭。

    因而突利可汗只能隐忍不发。

    而此时……一封书信送了来。

    一看这书信的封启,突利可汗脸色骤然之间凝重起来。

    似乎对于书信的主人,突利可汗带着本能的敬畏,他肃然而起,而后将书信拆开。

    书信大抵的看过了一遍之后,突利可汗竟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喃喃道:“大唐皇帝,竟是进入了草原,不只如此,连本汗的那个‘兄弟’,竟也来了。他们身边,并没有太多的扈从。”

    突利可汗不由询问帐中其他人:“其他地方,可有这样的消息传来吗?”

    突厥人在长安,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若真有什么动静,理应会有消息传来的。

    其他诸将纷纷摇头,一来迷茫的样子。

    “这会不会是汉人的诡计?”

    “不。”突利可汗摇摇头,叹息道:“此乃青竹先生的手书,不会有假,这样说来,此事本就是极机密的事,即便是在大唐,知道这些事的人也不会太多。”

    “青竹先生……”

    众人肃然。

    尤其是一两个了解内情之人,有人不禁问道:“书信中还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能拿下大唐皇帝,那么突厥部对大唐,便可予取予求了。这李世民,实在是太狂妄了,竟敢孤身深入大漠,所带的随扈,至多数百人,我深知他骁勇,但是如此行事,实在让人看不透。”

第三百四十九章:天罗地网

    突利可汗说罢,心里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封书信就好似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他的**,可他定然也知道,此事凶险万分,只要稍有一丁点的纰漏,便会遭来弥天大祸。

    只是……这太诱人了。

    青竹先生的消息,显然是不会有错的。

    此人的能量通天。

    可问题就在于,自己真要挺身犯险吗?

    要知道,机会可是一闪即逝,一旦错失这个机会,那么……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

    往后他便只能任由汉人似钝刀子割肉一般,一丁一点的被汉人挤占自己的生存空间。

    可若是失败了,这里面的后果……

    突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而后闭上了眼睛。

    帐中的诸人都跃跃欲试的看着突利可汗。

    猛地,突利可汗张开了眸子,眼眸里的似乎多了几许光芒,道:“他们都说人有生老病死,一个部族也是同样。先祖们曾经一统草原,控弦百万,中原人不敢应其锋芒,可现在,我突厥诸部却是四分五裂,以至本汗要委曲求全,承受唐皇的侮辱,被他敕封为归义王,受他们的节制和驱策,对他们不得不曲意逢迎,卑躬屈膝。若是先祖们在上,看到我这样的不肖子孙,定当雷霆大怒。”

    众人肃然,一个个面上露出了悲愤之色。

    突利可汗则是继续道:“倘若这样下去,我突厥部,理应和生老病死的人一般,现在理应是须发皆白,失去了强壮,只剩下了残躯,苟延残喘,只等着有一日,这草原中兴起了新的雄主,而我们……则彻底的消亡,再无踪迹。”

    “中原人都说,一家一姓,非有三百年的天下。这大草原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败落,突厥部岂有不消亡的道理呢?”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动容,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黯然垂下泪来。

    实际上……突厥部的处境,是人所共知的。

    当初曾经多么强横的突厥帝国,如今不但已经分裂,而且新崛起的部族,已经开始日渐蚕食他们的领地。

    在这大草原上,强者为尊,人们只信奉至强之人,一旦突厥衰亡,男人便再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的牛马,便没有好的牧场可以放养,他们要饿死,病死,要遭受无数的凌辱。

    而现在……许多人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哪怕现在依旧还算兵强马壮,可从各部族对突厥部的态度而言,其实已开始有人产生了某种心理落差。

    此时,突利可汗低头,又细细的看了书信一遍,他似乎已经将书信中的内容牢记在了心里!

    而后,他咬牙,突然从腰间拔除了佩刀,对着前方举了起来。

    他面目狰狞,厉声正色的大喝道:“若死亡且在眼前,突厥的男儿也不该畏畏缩缩。若是苍天要使我突厥部消亡,如那生老病死一般,那么……也不该消亡在本汗的手里。若这是天命,那么本汗便要改写命运,机不可失,一旦失去了这一次机会,我们便会如汉人口中所说的温水青蛙一般,最终死在瓮中,我们不妨试一试,拿下了大唐的天子。自此之后,中原的财货,便会堆积如山的送到草原中来!他们的女子,便可供我们享乐,他们的关隘,也会成为我们新的牧场!现在,都拿起弓箭来,拿起你们的刀剑,准备好马匹,都随我来。”

    众人都定定地看着他,胸膛起伏,在哀伤之后,突的又生出了雄心,竟是一齐大喝,轰然应诺。

    于是整个大营里,顿时的忙碌起来。

    帐篷随意被弃之不顾,妇孺们则驱赶着牛群和羊群,自觉的开始迁徙至远方,男人们则纷纷骑上了马,数不清的人马在混乱中各寻自己的头领,寒风吹拂起尘土,这尘土飞扬在了半空,空中的干草叶子则任风飘摇,打在一张张肤色黝黑的人脸上!

    这一张张脸,带着兴奋,他们坐在马上,整理着自己的配刀和弓箭,将如破絮一般的衣袄裹紧。

    磨刀霍霍的突厥人们,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在狼头的旌旗之下,突利可汗坐上了马,很快便被各部的首领所拥簇。

    此时,突利可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而后……慢悠悠的道:“不必管顾妇孺,不用去管你们的牛羊,所有男子都带上武器,不要去理会那朔方城中的汉人,遇到了汉人的牧民,也不必去理会他们,都随我来,往南走!”

    “此时,大唐的皇帝,就在往朔方的半途上,我们日夜急行,定能追赶上他们,派一队人马包抄他们的后路,防止他们向关内逃窜,告诉所有人,我要活天子!”

    众人齐声应诺。

    而后,浩浩荡荡的马队纷纷启程,无数的马蹄,叩击着地面……大地似在颤抖……

    ……………………

    长安城外,有一处寻常人无处知晓的寺庙,这寺庙在群山环伺之中,渺小得就犹如大地上的一块石头!

    似这样的小庙,寻常是无人光顾的,更不可能有多少的香油。

    可这清幽的所在,却不残破,且也显得干净。

    此时,几个沙弥手做着佛礼,低头如木桩一般对着寺庙后院的一处小凉亭。

    凉亭里,一个老者佝偻着身子,此时正抚着琴。

    琴音悠然,颇有几分自得的样子,他面对的方向,是一汪池塘,池塘之中,荷叶已是败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自水中突兀的冒出来。

    此时……正是万物萧索的时候,似乎只有这琴音,方才给这萧瑟之中,带来几分春意。

    一老僧匆匆而来,到了亭前,却不敢进去,只是驻足,行了一佛礼道:“相公……”

    琴音戛然而止。

    老者没有回头,在琴音断了之后,他悠然的拿起一根簪子,挑了挑琴头的燃烧着的檀香。

    老僧随即道:“长安那边,有了音讯了。”

    老者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唔。”

    “太上皇那儿,接触了几个伺候他的宦官,他们都说,太上皇现在悠然自在,雄心已是不在了。”

    “嗯。”

    老者没有回头,眼睛只落在那池塘上。

    “北衙那里,不少军校倒是至今都怀念着太上皇的恩泽……”

    “有何人?”

    “说不准。”

    老者笑起来:“是啊,这个时候,谁说得准呢?现在只得等消息罢,消息来了,才会有人肯做选择。”

    老僧沉默。

    老者不由问道:“何故不言呢?”

    老僧想了想道:“其实军中倒是有不少人是心向太子的,至于太上皇……”

    “老夫岂有不知啊。”老者淡淡的道:“太上皇……年纪大啦,一旦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天子,让给自己的孙儿,也未尝不是坏事。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不是他说想做太太平平的上皇帝,就是可以做的。有多少人的荣辱,当初维系在他的身上……哎……”

    老者幽幽的叹了口气,随即又道:“不必急,等消息罢,等那消息来……悠然自得的人,便也会生出**。心怀不满的人,便肯站出来。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人,自然也就敢大声说话了。”

    老僧听罢,忙是颔首:“相公说的有理,谁逃得过人欲呢?贫僧在此,成日吃斋念佛,供奉佛祖,享佛门清幽,却依旧躲不过这心中的业障。之所以大家愿做清闲人,不过是没有契机罢了。”

    “时机……就要来了。”老者淡淡的道,唇边却是带着点点笑意,而后道:“那时候,势必要天下大乱,也是不甘心的人,重新看到希望的时候了。”

    老僧默然。

    回头,几个沙弥似已走了个干净。

    原来他们见了老僧来,便已悄然退开。

    老僧行了个礼,而后退走。

    而此时,后院里又响起了琴音,只是这琴音,却再无方才的悠然,而是多了几分浮躁和肃杀,几处音节铿锵有力,如刀剑叫名,又如雷音刺破了苍穹。

    池塘边的柳树上,一段败柳随风飘下,落入池水,这炊皱了的池水,霎时间,起了涟漪,就如同此时的局势!

    ………………

    走了两日……

    车马终于在最后一个车站停了下来。

    李世民甚至已不知道到了哪里了,他只晓得,自己已深入了大漠,至于真正抵达了哪里,便无从知晓了。

    “此处叫宣武。”陈正泰似乎看出了李世民心中的疑问,适时地道:“沿途上的车站有十三座,每一座车站,将来都会有牧人定居,将来这里会热闹起来,形成一个个市集,会有无数的货栈平地而起,所以……陛下……学生未雨绸缪,将这些车站,都先取了名,将来这些车站名,等车站演化成了城镇之后,这城镇的名,也就有了。”

    李世民心里思量,他大致是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每一处车站,都意味着成为一个木轨铺设之后的节点,人们可以在此登车和下车,也可能在此装载货物和卸下货物,先有了牧民,会守卫这里的木轨,渐渐会有商贾,商贾来了,就需要货栈,货栈建了起来,会出现有人看守。

    等人开始密集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车马行和客栈,也会有许多东西贩售,附近的牧人和商贾以及伙计,都要在此花销,渐渐的,会聚集更多的人。

    他不由大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全,竟连这个,竟已想到了。”

    陈正泰认真的道:“这还不是陛下时刻教诲儿臣吗?儿臣哪里懂什么大道理啊,都是平日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李世民张口想说什么,可最后这些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个家伙……身份还真是随时能够自由转换,一下子以学生自居,一下子做出自己的女婿的样子,可能下一刻,他又变成了恭顺的臣子了。

    李世民看了看周围,随即道:“为何在此停留?”

    “再往前,就不能走了。”陈正泰遥指着木轨延伸的方向道:“北面二三十里,匠人和劳力们正在施工呢,这木轨,还未完全贯通,所以到了宣武站之后,便只能换乘马匹了。再走数百里,方可抵达朔方!这草原广袤,即便是千里,沿途也难有人烟补给,所以这最后的行程,只怕就没有在车中舒适了。”

    李世民笑道:“没关系,朕正想骑骑马,许久没有骑良驹,倒是生疏了。”

    陈正泰眼不眨,气不喘地道:“儿臣就是陛下的千里马啊。”

    张千在旁白了一眼,很有想吐槽的冲动。

    李世民听闻,则是大笑,他心情不错,初来这草原,见识这样的风光,可谓心旷神怡。又见识了这木轨,确实花销不小,不过此时方才知道陈正泰的用心,倒心里舒坦了!

    他随即道:“立马命人预备好马匹吧,我等继续北行。”

    “喏。”

    车站里…已有车马行和一些客栈了。

    这是提供给附近的牧人们用的。

    当然,此时还很简陋,毕竟……现在线路还未开通,并没有太多的商贾,看中这里的价值。

    而最令陈正泰欣慰的却是,这草原,乃是遂安公主的封地,此处的主人本为胡人,不过……毕竟胡人们是没有产权观念的。

    因而……陈正泰也不客气了,来了这草原,首先干的就是确权的勾当,既然是无主之地,那就插上牌子,这些统统都属于他陈家的了。

    所有人来做买卖,都需购买陈家的土地。

    当然,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毕竟不是那种黑心的商贾。

    现在这里可谓是千里无人烟,地虽是陈家的地,可若是有人来租赁和购买土地,大多只是意思意思一下,随便给几文钱便是了,反正……这地陈家有的是,陈正泰不在乎将这些地,用最廉价的价格卖出去。

    对他来说,他看重的,只是宣称自己的主权而已,是要让人知道,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自古以来便是陈家的领地,其他人不能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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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迎头痛击

    地都是自己的,因而自朔方至关中这广袤的草原,陈家拼命的将钱砸进去,这数不清的土地,因而有了路轨,有了新的城市,有了一个个坐落的车站。

    车站里有一个个新建的客栈和马厩,预备营造的货栈,现如今也已打好了地基,匠人们支起了梁柱,还在紧张的施工。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本地客栈的东家匆匆的迎出来,他满脸堆笑,显然,此前他的生意是比较冷清的,客栈之所以营业,不过是想赌一赌未来的收益而已。

    李世民第一次见着如此殷勤的商贾,随这商贾进入了客店,商贾开口便道:“贵人定是来巡视路轨的,哈哈……敢问贵人要吃什么?”

    一旁的伙计,则已给李世民上了茶。

    李世民端坐,抱着茶盏,打量着这商贾道:“此地有生意吗?”

    “有,当然是有,不过现在人还少一些,不过比起从前营业的时候,人流已是多了不少,不但附近的牧人多了,偶尔也会有一些运输材料的车队途径此地,倒是勉强还可度日。”

    “至于以后……”这东家倒是兴奋起来,他说话时,眼睛是放光的,方才还只是面上僵硬的微笑,现在却变得真挚起来。

    他接着道:“至于以后,或许就不一样了,这路修成,车马不歇,三日之内,便可自关中抵达朔方,贵人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若是在关中,哪怕是长安去隔壁的州县,也需这个时间,何况……还要运载大批的货物呢。更别说这草原之中,多的是中原未有的特产,这将来往来输送的货物,会有多少啊。我在这里买下了一块土地,花了七八个钱,这一亩地,才一个大钱,等于是白送,只是这地买下来,却是要求一年之内,必须得建起建筑,如若不然,便要没收。因而在宣武站这里,我这儿建起了一个客栈,噢,还有,远处那个在建的货栈,也是我家的,出了关,我将我的身家统统都搁在了这宣武站,在这草原里,若是这朔方将来当真能繁茂起来,将来这各处的车站也能沾光,我自是可以跟着分一杯羹,挣一大笔银子。可若是最后起不来,我也认了。”

    这东家显然不是有什么许多家财的人,只是小福之家罢了。

    或许关中的买卖过于激烈,所以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而这草原,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却是一个机会,他将机会抓住,而成功与否,却只能听天由命,又或者……是看陈家的了。

    李世民听着,颔首,能出关中的人,大多都颇有进取心的,他喜欢这样的人,就如同不安分的自己一般。

    叫这客栈的人去做了一些菜肴,随即,大盘的羊肉便端了上来。

    东家道:“这是上好的羊羔子肉,现杀的,这在草原不值几个钱,可在关中,却不是寻常人吃的起的了。”

    李世民饶有兴趣,吃饱喝足,却在此时,外头发出嘈杂的声音。

    过了片刻,急匆匆的脚步传来,有人大叫道:“不妙了,不妙了。”

    李世民和陈正泰二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听了此言,对视一眼,李世民回头,见叫不妙的乃是张千。

    张千已是吓得脸色铁青,到了李世民面前,忙是行礼,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妙了。牧人们……传了警讯来,说是……说是……有大量的突厥人朝宣武站附近扑来,来的人……有数千上万,数都数不清,遮云蔽日一般。有牧人靠近,盘查他们,竟被他们杀了。牧场那边察觉到不对,便立即叫了快马,一面放了狼烟,一面让人来宣武站报讯。”

    李世民听罢,脸色一冷!

    他背着手,却是镇定自若地道:“朕出巡的消息,所知的人不多,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李世民只打算出来一段日子,因而在宫中,只是抱病不出,这种情况也很常见,毕竟只要李世民乐意,便可将宫城和外朝断绝,百官是没法探问宫中发生的事的。

    可哪里想到……突厥人就来了。

    怎么会如此好巧不巧,这阵势分明就是冲着李世民来的。

    陈正泰脸色也难看起来,不多思索,便道:“请陛下立即南返。”

    李世民则是凝视着张千,询问道:“突厥人在何处?”

    张千苦着脸道:“报讯时,还在百里之外,可现在,只怕已迫近三四十里了,至少……他的前锋,该是到了。”

    李世民听罢,便低着头踱步。

    事实上,他此刻异常的愤怒。

    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又是谁……能迅速的给突厥人传达讯息?

    突厥人又如何……能够对于报讯的人深信不疑?

    这其中,有太多的疑问了。

    能完成这三件事的人,这个世上,到底还有几人?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须臾后张眸,眼眸里掠过了肃杀之气。

    陈正泰倒是有些急了,碰到这么大的事,若是还能镇定自若,那才是疯子。

    陈正泰便道:“陛下,儿臣看,我们还是赶紧南返吧。”

    李世民却是摇头,冷着脸道:“来不及了,马车再快,难道快得过突厥人前锋的飞骑?何况……突厥人既然志在必得,一定分了兵马,左右包抄。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过是他们的先锋而已,若是向南,或许大量包抄的突厥人已在南面等着我们了。突厥人虽未必知兵马,可是一旦出击,此等事,不可能没有准备。”

    说罢,他凛然道:“再是危险的事,朕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现在这个时候,切切不能心浮气躁,先要知己知彼,才有生机。不必害怕,此虽生死攸关的大事,却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其实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已慌了,无论是张千,还是那些护卫,可李世民的话,却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居然让人心稍稍定了一些。

    李世民踱了几步,接着道:“突厥人一旦决心出动,一定是倾巢而出,因为此次若是不能一击而中,这突利可汗,便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绝不会留有半分的余力。突厥部而今有四万户,壮丁大致在三万上下,若是不留余地,便是三万铁骑。自然也有一些部族,流散于各地游牧,一时仓促之下,也未必能立即征集,那么……其人数,大致就是在一万六七之间……”

    似乎越是在危险的时候,李世民就越是冷静清醒!

    李世民随即又道:“突厥人的战法简单,若朕是突利可汗,定会兵分三路,左右包抄……那么……左右两翼,人数当在三五千上下,本部人马会有一万一二千之间。这一路……他们是急行而来,说是人困马乏也未必,若是我们现在仓皇逃窜,他们定会穷追不舍,那么最该提防的,该是他们的两翼人马。”

    “所以……当今之计,不是回关中去,若是朝关中的方向,就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了,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北,朝朔方进发。不错,该继续往朔方,只是……他们本是朝朔方而来……”

    李世民喃喃念着,竟是陷入了沉思。

    朔方……若是继续去往朔方,岂不是和突厥人迎面遭遇?

    这和送死,又有什么分别?

    张千又开始战战兢兢了。

    陈正泰却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道:“陛下,前头三十里,不是有大量的劳力在修筑木轨吗?若是能和他们会合呢?”

    李世民听罢,却是露出不屑的样子:“一些劳力,有个什么用呢?这突厥人个个都是骑兵,自幼在马背长大,骁勇善战。这些劳力,在突厥人面前,不过等同于任其宰割的草芥朽木而已。”

    陈正泰不死心地道:“儿臣……曾对他们操练过,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李世民顿时觉得陈正泰的话,颇有几分天真。

    在他看来,显然陈正泰并不知道,一群即使操练了一些的匠人和劳力,依旧是根本无法在草原上和突厥骑兵对敌的。

    何况突厥的骑兵,还是劳力们数倍以上。

    这样的差距,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一般。

    他的这学生和女婿,终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阵仗,不说人数的差距,这军马和军马之间的区别,很多时候便有天壤之别的差异。

    只是事到临头……

    李世民想了想,终究道:“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何况劳力们在外修路,一旦突厥人拿下了我等,势必会转而攻击他们,就令他们立即来宣武站会和吧,张千,你派一些禁卫,飞马出去探查。”

    李世民随即又吩咐陈正泰道:“去预备一些好马,实在不成,就只能杀出重围了。你记着,到了那时,你要死死的跟在朕的身后,切切不可有丝毫的犹豫,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便要陷入进乱军之中,再也出不来了。正泰……”

    李世民似乎对于自己的安危,并不放在心上,他是一个冒险家,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表现得冷酷。可此时,他略带担忧地看着陈正泰,今时今日,哪怕是他李世民,也是九死一生,而至于这个女婿和学生,他自知陈正泰平日疏于骑射,在乱军之中,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虽是再三嘱咐陈正泰切切不可落队,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九死一生,到了那时候,陈正泰几乎是必死无疑了!冲破重围,需要高超的马术,需要强壮的体魄,需要大量的对敌经验积累,便连李世民也没有任何的把握,何况……还是他陈正泰呢!

    陈正泰一时脑子嗡嗡的响,突围?我突你大爷,我陈正泰是那种乱军之中杀出重围的人?

    他皱眉……

    可在这宣武站,却早已是升起了狼烟。

    这倒不是李世民和陈正泰等人放出的狼烟,而是这宣武车站的差役,得到了警报之后,立即发出的消息!

    这是请求救援的讯息,说明情况已经非常的紧急。

    陈正泰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陛下,我们不如……”

    “不要多想。”李世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慈和的看着陈正泰,随即,竟有几分悲壮:“朕虽为天子,可在朕的心里,朕一直视自己为将军,将军死在沙场,却也没有什么遗憾。”

    “现在这个时候,定要沉得住气,若是此事仓皇而逃,不过是虚耗自己的气力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先歇一歇吧,养足精神,此时是正午,只要熬过去,等天黑下来,即便四面都是突厥人,却也未必不能杀出来。”

    即使平日足智多谋的陈正泰,此时心里也不免有点慌,不过细细一想,这个时候,还是听专业人士的建议吧,而这天下,在这种事情上,最专业的人,恐怕只有这李世民了。

    于是他乖乖的道:“喏。”

    …………

    其实不等宣武车站的狼烟升起,附近的狼烟早已一个个的烧起来了。

    这巨大的工地,无数的匠人和劳力正在勤快地劳作。

    陈正业昨夜看了一夜的舆图,和一些技术人员确认了方位,因而此时还在帐中酣睡。

    这舒服的被窝没待太久,却很快就被人叫醒了。

    “狼烟,狼烟……升腾起来了,是宣武站的方向,出事了,出事了……”

    出事了……

    陈正业打了个激灵,而后跑出了帐篷,远远的朝着天边瞭望,这草原上四面没有遮挡,天上的黑烟,自是一眼便能觑见。

    陈正业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这些日子,朔方那边已经几次传来警讯,表示了对突厥人的忧虑,因而陈正业对此也颇为留心。

    可现在看到这十万火急的狼烟,他立即意识到,可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旷野上劳作的匠人和劳力们,一旦被突厥人围住,那便是瓮中之鳖,一个都别想跑掉了。

    陈正业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大吼:“让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劳作,立马传令下去,备好车马,还有让所有人……集结!”

    于是……

    “集结!

    ”集结……“

第三百五十一章:精兵强将

    工地上的劳作是极为辛苦的。

    以至于许多汉子,都只穿着一件单衣,在这寒冷的草原中,一句还是热汗腾腾。

    为了赶工,这工地上下近三千人,有的负责原地赶制木料,有的负责铺垫路基,也有人进行勘探,有人搬运砂石。

    不同的工种之间,需要密切的配合,如若不然,任何一个工种掉了链子,其他的施工队便免不得要停工。

    因此这数千人在此,不断的磨合,彼此之间的合作已是亲密无间。

    一群男人到了大漠,于是就多了几分野性的一面。

    偶尔会有走失的牛羊,他们会索性偷来烤了,倒不是缺少伙食,单纯只是自乐而已。

    当然,草原中还有狼,狼群聚而居,一旦察觉到了这些工人,便舍不得离去。于是,在这里,总是不免会有人狼的大战。

    不同的工种,又分为了不同的施工队。

    这些施工队,组织分明,到了大漠来,任何人脱离了人群,若是离群索居,便犹如孤狼一般,草原再大,也都没有了容身之地了。

    正因为如此,因而这群远离异乡的壮丁们,往往比在关内时,更加懂的珍惜身边的伙伴。

    倘若有人病了,无人对你照顾,倘若不小心做工时受了伤,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那么,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坚持下去,哪怕一天都不成。

    而各个施工队的队长,无疑是这草原中最有威信的人物,他们往往要照顾下头的匠人和劳力,同时,也担负着奖励和惩罚的重任,在这里,他们的话是不容置疑的,毕竟……这里是草原,壮丁们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络,唯有依靠施工队的队长们,方才能在此存活下去。

    陈正业则是这些施工队队长们的主心骨,这个挖煤出身的陈家人,可不是轻易好惹的,任何的工序想要对他偷工减料,陈正业都能如有火眼金睛一般,明察秋毫。

    因此……陈正业一声大喝,立即……身边数个护卫便立即飞马开始在这巨大的工地上来回的疾奔和吼叫。

    另外一边,却早有人开始在新施工的木轨那,给一辆辆本是运载了施工建材的车套上马匹。

    其实匠人和劳力们早已看到狼烟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狼烟,虽然此前,早就有过吩咐,有人告诉他们,一旦狼烟升腾而起,意味着什么,可此时,更多人却还是显得沉默,因为……没有队长和陈正业的命令。

    直到传令的人出现在各处的施工段,发出怒吼和咆哮时,一下子……所有人开始有了动作。

    各队的施工队队长大汗淋漓,他们清楚,出事了,要出大事了,也知道一旦陈正业如此的紧张,意味着什么,于是乎,开始立即召集所有人。

    “放下手中的所有工具,所有的材料也不必管顾了,所有人,准备上车,都听着吩咐,我们……立即出发去宣武站,都给我听好了,谁若是迟了一步,落在了这里,可就怪不得别人。现在……立即回自己的帐篷,将自己的火器带上,要快,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喏。”

    毕竟,汉子们受过足够的军事训练。

    说实话,那操练,可是极高强度的,甚至可以说,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众人轰然应诺,行动十分迅捷。

    这些工人的体力,本就极好,甚至可以说,这样体力的人,放在关外,也是少有的。

    毕竟,每日辛勤的劳作,打熬着气力,隔三差五,也有军事的操练。

    当然,突厥人也是如此,突厥人每日也在马背上,只是……论起伙食,工人们可就强得多了。

    甚至……这些工人们奢侈到,不但每日都有大量的肉食,而且还有大批新鲜的关中蔬果,专门会运送过来,毕竟沿着新修的路轨,其实运输上花不了多少钱。

    突厥人则普遍会缺乏维生素,别看突厥人经常吃肉,却因为几乎没有新鲜的蔬果,无法补充到维生素的缘故,所以往往会有疲乏无力的感觉。

    可这些工人,虽被晒的黝黑,却大多黑色肤色之下,却往往透着一抹红,一个个肌肉隆起,身子结实的很。

    因而,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各回自己的帐篷,他们行动迅速,也知道在何处集结,在短暂的收拾了行装之后,另一边,一辆辆装货的马车已是套好,而后,一个个施工队开始登车,一辆车载着数十人,人一满,迅速的唱名之后,马车火速的出发,南下,朝着那宣武站狂奔而去。

    一辆辆车,满载着乌压压的人,随着新修的木轨狂奔。

    这里距离宣武站并不太远,半个时辰之后……乌压压的人,居然就已在车站开始下车了。

    队长们开始先出现在站台上,集结了自己的工人,很快,陈正业则已出现在了客栈里。

    客栈里头,李世民的护卫们已是如临大敌。

    听闻大批的人马出现在车站,早已有人前去打探。

    而听闻突厥人杀了来。整个车站其实已是锣鼓喧天了。

    那客栈的东家脸色先是煞白,而后,脸就红了,去交代伙计们准备抄家伙。

    自己一辈子的本钱,都砸在了这宣武站里,若是突厥人来,还能剩下啥?

    这些白眼狼居然反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不拼命干啥?

    其实能来大漠的人,早就在关中没有了多少出路,一方面是胆子大,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也不敢出关。另一方面,绝大多数人都是破釜沉舟,你突厥人不让我们活,我们也没活路了,拼命罢。

    这宣武站上上下下,居然也凑齐了三四百人,且还有陆陆续续的牧民看到了狼烟,也都三三两两来,到了后来,人数积少成多,竟有七八百之众了。

    “陛下。”张千匆匆进来:“在前头修路的匠人们,见了狼烟,已是火速结队而来,人数有近三千之众,现在正在车站待命。

    事实上……这个时候,突厥人的前锋已经抵达了。

    当然,他们没有贸然发起进攻,而是许多突厥的斥候,开始在附近游荡,刺探这宣武站的虚实,只等后头的大队人马抵达,方才发起攻击。

    现在……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按着李世民的构想,除非趁此机会突围出去,没有路可走。

    他对突围很有兴趣,这是因为……他很清楚,突厥人平日不吃蔬果,所以往往身体里缺乏某种东西,一到了夜里,往往视物不清,若是引燃了火光,他们也看不真切。

    当初李世民最擅长的便是带着少量的马队夜袭敌军,往往能够得手。

    当然……李世民知道自己面对的,乃是凶残的突厥人,且还是突厥精锐的铁骑,即便自己寻到了突围和破营的法门,此时依旧还是捏了一把汗,知道今日已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

    他让陈正泰着了甲,这陈正泰好似是罐头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链甲和明光铠,顿时觉得自己好似是被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连脸都憋红了。

    “陛下……这衣甲不太合身。”

    “多穿一些,可以多活一刻。”

    多活一刻……陈正泰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差一点要喷出一口老血。

    我特么的……

    可是等听闻陈正业带着人来了,陈正泰顿时喜出望外:“呀,正业竟是来的如此及时,亏得我平日这般的看重他。”

    李世民在一旁,依旧皱眉。

    其实他对这些工人,半分的兴趣都没有。

    他是带过兵的人,自然晓得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

    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指望他们去对抗突厥人?

    人越多,反而会引发混乱,到时一旦突厥人开始发起攻击,乱糟糟的,莫说是寻觅战机,只怕铁骑未至,自己就相互践踏了。

    历来有多少军马,便是如此啊。

    李世民皱起眉。

    却听陈正泰道:“陛下,突厥人即将进攻,何不此时,让工人们结阵呢,先打一阵再说。”

    “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陛下,儿臣……可是对他们进行过操练,让他们预备了火器和火药,本是让他们……”

    李世民觉得陈正泰这个军事上的白痴,突然一下子,恢复了勇气,而且还侃侃而谈。

    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并非是官兵没什么用处,你这是送他们去送死。”

    陈正泰正色道:“到了这个份上,难道不送他们去死,他们就能活吗?突厥人一旦杀至,谁也无法幸免,为何不试一试,陛下你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这个人,历来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这话虽是自夸,可所谓危难之时见忠臣,儿臣愿带着他们去试一试。陛下不是想亲率铁骑试一试突围吗?就算是突围,也是在夜里,至少白日……儿臣想去会一会这些突厥人。”

    陈正泰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颇有几分义无反顾的英雄气概。

    李世民一时无语。

    他叹了口气:“是啊,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皱眉,那个叫陈正业的人何在?”

    陈正业早在客栈外头等着了,随即进入了客栈,行礼:“臣陈正业,见过……”

    李世民认真打量陈正业:“朕听闻你和正泰乃是堂兄弟,何以你们生的如此云泥有别?”

    陈正业:“……”

    李世民其实也只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陈正泰一脸无语:“陛下,这没办法,祖宗们就是这样生的,我是长得帅了一些…可我这堂兄也不错,他至少长得颇有异相…”

    帅……

    异相……

    李世民没心思理会这个,而是打量着陈正业,还真的长得有点怪异。

    不过,这显然只是细枝末节。

    “卿家从何来的?”

    “从工地上,看到了狼烟,便立即带人赶来了。”

    李世民颔首:“三千人?”

    “是三千人。”

    “这里距离工地多久?”

    “只怕有二十里。”陈正业老老实实的道:“臣当时忧心如焚,所以……”

    “二十里……三千里……一个时辰不到……”李世民听到此处,竟是震惊。

    这是何其快的速度。

    放在这个时代,有的军马,这二十里路,可能就需要走一天了。

    毕竟,三千人不是三千头羊,不是你赶着,他们就会动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思,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体力………何况,还需携带大量的粮草,走一截路,可能就要停下,埋锅造饭,吃喝之后,还需小憩,再上路走不久,天就可能黑了。

    可是……三千人只需一个时辰不到进行集结,而后一路疾奔二十里,驰援宣武站,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事。

    便是李世民这样带兵的天子,经常带着精锐的铁骑彻夜奔袭,也无法做到这样的集结和行军的速度。

    “你带过兵?”

    “回陛下,臣没有带过兵。”

    “卿从前所司何业?”

    陈正业想了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臣……挖过煤……”

    李世民:“……”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道:“突厥本部人马来了,来了许多的人,乌压压的,遮云蔽日一般,看不到尽头……他们要预备进攻了,要预备进攻了……”

    说话的人,似乎已被吓破了胆,歇斯底里的大吼,结结巴巴,却人跌跌撞撞的样子,狼狈的滚进客栈,发出了哀嚎:“快要杀来了.....”

    ………………

    介绍一本历史书《大明航海王》,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三百五十二章:万马奔腾

    在宣武车站之外。

    浩浩荡荡的突厥人已开始集结了,到处尘土飞扬!

    突利可汗的本部已经抵达。

    大量的突厥斥候带来了关于这里的许多讯息。

    突利可汗本是带有几分顾虑的,这一路南下,这等顾虑就越是严重。

    因为如此贸然的行动,稍有任何的一点不慎,都将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倘若李世民根本没有出关,该怎么办?

    又或者,李世民和书信之中所提供的位置,完全不同呢?

    甚至有可能,李世民早已得知了消息,已远遁而去了,那么……又当如何?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是一场豪赌啊!

    可任何事,一旦做了,就再不能回头了!

    而等到了宣武车站,斥候们告诉突利可汗,此前这宣武车站,曾出现大量的汉人,这一批汉人和修路的劳力以及商贾并不一样。

    而且从对方燃起狼烟的时间来看,这宣武车站的人,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组织人能及时遁逃,因为他们的两翼,其实已经将车站包抄了,里头的人是插翅难飞。

    如此看来,这一定就是青竹先生所言的李世民的人马了。

    至少有八成是。

    突利可汗认真地听完这些信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比谁都清楚,他这贸然的举动,只要有一步的走错,那么势必会遭来唐军最猛烈的报复,届时他们付出的代价必是惨烈的。

    事实上,他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这四五天的时间之内,一旦关中反应过来,便会开始调集军马,北上勤王。

    当然,以唐军以往集结的速度,可能出关会在一个月的时间,毕竟……大量的军队征集,粮草供应,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的。

    而到了那时,只要他拿下了李世民,所有的问题,就都可迎刃而解了。

    关中一旦群龙无首,一定会陷入混乱之中。

    而在关外,他制住了李世民,便可让唐军不敢贸然行动。

    正是因为这样的考量,所以突利可汗才敢硬着头皮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毕竟风险虽大,收益也是最大的!他将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擒获汉人天子的人,他的功绩,将远超他的先祖,也会带来数之不尽的收益,且再也不必对中原王朝委曲求全了。

    浩浩荡荡的马队,已从四面八方的汇聚起来。

    而现在,突利可汗已经志在必得了。

    这场仗,怎么看,突厥都有着很大的胜算,甚至可以说是碾压性的优势!

    区区一个车站,里头不过数百人而已,而他们突厥则有万余铁骑,两翼还有五六千人,这样的力量,在这草原上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事实上,突厥部因为四分五裂,草原里群雄并起,所以现在的突厥,已经虚弱不堪,这样的实力,已是突利可汗可以拿出来的最大底牌了。

    不过拿下区区一个车站,他却颇有信心的。

    “大汗,车站之中,突然出现了两三千人马……”一个斥候火速的奔来,气喘吁吁地道。

    突利可汗手持着马僵,不安的战马在原地打着转,身边围绕而来的骑队,已让他的人马越来越厚实,密集的骑兵仿佛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拳头。

    远处的车站,根本没有城墙,也没有强悍的军队,不过是许多临时的民居和一些工地。

    现在的突利可汗,可谓是踌躇满志,一听车站来了援军,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眼眸猛的亮了几分,大喜道:“汉儿天子果然在此,如若不然,附近的牧人和劳力不会在此聚集。本汗原本还有担心,现在听了这个消息,便算是真正的心定了,好,很好。传令各部,预备发起进攻,踏平此地,拿下汉儿天子,自此之后,万世都将传颂我们的功绩。本汗只要汉儿皇帝,其余珠宝、黄金、白银,粮食,本汗分文不取,统统作为赏赐,将来若能拿汉儿皇帝换来大量的财富,本汗也一概不要!”

    牛角号已开始吹响。

    数不清的突厥人已开始磨刀霍霍,他们一个个激动的脸色胀红,自下夏州之败以来,他们唯一的感受就是憋屈!

    他们是白狼的子孙,本是驰骋草原,没有敌手,在隋朝的时候,甚至在李渊时期,就在几年之前,他们还曾强大一时,中原人在他们的面前战战兢兢,可哪里想到,才几年的时间,便已形势逆转,当初向他称臣的李世民,如今却已羽翼丰满,对突厥开始打击,一场大败,却令他们不得不向中原人低下头颅,表示出顺从,可现在……报仇雪耻的时候……终于到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放过?

    马队之中,掺杂着一声声怒吼:“我们是不是被汉儿欺辱。”

    “是。”

    “汉儿不过是我们的牛羊,何至今日,我们竟恭顺如牛羊一般?你们身上流着的,到底是狼血,还是羊血。”

    “我们是狼。”

    “准备,准备……”

    一柄柄刀自残破的刀鞘之中拔出,刀依旧还是雪亮,迎着阳光,闪闪生辉。

    于是数不清的马队,开始越聚越拢。

    而此时……突厥人发现,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

    自车站里,突然涌出了许多人。

    乌压压的人,竟是在车站之外,开始摆出了阵势。

    远处很模糊,看不真切,只看到一片黑影。

    这让原本是气势如虹的突厥人,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军马?

    固然突利可汗知道来了许多劳力,可在他的心里,劳力显然是没有战斗力的。

    莫非……这里有伏兵?

    不对,绝不可能,这样的地方,不可能隐藏着伏兵,毕竟突如其来的一支军马,想要潜藏于此,他们的粮食从哪里来?他们如何做到隐蔽?

    唯一的可能就是……

    突利可汗心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是那些劳力?

    在汉儿们的历史上,确实有驱使奴隶或者是苦力作战的经验,只是……

    突利可汗就在沉默之中,突然发出了高傲的狂笑:“哈哈哈哈哈……他们竟要用奴隶来抵挡骑兵。”

    可汗一笑,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突利可汗笑过之后,扬起了鞭子,眼里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而后鞭梢朝着车站方向一指,用冰冷刺骨的声音道:“杀光他们!”

    ………………

    此时,其实陈正业的心很慌!

    实际上,每一个人的心,都很慌。

    可到了这个时候,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干下去了。

    于是他下达了和突厥人作战的命令。

    出奇的,居然没有任何人反对。

    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一方面是劳力们出关之后,几乎对陈家言听计从。

    另一方面,当初的军事操练,其实已经培养了他们顺从的性格。

    当然,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工人和农人不同,工人们是一群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劳作,彼此之间容易形成互助,而因为从四面八方带来的讯息交流,因而工人们的见识,往往比一年到头也离不开自己一亩三分地,只晓得自给自足的农人们而言,更有见识。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在这样的境况里,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对方有马,而且是数不清的骑队,在这旷野上,他们根本就无路可走。

    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

    很显然,这是要人命的时候,若不拼命,就得丢命了!

    当然,陈正业还是最了解他们的。

    于是,他又适当的下达了一个命令:“此战之后,无论是生是死,陈家这里都会拿出一年的工钱作为赏赐,用以抚恤。不只如此,若是立功,则会另外折算。”

    这话很豪气,不过陈家人的话,便是一口吐沫一口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下一句话,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陈正业看了众人一眼,便继续道:“可倘若有人临阵脱逃,此前的工钱,便不再结算了。”

    工人们还是具有乐观主义精神的,他们刚刚还因为有抚恤而面带笑容,可此刻,笑容僵硬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突然有一种比哭还难看的样子。

    “……”

    做工程一向不是每月发钱的,在工地上,虽是提供足够的伙食,可是工钱,却是最后结算。

    工人们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是可以理解的,在草原里,虽然每天忙活,却有吃有喝的,他们其实也用不上钱,都等这木轨铺完了,领一大笔钱,便可回去娶一个婆娘,再生几个娃娃好好的过日子。

    他们在草原里忍耐着寒风,每日辛勤的劳作,为的就是这个。

    不发工钱,对他们来说,那就如同于天塌了一样。

    “列队,预备好火药!”

    陈正业大喝一声,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

    而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肃穆起来。

    人们开始列成了一排排的队伍,而后……在陈正业以及工头们的带领之下,凛然无畏的走出了车站,出现在旷野上。

    车站之中的百姓和商贾们,则已寻了许多车马,将这些车马以及建筑的材料,拼命的拉出来,一辆辆的大车,首尾相连,居然结成了一个简单的车阵。

    而此时,远处的突厥人,已发出了怒吼。

    紧接着,便是战马叩击着大地的声音。

    很显然,突厥人发起进攻了。

    轰隆隆……轰隆隆……

    万马奔腾。

    在这旷野上,万马奔腾所带来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人生出胆怯之心。

    哪怕是列了队,直面突厥人的工人们,起初的勇气,也随着这马蹄所带来的地面颤抖,而禁不住心悸。

    陈正业比谁都要着急,自己的身后有天子,有自己的堂弟。天子乃是社稷之主,一旦让突厥人得逞,大唐便是灭顶之灾。

    而自己的堂弟,乃是陈家的希望,这一点,在陈家内部得到了广泛的共识,如若不然,这个家伙如此残暴不仁,对待自己亲戚就像是寇仇一般!

    不是看在这个面上,大家早就翻脸了。

    所以对陈正业来说,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遭遇了危险,带来的结果都将是致命的。

    可是面对前方的危机,陈正业面上很是沉着,可心里依旧有些慌。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记着三段击法,不要急着开火,都要听从命令。”

    很显然,工人们还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已是取了火枪,而后开始上火药,火药上了去,此后在用通铁条将火药压实,之后再上弹丸。

    其实对于这个玩意的威力,很多人都觉得没谱,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

    “陛下,突厥人进攻了。”一个侍卫到了李世民的跟前禀报。

    此时,李世民已骑着马,徐徐的出现在工人们的队伍之后。

    陈正泰、薛仁贵等人则骑马跟从了上去。

    陈正泰虽是不停的叽叽喳喳,可是李世民却闷不吭声,神色沉稳。

    他一双眼睛,似乎一直都在打量着战场!

    此时,他格外的冷静,只一门心思寻觅着这战场上下任何一点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

    对于那万马奔腾而来的突厥人,李世民反而没有过多的关注。

    突厥人的战法,他早已熟谙于心,并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奇怪。

    反而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工人的上头。

    李世民突然竟觉得自己生出了错觉,这些工人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沉着,以及他们的训练有素,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比谁都清楚,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上,单凭能迅速的集结,并且能列队,果断的对敌人进行迎击,只凭这个,便可称之为训练有素了。

    当然,李世民其实依旧不抱有任何的期望,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步卒,是不可能挡得住铁骑的,何况还是数倍的铁骑。

    李世民骑在马上,长叹了口气道:“匠人和劳力尚能如此舍身忘死,朕岂有退避之理呢?传令下去,所有能骑马的人,预备上马,都死死的跟从着朕,一旦突厥人陷入死战,便随朕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屠戮

    李世民显然没有将希望放在这些工人上头。

    固然这些工人似乎有模有样。

    可任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只晓得花架子的新兵,不,准确的来说,若是让他们做辅兵是称职的。

    至于其他……实在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既然指望不上他们,而这些人又主动请缨,那么只好将他们当做诱饵,自己想办法,带着一支马队,趁着突厥人屠戮的功夫,直取对方中军。

    当然,这样的玩法很刺激。

    因为夜袭或许还只是九死一生。

    那么直接突袭,就等于是送死了。

    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希望,李世民这样的人,历来是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了绝境时,他第一个反应,也绝不会是胆怯,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他也要搏一搏。

    不过是死而已。

    李世民挎着马,或许方才,他还心里存着忧心,他是天子,已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他担忧着一旦自己在此遭到意外,会使关中出现什么不可测的事,他担心自己的儿子,无法驾驭那些老臣,甚至会担心,自己的宏图霸业,最终成为镜花水月。

    可现在,坐在马上,看着万马奔腾来的突厥人,李世民却突然将一切都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又起了凌云之志,他一手持马缰,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这一刻,他如石雕,阳光洒落在他的鼻尖上,鼻尖上的眼眸闪闪生辉。

    轰隆隆……轰隆隆……

    数不清的突厥人,如开闸洪水一般,自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躲在车阵之内的工人们,心里不禁紧张。

    若是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们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出现在战阵,看着那无数的战马,马上的突厥人举起的如林战刀,一种心悸和恐惧的感觉,已弥漫了开来。

    “不要害怕,突厥人打算正面突袭!”陈正业这个时候大吼。

    他倒是心很稳,因为没有选择了。

    逃避是没有出路的,必死无疑。

    当初他在挖煤的时候,也曾遭遇不少的险情,人到了草原上,他从矿工,到工长,再到这修筑道路的大总管,一步步的攀爬上来,他早已明白,想要让下头的人对自己心悦诚服,就必须随时保持镇定。

    这已成为了他的本能。

    此刻,他心静如水。

    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奔袭而来突厥人:“预备,都预备,不要害怕,我们有火枪,而这些突厥人……没有远程投射的武器。”

    这番话,总算让许多人定了定神。

    此时的高桥马鞍也只在二皮沟开始流行,实际上,并没有传到草原里。

    就算是突厥人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可这玩意制造也是需要成本。

    这就导致,骑在马背上颠簸的突厥人,根本无法双手离开马缰,操控手中的战马,尤其是再这剧烈的疾奔之中,一旦双手离缰,身子一个不稳,人便要被甩出去。

    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绝大多数突厥人可以举刀冲杀,却难在马上射箭。

    只有等到数百年之后,这大漠中崛起的一个新的部族,当高桥马鞍开始普及,这大漠中的人,方才可以人人做到马上飞射。

    而且因为没有马掌,所以导致马儿极容易失蹄,因而骑在马上,需格外的小心。

    现在的骑兵,更多只是放马狂奔,提刀冲杀,而至于远程的攻击,除非放弃他们所擅长的骑兵冲击,否则根本无法做到。

    如流一般的突厥铁骑,已是越来越近。

    为首的一人,乃是阿史那恩哥,此人乃是突利可汗的亲兄弟,最是骁勇。

    这一战实在是至关重要,决定了突厥人的生死存亡,突利可汗需要居中调度,进行压阵,无法带头冲锋,自然而然,也就将自己的胞弟,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这阿史那恩哥在马上起伏,眼看着自己距离汉儿们越来越近,此时,已是雪夜沸腾。

    千军万马面前,那小小的战车所摆成的障碍,其实不过是竹篱笆罢了,根本不值一提,而那障碍之后的汉儿们,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只要自己冲近,便可将他们杀戮殆尽。

    他举着刀,口里高呼着:“腾格里!”

    “腾格里!”

    一下子,身后如箭矢一般密集冲锋的突厥人此刻已是血气上涌,个个面目狰狞,他们疯狂的催动着战马,做最后的冲刺,一面随之高呼。

    腾格里乃是突厥人的天,在此时高呼腾格里,自是因为……突厥有上天的保佑。

    冲在最前的阿史那恩哥,流淌着阿史那家族的血脉,这里的人传闻这个家族乃是狼的子孙。

    而现在……头狼策马扬鞭,如眼前无物一般。

    他张开口,面上带着红光。

    此刻的他,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野性,挎着战马,继续发出怒吼:“杀!”

    “杀死他们!”

    甚至,有突厥人热泪盈眶,他们自诩自己流有高贵的血脉,他们曾是这一片草原的主宰,曾让中原人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他们的大名,在四海之地广为流传,自然,他们也遭受了屈辱,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洗清这耻辱的时候……到了!

    越来越近……

    轰隆隆……轰隆隆……

    “预备!”

    陈正业咬着牙。

    他目视前方,此刻,他想到了自己在煤山中的时候,想到那里,他便再无所畏惧了。

    工人的队伍之中,人们开始纷纷的将早已装药的火枪抬起来。

    如往常操练一般。

    足够的操练,使他们在心里提心吊胆时,依旧可以凭借身体的条件反射,听从着命令。

    第一排火枪举起。

    黑黝黝的火枪朝着已越来越近的突厥人。

    有人手臂已被汗水打湿了,因为过于紧张,有人甚至按着扳机的手在颤抖。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甚至都认为,可能下一刻,自己便要死在这里。

    他们是从关中来的冒险家,他们怀揣着梦想来此,而如今……梦要碎了。

    工钱可能也不能活着领到了。

    这一切……是何其的悲哀。

    干了这么多日子,每日起早贪黑,承受无数次的操练,在寒冷的草原里,哪怕是被大风吹的睁不开眼睛,也疯狂的将路轨推进。

    他们原本该在工程完工之后,有的人留在朔方,置一些土地,建起一些房产。也有的人,该带着钱,回到自己的故乡,寻一个好生养的女人,繁衍自己的子嗣。

    可是……这一切……在这震撼人心的马蹄之下,仿佛烟消云散。

    有人突然咬着牙,面目狰狞状,他们痛恨这些妄图夺去他们一切的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不但想要夺取他们的生命。

    更是连自己的希望,竟也想一并收割殆尽。

    只有那些凭着自己的双手,怀揣梦想的人,方才痛恨那些不劳而获,妄图依靠劫掠为生的强盗,恨得咬牙切齿。

    越来越近。

    甚至那蜂拥而至的马蹄,已是将人的心都震的随之颤抖起来。

    李世民凝视着这些工人,这一刻……他竟有些痴了。

    他们没有退。

    即便突厥人即将出现在眼前。

    这群本该是辅兵的人,现在却依旧一排排的站着,犹如石雕一般。

    李世民顿时显得不可思议,他太明白军队了,正因为过于透彻,方才知道,一支军队在遭遇这样的冲击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可现在……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些工人们,有些小看。

    陈正泰此时也不再畏惧了,自己的身边,有薛仁贵,薛仁贵脸色凝重,却是寸步不离的在自己身边,这个家伙……还是挺靠得住的。

    陈正泰更关心的是战局,他很清楚,陛下虽然想冒险,想寻觅战机,来个直取中军,可事实上,这是送死,他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工人们身上。

    “发射!”

    陈正业发出了咆哮。

    射程到了。

    火枪的射程,其实并不远。

    因而,工人们已可看到,不远处的高头大马,那明晃晃的弯刀,变得更加的真切,甚至……他们还可看到阿史那恩哥的雄姿,阿史那恩哥挎着马,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口里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因为他很清楚,胜利就在眼前,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只要自己冲入了汉人的军阵,便可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最后发出了一个声音,歇斯底里的怒吼:“腾格里!”

    “腾格里……”

    无数人回应。

    砰砰砰……

    第一排的火枪,瞬间的发出。

    无数的硝烟,立即在车阵之后弥漫,寒风将硝烟吹开,可这硝烟浓郁,带着刺鼻的味道,随即随风而去了。

    而就在这刺耳的声音不断的发出时。

    突厥的骑队率先的发生了一些混乱。

    许多的战马,显然并不曾听过这样古怪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一般。

    不少战马受惊,以至几个突厥骑手直接摔落马去。

    而失去了主人的受惊战马,瞬间制造了一些小小的混乱,又有几人人仰马翻。

    可是……显然这并非是致命的。

    战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何况只是这些,这不算什么。

    那阿史那恩哥,依旧还在高吼着腾格里,他无所畏惧,浑身上下,散发着猛虎一般的威势。

    “腾格……”

    猛地……

    在火枪的声音之后,最前的阿史那恩哥居然身子打了个激灵。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竟是闪露着不可置信的样子,他高大的身躯,竟在马上打了个趔趄。

    疼……钻心的疼,自己的肩窝,自己的腹部,自己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低头。

    随即看到自己的皮甲上,竟是出现一个个血窟窿。

    甚至……还有灼烧的古怪气味。

    身上三个血窟窿,鲜血竟是喷溅了出来。

    好像自己的身体,竟如筛子一般。

    那种钻心的疼,令他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尤其是坐下战马的颠簸,使方才还气势如虹的他,竟是在马上如飘零落叶一般的摇晃起来。

    随即,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血滴滴答答的,自他的靴尖滴下。

    马下的青草,已染红了。

    呃……啊……

    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之后,他又低头,喃喃的念了一句:“腾……格里……”

    下一刻,他铁塔一般的身躯,竟是直直的摔落下马。

    整个人竟如烂泥一般,落在血色的青草上。

    他已站不起来了。

    拼命的呼吸,浑身抽搐,口里吐着血沫,他眼睛一张一合,此时……在他眼里的世界,是血色的,血色的马,血色的刀剑,还有血色的天空。

    他猛地咳嗽。

    血便从口里喷溅出来。

    一口血箭之后。

    他……死了!

    死的不只是一个阿史那恩哥。

    而是一个个人,栽落下马,他们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人已倒下,随即……后队的铁骑,却根本无法避免的践踏而来,马蹄落在他们的身躯上,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于是……这草场上,竟满是白色和红色的浆液。

    “腾格里……”

    突厥人察觉到了异样,他们这才意识到什么,当一个个人倒下,促使他们不得不发出了更大的怒吼。

    此时……只有腾格里才能保佑了。

    前队已杀伤了大半,于是后队成为了前队,他们依旧拼命的催促着马,发出了冲击。

    可这白驹过隙的时间里,车阵之后,陈正业怒吼:“第二列预备……射击!”

    …………

    写唐朝好累啊,天天查资料,想死,再写唐朝切jj。

第三百五十四章:兵败如山倒

    倘若说,第一轮射击之后。

    突厥人心里生出了恐惧。

    可显然,他们是没有想到,第二轮射击会在如此棉密的情况之下,继续开始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几乎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事。

    他们不是没有遭遇过远程的攻击,譬如那步弓手的轮射。

    可实际上,步弓手的射击不过是一两轮的箭雨而已。

    而这些未知的武器,却让突厥人有一种无异伦比的恐惧。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

    在前的突厥射手们,又是一片片的倒下!

    双方的射击……实在是太近了。

    以至于……步枪的杀伤,已到了最大的程度。

    而一旦有人落马,受惊的战马便疯了似的乱窜。

    而乱窜的战马,往往又与其他战马相撞在一起。

    骑兵在冲击时,其实是并不畏惧伤亡的,冲锋陷阵一定会有所伤亡!

    他们最害怕的,恰恰是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尤其是战马受了惊,受了惊的战马便会在万马奔腾之中不受控制的乱窜。

    于是,许多的战马撞击在一起,在最后的冲刺时刻,对于马上的人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而一旦混乱开始,这种混乱,便渐渐开始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马撞击在一起。

    使的原本一往无前的铁骑,陷入了泥沼一般。

    可怕的是,火枪的声音还在继续!

    阿史那恩哥的死……更是一下子让人心沉到了谷底里。

    那汉儿口里喊出的射击音符,就宛如催命符一般。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

    砰砰砰……

    无数的弹丸飞射而出,又继续无数人倒下!

    虽然只是前装枪,可实际上……因为配备了通铁条的缘故,所以火药的装填速度,比原始的火枪要快了许多倍。

    第三列射击完毕,第一轮则又立即填补……

    许多人的火枪枪管,已是滚烫了。

    硝烟弥漫在车阵里。

    起初,人们是畏惧的。

    可当枪声响起,见一个个突厥人落马,工人们的心终于定了。

    他们如自己平日操练时一样,此时觉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思想,却是机械式的依靠着条件反射,快速地完成一个个步骤。

    心里定下来后,现在所做的,渐渐的让他们感觉和平日里做工,没有任何的分别了。

    而就在此时,已开始有突厥人几乎要勒马冲了进来。

    可是战马却被横在眼前的马车所阻挡,马和车撞击在了一起,无法越过车的马失蹄,于是马上的人在失控下被飞快甩出。

    而前方的枪声依旧在大作。

    “砰砰砰……”

    一次次的射击,不断的收割着血肉。

    工人们甚至没有瞄准可言,只需要抬起枪,朝着一个方向射击而已。

    于是,落马的突厥人越来越多,失去了主人的受惊战马似乎也开始泛滥成灾,它们似乎对于枪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于是,那些战马疯了似的乱窜,这就无可避免的给后队的冲击,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许多突厥骑兵,根本不是被火枪打死的,而是策马狂奔的时候,突然见一匹受惊的马突然窜到自己的面前,两马失控下相撞,这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人,下一刻,便已摔下马去,而后……后头无数的马蹄踩踏而过。

    在混乱之下,不少人马相互践踏起来。

    火枪造成的战果,开始不停的拉大。

    而在车阵之中。

    一个家伙……已引燃了一个炸药包。

    这玩意,本是工地上用来开山炸石之用,因为要采石而铺垫路基,所以药量比较大一些,而且格外的沉重。

    而这家伙……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人名叫王大胆。

    王大胆之所以叫王大胆,自然是因为他胆子比寻常人大的多。

    此时,王大胆龇牙咧嘴地看着前方,在乱枪声中,竟也不理会那些突厥人的喊杀,抱着十几斤重的火药包,在陈正业保证加工钱之后,便趁着火枪轮射的间隙,猛地一窜,一下子跃到了前头马车的障碍上。

    如此……便可居高临下,而此时……他几乎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突厥铁骑,距离自己仿佛在咫尺之间一般。

    若是一般人,估计已经吓得不敢动了。

    而王大胆则是嗷嗷大叫一声,接着飞快地将燃了引线的火药包直接投掷了出去。

    此后……人滚下车,直接卧倒。

    身后,又是一阵乱枪。

    在这刺鼻的硝烟之中,黑烟滚滚,王大胆不可避免的给呛得咳嗽,还好他下意识地抱着脑袋,匍匐在地上。

    可老半天,居然没动静,于是他皱着眉头撅着屁股,抬起头来想看看……

    可就在此时……

    那前头密密麻麻靠近了车阵的突厥铁骑,本是疯了似的赶至车阵前,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时……

    轰隆一声巨响……

    突厥人彻底的懵了。

    火光一闪,仿佛有巨大的火球升腾而起,紧接着,一声爆炸,瞬间让战马再无法受到控制,许多被炸飞的人,直挺挺的飞出。

    黑火药的威力,完全借助于它的药量。

    这等开山炸石的火药包,威力不小,虽然里头没有掺杂铁钉之类缺德的玩意,可这爆炸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尤其是火光冒出来。

    几乎所有突厥人都懵了。

    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迎着巨大的伤亡和火枪,这些崇尚武力的突厥人尚且还觉得并不可怕。

    可一旦遭遇了这么个玩意,心里的防线顿时失守。

    虽然火药包带来的伤亡并不大,可是给与马匹的惊吓程度,却是无以伦比的。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相互践踏。

    再加上火枪一次次的轮射。

    到了这个时候,群龙无首的突厥人,在留下了无数的尸首之后,终于有人开始胆怯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何分明只咫尺之遥,可横在他们面前,却仿佛天堑一般。

    这时候,又是一声声的腾格里喊了出来。

    只是……起初的时候,他们是高喊着腾格里气势汹汹的发起冲击,这里的腾格里的意思是,苍天保佑我们凯旋而归。

    可现在他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腾格里,其效果,却是跟‘哦买噶’差不多了。

    许多人甚至开始惊惧退走。

    兵败如山倒。

    人一旦丧失了勇气,开始惊慌的高呼偶买噶的时候,哪怕敌人就在眼前,哪怕明知道再往前走一走,或许胜利的天平就要倒向自己一方,可是求生的**,还是占据了主流。

    他们宁可为了争取生路,而同伴相残,也绝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闷着头狂冲。

    疯了一样的逃兵,甚至会向挡路的同伴拔刀。

    这等践踏的伤亡,是可怖的。

    李世民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里彻底的被震撼了。

    他震撼的不是火枪带来的杀伤力。

    实际上,火枪的有效射程,至少在这个时代,显然是比弓箭短的,而且杀伤力……其实并没有弓箭那般有效而直接。

    他所震撼的是……这些只操练了一段时间的工人们,居然可以短时间的培育成一批训练有素的射手。

    这些工人,才组织了多久啊。

    若是放在军中,统统都是嫩生生的新兵。

    可要知道……在大唐,培养一个可以作战的步弓手,却需要至少两年以上的时间。

    因为需要不断的培养臂力,需要反复的进行练习。

    射箭是个技术活,绝不是简单开弓就可以做到的。

    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要求做到一致,就必须是纯熟的射手。若是寻常人,送一柄弓箭到你的手上,你也无法拉开弓弦,准确的射出。

    还不只如此,步弓手某种程度而言,还算是相对比较廉价的兵种,还有大唐的骑兵,要训练出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需要的时间,也在三年以上,你要给他配备足够的铠甲,那么花费就更加的惊人。

    只是……最令李世民觉得可怖的是……

    这花费了无数时间和钱财操练出来的优秀士卒,尤其是骑兵,在列队形成有效杀伤的火枪手面前,这些速成操练之后的火枪手,便可迅速的使用火枪,击破对方的铠甲,将人打下马来。

    大唐最不缺乏的是人。

    可是大唐最缺乏的,却是训练步弓手和骑兵的成本。

    当初汉武帝击匈奴,几乎是用砸锅卖铁来形容,对于任何一个中原王朝而言,大量的培育优秀的士卒,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毕竟,中原王朝的训练成本,和这突厥这般马背上的民族是完全不同的,突厥人天生就是牧人,是骑兵……

    可现在……李世民内心彻底的被撼动了。

    只是数月时间,甚至不需要日夜操练,就可以直接把一群劳力拉出来,组建一支火枪军马,而且……还能做到战果斐然……

    突厥人在一片惊慌中,开始败走。

    到处都是尸首,是乱马,是哀嚎,是恐惧!

    而与此同时,李世民双目微微阖起。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李世民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战机。

    而此时,就是一个机会。

    他绝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

    他比任何人的嗅觉都灵敏,尤其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李世民突然双目大张,精神一震,而后……

    他一面看向那远处挂着白狼头的旌旗,一面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长刀在手,在光线下闪耀着森然的锋芒,他整个人从威严变得杀气腾腾。

    随即,李世民大喝:“随朕来……直取中军。”

    这是一个狠人。

    以至于他说的话,都仿佛带有魔力一般。

    早已被他集结好了的数百骑兵,已枕戈待旦。

    这些人,有李世民本身带来的禁卫,也有数百个四面八方赶来的牧人。

    李世民话音刚落。

    他们竟好似是中了邪一般,纷纷拔刀,口里大呼:“喏!”

    声音震天!

    这是一件极荣耀的事。

    有的人仿佛天生就能让人们甘心的陪伴他去送死。

    李世民就是这样的人。

    李世民又大喝道:“紧跟着朕!”

    说罢,他再无犹豫。

    随即,他座下的战马如脱缰一般,疯狂的窜出。

    于是……后头的骑兵,竟是毫无迟疑,疯了似的狂奔而出。

    陈正泰本是观望着战局,如痴如醉。

    转眼,却见李世民已带着浩荡的骑队疾奔而去。

    他瞠目结舌,愣了老半天,才从口里喊出一句:“不要,不要啊……”

    回头……却发现需薛仁贵竟也跑了。

    ………………

    此时,在白狼头的旗帜之下。

    突利可汗阴沉着脸。

    他是最先知道,自己的兄弟阿史那恩哥阵亡的。

    听到那个消息时,他面上没有反应。

    他很清楚,要做大事,就一定会有牺牲。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并没有什么可以惋惜的,因为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看战果是什么。

    当收益远远高出于付出,那么一切就都值得了!

    这是突厥人的处世观念。

    可是……当无数的突厥人被火枪击落。

    他的心在淌血!

    等到冲锋的突厥人堆里,冒出了巨大的火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竟也凝固了。

    他到了那一刻,才明白是自己远远的低估了这些汉儿。

    以至于他怀疑,这些该死的汉儿,是早埋伏好了在这里,就等着自己这鱼儿上钩。根本不是自己在狩猎对方的天子,猎人根本就是汉人。

    可当他想明白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看着无数喊着偶买噶,啊,不,喊着腾格里的人哭爹喊娘一般蜂拥撤退,看着无数人相互践踏,看着死伤不计其数。

    其实这个时候……突利可汗就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了。

    自己最后一丁点的本钱,居然鬼使神差一般的砸在了这里。

    完了。

    全部完蛋了。

    只是看着眼前惨重的一切,他却极不甘心。

    所以没有急于要退走。

    只是死死的盯着突厥人败退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直至从失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已经开始有败兵,直接冲进了本阵,这些只晓得逃亡的突厥人,哪怕是在汗帐的护卫们面前,也依旧没有驱逐掉他们的恐惧。

    于是……中军的阵型……竟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第三百五十五章:斩首

    李世民一声令下。

    不等其他人反应,已是率先疾奔而出。

    随即,浩浩荡荡的骑队亦是一齐跨马疾驰。

    虽只是数百人,可气势却是惊人,宛如长虹贯日一般,在刺破大地的马蹄声中,无数的马蹄卷起尘土。

    此时骑队的人少,成员也很复杂,甚至在一个时辰之前,许多人根本素不相识,并不认识彼此。

    这样的骑兵,没有经历过训练,其实是很难协同的。

    可这一刻,李世民所过,几乎每一个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显得决绝,他们彼此竟心照不宣的摆出了锋矢的阵列,在狂奔疾驰之下,开始进行杀戮。

    这骑兵冲锋的阵型之中,李世民就是这箭矢的最头部位置,也是最锋利的所在。

    他一路狂奔,所过之处,长刀挥舞,犹如一根针,迅速的扎破突厥人的血肉,而后呼啸而过的马队,便疯了似的,开始将李世民给突厥败兵们的伤口,不断的扩大。

    无数人或死于马蹄,亦或者战刀之下,突厥人已是彻底的胆寒了,原本还有些人心有不甘,舍不得败退,可当这骑队蜂拥而来,他们觑见了这汉儿骑兵的气势,竟一时之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

    草原上,有各种各样的骑兵,每一个部族,都是以骑兵作战。

    可即便如此。

    汉儿骑兵所展现出来的一往无前以及冲击,还是让他们心里生出了无以伦比的恐惧。

    这仿佛是一队来自于地狱中的杀神,他们自黑暗中杀出,长刀所向,尽都披靡。

    生生的,骑兵竟是瞬间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李世民显然并没有兴趣过多的斩杀任何的败兵。

    他的战马,永远保持着高速的奔驰。

    他在前,后头的骑队便信心百倍一般,更是一往无前。

    李世民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那狼头旗!

    那是突厥汗帐的象征,自有突厥以来,突厥人便在这面旗帜之下,疯狂的在草原和中原进行杀戮。

    因而……快马没有丝毫停留,一条笔直的直线,直刺狼头旗帜的位置。

    他就如一头猛虎,令所过之处的突厥败兵更加惶恐,于是纷纷败退,败兵们,疯了似地开始冲击着突利可汗的位置。

    不远处的突利可汗,心惊了。

    他此前见部众们纷纷窜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不过是,对方的火器厉害,令自己死伤惨重,这种死伤,是他作为突厥首领所不能承受的。

    是以,他觉得自己心在淌血。

    可是……他并没有畏惧之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手中依旧还有着雄厚的铁骑,只要将败兵们收拢起来,重新整肃,令他们恢复勇气,自己依旧还可能组织起第二次、第三次的进攻。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能破解这汉儿们的战法,令突厥人不再畏惧胆怯火器发出的声音。

    可现在,他明显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一队铁骑,开始出现在了突利可汗的眼前,他狼顾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起初,或许还不怎么在意,因为在这巨大的战场上,一小队骑兵,真的不算什么。

    他自觉得,对方不过是想追击而已,自己的中军虽然还遭受了败兵的冲击,可是一小撮的汉儿骑兵,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当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时,心里顿时生出了骇然。

    那骑兵……就犹如风卷残云,竟已越来越近,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那虽只是数百的骑兵,此刻却仿佛散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面对着他们的突厥人,只有纷纷逃之夭夭的份儿,他们此时就如被汉儿铁骑驱赶着的羊群,竟是开始更加有力的冲击着突利可汗的本阵。

    突利可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已大惊失色,此时……他竟感觉有些心怯了。

    分明他才是草原上的王者,才是骑兵的主宰,他的祖先们只要还跨在马上,便是可以常胜不败。可现在,他竟全然无措起来。

    他下意识地开始四顾,希望中军的亲卫能够主动请缨,能及时地将眼前即将冲杀而来的骑队劫下。

    可他能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他们的脸上,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实际上……其实就算是想要截击这汉儿骑兵,可也已迟了,对方就是奔着这儿来的,而且速度之快,犹如狂风急雨,就在下一刻……

    突利可汗猛地张眸,眸里瞳孔收缩起来。

    因为冲在最前的人,他有印象。

    他永远忘不掉在那个傍晚,在那场金碧辉煌的酒宴,那个高高坐在金銮殿里俯视众人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带着无上的威严,顾盼之间,文武臣服,他更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讨好地在那殿中给这个人跳舞助兴。

    而现在……这个人竟就在自己的眼前,面容如此的清晰!

    汉儿天子,真在此。

    青竹先生说的一丁点也没有错。

    可是……

    对方已至。

    几个亲卫总算反应过来,妄图拦截。

    高马上的李世民不带一丝迟疑,手起刀落,直接斩杀一个,他长刀上染血,血淋淋的长刀竟是轻松的将一人斩下马。

    能成为突利可汗的亲卫之人,无一不是突厥部中骁勇善战之士。

    可现在,这样的人在李世民面前,竟如土鸡瓦狗一般。

    李世民更没有将被斩杀下的人放在心上,因为他的马依旧还在狂奔。

    事实上,似这样的所谓勇士,李世民这一生中,已不知斩杀了多少个!

    突利可汗看着眼前鲜艳的血色,这才有所反应,他高声大呼:“腾格里……”

    可回头,中军本阵的绝大多数人,竟都鬼使神差地呆呆伫立在原地,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恐之色,一时被这气势吓住了。

    下一刻。

    李世民的战马交错。

    已是一头扎进了突厥的中军。

    而这目瞪口呆的突厥中军本阵里,此刻就如同是纸糊一般,李世民就如尖刀一样,轻易的捅穿。

    狼头的旗帜,迅速的落在了薛仁贵的手里。

    薛仁贵挥舞着狼头骑,发出欢呼:“突厥狼骑在此。”

    却是后头有人愤恨的朝薛仁贵大呼:“弃了。”

    薛仁贵这才意识起来,好像战场上挥舞着这个,似乎有鼓舞对方士气的功效。

    于是他又连忙将这旗杆狠狠一折,这狼头的旗帜立即被他丢弃在地,随即后头无数的马蹄踩踏而过,将狼头骑踩入浸泡了血液的泥泞土地里,于是这狼头的旗帜很快地千疮百孔。

    突厥人败了……

    经历了无数次的刺激之后,他们最终丧胆。

    李世民带着人,反复的冲杀几次,整个中军,彻底的瓦解。

    而此时,李世民也不禁松了口气,战场之上,大量的人汇聚起来,胜败永远都是无常的,甚至可能一个小小的意外,会引发无数大军的崩溃。

    关于这一点,李世民再清楚不过,虽然工人们击退了突厥人,可是突厥人的实力尚在,若是不予以致命的一击,对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现在……他终于放心了。

    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败兵,败兵们有的逃窜,有的失了马,在地上捂着伤口shenyin,也有人,口里发出求饶乞活的声音。

    “陛下……”薛仁贵兴冲冲的打马而来。

    李世民坐在马上,犹如一尊战神,所有人自觉的距离他一些距离,敬畏的看着他。

    李世民却是一脸的疲惫,却看着薛仁贵骑马迎面而来,他坐在马上,手里居然轻松的拎着一个人,而后随手将这个人直接丢在了马下。

    “此人想逃,被臣拿了,我认得他,他就是突利可汗。”

    想当初,突利可还是自己兄弟陈正泰的‘兄弟’,薛仁贵岂会不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只是想不到,时过境迁,而今大家又成了仇敌。

    此时,突利可汗就犹如一滩烂泥,跌落在马下!

    落地的那一刻,他闷哼一声,薛仁贵的气力太大,这一摔,他直觉得自己的肋骨要摔断了。

    李世民只低头看了浑身狼狈的突利可汗一眼,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李世民而言,一个已经击败的对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了,无论对方从前如何的尊贵,又曾拥有何等可怕的实力。

    不过他倒是很欣赏的看了薛仁贵一眼,他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方才冲杀时,此人一直护卫在自己的左右,这个家伙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冲劲。

    李世民低头道:“归义王,朕又与你见面了。”

    归义王乃是李世民曾经赏赐给突利可汗的爵号。

    突利可汗瘫在血水里,这些血水,来自于他的族人,他心里已是绝望到了极点。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自内心生出来的绝望,令突利可汗万念俱焚。

    他不由道:“败军之将,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些汉儿从来都说,成王败寇……”

    “尔也敢自称为寇?”李世民突然大喝。

    这一喝,竟如晴天霹雳,令突利可汗心里陡然一惊。

    ……………………

    最近有个很大的情节在酝酿,资料搜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口气写出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大获全胜

    其实突利可汗到了这个份上,已是一心寻死了。

    堂堂白狼族的纯正后裔,突厥部的大汗,混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凭良心说,真和死了没有任何的分别。

    现在这汉儿天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目中带着戏谑,而自己呢,却是蓬头垢面,受尽了羞辱。

    当然,一时的羞辱不算什么。

    突利可汗不是没有受过侮辱。

    可问题就在于,此时,他心里深知,突厥部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所有的精兵统统损伤殆尽,那些活下来的勇士,现在或已逃之夭夭,或是倒在地上呻吟,又或者……拜倒在地,哀嚎着求饶。

    就算还有不少人活着,现在却都已成了断脊之犬,再没有了丝毫战斗的勇气。

    这样的部族,还有在草原中生存的意义吗?

    李世民大喝之后,冷笑道:“当初你走投无路,投靠大唐,朕敕你官职,依旧宽恕了突厥部从前的过失,令你们可以与我大唐和平共处。可你却是言而无信,带着人竟想袭朕的御驾,狼心狗肺,竟至于此。事到如今,竟还敢口称什么成王败寇。朕告诉你,王便是王,寇便是寇,尔一日为贼,终身是贼,乱臣贼子,如今已至这样的地步,还敢在此狺狺狂吠,岂不可笑吗?”

    突利可汗狼狈不堪,他想张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被一种无穷的恐惧所弥漫。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面对着李世民,这个人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以至自己在他面前,竟如蝼蚁一般。

    他极努力,才鼓起勇气道:“既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先降后反,今日到了朕面前,还想活吗?”李世民冷笑地看着他,面带着说不清的嘲弄。

    其实这时候,李世民已是疲乏到了极点,此时他抬眼看去,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到处都是人,只是……这对于李世民而言,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感觉,每一次击败一个对手时,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却有人骑马而来,正是陈正泰!

    陈正泰人还未到,声音却已到了:“儿臣救驾来迟,万死之罪。”

    救驾……

    李世民不免觉得好笑。

    不过看他神色匆匆的样子,却也笑不出来了。

    自己是皇帝,突然带着兵马冲锋,只怕陈正泰已是吓得面如土色了吧。

    陈正泰毕竟不是武人,这个时候心急如焚的跑过来,也足见他的忠孝之心了。

    当然,有些时候,是不需去计较细节的。

    李世民脸色稍有缓和,道:“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此人可相熟吗?”

    陈正泰却是看都不看突利可汗一眼,就正色道:“儿臣不认识他。”

    突利可汗:“……”

    “嗯?”李世民一脸狐疑地道:“是吗?”

    陈正泰正色道:“陛下,儿臣从前倒是认得此人,乃是因为他是归义王,可从此人起心动念着想要谋反开始,在儿臣心里,儿臣便再认不得此人了,从那时起,儿臣便已与他恩断义绝,又如何会认得这乱臣贼子?”

    这话听着有些抬杠的意思。

    可李世民竟觉得心里颇为舒坦,他颔首微笑道:“此言也有道理。”

    突利可汗万念俱焚,此时却是哑口无言。

    李世民而后道:“那么你看,此人当如何处置?”

    陈正泰毫不犹豫道:“杀之。”

    见李世民依旧凝视着自己,陈正泰道:“只是要诛杀之前,却需问问,为何他们能来此,又如何知道,陛下会出关?这本是极机密的事,若是不询问出来,只怕陛下和儿臣尽都寝食难安。”

    李世民颔首,此时他心里也满是疑窦。

    自己出宫,是极机密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然,陛下走失,宫里是可以传递出讯息的,可问题就在于,宫中的消息难道这样快?

    这样说来,就说明早有人在宫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此人一定是皇帝的近侍。

    还不只如此,若只凭这个,如何预测出皇帝的行走路线,又如何会知道,皇帝坐着这马车,能在几日之间,抵达宣武站?

    那么至少这个人,对于二皮沟,还有新轨,是了解得十分透彻的,可一般的士大夫,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大多对二皮沟往往内心里带着反感。至于新轨,他们是不屑也没有意愿去了解这种新事物。

    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譬如,得到准确消息之后,如何传书,如何确保讯息能够有效的送到突利汗手里。

    甚至……他怎么样才能让突利可汗对于这个让人无法置信的消息深信不疑,只需在自己的书信里报下落款,就可让人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是值得信赖的,以至于信任到敢于直接起兵反叛,冒着天大的风险来火中取栗。

    以上种种,其实每一样,都很难做到,就单纯说信任的事,突利可汗久在草原,是绝不可能在关内有什么至交的,在交情不够深厚的情况之下,作为突厥部的首领,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有如此的信任呢?

    李世民目光带着凌厉,如刀锋一般扫过突厥可汗一眼。

    “说说看吧,这是你乞你族人活命的唯一机会了。”李世民语气平静,不过这露骨的威胁之意,却很足。

    突利可汗其实早已心如死灰。

    可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和族人的所有人性命都握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自己是反复的反叛,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可自己的妻儿老小,还有那些族人呢?

    他心里悲凉,良久,却悲痛的道:“是有一封书信。”

    “书信何在?”

    “已毁了。”突利可汗咬牙道。

    “为何毁去?”

    “这是旧俗。”

    “旧俗?”

    “对,自启明可汗开始,就有这样的手段,关内有一个人,他们和突厥部的关系深厚,人们都叫他青竹先生,起初……他送了一些消息来,启明可汗并没有当一回事,可是很快,他发现……之后所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书信的内容。直到后来,还有这样的书信来时,启明可汗便再不敢等闲视之了,他按着书信中的内容去做,往往能提前探知到关内的虚实,而且次次都能成功,获得巨利,自此之后,历代突厥可汗都对这个人深信不疑……”

    李世民颔首,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段高明之处了。

    任何人传达书信,一定是想立即谋取到好处,毕竟这样的人出卖的乃是至关重要的讯息,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没有好处呢?

    可这个人很有耐心,他一次次传达这样的讯息,却不和突厥人联络,几次之后,突厥人突然察觉到这讯息的重要,于是渐渐开始对此深信不疑,方才会对他抱有巨大的信任。

    想来,对于草原中其他各部,包括了高句丽人,也大抵都是如此的吧。

    可是想要建立这样的信任,就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而且要做好前头一些关键信息,毫无收益的准备,此人的忍耐力,一定惊人的很。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此后呢,此后你们如何合谋,如何得利?”

    突利可汗倒是没有隐瞒,老实地道:“这个很容易,有了这个书信来,历代突厥汗,往往不会四处宣扬出去,毕竟……此人提供的信息都十分关键,一旦传出去,一方面是害怕失去这个讯息传达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这消息被其他人听了去。因而,只会是一些近臣们知悉,而后做出决策,从中为部族牟取好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因而,这些书信,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而至于牟取好处,是因为到了后来,还有书信来,说是到了某时、某地,会有一批关中运来的财货,这些财货价值多少,又需要咱们突厥部,预备他们所需的宝货。当然……这些交易,往往都是小头,真正的巨利,还是他们提供讯息,令我们抓住关中边镇的虚实,深入边镇,进行劫掠,此后,我们会留下一些财货,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退走的时候,他们自会取走。”

    李世民听到这里,更觉得疑窦丛生,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突利可汗的话若是没有假的话,双方只凭借着书信来沟通,彼此之间,根本就不曾谋面。

    在双方没有谋面的情况之下,依照着这个人令突厥人生出来的信任感,这个人一步步的进行布置,最终通过彼此不必面见的形式,来完成一次次肮脏的交易。

    李世民皱着眉头道:“你不知此人是谁?”

    “不知。”突利可汗万念俱焚道:“实在是不知,迄今为止,我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李世民冷笑道:“书信之中,可有什么印记?否则,如何确定书信的虚实?”

    突利可汗道:“他自称自己是青竹先生,其他的……便再没有了。”

    李世民心里越想,越是烦躁,这个人……到底是谁?

    “该说的,我已说了,若是不信……”

    “朕信!”李世民坐在马上,脸色阴沉无比,而后淡淡的朝薛仁贵使了个眼色。

    他喜欢这个人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莽撞,可用另一层意思来说,就是有冲劲。

    可这个眼神之后,薛仁贵还愣愣的在发呆,以至于坐在马上的李世民颇有几分尴尬。

    是人都有缺点,比如……这个小家伙,似乎还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领会自己的深意。

    倒是一旁的陈正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恨不得要踹薛仁贵的屁股,却故意踩了一下薛仁贵的脚。

    薛仁贵吃痛,叫了一声:”大兄,你干啥?”

    陈正泰觉得这个家伙,已是无可救药了,无语了老半天,才捋顺了自己的心情,咳嗽道:“宰了这家伙吧,还留着干啥?”

    薛仁贵噢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世民亦是一脸无语的样子,故意将脸别到了一边去。

    他身边拥簇的都是一群聪明人,聪明到自己一个眼神,一个举止,立即有人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以至于,李世民养成了一种不必把话说透,却只需意会,便可有人为自己将事情办得妥当漂亮。

    可眼前这个家伙……

    为了化解尴尬,李世民干脆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薛仁贵这时才面目狰狞,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要抽出刀来,突然又道:“杀谁?”

    陈正泰:“……”

    他深深地深吸一口气才道:“你说呢?”

    薛仁贵想了想:“我大抵也知道,只怕杀错了……”

    错了二字出口,口吻里带着轻松和自然。

    可是话音刚刚落下,随即,手中的长刀便自刀鞘中惊鸿而出,刀光在半空划过了一道影子,电光火石之间,长刀狠狠的劈下。

    这突利可汗,本是趴在地上,他顿时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了,不等他心底生出滋生出求生的**,那长刀已将他的头颅斩下。

    一代枭雄,已是鲜血飞溅,失去了头颅的身子,晃了晃,似是肌肉的条件反射一般,在抽搐之后,便无力的垂下。

    薛仁贵看都不看一眼,收刀,感慨道:“还好我反应及时,心想十之**斩的就是这狗贼,大兄,没有错吧。”

    李世民坐在马上脸抽了抽,已借故打马,往另一头去了。

    陈正泰一脸复杂的看着薛仁贵,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的味道。

    这家伙……智商还有待提高,成长的空间还是很大的。这样想一想,似乎也颇有几分欣慰。

    陈正泰只好给他一个大拇指:“没有错,亏得你机警。”

    虽是来到这个残酷的时代,早已见过了杀人,可就在自己咫尺之间,一个人的头颅被斩下来,还是令陈正泰心里颇有几分本能的厌恶,他安抚住薛仁贵,忙是走开一些。

    不多时,张千匆匆而来:“陈驸马,陛下有大事要与你商量。”

    陈正泰听到陈驸马,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颔首:“这便去。”

    有大事……一定是要将这青竹先生揪出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大局已定

    这个叫青竹先生的人,此时回想他做的事,不禁让人后襟发凉。

    此人就如蛇蝎一般,一直默默的隐藏在黑暗深处,这一次,倘若不是有这些工人在,不是因为火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已回到了客栈,这里已加强了戒备,李世民卸下了铠甲,依旧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自从做了天子,那以往的峥嵘岁月,似乎已距离他远去了,今日一番冲击,令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见陈正泰进来,李世民呷了口茶:“朕终于明白火器的好处了。原以为,火器不如弓箭,而且浪费钢铁,可现在才知道,火器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可以立即让一个农夫或者是寻常的劳力,只需短短的时间,便可以和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和步弓手匹敌,只要火器足够,我大唐便是组建百万军马,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唐实际上是有百万军马的。

    当然,人数是够了,可实际上……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军事将领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来所谓二十万、三十万,甚至是号称百万的军队,真正的战兵其实是少数。

    在中原,有十万真正的战兵,几乎就可以横扫天下。

    这绝对不是夸张,因为绝大多数的所谓军队,实际上都是空架子,让他们剿贼勉强足够,可若让他们真正的上阵杀敌,至多,也就跟着战兵后头打一打顺风仗而已。

    因为真正的战兵,培养起来实在太不容易了,需要给他们战马,需要给他们弓箭,这些某种程度而言,都是技术活,想成为合格的骑兵和弓箭手,不只浪费多少箭矢,需要花费多少饲养战马的饲料。

    最可怕的还是时间,没有两年功夫,就无法成规模的,纵会有一些人天赋过人,可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时间打熬出来。

    如若不然,大唐的骑兵和步弓手,凭什么可以出关,去面对那些自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异族。

    因而,李世民显得格外的激动,他不在乎火器的威力如何,射程多少,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这一条优点,那么这火器,便可看成是镇国神器,有了这样的镇国神器,大唐何愁不兴呢?

    “还有这木轨……”李世民激动的脸色发红,随即道:“有此木轨,拿着火器的步卒,便可成为骑兵,木轨铺设的所在,任何人胆敢冒犯,我大唐的步枪兵便可朝发夕至,所有的粮草和给养,都可以通过马车来运送,这比之从前,不知快捷了多少倍。用最少的钱粮,保障木轨沿途的安全,而我汉民,亦可围绕着这一个个车站,建立集镇,兴建牧场……朕终于明白你们陈家在打什么算盘了。”

    陈正泰立即道:“陛下,儿臣此前,也只是胡乱想的,只是不曾想,竟能收此奇效。这……这……”

    李世民看他一眼:“你不必慌张,怎么,还怕朕掂量着你们陈氏在关外的地?”

    “不敢,不敢。”陈正泰干笑道。

    这家伙耍了一个滑头,李世民问他是不是担心自己惦记着陈氏在关外的土地,陈正泰应该说的是,儿臣绝没有这样想。可陈正泰的回答却只是不敢。

    不敢的意思,就很值得玩味了,这其实是在说,这样的事实是可能发生的,当然,我陈正泰比较怂,所以不敢去想。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而后道:“朕既已下了旨,便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你是朕的弟子,也是朕的女婿,我大唐本就需皇亲国戚和功勋之臣镇守四方,如何会因为你这关外的土地,有些许的好处,便又收回成命。”

    李世民道:“在大漠中修木轨,花费也是巨大,陈家在里头投了这么多的钱,朕更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只是你那火器,却需多制造一些,将来朝廷也要用。”

    陈正泰认真的道:“陛下放心,只要朝廷敢下单子,二皮沟那儿,定可竭尽所能,能生产多少是多少。”

    李世民颔首,他大喜过望之后,脸色随即凝重起来:“可现在,那叫青竹先生的人,实乃朕的心腹大患,朕思来想去,还是无法想象,这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此人一日不除,他今日勾结的是突厥人,到了明日,可能就是高句丽和东胡了,此人既从启明可汗开始,便已大漠的各族有联络,可见他的根基之深。何况,他又能探听宫中的机密,也可见此人在中原是非同小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连根拔起,朕实是寝食难安。可是朕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握,料定此人是谁,你历来聪明,来说说看。”

    “陛下。”陈正泰道:“儿臣有一个方法,将这个人揪出来。”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嗯?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此人为何传书突厥人,让他们截杀陛下?”

    李世民背着手,来回踱步:“这样的人,老谋深算,绝不会做他不利的事。所谓无利不起早,他杀了朕,能有什么好处?”

    陈正泰眉飞色舞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陛下若是被突厥人擒获了,或者陛下在草原上驾崩,他能有什么好处啊。到时候……谁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呢?所以……儿臣以为,想要让此人显露原形……可以用一个办法。”

    “你说。”李世民显得焦躁,陈正泰这个家伙,实在有些啰嗦。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道:“倒不是学生故意要水,不,故意要啰嗦,实在是,学生若是说的不仔细,免不得陛下又要责怪学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到头来,不还是要将学生骂个狗血淋头。反正横竖要挨骂的,倒不如多说一些。”

    李世民面上抽了抽,他仔细想了想,陈正泰又多说了一句废话。

    随即,陈正泰认真的道:“这青竹先生,既然做了谋划,那么他此时一定是胜券在握,如若不然,他绝不会轻易出手。像这样智珠在握的人,自是自信满满。因而,他自以为自己的这番布置,一定能够成功。可是他算漏了一件事,便是突利死了,这一万多的突厥铁骑,在陛下英明的率领之下,已被打的丢盔弃甲。那么……如果我们将错就错呢,这个时候……我们禁绝关内和关外的消息,而后……派人往关中去报讯,就说陛下遭遇了突厥人的围攻,已是危在旦夕,再传出流言出去,此时陛下其实已经……”

    李世民皱着眉,他懂了陈正泰的意思。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告诉青竹先生,一切都如他所料,李世民出事了,他会疑心吗?这样的人一定老谋深算,可是却绝不会疑心,因为他很清楚,这本就是他布置的巧记,这样的人难免会自信满满,不会怀疑其他。

    “你的意思是,让他深信这些,而后……再看看此人在长安,会有什么动作?”

    “正是如此。”陈正泰正色道:“一旦陛下这边传出什么流言,他一定会急不可耐的继续布局谋划,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安排,因为只有如此,他安排的突厥人截杀陛下之事,才有意义。如若不然,陛下纵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收获?陛下和儿臣,就暂在关外,作壁上观,相信很快,此人就会慢慢浮出水面。”

    李世民显得有些犹豫,陈正泰的计划确实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若是传出这个消息,就难免会引发天下的震动。

    只是……

    李世民眯着眼,眼睛一张一合,显然,他对于自己是极有信心的。

    于是,在短暂的踟蹰之后,李世民当机立断道:“就以突厥人反叛的名义,立即关闭各处的边镇和关隘,除此之外,派出人,立即往关中去,要八百里加急……朕就和你……拭目以待吧。至于朕与你,索性……就继续北上,去朔方走一走,朕一面巡视,一面看看……谁才是青竹先生。”

    陈正泰现在是百爪挠心,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是馊主意,表面上是能将人揪出来,可实际上呢,且不说对方上钩不上钩。还有值得可虑的问题是,传出这么个消息,只怕整个长安,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致的定下了计略,李世民突然想起什么:“那些突厥人,如何处置?”

    “这也容易,他们再三反叛,绝不可放纵,不如就暂将这些人,交给儿臣来处置,儿臣一定能将他们处置妥当。”

    李世民颔首:“就这般定了吧。”

    他不愿再管关外这些闲事,陈正泰现在对关外了如指掌,陈氏也开始逐渐朝草原渗透,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也就懒得多问了。

    ………………

    这偏僻的佛寺里,有一座小小的明堂。

    明堂里供奉着许多的佛像,而此时,一老者只穿着麻衣,盘膝而坐,明堂昏暗,看不到老者的面容。

    只是在微光之中,却能见着老者眼中折射的光芒,这是一双说不清的眼睛,看着佛像的眼睛里,带着虔诚,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也似隐约流露出对于人世间的厌恶。

    他似在沉思,在这小小的明堂里,他垂坐了很久很久,这昏暗之中,仿佛已成了一方小天地,在这天地里,只有这虔诚的老者,与佛祖之间在冥冥之中沟通着什么。

    几个时辰之后,明堂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

    有人在外咳嗽。

    老者也跟着咳嗽几声。

    他显然已经很苍老了,苍老到当他从神游中回来,竟也不免呼吸不匀,他声音疲惫又沙哑:“何事?

    孤灯之外,可以照着外头人的人影,人影身子弓着,哪怕是老者没有看到他,他也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人小心翼翼的道:“相公,有急报传来,是草原中的消息。”

    “噢。”老者只轻描淡写的道:“是吗?”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明堂外躬身的人才小心翼翼的道:“事……成了。”

    “事成了……”老者喃喃念了一句,而后,他又慢悠悠的道:“李二郎是死是活。”

    “急报的人,送来地消息是……他已孤身被一万多突厥铁骑围住,插翅难飞,所以……虽然生死难料,可是……怕是再也回不了关中了。”

    老者显得很平静,似乎这个结局,他早已是料到了。

    所以……只传出他气定神闲,呼吸匀称,既无激动,又无感慨的平静样子,他平淡的道:“这样说来……长安……要乱了,接下来……该有好戏可看了。太上皇这些年,一定很苦闷吧。”

    躬身在外的人,则沉默,大气不敢出,这世间,已经很少人提及到太上皇了。

    ……………………

    第二章送到,明天会稳步更新,之后开始还清之前的欠账。

第三百五十八章:长安风云

    明堂中的老者似乎又沉默了下去。

    很快,这明堂之中似乎开始念诵起了佛经。

    这足以让天下震动的消息,似乎没有令老者的心情稍加一丁点的影响。

    而站在外头的侍者,却似乎已经清楚怎么做了,而后,他的影子在名堂的窗格上消失不见。

    秋日的长安城,北风呼呼,卷起了尘土,令树上的枯黄叶子落地,却又将它们扬起,这生命怒放之后的枯黄叶子,而今已是死去,可它的残尸,却依旧任风摆布,它们时起时落,最终跌入某个阴沟或是街坊的缝隙里,任由**,化入泥中。

    长安城里的士子们聚集,他们除了读书,预备着即将而来的考试,同时也免不得要呼朋唤友,偶尔踏青游玩。

    四面八方来的学子,总是通过彼此的闲谈,来增长自己的阅历和见识。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并不只是比别人读的书更多,他们的阅历,也是无人可比的,朝廷不得不重用读书人,任他们官职,给他们高官厚禄,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此时的天下,寻常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十里地,他们的见识里,最多的可能就是某一处集市了。他们更无法与外乡人进行太多的交流,而交流本身就是见识的来源,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所看到的都是十里地之内的事,知晓的也大抵是如此。

    可读书人不同,世族子弟,亲朋好友遍布天下,他们通过书信,通过游历,通过考试,往往有游览过名川大山的经验,他们甚至与天下各州的人交流!

    河南道的人,知道原来岭南有一种东西,叫做荔枝。来自蜀中的人,通过交流,原来晓得大海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平安坊里,这籍贯不同的读书人们聚集的最多的所在,突然,一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的奔过,竟是险些撞伤了一个货郎,街边一个半大的孩子,本是躲在靠近小河的青苔石上玩着泥,突然一股劲风呼呼而过,孩子吓得脸色煞白,他还未回过味来,那快马已是扬尘而去了。

    沿街的酒楼里,不禁有许多人伸出头来谩骂。

    可随即,银台的官吏已是吓的脸色霎时变了。

    他们看着最新的急报,吓得竟是脸色苍白如纸。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因为很快,整个长安就都已经开始传出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陛下没有在宫中,而是出了关,可怕的是,突厥人突然反叛,上万的突厥铁骑,已将陛下死死围住,陛下手上不过百余禁卫,只怕此时,已是生死难料了。

    李承乾随即被寻了来。

    他虽为监国太子,可实际上,主要负责国家运转的,还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

    何况此次陛下乃是私巡,根本就没有下旨令李承乾监国。

    可作为太子,东宫的属官当机立断,其中以马周等人为主,立即请求太子即刻入宫。

    李承乾整个心都是如乱麻一般的。

    事实上,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父皇居然跑了。

    然后第二个念头是,父皇和陈正泰一起溜去了大漠,居然没有叫上他。

    第三个念头,才开始觉得茫然又悲痛,父皇和陈正泰……没了?

    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是别人的儿子,也是别人的朋友,从前与兄弟的别扭,更多是身边人的反复挑拨,而如今……不禁眼眶红了,一时之间,哭不出来,便只好听马周等人的摆布,马周请他上车,他浑浑噩噩的上了车,令他立即去中书省,先见房玄龄,并且要以太子的名义,传唤长孙无忌这些皇亲国戚,还有程咬金、秦琼这些当初的秦王府旧将。

    在确定了这些人的态度之后,也当立即入宫,去拜见他的母后。

    马周此刻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可是他很清楚,这个时候,绝不是不管不顾,肆意悲痛的时候。

    恩主生死难料,可是陈家还在,陈家的主母遂安公主也还尚在,越是此时,越要防范可能出现的意外!

    只要有一点政治头脑,都能想到,皇帝突然没了,势必会有无数的野心家开始滋生出野心的时候。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定要冷静,切切不可生出其他心思,不可让情绪蒙蔽了自己的理智,于是他脸色木然,一直搀扶着恍恍惚惚的李承乾,登车,而后骑上马,匆匆带着太子自东宫赶去太极宫。

    太极宫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李承乾到了宫门这里,必须下马步行,他看着巍峨的宫城,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竟第一次生出了生疏的感觉,以至于行走时,他的小腿不禁哆嗦,他脸色也是木然,双目无神,只默然地埋着头随人走至中书省。

    房玄龄等人,早已在此焦灼的等候了。

    众人迎出来,其中不乏有人表现出悲戚和痛苦的样子。

    尤其是房玄龄,他眼里浑浊,见了李承乾,宛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拜下行礼道:“殿下。”

    “殿下……”众属臣纷纷行礼。

    长孙无忌人等,一个个热切地看着李承乾,陛下的三个嫡亲儿子,现在只有太子李承乾可以托付了。

    李承乾只木然地被人迎了进去,房玄龄等人道:“现在陛下只是生死未卜,只怕还要探听音讯……”

    他话刚开始,马周突然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太子立即传诏摄政,还有……大安宫的禁卫……理当换防。”

    马周的话落下,许多人已是大吃一惊了。

    大安宫乃是太上皇的住所。

    实则马周乃是儒家臣子,他一直上书,劝谏皇帝遵从孝道的,甚至隔三差五,要求李世民应多去大安宫向太上皇问安。

    可哪里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马周却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要求控制大安宫。

    孝顺是一回事,但是防范于未然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国无主君,为了以防万一,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

    可此言一出,众人都默然了起来。

    哪怕是房玄龄也很清楚,这件事是要承担风险的。

    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这个时候带兵去控制太上皇,即便现在扶了太子上位,可太子毕竟是太上皇的亲孙子,将来若是来个秋后算账,该怎么办?

    更何况这件事,势必引发天下人的议论,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马周看了众人一眼,则是慨然道:“若是诸公不愿如此,那么就恳请调一支军马予我马周,我马周前去,事急矣,此次陛下突然遇袭,实在是事有蹊跷,陛下行踪,连太子和臣等都不知,那么……突厥人是如何知道陛下去了草原?现在陛下生死难料,我等为人臣者,是该到了尽忠的时候,太子乃是国家的储君,我等当尽心竭力,确保宫中不出变故为好。”

    房玄龄沉吟着,他自也是知道马周的话有道理,此时不禁对马周多了几分欣赏。

    只是,他还是有些拿捏不定,这事不好轻易下决定啊,于是看向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不妨先去见皇后娘娘吧。”

    房玄龄沉吟了片刻,觉得有理,这事,还真只能是长孙皇后来拿主意了。

    李承乾依旧是茫然着,似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数的事在自己心里划过,仿佛自己的人生里,两个重要的人,自己与他们的朝朝夕夕,都如电影回放一半!

    有宦官躬身道:“请殿下立即去拜见皇后娘娘。”

    李承乾便又被搀扶着站起来,木讷的由人送至皇后娘娘的寝宫。

    长孙皇后听闻了讯息,其实已是昏厥了过去,而后慢慢的醒转,听闻了儿子到了,便将李承乾叫了进来。

    李承乾愣愣的站在寝殿,看着自己的母后。

    只一刹那之间,似乎因为见到了长孙皇后的缘故,突然……压抑在心头的悲痛和情绪突然如火山一般的迸发出来。

    李承乾拜倒,匍匐在地,嘶声竭力的突然放声大哭着道:“母后,母后……父皇……父皇没了,陈正泰……也没了。前些日子,还都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人就没了啊。父皇……父皇……”

    他哭的惊天动地,脑海里掠过一个个的画面,人的成长,或许只是在这一瞬间,一下子的……李承乾在嚎啕大哭声中,几度还觉得不可置信,等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便又哭声雷动:“儿臣心里疼,疼的厉害,儿臣想了种种的事,想到父皇对儿臣的严厉,当初不以为然,可如今,却觉得弥足珍贵,这世上,再没有气恼的教训儿臣,对儿臣咒骂,对儿臣横眉冷对的人了……”

    边说着,那眼眶里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的落下,口里又继接着道:“也再不会有人对儿臣嬉笑,不会有人教授儿臣如何在父皇面前邀功得宠,不会有人真正将儿臣视做自己至亲好友了……儿臣……儿臣……”

    后头的话,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长孙皇后亦是感触万分,母子二人皆一脸悲痛,各自垂泪。

    房玄龄等人不便进入寝宫,只能和长孙无忌等人一般,都站在外头候着。

    他们急于希望太子立即出来,尊奉了长孙皇后的旨意,主持大局,生恐夜长梦多,可……

    此时此刻,他们却又只能焦灼而耐心的等候,只听到里头的哭声如雷。众人也不禁黯然,有人垂泪,有人别着头,扯起长袖子,擦拭着眼睛。

    马周急切,几次想要冲进去,可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他此刻,又何尝不是百爪挠心呢?恩主对自己……恩重如山,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等情感,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

    一队人马,已至大安宫。

    为首一个,正是裴寂。裴寂等人几乎是骑着快马抵达宫门的。

    裴寂乃是左仆射,虽然近来已不再管事了,可实际上,依旧还是宰相,地位与房玄龄等同。

    而与裴寂一同前来的,则是萧瑀。

    萧瑀乃是尚书省右仆射,同时也是李渊时期的宰相,只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因为萧瑀乃是李渊的旧臣,自然重用的乃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疏远萧瑀!

    萧瑀和裴寂一样,都是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

    萧瑀乃是江南大梁的皇族后裔,当初正是因为招揽了萧瑀,方才令李唐在江南得到了人心,无论是裴氏还是萧氏,统统都是天下最鼎盛的名门。

    而至于跟从他们身后的,亦有朝中不少的大臣。

    这些年来,李世民新政,触怒了不少人,而李承乾性子和陈正泰相合,在许多人眼里,李承乾是不堪为人君的,裴寂和萧瑀二人都是宰相,有着巨大的影响和号召力,此时竟有不少人鬼使神差一般的跟着来了。

    其中许多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世族子弟,他们心里多有不满,而此时……好似一下子寻觅到了天赐良机一般。

    众人到了大安宫外。

    守备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心里也吓了一跳。

    忙是有人出来道:“不得召见,诸相公何故来此?”

    实际上,太上皇怎么可能召见他们呢?就算是想召见,也是绝不敢和这些旧臣们联络的。

    裴寂听罢,率先冷笑。

    他冷冷的视着守备,大喝道:“我等当初见上皇时,剑履上殿亦可,谁可阻拦?”

    守备显然没想到裴寂等人如此强硬,又见随裴寂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不凡,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只好道:“容请通报。”

    “事急,无需通报,我等当立即面见太上皇,丝毫也等不得。尔为领军卫郎将,可是出自弘农杨氏吗?我与你的三叔乃是密友,你让开,让我等入殿觐见。”

    守备有些慌了,其实他也收到了一些风声。

    要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导致整个长安开始人心浮动。而至于整个太极宫和大安宫,也令人生出了焦虑之心。

    这守备似乎既不敢得罪裴寂人等,可似乎又担心,这一次放他们进去,会令自己惹来祸端,一时竟是踟蹰难决。

    萧瑀再无犹豫,他性子刚正,脾气也大,只道:“不必理会,立即入内,谁敢挡我!”

    他竟率先而出,带着众人,竟是浩浩荡荡的入大安宫。

    这守卫在此的领军卫上下人等,竟是瞠目结舌,可这个时候,谁敢阻拦呢?

    ………………

    还有。

第三百五十九章:赴汤蹈火

    裴寂与萧瑀二人带着群臣火速进了大安宫。

    听闻这些旧臣来,李渊竟一时百感交集。

    实际上,作为太上皇,李渊对于权力的心已经看淡了,可是当初这些在自己左右的近臣们,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这些人都曾是自己的心腹,李渊很明白,自己不宜与他们太多的接触,否则,可能会使他们遭来杀身之祸。

    算起来,他们已五六年不曾相见了。

    这五六年来,每每想起这些人,李渊心里都不禁唏嘘感慨。

    李世民的噩耗,其实已经传来了,李渊的心思很复杂。

    他有很多很多的儿子,而最重要的三个,却是两个死了,另一个杀死这两个爱子的儿子登上了帝位,这是一种极复杂的心情,复杂到李渊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此时该哭还是该笑。

    君臣们相见,竟是彼此抱头大哭,李渊年纪老了,每日都在怀念着从前的许多事,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无多,几乎是软禁在这大安宫中,人老了,就免不得会回忆多一些,于是,因为没了儿子,又因为见了这些旧臣,李渊竟是不由得以泪洗面,上前来挽着裴寂和萧瑀,老泪纵横道:“朕本以为今生难见,不料这临死之前,竟还能逢面。你们……都老啦,朕……也老啦……老了……”

    “陛下……”裴寂不禁哽咽。

    李渊心里一惊:“切不可称陛下,朕乃太上皇。”

    “哎呀……”萧瑀却是跺脚:“陛下,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李渊突然收住了泪,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们……要做什么?”

    “事情紧急。”裴寂抹了泪:“都到了这个时候,国无主君,难道陛下希望大唐的基业,毁于一旦吗?现在的局势,陛下难道还看不明白?陛下啊,突厥人突然围了皇帝,这显然是有预谋,而今,皇帝被胡人给劫了去,突厥必要势大,这个时候,太子年纪还小,谁可主持大局呢?陛下虽然老了。可毕竟是当今皇帝的父亲,又是开国之主,现在天下人的议论纷纷,心怀叵测的人蠢蠢欲动,若是陛下不能做主,这岂不是要将陛下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这一番话,吓得李渊不轻。

    李渊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早就会心冷意,再没有任何的心思了。

    可是裴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没了,太子呢?太子这个年纪,在这危急时刻,能够承担大任吗?

    萧瑀在旁,压低声音:“长孙无忌人等,似是想立即请太子摄政。可是……陛下啊,长孙无忌既是太子的舅舅,他的嫡亲妹妹,又是皇后,将来,甚至可能成为太后,太子年少,最终,还不是任他们长孙家摆布。难道陛下忘记了,吕后的事迹吗?”

    李渊听了,突然冷静起来,吕后……

    裴寂见李渊意动,随即道:“就不说长孙家,单说那些当初玄武门外头,诛杀建成太子殿下的人,这些人……可都是功勋之臣,个个功高盖主,当初皇帝在时,尚可以制住他们,现在太子这个年纪,如何能制住他们呢?若他们是霍光倒还好,可若是曹操呢?即便是霍光,不也有将皇帝废黜为海昏侯的事迹吗?这历朝历代,这样的事简直多不胜数,大唐才多少年,刚刚安定,现如今出这样的事,陛下在这个时候,难道还想身居宫中,以上皇自居,而将天下苍生庶民们弃之不顾吗?即便陛下可以做到不顾苍生,可大唐的宗室,陛下的这些兄弟,还有这些儿孙们,难道也可以做到不管不顾?而今的时候,最紧要的是……立即控制住局面,且非陛下不可,只要陛下站出来,大唐方才可以不出现外戚干政,以及权臣祸国的事啊。太子年纪还小,又是陛下的孙儿,将来这天下,迟早还是他的,又何须在乎这一时,只要陛下此时站出来,即便有人想要怂恿太子,可这太子,难道还敢对陛下无礼吗?”

    李渊听的脸色骇然,又惊又怕,却还是摇头:“不要多言,不要多言,朕老了,朕已老了。”

    众人纷纷还要劝。

    李渊只是不肯,他当然觉得这些人的话有道理,可现在……美酒和美人已经消磨了他的身体,玄武门的变故,也令他再不愿上演骨肉相残的事,他只摇头,大哭道:“听天由命吧。”

    “已经迟了。”裴寂凝视了李渊一眼,而后正色道:“陛下此时就算不想,也已由不得了。”

    “卿此言,是何意?”李渊打了个寒颤,不禁看向裴寂。

    裴寂正色道:“太子那边,我听闻,东宫的人,已经开始劝谏,要调兵来大安宫,敢问陛下,一旦调兵来,陛下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倘若再有人煽动太子,防范于未然,那么到时,要害陛下,陛下该怎么办?”

    “不。”李渊摇头,痛苦的道:“承乾乃朕孙,他……断然……”

    “陛下不要忘了,皇帝还是陛下的儿子!”裴寂大喝道。

    李渊打了个激灵。

    “何况……”裴寂正色道:“何况……其实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陛下可知道,李道宗与李孝恭两位王爷,已以陛下的名义,前往军中,约束了千牛卫和左右武卫了。”

    “什么。”李渊又惊又怒:“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李道宗和李孝恭二人,统统都是李渊的侄子,而且骁勇善战,在军中有很大的威信,这二人,并称贤王,只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对他们略有防备,二人只好每日饮酒作乐,免得李世民生疑。他们毕竟不是秦王府的旧臣,很难获得李世民的完全信任。何况,他们还有宗室的身份,李世民连兄弟都敢诛杀,他们这些远亲,便更不敢有所作为了。

    哪里想到,这二人在事情发生巨大变故之后,居然如此的果决。

    他们毕竟是李氏宗亲,军中又有威望,打着太上皇的名义,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时候,还真可能控制住一部分禁军。

    “除此之外……”裴寂看着李渊:“赵王殿下,也已开始下令,封禁了长安,又命右骁卫待命了。”

    赵王……

    李元景。

    这是李渊的亲儿子,李世民为了显示自己对兄弟宽容,让赵王李元景做了雍州牧,这雍州,便是天子脚下,相当于后世的直隶总督,管辖着雍州的民政和治安,不只如此,他手里还有一支右骁卫,也是一支禁军。

    李渊脸色惨然,自己成年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了。其他大多都是年幼无知。

    “赵王殿下……也是希望陛下能够来主持大局的啊。一旦太子摄政,左右之人,只怕少不得因为赵王今日的动作,而向太子进谗,到了那时……赵王殿下该怎么办?陛下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吗?”

    右骁卫、千牛卫、左右威卫……

    这四卫都是禁军的中坚,显然……宗室已经行动起来。

    毕竟……李世民在的时候,重用的多是秦王府的旧臣,宗室们早已成了点缀。

    可若是李渊重新出山,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侄儿,将会被倚重。而赵王殿下,重新成为皇子,甚至作为长子,将来的潜力是无限的。

    李渊心里后怕到了极点,竟是一时无言。

    “陛下,到了这个时候,理应立即赶往太极宫,只有先在太极殿召集百官,方可占据主动。”

    “是啊,请陛下三思,到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渊闭上眼睛:“你们……给朕惹祸了。”

    其实……从二人带着群臣来这里的时候,李渊其实就心里清楚,这祸根已经埋下了,若是太子登基,会怎样想呢?就算太子认为自己没有其他的企图,可是这样巨大的号召力,会放心吗?

    李渊道:“车驾备好了吗?”

    毕竟是开国之主,一旦意识到自己没有其他的出路时,依旧还是显露出了他果决的一面。

    裴寂等人振奋:“已经预备了。”

    “走吧。”

    …………

    李承乾伤心到了极致之后,长孙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忍着悲痛,将他安抚住,李承乾这才起身,依旧还是哭哭啼啼。

    外头房玄龄等人已意识到拖得太久了,于是朝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长孙无忌会意,便索性直接莽撞的冲入寝殿,大呼道:“娘娘,太子殿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千万军民百姓,都在等娘娘的旨意,等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长孙皇后已经收了泪,一副端庄的样子:“房卿家和杜卿家他们可在?”

    房玄龄等人听了,再不犹豫,匆匆入殿,行礼。

    长孙皇后凝视着房玄龄人等:“事到如今,卿家以为当如何?”

    “为以防万一,需立即先稳住长安的局势。”房玄龄毫不犹豫道:“监门卫、骁卫、威卫等诸卫,必须立即派亲信之人前往,镇住局面,臣一直在想,陛下的行踪,连臣等都不知晓,那么是谁泄露了行踪呢?这个人……非同一般,他勾结了突厥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长安这里,他又布局和谋划了什么?因此,臣建言,请太子立即赶往太极殿,召集百官,主持大局,先稳住了长安,才可稳住天下,至于其他事,才可徐徐图之。现在陛下只是生死未卜,还没有噩耗传来,所以……眼下当务之急的,只是先稳住阵脚,不要让人有机可乘即可。”

    长孙皇后颔首:“只是如此吗?”

    “臣希望,调一支军马,予马周,令马周立即赶往大安宫。”

    房玄龄似乎下定了决心,脸色肃然,当机立断道:“方才,臣已和杜相公商议过,觉得……还是要有所防范为好,太上皇乃是太子的祖父,太子自当尽孝,现在非常之时,谁能保证,没有人暗害太上皇呢,为了太上皇的安危,也当如此。”

    长孙皇后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深深的看了房玄龄一眼:“马周……可以托付大事?”

    “可以。”房玄龄朗声道:“马周此人,行事果决,又是文臣,总不至让太上皇见疑,也免得惊扰了太上皇的圣驾,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孙皇后颔首:“那么,太子就托付给众卿了,还望众卿,看在皇帝往日的恩惠上,定要保太子的安全。”

    “臣……遵旨。”房玄龄再无疑虑了。

    有了长孙皇后的懿旨,那么便可名正言顺的行事,他转过身,一面疾步出殿,一面下达一个个命令:“马周,你带金吾卫去大安宫,大安宫,一只苍蝇都不得出入,违者,诛之。程咬金,立即带监门卫,防守各处城门,不得老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子殿下,请随臣立即往太极殿。长孙相公,你去聚集百官。”

    “秦将军,李将军,张将军,还有尉迟将军,你们镇守住宫门。记着……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现在开始……但凡有人胆敢违抗禁令,立杀无赦。军中倘若有任何人擅自调动,亦诛之。还有,要监视城中所有的使臣。不要让他们随意通风报信。至于北方的军情,关于突厥人的动向,只怕需劳动李绩将军一趟,李绩将军立即前往边镇,我这里,不调一兵一卒给你,现在这长安,是一个兵也不能动了,所以……你拿着中书省的手令,辖制边军即可,要想办法,探知陛下的行踪。”

    众人称喏,各自散去。

    房玄龄回头看了一眼李承乾,肃然道:“太子请节哀,越是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理应承担重任,就请太子,立即移驾太极宫。”

    房玄龄居然是佩戴着剑来的,他按着腰间的剑,厉声道:“当初玄武门的时候,我等与陛下福祸与共。而今日,也自当有难同当,愿效命太子殿下,赴汤蹈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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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朕驾崩了

    房玄龄这一番话,可不是客套。

    这算是彻底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到了这个时候,为了防范于未然,身为宰相的自己表达了自己对太子的鼎力支持,能让许多见风使舵的人,不敢轻易妄动。

    说罢,众人匆匆往太极殿去。

    只是走到一半,有宦官飞也似的迎面而来:“太子殿下,房公,太上皇与裴公和萧相公等人,已入了宫,往太极殿去了。”

    李承乾一时茫然,太上皇,乃是他的祖父,这个时候如此的动作,讯号已经十分明显了。

    房玄龄脸色铁青,与一旁的杜如晦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中,似乎并没有过多的诧异。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预料到这最坏的情况的。

    房玄龄道:“请太子殿下速往太极殿。”

    于是众人加快了步子,不久,这太极殿已是遥遥在望,可等抵达太极殿时,却发现另外一队人马,也已匆匆而至。

    双方在太极殿前接触,李承乾已收了泪,想要上前给李渊见礼。

    房玄龄却是制止了李承乾,按着腰间的剑柄,肃然道:“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待。”

    说罢,昂首向前。

    另一边,裴寂给了惊惶不安的李渊一个眼色,随后也阔步上前,他与房玄龄触面,彼此站定,伫立着,凝视对方。

    似乎双方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而后,那按剑冷面的房玄龄突然笑了,朝裴寂行礼道:“裴公不在家中颐养天年,来宫中何事?”

    裴寂则回礼。

    某种程度而言,二人的官职相差不大,不过裴寂却比房玄龄的资历要老,因而他回礼时,也只是欠身点头,随即道:“国家遭遇大难,社稷垂危,人心浮动,我受皇帝恩禄,自当为君分忧。”

    房玄龄的手一刻不离剑柄,道:“裴公不愧为社稷之臣,只是敢问,太上皇来此,又所为何事?”

    “社稷危怠,太上皇自当号令不臣,以安天下,房相公乃是宰相,现在皇帝生死未卜,天下震动,太上皇为皇帝亲父,难道可以对这乱局坐视不理吗?”裴寂似笑非笑地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大笑:“国家自有储君,太上皇年迈,该当颐养天年。”

    “储君尚在幼冲,危怠之时,如何承担重任?”

    房玄龄道:“太子丰姿峻嶷、仁孝纯深,行事果决,有皇帝之风,自当承社稷大业。”

    裴寂摇头道:“难道到了此时,房相公还要分彼此吗?太上皇与太子,乃是祖孙,血脉相连,而今社稷垂危,理当携手,岂可还分出彼此?房相公此言,莫非是要离间天家至亲之情?”

    这话一出,房玄龄居然脸色没有变。

    毕竟这话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离间天家,乃是天大的罪,和欺君罔上没有分别,这个罪责,不是房玄龄可以承担的。

    裴寂随即道:“就请房相公后退,不要阻拦太上皇銮驾。”

    可房玄龄却依旧还是冷着脸,看着裴寂,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纹丝不动,犹如磐石一般,他轻描淡写的样子,突然张口道:“让与不让都不要紧,我为人臣,岂敢阻挡太上皇?只是……裴公当面,我需有话说在前面,太子乃国家储君,倘使有人胆敢撺掇太上皇,行有悖人伦之事,秦王府旧臣,自我而下,定当效仿当年,血洗宫城!挡我等人者,也再无当初之时的宽恕,而是斩尽杀绝,鸡犬不留,诛灭满门,到了那时……可不要后悔!”

    裴寂听到这里,突然汗毛竖起。

    他看着房玄龄,极想骂他到了此时,竟还敢呈口舌之快,说这些话,难道不怕大逆不道吗?可是……

    话到嘴边,他的心里竟生出几分胆怯,这些人……裴寂亦是很清楚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尤其是这房玄龄,此时死死的盯着他,平日里显得儒雅的家伙,现在却是浑身肃杀,那一双眸子,宛如利刃,锋芒毕露。

    裴寂定了定神,把心底的惧意努力地按捺下去,却也一时尴尬,只好用冷笑掩饰,只是道:“请太子来见罢。”

    房玄龄已回身。

    …………

    太极门前……

    守备眼前一花,已见一队监门卫的禁卫已至,浩浩荡荡的军马身穿明光铠,手持刀枪剑戟,行至太极门,只有喘息声和衣甲的摩擦,铿锵有力的金属碰撞,响成一片。阳光之下,明光铠闪耀着光辉,众人在城楼停下,为首的校尉骑着马,大喝一声:“候命。”

    于是众人站定,纹丝不动。

    此时……程咬金已自宫中出来,校尉打马上前道:“将军……”

    程咬金挥挥手,脸色暗沉地道:“尊奉太子令,尔等在此守卫,日夜不歇。”

    “喏!”众军一齐大呼。

    程咬金又问那校尉:“长安城还有何动向?”

    “承天门处,赵王殿下率右骁卫在那里候命了,除此之外……”

    校尉低声说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宗室郡王,也去了军中。”

    “知道了。”程咬金气定神闲地道:“看来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不要紧,他们若是敢乱动,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其他诸卫,也已开始有动作。卫戍在二皮沟的几个军马,情况紧急的时候,也需请示太子,令他们立即进长安来。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安抚人心,可不要将这长安城中的人吓坏了,咱们闹是咱们的事,勿伤百姓。”

    太极宫各门处,似乎出现了一队队的兵马,一个个探马,火速来回传递着消息,似乎双方都不希望酿成什么变故,所以还算克制,只是坊间,却已彻底的慌了。

    在宫中,依旧还是这太极殿前。

    李渊与李承乾祖孙二人相见,李承乾见了李渊,恭谨地行了礼,随即祖孙二人,先是牵着手大哭了一阵,二人哭的伤情,站在他们身后的裴寂、萧瑀以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人等,却各自冷眼相对。

    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凝重,此时,众人的心思都在不断的逆转,这天底下最顶尖的脑袋,也是飞速的运转着,一个个上策、中策、下策,甚至包括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一旦到了刀兵相见时,如何稳住局面,如何弹压不臣,如何令各州不出现叛乱,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这无数的念头,几乎都在五人的脑海里晃过去。

    半响后,李渊和李承乾彼此哭罢,李承乾才又朝李渊行礼道:“请上皇入殿。”

    李渊抽泣道:“朕老矣,老矣,今至这般的境地,奈何,奈何……”

    他连说两个奈何,和李承乾相互搀扶着入殿。

    随即……众人纷纷入殿。

    百官也随之而来了,此时无数人都是提心吊胆,这金銮殿上,李渊只在一旁坐下,而李承乾也只取了锦墩,欠身坐在一旁。

    而众臣都哑然,没有张口。

    在这无言的尴尬之中,无论是李渊还是李承乾,都如两个木雕一般,也只能相顾无言。

    “启禀上皇……”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裴寂上殿!

    他躬身朝李渊行礼道:“今突厥猖獗,竟围困我皇,如今……”

    “太子殿下,陛下离京时,曾有旨意,请太子殿下监国,如今陛下生死未卜,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诏令?”此时,杜如晦跨步而出。

    萧瑀冷笑道:“陛下的圣旨,为何没有自尚书省和门下省签发,这圣旨在何处?”

    “在门下!”杜如晦毫不犹豫地道:“此圣命,萧相公也敢质疑吗?”

    “正因为是圣命,所以才要问个明白。”萧瑀怒气冲冲地看着杜如晦:“若是乱臣矫诏,岂不误了社稷?请取圣命,我等一观即可。”

    百官们瞠目结舌,竟一个个作声不得。

    萧瑀随即看了众臣一眼,突然道:“户部尚书何在?若有此诏,必定要经由户部,敢问户部……可有此旨吗?”

    于是接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户部尚书戴胄。

    戴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的地位和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和裴寂等人毕竟还差了一截,更不用说,这些人的上头,还有太上皇和太子。

    天晓得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戴胄出班,却是不发一言。

    “有没有?”

    戴胄沉默了很久。

    “戴相公何故不言?”萧瑀步步紧逼。

    戴胄已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了。

    他万万料不到,在这种场合下,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都同样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

    戴胄此时只恨不得钻进泥缝里,把自己整个人都躲好了,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尔乃大臣,却这般不发一言吗?”

    戴胄老半天才道:“莫须有。”

    “……”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番话,说是侮辱人智商还差不多。

    倒是礼部尚书豆卢宽适时的站了出来:“如今乃是国家存亡之秋,何须如此锱铢必较?眼下陛下蒙难,当务之急,是立即发兵勤王护驾为尚。”

    这豆卢宽倒是机灵,他是礼部尚书,现在双方剑拔弩张,到底是太上皇做主还是太子做主,说到底,其实还是礼法的问题,说不得到时候还要问到他的头上,眼看他是逃不掉的了,既然礼法问题说不清道不明,不如主动出击,直接把这问题丢给兵部去,大家先别争了,皇帝还没死呢,当务之急,该是勤王护驾啊。

    于是这下子,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太子李承乾愣愣的没有轻易开口。

    而太上皇李渊也是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深知今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承载的风险,人人都希望将这风险降至最低,倒像是彼此有了默契一般,索性三缄其口。

    ………………

    在关外,李世民与陈正泰经过了艰难跋涉,总算抵达了朔方。

    这朔方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远远的瞭望,规模竟是宏大。

    当然,里头没有高大的宫墙,而且有一处城墙正在修筑中。

    只是在这草原里,突然出现的巨城,令李世民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

    他心情竟还不错,暂时将关中的事抛在脑后。

    对于李世民而言,他是绝不担心长安的事,最终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的。

    他虽不算是开国君主,可是威信实在太大了,只要一天没有传出他的死讯,即便是出现了争权夺利的局面,他也深信,没有人敢轻易拔刀相向。

    只是这一路过来,他不断地在心底默默的问,这个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陈正泰见李世民的兴致高,便也陪着李世民一路北行。

    越是靠近朔方,便可看到大量开垦出来的田地,似乎是打算种植土豆了。

    草原上有的是土地,若是将所有的草地开垦为农田,只怕要比整个关内所有的耕地,还要多个数倍不止。

    当然,草原的生态必是比关内要脆弱得多的,所以陈正泰采取的乃是休耕和轮耕的方略,尽力的不出什么乱子。

    李世民一面和陈正泰进城,一面突然的对陈正泰道:“朕想问你,倘若青竹先生当真还有后着,你可想过他会怎么做?”

    陈正泰倒是认真地想了很久,才道:“若我是青竹先生,一定会想办法先让长安乱起来,若想要牟取最大的利益,那首先就是要排斥当初陛下的秦王府旧将。”

    李世民颔首道:“朕也是这样认为,朕……有时也不禁在想,朕的父亲,会不会遂他的心愿呢?哎……”

    说着,李世民竟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并不了解李渊的心意,甚至李世民隐隐地盼着,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倒是陈正泰好奇地看着他问道:“陛下难道一点也不担心长安城会出现……大乱子吗?”

    李世民不假思索的就摇头道:“大破才能大立,值此危亡之秋,恰恰可以将人心都看的一清二楚,朕不担心长安混乱,因为再烂的摊子,朕也可以收拾,朕所担心的是,这朝中百官,在得知朕千秋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就当,朕驾崩了一回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新律

    预演……

    对于李世民而言,显然这是合乎他的心意的。

    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大唐的把控能力,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从自己的手里夺走任何的权柄。

    这绝不是一种盲目的自信,而是大唐建立的过程之中,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凭借着高超的手腕,笼络了天下大批的能人异士,这些人为自己所用,早已将这江山打造的如铁桶一般。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民心,这些年来,李世民可谓是人心所向,对于李世民而言,他并不担心自己,唯独担心的是,若是有朝一日躲不过生老病死,这大唐将会是什么局面。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如此的基业,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些潜藏在长安的不法之徒们,会不会心怀不轨,朕身边的那些臣子们,是否会生出动摇之心?

    只是很可惜,在李世民驾崩之前,其实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

    只是这一次……李世民却可能找到答案了,这对李世民而言,付出些许的代价,寻找一个答案,并不是坏事。

    朔方的规模很大,只是……这里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毕竟现在营造的,乃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城池,只是……一批迁徙来的流民,已开始在此进行生产了,他们引水进行灌溉,而后开垦。一个个牧场,建立了起来。

    现在突厥人溃败,朔方这里已下达了命令,让牧民们前去捉那败逃的突厥人,但凡拿住的,可任牧人们处置。

    这一下子……各个牧场却是疯了一般。

    要知道,这里的牧场最缺的还是人力,尤其是有经验的牧人,倘若能捉来突厥人为奴,却是一笔好买卖。

    那些突厥人,妇孺就在不远,闻讯之后的朔方人,率先袭击了他们的大营!

    这里大多是突厥的老弱病残,男人们外出征战,尤其是进行奔袭,根本顾不上他们,而如今,却统统被朔方的民兵们围了,强制迁徙至朔方去,而后将他们打散!

    朔方的粮食是管够的,哪里缺人,便让人来领。

    只是因为老弱病残太多,价值其实不大,只是人捉了去,便能将他们的男人引来。

    那些残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四处逃窜之后,在这无垠的草原里,又累又渴,根本没办法成群结队,因为人越多,在这数百里都没有人烟的地方,对于饮食的需求就越多,倒不如各自行动,寻找生路。

    而牧人们则三五成群,带着足够的干粮,已开始四处追索了,他们寻到了逃兵,直接拿绳索绑了,带回牧场去。

    这些突厥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过显然,汉人牧民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而是先将他们关在羊圈里,却不给他们多少吃喝,只给一些维持生命的粮和水,让他们永远处在饥饿的状态。

    这样的人,就算不捆绑他们,其实他们也没办法走多远,而人在饥饿的状态,起初的时候,让人驱使着他们干一些饲养畜生的活计,他们跑又跑不得,又想乞活,在求生的**之下,只好从命,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尊严。

    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已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人词句了,他们的食物,也开始增加了不少,如此,身子的气力渐渐开始恢复了一些,他们在牧场,大多是孤立无援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给其他突厥人触碰的机会!

    不只如此,等他们身子恢复了一些,便有人开始给他们剃去了所有的头发,连辫子也割了,有的人,甚至直接在他们面上刺上记号,这是各个牧场奴隶的象征!

    但凡是逃跑的,汉人的牧民们都有协助追查和缉拿的义务,事实上,有如此明显记号的人,也根本跑不远,一旦离开了朔方,至少五百里内,是寻不到什么人烟的,没有足够的粮食,单人行动,这草原里……到处潜伏着危险。

    起初的饥饿,以及为了求生时表现出来的屈从,其实某种意义,已经让他们放下了内心深处自命不凡的尊严。

    现如今,当粮食不断的增加,他们也就渐渐的多了几分希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四周大多数,都是汉人,他们只能乖乖的听从牧场的安排,饲养着牛马,或是在牧场里干一些活。

    甚至……还有一些突厥的奴隶,听闻到自己的妻儿十之**,就在朔方城中,那最后一点想要逃跑的心思,也都熄灭了。

    他们要活下去,想要见自己的妻儿,牧场的主人会记下他们的姓名和特征,让人去城里打听关于他们妻儿的消息,而后会带一些他们妻儿的口信回到牧场。

    见面,当然是没有这样容易的。

    只是给这些奴隶们一些希望罢了。

    告诉他们,好好的表现,或许会领着他去城里一趟,并且告诉他们,他们的妻儿现在过的还算不错。

    将来若是安分守己,过了几年之后,或许会将他们的妻儿安排来牧场。

    这虽是空头的支票,却足以击垮任何一个男人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于是,在许多的牧场,人手开始充裕起来。

    牧场的扩充计划,也开始提上了日程。

    关中需要更多的牛马,需要更多的肉食,将来木轨修通了,源源不断的皮货和肉食,都将通过马车送到关中去,而后换来数不清的关中特产。

    现在人手已经越来越充裕,除了依旧还大量招募汉人的牧民,这突厥的奴隶,使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李世民却在朔方走了一大圈,倒是见着许多稀罕的事,比如这巨大的工地,都铺设了许多的木轨,便于材料的运输。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蔚为壮观。

    这里没有什么精细的食物,只是李世民无论到了那里,都是先杀几头牛羊再说,吃的多了,便觉得烦腻了!

    只是这儿是天然的马场,在这里骑马倒是畅快淋漓,不过施工的地方,尘土太多,骑了几圈下来,顿时灰头土脸。

    无数的流民,尤其是当初关内的部曲,流落于此,这些人却给李世民很多的触动。

    他们在关内,本是世族的奴仆,任人欺凌,三餐不继,固然世族子弟们锦衣华服,可宁可这粮食烂在仓里,也决计不会都给他们一些的!

    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有苛刻的家规,而家规其实并非是针对自己子侄的,子侄们触犯了规矩,大抵也只是一笑而过,古人们严苛的规矩,和所谓森严的治家之道,本质是针对部曲、奴婢,在主家里,往往触犯了规矩,而大打出手,每日的口粮也都有定量,只维持着不饿死的状态,只有那些心腹的部曲,才真正能做到一日三餐。

    可人来了这里,在这里虽辛苦,每日也要做工,却往往有足够的口粮,每日可维持半斤肉,两斤米,和一些小蔬果的标准。

    这对于部曲而言,简直是置身于天堂一般。

    每月下来,总是风雨无阻的发放一些工钱,虽然工钱很微薄,不过每月几百钱而已,而且草原里的物价,往往还比关内要贵一些,可即便如此,对于许多部曲而言,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李世民走到哪里,那些昔日的部曲们听闻了天子和陈正泰来,竟都纷纷蜂拥而至,而后哭的稀里糊涂,跪了一地,纷纷称颂,又或者是哽咽难言。

    看着这一个个在地上嚎哭的人,李世民久久的沉吟不语!

    而后,他自马上下来,走至这些人中间,道:“起来吧,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寻了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上前道:“你是哪里人,何故来此?”

    “陛下,草民……草民……”很显然,这人不敢回答。

    一旁的陈正泰就压低声音道:“此地的人,多为关中的部曲。”

    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他们是逃奴的身份,自然就不敢随意自报自己的身份了。

    李世民不禁一脸怜悯,上前道:“草原里有草原里的成法,关中的律令,如何管得了草原呢?”

    此言一出,陈正泰不禁震惊!

    其实陈正泰一直都很头痛朔方的问题,大唐律令其实在草原里根本就不适用,只是……陈家毕竟是唐臣,怎么敢不沿用《武德律》?

    因而草原中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即虽明面上使用的乃是武德律,可实际上……行的却是陈家的家法!

    而如今,李世民开了这个口,那么一切便稳妥了,回头就可光明正大地弄出一个新的法令出来,完全针对草原的实际情况。

    此时,李世民却低着头,心里似很有感慨,他走到了马前,随后翻身上去,看着众人,随即道:“尔等出了关,便是自由之身,不必拘谨,绝不会有人敢出关来追索你们,这是朕的原话,现在适用,十年,一百年之后,也不会更改。”

    部曲们听罢,许多人又不禁眼眶红了。

    其实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出了草原,便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可是……这世世代代的部曲身份,在他们的心底,其实早已印上了一个烙印!

    对他们来说,因为过了更好的日子,便更害怕回到从前了。现在的生活,越是比从前好,他们的心里其实就越是不安!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人追查他们的身份呢?

    可现在……大唐的天子亲自对他们做了保证,总算让他们的最后一点心理障碍也都去除了,于是众人纷纷谢恩。

    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下,李世民而后打马,返回自己的行在。

    陈正泰忙是追了上去:“陛下。”

    李世民在行在中安顿,抱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随后而回的陈正泰,道:“怎么,朕看你很是不安?”

    陈正泰皱着眉头道:“陛下,这些部曲的身份,毕竟有些不同,有些事可做不可说。现在陛下在此开了金口,若是传回了关中,只怕又要哗然了。”

    “由着他们吧。”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懊恼的脸,则笑道:“他们要闹便闹,又能将朕如何呢?朕从前就是太看重他们了……”

    李世民顿了顿,又道:“其实朕开这个口,也绝不是一时气血上涌,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正泰啊,你可知道,当他们见了朕,纷纷激动的溢于言表,朝朕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时候,朕在想什么吗?”

    陈正泰一时不解,便道:“还请陛下赐教。”

    李世民冷笑道:“自有部曲以来,这些部曲便依附于世族,这数百年来,何时不是如此?部曲乃是世族的私奴,朝廷的税赋,征不到他们的头上,朝廷的徭役,也征不到他们头上。这些部曲,历来只知自己的家主,而不知天下还有皇帝,他们所效命的,乃是韦家,是杨家,是崔家,而不是大唐的皇帝。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只知家法,却无国法,历朝历代,他们都是如此啊。”

    “可今日,朕看到的却是他们终于逃出了他们的主家,终于知道,天下还有朝廷,有朕,既如此……朕敕他们自由之身,又如何呢?”

    陈正泰一怔,此时才意识到李世民为何情绪激动了。

    事实上,隋唐的时候,世族依旧根深蒂固,而他们的力量来源,除了土地,便是部曲!

    这一直都是数百年来的顽疾,纵使李世民,也对此无可奈何,甚至武德律之中,为了保障世族的利益,还特意进行强调,确保了世族和部曲的关系。

    可实际上……当无数的人成为几家记姓的私奴,朝廷却根本无法调用这些资源。

    这显然对于国家长治久安而言,是有巨大危害的,李世民显然早就将此视为心腹大患,只是一直无法轻易去更改罢了,现在趁此机会,索性进行赦免了。

    至于那些世族……

    陈正泰此时心里不禁的想……现在关中的世族们,都在干什么呢?却不知……他们现在站在哪一边了。

    ………………

    第二章送到,查了很久的资料,来晚了,抱歉。

第三百六十二章:陛下回京

    李世民说着,叹了口气:“这朔方朕该见的已见了,也是时候……该回长安去了……朕是天子,一举一动,牵动人心,关乎了无数的生死荣辱,朕任性了一次,也仅此一次而已。”

    说着,李世民站起身来,微笑的看着陈正泰:“明日清早就随朕南下吧。只是……朕打算一路快马加急,赶到宣武站,而后乘坐马车,火速回程,不过……到底谁是青竹先生,又有谁在朕走之后,这朝中百官,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朕……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

    陈正泰听罢,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说句实在话,他一直认为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去,是一个馊主意。

    但凡有一点的意外,后果都可能不可设想的。

    现在李世民提出回长安,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陈正泰像是怕李世民反悔似的,连忙道:“儿臣遵旨。”

    次日清早,李世民就早早的起来穿戴好,带着护卫,连张千都舍弃了,毕竟张千这样的宦官,实在有些拖后腿,只数十人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出发!

    这沿途上,会有不同的牧场,到时可以直接取新马换乘,只需带着一些干粮,便可了。

    一路南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突厥的散兵游勇,这些败兵,犹如孤狼似地在草原中游荡,大多已是又饿又乏,失去了部族的庇护,平日里自诩为勇士的人,现如今却只是苟延残喘!

    他们见着了人,竟是俯首帖耳,极为顺从,若是有汉人的牧民将他们抓去,他们却像是求之不得一般。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宣武站,李世民坐上了车,陈正泰同车作陪。

    李世民靠在椅上,手中抱着茶盏,道:“朕在想一件事,突厥人自隋以来,一直为中原的心腹之患,朕曾对他们深为忌惮,可是何以,这才多少年,他们便失去了锐志?朕看那些散兵游勇,哪里有半分草原狼兵的样子?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寻常的百姓罢了。”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说的对,只是儿臣以为,陛下所忌惮的,乃是突厥这个部族,而非是一个两个的突厥人,人力是有极限的,即便是再厉害的勇士,终究也不免要吃喝,会挨饿,会受冻,会害怕长夜,这是人的本性,可是一群人在一起,这一群人若是有了首领,有了分工,那么……他们迸发出来的力量,便惊人了。突厥人之所以从前为患,其根本缘由就在于,他们能够凝聚起来,他们的生产方式,乃是牧马,大量的突厥人聚在一起,在草原中牧马,为了争夺水草,为了有更多栖息的空间,在首领们的组织之下,组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突厥铁骑。”

    “而我中原则不同,中原多为农耕,农耕的地方,最讲究的是自给自足,自己有一块地,一家人在地中觅食,虽也和人交换,会有组织,可是这种组织的方式,却比突厥人松散的多。在草原里,任何人走单,就意味着要饿死,要单独的面对未知的野兽,而在关内,农耕的人,却可以自扫门前雪。”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这并非是草原里的人天生比我大汉的百姓更加好战,而是他们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他们必须抱团,也必须好战。而一旦他们的组织被击溃,首领被斩杀,群龙无首,他们就成了孤狼,游荡在这草原里,单独的人没有办法获取足够的食物,被饥饿和疾病所困扰,其实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那么工人呢,那些工人呢?”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那些工人的战力,大大的出乎了李世民的意料之外。

    陈正泰道:“工人比农人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并非是自给自足,一个作坊里,需要数百上千人团结协作进行生产,他们往往来自于天南地北,这使得他们既需要协作,无法单独存活在这个世上,因而他们天然是需要有一个组织的。他们往往比农人更有见识,毕竟……通过协作,往往可以进行交流,而交流的本质,其实就是获取知识,这种知识未必是从书本中获得,可比之浑浑噩噩的农人,见识不知高多少倍。”

    “也正因为他们的生产乃是数百人和上千人,甚至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那么势必就必须得有人监督他们,会划分各种工序,会有人进行协调,那些组织他们的人,某种程度而言,其实就是这草原中突厥各部首领们的职责,我大唐的百姓,但凡能组织起来,天下便没有人可以比他们更强大了!就说儿臣的那位堂兄陈正业吧,难道他天生就是将军吗?不,他从前从事的,不过是挖煤采矿的事儿而已,可为何面对突厥人,却可以组织若定呢?其实……他每日承担的,就是将军的工作而已,他必须每日照顾工人们的情绪,必须每日对工人进行管理,为了工程的进度,确保工期,他还需将工人们分为一个个小组,一个个小队,需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需要建立足够的威信。因而一旦到了战时,只要给与他们合适的武器,这数千工人,便可在他的指挥之下,进行殊死反抗。”

    李世民不禁颔首:“颇有几分道理,这一次,陈正业立了大功,他这是护驾有功,朕回长安,定要厚赐。”

    马车飞驰,窗外的景物只留下掠影,李世民有些疲惫了:“你可知道朕担心什么吗?”

    “陛下一定在担心太子吧。”

    李世民朝陈正泰微笑:“不错,你果然是朕的得意门生,朕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啊。朕现在禁绝了消息,却不知太子能否控制住局面。那青竹先生做下这么多的事,可谓是处心积虑,此时一定已经有所动作了,可凭借着太子,真能服众吗?”

    陈正泰则道:“陛下其实不必有这么多的忧虑。”

    “噢?”李世民不由道:“莫非你以为太子……”

    陈正泰摇头:“儿臣只是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瞪他一眼。

    他索性不再理会陈正泰了,直接靠着椅子打盹儿来,片刻之后,便起了鼾声。

    其实他陈正泰最佩服的,就是坐着都能睡觉的人啊。

    …………

    这几日,长安的气氛变得极为微妙起来。

    太上皇直接在太极宫中住下了。

    而太子也被房玄龄等人极力劝谏,留在了太极宫中。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此时任何人的退让,那么另一边的人就可顺势揽住大权。

    长安城里的各路军马,似乎都有人如走马灯似的拜访。

    李渊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只有压制住太子,方才可以重新执政,也能保住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段时间的悠闲。

    裴寂和萧瑀二人,却是有些急了。

    双方相执不下,这般下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不迅速的掌握局面,以秦王府旧臣们的实力,迟早太子是要上位的,而到了那时,对他们而言,不啻是灾难。

    因而裴寂在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时候,赶至了太极宫的偏殿,寻了李渊。

    此时,李渊正在偏殿中休息,他年纪大了,这几日身心煎熬之下,也显得很是疲惫。

    见了裴寂,李渊心里不禁责怪这人多事,也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实在不该从大安宫中出来的,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很清楚,此时也只能任这人摆布了。

    此时,裴寂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般下去,房玄龄等人势必要鼓动太子殿下对陛下下手?”

    李渊脸色凝重,他没说话。

    李氏的皇族,自经历了玄武门之变后,对于自己的至亲,往往都难以信任。

    见李渊一直默默不语,裴寂又道:“陛下,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啊,当务之急,是该立即有所行动,把事情定下来,如若不然,只怕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啊。”

    李渊不由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他年纪已经老了,脚步有些轻浮,沉吟了很久,才道:“你待如何?”

    “现在许多世族都在观望。”裴寂正色道:“他们之所以观望,是因为想知道,陛下和太子之间,到底谁才可以做主。可若是让他们再观望下去,陛下又如何能临朝观政呢?为今之计,只有恳请陛下邀买人心……”

    李渊不解地看着他道:“邀买人心?”

    “世族的心腹大患在于陈氏,陈氏四处收容逃奴,触怒了所有人的利益。陈氏在朔方建城,更是让人无法容忍。陈氏怂恿陛下开科举,科举取士,更是让人苦不堪言。甚至他们在扬州所做所为,又何尝不让天下世族胆战心惊呢?为今之计,是该陛下出来主持大局,下旨废黜从前的苛政……”

    “陈氏……陈正泰?”李渊听到此处,就立即明白了裴寂的打算了。

    可以说,这其实是一步好棋。

    陈正泰现在也是生死未卜,这陈家已是群龙无首。

    他们的实力,也遭受了重创。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拿陈家开刀,必定能安众心,一旦获得了广泛的世族支持,那么……即便是房玄龄这些人,也回天乏术了。

    毕竟,谁都知道太子和陈正泰相交莫逆,太子做出承诺,邀买人心的话,许多人也会生出顾虑。

    可太上皇不同,太上皇若是能重新确保世族的地位,将科举,将朔方建城,还有扬州的新政,统统废黜,那么天下的世族,只怕都要俯首帖耳了。

    此时此刻,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就等于是这满朝文武百官里,占有九成人会支持李渊,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个个世家,这些人掌握着巨大多数的田产和人口!

    届时,房玄龄等人,即便是想翻身,也难了。

    只是……

    李渊不禁道:“朕观那陈正泰,印象颇好,今时今日,怎么忍心拿他们陈家开刀呢?”

    裴寂就道:“陛下,切切不可妇人之仁啊,现在都到了这个份上,成败在此一举,恳请陛下早定大计,至于那陈正泰,倒是无妨的,他十之**已是死了,大不了陛下下一道旨意,从优抚恤即可,追谥一个郡王之号,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可废黜这些恶政,和陛下又有什么干系呢?如此,也可显得陛下公私分明。”

    李渊的心里其实已乱成一团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果断的人,现在依旧是唉声叹息,继续来回踱步。

    倒是一旁的萧瑀道:“陛下继续这样犹豫下去,一旦事败,陛下还能做太上皇吗?臣等也势必死无葬身之地,还有赵王殿下,以及诸宗亲,陛下为何只顾念一个陈正泰,却视宗亲和臣等的身家性命如儿戏呢?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时间拖的越久,越是夜长梦多,那房玄龄,听闻他已开始暗中调动人马了。”

    李渊目光一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道:“你们自己去办吧。”

    他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不过,这句你们自己去办,却显然有着另一层意思,裴寂和萧瑀顿时二人松了口气,而后出了殿。

    这一路走着,裴寂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摇头道:“陛下终究不是成大事的人啊,他谋而不断,迟早要酿成大祸。”

    “却也未必。”萧瑀正色道:“正因为陛下如此,所以我等才愿誓死相从。”

    裴寂深深的看了萧瑀一眼,似乎明白了萧瑀的心思。

    不错。

    正因为李渊是这么一个人,大家才愿意舍弃身家性命,倘若换做是其他人,谁能保证,将李渊重新扶持起来之后,李渊会不会与他们反目成仇呢?谁能确保不会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呢?

    而且,一旦李渊重新夺回大权,势必要对他和萧瑀言听计从,到了那时,天下还不是他和萧瑀说了算吗?如此,天下的世族,也就可安心了。

    斐寂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么……就立即为太上皇拟定诏书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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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