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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姜还是老的辣

    众人越说越热闹,这长安城乃是天下各州的人聚集的地方,消息流通得比穷乡僻壤自是快得多。

    既然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大家的谈兴也浓。

    唐朝的人本就豪迈,哪怕他们喝的是茶,说话也不会带太多的避讳。

    李世民这才明白,原来这天下的军民,其实是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

    当然,其实李世民早已渐渐接受了这种事实,只是还没有板上钉钉而已。

    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

    他索性保持着沉默,继续打开报纸的其他版面。

    这报纸里,除了记录不少新鲜事,有长安的消息,也有来自于天下各州,甚至还兼带了日历的功能,会有一个豆腐块的地方,记载今日乃是某某年某某年月和某日,以及黄历上今日宜出行,不宜嫁娶之类的信息。

    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兜售的黄历,日期这东西,只能凭老一辈人的记忆了,偏偏人们对黄历这东西又深信不疑,现在有了报纸,每日若是买一份,便可立即知道当下的讯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搜集来的文章,文章刊载在上头,显然是给读书人们看的。

    这报纸里的内容,可谓是包罗万象,任何人都可从中截取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李世民甚至自己也意动了,有了这报纸,宫中的百骑,似乎也就没有了必要,倒不如每日让人送一份报纸入宫即可。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建立一个机构容易,可要裁撤一个机构,却比登天还难,还是继续留着吧。

    他朝小轩窗看下去,见那卖报的人,因为报纸中消息的‘劲爆’,竟是迅速的将手中的一沓报纸兜售一空,这卖报的人反而急了,放着一张报两文钱挣,偏偏手里没货了,这还了得?

    于是他忙向要来买报的人告饶:“我这便去取货,原谅则个。”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街头巷尾,似乎现在讨论的都是陛下的文章,这对于此时的百姓而言,不啻是破天荒的讯息。

    茶肆里也是如此,人们还是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关于陛下劝学的事,众说纷纭,随之来茶肆的人越来越多,闲谈的人也就越多了。

    似乎……大家对于当今天子的印象都很不错,对于文章的评价也很高,只是到底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李世民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李世民坐在这里,方才知道,原来民意的反馈竟是如此,和大臣们奏报的完全不同。

    他站了起来,让人会过了账,随即便起驾回宫。

    张千则小心翼翼,他察觉到一些陛下对于报纸的态度不同,担心百骑因此而受影响,偏偏此时他不敢多嘴,只好忐忑的不安的等待陛下什么时候高兴了,而吐露出自己的心思。

    实际上,第二期的报纸已经卖疯了。

    起初只是想卖六千份,后来开始拼命的加印,可加印到了一万五千份时,还是有不少卖报的人跑来求货。

    这是陈爱芝万万想不到的,他想不到的是,军民们对今日的内容如此的感兴趣。

    其实不只是这些货郎,甚至已有不少客商看到了这报纸的商机了。

    从前的时候,各州想要了解长安的动向,往往都会专门派人来长安传抄邸报,所谓邸报,往往是官方的一些动向,好让各州和各县的官长对朝廷有所了解,毕竟,若是消息过于闭塞,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就很有可能要引发出可怕后果。

    而地方的一些世族,也有了解长安消息的意图,他们可能并不追求报纸的时效性,哪怕是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前的消息,他们也无所谓,而报纸的信息量太大了,一些客商来了长安进货,就动了心思,买上几十上百份,带回家乡去贩售。

    各州对报纸的需求,同样也是巨大的,天下三百多州,一千五百多个县,哪一个县没有一定的需求?一个县里七八个官员,还有十几个重要的文吏,更不必说,还有一些地方的世族和豪强以及商贾了。

    洛阳那里的需求最大,这洛阳的商贾,当即便定制两千份,要送去洛阳贩售,而扬州……大抵也是如此,略少一些的,也有一千份。

    其他的小县,或二十张,或三五十,都是不一而足。

    甚至还有商贾索性收购起市面上的旧报纸的,这倒不是省钱,实在是没办法了……毕竟报馆里没货了。

    这第二期的需求量实在是比预期的要超预想很多,于是……只能不停加印,当大家发现加印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继续招募匠人,配置更多的印刷机器。

    那交易所里,如今可以说是人手一张报纸,报纸在这里的销量是最好的,甚至有人看着陛下劝学的文章,突发奇想,跑去投资造纸了。

    报纸给不同的人,带来的是不同的想法,对于商贾而言,看了报纸里的讯息,总觉得该投资一点啥。而对于读书人,则沉浸在里头文章的优劣上。对于寻常百姓,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奇闻异事。而对于朝中的大臣和官衙里的官吏,则是通过某些讯息,去推敲朝廷和陛下的动向。

    似乎每一个人,都能从中汲取出一点什么,无论判断是否准确,可至少……讯息摆在你的面前,自己判断便是了。

    陈爱芝心急火燎地找到了三叔公,急匆匆地道:“老祖。”

    陈爱芝比陈正泰还要小上一两辈,三叔公对于他而言,辈分可就高得太多了。

    他急急地继续道:“现在看来,此后的报纸,每一期若是不印个三五万份是不成的了,只是这样一来,就增加难度了,编辑室倒还好说,现在人力充足,无论是分拣讯息还是采编,亦或者排版,暂时没有什么担心,可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扩建作坊了……”

    “是来要钱的吧。”

    三叔公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而后笑吟吟地看着陈爱芝道:“这个都是小事,咱们陈家缺钱吗?缺的是怎么将钱花出去,现在多了这么个名目,你放心便是了。”

    三叔公虽说年纪大了,可是对钱这方面的事却比谁都精!

    这笔数,是显而易见的,若是每日有五万的销量,那么就很可观了。

    一个月下来,便是一百五十万份的销量啊。

    一张报纸三十文,那么一月下来营业额便有五万贯了。

    五万贯虽然不多……可勉强维持报馆的运转却是足够的了,何况……随着报纸的影响日益增加,销量若是再增加不少,再挖掘一些其他的盈利方式,那么一年的营业额,便可超过百万贯了。

    这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三叔公随即又对陈爱芝道:“今日的报纸,老夫也看了,这头版的那篇文章,写的真好,明日那一期,头版打算写什么?”

    “这……”陈爱芝一时为难起来:“长安城里,最近米价涨了不少,我亲自写了一篇相关的文章,想要……”

    “靠这个?”三叔公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就这样,如何能增加销量呢?”

    “呀……”陈爱芝连忙道:“还请老祖赐教。”

    三叔公就笑着道:“赐教谈不上,其实报纸的经营,老夫也不甚懂,可看了今日这一期的报纸,老夫作为一个读者,却生出了一个疑问。我来问你吧,陛下的这一篇文章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议,可谓是众说纷纭。那么……是否要来解读一下陛下的文章呢?”

    陈爱芝恍然大悟,顿时眼眸微张,道:“明白了,老祖的意思是,我这便撰文,写一篇关于陛下劝学的……”

    “你算个屁,”三叔公一脸鄙视的看他,口气一点不客气!

    年纪大了就是好,见谁都是小辈,骂就是了,年纪越大,脾气就越不好,这也不是三叔公的问题。

    都是这些小辈们怂出来的。

    三叔公正色道:“蠢货,当然是请重要的人来撰写文章,解读陛下劝说的本意啊。你陈爱芝是什么东西,解读的文章再好,有人爱看吗?别太将自己放在心上,你现在……要赶紧的,立即去找房公求稿,就说……现在坊间对于帝心多有猜测,房公乃是宰相,若是也能肯屈尊撰写一篇文章,那便再好不过了。”

    陈爱芝一愣,随即为难地皱眉道:“这……房公日理万机,他会肯……”

    “这对他有三个好处。”三叔公正色道:“这其一,陛下撰写了文章,他作为宰相,也亦步亦趋,如此才显得他时时刻刻紧随着陛下。这其二嘛,是人都好名,现在报馆的销量节节攀高,若是写一篇文章存世,能让天下人诵读,对房公而言,也是一件美事。而其三,才最厉害的,房公可以借着文章,好好的阐述一下自己对陛下劝学的理解,里头少不得要有许多溢美之词,如此……房公也算可借着文章和陛下交心了,你说,这对房公而言,是不是三全其美?”

    陈爱芝听了,顿时醒悟了,忙道:“原来如此,对房公的确很有好处。可是呢,对报馆也有几个好处,其一,是前一日刊载了陛下的文章,现在再登载宰相的文章,可继续发酵此事。其二,坊间众说纷纭,房公撰文,将事情说透,可免生歧义。这其三,陛下和房公都撰了文,以后咱们要约稿,就容易得多了,下一次,再约长孙相公,约那虞世南虞大学士,就可谓轻而易举了。”

    “是这个道理。”三叔公笑呵呵的道:“愚子可教也,看来你还挺开窍的,事不宜迟,赶紧去办事吧。”

    陈爱芝再不敢怠慢了,匆匆动身。

    现在天色已有些晚了,房玄龄也已下了值,不过那报纸其实很早就送到了他的办公的案头上,毕竟陛下亲自撰写了文章,房玄龄这个大唐宰相怎么能不看?

    看过了文章之后,房玄龄心里只赞叹陈家还真是什么赚钱的门路都有,似乎他也察觉到,未来报纸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影响。

    谁晓得,刚回到府上了,他便变得谨慎小心起来,蹑手蹑脚的想躲回书斋里去,免得遇到了夫人,也可以耳根清净一些,谁晓得门子说,有陈家报馆的人前来拜访。

    “陈家报馆……”房玄龄皱眉,有些意外。

    不过毕竟对方是陈家的人,事实上,房玄龄堂堂宰相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可对方报出了身份,这个面子还要给的,索性让人在小厅等候。

    房玄龄换了一身舒爽的衣服,便来见客,陈爱芝立即就说明了来意。

    房玄龄先一愣,随即心思便活络起来,其实初看陛下的文章时,他就有些起心动念,当时就在琢磨着,陛下这文章到底有什么深意,臣子揣摩皇帝的心思嘛,当然是时刻要有的。

    现在居然来请他撰文,这既让他警惕,也让他意动。

    警惕的是,自己撰文,切切不可随意妄测帝心。

    可意动的是,或许可以借此撰文,沿着陛下的思路,将陛下劝学的美意,好好阐述一遍,君臣之间相互吹捧几句,也不失为佳话嘛,陛下非但不会责怪,可能还会有惺惺相惜之心呢。

    何况,正如三叔公所说的……房玄龄确实也爱名声,到了宰相这个地步,若是自己的文章能让天下皆知,有何不可呢?

    他很快,便满口应了下来。

    倒是陈爱芝略带歉意地道:“只是……今夜就要开始排版印刷了,所以时间上可能会有些仓促,所以恳请房公,得抓紧一些,子夜之前,得将文章预备好。”

    “这个好办。”房玄龄心说,还有许多时辰呢,这对老夫而言,不过手到擒来!

    不过他却在此时想起什么,转而道::“听闻你们报馆,居然招来了程处默,打了御史?这事,陈驸马知道吗?”

    “呀,陈驸马……我家郎君自然是不知道的。”陈爱芝一口咬定:“打人是他们程家的事,和我们陈家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百七十九章:圣裁

    见陈爱芝矢口否认,房玄龄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后,房玄龄便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陛下白日的文章,他是看过的,因而,今日报馆让他撰写一篇,某种程度而言,其实深入阐述一下陛下劝学的深意而已。

    所以此文,本质上就是阅读理解,要显得陛下高瞻远瞩,又要有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

    当然,这对房玄龄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除了是宰相,还与虞世南列为十八学士,写个文章,是手到擒来的事!

    只是这等立即要公之于众的文,房玄龄却还需好好的精雕细琢一番,每一个用词,都需推敲,因而到了子夜,文章才出来。陈爱芝则拿着文章,连夜往报馆去。

    报馆的人,几乎都是熬夜排版,随即开始印刷。

    次日一早,最新的报纸便出来了。

    只是……大家已经预料到报纸将供不应求,那些卖报的货郎,似乎是通宵达旦的在等,就希望能多进一些货。

    一张报,卖报之人能入账两文钱,而且是十拿九稳,叫卖之后,定能卖出去,大家都希望能多进一些货,若是来的迟,就不知还能有多少了。

    清晨拂晓。

    长安不知觉间多了一道街景,卖报的吆喝声,伴随着黎明的曙光刺破了拂晓的宁静。

    而后……一日津津乐道的话题,又滋生了出来。

    以往人们的问候,大抵是吃过了吗?或是邻里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报纸的出现,某种程度,一下子让人们的视野和谈论的话题,不再限于门户和邻里之间,一下子,便连几千里外的事,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自然,今日最劲爆的话题,当然还是关乎于房玄龄的文章!

    昨日大家本就为了陛下的劝学文章而争议的厉害,每一个都觉得陛下的文章里,是别有什么深意,有的人甚至争执得面红耳赤。

    现在好了,房公亲自下场,告诉大家,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老夫亲自来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做劝学。

    …………

    也就在此时,张千将最新送来的新闻报送到了正在吃早膳的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正襟危坐,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将报纸摊在案牍上,漫不经心的看着。

    此时,李世民脑海里,已经开始浮出今日街头巷尾会议论什么了。

    用过了早膳,少不得便要见见百官,昨日罢了早朝,今日免不得要让百官入朝了。

    李世民摆驾至太极殿,百官却已到了。

    众臣先是行礼,李世民在人堆里觑见了陈正泰,面上莞尔一笑。

    可事还没议多久,突然有人自班中出来道:“陛下,臣有一言。”

    此人是御史马英初。

    马英初鼻青脸肿的样子,上一次去了报馆,被一个叫程处默的人打了一顿,显然这是报馆故意的,御史台其实已经炸了锅!

    御史是什么,何等清贵之人,可谓是捕风捉影,专司弹劾,很清贵,权柄也很大。

    本来御史对于报馆就有意见,现在又挨了打,御史台上下,可谓是义愤填膺。

    此时,马英初道:“陛下昨日刊载了文章,于新闻报中。臣等已经看过了。臣闻,新闻报销量日增,打着陛下文章的名目作为卖点,而今……影响甚巨。”

    李世民只颔首,目光又落在陈正泰的身上。

    只见陈正泰一脸平静的样子,好似现在说的事和他无关一般。

    马英初又道:“臣所虑的,乃是这新闻报如此的影响,倘若此中有妖言,这天下军民,岂不为其所惑?臣为御史台御史,纠劾本是臣的职责,昨日,臣往报馆,本要体察报馆中的事,谁料这报馆丧心病狂,竟是叫人殴打臣下,陛下且看,臣面上的伤,便是铁证。”

    他一脸委屈的样子。

    其他御史也很激动,个个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不少人刚刚得知这个消息,都露出震惊的样子,殴打御史,这是闻所未闻的事!

    房玄龄等人显然是早就知道消息的,所以并不显得震惊,只是态度却是难明。

    李世民听闻,就皱眉道:“谁打了你?”

    “一个叫程处默的人。”马英初振振有词。

    殿中,程咬金本是听闻御史挨了打,就禁不住咧嘴窃笑!

    他原只当笑话看,可听到程处默三个字,顿时天旋地转,眼珠子猛地一瞪。

    李世民显然是知道程处默的,他也不禁拧眉起来。

    马英初随即道:“陛下,程处默……不过是个少年,臣可以不计较,臣要弹劾的,乃是这程处默背后指使之人。陛下啊,臣乃御史,监察之官也。这报馆里,竟连御史都敢打,这……还像话吗?他们今日敢打御史,明日就敢谋反啊!”

    “咳咳……”陈正泰不禁咳嗽。

    话说……还是御史厉害啊,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他还是很钦佩的。

    李世民却不露声色地道:“是吗?马卿家已看出了报馆的反状?”

    “现在倒还没有反。”马英初回答。

    李世民便道:“既然还没有,何以要说人谋反呢?”

    “可是陛下啊,这报馆怂恿人打御史,这是何等大罪?何况他们擅自撰写文章,借此牟利,四处兜售,现在长安百姓,人心浮动,这不是妖言惑众吗?御史台本是有职责来监管,可这报馆,却不知是仗着谁的势,非但对御史无礼,竟还动手打人,丧心病狂至此,难道陛下要视若无睹吗?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群臣骤然间,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殴打御史,确实是极严重的事,自大唐建立以来,都是闻所未闻,御史担负着监察百官之责,所以大家或多或少对御史会有所忌惮,现在好了,居然连御史都敢打?

    “今日若是不彻查,不严惩肇事之人,那么……敢问陛下,这御史台的威信,将至何地?”马英初眼睛都红了,此时歇斯底里起来,人生第一次挨揍的体验,那也不太好。

    他开了这个口,其他御史也是跃跃欲试,就等着站出来响应了。

    昨天的时候,整个御史台可是炸开了锅,毕竟御史之间,可能平日会有龌龊,可现在有人挨了打,打的又何止是一个马英初?

    李世民眯着眼,不置可否的样子:“谁是肇事之人?”

    “程处默,还有程处默的指使者。”

    李世民便又问:“谁又是指使者呢?”

    马英初顿了顿,他看了群臣之中,那陈正泰一眼,目露出忌惮之色,踟蹰了老半天,方才道:“听闻报馆负责的人,叫陈爱芝。”

    李世民继续问:“陈爱芝又是何人?”

    马英初一时无言了,你要说一个小小的陈爱芝,能怂恿的了程咬金的儿子,这说不过去啊。

    于是,老半天,他才咬了咬牙,一副泼出去的样子道:“极有可能,就是陈家指使。”

    满殿哗然,这是当殿,弹劾了陈正泰了。

    不少人激动起来,觉得这倒是热闹,于是纷纷看向陈正泰。

    李世民也将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口里道:“陈卿家。”

    陈正泰很实在的应道:“儿臣在。”

    “你指使人打了马卿家吗?”

    陈正泰刚要说话,马英初就道:“还请陈驸马好好回答,若是隐瞒,便是欺君大罪。”

    他这话还是有效果的,有本事你陈正泰就别承认。

    可是……大家都知道,敢打御史,不是你陈正泰指使,谁敢这样的放肆?

    陈正泰当然可以矢口否认的,可是给人观感,就变成了不敢承担责任,甚至欺君罔上了。

    陈正泰笑了笑,才道:“指使倒是谈不上,不过有人不忿,打了倒也可能。”

    可能……

    听着陈正泰这轻描淡写的口气,马英初气得想跳脚!

    这打的可是御史,连陛下都不敢如此,你就这么轻飘飘的答?

    谁知道下一刻,陈正泰道:“有一句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马英初震惊了,眼眸猛地瞪大。

    卧槽……

    难道我挨了打,还特么的是自己犯贱,也有责任?

    他气的哆嗦。

    群臣哑然。

    李世民:“……”

    陈正泰则是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凡事都有因果嘛……”

    马英初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他胸膛起伏,龇牙裂目地瞪着陈正泰道:“这是什么话?”

    陈正泰悻然道:“敢问马御史,为何要去报馆?”

    马英初想也不想的便道:“本官纠劾……”

    “不对。”陈正泰摇头道:“你该纠劾的乃是百官,这是你的职责,可报社里,可有官吗?”

    马英初怒道:“查证难道不可?”

    陈正泰道:“若是查证,倒也可以的,可是为何会挨打呢?那么……你是不是到了报馆,耀武扬威,仗着自己有官身,出言不逊了?”

    “你……”马英初再次暴怒。

    陈正泰目光一转,看向李世民,正色道:“陛下,儿臣要弹劾马英初,马英初身为御史,乃朝廷命官,仗着这个身份,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出言不逊……这是大臣应该做的事吗?儿臣在百姓面前,尚知和颜悦色,这是因为儿臣知道……儿臣在百姓们面前,代表的是朝廷,也是陛下的脸面,生恐严词厉色,引起百姓的惶恐,而马英初,堂堂御史,居然出言不逊,动辄对百姓斥责怒骂,这样的人,竟还洋洋自得!现在有人不忿,打了他,他竟又在此哭哭啼啼……”

    马英初:“……”

    陈正泰这话,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勃然大怒。

    分明是狡辩!

    于是马英初也正色道:“报馆也是寻常百姓吗?”

    “如何不是?他们又不是官。”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就说那个陈爱芝,此前是挖煤的,后来成了大学堂的助教,现在则在报馆里职事,他挖煤出身的人,若不是百姓,谁是百姓?”

    马英初气得脸色发青:“本官负有追劾……”

    “你追劾的乃是百官。”陈正泰道:“和报馆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马英初听到这里,禁不住气的吐血。

    他发现继续和陈正泰这小子掰扯下去,毫无意义。

    于是索性拜下,朝着李世民道:“陛下……报馆影响太大了,臣此举,不过是因为职责所在,陛下设置御史台,不就是为了如此吗?难道御史……连报馆都管不得了吗?可是陈驸马,却是在此强词夺理,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除此之外,也请陛下,予以御史台纠劾报馆之职。”

    马英初此话说罢,立即有人响应。

    报馆的威力,现在大家都见着了,御史台若是能拿下报馆,那么对于御史台而言,必是有着天大的好处。

    于是众御史纷纷出班道:“臣附议。”

    “臣也以为当如此。”

    “臣……”

    一下子,数十个御史大夫,竟纷纷站出来附议,声势浩大。

    而原委……到了现在其实已经清晰了。

    御史台认为报馆影响大,想要管一管,当然……他们可以说这是出于公心,谁晓得……双方竟争执了起来,闹到这个地步,只有李世民来圣裁了。

    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站了起来,踱了两步,他突然道:“前几年的时候,有一个观察使,叫做刘舟,此人前往陕州观察,此人……诸卿可有印象吗?”

    他气定神闲的说着。

    百官听到刘舟这个名字,倒是颇有一些印象。

    李世民目光落在马英初的身上,继续道:“你是御史,监察百官,想来对此人,你该是颇有印象的吧?”

    刘舟……马英初怎么会没有印象?他心里想,看来陛下这是要来考一考他了。

    若是他能对答如流,则显得他这个御史尽职尽责,若是答不出,便要借机职责他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道:“臣对刘观察,很有印象。”

    李世民道:“御史台觉得此人如何?”

    马英初没有多想,便道:“刘舟两袖清风,为人正直,历任户部巡官、度支主事,这才转任陕州观察使,很有清誉,在观察期间,他知人善任,行事果决,御史台这里,对他交口称赞。”

第三百八十章:反击

    马英初可谓是侃侃而谈。

    他心里颇为庆幸,庆幸自己忠于自己的职责。

    刘舟这个人,在朝中不算什么显要的大臣。

    所以一般人还真未必对他有什么了解。

    当然,吏部和御史台的大臣显然就不同了。

    吏部掌百官功考,而御史台监察百官。

    若是刘舟这个人,你都不知道,那你还监察什么?

    马英初对答如流,心里也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陛下所难倒,倘若今日自己当众不知陕州观察使刘舟是谁,只怕就要被人找到漏洞,狠狠的抨击了。

    这也显出了他尽忠职守,恪守了职责。

    李世民听到马英初对刘舟的平价,便道:“这是御史台对刘舟的评断吗?”

    马英初正色道:“正是,前年,陕州据闻出现了旱灾,当初吏部主推刘舟上任,监察御史特意的查过刘舟在任时的行径,此人风评极好,官声极佳,堪称是能吏典范。”

    马英初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脸色在不经意之间,竟有着几分阴沉。

    只是这样的阴沉,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内心深处,只怕是失望的。

    李世民颔首道:“朕昨日也特意查了关于陕州这几年的奏疏,正如卿所言,无论是吏部还是御史台,亦或者是雍州道,纷纷对此人有不错的评价,今岁的时候,吏部还推举刘舟为成都尹的人选。”

    马英初心下一喜,立即道:“臣也以为,此人堪此大任,臣为监察御史,得知刘舟此人器宇沈邃,风度宏远,虽未必称得上是王佐之才,却足以治理一方,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眼睛微微抬起,似是对马英初的话恍然不觉。

    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悲哀之色,随即看向众大臣道:“诸卿可有什么建言?”

    众臣不知陛下何故突然问起刘舟的事,只以为陛下想要转移开话题。

    不过此时……却恰恰是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此前站出班中的御史们纷纷道:“马相公所言是极,刘舟此人,可堪大任。”

    这里头,有人的确也是对刘舟有印象的,也有人……只是单纯的附和。

    马英初这时道:“陛下,臣为之据理力争的,就在这里啊。百官犯禁,可以受御史监督,因而他们常怀忌惮之心,如此,才可尽心用命。可报馆的影响并不在臣子之下,这报馆的影响如此巨大,可以动摇人心,难道就不需御史监看吗?臣被殴打,此事可以不计较,可是臣为社稷之臣,尽心王命,自当尽忠敢言,因此建议将报馆设于御史台之下,所发文章,统统由御史过问。”

    这个时候,马英初终于图穷匕见了。

    报纸的巨大威力,这些清流御史们早就意识到了,完全可以预见,谁掌握了报纸,谁就决定了舆论的风向。

    谁想成名,还有什么比报纸更快的捷径吗?

    这个时候,直接将报馆为御史台监察,那么里头的每一篇文章,就都为御史所掌握了。

    报馆之中谁敢不从,御史台便可直接将其从报馆里除名。更不必说,报馆每日的收益也是惊人,油水丰厚。

    听了马英初的话,许多人都变得磨刀霍霍起来,显然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不只是那些御史,便是那御史大夫温彦博也不禁意动了。

    御史大夫乃是御史台最高的官长,而温彦博此人,出自太原温家,可谓出身名门,早年的时候,他便是开国功臣,此后,李世民欣赏他敢于建言,所以敕命他为御史大夫。

    当然,御史大夫的官职其实并不高,历来监察的官员,往往品级都比较低下。可是温彦博不同,当时李世民为了加强御史台的监察能力,这御史大夫,同时还兼任了尚书省侍郎一职。

    这御史大夫,责任重大,可是品级比较低,可尚书省侍郎,却是名列二品,几乎等同于朝廷次辅的地位了。

    温彦博作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他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本来御史被人打了,他虽心里微怒,却还能保持镇定,因为在他看来,御史们闹闹事,他作为御史大夫,没必要掺和,何况针对的乃是陈家,在没有确实的把握之前,最好选择忍耐。

    而现在,马英初请求陛下准许御史台监察报馆,这一下子,温彦博的眸猛地一张,倘若真能让御史台监察报馆,那么御史台便可如虎添翼,他在朝中的份量,只怕更足了,甚至……作为尚书省侍郎和御史大夫,可以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了。

    于是温彦博上前,微笑道:“陛下,马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

    李世民见温彦博发了话,此时……却已知道,到了如今,非要给一个说法了。

    小御史说话,你可以不理不睬,可是温彦博作为御史大夫,既然也出来发话了,今日却非要裁处不可。

    只是……很奇怪,李世民一声不吭,只是微笑。

    温彦博的影响还是巨大的,方才还可称得上是小打小闹,而现在,站出来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这个道:“恳请陛下三思。”

    那个道:“报馆这等东西,岂可委以陈氏一家一姓。”

    “陛下……”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有分量。

    而马英初显然也松了口气,他心里知道,事情……总算要有眉目了。

    李世民却突然道:“陈卿家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陈正泰心里知道,这报馆的好处,早被人看出来了,现在报馆才刚刚建立,这些饿狼,就恨不得从报馆上头撕咬下一块肉来。

    马英初这个人,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心里想要报私仇,因而故意将满朝的文武都拉下水来。

    这文武百官,谁不眼红报馆……若是支持御史台,未来谁都可能从中分一杯羹。

    所以……

    陈正泰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可。”

    “为何不可?”李世民抚案,深深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报纸最讲究的乃是时效性,若是凡事都让御史来监察,那么如何确保第一时间,将最新的消息刊载出来?此其一。”

    “其二:报馆已有宫中的股份,若是登载的事,出了什么岔子,事后若是弹劾,却也未尝不可以,可若将报馆置于御史之下,臣恐报馆到时……难有作为。再者说了,为了设这报馆,花费了无数的钱财,养了许多的人马,这些都是东宫和陈家花了真金白银的。现在略有了一些盈利,御史台便想要夺去,那么……敢问陛下,接下来投入大量钱财建立印刷作坊,招募更多人手的开销,御史台肯花多少钱?他们一文不出,就可以打着监察的名义得到好处,这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吧!”

    李世民颔首,而后看向温彦博:“温卿家以为正泰所言,可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温彦博想也不想的就如此回答道。

    既然已经站出来了,温彦博怎么可能轻易推翻自己的意见?他振振有词地继续道:“凡事不可只看钱财,这是国家大事,不可因为一己之私,便影响国家大政。现在陈驸马开口闭口,便是钱财和真金白银,这些话,不值一驳。”

    “陛下,只有将报馆归于御史台之下,御史台方可借此纠正民风,同时裁撤掉那些良莠不齐的报馆人员,方可让报馆为朝廷所用。这是臣的看法……”

    所有人都看着李世民。

    该说的都说了,就看最后结果了!

    李世民道:“温卿家所言,不无道理啊。报馆兹事体大,怎可小看呢?”

    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听到这里,心下一喜。

    “可是将它交给御史台,朕就能够放心吗?”李世民突然诘问。

    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一愣,马英初不由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突然张眸:“来人,取关于刘舟的奏疏来。”

    所有人不由得一头雾水。

    好好的说报馆的事,怎么又和刘舟有关系了?

    张千会意,似乎早有准备,片刻之后,便让小宦官取来了一沓奏疏。

    奏疏摆在了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随意的打开了一份,随即道:“这些奏疏,都来自于御史台和吏部,马卿家说的没有错,他对刘舟的印象,确实就是御史台对于刘舟的评断。前岁三月,御史表彰了刘舟,说他在任上知人善任,为百姓所称道。去岁九月,又褒奖他治民有功。”

    温彦博和马英初对视了一眼,还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可是……”说到这里,李世民突然脸拉了下来,声音变得严厉。

    他猛地捡起了御史台的奏疏,狠狠的直朝那马英初的面上砸去。

    啪……

    奏疏直接砸中了马英初的面门,奏疏并不重,不过李世民的气力大,手头又准,不偏不倚,正中马英初面门,马英初吃痛,啊的一声。

    却听李世民愤怒的道:“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温彦博已是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御史台……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前年的陕州大旱,你们忘了吗?那刘舟报上来的……是什么?”李世民怒不可遏地继续道:“他报上来的是,旱情轻微,不过是疥癣之患,不足道哉。”

    “这……”

    这……这事是有定论的啊,实际上,御史台也派人去查看过灾情,得出的结论,也是和观察使刘舟所报的不差,可不知道陛下为何此时重提此事?”

    李世民却显得愤怒不已,死死的盯着温彦博和马英初道:“现在朕来问你们,事情真是如此吗?”

    温彦博一下子没底气了,忙是噤声不言。

    马英初下意识地道:“陛下,事实不就是如此?”

    李世民听到这话,拳头已攥紧,咯咯脆响,口里道:“好,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事实,陈正泰。”

    陈正泰立马道:“儿臣在。”

    李世民道:“昨日,朕传了一道口谕给你,让你好好查一查陕州大旱的事,你可查出来了什么?”

    殿中顿时哗然。

    谁也没想到,陛下居然秘密让陈正泰专门去查几年前的旧事。

    只是……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能有结论?

    又或者是,根本就是陈正泰进了什么谗言。

    是了,一定是谗言!

    于是马英初大怒道:“陛下,陈驸马非专职御史,一日时间,他能查什么?他的话,不值采信。”

    李世民却理都不理马英初,只看着陈正泰问道:“说吧,查出了什么?”

    “三年前,陕州大旱,粮食减产了六成,又有大量的富户,借此机会,囤货居奇,陕州一地,可谓民不聊生,饿殍无数,卖儿鬻女不计其数。”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

    殿中一下子又是一阵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陈正泰说出的是这么个结论。

    而且他的结论,与御史台完全相反。

    温彦博与马英初显然显得不可置信。

    群臣已是嗡嗡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谁也没有料到……此事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这等于是陈正泰,直接向御史台开炮了。

    以往一向是御史台找别人麻烦,指摘别人的过失,可现在……

    温彦博顿时羞怒地瞪着陈正泰道:“陈正泰……不可胡言乱语。”

    陈正泰却好像也动了火气,冷冷地道:“胡言乱语的是你,你贵为御史大夫,不能体察下情,尸位素餐,竟还敢在此喧哗!”

    “你……”温彦博给气得想要吐血。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御史们怎么肯干休?一下子就炸了。

    马英初冷笑道:“敢问陈驸马,何出此言呢,凡事都要讲证据,证据在何处?”

    “陈驸马如此的指责御史台,可是因为……想要公报私仇吗?”

    “陈驸马……”

    陈正泰似乎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倒是很佩服陈正泰的勇气,这等于是突然抱了一个炸药包,去把御史台的老巢给炸了,这家伙……很勇嘛。

    就是不知……会不会被一群御史给撕了。

    陈正泰这时一字一句地道:“证据?当……然……有……证……据!”

第三百八十一章:铁证如山

    当然有证据!

    马英初脸色骤变。

    他无法理解,一个官声极好的刘舟,怎么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当然,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马英初虽听到还有证据,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陈正泰必定是凭空捏造了什么。

    因而,马英初只是从鼻里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冷哼。

    温彦博此时也感觉到事情严重起来,这关系到的乃是御史台的能力问题。

    他看都不看陈正泰一眼,眼睛落在别处,却是一字一句地道:“既有证据,就请出示,只是……倘若这是凭空捏造,信口雌黄,陈驸马乃是皇亲国戚,自是贵不可言,只是诽谤大臣,亦是滔天大罪,到了那时,御史台上下,免不得要齐力劾之!”

    这话放了出来,便算是彻底让御史台和陈正泰站在了对立面。

    最好你的证据有用,如若不然,御史台也不会客气。

    李世民眼帘低垂,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道:“证据何在?”

    一日之间,搜罗数年前的证据,在所有人看来,除了凭空捏造进行诽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因而更多人同情的看着温彦博和马英初。

    陈正泰道:“陛下,二皮沟这里,在三年前,曾来过一批陕州的流民……”

    他刚开口,温彦博就冷冷地道:“陕州流民,又与之何干?”

    陈正泰道:“正是因为三年前的大旱,他们没有了生计,这才迁徙至此。”

    温彦博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百姓迁徙,本是常有的事,以此为罪证,只怕过于牵强。”

    过去了这么久的事? 只凭这个来指责,这在温彦博看来,不过是陈正泰故意想要整垮御史台而已。

    陈正泰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证。”

    “人证?”温彦博抬起眼:“是何人?”

    陈正泰道:“烦请张力士将人请入殿中来。”

    殿中百官? 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朝堂上这样的攻讦,他们见的多了。

    在他们看来? 不过是一次彼此之间的撕咬而已。

    而御史台上下上百号人? 任何一个御史,都不可轻易招惹? 毕竟他们以捕风捉影,能言善道著称。

    陈正泰所谓的罪证? 只怕转瞬之间? 就可以推翻。

    所以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想要看看,陈正泰的人证到底是什么?

    张千匆匆出殿? 而后便领着一个人进来。

    此人看着很面生。

    寻常的打扮? 一身的短装,显然像是某个作坊里来的? 脸色有些蜡黄? 不过肤色却像老榆树皮一般,满是褶皱? 他双目没有什么神采? 惊惶不安地打量四周。

    待他进来? 众人都奇怪的打量着此人。

    这样的人……其实大家都见得多了。

    对于这朝中诸公,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抬眼去多看一眼。

    李世民本也奇怪? 陈正泰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可此时见这人进来,不禁有一些失望。

    温彦博见状,立马厉声道:“陛下,这就是陈正泰所谓的人证吗?一个寻常小民……”

    他的话,已是将这了老匠人吓了一跳,老匠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许多,更加惶恐不安。

    陈正泰却已上前,不理会温彦博,而是朝这老匠道:“这里是天子堂,陛下就在这里,你不必惊慌,我来问你……”

    老匠慌忙点头,他显得自惭形秽,甚至觉得自己的衣服,会将这殿中的地砖弄脏似的,以至于跪又不敢跪,站又不好站,手足无措的样子。

    陈正泰问道:“你是何人?”

    老匠道:“俺……俺叫刘九。”

    “够了!”温彦博咆哮:“陈正泰,你将这样的人请至太极殿,这是何意?”

    群臣又不禁开始彼此窃窃私语,一时之间,殿中有些喧闹。

    李世民则抚案,冷冷道:“让陈正泰问。”

    温彦博这才住口。

    于是陈正泰继续问道:“刘九,你是哪里人?”

    “俺……俺是陕州人。”

    “陕州?你何时来的京师?”

    刘九道:“三年前,七月……”

    陈正泰继续追问:“为何来京?”

    “俺……”刘九显得局促不安,不过好在陈正泰一直在询问他,以至他不假思索道:“大旱了,乡中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陈正泰道:“可是我听说,陕州的大旱轻微,不足道也。”

    刘九听到陈正泰的反驳,竟一下子慌了手脚,忙道:“不……不敢相瞒,真……是真的是大旱……”

    陈正泰冷笑:“可你说的,与陕州观察使还有御史台所奏报的,却是大相庭径。”

    “这……”刘九更加的慌了:“俺,俺可不敢说谎……”

    殿中鸦雀无声,群臣都是一脸冷漠的样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在大家看来,陈正泰此举,颇有几分哗众取宠的嫌疑。

    此时,陈正泰继续道:“这样说来,陕州当真发生了大旱?”

    “这还有假的?”刘九似急于想要解释一般,急匆匆地继续道:“俺……俺就是当时逃出来的……那一年大旱,附近的庄稼,颗粒无收,存粮早就吃完了,没了粮,山里便出了许多的大盗,世道一下子变得艰险起来,当时整村人都不得不逃荒……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哪,可是没有办法了,不逃,便是一个死字,俺……俺就是当时逃出来的,村里几十口人跟着逃荒的队伍走的,一路过去,什么吃的都没有,沿途上,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有人饿的极了,眼睛都是黄的,连地里的土都吃,于是胀着肚子,硬生生的死了。这沿途上……一丁点吃的都没有,到了县城和州城,这城中的城门早就紧闭了,不让俺们进去,说是要堤防宵小之徒,俺们没有法子,有人还是躲在城墙下头,希望城里的官家们垂怜。也有人受不了,继续逃荒。”

    说到这里,刘九声音低沉,恍恍惚惚的道:“俺运气好,沿途遇到了贵人,总算是出了陕州,而后一路到了二皮沟,方才安顿了下来……”

    听到此处,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只是冷笑。

    群臣们也都不置可否的模样。

    温彦博踏步上前,冷笑着看刘九:“听你这样说,这陕州的旱情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死了许多人,是吗?大胆,你这刁民,十之**,是受人唆使,这才说这样的话吧!你所言的,都没有凭据,你口里说死了许多人,可都是你自己的说辞而已,口口声声说死了许多人,那么我来问你,死了哪一个,死了的叫什么?”

    他一声声厉问,本以为足以将刘九吓倒。

    这等刁民,来了这种地方,本就胆战心惊了,管他陈正泰此前教唆了什么,可这等人没有见识,吓一吓,便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可谁知……

    刘九的表情,从起先的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却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他面上依旧还是胆怯,可是这胆怯却缓缓的开始变化,随即,脸色竟慢慢开始扭曲,而后……那眼睛抬起来,本是浑浊无神的眼睛,竟是一下子有了神采,眼睛里流过的……是难掩的愤怒。

    温彦博竟被这眼神,有点唬住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说,这是怎么回事,此人……

    只见刘九的眼里,突然开始流出了泪来,泪水滂沱。

    刘九咬牙切齿的样子,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要证据吗?好,俺来告诉你证据,我刘九一家十三口人,俺的爹娘,俺的叔伯,俺的两个兄弟,俺的婆娘,还有俺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逃荒的路上,都死了!都死了呀!”

    刘九愤怒如雄狮,恶狠狠的盯着温彦博。

    温彦博听到此言,身躯一震,不由又后退一步,他竟有些慌了。他无法想象,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民,竟让他有一些惊慌失措。

    刘九似要将牙齿咬碎,眼里布满了血丝,依旧死死的盯着温彦博,继续咆哮:“他们……都是饿死了的啊,是活活饿死的啊,实在是没有吃的了,俺的女儿,那时才四岁,没有吃的了,便连树上的皮屑也已没了,她嗷嗷的哭,一直哭到没了气力,便断了气。俺的婆娘,一直在念,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到了城里,就有粮吃了!可谁曾想到了城里,便连城也进不去。在那里早已聚集了无数的人,人人在哭喊,有人想要靠近城楼,便被城上的步弓手用箭矢射退。俺那婆娘,便晓得没有路走了,便疯了似的自语,到了后来,倒在了路边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你问我有何证据?我来告诉你,我一家老小,都是证据,十三口人,只有我独活了下来,我若不是来了二皮沟,我们刘家,便最后一丁点的血脉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刘久便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中秋,似乎也遥想到了女儿倒在他怀里,不断哭叫,直至再无声息的那个下午,他眼里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已是哽咽难言,只是含糊不清的道:“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倒在路边上……俺……俺想留下的啊,真的想留下,可俺还得继续走,留下来,便是死,那时我女儿死了,我就想……我还有我的婆娘,还有儿子,还有俺娘……再到后来,俺娘饿死了,她吃了土,肚子胀的受不了,疼的在地上打滚,不停说,赶紧走,赶紧走,将婆娘和儿子带出去,要活。俺晓得娘没有救了,便继续走,走啊走,接着死了婆娘,再之后,俺儿子便不见了,在一群流民里头,你睡一觉起来,儿子就不见了,他们都说,肯定是被人偷了去,有人饿极了,便要偷孩子,我的儿子,迄今都没再见着,你知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刘九抬起头来,死死的看着温彦博。

    温彦博顿觉得毛骨悚然,他脸色惨然,似乎从没有想到过这样恐怖的事,便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竟是大气不敢出。

    群臣骤然之间,也变得无比肃然起来,人们垂着眼,此时都屏住了呼吸。

    刘九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刺,听着让人恐怖,却也让人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就在此时,刘九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清脆得令殿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晰,接着听到他道:“我真该死,我早该死了的,我为什么就不死……”

    而后一个个耳光,打得他的脸上染上了一个个血印。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李世民高高坐在殿上,此时心里已如扎心一般的疼。

    温彦博还想诘问什么,想要寻觅出漏洞,可他哆嗦着干瘪的嘴唇,身躯微微的颤抖着,却是一时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另一旁,马英初显然并不甘心,不自信地道:“这……这是一家之词……”

    陈正泰怒不可遏地瞪着他道:“何止是一家呢?马御史以为,从陕州逃荒来的,就只是一个刘九?陕州饿死了这样多的人,可是……苍天总算是有眼,它总还会留下一些人,或许……等的就是今日……”

    陈正泰说着,自袖里掏出了一沓奏文,而后对着李世民正色道:“陛下,这里头,乃是儿臣昨日紧急寻觅了在长安的陕州人,这里头的事,一桩桩,都是他们的口述,上头也有他们的签字画押,记录的,都是他们当初在陕州亲见的事,这些奏文已将三年前发生的事,记录得明明白白,当然……诸公肯定还有人不肯相信得,这不打紧,若是不信,可请法司立即将这些口述之人,统统请去,这不是一人二人,而是数十上百人,刘九也绝非只是一家一户,似他这样的人,成百上千……请陛下过目吧。”

    陈正泰说着,将那一沓奏文送至小宦官身边,小宦官忙是上前接过奏文,这小宦官似乎也被刘九吓着了,哆哆嗦嗦的将奏文带上殿去。

    而此时……温彦博和马英初二人,已是脸色蜡黄,他们突然意识到……好像……要完蛋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圣旨

    李世民低头,看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口述。

    这些口述,涉及到了四十余人,记录的十分的详细。

    这显然就是陈家人的手笔。

    李世民随即抬头,死死的看着众御史。

    等他的目光落在刘九的身上时,李世民的脸色稍稍缓和,接着道:“一场旱灾,牵涉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此等惨景,朕听了便都觉得可怖,可是刘舟这样的人,身为观察使,竟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却只向朝廷报喜。是谁,让这种人做了观察使?又是什么人,只顾着对他吹捧,而对他的过失,视若无睹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咬牙,一脸痛恨的看着温彦博,继续道:“温卿家,身为御史大夫,本该是弹劾百官,追究百官的过失,可是……刘舟这样的人,明明是伤天害理,可是……在御史台那里却是一个好官。朕想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个刘舟?”

    温彦博身躯一震,此时心里已大为惶恐,忙道:“臣……万死之罪。”

    “那你便去死好了。”李世民突的咆哮一声。

    温彦博:“……”

    温彦博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老实认个罪,陛下固然大怒,可一定不会重责,可哪里知道……这一句那你去死好了,直接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他惊恐地忙道:“陛下……臣……这些年来,为陛下分忧,虽是老眼昏花,却也算是尽忠职守,御史台在刘舟一事上,确实可能有怠惰之嫌,只是……”

    李世民冷冷看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卿若不死,那么……朕如何对得起这千千万万个刘九这样的人?他全家老小,已都死绝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换来的? 只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怠惰之嫌吗?倘若御史台能够尽忠职守? 真正做到监察百官? 又如何会有刘舟这样的人心安理得的残民、害民?你若不死? 那千千万万饿死的百姓,他们在天有灵,如何瞑目?而那些苟且偷生,侥幸活下来的人,见此前例,谁还敢相信朕的命官? 谁还敢相信朝廷?谁……还敢相信朕?朕今日若不取你的头? 天下就一日也无法安宁。卿乃功臣这没有错? 卿甚至可以为之辩解,说似你这样怠惰的大臣,绝非你温彦博一人,朕不诛他们? 独独要诛你? 你定是不能心悦诚服。可朕告诉你,朕便是要拿你来做这表率,要告诉全天下人? 这样的事? 决不可再发生,刘九这样的惨景,也再不能有人重蹈覆辙!”

    温彦博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受到皇帝申饬罢了,这是有惯例的,毕竟他是御史大夫,位高权重。犯事的乃是刘舟,甚至可能追究到当时上书称赞刘舟的御史头上,怎么也不该是他做最倒霉的那个。

    可是……哪里想到,事情竟这样严重。

    温彦博脸色白了,急道:“陛下,臣……臣罪不至此。”

    “这些话。”李世民冷着脸,若寒霜一般,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为所动,道:“你留着去和刘九的父母、妻子、儿女们去说吧。传旨,御史大夫温彦博,窃据高位,尸位素餐,拿下,严惩不贷,明正典刑。至于马英初人等,实为胁从,罢黜他们的官职,也令大理寺与刑部严办。那刘舟…一并拿下吧。现在死了这样多的人,名为旱灾,实为**也,若朕不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便是欺天虐民。”

    温彦博脸色惨然,他张口还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可惜……却已经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了。

    马英初也万万料不到,自己原是为了报馆的事,现如今,竟是牵涉到了死罪,此时慌张不安的道:“陛下饶命哪。”

    李世民对他们理也不理,却是瞥了一眼其他御史,声调清冷地道:“御史台想要监看报馆,这也不是不可以……”

    群臣都觉得陛下的处置过于严厉了,可此时,谁也不敢吱声。

    可谁曾想,陛下居然突然提出了御史台监察报馆的问题,不少人不禁竖起了耳朵,心里嘀咕,方才为了这个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现在……难道陛下回心转意了吗?

    李世民却是慢吞吞的继续道:“要监察,不成问题。只是……监察可以,可权责也要分清,若是有什么疏失,这将来的御史大夫与相关的御史,也如今日这般严惩不怠。御史台的诸卿们以为如何呢?”

    “……”

    本来御史抢这报馆,本意是想要扩展权力,可如今权力看不着,却要背负巨大的责任,每日还得提心吊胆,这换做是谁,谁受得了啊?

    于是忙有御史战战兢兢的道:“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对报馆的运作并不清晰,此时监察报馆,只恐好心办了坏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又有人道:“是,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一脸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此时的心情,只怕已糟糕到了极点,他忍不住道:“既这是御史台不愿监察,那么……就此作罢吧,诸卿还有什么可说的?”

    见众人默然,李世民冷着脸拂袖道:“罢朝。”

    ………………

    那刘九,被人请到了一处偏殿。

    他想起了旧事,痛哭了一场,又想到朝廷即将追查当初旱灾的涉事诸官,颇有几分沉冤得雪的感觉。

    于是,又哭又笑。

    等他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外头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却见李世民阔步进来,陈正泰尾随其后。

    李世民坐下,刘九忙不迭的行礼,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颇为触动的道:“刘卿就不必多礼啦,朕说来惭愧,眼下也只能亡羊补牢,其实为时晚矣,人死不能复生……”

    刘九便哽咽道:“陛下能为陕州死去的百姓伸冤,已是圣明无比了。”

    李世民颔首,随即道:“你到了二皮沟之后,处境如何?”

    刘九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看陈正泰,道:“俺在二皮沟,起初是举目无亲,好在陈家这里,招徕流民做工,因而终于可以糊口,勉强在二皮沟立了足。此后跟人学了一些冶铁的技艺,工钱增加了不少,现在一月下来,已有五贯钱了,冶铁作坊里,还提供了吃住,现在草民带着几个徒工,每日上工,吃用完全足够了,还攒下了一笔钱财,当初的时候,我与几个侄儿失散了,所以现在一直在拜托某些当初幸存的同乡寻找他们的下落,就在上月,方知一个侄儿流落去了关外,已托人修了书去,倘若这侄儿当真还活着,我们刘家,也算是有了后。我老啦,经此大难,没别的盼头了,只求能和至亲团聚,这辈子在二皮沟,哪怕是给陈家当牛做马,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感触地道:“哎,你现在既已经重新成家立业,朕也就欣慰了,去吧,你放心,陕州之事,今日才是个开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刘九自是感激不尽,连忙倒地要拜下。

    李世民居然站起身,侧身避让,动容地道:“朕已极惭愧了,就不当你的大礼了,你作个揖即可。”

    刘九眼里噙泪,随即便朝李世民作揖,而后又朝陈正泰深深作揖,方才巍颤颤的由宦官搀扶去了。

    等这刘九一走,李世民端坐在侧殿中,神情恍惚,良久,才意识到陈正泰还在侧,不由道:“朕真是万万想不到,朕的这些大臣,居然糊涂至此啊,就说那个刘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素有清名,可哪里想到……此人不过是个草包,可就这么一个草包,酿成了多少的惨剧,可偏又是这样的人,能获得满朝的交口称赞,竟没有人能识破他的愚蠢。”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大唐选拔的人才,只讲所谓的诗书,因而人人以诗书为贵,许多人都提倡清谈,可这样的人,如何治民呢?若是太平时还好,一旦遭遇了动荡,势必如朽木一般,不堪为用。”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的脸道:“朕看你话里有话?”

    陈正泰随即便道:“说起来,儿臣在从前的时候,其实和这刘舟,也没有什么分别。自幼生在大宅之中,与那些黎民百姓隔绝在高墙之内,儿臣从不知百姓的疾苦,总以为自己生来便是高贵。当初也读书,可读了书,虽都是圣贤之道,可纸上得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大臣们其实也和儿臣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所思所想,和儿臣当初的时候,如出一辙,用只善于清谈的大臣去治民,同时又用善于清谈的大臣去监督,这样的大臣……怎么可以用呢?”

    李世民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心里不免焦灼,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是这一条不改,朕求大治,不过是缘木求鱼而已。”

    说着,他起身,背着手,在这偏殿里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什么,突的道:“张千,取朕的笔墨来。”

    张千见李世民心事重重,哪里敢怠慢,自是连忙去把东西准备好。

    李世民提着笔,似乎早有腹稿,倒是没一会,便手书了一篇文章。

    张千在旁小心翼翼的偷看,只是看了之后,猛地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这……这……这文章……是不是太过了。”

    李世民只冷冷道:“不过正,不能矫枉!”

    随即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正泰,你将这文章送去新闻报吧,明日要刊载出来。”

    李世民说着,又叹了口气,才又道:“这朝中,不能这样下去了,朕不知道大学堂的那些人是否和刘舟这些人一样,都是一群眼高手低之徒,可是……朝中必须得补充一批新官,如若不然,继续沿用刘舟这样的人,大唐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呢?马上就要会试了,天下的举人,都已齐聚在了长安,朕希望大学堂的举人,能多几人中第,不要让朕失望了。”

    陈正泰道:“喏。”

    于是陈正泰取了文章,匆匆拜别出宫。

    这个时候,李世民心情不好,还是老实办事,少触霉头的好。

    …………

    次日一早,第三期的新闻报已印刷至了两万份!

    这已是现下印刷作坊的极限了,虽然还在拼命的扩充产能,可是新招募的匠人还需培训,新的印刷机器和铜字也需雕刻,所以加大印刷的数量,还需一些时间。

    可是接到的订单,却已超过了七万。

    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不只是第三期的订单量惊人,甚至第一期和第二期,现在依旧还有大量的订单。

    最新的新闻,固然被人所追捧,可不少商贾,却看中了往期的新闻,毕竟有些地方,只求得到消息,而不求最新的消息,已经有商贾开始起心动念,打算贩卖报纸,到天下其他州府去了。当然,往期的报纸往往价格便宜一些,只需一半的价格即可买到。

    只是这第三期的报纸数量,还是远远超出了陈爱芝的预料之外。

    一经发出之后,顿时风靡了长安,开售之前,订单已有七万份,到了开售之后,订单竟已至十数万之多。

    也就是说,有人得了报纸中的消息,却还是希望能够买一份回去。

    这其中的缘故就在于,当日的头版里,又是一份皇帝的亲笔文章,这文章所写的,乃是关于陕州大旱之事,陕州之事得前因后果,以及引发的灾难,当地州官的责任,以及御史台的怠惰,甚至三省六部的疏忽,宫中此前对此的充耳不闻,统统抖了出来。

    而到了最后,便是严令各州,定要以这刘舟为戒。

    这篇文章,更多像是一篇叙事文。

    可是因为是天子亲书,再加上里头又有了一层李世民的反省,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前所未见的。

    正因如此……人们才疯狂求购,就想亲眼看看,甚至还有人希望收藏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会试

    转眼已是开春,绿树上生出了新芽。

    刘舟一案,令李世民震惊了许久。

    其实这一次,更多只是李世民的一次泄愤罢了。

    他比任何人清楚,刘舟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固然贵为天子,他可以揪出一个刘舟,可是……如何才能揪住一百个一千个刘舟呢?

    说到底,还是人才选拔的问题,现在他算是完全看明白了,这些被人推举上来的大臣,十之**,对于民间疾苦,根本一无所知。

    这无疑令他对科举又多了几分期待,只是……唯一让人疑虑的是……科举上来的大臣,就能理解民间疾苦吗?

    这一点,李世民自也是不敢完全确信。

    只是在他看来,改变总比一直的一潭死水的要好。

    此次会试,天下人都承载了极大的期望。

    一旦高中的人,便算是真正的栋梁之才,自此之后入朝为官了。

    各道的举人,在长安已经呆了足足一个冬天。

    京中的很多客栈已经住了许多来参加考试的举人。

    能中举人的人,无一不是天下的英才,因此这些人到达长安之后,很快便有许多人来拜访,一些世族,一旦看上了哪个举人,认为此人极有希望,那么便少不得先行打一些交道。

    一时之间,长安城文气也鼎盛起来,或许是因为受科举的影响,附庸风雅者倒是不少。

    开考在即。

    二皮沟大学堂里,教研组进行了最后一次一对一的模拟考试。

    所谓的一对一,就是教研组的先生们进行分工之后,将举人们聚集起来,进行交叉考试,考过之后,品鉴文章,指摘出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当然……这种出题……是根据不同考生的短板来对症下药的。每一个考生都有自己的弱项,教研组则进行分析? 分析之后再进行出题? 出题之后在一遍遍无休止的使其改正。

    这种玩法? 其实和后世的奥林匹克竞赛的模式差不多了。

    能考中举人的,都是二皮沟最顶尖的生员,而这些举人,相当于编入的乃是奥赛班,进行特殊的培训。

    而这几个月的突击培训,便连一向用功刻苦的邓健,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满脑子都是各种考卷,一遍遍进行修正,令他有些虚脱。

    好在即将开考? 学堂里决定给他们一日的假期,只是这假期? 却是不允许出学堂的,只是在学堂里修葺一日罢了。

    到了开考的这一天,外头便有数十辆最新的四轮马车停住。

    邓健等人起了个大早? 而后先行一起去拜见陈正泰。

    在这么特殊的一天? 陈正泰也是早就起来等着了。

    他接受了他们的师礼,而后站起来? 便鼓励他们道:“今日便是会试? 陛下对此格外的看重? 还望你们能够好好发挥。”

    邓健等人便又恭谨地行礼道:“谨遵教诲。”

    陈正泰随即微笑:“将来做了官,既是我的门生故吏,就一定要奉公守法? 以苍生为己任。”

    邓健等人又道:“谨遵教诲。”

    “好啦,出发吧。”陈正泰挥挥手。

    邓健等人显得凝重,这……是真正改变自己人生的一次机会了,若成功,则真正成为朝廷的栋梁,可若是失败,便需三年之后再战。

    三年……三年之后还有三年,可人生有几个三年呢?

    他们拜别陈正泰的时候,有人不禁眼眶微红。

    尤其是那邓健,竟觉得有些恍惚,想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贫民的子弟,若不是跟随父亲躲避饥荒,也不会机缘巧合的来到这二皮沟。

    对于邓健而言,二皮沟虽不是自己的家乡,可他早已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

    在这里,他安身立命,他开始读书,他入学,他渐渐的开始崭露头角,人生的起起伏伏,都在这里度过。

    正因为尝过生活的艰难,他才对于自己的今日,格外的倍感珍惜,而自己能有今日,一切都是拜师尊所赐。

    这既是活命之恩,也是再造之恩,除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外,还有什么可以相比呢?

    出了学堂,他第一次坐上了四轮马车,平日都在学堂,虽也看报纸,报纸里有关于四轮马车的小广告,邓健……也只是看过而已,现在亲自乘坐,却觉得这里的座椅太软了。

    是啊,平日习惯了跪坐,或者坐在硬物上,突然坐着太软的东西,反而有些不适。

    众人浩浩荡荡到了贡院,列队入场。

    今次的考官还是虞世南。

    虞世南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学士,又有几次科举的经验,可谓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考生们纷纷入席,天下十道的举人,有六百多人,他们个个春风得意,只是当见着学堂的这些举人之后,个个露出了怪异之色。

    有人不禁莞尔,他们是久仰二皮沟的大名,只是二皮沟的举人和其他举人不同,他们每日将自己关在学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和人交涉,虽是不少举人来了长安许多日子,可二皮沟的这些举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众人起初对于这些二皮沟的举人,还略有一些好奇,毕竟如雷贯耳,现在看了,便觉得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随即便收起心神,各自进入了考棚。

    邓健依旧还是老样子,他心情很平静,这样的考试,他一生中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他气定神闲,直到举了牌子,邓健抬头一看考题,面上便轻松起来。

    考试对于考生而言,是一种折磨。

    可对于考官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比如虞世南,上一次出了一个怪题,他自己起初还自鸣得意,觉得此题很难,一定能将天下的读书人难倒。

    可谁晓得,那二皮沟大学堂简直就是乌泱泱的高中,这令虞世南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因而这一次,他决定加大难度。

    至于今日的考题……竟是‘子见南子’。

    此题一出,考棚里顿时听到许多人倒吸凉气的细碎声音。

    显然……举人们被这题给难倒了。

    这题比上次的题更缺德啊。

    上次还只是挖个坑而已,而这题,不但坑都给你挖好了,连埋你的土都预备好了。

    子见南子,其实出自于《论语·雍也》中一段话的开头。

    表面上是四个字,实际上……却暗藏了一桩千古疑案。

    这事是这样的,当时孔子周游列国期间来到卫国。卫国实际的掌权者是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南子妖媚,名声不好,不过她仰慕孔子的能力和品德,知道孔子来了便很恭敬地请孔子去与她会见。于是就有了“子见南子”这一段。

    而子见南子这一段,最令人疑心的,乃是孔子的反应,即: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悅)。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这句话的通常理解是,孔子去见了南子之后,他的弟子子路很不高兴,认为这南子乃是浪荡的女子,孔子不应该和她来往。

    可是孔子的回答却很奇怪,而是极力否认自己和南子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而且还赌咒发誓说:如果我做了啥,上天都要厌恶我。

    说穿了,这几乎是论语之中,带着几分暧昧的故事,显然是和孔子这至圣先师的形象是不相符合的。

    因而儒家弟子,极少提起这一桩公案,你都是人家的弟子了,你提这个事,莫非是要来砸场子的吗?

    毕竟一个男子和一个浪荡的女子私下相见,男子见完之后,还赌咒发誓自己啥都没干,这实在引人遐想。

    可虞世南特意出此题……坑就坑在这里。

    这等揭人伤疤的典故,你拿来出题,还要求人家围绕这么个破玩意,写出一篇围绕着儒家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章,而且还限定了两个时辰之内做出,要有理有据,且还要注意文法。

    题一出来的时候,其他的考官见了这题,眼睛都直了,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虞世南。

    虞世南自是感受到那许多的目光,他依旧平静地端坐着,手缓缓地捋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着报复的成分,虽然好像手段有些不光彩,可要出的就是这口气!

    来啊,这一次放马过来啊。

    …………

    在考棚里,邓健看了题,竟是生生愣了老半天。

    沿途巡考的考官路过,是认得邓健这位当初的解元的,一见到他神色僵直,双目呆滞,心里便笑了,不禁想:看来便是这二皮沟的解元也被难倒了,今日这题,想要破出来,还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只是这位考官大人并不知道……邓健之所以久久不语,并不是因为觉得难,而是因为……这个题……他考过。

    何止是考过,还考了三次!

    说起来,第一次考这题的时候,大家的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因为题太怪了,大家脑子转不过弯,于是结果自然是糟糕了。

    而此后,教研组只好根据他们的文章,一遍遍的指出问题,接着便是补考了,可教研组依旧还是不满意,于是继续指摘错误,又继续补考。

    之所以考这个题,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个题……难。

    不难才不折腾你们呢。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科举几乎不可能考这个题的,毕竟这题太剑走偏锋了,谁出这题,谁就是缺了大德。

    可教研组取的就是它的难,教研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们不管科举会不会出这种题,他们认为,只有出天下最难的题,其他的题才能轻松应付。

    你连最难的都解决了,其他的算什么?

    邓健满脸呆滞……

    心说这也能碰着?

    而他现在却是为难起来了。

    实际上……经过三次的模拟考试,他已经有了七八种关于此题的解法了,可现在的问题是……

    该用哪一种解法来破题,更容易得到考官的青睐呢?

    也罢……就取第六种吧,第六种破题,好像更容易切合虞学士的喜好。

    邓健摇摇头,他心里颇为遗憾,其实他更想用第八种解法的,那是出奇制胜的手法,只是想来,可能会有一些冒险。

    若不是会试,倒还真想试一试啊。

    唉,这题……终究还是太易了。

    无声的叹息一声,他便提笔,很轻松的心里打完了腹稿,这一切,其实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随即迅速的开始下笔。

    只一个时辰不到,文章便已完成了。

    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便是循例的将自己的文章多看几遍,寻出一些错误了。

    却在这时……

    哐当……

    突然的一个声音。

    邓健吓了一跳,这鸦雀无声的考院里,怎么会出现……

    却是一个考棚里,一个考生将砚台砸了出来。

    考官和文吏也给吓了一跳,匆匆围上去看。

    随即便听那考生发出悲呼:“这什么考官,虞世南,你这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这出的什么题,我跋山涉水,花了数月功夫才至长安,为的就是今日会试,我寒窗苦读二十载,才有今日。你这出的什么题,这样的题,你让人如何解?尔身为学士,却行此卑劣的手段……我呸,今日我不考啦,不考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怒声叱骂,像是情绪已经失控了,不但砸了砚台,还推倒了案牍,一副泼皮发狠的样子,幸好文吏们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才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等控制了之后,忙是拖将了出去。

    这人一面被拖着,一面还不甘心的骂声不绝。

    这骂声自也是传到了明伦堂里。

    众考官个个脸色铁青,却都大气不敢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虞世南。

    虞世南却依旧还是踏实地端坐着,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骂……

    骂吧。

    骂得越狠,便越显得老夫手段。

    他抬眼,见众考官个个心惊胆战的样子,却只轻描淡写地道:“老夫才出了这么一个不难不易的题,便有考生如此,呵……真是绣花枕头,不堪为用。”

    众考官纷纷干笑,一副表示认同的样子。

    心里却都忍不住的道:这叫不难不易?这题我也不会考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肥缺

    会试之后,邓健等人出了考场,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的直接回了学堂。

    原本这个时候,众生员们该去拜见陈正泰的。

    毕竟考完了试,总要给陈正泰一个交代。

    可谁料却扑了个空。

    而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今日这三十九期的报纸上头写着:扬州水师遭遇百济与高句丽舰船,大溃。

    邓健等人虽在学堂读书,却也通过报纸,熟知天下的事。

    现在报纸已开始流行开来,每日能卖十万份以上,而且随着影响力的不断增大,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每日十万份,已经足够报馆自己养活自己了,甚至可能还有盈余。

    现在报馆内部的争议在于,是否随着大规模的印刷,带来的成本降低,将报纸降价,以期获得更高的销量。

    这内部的争议没有停止,不过陈正泰此时没有什么心思顾念这个……他从报纸里得了消息,便已顾不得见一见考试的考生,而是匆匆入宫。

    扬州现下一直都是娄师德当政,此人在扬州得了陈正泰的授意,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倒是已有了一些成效。

    当然,派出船队前往倭国以及其他诸国,也是陈正泰的主意。

    为了造船,扬州禀奏了朝廷之后,立即开始招募匠人,收购了大量船木,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现在……这支船队竟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袭击。

    这……而且全军覆没的消息一经传至长安,立即令整个大唐震动。

    李世民震怒。

    三省六部的大臣也都齐聚于此,陈正泰已算是来的迟了,兵部尚书乃是李靖,他此时正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心里知道,一场大战可能迫在眉睫!

    事实上,大唐与高句丽,本就关系紧张,而高句丽曾经三次与隋朝作战,非但没有国灭,反而将大隋生生耗死了。

    正因如此,面对这新生的大唐,尤其在高句丽看来,大唐的国力还远不如全盛时的大隋,自然便心生傲慢,耀武扬威了。

    其实李世民早有征高句丽之心,毕竟这个盘踞于辽东和乐浪的小王朝? 对李世民来说,若是不早一些解决掉,迟早会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心腹大患。

    现在……遭遇了这么个契机? 李靖似乎也在等着李世民的态度。

    而至于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却是不赞同立即去高句丽用兵的!

    现在的高句丽? 有城池数百? 占地千里,带甲数十万人? 且当初隋朝连败,遗弃了无数的兵甲、战马和武器给此时的高句丽。大唐恰恰相反的是? 因为连年的征战? 人口已经锐减,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此时若是大动干戈? 极可能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只是……现下发生的此事非常的严重? 大唐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

    陈正泰到的时候,却是大理寺卿孙伏伽站在大殿之中? 正在侃侃而谈:“娄师德贪功冒进? 贸然出海,明知这是深入虎穴? 却没有做过多的防备? 现在遇袭? 令朝廷蒙羞,传来的战报里? 十七艘大舰被击沉,船工、卫队、随扈七百余人,死伤殆尽……还被劫去了数艘大船,平白让高句丽和百济人得了大量的货物,陛下,臣以为……此事需归罪于娄师德,若非此人,绝不至如此。”

    李世民听罢,看了一眼房玄龄。

    房玄龄此时平静的道:“陛下,娄师德的奏疏也已到了,奏疏里,也是再三请罪,他确有贪功之嫌,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损失倒是其次,我大唐的威信扫地,方才是重中之重。老臣以为,娄师德确实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李世民脸色铁青,他一辈子都在打胜仗,结果竟遭遇了这么个败绩,实在是耻辱。

    原本对于娄师德,李世民还是颇有几分赏识的,觉得他在扬州刺史的任上,干的还算不错,谁料到……现在竟犯下这样的大错。

    显然,他还是远远的低估了高句丽和百济人。

    “陛下……”

    此时,陈正泰站了出来,道:“这娄师德乃是儿臣举荐,现在此人犯下了大错,儿臣实在万死。”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这没你的事,别人的事,你休想揽功,也不要揽过。”

    陈正泰老老实实的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奇怪。”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你说。”

    于是陈正泰道:“那汪洋之上,航线虽就这么几条,可说到底,此次袭击扬州船队的,乃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船队,除非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提早便有所准备,否则何以在这个时候,恰好能伏击我大唐的舰船?所以……儿臣以为,问题的根本还是走漏了消息,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青竹先生吗?当时扬州造船的时候……或许那时……这青竹先生就已和高句丽传过消息了……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儿臣的预计而已,儿臣并没有给娄师德推脱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的简单。”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拉了下来。

    切实,陈正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可能走漏了消息,才可能百济和高句丽人一齐行动。

    此时,陈正泰继续道:“这样的船队,一旦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被伏击和覆灭,也非战之功,毕竟船队不是专门用于作战的舰船。而高句丽与百济人,本就善于舰船术,他们大多的国土都临海,单凭自己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依托海运,才可互通有无。儿臣记得,当初大隋征高句丽时,就曾出动过三次规模庞大的水师,设置水路总管,有一次是因为遭遇了海风,所以覆灭,还有两次……遭遇了高句丽人,却也无功而返。而隋炀帝为了征伐高句丽,可谓是不惜任何代价,他征伐的民夫就有百万人,花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舟船尚且无法可以压倒高句丽人,现在这高句丽和百济合力,扬州的船队,岂有不败之理?”

    “所以……陛下,儿臣以为,这非战之罪,究其原因,只是走漏消息,为贼所乘!至于娄师德,固然有罪,却也未必至罪无可赦的地步,扬州新政刚行一半,若是中途易将,则新政的希望也就断绝了。”

    单单只是一个娄师德……就让他去死好了。

    可扬州的新政,不能断啊。

    这正是陈正泰的建议。

    李世民脸色阴沉不定,口里道:“不治罪?”

    大理寺卿孙伏伽立马怒道:“若不治罪如何服众?”

    “治罪。”陈正泰咬牙道:“可将其贬为扬州水军校尉,戴罪立功。”

    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闹成这样,当然是不能不治罪的,而从刺史到区区一个小小的校尉,几乎等同于是一撸到底了。

    校尉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营官,而似扬州刺史,几乎等同于是封疆大吏。

    李世民阖目,而后看了一眼房玄龄。

    显然,那孙伏伽很不满,李世民还是想看看房玄龄的建言。

    房玄龄沉吟片刻,才道:“如何戴罪立功?”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令其督造舰船,带舰船再战!”

    此时是贞观七年开春,大唐还在恢复期,实际上,并没有过多的力量效仿隋炀帝那般,大肆造船。

    现在,陈正泰却希望继续造舰,去和那可以与隋朝水师分庭抗礼的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对于房玄龄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有这么多的钱粮,大唐为何不征募马步兵,从陆路平推过去?

    那高句丽和百济人,无法自给自足,只能通过海运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自然而然擅长海战,他们大半的国土本就濒海,这也无可厚非。而大唐何须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其长处?

    于是他道:“若是继续造船,那么需花费多少时日,又需花费多少钱粮!”

    陈正泰似乎早想到了这个问题,立马就道:“钱粮的事……我已想过,扬州应该可以筹措,兵贵精不贵多,再造数十艘舰船即可。而时日……只要还有足够的船料,那么……可以立即开始营造,兼且在造舰时操练水兵,等到舰船完毕,即可出海,与贼一决死战。”

    李世民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陈正泰的贪功冒进给吓着了。

    刚刚覆灭了一只船队呢,你还要来?

    不是刚刚还在说,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厉害吗,你一年时间,就可将他们拿下?

    房玄龄也不禁无语,只是他深知,若是不海战,就可能要命李靖预备数十万兵马前往陆路进击了!

    大唐必然是无法承受这种屈辱的,而高句丽人又历来桀骜不驯,既然陈正泰提出了一个这么省钱的办法……虽然明知不可能实现,可至少……反正也不花钱,要不先让他折腾着,说不定就成了呢?

    房玄龄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此为天方夜谭,只是……陈驸马既是言之凿凿……这……”

    这话里意思很明显了,可试一试的!

    李世民则沉声道:“这可不是儿戏,若是再败,则我大唐威信何存?”

    陈正泰立马正色道:“儿臣对娄师德自有信心,陈家上下,也定当鼎力协助。”

    李世民还是不放心,便看向李靖:“李卿以为如何?”

    李靖乃是兵部尚书,他略一沉吟,皱着眉头道:“还是陆路稳妥,陛下给臣五万铁骑,臣定当横扫高句丽。”

    李世民却是白了他一眼:“五万铁骑?”

    李靖有些心虚:“三万也可。”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便开始疼了。

    哪怕是三万铁骑,那也得耗费巨大啊!

    要知道,铁骑和兵马是两个概念,三万铁骑是战兵,若是打击的乃是游牧的突厥人,双方还可以直接摆开阵势在旷野中决战。

    可对付的乃是高句丽人,高句丽有坚城上百,想要灭亡他们,就必须一步步的推进,耗时极长。

    而高句丽最擅长的方法,就是坚壁清野,因而表面上是三万铁骑,可为了给与这三万铁骑足够的给养,至少要发动三十万以上的民夫,花费至少一两年的时间,这还可能是进展顺利的情况之下,若是不顺利,那么极有可能,最后就和那隋炀帝一般了。

    在李世民的计划之中,对高句丽动兵,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准备,就算是最快,也需贞观十年才可动手,如若不然,这样耗费国力,实为不智。

    他想了想,才叹口气道:“不妨,就给娄师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李靖:“……”

    孙伏伽忍不住张口想说什么。

    说实话……数十艘船,一年之内,和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决战,这显然……真的是天方夜谭啊。

    可现在……

    孙伏伽憋了很久,终归忍不住道:“陈驸马此前举荐娄师德,就已犯下大错,现在若是娄师德再败,当如何?”

    他说着,带着挑衅的眼神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想也不想便道:“我请你吃鞭!”

    孙伏伽的脸顿时绿了,立马恼怒地道:“陛下,你看看这陈正泰,他还要抽打臣。”

    李世民被二人搅得心烦意燥,不由道:“都少说几句意气之争,朕在议的乃是国家大事。孙卿但请放心,既然正泰极力保举娄师德,他日若是娄师德徒劳无功,朕自是不会轻饶他们。”

    孙伏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便又道:“只是……既然娄师德为扬州水路校尉,那么谁可为扬州刺史?”

    这……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似都意动了。

    扬州刺史啊……几乎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职位了。

    且不说扬州得地位,在天下诸州之中名列前茅,而且扬州的税赋也是惊人的,这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肥缺了,谁若是安插了自己的人进去,便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每一个人都表面随意,可脑子却飞快的运转起来,搜肠刮肚的寻觅着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似乎也察觉到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因而也显得格外的谨慎起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划时代的进步

    率先说话的乃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乃是吏部尚书,他毫不犹豫道:“信州刺史张燕,为人清正,行事果决,可以胜任扬州刺史一职。”

    长孙无忌和陈家现在关系不错,可到了要安插自己人的时候,却也绝不会含糊。

    显然长孙无忌提到的这个张燕,定是长孙家的某个门生故吏,属于长孙无忌重点栽培的对象。

    李世民不露声色。

    那孙伏伽也当仁不让,他乃大理寺卿,也有建言的权力:“大理寺丞吴巍用,历来勤恳,他在职已有六年,没有什么疏失,若能主政一方……”

    陈正泰则在此时道:“儿臣以为马周可以。”

    马周……

    众人不由的看向陈正泰。

    其实陈正泰也是发虚,马周现在是东宫右春坊大学士,现在这推荐人,实在是陈正泰的短板,陈家固然已是家大业大,看上去如日中天,可毕竟是一夜暴富,所以根基不免还是有些浅薄,不似其他人家有许多的门生故吏。

    现在陈正泰掐着手指头的数,有机会能够去取扬州刺史之位的人,怕也只有马周了。

    其实即便是马周,陈正泰也有些踟蹰,毕竟马周现在几乎打理了东宫,一旦马周出现空缺,谁可取代?

    可惜的是,邓健为首的这一批人还未成长,如若不然,陈家何至于无人可荐?

    “马周不是历来在东宫吗?东宫关系重大,若是命其去扬州,又谁可替代马周之职呢?”李世民摇摇头道!

    事实上,李世民对马周的印象很不错。

    李世民接着道:“朕再想一想吧,正泰,你既希望娄师德能够戴罪立功,那么就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最好。”

    陈正泰很是无奈,只好道:“是,那儿臣这就回去修书娄师德。”

    说着,倒也不磨叽,告辞而去。

    李世民总算是心情平静了一些,想到此次被高句丽和百济人挑衅,于是又忍不住皱眉起来,四顾左右道:“陈正泰请战娄师德再战,诸卿有什么看法?”

    众臣稍稍沉默,李靖此时道:“陛下,臣以为,朝廷要为陆路进兵做完全的准备。”

    房玄龄等人也不禁点头。

    公羊学虽然已被摒弃,不过它的残余思想依旧还是影响深远? 这大复仇的思想,照旧还是深入人心。

    可能到了后世,孔子的学说里,总是过于偏向于仁的一面。

    实际上? 孔子的学说中? 偏重于对君臣们说礼? 对百姓们教之以仁? 可对于君臣百姓的人? 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因而有了: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 犹可报也。

    现在报纸已刊载出扬州海船覆灭的消息? 高句丽和百济挑衅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大唐若是不进行报复,如何自称中国之主?

    李靖的一席话? 让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心里了然了。

    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虽说并非是不可战胜,可水战乃是大唐的短处,何况只是一年时间之内督造海船? 寻觅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现在之所以让娄师德将功赎罪? 实际上……只是打着戴罪立功的名义,让娄师德拖延时间而已? 另一面? 大唐该厉兵秣马,随时做好从陆路出击高句丽的准备。

    李世民道:“兵部要拟一个兵策出来。”

    说着,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靖一眼,随即又道:“记住,既战,则战必胜。不要总是开口什么三万铁骑……”

    李靖不由得老脸一红。

    自李世民登基之后,李靖本是有机会出击突厥的,只可惜……他与突厥人失之交臂,现在军中不少将军都寂寞难耐,只恨不得再找个不开眼的立点功劳!

    李靖作为兵部尚书,压力也是很大,现在好不容易,陛下开始对高句丽起心动念,李靖为了鼓动李世民出兵,故意减少了所需征战的兵马。

    李靖的手法,和后世的工程竞标差不多,先用最低价拿下合同,至于工程后续咋样,以后再说,反正等建了一半,叫你一声打钱,你总不能不给吧。

    李世民自然一眼看穿了李靖的心思,也很不客气的直接戳破他。

    李靖忙道:“臣万死。”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袭朕的船队,此朕奇耻大辱也,朕本以为征高句丽,尚不成熟,只怕少不得要劳师动众,可现在看来……却需赶紧提上日程了,给兵部一年时间,做好万全准备吧。”

    李靖大喜,他心里颇为激动,自从和征突厥失之交臂之后,李靖这兵部尚书的压力极大,下头的将军们成日抱怨,李靖觉得自己快要弹压不住了,现在陛下开了口,他立马眉飞色舞地道:“喏。”

    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禁露出了苦笑,他们自然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所带来的后果,大唐百废待举,这一战就算是大胜,生产若要重新恢复,却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而另一头,陈正泰气咻咻的回到二皮沟。

    今日三叔公在府上宴客,几个胡姬弹着琵琶,一进府,便可听到胡歌悠扬。

    陈福早在府门前张望,见了陈正泰回来,便道:“今儿生员们都会试回来……叔公高兴,大宴宾客,可惜公子入了宫,还说等公子回来,赶紧入席。”

    陈正泰心情很差,于是没好气地道:“只是考个试,宴什么客?又不是高中了。”

    陈福方才还喜滋滋的样子,见陈正泰不喜,立即便板着脸道:“是,是,是,我也这样说。”

    不过陈正泰终归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这是三叔公的意思,也不便多说什么了,便又道:“不过三叔公高兴即好。”

    陈福又点头:“公子说的对极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正泰作势要踹他一脚:“能不能不要见风使舵。”

    陈福则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公子啊,见风使舵是我的职责所在啊,如若不然,如何伺候公子呢?我见风使舵,就好似是大臣们劝谏君主,农人们辛勤耕地,工人们努力做工一样的道理。”

    陈正泰乐了,心里想了想:“榜还没放,现在宴客,终究不妥,难免会被人认为我们陈家得意忘形。”

    “其实……叔公这宴客,不是给宾客们看的。”陈福正色道:“叔公的意思是,这些生员们,等中了榜,只怕就不能待在学堂了,从此以后,都要位列朝班,他们都是公子苦心教授出来的,是我们陈家的羽翼,趁着人都还在学堂,对他们多照拂一些,也好让让他们时时刻刻铭记着咱们陈家的恩德。施恩与人嘛,总要三不五时的借其他的事提醒一二,让他们常怀感恩之心,若只一味教他们读书,这固然是再造之恩,却总还差一层意思。所以今日会试要宴客,等榜放出来,还要再热闹一下,显得陈家对他们的看重。”

    陈正泰:“……”

    三叔公的技能点……有点歪啊。

    怎么都点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过对于这种事,陈正泰感觉自己无力反驳,于是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就不去了,今日有事,我现在去书斋里,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求见,你记得将人领到书斋去。”

    陈福自是老实应了。

    等到陈正泰到了书斋,落座没多久,果然有人来拜访了。

    陈福将人领到书斋,此人见了陈正泰,便泪水滂沱的拜下道此:“门下娄师贤见过恩主,家兄此番实是死罪,命门下连夜来长安寻恩主,恳请恩主搭救。”

    这娄师贤乃是娄师德的兄弟,船队覆灭之后,娄师德已经感到不好了,倒不是说失了海船就是大罪,实际上,他还真的冤枉,谁能想到,这船队出海,就遭遇到了高句丽和百济的联合水师呢?

    只是娄师德很快意识到,自己乃是扬州刺史,这扬州刺史的位置格外的敏感,天下不知多少人盯着,现在出了这样的差错,势必会引发满朝的非议。何况他在扬州推行新政,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平日里大家不敢做声,现在免不得要在朝中运作了。

    思来想去,这天下能救他娄师德的人,也只有陈正泰了,于是忙让自己的兄弟娄师贤赶紧跑来长安,先行商议对策。

    陈正泰看了娄师贤一眼,此人还算年轻,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如受惊的鸟儿一般,满脸惶恐,拜下之后,便不肯再起来。

    陈正泰冷着脸看他:“既知罪孽深重,便一定要记着这个教训,方才,我已入宫面圣,自然极力为你的兄长辩护,此次的罪责,没有在他身上,所以陛下打算将他贬为扬州水路校尉,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再不可有下一次了,知道了吗?”

    娄师贤听到这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事实上,他想到过最坏的结果是罢官或者流放,而只是从四品的扬州刺史,贬为了五品的校尉,这已对娄师德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校尉和刺史之间,虽只是品阶的差别,实际上的区别,却是千差万别,毕竟刺史主掌一方,署理军政民政,乃是扬州的父母官。而校尉……不过是属官中的一员罢了。

    陈正泰随即便问起了海战的经过。

    当初只有两艘船逃了回来,娄师贤当然不敢隐瞒,大抵说了一些,一方面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倾巢而出,竟有数百艘之多,那海中的船帆可谓是遮天蔽日,高句丽的舰船颇为结实,百济的舰船也不弱,毕竟临海,常年靠舰船为生,他们最擅长的战法,便是利用快船直接撞击大唐的舰船,大唐的舰船被撞击之后,随即吃水,而后倾斜,紧接着,便是使用绳钩控制住大唐的舰船,大量的水兵沿着绳梯登上舰船厮杀。

    陈正泰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道:“只一撞击,船只进了水,船只就要倾覆吗?”

    “这是当然,舰船进了水,哪里有不进水倾覆的道理?”

    陈正泰皱眉道:“难道没有水密舱?”

    娄师贤也愣住了:“什么水密舱?”

    陈正泰:“……”

    对于这水密舱,陈正泰本以为,此时大唐已有了,虽然在后世,考古发掘之中,这水密舱的舰船确实是在唐代才发现的,不过从某些古籍而言,水密舱的历史可能更远。

    水密舱对于海船,尤其是作战的海船容易,无疑是神器,它大大的提高了舰船的安全性,能确保舰船多处毁坏之后,依然能够继续航行。

    也就相当于,寻常的海船,若只有一条命,而拥有了水密舱的舰船,则拥有几条命,放在网络游戏中,便属于是人民币玩家了。

    而这也是中国古代舰船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陈正泰原以为,此时水密舱应该早就出现了,可现在看娄师贤一脸迷糊的样子,心里便想,或许此时还只是十分简单的水密舱结构,作用不大,又或者是,根本还没有流行开来。

    陈正泰随即打起精神:“你将这扬州舰船的样子,给我绘制出来,我要亲眼看看,你们是如何制船的。”

    娄师贤哪里敢怠慢,这造船的事,在扬州是大事,毕竟是当初依着陈正泰的吩咐行事,他乃娄师德的兄弟,娄师德自然将这重要的事交给娄师贤负责。

    娄师贤不敢迟疑,取了笔墨,大致的将海船的形制绘画了出来。

    陈正泰再三看了图纸,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但没有水密舱,而且也不是依托龙骨制船。

    龙骨制船,应该是从宋代才开始出现的,出现了这么个玩意之后,海船抗风浪的能力大大的增强,而且舰船也比以往的舰船更加结实耐用。

    陈正泰便问道:“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船也是这般吗?”

    “是。”娄师贤老实道:“其实从前的时候,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大为落后,只是隋炀帝征高句丽得时候,大量的匠人被高句丽和百济人俘了去,他们的造船技艺,才跟了上来,他们的船,和扬州所造之船,相差并不大,只是他们的水兵……习惯于在海上颠簸,比之我大唐的水兵更胜一筹。”

    陈正泰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若和扬州的海船相差不大,那就好办了,你兄长乃是水路校尉,现在回去告诉他,让他重新造船,择日再战,只是这船嘛,却不能再似从前那般造了,我先绘制一个新船的图纸你,依着我的方法来造,你尽管放心,按着我的方子,你兄长必有胜券,到了那时……少不得可以戴罪立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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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吾婿有孝心哪

    娄师贤听罢,一头雾水。

    造新船,啥新船来着。

    陈正泰想定,其实这水密舱和龙骨造船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只要将原理讲透了,在某些工艺方面进行改进,和从前造船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可这两个玩意,简直就是造船的神器,尤其是对于战船而言。

    陈正泰索性将这娄师贤叫到一边,写写画画,这娄师贤在旁用心听着,大致的意思,他算是明白了。

    另一边,陈正泰继续道:“这水密舱的根本在于水密,这个好办,我这里会写下材料,用这些材料准成。至于龙骨……倒时我绘出大致的结构。你们先造几艘小船来试试手,此后再造大舰。船料都有吧?”

    “船料多的是。”娄师贤道:“这倒多亏了隋炀帝,这隋炀帝当初到了江都,也就是现在的扬州之后,最是好大喜功,下旨四处囤积船料,便是要造大船。哪里晓得,这船没造出来,却已身死国灭了!因而库房里一直堆积着大量的船料,可谓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陈正泰心里感慨,那隋炀帝真特娘的是个人才啊,背负了一身的骂名,却是给李家人不知积攒了多少的好东西!

    就不说运河了,单说这船料,若是隋炀帝没有囤积,他的这一年之期,怕是没影呢。

    海水有腐蚀性,而且木头泡了水之后,没多久就可能腐蚀了,因而造船用的木料,不但要精挑细选,而且还需经过特殊的加工,保证其能够不腐不坏!

    可倘若现在开始预备造船的木料,从砍伐到加工处理,再到晾晒脱水,没有个几年时间是不可能的。

    于是陈正泰道:“这便好,我会让二皮沟这边的一群匠人同你一道去扬州,这些匠人,你别小看? 他们在研究院里都是好手,最擅长的就是对材料和工艺进行改良,他们比寻常的匠人,更熟知科学之理。而至于这两种造船的方法? 我也会绘制一些图形以及手书一些注意的事项交给你。你到了扬州后? 和你的兄长什么都不用干? 只需一面造船? 一面征一批水手? 噢……当初船队覆灭,死伤了不少人吧?就从他们的亲族之中征召? 不必强迫? 只告诉他们,想要报仇雪恨的? 就跟着咱们一起干。钱粮的事不必担心,这钱……我们陈家出了。”

    “陈家出了?”娄师贤不可思议。

    陈正泰笃定的道:“我说的,还能有假的?过几日我便去见陛下? 将此事定下来? 哎……我们陈家虽也不是很有钱,可为了朝廷? 自是该尽心竭力。”

    娄师贤皱着眉? 他觉得自己的责任太大了。

    陈家对娄家有恩啊,这么大的恩,不说报效,现在人家不但在陛下面前美言,保住了他的家兄的官职和性命,为了支持家兄戴罪立功,还肯出钱。

    养一支舰队,这所需的人力物力,至少也在数十万贯以上啊,这是何其大的财富。

    当然,现在恩主显然是和娄家一样,孤注一掷了。

    一年……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一年的时间要操练大量的水手和武士,还需造出舰船,需寻觅高句丽人和百济人决战,这……若是不能戴罪立功,只怕不但他的家兄彻底的完了,便是恩主……因为力排众议,也会遭人非难吧。

    想到此,娄师贤吸了口气,牙要咬碎了,动容地道:“恩主大恩大德,我兄弟二人铭记于心,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负恩主所望。”

    说着,拜下,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随即告辞而去。

    陈正泰心里倒是定了不少。

    此前他还担心高句丽人和百济人有什么特殊的造船技艺,可现在看来……其实和大唐一样,不过是菜鸡互啄罢了。

    新的船只只要造出来,那么娄师德就还有机会。

    当着李世民的面,陈正泰可是做过保证的,这关系着娄师德的前程,也关系着陈家能否下海的未来。

    这汪洋之上,有着数不清的财富,只是一方面,限于这个时代造船技术的低下,出海就意味着九死一生,因而那海上获得的巨大利益,却需付出沉重的代价,因而使人对于汪洋大海总是滋生畏惧之心。

    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统治者们总是满足于在陆地上凭借着广袤的国土攥取财富,却没有意识到汪洋大海之中有着巨大的金山等待发掘。

    陈正泰收起心神,随即提着笔,大抵将自己想象中的船绘制成了图形,又在旁做了笔记,记录了一些造船的要点。

    足足花了一夜时间,绞尽脑汁,方才发现,书斋之外的天色,已是微亮了,自己竟是一宿未睡。

    陈福正蜷在角落里打盹,陈正泰叫醒他,将手稿收拾了一下,口里道:“送去研究院,告诉他们,抽调一批骨干,即可去扬州,这去扬州的路上,先将这些东西好好消化,到了扬州,就要预备造船了。告诉他们,一年为期,这船若是造的好,到了年底,给他们发十年薪俸做奖金,可若是这船造的不好,就别回来了,将他们一起打包,送到海外孤岛去,自生自灭吧。”

    陈福原本还是迷迷糊糊的,可一听到又是奖金,又是送去孤岛自生自灭,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忙道:“喏。”

    接着抱着手稿,一溜烟的跑了。

    …………

    报纸中关于高句丽的消息,令朝野都不禁为之震动。

    许多人已经纷纷开始猜疑,可能要准备打仗了。

    在长安的人,对于高句丽可谓是在熟悉不过,但凡是年长一些的人,都有过在隋炀帝时期,三征高丽的记忆。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高句丽就是痛苦和妻离子散和客死异乡的象征。

    那个时候,为了征发大军,官军到处征丁,青壮们甚至被捆绑起来,随即送往那千里之外,有的骑上马,成为战兵,有的则下了海,面对那汪洋大海。更多的人,则成为挑夫,运送粮食和军械。

    三征高句丽,朝廷征伐的人力接近两百万之多,几乎天下所有的青壮男子,都不能幸免。

    对那时候的人们来说,这高句丽便宛如成了梦魇一般,令人闻之变色。

    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起来,难道大唐……也要征高句丽了?

    文臣们在为钱粮忧心忡忡。

    武将们则是磨刀霍霍,听闻不少将军,当日饮了不少酒,高兴得要跳起来。

    百姓们露出哀愁之色,这太平日子,还没有过够呢!

    陈正泰这几日,几乎天天都要出入宫禁,在大内里,没少听到听到文臣和武臣之间唇枪舌战,大抵围绕的都是钱粮的事。

    现在能做的,其实不过是准备的工作而已,一场大战,花费一两年的准备时间,已经算是少的了。

    而李世民若是决心要打,势必追求的是必胜,故而对此……也格外的上心。

    “陛下。”陈正泰看着忧心忡忡的李世民。

    李世民此时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舆图,纹丝不动。

    这舆图里显现的,正是高句丽的地图。

    半响后,李世民视线依旧不动,口里叹了口气道:“高句丽偏居一隅,可是国土却是广袤,而且那里天寒地冻,境内有平原,却也有不少高山和沟壑,这样的地方……若是强征,实为不智啊。他们的百姓……大多桀骜不驯,不肯顺从,兵部那里,拟定的战兵是五万人,可是依着朕看,五万人……未必就有必胜的把握。那高句丽……一旦春日,土地就会泥泞难行,粮草不好调度,唯有在夏日的时候,才是进击的最好时机,可是这广袤的土地,一个夏天,如何能够拿得下来?他们势必要拖至冬日!可一旦入了冬,那里便是连绵不绝的大雪,只要高句丽人坚壁清野,我唐军就可谓是寸步难行了。想当年,隋炀帝在时,不就是如此吗?哎……”

    李世民一点不掩盖他的忧心,说着,他抬头起来,看着陈正泰道:“你又来了,何事?”

    “陛下……”陈正泰道:“儿臣不是说了,从海路,先灭其水师,而后……可以利用海船,将源源不断的军马和给养自山东出发,直接在他们的腹地登陆,他们便不占自愧了。还有那百济,百济历来是高句丽人的帮凶,而百济悬孤半岛,若能利用海战封锁他们,势必能使他们宾服。”

    李世民不由瞪了陈正泰一眼:“军国大事,朕岂可只寄望于此呢?朕知你急于想要戴罪立功。”

    陈正泰感觉自己好冤,于是道:“不是儿臣想要戴罪立功,是那娄师德……”

    “一样的道理。”李世民冷冷道:“可是如今征高句丽,已是势在必行了,朕也知道,现在坊间恐惧,这天下的百姓,对于高句丽,恐惧之心太深了,可是高句丽屡屡冒犯中国,朕岂能容忍?我大唐泱泱大国,岂可怕了?好啦,你今儿又进宫来,又有何事?”

    陈正泰便道:“儿臣在想,这船队的开支,不如让陈家来负责吧。”

    “什么?”李世民不禁意外地看着陈正泰,他想不到陈正泰今儿特意跑来,居然提出这个要求。

    这样的要求,李二郎是巴不得世家们天天来提才好呢!

    陈正泰接着一脸诚恳地道:“儿臣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陛下成日为高句丽的烦心,朝廷又为钱粮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陈家理应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激动道:“吾婿有孝心哪,若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起初,其实李世民也烦恼造船和征募水丁的事,现在处处都要钱,三省那里,每日都在为钱的事吵闹,他也心烦意乱了。

    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突然跑来主动提出这么个要求。

    要知道,大唐和后世的明清是不同的。

    明清时期,皇帝渐渐专权,富户出钱帮助养兵?开玩笑,凭啥让你来出这个钱,难道我不可以将你剁了,拿了你的钱,然后自己去养?

    而隋唐之时,才是真正的世族与皇帝共治天下,即便是皇帝,对这些盘踞了数百年的世族,其实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的!世族除了向朝廷不断索要特权,为朝廷分忧,那是想都别想的!对他们来说,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国在家后。

    此时陈家居然提出了这个,自然是让李世民心里大为感动了,这无疑等于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

    于是李世民大喜,兴奋的道:“若如此,朕一定要好好旌表你们陈氏。”

    陈正泰忙摆手:“不必,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李世民却是立马拉下了脸来,故意不高兴地道:“朕要旌表,你拒绝了也没有用。朕旌表你,是让你们陈家,做天下世族的典范。”

    陈正泰:“……”

    怎么听着,这好像是拿他裱起来,然后皇帝就拿这来暗示其他的世族,大家一起跟着陈家掏点钱呢?

    而在这殿中,坐在下头的,乃是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

    他们自是把这翁婿二人的话听了个真切,此时,脸都不约而同的拉了下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钱了?

    这陈正泰也是吃饱了撑着的,哪里有人成天把自己的家财往朝廷送的啊。

    你这一送,你高兴干嘛去干嘛,可这下好了,倒显得我们小气了。

    且陛下得了陈家的资助,少不得又要起心动念,忍不住想,你看他陈家出了钱,你们都说对朕忠心耿耿,怎么不拿钱?

    这不摆明着你陈家出钱,其他人都成了坏人了吗?

    你让我们怎么办?

    这个该死的败家玩意啊!

    李世民目光果然先落在长孙无忌的身上。

    论起来,长孙无忌和皇家的关系最是亲近得。

    而长孙无忌,则将目光落在了别处,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钱是这么容易来的吗?他们家又不像陈家那么不把钱当钱!

    长孙无忌此时已想好了,明天开始,他得穿上压箱底的旧衣,还得在衣上打几个补丁,这脚下的麋鹿皮靴子也要换掉才好。

第三百八十七章:高中榜首

    李世民自然欣然答应。

    不过无论是陆路进击,还是水路,眼下会试放榜,还是吸引了君臣们的目光。

    到了二月十九这一天,贡院放榜。

    这样的一天,又怎么可能安静?

    熙熙攘攘的人群,匆匆至贡院,最起劲的乃是陈爱芝,他一早就带着数十个报社的文吏赶来了。

    不但新闻报要抄录中榜者的名录,而且陈爱芝还打算抓前三甲的进士们弄一个访谈。当然,还需想尽办法将一些进士的文章给弄出来进行刊载。

    在这大唐,眼下最大的事,便是这会试了,新闻报讯息不但要快,而且必须报道做的足够详细,这样才能维持销量。

    这个时代的新闻,其实不必像后世一般耸人听闻。

    一方面是竞争压力小,天下也只有一个新闻报。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讯息也多,不似后世一般,随意打开任何新闻页,便是数不清的讯息,想要从这些新闻中脱颖而出,少不得要来几个‘震惊’之类的字眼,刻意去制造争议性的话题。

    因而新闻报只要挖掘的讯息比寻常人口耳相传的详实即可。

    邓健等人也早早的到了,而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今日也没有当值,统统都告了假,他们没有出现在贡院,而是让马车停在附近的街角!

    他们的身份,不便抛头露面,又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知放榜的消息,这关系着自己儿子的前程,或者说,自己虽贵为宰辅和吏部尚书,固然可以让儿子有个好的前程,可一旦儿子能中了进士,那么……制约自己儿子的天花板,却也随之提高了。

    房玄龄是一宿未睡,整个人激动得有些睡不下,本以为在马车里可以打个盹,可谁晓得一直都保持着极亢奋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远处的贡院,还是闹哄哄的,许多的考生纷纷到了,又有不少的好事者? 使得这贡院外头人声鼎沸。

    大唐第一次真正的科举放榜,拉开了帷幕。

    无数人翘首以盼。

    一声铜锣响起,而后……从贡院里走出一个个官吏。

    官吏们神色肃然? 鱼贯而出,随即取了榜张贴。

    这榜下? 更是沸腾成了一片。

    邓健等人,却一个个站得笔直。

    大家都来看榜? 可人和人看榜的心情还是不一样的。

    放榜的时候? 一般都是先放尾榜? 那些寻常的举人? 会激动的想从尾榜里寻觅自己的名字,生怕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中。

    可邓健就不同了? 他也在疯狂的寻找,却生恐自己的名字在尾榜里,若是在尾榜? 固然也算是高中了,可对他而言? 却已成了耻辱? 会令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叫……马前失蹄。

    此时有人欢呼起来:“我中了,我中了……”

    却是一个举人泪流满面,激动的不能自己,仿佛祖坟冒了青烟,人生一下子有了光。

    可同样,在邓健身旁,一个同窗突然也道:“我……我中了,中了……哎……”

    身边的同窗,包括了邓健,便都同情的看向这同窗,可看他虽也高呼中了,只是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一副自哀自怨的样子,一脸的遗憾。

    邓健等人也露出了同情之色,中了个尾榜,此时人家的心情,一定很难受吧。

    可怜啊!

    随即,一张张榜放出来。

    宛如人生百态一般。

    榜下,陈爱芝是最冷静的一个,他此刻就宛如一个大将军。

    新闻报已经声名鹊起,现如今……陈爱芝已意识到,作为新闻报的总编撰,他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对于报纸,他已变得轻车驾熟起来了,在榜下,他指着尾榜最后一名的名字道:“这个末榜的进士,要记下,想办法做个访谈,这差一丁点便落榜的人的话也是很有价值的,会让人生出好奇之心。找人去安排一下……”

    “喏。”几个文吏围着他,立即记下他的话。

    “当然,重要的还是头榜,头榜才最有新闻价值。”陈爱芝现在显得很镇定,当初他也是大学堂里的助教,对许多考生,他还是很有感情的,哪里想到,当初小小的助教,竟被陈正泰叫去办报,如今一下子成了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呢?

    不说别的,他现在走出去,报了自己的名号,即便是部堂里的尚书都对他客客气气,哪怕是向尚书约稿,对方也会乐于奉陪。

    毕竟……能让自己的文章见诸于报端,本就是一件令人增光的事。

    陛下和房公,不都在报中撰文了吗?

    当头榜的榜文开始张贴,陈爱芝也显得极激动,微微抬头一看,赫然之间,邓健的名字……便出现在头榜第一的位置……

    又是这个邓健……

    陈爱芝激动得感觉不能呼吸了,口里道:“记下,记下邓健,此人已连续三次第一了,要好好发掘他的经历,从他幼年开始,再到他入学读书,都要深刻的发掘,要调查他的父母,调查他的邻人,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要好好访谈,明日先刊载他会试的文章,过几天,用两个版面将他的事迹见报。时下这邓健,便是最热门的人了。”

    “这第二名,竟是长孙冲……编撰,是否……”

    “不用太花心思在他身上。”

    见是长孙冲,陈爱芝其实也很激动。

    这个人,当初入学时可是顽皮的很,还被狠狠的收拾了一番才老实的!

    只是现在……陈爱芝心思显然没在长孙冲的身上!

    “第二名关注个什么?随便寻个小版面,做个访谈即可。心思还是重点放在邓健的身上,今日就要放人出去,去邓健的原籍,还有他现在的住处,要多从身边的人挖掘一下,给我将资料凑齐。”

    “邓健……又是邓健……”

    榜下已是沸腾了。

    数不清的人高呼着。

    这邓健几乎已成了二皮沟大学堂的象征了。

    要知道,此人不过是个真正的寒门中的寒门,在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可哪里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力压了天下的读书人,一举成为会元,又是第一。

    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心理上的冲击是巨大的。

    在人们心里,邓健本该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本是在最底层,这世家公子们,便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去看的人。

    可哪里想到,这个人从识字,到入学,再到冠绝天下,人生能有如此的起落。

    古往今来,只怕迄今为止,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完成这样的奇迹。

    此时,其实邓健很平静的样子,当他看到自己名列在最首的位置,脸上竟是显得出奇的平静,同窗们纷纷作揖,对他道着恭喜。

    邓健则平淡的一一回礼。

    神情举止,超凡脱俗。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预备和同窗一起离开。

    此次,所中的一百零六名进士,大学堂没有意外,中了六十三人,榜中前三,也几乎被大学堂占据了。

    这个成绩,已是极为恐怖了。

    既然都看过了榜,众生员便纷纷预备要走,可就在此时,方才还淡定自若的邓健,突的膝盖一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吓得一旁的同窗,先是一惊,随即连忙要搀扶起他。

    这时,邓健情绪才激动起来,潇然泪下,哽咽道:“我起于阡陌,不过是区区一个农夫的儿子,人们都说,农夫的儿子是农夫,只有官宦的儿子才可成为官宦,我从前不过是个愚人,没有什么见识,只妄想的……是好好给人耕地,能好好的活下去,有一日三餐便足矣,从不敢有任何更多的妄想。若不是陈家发放书册,鼓励我读书,我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的。此后我读书,我考入学堂,我蒙陈家的恩惠,入学之后,可以心无旁骛,我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啊。我读书……不是因为我要证明农夫的儿子可以飞黄腾达,只是………陈家和师尊对我如此厚恩,若是我稍有丝毫的其他心思,便猪狗不如。今日……侥幸高中……我……我……”

    此时,邓健的情绪已是无法克制了。

    他太激动了。

    这些年来,他压抑得太久太深,农夫的儿子,是不配有感情的。

    自从走上这一条道路,起初的时候,左邻右舍们并不理解他,觉得他是痴心妄想。他的父亲也不理解他,觉得这样不实在。同龄人也不理解他,觉得他怪怪的。

    可他依旧从荆棘中一步步走了出来,他没有跟人抱怨过,默默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深处。

    可现在……他哭成了泪人一般,众人竟都不敢相劝,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一时之间,这人群之中,也有不少农家子弟眼眶红了,眼泪噙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们的心情,和邓健是一样的。

    …………

    “房公……房公……”一个随扈匆匆自榜中走入了小巷,口里道着:“公子中了,第二十七名,也算是名列前茅,恭喜。”

    房玄龄坐在马车里,听着远处的喧闹,一时心情更为激动。

    此时一听……顿时露出了喜色。

    在他心里,只要能高中,便已算是幸运了。

    二十七名……已算是人杰了。

    不愧是我房玄龄的儿子啊……

    他一时感慨万千。

    “公子真的出息了,这可是会试,不晓得多少人落榜呢……公子小小年纪就……”

    “不要喜形于色。”房玄龄拼命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深呼吸,而后努力使得自己平静,才又继续道:“府中上下,要一切如常,切切不可喜形于色,我们是高门,是宰相人家,怎么能因为遗爱高中,就得意忘形呢?告诫下去,府里不要办酒,不要庆祝,平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喏。”

    房玄龄又不禁问:“榜文第一是谁?”

    “乃是邓郎君。”

    “是那邓健……”房玄龄听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又是他,农家子弟,竟是三榜第一,真是恐怖。”

    “他高兴坏了,在榜下大哭,说是陈驸马乃是他的再生父母。”

    “这是应该的。”房玄龄显得很平静的样子,心里却是浪潮翻涌,随即道:“这样的人,若不是有那陈正泰,怎么会有今日呢?而今他也算是翻身了。不说那邓健,就算是吾儿,难道也不是如此吗?回去之后,将遗爱叫到老夫这里来,老夫要教他知恩图报,往后事陈正泰,要如事老夫一样。不要以为中了进士,可以入仕了,便忘了这教诲的恩情,如若不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房玄龄显得很郑重其事,这是大事。

    古人是很重名声的,所谓德才兼备,这个德,某种程度就是名节。

    正因为如此,房遗爱受到了陈家的教育,即将要出了学堂,开始自己的人生,可若是转眼忘记了陈家的恩德,哪怕他的家世再好,房玄龄再如何扶持他,势必也会遭人轻视!

    因为在人们看来,这种人受了人的恩惠而不知报答,作为生员,却不知报师恩,那么做人儿子的,又怎么会孝顺呢?做人臣子,又如何晓得效忠呢?

    君臣、父子、师生,这里头的每一样,都是环环相扣的。

    当然,房玄龄知道房遗爱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孩子自入了学,对那陈正泰可谓是礼敬有加,可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就怕他的言行有什么缺失,反而遭人诟病,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好好的提醒才是,如若不然,哪怕是中了进士,又有房家尽力得提携,可一旦名节遭人怀疑,那么前途也是有限的很。

    接着,他便又道:“回府去吧,去和夫人报告这个好消息,是了,你们不要去禀报,老夫要亲自去相告,谁若是提前说了,老夫决不轻饶。”

    话语落下,四轮马车滚动起来,坐在车中的房玄龄,却在静寂无声的车厢里,一下子……老泪纵横!

    对外,他是荣辱不惊的宰相,可只有在这密闭的小小天地里,他才可以像一个寻常父亲一般,为之喜极而泣。

    “房家……可兴三世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陈家的未来

    报纸让更多人对于科举好奇起来。

    毕竟从前的宣传,还只是口耳相传,可随着报纸的出现,让人们可以追踪科举的各种趣事。

    从这主考官虞世南的生平,还有从前几场考试所出现的情况。

    自然还有一些颇受关注的考生情况,这个时代娱乐少,似这样放在后世让人觉得乏味的事,在这个大唐,却足以让人说道个十天半个月。

    榜文一放,次日新闻报便疯狂的售卖,邓健考试时的文章,以及其大抵的生平,也尽都放了出来,头版和次版,几乎都是关于此,从他悲惨的生世开始,随即是如何努力识字,接着便是如何入大学堂用功读书。

    这一下子……弄得满城风雨。

    颇有几分白居易诗里‘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味道。

    这说的是自从杨贵妃得到了唐明皇的宠幸,得到了无数人的羡慕,人们哀叹自己生的为何是儿子,而不是女儿。

    凡事,最怕的就是榜样。

    以往农夫和仆役的儿子,自然也是农夫和仆役,不会有太多人有痴心妄想。

    可如今,一个邓健力压天下世族俊杰,便勾起了许多人的心思。

    邓健可以,我家儿孙为何不可?

    这种念头,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天下躁动。

    原本,那陈家所发的课本,其实领的人也并不算多,毕竟真正的富户虽也晓得这课本有用,可是毕竟是免费发放的,纸张却很是低劣,印刷质量也很差,富户人家不差这点钱,宁愿去市面上买精装本。

    而大多寻常穷苦人家,做工的时间都不够,连一日三餐都在勉强,哪有这闲心去看书?

    可如今显然是不一样了,前去大学堂索求免费课本的人,可谓是是人满为患!

    人们揣着这沉甸甸的东西,仿佛一下子,自己的儿孙们就有了指望一般? 哪怕将来不似邓健那样,高中进士第一,即便只是有机会能入学堂? 或者只是中一个秀才,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宫中得了榜? 李世民大悦? 随即李世民撰文,便又下旨意? 择良辰要亲见众进士,吏部那里也已做好准备? 要给进士们授予官职了。

    按着吏部的意思? 一批优秀的进士,将直接进入翰林院里,而名列前三之人? 则直接授官七品? 其余人则暂授八品,有的入翰林? 有的进各部? 先让他们在京里磨砺一年,此后再授予实职的官? 至各部或者是天下各州补缺。

    进士的前程? 是大有指望的? 尤其是那些名列前茅之人,譬如这邓健? 李世民就已钦点了,要令他入宫侍奉。

    入宫侍奉可是极清贵的事,他的主要职责,就是随扈在皇帝左右,或者是皇帝批阅奏疏的时候,在一旁等候召问。

    毕竟皇帝不是什么事都记得清楚,也不是什么事都懂,因而心里有什么疑问,就得有专门的人在身边随问随答。比如去年的时候,是不是哪里出现过水灾,又比如,泸州刺史是何人,此人有什么政绩。这多如牛毛的细小事,皇帝是不可能牢记的,因此,就需向待诏或者是值班侍奉的大臣询问。

    这就要求,这随扈的大臣,必须得精通天文地理,博闻强记,要随时补充关于朝廷还有各州的讯息,甚至包括了数不清的公文往来还有旨意和奏疏,只有对这些了然于心,才可随时在皇帝询问时,对答如流。

    另一方面,皇帝可能在某些拿捏不定的事上询问意见,当然……他们毕竟官职卑微,所以只是询问而已,这也必须要求,这样的大臣说话能够入情入理。

    当今皇帝不是寻常人,你糊弄不到他,想要影响皇帝的想法,就必须确保自己当真有真知灼见。

    这种职责的压力很大,但是极为考验人,当然,只有经历过这样考验的人,方才可称的上是朝中重臣,一方面靠近权力中枢,另一方面可以随时获得皇帝的赏识,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当初的马周,就是值班侍奉,此后才到了东宫,成为了左春坊大学士,坊间已有传闻,将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马周一定能够拜相。

    而邓健现在的起点,一点都不比马周当初的要低,只要中途不出大差错,那么前途也就绝不在马周之下了。

    再者说了,邓健虽然出身卑微,可毕竟是陈家大学堂的得意门生,他的同窗有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儿子,其他的学弟和学兄,此次考取进士的有六十多人!

    这样的身份入仕,甚至绝不会比韦家、崔家这样的大族子弟人脉差了。

    毕竟,你一家一姓抱了团,可人家背后,可是一个学堂的力量。

    你门生故吏再多,可人家学堂第一期、第二期,还有未来第三期源源不断的弟子如开闸潮水一般蜂拥进入朝廷。

    人家就是奔着人海战术去的,压根就不跟你讲什么武德。

    至于那些名落孙山之人,有的还打算继续再考,也有人心灰意冷,毕竟……这么多学兄和学弟都高中,唯独自己却是名落孙山,难免意志消沉,便索性再不考了!

    不过他们本就有举人的身份,大多便留了校,在学堂里教书,或进教研组,或是进了教学组!

    这科研组也是一个好去处,在这学堂里,待遇优厚,他们从前本就在此读书,所以早已习惯了学堂里的氛围,反正在此……不但有优厚的薪水,便是住房,陈家也给你准备好了,而出门在外,别人听闻你是大学堂的先生,都会格外的青睐一些。

    陈正泰此刻终于长出了一口大气,第一批的生员终于出来了,于是亲自见了这一批高中的进士,好生安慰了一番,众弟子自是感恩戴德。

    陈正泰倒没啰嗦,只讲了一些大家要团结之类的道理,便放了他们走。

    只是,三叔公却是在外头探头探脑,等人走尽了,才高高兴兴的进来,喜滋滋的道:“方才见那些生员,一个个饱含热泪的样子,老夫真的很感动啊,他们是有良心的,现在做了官,也不会忘本。”

    陈正泰边站起来,边道:“叔公说的是。”

    三叔公却道:“只是……人是教出来了,往后就这般偶尔让他们来拜一拜就行了吗?”

    陈正泰立即醒悟,三叔公这定是话里有话了,于是道:“怎么,三叔公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三叔公乐呵呵的道:“只是他们既入了仕,正泰你也要为他们想一想啊,这里头有不少进士,家世门第并不好,若是我们陈家不帮衬他们,他们将来在仕途上吃了亏,还能找谁?老夫思来想去,咱们既把人教了出来,就得对人负责,这就好像,你娶了媳妇进了家门,便将人搁在房里独守闺房一般……”

    陈正泰:“……”

    嗯,陈正泰觉得三叔公这个解释好……

    三叔公咳嗽道:“所以呢,老夫觉得,该和他们每月定个日子,偶尔一起出来坐一坐,吃个便饭,或者是一起喝点酒聊聊天也是好的嘛。除此之外呢,有些事,要事先通通气,到了逢年过节,该让他们来拜见的时候,还是需来拜见。我们陈家是无所谓,可难得让他们一道来,不就是让他们同门之间,多个机会可以彼此增进同窗之谊吗?”

    其实三叔公已经说的很隐晦了。

    可陈正泰听到此处,却一下子身躯一震,下意识的道:“党鞭?”

    “什……什么?”三叔公不解其意的看着陈正泰。

    可陈正泰却奇怪的看着三叔公,不得不说,这三叔公,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所谓党鞭的概念,其实就是凝聚同党用的,毕竟人家做了官,你如何约束他们?如何确保他们能够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再好的关系,时间久了,也可能慢慢淡去,当初可能是志同道合的人,可过了十年二十年之后,还能继续保持初心吗?

    这个时候,这个团体之中,党鞭的作用就出现了,这个叫党鞭的人,负责联络所有人,既负责将大家凝聚在一起,同时确保大家能够一致对外!

    而这个人必须站在幕后,利用情感、利益和愿景等等一切东西,来保持大家的团结一致。

    三叔公虽然没有挑明来说,可实际上……他想要实现的就是这么个玩意了。

    要将所有入仕的人凝聚在一起,如此,将来才可众人拾柴火焰高!将更多生员推向高位,同时也可使陈家借助于此,谋取更稳固的地位。

    只是……若是这样做,那么可能就牵涉到了结党的问题了。

    不过……好像在大唐,结党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最直观的就是唐朝时期的牛李党争。

    可陈正泰的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起来,当真要这样做吗?

    “正泰。”三叔公似乎也看出了陈正泰的疑虑,于是很认真的看着陈正泰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咱们陈家培养了这么多人才,若是对这些人放任不管,那么这些人得了你的传授,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你不去争取的东西,别人却会争取,等到了别人占据高位时,要打压大学堂的门徒,你便是想要反击,那时也徒呼奈何了。”

    “天底下,无非就是一个利字,用你的学问和希望去将人聚拢在你的身边。而后再用利益去驱使他们为之效命,将来……往私里说,陈家可以借此飞黄腾达,百世不衰。往公里说,既然你认为陈家现在做的事是对的,那么……为何不借助这些门生故吏,去实现更多你从前不敢去做的事呢?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吧?”

    “如何联络,彼此之间又怎样驱使?”陈正泰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似乎早就想好了,便道:“得有一个人,专门操办这件事,每月沐休,先确保大家来拜见,而后预备一个宴会。朝中的事可私下里商议。对于陛下而言,至少现在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陛下本就想借助科举的进士们,来压一压世族的气焰,他们势单力薄,陈家出头,没什么不可。实在不成,这宴会之中,可多请太子出面。”

    陈正泰真心佩服三叔公在这种事上的能耐了,他认真听着,心里一一记着,又道:“还有呢?”

    三叔公便继续道:“得有奖惩的措施,只是暂时,这奖惩还不容易做到,先将人心拉住吧。”

    陈正泰苦笑道:“这个,我再想想吧。”

    陈正泰当然清楚,党争意味着什么,可实际上……当这么多大学堂的人入仕的时候,某些时候,陈家可能被推着走到那一步,毕竟……这么多的进士,他们需要前程,他们既需同窗作为人脉,也需像陈家这样的大树乘凉。

    同样的道理,一旦大学堂入仕的进士越来越多,那些依靠着血缘维系的世族,难道肯甘心吗?他们要嘛加入进来,要嘛也会抱团一起,对入仕的进士采取压制的态度。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由不得陈家了。

    三叔公这辈子,确实活的很明白,他只怕早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陈正泰发现很多时候,自己在三叔公面前,依旧还像个稚嫩的孩子一般,若不是因为有穿越者的优势,只怕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吧。

    三叔公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而后道:“这些许的事,老夫先代为安排,你也不必急着下决心,只要人心还维系得住,等你想明白了,到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放心,老夫其他的事未必能办好,可和人打交道,这是再擅长不过的事了,只是……老夫不能一个人来,得再派一个副手,老夫老啦,随时可能归西,将来这些事,还得让青壮的干,不如……就让你的父亲致仕吧,他对官场并不热衷,索性就让他回到家里来,老夫来掌舵,他来办细务,将来老夫老的动得不了时,再让你爹来执掌,届时也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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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门生故吏遍天下

    陈正泰迎着三叔公殷殷期待的目光。

    一时恍惚。

    上一世,陈正泰读史的时候,总不免心里滋生出一个念头,这历史上多少党争,真是吃饱了撑着,好端端的争个什么呢?

    倘若大家能团结一心,如何会闹至民不聊生,最终天下混乱的地步呢?

    那唐朝的牛李之争,再到宋朝的新党与旧党。到了明朝的时候,人们开始对于党争越发的厌恶,已开始认为党争乃是有害之物,可即便如此,明知党争有害,可狗哨一吹,依旧还是免不了重蹈历史的覆辙,于是又有阉党和东林党。以至于到了清朝,对于党争的警惕性更高,可最终还是没有免俗。

    此时看着三叔公,陈正泰陡然明白。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开的,那些参与党争之人,难道会不清楚党争的危害吗?他们最擅长经史了,引经据典,张口就来,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危害,可依旧还是抵挡不住诱惑,一头猛地扎进了这历史的旋涡之中。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有免俗。

    而如今,陈正泰感觉自己也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退还是不退?

    退……那么陈家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直至你退无可退。

    可若是不退,那么势必就会有无数人围绕在你的身边,以你为旗帜。

    无论他们是因为师生情谊也好,是认同陈氏的理念也罢,又或者是希望依附于陈家,求取更大的功名。最终,他们不免沦为爪牙,成为争斗的工具。

    三叔公在这一点上明显的看得比较远,他已经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大量大学堂的进士进入了朝廷,陈家不可能不对他们放任不管,可一旦陈家想要为他们谋一个前程,或者……想要扩张陈家的版图,那么就必须形成一个利益团体!

    而一旦陈家的进士占据的高位越多,又势必会引发反弹? 不满的人会自觉地凝聚起来,最终形成彼此死斗的局面。

    陈家想要立于不败之地? 就必须凝聚和团结这些门生故吏,将他们的力量统统发挥出来!

    他们现在初入朝堂? 可能还很幼小? 弱不禁风,在朝中? 若是没有陈家为之庇护? 哪怕似邓健这样的人可以脱颖而出? 只怕绝大多数人,最终都会坠入平庸。

    这就如历史上大唐初期一般,那些科举高中的状元和进士们? 都能有一个辉煌的未来吗?其实绝大多数都难有作为一般? 世族数百年的根基,岂是轻易能够撼动?

    陈正泰心里划过千念万想? 心头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而后朝三叔公颔首道:“那么,就有劳叔公布置了。”

    三叔公微微一笑? 随即慎重地点头道:“那老夫得去和你的父亲商议一二,老夫并没有羞辱你父亲的意思,只是这个家伙,死脑筋? 不开窍? 榆木脑袋,得好好的教教他。”

    陈正泰便干笑,假装没有听见。

    过了半月便是沐休,三叔公组织了新进士一起来陈家饮酒,说是饮酒,其实邓健这些人心知肚明。清早便来了,先到了陈正泰住处拜见。

    见这六十多人浩浩荡荡而来,陈正泰倒也有精神,带着笑意道:“今日宴请你们,既是大家许久没有谋面,多有想念,另一方面,也是有些事想要教诲你们,今日便去陈记的钢铁作坊里走一走,就在那里吃个便饭吧。”

    钢铁作坊?

    大家不禁一愣,众人都不禁面露不解。

    车马早预备好了,在众人的疑惑中,陈正泰则是兴致勃勃地带着诸人来到了作坊。

    这陈记的钢铁作坊占地很大,十几个烟囱,数不清的矿石通过河运送到仓库,而后再通过木轨运输到冶炼的车间里,煤炭在高炉里几乎是日夜燃烧,而后高炉溶出铁水,铁水里再添加一些物质,最终成型,成为钢材。

    这一切的流程,在从前,是想象不到的,可到了现在,却成了日程。

    数千的匠人在此每日劳作,作坊里犹如烤炉一般,里头的人都赤着身,却依旧汗流浃背,温度太高了!

    陈正泰带着邓健等人到了车间,穿戴衣冠的进士们立即便觉得酷热难耐,身上的汗液很快就打湿了衣衫。

    有不少人是第一次来钢铁作坊,哪怕是邓健,这几日都只是读书,今日又亲见作坊里的东西,似乎也将他的思绪拉了回去。

    里头的匠人……当初何尝不是他的左邻右舍呢?在这种高温的地方高强度的劳作,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当然,震惊于此的并不是眼前这些,而是一个作坊一年下来的炼钢量惊人,达到了年产一百万石。

    这个数目是很令人震惊的。

    当然,这个数目放在后世,其实也不过是年产七八万吨而已,不值一提,随便一个三无的小作坊,都能达到这样的产量。

    可对于唐朝而言,这样一个作坊的产量,几乎已经达到了从前全天下近半的钢铁生产能力了。

    不只如此,未来陈氏钢铁以及长孙钢铁,还要疯狂的扩产,将来大量的商品,包括了武器和农耕工具都需钢铁,钢铁的需求极大,永远不愁销路。

    进士们听得瞠目结舌,也算是又刷新了一些见识。当日,这宴席便设在作坊里,作坊里的一些人来陪同。

    陈正泰也没有多说什么,未来一些日子,但凡是沐休,他便打算带这些进士四处走走看看,结党不结党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新进士们看到陈家力量真正的来源,让他们真正了解,课本中的那些物理和化学所带来的妙用,至于最后,他们做什么选择,那是他们的事了。

    进士们将陈正泰奉若圭臬,其实他们能够脱颖而出,某种程度而言……本就是天资过人的原因。

    这就好像后世的高等教育一般,名校毕业的人,难道真能在学校里学到比其他人高人一等知识吗?这并不尽然,之所以名校生被人所看重,就在于这些人既然能够靠刷题考上名校,本身就证明他们比同龄人拥有更高的自律性,并且有着很强的接受吸收能力,他们做任何事,都会比同龄人更加刻苦。

    而这样的人,通过教育筛选出来之后,哪怕毕业之后是一张白纸,也迅速能在他们走入社会之后,迅速的习惯和接受他们的工作,并且如鱼得水。

    邓健一路走走看看,他心里其实已大抵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了,心里却对陈正泰更加佩服了。

    次日一早,他便又如往日一般的当值。

    今日,李世民则是摆驾西苑,这几日,他都忧心着高句丽的事,心情不免有点浮躁,邓健作为待诏翰林,自然陪同左右。

    李世民与几个校尉骑射之后,浑身冒着热气,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便至亭中喝茶。

    他瞥见邓健规规矩矩的和一群大臣站在廊下,于是笑了笑,将随扈的大臣们叫到近前,却是看着邓健道:“邓卿家……”

    “臣在。”邓健还有一些不太熟悉宫廷的礼仪,行礼时不免显得有些笨拙,许多人见了,都忍不住窃笑。

    李世民却不以为意,口里道:“昨日沐休,可在家中读书吗?”

    邓健很老实地道:“昨日去喝酒了。”

    李世民哂然一笑,倒没有往这多问,随即撇开话题:“方才你见朕的骑射如何?”

    邓健想了想道:“陛下箭无虚发,如有神助,令人钦佩。”

    李世民失笑道:“卿这番话,令朕想起了一个人来。”

    邓健:“……”

    李世民却是又道:“高句丽人耀武扬威,朕这骑射功夫,足以平定天下吗?”

    “当然可以。”邓健毫不犹豫的点头。

    李世民见他只是不断附和,心里倒是对这个进士有些失望!

    说实在话,这个人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很高明的见识,这是李世民这些日子对邓健的平价。

    果然……还是出自于农家啊,和世族子弟相比,见识终究差了一些。

    却在此时……

    邓健又接着道:“只不过……”

    “嗯?”李世民想不到邓健竟还有后话。

    邓健一脸认真地继续道:“陛下骁勇,天下皆知,只要陛下在一日,这天下就没有人是大唐的对手,我大唐精锐所过之处,也足以令天下宾服。只是……臣观历朝历代,开国的天子们,往往骁勇,可过了几代之后,便马放南山,臣在想,百年之后,陛下的儿孙们,还能如陛下一般吗?汉武帝在的时候,可以鞭挞天下,令四海臣服,可此后呢……似陛下这样功绩可追汉武的天子,其实并非是常态,反而是异数。”

    李世民听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太实在了,直接把朕驾崩的事都安排上了,难道说话不能委婉一点吗?

    果然,另一旁,一个侍奉立马呵斥道:“邓相公此言何意?陛下正在壮年,可驭千秋,何来百年之后的事?”

    李世民倒是不甚在意这些,摆摆手,继续盯着邓健道:“千古兴亡之事,有什么不可说的?邓卿家有什么高见?”

    邓健没有和人争执,他一脸朴实的样子,想了想,又道:“高见谈不上,臣所想的是,大唐若是以天子的强弱好坏来治军,那么君主强的时候,势必可宾服四方!即便是高句丽,只要陛下决心已定,兴兵百万,也迟早可毁其宗庙。可君主弱的时候,势必会有人不臣之人乘势而起,到了那时,谁能制之呢?臣以为,王朝的治理,不可因人而兴,也不能因人而废。”

    李世民听的入神,忍不住道:“如何可以做到这一点?”

    邓健却是道:“昨日臣去了钢铁作坊,那里有许多的匠人在劳作……这些匠人……”

    一旁的侍奉们又忍不住偷笑了,邓健自入朝,其实是和许多人格格不入的,这些世族子弟出身的大臣,总觉得邓健是个怪胎,现在这家伙又是作坊,又是匠人的,看他们看来,未免显得有些俗气了。可细细想想邓健的出身,此人当初不就是匠人和农夫吗?

    邓健对其他人的反应似半点都不在意,而是继续认真地道:“一个作坊的钢铁产量,竟可达数年前整个大唐一年的产量,这钢铁,乃是国家利器也,铸成兵刃,可创建强大的军队。铸成犁铧,则可增加粮产,此为大唐筋骨,若是将来的产量,增至十倍百倍,那么天下还有什么可以成为大唐的敌手呢?”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着邓健道:“十倍百倍的产量,可以做到吗?”

    “可以!”邓健斩钉截铁地回道:“只需改进工艺,提高匠人们的技艺,对于作坊朝廷给予一些便利,像鼓励农耕一样,去鼓励钢铁的生产,那么就一定可以做到。”

    李世民哈哈一笑,倒是将这话记下了,只是这邓健的话是否有理,一时却还拿捏不定。

    倒是另一个侍奉道:“陛下,这不过是空谈而已,国家应以农为本,这作坊兴利,一旦大肆鼓励,少不得会有大量的青壮舍弃农田,而进入作坊,长此以往,会动摇国家的根本。”

    李世民只笑了笑:“好啦,朕再去跑一圈。”

    说着,便站了起来,命人取马。

    …………

    扬州的船坞,已重新经过了改造。

    大量的匠人抵达扬州之后,他们已将陈正泰得图纸研究透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这图纸的价值。

    这些特意派来这里的匠人都是有经验和一定能耐的,经过一番深究,理论上而言,或许……还真能成!

    娄师德现在不过区区一个校尉,一下子从高处摔了下来,此时他很清楚,若不是陈正泰作保,自己只怕一辈子也不能翻身了。

    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于是忙征集了大量的青壮,在水寨中操练,另一方面,却是火速的请匠人们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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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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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猛虎出笼

    陈家送来的钱粮是足够的,因为资金充裕,又有足够的精良匠人协助,所以这船造的很快。

    造船最难的一部分,恰恰是船料,若是事先没有准备,想要造出一支可用的船队,没有七八年的功夫,是绝不可能的。

    不得不说,隋炀帝简直就是娄师德的大恩人哪!

    另一边在造船,这边自是招募当地的壮丁进入水寨了。

    娄师德决心亲自来操练这些壮丁。

    而今,可供操练的舰船并不多,不过数艘而已,于是索性让壮丁们轮番出海,其余时候,则在水寨中操练。

    这些壮丁,大多都是当初罹难的船员亲族。

    一方面,优先招募他们,另一方面,待遇丰厚,进了营来,成日大吃大喝,陈家别的不擅长,可是陈家的米却是很养人的。

    但凡是应募的,或多或少心里怀揣着仇恨,本是想着熬一阵子苦,为自己的亲族报仇,可哪里想到,进了营,猪肉和羊肉管够,除了操练辛苦,其他的统统都有。

    原本水寨想要装配火器。

    只是这笨重巨大的火炮上不了船,至少现在的技术做不到,后座力太大了,只怕还未将对方的舰船轰烂,自己就已千疮百孔,便是火枪也不便利!

    一方面是海上颠簸,一旦发射火枪,几乎毫无准头,另一方面,也是火药容易受潮的缘故? 若是出海几天? 还可以勉强支撑? 可若是出海三五个月,什么防潮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效果。

    因而,只能以冷兵器为主,所有人刀枪剑戟管够,配备弓弩,尤其是连弩,直接从长安运来了一千副。

    娄师德接受了沉重的教训之后? 现在脑海里想着的都是高句丽的舰船,想着他们的优势和短处,一连三个多月时间? 第一批的舰船已成型了,上千个匠人日夜忙碌? 工期很快。

    不等娄师德兴冲冲的登上新舰,另一边,自己的兄弟娄师贤匆匆而来? 边道:“兄长? 刺史有请。”

    刺史……

    一提到这个刺史,娄师德就心思复杂? 当初他才是刺史呢? 若不是论罪? 怎么可能被贬官?

    而这新任的刺史,乃是朝中百官们公推出来的,叫崔岩!

    崔岩出自清河崔氏? 他的父祖都曾任高官,入朝之后,官声自然很好!

    当然……这个官声……是颇有水分的,在这个以家世论长短的时代,崔家和绝大多数世族有姻亲,本身就是天下有数的大世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的州县,谁敢说一句这崔家的郎君官声不好来着?

    如所有大世族的子弟一样,崔岩为官之后,一直受到提携和同侪们的帮助,历任了御史,此后放为吉州刺史,总而言之,这一路都有功劳,美誉甚多,被人称之为虎臣。

    崔家的这位老虎,不,虎臣到任扬州之后,迅速地得到了江南世族和官员们的拥戴,许多新政,也慢慢开始推行缓慢下来,他整治了市场,同时捉拿了不少奸商,立即得到了不错的风评。

    至于扬州的新政,自然也因为娄师德的贬官而人亡政息,毕竟……新政这东西,本就是敢为天下先,只有娄师德这等没有了退路,闷着头往前冲的人方才可能见效!

    但凡是换做是其他人来,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

    何况,人家压根就没有这个心呢?

    这位刺史自然对娄师德没有什么好眼色,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却不知今日突然传唤,却是何故。

    娄师德乃是扬州水路校尉,理论上而言,是刺史的属官,自然不能怠慢,于是匆匆赶至刺史府。

    只是到达的时候,崔刺史正在见几个重要的宾客,他乃属官,只好老实地在廊下等候。

    这一等便是一个半时辰,站在廊下动弹不得,这般僵站着,即便是娄师德这样身强体壮的人,也有些受不了。

    好不容易,见那崔岩与几个衣冠齐楚之人一道有说有笑的出来,这崔岩送这些人到了中门,而后这些人各自坐车,扬长而去。崔岩方才返回了里厅,差役才请娄师德进去。

    娄师德见了崔岩,忙行礼道:“下官见过崔使君。”

    崔岩只看了娄师德一眼,慢吞吞的喝了口茶,才道:“听闻你四处在征募壮丁?”

    “是。”娄师德道:“下官急于造船……”

    崔岩淡淡地道:“这可不好,你们开的薪俸太高了,现在有人来状告,说是许多农人和佃户听闻造船薪俸丰厚,竟是抛下了农活,都跑去了船坞那里!娄校尉管的是水寨,可是本官却需管理着一地的军政。按理来说,你也是做过刺史的人,难道不知道,凡事都要考虑长远的吗?你这样做,岂不是竭泽而渔?”

    娄师德听到崔岩的为难,却作声不得,他晓得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何况自己现在还是待罪之臣呢!

    于是忙道:“崔使君教训的是,只是下官肩负的乃是保护海境,出击高句丽……”

    “不要拿这个来压老夫。”崔岩拉着脸,继续道:“你乃是扬州的水路校尉,区区一扬州水路校尉,也敢自称要和高句丽和百济的舰队决一雌雄吗?这些话,不过是朝中有人想保你的托词而已,你莫非当真以为,凭你造出的些许舰船,就可在这海上呼风唤雨?”

    娄师德不由道:“这是陛下……”

    崔岩打断道:“这固然是陛下的旨意,可陛下对于扬州的情况所知不多,不过是陈驸马在旁进言而已。陈驸马说这些话,也无非是因为你是他的故吏,怎么,你还想拿陈驸马来压本官不成?”

    娄师德憋得难受,老半天,方才不甘心道:“不敢。”

    “我看你是敢的,听闻你的兄弟四处都说,本官到任之后,在扬州无心新政,这又是何意?”

    娄师德脸色惨然:“这……我回去一定教训愚弟。”

    “哼。”崔岩鄙视的看了娄师德一眼,才又道:“你若是安安分分,这辈子,若是再没有人提起你的罪责,你照旧还可做你的校尉。可你若是不安分,甚至还有什么痴心妄想,本官实话告诉你,谁也保不了你。造船是你的事,可你若是继续四处征夫,破坏生产,本官便不会客气了。至于你那兄弟,若再敢多嘴多舌,本官也有办法惩治。这扬州……本官不过是在此待几年而已,借扬州为跳板,将来还是要入朝的,本官所求的,不过是心安,你谨记着本官的意思。”

    这话已再明白不过了,崔岩在扬州,不想惹太多事,似他这样的身份,扬州不过是未来锦绣前程的过度而已,而娄师德兄弟二人,若是有什么野心,却又因为这野心而闹出什么事来,那他可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娄师德则低着头,没有答应。

    “怎么,你为何不言,本官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吗?”

    娄师德这才昂首道:“陈驸马命我造船,操练将士,出海与高句丽、百济水师决战,这是陈驸马的意思,下官深受陈驸马的恩德,身为水路校尉,更是肩负着朝廷的重托!这些,都是下官的职责,崔使君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只是恕下官无礼……”

    “大胆!”崔岩本是想敲打一下这个校尉,可哪里晓得,这家伙居然胆大包天!

    于是他大声怒道:“这扬州,到底是谁做主啦?”

    “是陈驸马!”娄师德咧嘴,朝崔岩笑。

    若是从前,娄师德这样出身的人,是断然不敢顶撞任何人的。

    可如今……经历了无数的宦海浮沉之后,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

    这天下除了陈家,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也不会有人对他提携,除了陈正泰,他娄师德谁都不认。

    一听陈驸马,崔岩就气的要吐血,恼怒地大喝道:“本官为刺史,就是代表了朝廷。”

    ”你……你……“

    娄师德此时却不再理会他,直接转身便走。

    他可以对崔岩恭敬,可以对崔岩谄媚,甚至可以卑躬屈膝,可是……这崔岩不能阻碍他去完成陈正泰交给他完成的使命。

    所以,他径直便走,理也不理,无论崔岩在背后如何的叫唤。

    看着那笔直而越走越远的背影,崔岩的脸色格外的恐怖,随即,他一屁股坐在胡椅上了,脑海里还浮现着娄师德的可怖神色。

    “大胆。”缓了半天,崔岩突的叫嚣:“这娄师德,不但是待罪之臣,而且还胆大包天,来人,取笔墨,本官要亲自弹劾他,叫崔三来,让他亲带弹劾和本官的书信先去见四叔,告诉他,这区区校尉,若是本官不狠狠整饬,这扬州刺史不做也罢。”

    顿了一下,崔岩又道:“还有,预备车马,本官要亲去见淮南道按察使张公。”

    崔岩固然还不能将娄师德怎么样。

    可是扬州所属的淮南道按察使就不同了,扬州属于天下十道之一的淮南道。当然,朝廷并没有在淮南道设立固定的官职,往往都是从朝廷里委派一些人,前往各道巡查,而这按察使,他们并不属于地方官,而是应该属于京官,只是以朝廷的名义,临时在淮南道巡查而已。

    所以,他们更像是钦差。

    而既然是钦差,那么职责就很重要了,虽然这按察使不过是五品官,却可察官人善恶;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蠹害;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用者;察黠吏豪宗兼并纵暴,贫弱冤苦不能自申者等等地方上的不法行径,甚至还有便宜行事的权利。

    因而……只要按察使肯发话,立即便可将娄师德以以下犯上的名义法办!

    …………

    另一头,娄师德脸色难看地回到了水寨。

    娄师贤见娄师德脸色铁青,关切地忙上前道:“兄长,出了什么事?”

    娄师德只道:“那刺史对我兄弟二人颇为不善,只怕舰船要加紧了,要尽快出航才好。”

    娄师贤则道:“只是……我等的舰船不过十六艘,虽说给养足够,将士们也肯用命,可这区区人马……实在不成,理应立即给恩公去信,请他出面缓颊。”

    娄师德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方才我一时火起,说话没有顾忌,崔岩此人睚眦必报,势必要想尽办法治我的罪!我回来的路上,心里掂量着,只怕他要寻按察使,追究我的过失。我若是获罪,倒是并不打紧。只恐因为自己,而误了恩公的大事啊!”

    娄师贤也不由的急了,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索性道:“不如我立即去长安再走一趟?”

    “再看看吧。”无力地道了这么一句,娄师德皱着眉,便一言不发。

    可过了几个时辰,却突然有官差来了。

    官差打着按察使的牌号,口称按察使要捉拿校尉娄师德前往按察使衙里治罪。

    数十个官差,堂而皇之的到了水寨,见了娄师德,这为首的差人便不客气地道:“将人拿下,张巡查有事问你。”

    水寨中诸将面面相觑,娄师德平日待他们好,而且给养也充足,他们自信自己得了陈家的保护,而陈家乃是太子一党,自是对陈家死心塌地,可哪里想到……

    “真要拿人吗?”娄师德上前,朝这差人行了个礼,他朝娄师贤使了个眼色,娄师贤会意,忙是从袖里取出一张欠条,想要塞到这差人的手里。

    差人却冷笑道:“得罪了张按察和崔刺史,谁敢要你的钱?来,拿下了。”

    娄师德一听,突然身子一直,眼睛冷漠如刀锋一般的看他道:“原来只是得罪了按察使和刺史,所以才要治罪吗?我还以为我娄师德触犯了王法呢,现在看来,尔等才是徇私枉法。”

    “什么?”差人一愣。

    娄师德冷笑着看他道:“传令,将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差人绑了。还有……下令水寨上下,立即输送给养和武器上船,今日……扬帆,出海!”

    差人大怒道:“你好大的胆!”

    娄师德听他得话,却是抬腿一踢,将这差人踹翻。

    娄师德好歹也是一员骁将,此时暴起,这一脚,重若千钧,差人啊呀一声,便如一滩烂泥一般,直接倒地不起。

    娄师德按住腰间的刀柄,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七尺男儿,怎可将自己的生死操持于你这等卑鄙小吏之手?尔与刺史、按察使人等,蝇营狗苟,真以为凭借你们区区的权术,就可困住猛虎吗?怕不是你们不知猛虎的爪牙之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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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大丈夫当如是也

    几十个差役绑在了木桩子上。

    身子被剥光了。

    口里塞着不知多少年的缠脚布。

    这缠脚布的腥臭令人作呕,可是隔夜饭要翻涌上来,口又堵得严严实实的,这等滋味,真比死了还难受。

    水寨上下,已是开始行动起来了。

    娄师德命人取了一箱欠条出来,这欠条,本是为后续造船的开支备着的。

    现如今,就这般堆放在水寨诸人面前!

    他目露凶光,按着腰间的刀柄,沉声道:“可知这钱是哪里来的?”

    水手们一个个围拢,鸦雀无声,平日里娄师德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待人和气,可今日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仿佛一下子换了一个人,恰恰是这等老实模样的人突然这般,才让人生畏。

    “这是你们的父兄们死在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手里,某的恩公,也就是驸马陈公子,命人送来的,他拿这些钱,教我们造船,让我们操练,扬州水寨从拔地而起的那一日,只有一个念头,它不是用来防卫近海,不是抓捕水贼,它存在这个世上,只有一条,就是报仇雪耻。”

    “你们知道在汪洋里,四面无依无靠,一群良人坐在船上,熬了三五月,原本只是想要出巡,只想着早日到达目的,而后平安回程的心思嘛?我告诉你们,当初……你们的父兄,就是这个心思。他们曾多么想平安回到陆地啊,他们出海,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为了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他们忍耐着,可结果呢?”

    “结果他们遭遇了伏击,四处都是舰船,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发出箭矢,他们用舰船撞击? 在那怒涛里,你们可知道那等绝望吗?你们的耳畔一定三不五时曾听到那绝望的呼喊? 一定会想到那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吧。”

    “人离乡贱,何况还是客死异乡呢?他们的尸骸落入了海里? 那海里多么的幽冷哪!时至今日? 有差人来寻本官,他们奉的乃是按察使和刺史的命令? 他们不希望本官去报仇? 在他们的心里,本官和你们在水寨中做的这些,只是无事生非? 那么我来问你们,我们今日所为,难道真没有任何作用吗?我们的愤怒,我们的仇恨? 难道没有意义吗?”

    水手中的许多人噙着泪? 这满腔的仇恨? 别人可以忘记? 甚至这国家的耻辱,别人照旧也可以淡忘,依旧还可以歌舞升平,尚可以饮酒作乐。

    可是他们永远忘不掉,这非但只是国仇,还有家恨啊!

    那些死在海里的人,可能对有的人而言,不过是牺牲掉的一个个数字。

    可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曾有过欢笑,也曾落过泪,是有过情感的人。

    此时,娄师德狞笑着道:“我不甘,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我要为他们报仇雪耻。天子和陈公子的重托,我也绝不会辜负。我娄师德才不管别人怎样去想,他们如何去看,我只一件事,非要做不可。那些令我获罪的高句丽和百济人,那些伤害你们父兄的凶徒,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都随老子上船,现在起,我们扬起帆来,我们循着当初你们父兄们走过的航线,我们再走一遍,我们寻觅那些凶徒,不斩贼酋,也绝不回来。我们若是身体露在陆地上,只有两种可能,要嘛,是我们的尸骸被海水冲上了沙滩,要嘛,我等立不世功业,凯旋而归!”

    “登船,登船……”

    几个队嘶声揭底的大吼起来,他们踩着牛皮靴子,手中提着马鞭。

    可是……

    无须鞭子挥动,水手们便已蜂拥登船。

    一个个船帆扬起,娄师德带着自己的兄弟娄师贤一道上了主舰!

    这零零散散的十四艘舰船,造型古怪,与寻常的舰船截然不同,可此时……真正检验舰船的优劣,已经来不及了。

    娄师德胸膛起伏,回头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道:“你不该跟着来的,此前你就该去长安,我们娄家总要留一个血脉。陈公子会保护好你,不必跟着来送死。”

    “兄长……”娄师贤毫不犹豫地道:“你看这些水手,都是奔着去给自己的父兄们报仇的,大兄要去,我如何去不得?这海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们都说,这悬孤海外之人,心里一定寂寞得很,有我在,大兄心里也能定一些。”

    娄师德只好苦笑,只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此时,舰船已徐徐的出了水寨的码头,很快又会出了港湾,娄师德很清楚,这一去,十之**就可能回不来了。

    不过……回不来便回不来吧,有些事,不能不为!

    随即,他狠狠地拍了拍舰舷,这船乃是杉木所制,也算是上好的船料了,经过了特殊的加工之后,外头又刷了漆,显得很结实。

    当然……其实真正造船,最好的木头乃是柚木,柚木以耐水著称,不但性能好,而且还能防虫,只是柚木这玩意,极其的珍贵,原产自真腊和交州都督府一带,只不过……这等柚木不但不常见,而且生长还极其缓慢,在扬州的库房里,虽也有一些,不过稀少的柚木都用来作龙骨了,若是船上所有的木料都用这柚木,那便可称得上是奢侈来形容了。

    其实当初大家也并不知道柚木的好处,这还是陈正泰的书信中特意交代的,让他们寻访这等木料,若是寻到,便充作龙骨。

    即便是柚木做龙骨,其实这阵容也可当做奢侈来形容了。

    而至于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若是娄师德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他们的船料,大多是柏木、杉木,虽也不错,不过和这样的豪华阵容一比,还是差许多的意思。

    娄师德见那陆地已越来越远了,眼中透出坚定之色,牙一咬道:“死便死吧,公子以国士待我,我当肝脑涂地相报,只是……但愿今日行事,不要牵累陈公子才好。”

    于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目光离开了陆地,朝着远处的碧波眺望。

    …………

    那数十个差役,终于被人解了下来,而后这些人上吐下泻,忍着恶心,匆匆往扬州城中去通报。

    按察使张文艳与崔岩大吃一惊,他们万万料不到,娄师德竟是桀骜不驯到这个地步。

    其实他们的初衷更多的,只是想给这娄师德一个下马威而已,只想狠狠收拾一番,毕竟只是一个属官,即便是不服气,捏一捏,最终还不是乖乖顺从的。

    可哪里会想到,此人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直接打了差人,而后带着船队……跑了。

    “这是叛逆!”崔岩不禁恶狠狠的怒骂。

    张文艳却是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此时觉得事态严重了。

    属官不听号令,当然是叛逆,可这毕竟是扬州校尉,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势必朝中要震动。

    到了这个地步,他和崔岩也不免要卷入其中了,他皱着眉道:“崔相公,为今之计,当如何?”

    崔岩恼怒地道:“此人谋反,自是立即上书弹劾。”

    “就怕引起非议。”张文艳略带忧心地道:“娄师德上头乃是陈正泰,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那陈正泰不问是非,只晓得关系远近的人,倘若在朝中进谗,你我岂你不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崔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若是不能坐实娄师德的罪行,一旦引起了争议,那么他和张文艳势必要受波及!

    哪怕崔岩自信自己的家族有足够庇护他的能力,可面对的乃是陈正泰,他却未必有十足的把握了。

    “这该死的娄师德,本官不过是敲打他,借他立威而已,哪里晓得他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只是……他此番出海,真能回来?”

    张文艳道:“听差人们说,他们是打算去百济海域,这样看来……只怕九死一生了。”

    崔岩便冷笑一声道:“既然是死人,那么就好办了,咬死了他们勾结了高句丽人和百济人,带着舰队去投奔高句丽便是,这有何难?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崔岩随即又道:“那些差人,就是人证,再寻几个心腹,寻一些他们勾结高句丽人的证据便是。”

    张文艳颔首:“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抬头,不禁有些责怪崔岩,原来他想着,这崔岩寻到他的头上来,打压一个校尉而已,若是能让崔家的人欠他一个人情,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这是举手之劳。可哪里想到,现在竟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隐隐有些不悦,可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他一脸认真地道:“此事需你亲自去办,而后需你上奏,上奏之后,朝廷肯定要查实,若是不出意外,势必会下旨给我这按察使,而后我再将其坐实,这事便算是成了。”

    崔岩心定了下来,不过自己是刺史,一旦上奏,朝廷就已先信了五六分,当然,肯定还会有人提出意见的,朝廷便会照着规矩,大理寺和刑部会下文给张文艳,张文艳这边再坐实,那么这事就算是在棺材上钉了钉子了。

    崔岩笑道:“如此甚好,倒是有劳张公了,今日的恩情,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张文艳只觉得厌烦,却还是勉强露出几分笑容道:“只是……这扬州上下……”

    “这个好办。”崔岩板着脸道:“那娄师德平日在扬州的时候,一味的推行新政,早已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好不容易他倒霉了,不知多少人欣喜若狂呢!所以……张公自管放心,当初娄师德的心腹,早就被我排斥掉了,而现在这扬州上上下下的人,他们不落井下石便算不错了,至于为他伸冤,这是想也别想了。”

    张文艳松了口气,笑了:“可见这世上,凡事都有因果!正是这娄师德当初种下了恶因,才有今日的自食恶果。我等为官,也当谨记这教训,切不可如这娄师德一般,一味只晓得得罪人,拦别人的好处,为这所谓的新政,充作别人的马前卒。马前卒这样好做的吗?事情成了,不是他的功劳,可得罪了这样多的人,一旦事败,便是墙倒众人推。”

    ………

    一封奏报,火速入了长安,这讯息让人感觉诡异,李世民看过之后,先是不信。

    只是……毕竟牵涉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召百官来议,于是命大理寺和刑部彻查。

    大理寺那里,则立即下文淮南道按察使细查不提。

    反而是陈正泰得知了消息,直接一脸懵逼了。

    他算是清楚娄师德为人的,这个虽是出身并不好,不过是寒门出身,名利心比较重,却还是颇晓忠义的人,会叛逃?还带着陈家造的船以及钱粮……

    这……说不过去啊。

    陈正泰自是觉得蹊跷,而后立马让人将报馆的陈爱芝寻了来。

    陈爱芝此刻听到陈正泰传唤,便美得不得了,这是自己的大恩人啊!

    到了陈正泰面前,便喜滋滋的叫了一声叔父,虽然他自知年纪比陈正泰年长的多,可这叔父二字,却是叫的很欢:“不知叔父召我来,所谓何事?”

    陈正泰看着他,当头便问:“现在报馆在扬州有多少人马?”

    陈爱芝自是老实交代:“扬州乃是雄州,驻扎的人比较多一些。”

    大唐虽有三百多个州,可实际上,这州是有区别的,大唐将州分为了七个级别,分别是辅、雄、望、紧、上、中、下,比如扬州,就根据它得经济状况和人口数量被列为了雄州,属于特大州。

    “因此在那里,驻扎了三十一人,有采风的编撰三人,有负责搜集讯息的文吏十七人,还有脚力以及马夫人等不一。”

    陈正泰便又道:“这些文吏,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吧。”

    “自然。”陈爱芝脸上透着自信的神采,毫不犹豫就道:“都是此中好手,专职干这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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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绝地反击

    陈正泰听到此,心里不免在想,这散落在天下各州和各县的报馆人员,倒是和情报人员没有分别了。

    可往细里说,这些人每日刺探和分拣这么多消息,慢慢的轻车驾熟之后,想不转身成为情报人员也难。

    所谓的情报,不就是靠着这个来的吗?

    陈正泰随即道:“无论用什么办法,在扬州给我仔细打探,我要知道那娄师德在扬州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这么一桩事,陈家不能不管。娄师德乃是我们陈家举荐的,他若是投了高句丽,我们陈家岂能脸上有光?我要知道扬州发生的每一件事,一丁点都不能放过。”

    “喏。”听了陈正泰的话,陈爱芝亦是极其慎重起来,他毫不犹豫的作揖道:“明白了,我这便修文。只是……”

    陈爱芝狐疑地看着陈正泰,不禁道:“我听闻的是,娄师德招募的水手,大多和高句丽人有仇,说他们叛了大唐……”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陈正泰道:“怕就怕众口铄金,而娄师德这些人呢,又已杨帆出海,天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或者说,能不能活着?这人若是死了,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活着的人,却能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不过单凭这个,还不足以推翻扬州刺史那边的奏言。我要的是真凭实据!”

    陈爱芝点头,他心里略一思索,便道:“扬州那边,不但侄儿会修文让他们先打探,报馆这里,有一个编撰,也最擅长此道,我让他今日便启程亲自去扬州一趟,专司此事,一定能水落石出。”

    “这便好。”

    陈正泰随即道:“还有扬州刺史这些人,也要细细查一查,此人是姓崔吗?哪里的崔氏?”

    陈爱芝立马就道:“是清河的。”

    “清河崔氏……”陈正泰点头:“清河崔氏上下人等,若有什么异动,也要留意,蹬鼻子上脸到我们陈家的面前,不给一点颜色看看怎么成。”

    陈爱芝忙是应下,而后便匆匆去布置了。

    陈正泰接着又对陈福吩咐道:“去请三叔公来。”

    交代完陈福,陈正泰便坐下? 边喝茶边等三叔公。

    陈正泰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道德感的人,三观很正,简直就是穿越界的良心? 可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让陈正泰不得不开始重新去思考三叔公提出的问题了。

    不久? 三叔公便到了,他坐下? 有人奉茶来? 三叔公不疾不徐的呷了口茶? 而后微笑的看着陈正泰道:“正泰啊? 老夫看你脸色不好,你呀? 虽然年轻,可是也要滋补滋补身体嘛,这身子骨硬朗? 才可以传宗接……”

    “叔公。”

    陈正泰打断他,今儿他可是有重要的事? 故而很直接地就道:“上一次? 叔公提起了关于凝聚人心的事,我有一些想法。”

    三叔公精神一震,似乎只等着陈正泰说出来。

    陈正泰便道:“若只是以陈家的名义,每日请人赴宴,我看也不妥,这太招摇了。不如办一个同窗会吧,就在长安设一个茶楼,暂时呢,只许大学堂里出来的进士去喝茶闲谈。当然,若是其他人想进去,需得三个以上进士作保,还需查一查此人平日的言行。有空呢,我们陈家人也可以去坐一坐……当然,偶尔我也会去,至于在里头,是谈风月,还是朝中的事,就不必言明了。”

    “这个好。”三叔公已有些混浊的眼眸顿时亮了几分,随即又道:“你说的对,总来陈家,确实不是办法。正泰此提议,倒是正合我意,果然不愧是我的侄孙啊,像……太像了。”

    陈正泰:“……”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才道:“再者,进了里头,就要互助,得有约定,譬如同门之间,不得相叛,若有攻讦同窗,或是勾结外人,亦或者犯下其他禁忌者,立即除名,不但从此不得进这茶楼,从此以后,大学堂也要将他开革出去。”

    三叔公点头:“不错,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陈正泰接着又道:“太子那边,我得去说,还是得请他去主持大局。有了太子经常出入,也就不易引人猜忌了。除此之外,他们都是年轻的进士,陛下现在虽处壮年,可是新进士与太子,还有我们陈家和睦,他也是乐见的。”

    这里头……就很有名堂了,若是这些人都不是新进士,都是三省六部里的头面人物,有鉴于李家喜欢砍自己人的传统,李世民只怕还真有点心里凉凉的。

    可这些进士,都还年轻,而且现在的官职,最高也不过七品,对于李世民而言,反而是一桩好事!

    在皇帝看来,太子既得有自己的班底,以确保他若是突然驾崩,太子能够迅速控制局势。另一方面,这个班底又不能有取朝廷而代之的实力,这里头得有一个度,只要不过这个红线,陈家这样的布置,不但不会引来猜忌,反而会得到李世民的赞赏。

    三叔公只小鸡啄米的点头,口里道:“还有呢?”

    陈正泰道:“还有就是,得有骨干,这个便需叔公和父亲留意了,这人嘛,慢慢的培养,倒也不急,最紧要的是互助,彼此要守望相助,这才只有让大家笑得抱团才能取暖,才能万众一心。”

    三叔公听着,唏嘘不已:“你看,老夫又和你不谋而合了,老夫也是这般想的。”

    和三叔公商议定了,而后陈正泰突然道:“这清河崔氏……干的是什么营生?”

    “什么?”这话题太突然,三叔公一愣,随即道:“清河崔氏?正泰,你招惹清河崔氏做什么?”

    显然,三叔公还没有收到风声。

    陈正泰已经让人去打探消息了,可就算打探了消息,也只是将崔岩的罪给坐实了。

    可崔岩背后的崔家呢?

    这可是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啊!

    只要崔家一日不挎,这崔岩就还有反扑的可能。

    三叔公毫不犹豫道:“崔家现在最大的买卖,乃是瓷器。自打陈家开始烧瓷,崔家便瞄上了这个营生,当初他们有许多制陶作坊,现如今,转而开始效仿陈家烧瓷,毕竟他们家大业大,一旦晓得了烧瓷的诀窍,便可推开。现如今,他们有关中和关东有十三个窑口,何况他们早年就有过布局,所以现在转而烧瓷,获利不错。当然,也只是不错而已,毕竟烧陶和烧瓷所需的土是不同的,虽然崔家想尽办法……想烧出好瓷器来,可毕竟……这瓷土得来不易,因而……产量也是有限。”

    陈正泰道:“原来如此,那么……”

    他顿了顿,随即道:“这瓷土,确实罕见,偏偏这瓷器,又受天下人喜爱,哪怕是咱们陈家,想要寻到上好的瓷土,也不容易啊!不过三叔公,得求你办一件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不错的瓷土矿,你呢,寻个人,找个名义,去探勘一下,到时候,崔家少不得要觊觎,你想方设法高价卖给他们。”

    “啊……”三叔公一愣,忍不住立马问道:“那儿蕴含了多少瓷土?”

    “蕴含的储存量绝不会低,足够开采数十年了。”

    三叔公倒吸了一口凉气,便道:“这……这不妥吧,数十年的产量,现在谁都想买瓷器,可能制瓷的瓷土只有这么一点点,得来不易,现在突然发现了这么个大矿,不啻是金矿啊,咱们陈家既能发掘,何不用来自己炼瓷,反而转卖给崔家做什么?”

    “这个倒是不必去管,你按着我的方法去做便是。”

    陈正泰一脸智珠在握的道。

    ………………

    数日之后,崔家的长房崔志正从报纸里得了消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崔家分为两房,其中大宗乃是博陵大宗,而清河崔氏,不过是小宗而已。

    崔家的郡望,如日中天,甚至在天下人看来,这当今天下,第一的姓氏不该是姓李,而应当姓崔,由此就可见崔家的厉害了。

    而清河崔氏,虽然不过是小宗,可在有唐一朝,清河‘小房’还是被人视为阀阅之最,认为即便崔家撇开大宗,这清河的崔氏,依旧可以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门阀。

    崔志正这几日心烦意乱,说到底,还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三儿子惹来的祸端,本来这一次,让他出任这扬州刺史,就已经调动了清河崔氏所有的关系,甚至还动用了一些博陵崔氏的人脉。

    这崔岩若是好好的做他的刺史,借此来提振自己的声望,倒也罢了,可谁想到,这家伙居然作死到跑去和一个小小的校尉为难,更没想到的是,这校尉居然很硬气,直接一甩手,翻脸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固然已经布置妥当了,不至让问题闹大,可崔志正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恐出什么纰漏。

    当然……现在崔志正看到这报纸中的消息,一时之间,却没心思将崔岩放在心上了。

    颍州汝阴县发现了规模宏大的瓷土矿,藏量惊人。

    瓷土……

    崔家一直都在寻觅瓷土。

    毕竟崔家的主要产业,便和从前的制陶息息相关,自从陈家开始制瓷之后,崔家仗着自己的窑口多,还有土地惊人的优势,依旧可以和陈家分庭抗礼,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就在于,现在制瓷的根本不在于技艺,而在于瓷土的产量。

    这天底下,能制陶的土数之不尽,唯独制瓷的土,却是凤毛麟角。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矿,这就意味着,这个大矿,最终为谁所得,都可能会出现一个拥有巨大财富,而且直接击垮其他制瓷产业的巨无霸出现。

    一旦瓷土不缺了,崔家这点产量,还怎么和人竞争?

    于是他不再迟疑,立马道:“来,来人……赶紧,去颍州一趟,好好得去查一查,看看这瓷土矿,到底是谁家所有,想尽办法给老夫买下来。”

    这瓷土,就是黄金啊!虽然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土而已,可现如今,只要炼出来,价格比黄金还珍贵。

    而一旦崔家得到了颍州的瓷土矿,就意味着,崔家的窑口可以日夜开工,再也不缺乏瓷土了。

    甚至……在崔志正看来……即便是陈家的制瓷作坊,在他的面前,也将不堪一击。

    对于瓷土的珍贵,崔志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

    “赶紧,现在都已登载在了新闻报中,满天下人都晓得了这消息……不,老夫还是得亲自去一趟,得亲自去看看这矿如何。来人,备车,赶紧备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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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