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诈尸了
陈正泰听了,顿时脸色苍白。
若是别人死了,陈正泰大抵会露出几分沉痛的样子,挤几滴眼泪,以示尊敬。
可若真说有什么悲痛,那也是假的。
毕竟……他家的亲戚太多了,真要一个个哭,哭也哭不出来。
可长孙皇后这个人,虽是他们见面不多,可或多或少,他对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保持着几分敬意的。
这是一个奇女子,哪怕他当初身份卑微时,她身为后宫之主,依旧还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觉得怠慢。
一个能维持这样良好品德的人,实在不多了,何况还是皇后娘娘呢?
陈正泰不禁叹了口气,见遂安公主也露出了悲痛的样子,忙上前搀扶着她道:“你现在身怀六甲,一定不要悲痛,你在家歇一歇,我这便入宫去。”
遂安公主道:“我做女儿的,理应入宫去拜见。”
陈正泰摇头道:“你现在这身子,去了也是添乱,现在还不知宫中是什么样子,还是先在家里等消息吧。”
他似下了命令一般,朝几个跟着身边服侍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忙是搀住遂安公主。
陈正泰又安慰了几句,便命人备车,立即入宫。
太极门外头,似乎许多人已得到了消息,只见不少大臣聚于宫门之外,个个唉声叹息的样子,看着倒都是带着真情实意的!
这长孙皇后实在是极贤惠的人,从不干涉政事,却总是给人恩惠,此时听闻了噩耗,不少人便都自发的过来了。
陈正泰乃是皇亲,所以可以直接入宫,他排众而出,便见这宫中,无数的宦官在忙碌起来。
陈正泰此时的心情自也是悲痛的,脸色很冷,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直接大喇喇的让人引路,随即直往紫薇殿而去。
而在紫薇殿里,人便更多起来。
“师祖。”有人唤了陈正泰一声。
陈正泰抬头? 却见长孙冲此时正泪眼婆娑,朝自己行了礼。
远处? 长孙无忌则在廊下抹着眼泪,一脸的悲伤欲绝。
陈正泰没去寻长孙无忌? 而是将长孙冲拉到了一边? 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几日,说是身子不好? 就开了一些药? 哪里晓得? 今日清早就不成了,一个时辰前就断了呼吸,御医们让料理后事。”长孙冲说到一半? 便哽咽了。
他现在在礼部观政? 实际上就是打杂,什么活都干? 等观政了一年之后? 了解了朝廷的所有程序,才会外放出去。
先前他的父亲长孙无忌听说亲妹妹出事了? 便忙是带着长孙冲来了,只可惜这个时候,人说没就没了,长孙无忌也顾不上长孙冲了? 当初兄妹二人被赶出了家门? 颠沛流离,相依为命,这享受富贵才多久,哪怕是长孙无忌这等精于算计的人,此时也不禁伤了情。
他是吏部尚书,位极人臣,偏又想强忍泪,便孤零零的站在廊下,脸对着柱子,只有实在憋不住泪意,便又忙把那泪珠子擦掉。
长孙冲听闻姑姑没了,竟也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陈正泰来了,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哽咽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来。
陈正泰拍拍他的肩,只道了两个字:“节哀。”
随即便又匆匆向前,却是见着了长乐公主李丽质!
李丽质是长孙皇后的嫡亲女儿,又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此时已哭成了泪人,却是又悲又气地质问着几个御医。
御医此时大气不敢出,只是不断的点头,呢喃着死罪二字。
陈正泰趁着大家都伤情的功夫,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寝殿。
寝殿里人倒是不多,只有李世民孤零零的坐在长孙皇后的床榻边上,正微微低垂着头看着床榻里头,一言不发,像是一下子失了魂儿似的。
李承乾则是在一处角落里,身子半蜷着,宛如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一般,显出着几分无助。
这时……陈正泰才意识到,已成为了青年的李承乾,更像是一个孩子。
陈正泰收起心神,上前道:“陛下……”
李世民像是怔了一下,随即略显迟钝地缓缓仰头。
“来啦。”李世民仰头,居然没有哭泣,只是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了陈正泰好半响,才道:“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你说,怎么……这人好端端的,就出事了呢?”
陈正泰蹑手蹑脚的上前,关切地道:“陛下神色不好,理应歇一歇。”
李世民一副慵懒的模样,摇头道:“朕……多久没有睡过了?”
远处的张千低声回答道:“已有十二个时辰了。”
李世民此时苦笑,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啊,有十二个时辰了,可是朕现在闭不上眼睛啊,生恐这眼睛一闭上,便少看了观音婢一眼了。”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凄苦,而后眼睛又看向凤榻,目光却在这一刹那里变得柔和起来。
陈正泰也顺着目光,看向凤榻,却见长孙皇后此时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李世民道:“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吧。”
陈正泰不由道:“娘娘……真是栩栩如生。”
李世民:“……”
“不,不是……”陈正泰道:“儿臣能近前一些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显然此时不大想再多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陈正泰则是蹑手蹑脚的上前了几步。
他走近了,视线一直在长孙皇后的身上,却是细细观察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似是没有了呼吸,也不见凤被中的胸膛起伏。
看来……
是真的没了。
唯一让陈正泰觉得惊讶的便是……
他又不禁上前几步,细细去观察。
似乎觉得不够,下意识的身子继续挪动,竟到了凤榻前,眼睛睁大,弓下身体,这眼睛几乎要凑到长孙皇后的面上了。
李世民突然低喝道:“陈正泰,你在干什么?”
“我……”
陈正泰道:“陛下,儿臣只是想看看,娘娘是不是真的……”
李世民本就一天一夜没有睡了,整个人操劳过度,也伤心的过了度,一见陈正泰如此,本是勃然大怒。
这家伙也太没规矩了,观音婢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陈正泰竟还敢冲撞冒犯?
可听了陈正泰的话,李世民似乎一下子消了气,挥挥手道:“脉搏已经没有跳动了,呼吸也止了,她而今即将登上极乐,就不必惊扰她了。”
陈正泰颔首点头,忙是道:“是,儿臣万死。”
他一面答应,一面从自己的袖里,努力的拔出一根丝来,转身的时候,将那丝故意放在了长孙皇后的鼻下。
而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丝,只是……
丝并没半点反应。
陈正泰心里不禁觉得遗憾。
古人讲究的是事死如生。
也就是一个人死了,那么对待她应该像活着一样,人死之后,规矩更为森严,决不允许有人冒犯尸首。
至于皇家,那么这规矩便更为苛刻了。
陈正泰见那丝没一点的动静,心里的最后那点希望似乎也熄灭了,只好遗憾的准备退下。
却是不经意之间,却见那一根丝微微的颤动了些许。
陈正泰瞳孔收缩,整个人要跳起来,下意识地惊道:“呀,它动了,它动了。”
远处的张千一听,猛地吓得面如土色,口里忍不住大叫起来:“诈尸啦,诈尸啦。”
李世民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忙是抬眼,却见那长孙皇后依旧纹丝不动,安然地躺在那里。
殿外,似乎听到了动静,许多人都探头探脑进来,方才还低泣的人,一下子哭的更加厉害了。
李世民不禁大怒:“鬼叫什么?”
张千苦着脸,忙道:“奴万死,是……是韩国公说……她动了,奴……奴才……才口不择言的。”
陈正泰便忙道:“儿臣说的是那一根丝动了。”
“那一根丝动了,又如何?”李世民怒不可遏的道:“张千,你越发的放肆了,可谓胆大包天,给朕滚出去,来人,拿下张千。”
张千张口想要说冤枉。
可此时,对上盛怒的李世民,却吓得魂不附体,直接大气不敢出,只得匆匆忙忙的出去。
李世民随即又看向陈正泰,声音冷然:“你也出去。”
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有张千给自己挡灾!
接着忙是碎步出去,临出殿时,努力朝李承乾使了一个眼色。
李承乾已是惊得瞠目结舌,此后浑浑噩噩的跟了出来。
外头还有人低声道:“诈尸了?怎么会诈尸?莫非娘娘……还有什么不甘愿的事?”
“嘘。”
一见到陈正泰和太子出来,所有人都连忙噤声。
陈正泰没理他们,径自走到廊下的一处拐角,身后是李承乾病恹恹的样子跟来。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忙低声道:“我觉得有些蹊跷。”
李承乾本是无神的眼眸,此时突的有了一丝精神气,看着陈正泰,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陈正泰道:“娘娘……看上去确实是崩了。”
“什么叫看上去。”李承乾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是呢,孤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总觉得母后还没有死,她一定活着,可是……”
说着,不禁又悲从心来。
“你先听我说。”陈正泰认真的道:“这已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按常理来说,娘娘现在身上该长斑的,这叫尸斑,人死之后,血气不流动了,开始沉淀,这肤色会变成另一种样子,可我看娘娘……虽是脸色死气沉沉,却似乎……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因而我就想再试一试,便取了一根丝线,放在娘娘的鼻口处,那寝殿之中,密不透风,方寸那丝线竟是极轻微的动了,这说明什么?”
李承乾心如乱麻,下意识地皱眉道:“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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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泰忍不住想给李承乾几个耳刮子,深吸一口气,很认真道:“所以,这极有可能是假死或者休克。只不过……我也说不好,只是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判断,你也知道,娘娘倘若真的驾崩了,若是我还折腾,陛下对张千如此,肯定也饶不了我。”
李承乾不由道:“御医们连真死和假死都分不清吗?正泰,你和孤一样,都是心里无法承受母后驾崩,哎……”
陈正泰认真的道:“可是我想试一试,虽然知道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可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有点匪夷所思,陛下一定不肯接受,这才找你来商量。”
“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正泰深深地看着他道:“意思很简单,我有可能,可以让娘娘死而复生。”
李承乾一时战栗:“如果没有死而复生呢?”
陈正泰道:“这才是问题得关键,若是没有,我便是万死了,惊扰了娘娘的飞升上天,陛下绝不会饶我。”
这是实在话,长孙皇后和李世民之间,感情过于深厚了。
在这个世界上,李世民是个孤家寡人,为了做皇帝,他可以逼迫自己的父皇退位,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兄弟,这一路走来,注定了薄情寡义。可是身边一直陪伴他左右,能够真正将自己内心暴露出来的人,只有长孙皇后。
现在长孙皇后驾崩,对于李世民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旦陈正泰瞎折腾什么,都可能遭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你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陈正泰道:“我不敢给殿下多大的希望,只是单纯想试一试。”
“那我这便去禀告父皇。”李承乾咬咬牙:“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受罚,这太子,孤不做啦,谁愿意去做,就让谁去做。”
陈正泰却是扯住他:“不可,因为施救的过程,可能……会有些有碍观瞻,所以最好方法,是让陛下回避。”
“让父皇回避……”李承乾瞳孔张大,低喝道:“陈正泰,你到底想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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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急救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却是压低了声音,神秘起来:“若要救娘娘,需……”
李承乾听的认真,只是听了陈正泰的‘手段’,却是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道:“这……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师兄,你疯啦?”
陈正泰却是冷着脸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到底能不能成,我自己也说不好。所以,太子殿下,你得好自为之。可是万一真的能把人救回呢,难道不该试试吗?不过我思来想去,这救人的事,得你来办,我呢,就负责帮你将人引开,你我师兄弟同心协力,事情才能办成,可若是你对我不信任,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李承乾的脸上阴晴不定,他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胆子大到要飞起了,只是此时,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叹了口气道:“就听你的吧,只是你打算如何将父皇引开?还有……若是救不活呢?”
“救不活……”陈正泰看着李承乾:“救不活,就等着死吧。”
这是实在话,现在是皇帝最伤心的时候,经历了丧妻之痛,满肚子的怨愤没有办法发泄,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折腾出了一丁点什么,惹来了李世民的震怒,那么……李承乾只怕要糟糕了。
而他……十有**,也可能受到连累。
因此,这件事只能成功!
当然,李承乾和陈正泰也可以选择漠视,只是……真能漠视吗?
故而陈正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道:“殿下,你好生在此等候时机,按我说的去做,明白了吗?”
李承乾僵硬的点点头,只是苦笑。
陈正泰左右看了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那长孙冲的身上。
长孙冲正在角落里全心身地黯然伤神,事实上,此时此刻? 这殿外的人,谁也顾忌不到别人。
陈正泰一溜烟的跑到了长孙冲的面前? 神秘兮兮的道:“随我来。”
“啊……师尊。”长孙冲惊讶地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道:“你先节哀,我有大事要办? 你听我的? 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需记得? 不要紧张。”
长孙冲脸色僵硬的看着陈正泰? 他本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闲心跟着陈正泰弄什么神秘。
只是……在大学堂里,这两年多封闭的学堂? 几乎每日传授的都是尊师贵道,以及师祖如何如何这一套,对于陈正泰的尊崇,已经融入了长孙冲的骨血。
长孙冲很快就收起了心神? 咬咬牙? 毫不犹豫道:“师尊想要……”
“来吧。”
趁着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 陈正泰已先有了动作。
长孙冲只好乖乖的跟着。
陈正泰在殿宇里穿梭? 他先眺望太极殿,而后摇摇头,喃喃自语:“这个不好,此乃主殿,要出事的。”
目光又落在那宣政殿上,而后打了个寒颤,口里又喃喃道:“这也不好,这不好……”
眼睛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了一个配殿上,眼眸断然一亮,口里道:“就你了,我看这个可以。”
说着,朝长孙冲招手。
此时,长孙冲脑子里就如浆糊一般,忙是亦步亦趋的跟了去。
“待会儿有一件事,我们非要做不可,你知道为何吗?”
看着陈正泰十分认真的样子,长孙冲也下意识的慎重起来,忙道:“还请师尊赐教。”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你说,如果娘娘有一线生机,你肯不肯去做?”
长孙冲毫不犹豫的就道:“那自然是敢的。”
“不怕死?”陈正泰目光灼热的看着他。
长孙冲想也不想的摇摇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师祖也教诲过,大丈夫只问心无愧,其余生死、钱财之事,如浮云焉。”
陈正泰不由感慨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好门生啊,继承了我优良的道德品质。你来……”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陈正泰已至武楼。
这武楼乃是宣政殿的配殿,是李世民平日小憩的场所。
此时这外头,有几个宦官把守。
陈正泰领着长孙冲到了,宦官一见是韩国公和长孙冲,连忙讨好似的上前。
陈正泰道:“陛下有口谕,令我们进去取一样东西,你们离远一些,此事事涉机密。”
“这……”宦官露出为难的样子。
陈正泰便大义凛然道:“怎么,你敢抗旨不尊吗?”
宦官脸色惨白,再不敢多言了,忙是躬身道:“喏。”
说罢,便退了开去。
陈正泰进了武楼。
里头的陈设很古朴,也没什么太多堂皇的装饰,这地方,本就是李世民平日在宣政殿忙碌之后小憩的场所,有时也会在此召见大臣,当然,都是私下的会见,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天子简朴,所以这武楼和其他的宫殿比起来,总觉得不起眼。
可这里……乃是中枢所在,既靠着宣政殿,同时又是许多机密大事议定的地方,非同小可。
里头有许多宫灯,哪怕是皇帝不在,这宫灯也不会熄灭。
陈正泰立即道:“去……脱了你的衣衫。”
长孙冲惊呆了,今日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姑母,居然还……
“快脱!”陈正泰焦急地道:“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冲一脸委屈,眼眶已是红了,此时六神无主,在陈正泰的瞪视下,终还是乖乖的将外衣脱了。
陈正泰却一把抢过他的衣衫,而后取了宫灯的罩子,再将衣服放灯火上头点燃了。
片刻功夫,衣服便起了火光,陈正泰将这一团火一甩,朝那帷幔的地方一丢,这帷幔瞬间也开始引燃起来。
“好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你放心,宫里有人值守,又是白日,很快便有人来救火的。”一气呵成的做完方才的事,陈正泰没有犹豫,一把扯着长孙冲,抬腿便跑。
这武楼外头的宦官,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回头便见两个人影一下子窜了出来,接着便听陈正泰道:“不得了,失火了。”
外头的宦官和禁卫们吓蒙了,连忙手忙脚乱的组织救火。
陈正泰却趁着机会,撒腿便逃,回过头时,却发现……长孙冲不见了。
“……”
居然比我陈正泰还跑的快?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
就在此时,李世民依旧麻木的坐在寝殿里,纹丝不动。
一个宦官匆匆的进来,显得很是小心翼翼,低声道:“陛下,棺椁已经预备好了……”
“知道了。”李世民淡淡的颔首。
此时天气酷热,尸首不能久存,要留给长孙皇后最后一点体面,就必须赶紧让人给长孙皇后换上寿服,而后盛入棺椁里。
皇帝和皇后的棺椁,是早就预备好了的,都是用最好的木材,一直存放在宫中,一旦皇帝和皇后驾崩,那么便要装入棺椁里,而后会暂时在宫中停放一些日子,直到正在修建的陵寝做好了准备,再送去陵寝里下葬。
礼部和宫内,还有宗亲那边,已经开始在议论此事了,现在天气热,不宜久存,应当早些入棺,而后将棺椁抬去偏殿暂存。
呆坐了许久的李世民,终于站了起来,目中带着万千的不舍,泪眼蒙蒙,又不禁看了一眼长孙皇后,似是忍不住的又伸手抚摸了长孙皇后的脸颊。
此时长孙皇后,面上已是冰凉,没有丝毫的生气,李世民摇摇头,陡然之间,潸然泪下。
他随即,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像是用着很大的力气,才道:“既如此,那么……”
却在此时,外间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不得了,不得了了,起火了,武楼火起了。”
这道声音像是一下子打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李世民听罢,不禁大惊。
这是天人感应哪。
武楼乃是极重要的宫殿之一,莫非是上天预示了什么?
李世民眉头一皱,匆匆的出了寝殿。
果然,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远处的武楼方向。
这武楼上空,已是浓烟滚滚。
李世民身躯颤抖,却冷不丁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飞快的窜进了寝殿里。
李世民此时本是悲不自胜,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扑面而来,一时之间,觉得心口气闷。
一旁的长孙无忌等人已是哽咽上前:“陛下,陛下……武楼为何火起,这难道是上天有什么征兆吗?”
另一边则有人道:“当务之急,是立即救火,只是这边救火,怕是要耽搁了娘娘收敛入棺。”
这个时候,显然将长孙皇后收敛入棺是很不合适的。
因而大家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
李世民只僵硬的站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个人影,不由道:“李建成,莫非是你吗,你来寻仇啦?”
他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娘娘突然暴毙,武楼又起火,这接二连三的厄运,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难免会往这个方向想。
李世民却突然双目露出了精芒,不屑的冷笑道:“朕何止诛杀你一人,朕有今日,屠戮的乱臣贼子,何止万千?你若冤魂尚在,来见见朕又何妨,你做人,朕诛你,你做了鬼,朕再诛你一次。”
只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听到的,只是远处救火的喧嚣。
长孙无忌此时察觉到了什么,道:“冲儿呢,冲儿去了何处?”
有人道:“我见韩国公和令公子往武楼方向去了。”
便有人道:“他们是去救火?”
“救火之前去的。”
长孙无忌:“……”
李世民却只觉得头痛。
这数不清的事,令自己心中烦躁到了极点。
他冷哼道:“去救火吧。”
吩咐了一声之后,却没有再将武楼放在了心上。
此时,他满心关切的,终究还是长孙皇后。
便折过身,朝着寝殿而去。
寝殿里的人已走空了。
李世民进入了空荡荡的寝殿。
只是……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这影子在凤榻前,拼命的朝着榻上的长孙皇后心口捶打。
李世民瞳孔猛地收缩。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觉得眼前这人,莫不是李建成那死鬼?
真的阴魂不散?
李世民怒极。
可走近一些……等他真的看得真切时,顿时虎躯一颤。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自体内喷薄而出。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大怒道:“李承乾,是你!”
李承乾其实已是急的一身是汗了。
他按着陈正泰的方子,先是拍打长孙皇后的双肩,而后凑着耳朵呼喊,可长孙皇后没有反应,于是他又拼命的拿指头压着长孙皇后的人中穴,可长孙皇后依旧没有张开眼睛。
李承乾便只好依着陈正泰说的话,去掉了长孙皇后的头枕,张开长孙皇后的气道。
在许多办法都用过,却依旧没有反应的时候。
李承乾便只好用上最后的办法了,他拼命的按压着长孙皇后的心口,如此反复,此时李承乾其实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实际上,他很多次想要放弃,可想到母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却拼命的在坚持着,只望母后下一刻就能醒来!
直到李世民一声大吼,李承乾身躯一颤,而后如死人一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转向李世民。
“父……父皇……”李承乾已瘫坐在了地上,再没有了气力。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嫡亲儿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他本以为,李承乾就算有万般的不是,可至少……应当还算是孝顺的。
可此时,看着眼前得一幕,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满腔的怒火就像要冲出心腔似的,最后将怒火化作了怒吼:“你疯了吗?你乃太子储君,怎么做出这样的事?你这是要教你的母后,死后也不得安宁?”
“父皇……父皇……”李承乾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口想说,这是师兄交代的……
可话到嘴边,却是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突然察觉到,这个时候……将陈正泰牵扯进来,只会令两个人都死得比较快。
于是咬着牙关,战战兢兢道:“儿臣……儿臣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
还有。
第四百一十章:她活了
所谓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显然是托词。
李世民自然是不信的。
殿外有人听到动静,便有人忙是进殿,看到李承乾脸色惨然的样子,还有这李世民满面怒容。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知道,此时这李承乾又惹祸了。
跑进来的,就有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心里本就悲痛,现在又见闹出这些事,心里忍不住叹息,自己这外甥,真的不似人君啊,这样想来,还是他家的冲儿乖巧,现在已不惹祸了。
不过作为李承乾的舅舅,长孙无忌明白自己该怎么做的,于是躬身道:“陛下……此时……还是不宜大动肝火。”
李世民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可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吗?这个畜牲,是要让他的母后死了也不肯安宁啊。他趁着朕去观火时,偷偷溜了进来……”
说到了这里,李世民脸色一变,随即面目变得越发的狰狞起来,一双眼睛闪烁着什么,而后道:“不对,武殿为何平白会起火呢?又恰好这畜牲这个时候溜了进去。方才是谁说看见陈正泰与长孙冲在起火之前往武楼去的?”
一个宦官小心翼翼的道:“是……是……是奴见着的。”
李世民是何其聪明的人,此时骤然间明白了什么:“那火,乃是陈正泰与长孙冲放的吧?”
李承乾吓得忙是矢口否认:“不,不是……”
长孙无忌顿时如遭雷击,骤然间觉得头晕目眩。
火烧宫殿,这是多大的胆子哪。
见李世民脸色阴沉得可怕,李承乾似乎又觉得矢口否认大为不妥,看样子,父皇已经猜点出来了,此时若是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父皇盛怒之下,只怕他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整个人萎靡的样子,老半天,方才惨然道:“师兄肯定没有干,他方才还说,想去查一查医书,看看有没有拯救母后的法子。至于长孙冲,儿臣就不知道了。”
长孙无忌本是听到上半截话,已是浑身冰冷,再听后半截话,便一下子犹如被人光着身丢进了冰窖里一般。此时何止是冰冷? 简直就是万箭穿心。
李世民绝不是那么好忽悠之人,更何况李承乾这点道行在李世民这里根本是不够看的。
于是李世民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你们到底瞒着朕在做什么?”
他睁大着眼睛? 狠狠地瞪着李承乾,而后冷声吩咐道:“来人? 将那陈正泰和长孙冲给朕绑来。”
禁卫们听了吩咐? 行动很快,过了没多久? 就回来复命了。绑倒是没有绑? 却是将二人押了来。
陈正泰此时心里也是忐忑? 干这事风险太大了,天知道这急救之法,能不能让长孙皇后醒来!
从利益的角度而言? 陈正泰自知就不该瞎掺和这事的? 若不是这人是长孙皇后,陈正泰才懒得冒这个风险。
可涉及到的毕竟是自己的半个岳母? 何况长孙皇后此人? 从前对他确实有不少的照顾,他心里一直感念? 这才决心冒这个风险。
那武楼的火,肯定能迅速扑灭的,可即便如此,罪责依旧很大!
陈正泰胆战心惊的抵达寝殿? 而后见了凶神恶煞的禁卫时? 心里便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转。
长孙冲也已到了,耷拉着脑袋,经历了丧姑母之痛,又跑去武楼放了一把火,一见到师祖放了火便跑,他的内心是绝望的,顿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一点点的崩塌了。
在自己想象中,师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没有跟着师尊跑,而是返过身跟着宦官和禁卫们去救火,因而现在浑身上下,烟火缭绕,半边衣服,也有灼烧的痕迹。
一进寝殿,便可以看到脸上带着肃杀之气的李世民,还可看到已有些站不稳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长孙冲立即羞愧的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怒道:“是谁放的火?”
本就经历了丧妻之痛,现在的李世民,一身的杀气腾腾,他的耐心,已到了极点。
陈正泰嚅嗫着,正想老老实实的认了。
长孙冲却抢先一步道:“陛下,是……臣……臣一时糊涂。”
李世民冷冷的看了一眼陈正泰:“陈正泰呢?”
陈正泰道:“儿臣其实……”
长孙冲忙道:“师祖?和师祖没有关系。”
李世民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看着李承乾,再看看放火的长孙冲。
当然,他是何其聪明的人,再看看陈正泰,李承乾和长孙冲,这两混账在他的心里,都是没多少脑子的家伙,能折腾出这么多事的,十有**就是陈正泰在后头出谋划策的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承乾这次非常老实的道:“儿臣想救母后。”
长孙冲也耷拉着脑袋:“臣也想。”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心知彻底完蛋了,娘娘肯定是没有救过来,他们折腾了这么多,而今却是一丁点作用都没有。
他不由道:“陛下,儿臣还是认了吧,儿臣……起初见着娘娘的时候,以为……以为娘娘尚且驾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儿臣便想试一试,这一切,都是儿臣的安排,太子殿下还有长孙冲,他们……都是被儿臣所指使的。儿臣自知自己罪孽深重……”
李世民果然暴怒。
你以为没死就没死?
在这是宫里,你认为没死,所以就敢跑去武楼放火,让李承乾折腾自己刚刚驾崩的母后?
皇家的规矩和体统呢?
更不必说,观音婢新丧,她一辈子都恪守礼法,不敢有丝毫的逾越,现在崩了,却没有得到安生。
一念至此,李世民心里便疼的厉害。
他气咻咻的看着陈正泰:“你还好说,平日朕没有薄待你,到了如今,你却如此糊涂荒唐。”
虽是大怒,却终还存着几分理智,至多觉得……这只是个后辈孩子,脑子糊涂罢了。
可心里依旧还是不忿,他最气恼的乃是李承乾,你李承乾是太子,是储君啊!还有这长孙冲,陈正泰胡闹倒也罢了,你呢?你是进士,读了这么多圣人之书,全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圣人会教授你这些事?
于是李世民咬牙切齿地道:“看看吧,李承乾,你来看看你的母后,你的母后……新丧不久,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她最心疼的儿子,干着这样的事,她的心里会怎样的想哪?你身为人子……”
李世民说着,到了榻前,见李承乾瘫坐在地的怂样,只恨不得一脚飞踹下去。
他手指着榻上的长孙皇后,一时悲从心起,继续道:“你身为人子,难道让你的母后便是驾崩了也不得安宁吗?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着,此时终于无法忍住,居然泪眼模糊。
他看也没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却是花着眼,看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此刻正安详的躺在榻上,尸骨未寒,她的面目,还是李世民记忆中的样子,那柳眉,那总是对人勾起的嘴角,只是那平日里修饰的得体的鬓发,现在却已有些散乱了。
还有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啊,朕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了。
李世民努力的张着眼,眼里泪花闪烁,这一刻,心里悲痛到了极点!
只是……榻上的长孙皇后也张着眼。
李世民的话,也戛然而止。
殿中顿时出奇的安静。
陛下怎么不骂了?
陈正泰低垂着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见陛下咒骂,虽然压力很大,可已做好了被狠狠痛骂,而后被收拾一顿的准备。
起码陛下好好的发泄一顿,估计火气就能消一些了。
可突然之间,竟是骂都不骂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事态会更加的严重?
李世民则是揉了揉眼睛,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自己不至和这些混账一样,也花了眼睛,产生了幻觉吧?
眼睛擦亮之后,李世民重新张开眼睛,果然……长孙皇后还是张着眼。
那眼还一张一合,只是闪动的频率有些缓慢。
李世民宛如触电一般。
这是……死不瞑目吗?
他竟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这么久没有睡过,整个人都处于悲痛的气氛之中,又遭遇了李承乾和陈正泰这几个混账的刺激。这倒也罢,现在……
“父皇,你饶了儿臣吧,儿臣万死,火是长孙冲放的,长孙冲亲口和儿臣说……”李承乾见父皇不吭声了,反而恐惧得厉害,拼命求饶。
“住口!”李世民大喝一声。
李承乾再不敢开口了,只好乖乖闭上嘴。
李世民蹒跚着脚步,终于走到了塌边。
他继续凝视着榻上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的眼睛,似已懒得再动了,只是微微阖着。
李世民随即一把抓住了长孙皇后修长的手,方才这长孙皇后还身体冰冷呢,可现在……竟好似有了些许的温度。
下意识的,李世民一把捏住了长孙皇后的脉搏,脉搏……似有似无的跳动。
可这跳动如此的轻微,这是……
李世民身躯已是僵硬。
他还是不可置信,立马搁下了长孙皇后的手,伸手摩挲长孙皇后的面颊。
他嘴颤抖着,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让靠得最近的李承乾毛骨悚然的话:“观音婢,你……你尚好吗?”
说着,滚烫的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般,一滴滴淌下来,落在长孙皇后的面上。
长孙皇后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四处都是幽森,又依稀有一种周遭人都在痛哭的记忆。
她就这么……一直昏睡,仿佛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经剥离了开来。
就这么一直的熟睡。
可后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开始不断的掐她的人中穴,而后又捏她的耳朵,还对着她吹气。
她那时候依旧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犹如在一片混浊之中!
直到有人开始捶打和按压她的心口时……她突然感觉仿佛自己好像一下子回了魂似的,神智逐渐清晰起来。
等她的脉搏终于开始微弱的有了波动,悠然转醒,便如从一个静寂却又令人恐惧到极点的梦魇中醒来,而后她听到了李世民的声音。
她本是极想张开眼睛,李世民的声音太熟悉了,可她张不开,似乎费了无数的气力,这眼帘却如磐石一般。
直到李世民的话越来越近,她听到了李承乾的求饶,还有李世民对李承乾的咒骂,她才猛地……一下子眼帘张开。
这或许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母性一下子起了作用,好端端的,怎么又骂自己的儿子?
她下意识的想要袒护李承乾,可张开了眼,看着眼前一切都熟悉的事物,却发现,自己已虚弱到了极点,除了眼睛能动一动之外,便是连嘴也张不开。
而后……便见李世民凑了上来,居然一把俯下身,脑袋枕在她的肩上,抱头大哭起来。
这殿中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心中一颤。
李世民似乎再也控制不住的一下子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来,等他好不容易渐渐冷静,恢复了自己的理智。
殿中又恢复了静寂。
就在所有人愕然的时候。
外头已有宦官急了,犹豫再三,还是进来道:“陛下……礼部、内监还有宗令那里,已经急了,说是再不收敛入棺椁,只怕要误了吉时……”
李世民虎躯颤了颤。
棺椁……
他好像想起来了。
而后,他站了起来,努力的看了长孙皇后一眼。
长孙皇后似乎被李世民痛哭得刺激,眼睛也完全张了起来,气息开始绵长了一些。
李世民在短暂的深呼吸之后,回头狼顾那宦官。
这宦官也深知陛下现在心情必然不好,心里也忐忑,也是没法子,被催逼来的,所以显得很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那宦官,早已没了平日般的庄重,此后恨极的样子:“尔等这么喜欢入棺,那么就一起入棺好了!”
………………
昨日第二章,别骂,说了会还就会还,今天不吃不喝也写出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救命之恩
这宦官本是在其他人的催逼之下,硬着头皮进来的。
原本只打算通报一声而已。
哪里想到,竟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听陛下说你们一起入棺材好了,整个人已是吓尿了,于是磕头如捣蒜一般,惊恐地道:“奴万死。”
腥臭的液体,在此时也已浸湿了他的裤管。
李世民此时自是恨到了极点。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此时依旧是虚弱和疲惫。
可是显然,他的观音婢还是活着的。
此时,他只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倘若方才不是那一场大火,不是他匆匆的出去了,不是李承乾在此……只怕现在,观音婢已被送入棺了吧?
李世民不耐烦地看着这个惶恐到极点的小宦官,而后厉声道:“所有诊治观音婢的御医,统统治罪,严惩不贷,都下去。”
听了这话,那小宦官却是如蒙大赦,再不敢多停留,立马告退出去。
李世民这时才回过头,看着殿中惊讶的瞠目结舌的人,不由跺脚:“都还在发什么呆,陈正泰,你来告诉朕,接下来……该当如何?”
陈正泰还在神游呢,此时被李世民一声呼唤,才回过神来,猛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长孙皇后……醒了……
陈正泰眼眸一张,立即打起了精神,哪里还肯怠慢,忙道:“这个……这个……儿臣想看一看。”
不等李世民的回复,他已经激动地匆匆上前,果然见长孙皇后微微地张着眼睛,已悠然醒转。
陈正泰心里大喜过望,其实他大致了解的是,长孙皇后此前乃是假死的症状。
这种症状,很大程度是某些身体极为虚弱的人,突然之间,身子如崩溃一般,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 甚至……许多的症状? 和死人没有多少的分别。
当然? 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陈正泰也只是推测而已,按照长孙皇后的生活习性,长孙皇后一直在宫中,虽然是锦衣玉食,不过她平日里礼佛,所以以吃素为主? 而且心思又重,难免体虚,因而隔三差五的生病。
面对这种情况? 才能采取急救法,否则一旦入了棺? 即便是人醒转,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之下,就算没死? 也只能闷死在棺里了。
这种假死? 其实御医看不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症状和死人几乎没有太多的分别。
在后世? 假死的症状只有采取心电图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
现在见长孙皇后醒转? 那双眼睛虽透着疲倦? 去还是能看到渐渐恢复的一点精神气。
陈正泰默默松了口气,而后装模作样的道:“儿臣恳请陛下准儿臣把一把脉。”
李世民便急切地道:“快吧。”
陈正泰也不客气,先取了一个帕子? 遮在长孙皇后的脉搏上,而后手搭了上去。
御医们就是这样给长孙皇后把脉的。
只是……隔了一层帕子,对于脉象……显然就更难以掌握了,陈正泰心里想,这就难怪御医们容易失去判断了,换我这么折腾,怕也以为死了。
此时只有极用心,才能感觉到长孙皇后脉搏的跃动。
“把好了没有,如何了?”李世民在旁显得很焦急。
其余人也已一拥而上,团团围着这头。
长孙无忌探着脑袋,眼看自己的亲妹妹活了,一时之间,又不禁老泪纵横。
还真……活了。
李承乾已是惊喜得要叫出来,兴奋的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很想说这是自己救活的,却又觉得不合适,也不知……这母后是不是回光返照。
长孙冲则是整个人呆若木鸡,他迷茫了。
起初陈正泰叫他去,他只以为师祖有什么交代。后来师祖放了火,他还当师祖有什么深意,比如武楼代表的乃是大唐的赫赫武功,师祖趁着此时宫中治丧的时候,将他一把火烧了,难道是有烧了武楼,大唐当文治天下的寓意?
可到后来,师祖竟是放了火就跑,他的内心是崩溃的,这怎么像一个很纯粹的纵火犯?
直到现在,他震惊了。
他不得不感叹一声,师祖当真是神鬼莫测啊……
见陈正泰久久不语,李世民却已急了:“还没把到脉?”
陈正泰只好道:“呃……这个把脉,儿臣不甚精通。”
“那为何观音婢现在虽是醒转,却是这般样子,口不能言,身体又无法动弹?”李世民此时已不愿召御医了,直急得冒火。
陈正泰想了老半天,才道:“我觉得可能是……娘娘饿了吧?”
“饿了……”李世民不禁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
陈正泰便问:“敢问陛下,娘娘多久没有进食了?”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回想着,而后道:“十二个时辰……不,应该更多。”
早说嘛……
陈正泰不禁无语,你要是大病初愈,而且在病前,人家都以为你死了,躺在这一天一夜以上不吃不喝的,怕也是都这个样子吧。
陈正泰便再不迟疑的道:“我觉得……应该立即让人预备膳食,赶紧服侍娘娘进膳。”
李世民阴沉着脸,显得很是关切的样子:“只这样就好了?”
“最好现在先进一些米粥,不要吃太多,先填填肚子。”
李世民道:“要不要开一点药。”
陈正泰摇头,假死只是突发的情况,只要恢复了心跳和脉搏,其实就算是治愈了,开药?这哪里是开药,简直就是开玩笑呢。
十有**,是长孙皇后这段时间内,因为身体不好,御医们成天给她开各种药,这药吃多了,哪里还有进食的胃口?人就是如此,若是不能摄取足够的营养,又长期像药罐子一般,每日吃各种药材,时间久了,就算想不死,也得死。
对于陈正泰而言,这个时代的人,几乎九成以上的所谓疾病,其实都是饥饿引起的。
开玩笑,就这三十不到的人均寿命,绝大多数人,压根都活不到四十,能有什么要人命的病?
至于其他的小病,只要多吃,吃的好,摄入的营养均衡而丰富,再加上年轻,什么病熬不过去?哪怕不需要维生素,管它是什么病毒,玩什么偷袭、骗,也照样直接能靠身体的抵抗力弄死。
于是陈正泰很认真的道:“不需开药,而且暂时……最好什么药都不用,多吃,能吃多少吃什么,吃完了就多动。”
看着陈正泰笃定的样子,李世民此时再没有什么疑虑了,立即命人熬粥。
陈正泰又关切地吩咐道:“要熬肉粥,用牛肉,将这牛肉切的细碎,其他的作料就不用了,放盐,放葱花,要快。”
“喏。”宦官匆匆去了。
这陈正泰将肉粥的做法说的过于详细,李承乾和长孙冲在一旁,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才发现……饿了。
膳食在小半时辰之后,已匆匆的送了来。
在失而复得后,李世民似乎整个人也有了生气,亲自伺候着,给长孙皇后喂了一些温水。
等这牛肉粥送来,宦官要上前喂食,李世民一瞪眼睛,那宦官忙是放下肉粥,退下。
李世民则亲自喂了起来,起初不敢喂多,多用粥汁,小心翼翼的送进长孙皇后的口里。
这银勺入口,长孙皇后本是一动不动,可好像……是真的饿极了,拿出了吃nai的气力,一下子将这粥水吞咽下去。
“还真是……”李世民不由道。
而后,他继续喂食。
长孙皇后吞咽的气力也越来越大了起来,气息也越发的绵长。
一口口热腾腾的粥下肚,也令长孙皇后身躯开始热腾了起来,她贪婪的将最后一口粥喝尽,竟是打了个嗝,而后……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一下子恢复了气力,而后发现七八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关注着自己。
长孙皇后方才虽是身子不能动弹,可是神智却已清醒,自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呼出气之后,才幽幽然地道:“陛下,臣妾……是真饿极了,还有没有……”
李世民已是喜不自禁,眼眶又红了,忙道:“有的,有的……”
陈正泰一直在旁,此时叮嘱道:“此时还不宜多吃,先养养胃,过了一个时辰再吃吧。”
长孙皇后努力的转过眸去,看了一眼陈正泰,带着一丝感激的微笑道:“若非是正泰,只怕……只怕本宫……真要去见列祖列宗了,真是万幸啊,正泰……你救了本宫一次。”
陈正泰立即道:“这是儿臣应当的,何况这一次出力最大的乃是太子殿下,还有长孙冲,和儿臣有多大关系呢?”
李承乾在旁咧嘴笑了,忙点头,又好像觉得这样不太谦虚,于是又忙不迭的摇头。
长孙冲此时只低着头若有所思,方才所发生的一幕幕,都在他的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重现,他既惊喜于姑母醒来,更震惊的是……师祖竟是什么都会。
长孙皇后勉强莞尔一笑,她知道多言也是无益,陈正泰肯定还要再三推辞的。
李世民则大乐道:“哈哈,好了,此朕的门生和乘龙快婿,如他所言,这确实是理所应当的。都是一家人,何须再如此生分呢?不过……方才真是虚惊一场,朕现在还后怕不已,正泰,你的母后到底得的什么病?”
“饿病。”陈正泰只能这样的解释:“娘娘平日,一定成日吃各种药膳,胃口也不好,而且……平日素食吃多了,所以儿臣以为,想要治病,只有一味药,那便是吃,能吃多少就吃什么,这山珍海味,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世民还从没见过有人开这样的药方……一时也是无语。
陈正泰随即又道:“其实陈家的医馆那里,大多开的药方,也都是如此,人的虚弱,本质就源于饥饿。这寻常百姓生病难以痊愈,十之**是如此,而娘娘的情况也是一样,虽说娘娘尊贵,可若是吃的少,这身体如何经受得住呢?就如陛下这般,身子强壮,平日可有什么病吗?”
其实对于人类而言,真正可怕的病,就是癌症。
不过……在大唐,癌症……不存在的。
现今这个世上,人的寿命大多都不长,还没等到身体癌变,就已死了。
而这个时代的医学,毕竟比较原始,最好的药方,恰好就是自己身体里的免疫力。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宦官,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记下。”
说着,李世民道:“从此往后,这宫里的膳食,都要加一些份量。”
宦官忙道:“喏。”
李世民随即又道:“太子、陈正泰、长孙冲救治皇后有功,太子乃是储君,也是人子,子救母乃理所应该之事,赏就不必了。至于陈正泰,赐紫鱼佩,长孙冲赐金鱼袋。”
“往后宫中行走,也可方便,就不需通报了。”
说到这紫鱼佩,其实就是从鱼袋里衍生出来的。
鱼袋乃是官员身份的象征,因而寻常的小官,都是佩戴银鱼袋。
而高品级的大臣,则佩金鱼袋。
这鱼袋和玉佩的功能是等同的,不可随意佩戴,既彰显身份,也是出入宫中的凭证。
比如配有金鱼袋的大臣,是可以登记之后出入宫禁的,因为门下省和尚书省等机构,还在太极宫的前殿位置。
而紫鱼佩则只有宗室亲王和郡王才有资格佩戴,可以随时出入宫禁,甚至享有佩剑的特权。
而实际上……宗室的这些所谓特权,其实没有意义,因为李世民对于宗室是颇为防范的,绝大多数的宗室亲王、郡王,要嘛被打发出了长安,要嘛处于严密得监视状态中!
想自由出入宫禁?那是不可能的,你连出入长安城都需报备呢,更遑论是宫中了。
因而……既能佩戴紫鱼,同时还能成日入宫蹦跶的人,便只剩下太子和陈正泰了。
陈正泰自也是知道这些的,忙道:“陛下,这隆恩已经十分厚了,陛下现在又赐儿臣如此殊荣,儿臣只怕……无福消受。”
………………
昨天第三更,晚点还会有今天的三更。
第四百一十二章:感激涕零
无福消受!
其实这话,真不是谦虚。
紫鱼袋?我陈正泰如今还缺人关注吗?
至于时刻入宫?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殊荣,可在陈正泰看来,这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这后宫里头,哪一个几乎不受宠爱的后妃莫名其妙的有了身孕,那这算谁的?
不是我陈正泰的,这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所以陈正泰决定再三推辞,好歹陛下给一点实惠性的东西吧,哪怕是多给几块地也好啊。
可李世民却坚持道:“且不论你我乃是君臣,但说长者赐,不可辞,却之不恭。也不能这般一味推辞了。就这样吧,往后要时常入宫来拜见你的母后,看看你母后的身体。”
这算是把话说死了的节奏了,陈正泰自觉无话辩驳了,只好乖乖地道:“喏。”
李世民随即将目光落在长孙冲的身上。
他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外甥实在讨人喜欢。
虽然从前总觉得长孙冲是个糊涂孩子,可现在……横看竖看都很顺眼,于是感慨的对长孙无忌道:“无忌啊,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这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话,让体会了过山车的长孙无忌,一时手足无措。
毕竟一开始,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妹妹驾崩的痛苦之中。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儿子竟把武楼给点了,长孙无忌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下要完。可谁晓得,转眼间,大悲竟又变成了大喜,原来儿子烧了武楼,是因为要救自己的姑母。而自己的嫡亲妹妹,竟是死而复生了。
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今日自己的脑子有些麻木,心里感慨万千,这人生真的无常啊。
紧接着,陛下的这一句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令长孙无忌顿时心花怒放。
当然,这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得到了夸奖。
而是他很清楚,陛下对于冲儿的态度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陛下一旦对长孙冲的态度变成了信任,那么对于长孙家的未来而言,必是有着巨大的裨益。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犬子……无状,竟敢火烧……”
李世民摆摆手,神色轻松地道:“这无妨,不过是一个武楼而已,只要观音婢无恙,即便是把宣政殿烧了,那也是有功的。”
长孙无忌忙点头,他还是清楚陛下对自家妹妹的在意的!
等过了半个时辰? 又熬了一碗粥来,给长孙皇后吃下,长孙皇后气色恢复得更好了? 此时神志清醒,得知陈正泰看出自己的症状? 为了急救? 居然敢带着长孙冲跑去武楼放火,心里不禁唏嘘。
此时不免对李承乾道;“太子? 你这师兄是很有本事的人,众皇子和你年龄相差不小? 你们兄弟之间? 难以守望相助。可陈正泰既是你的师兄弟,也是你的妹夫,你素来性子急? 凡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这是长孙皇后的真心话。
为人母亲的? 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 唯一的美中不足? 就是性情不好,说难听一点? 这种性情不稳的人? 其实是不适合做天子的。
可他是嫡长子啊? 又是自己亲生的,他将来不做天子? 谁来做呢?
就在方才,即将弥留之际,长孙皇后以为自己与这个世界将永远隔绝的时候,除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惋惜之外,便是担忧这个儿子了。
想到没有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了自己的袒护和庇佑,皇帝这么个如钢铁一般的性子,再搭上太子这烂漫的性情,这世上再没有人给他们父子二人居中调和,天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任何太子一旦被废黜,结局都是极悲惨的。
长孙皇后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一次,正因如此,才知人生可能随时遭遇不幸,因而做了这么个交代。
她一直都觉得,陈正泰性子好,为人也忠直,绝对是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他今日急救她,担着巨大的干系,若是她不能醒来,陈家只怕未来的恩荣便要不再了。可即便如此,陈正泰依旧挺身而出,这不是普通人可以下定决心的事。
让太子凡事都和陈正泰商量,能让长孙皇后安心,将来她当真驾崩,也可瞑目了。
李承乾眼角的余光,感激的扫了一眼陈正泰,而后乖巧的应下:“是,儿臣记住了。”
“这便好。”长孙皇后面上带着欣慰,她知道李承乾不是一个听话顺从的人,不过……好像这句话,李承乾应当会听进去的,这两个小子,本就性子契合,又是玩伴,这么多年在一起,没见红过脸。
长孙皇后随即道:“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当歇一歇,现在已无事了,陛下就不要担心了。”
李世民细细地观察长孙皇后的气色,觉得不错,此时总算放下心来。
于是他道:“既如此,那么观音婢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带着太子和陈正泰等诸人出了寝殿。
随即,李世民亲自到了武楼一趟,这里的火已熄灭了,值守的宦官和禁卫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来请罪。
李世民则是高兴地道:“你们何罪之有呢?说起来,你们救火还有功劳呢,每人赐一个金饼吧。”
当然……毕竟是好端端的一个配殿,里头有不少李世民的心爱之物,也不知抢救出来了没有,李世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可和长孙皇后的性命相比,这些显然就微不足道了。
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和颜悦色地回头对众人道:“走,去文楼,教人煮茶,朕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快活了。”
于是众人便随李世民至文楼,这文楼在宣政殿的左侧,与武楼相对,不过李世民不经常来,他不喜欢文楼这个名,太酸腐。
进了楼,他率先坐下,接着又命人赐座。
李世民这才叹口气道:“尔等都是朕的至亲之人啊,平日也难聚在一起好好的说说私话,今日倒是难得凑一起了。”
长孙无忌忙道:“是臣的错,平日走动的少了。”
李世民就笑着道:“无忌从前一直喊朕二郎,可现在……喊陛下的时间比喊朕李二郎的时间要多了,说话也变得比从前拘谨了许多。”
长孙无忌莞尔一笑,现在突然出了长孙皇后的事故,似乎一下子让长孙无忌感慨良多,生命如此脆弱,有的人说不见就可能不见了,这些年,他醉心于官场,每日都在揣摩人心,现在突然有一种大江东去不复返,人还是该珍惜眼下的心思。
虽然李世民是想说一些私话,不过一群大男人凑在一起,很快这话题,便又关注到了朝中。
李世民道:“百济那里……听闻是其王太子登基,这王太子成了新的百济王。而现在的百济王,却还在长安。百济国可能已派出了遣唐使,不日将抵达长安,正泰,对这百济国,你应当是知情的,你有什么看法?”
陈正泰道:“百济立国已有四百年之久,这是三韩之地,他们的宗王,在那里扎根极深。我大唐想要击溃他们很容易。可要是派遣唐军占领他们的州府,将百济辟为州郡,只怕就有些难度了。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行,只是占领所需的花费多,还有剿除这无休止的反抗,只怕会引发入不敷出。而且……拿下了百济,势必会引发新罗的警惕,到时,我大唐又要元整新罗吗?即便是拿下了新罗,又还有倭国,此三国,于我大唐而言,暂时陆路不通,这一次我们击溃了他们,杀入了王城,将与我们敌对的百济王绑缚来了长安,已经对百济形成了巨大的威慑。所以儿臣以为,这王太子若是派出了遣唐使,与我大唐交好,只要他们肯顺从,愿意视大唐为上邦,那么……也未尝不可。”
李世民认同地颔首道:“房卿等人也是这样想,点到即止嘛。”
陈正泰随即又笑道:“可若是点到即止,却也不成。”
“嗯?”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你继续说下去。”
陈正泰道:“让其为藩属,是因为我大唐控制不便。可这并代表,我大唐只取其名分。所以儿臣的意思是……这百济……事关的乃是我大唐对外羁縻诸藩的基本国策,也是未来诸藩国的一个标榜。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正泰:“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谈不上,儿臣的意思是,百济若要称藩,除了必要的所谓上贡称臣之外,还需满足我大唐几点要求。如若不然,这样的藩国,不要也罢。这其一:既为大唐藩国,那么,我大唐还是需派出流官前往百济。”
“派遣流官?”李世民愣了一下,忍不住道:“既然不置州县,派流官做什么?”
陈正泰便道:“这流官,当然不是直接管理他们的百姓,而是要像他们派遣的遣唐使一样,我大唐为了顺应百济民心,理当派驻流官,抵达百济,在百济之后,建立官署,职责嘛,当然是监视百济国君臣的举动,若是有百济君臣残害百济百姓的,我大唐难道可以坐视不理吗?又或者,有我大唐的钦使前往百济,自然需要流官负责招待。还有大唐的商贾、遗民,过境此地,也需百济的流官办理相关事宜。”
李世民暗暗点头,派一些人员去而已,想来百济国的反弹不会很激烈,而大唐有的是官,都快人满为患了,丢一些出去,也是无妨。
李世民便道:“你的意思是,派出使者?”
“不是使者。”陈正泰很认真的道:“而是要让百济国专门设立一个官署,此官署名,可称为监察院或是御史院等等,主官由我大唐派出,最好从御史里挑选,抵达百济国之后,负有记录百济朝廷动静,纠弹百济百官朝仪,侦察与逮捕贪赃枉法的百济不法官吏,同时,在这监察院之下,还需设有一个专门的监狱,负责审问和关押。当然,名目上,这个监察院,还是隶属于百济国,只是所有的官吏,都受我大唐派出的御史指派。”
李世民皱眉,这样……百济国就未必肯接受了,这不等于将一半的司法权,交给了大唐?
当然,现在的百济国,可谓是风雨飘摇,他们倒是想不接受都难。
“除此之外。”陈正泰继续道:“还需让百济开辟一个港口,令我大唐在百济建立水寨,使我大唐可驻扎一部分水师。现在百济的水师已经全军覆没,他们现在面临新罗和高句丽人的威胁,我大唐愿用水师保护他们,想来他们也不会不接受。”
“这其三,便是准许百济各州县与我大唐通商,甚至建立供我大唐商贾们歇息和交流的商业会馆。”
“陛下,有了这三条,这才算是有了藩属之实,而非我大唐只取百济国一个名分。”陈正泰似乎对此,有过很深的考量。
他见李世民还在推敲,便又耐心地分析道:“建立监察院有一个好处,一方面可以监视百济君臣,使其对我大唐完全顺从,另一方面,也可惩治一些贪赃枉法之徒,赢得百济的民心。若是有人反唐,也可以贪墨的名义,将其掐住。建立水寨,一方面可让我大唐的水师保护来往的百济的商船,也可使我大唐得水师,有了一个可以新的补给点,一旦大唐与高句丽开战,大唐水师可以自百济和三海会口同时出动,使高句丽首尾不能相顾。何况驻扎了军马,也可使百济君臣们不敢胡作非为,是保障了监察院的权威。这其三,建立商会,则是大规模的百济进行贸易,贸易的过程之中,我大唐商贾便可深入他们的州县,与地方上的世族、贵族甚至州县官长,建立稳定的联络渠道,既可挣钱,销出我大唐的宝货,也可使百济最基层的州郡,再离不开我大唐了。”
………………
今日第一章,别急,还会继续写,下午休息了一下,继续开足马力。
第四百一十三章:重任
此时,李世民眼微微阖着,手上抱着茶盏,低头思咐,一时出了神,以至于热腾腾的茶盏凉了,下意识的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后他抬头起来,瞥了一眼陈正泰道:“方才你说,百济可为藩国标榜?”
“正是。”陈正泰笃定地道:“历来大唐的羁縻之策,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只对藩国的王侯进行封赏。而王侯得了封赏,却拿天朝上国的赏赐,用来收买人心,因而他们是否为藩属,只在其王侯一念之间。这藩国上下,只知有其王,却不知有上邦。”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而对大唐而言,这样的做法,除了得了一个好名声外,又有多少的好处呢?倘若大唐不能在藩国中得到利益,不能让大唐的经济和文化深入其心,不能掣肘他们的朝廷,所谓的藩属,只是流于表面,今日万邦来朝,明日这些番邦就可能成了我大唐的心腹大患。”
见李世民动容……
其实李世民显然是会动容的。
平日扣扣索索的过日子,没好处的事,确实干的不是滋味啊。
此时,只见陈正泰又道:“臣的建议里,每一样都把握了一个度。设立监察院,却不实际去控制他们的朝廷,一方面可以间接操控。一方面,也让这小朝廷规矩一些,同时惩治一些贪赃之事,可得百济人心。可又因为不是实际操控,百济王依旧还可号令他的百官,虽失了监察职权,却依旧不失王位,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妥协的。另一方面,则是利用水师保护和威慑他们,令他们习惯了我大唐水师的保护,起初的时候,他们比是会对我大唐水师生出警惕之心,可是时日久了,就会滋生惰性? 当他们感受到大唐的水师并不会威胁他们的统治? 甚至某种程度而言? 是在保护他们之后。他们便再难有心思去筹建他们自己的军马了,大量的税赋? 宁愿拿去给自己享用? 也不愿为自己招兵买马。男儿们宁愿醉生梦死? 也绝不愿入伍征召。自此之后? 他们便会永远脱离不开大唐。”
“操控和保护之后? 便是要从百济牟取实利了? 若是没有实利? 又如何维持长久呢?于是商贾的作用便出现了? 我大唐无所不有? 大量的宝货贩送至了百济,便是价值连城,到时少不得无数的商贾涌入,这些商贾,会将我大唐的文化,统统带入进百济,并且赚取大量的利差,时日一久,甚至可以直接与地方州县的世族,形成利益共同体!陛下,有此三样,便足以让百济永世为我大唐藩属。只要这一套在百济能够成功,那么便可推而广之,移植至大唐其他藩属那里,有何不可?”
李世民极认真的听着,边听陈正泰说边颔首点头,而后吁了口气道:“自秦汉以来,中原对于藩国,大多采取轻视的态度!正是因为这样的轻蔑,所以除了一个朝贡的架子之外,根本没有多少实质的国策去巩固朝贡的体系,建立一个有效的机制。正泰算是有心了,听你说的这般面面俱到,朕倒是有心起来,想知道这一套,是否行得通。”
任何东西,理论上看上去美好,可是否经得起实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世民道:“用百济来做标榜,这样很好。可朕就担心,此事不成,反而徒留人笑柄。你现在已是国公了,按旧制,国公当开府建牙,设立长史,那么……这百济诸国的朝贡之事,就交你处置。若是成了,则可推广至天下各藩,若是不成,也好给朝廷留一个体面。”
可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李世民深知一旦拿出来,势必又要在朝中引发巨大的争议。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让陈正泰来主持这件事吧。
能否逼迫百济人退让,此后能否有效的执行下去,这些若是陈正泰办好了,那么自然是大功一件。即便没办好,那也没关系,陈正泰还年轻嘛,年轻人胡闹而已,你们为啥就这么较真呢?
陈正泰似乎已经明白李世民的意图了,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么儿臣就却之不恭了。”
他对这一套,倒是有信心的,便又道:“只是既然让儿臣来办,那么水师就必须置于国公府的管辖之下,还有三海会口,不妨划出一个地来,就叫天津卫吧!在此地,设立一个水寨,这个水寨,儿臣也得领着。此外……还有百济、新罗、倭国的遣唐使,但凡来朝,都需儿臣来负责交接,即便礼部,也不能过问。闹出了天大的事,也和朝廷无关。”
李世民笑了,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此时对陈正泰已是信任到了极点。
某种程度而言,毕竟天下是李家的,在李世民看来,宗王的威胁,都比外姓要大的多。
何况这陈正泰一直致力于打击世族,这样被无数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自然而然,也没有声望去动摇李家的统治。
当然,对李世民来说,还有一点是重中之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女婿,还是自己的门生,李世民素来就对陈正泰有着极大的信任。
今日发生的事,让李世民意识到,陈正泰这个家伙,是个重情义的人,哪怕拼了性命,该救人的时候也要救。
李世民很直接地大手一挥,豪迈地道:“一切照准,若当真能成,这也是能彪炳青史的大事了。”
陈正泰会心一笑,随即道:“那么儿臣若是向朝廷讨要一些人员呢?这些人员,是否也可听凭儿臣借调?”
李世民没有多想便道:“五品以下的大臣,随你借用吧。”
陈正泰暗暗松了口气,他就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只要给予全权,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当然,百济的遣唐使,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肯定是有备而来,他们虽然吃了亏,却还是有彻底倒向高句丽的可能,如何能逼迫他们接受大唐的条件,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李世民笑着看了看陈正泰,而后对长孙无忌道:“无忌啊,你也要多听听陈正泰的一些建议,他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仿若朕年轻的时候,可惜……朕老啦,你也老啦,现在只想着守成,远不及现在的年轻人了。”
长孙无忌心念一动,忙道:“陛下说的极是,我那犬子现在在礼部观政,若是正泰急需,借调犬子去国公府听用也可。”
他算是表了个态,自己的儿子听候陈正泰的差遣,这是隐隐以自己吏部尚书的身份来支持一下陈正泰的意思,将来若是陈正泰做出一点朝中群议汹汹的事,有长孙无忌做这个压舱石,大家也不敢造次。
另一方面,他对陈正泰刮目相看,而自己的儿子若是按部就班的在礼部观政,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有前途呢,虽然如今他家冲儿已得了陛下的信任,可信任是一回事,能耐又是另一回事,年轻人若是不多立一些功劳,即便再如何信任,未来的基础也不够牢固。
于是他眼巴巴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欣然应允:“若是长孙冲来,那便再好不过了,我又多了一个左膀右臂。”
这下自是皆大欢喜了。
坐了一个多时辰,见紫薇殿那里,并没有传出长孙皇后的坏消息,说是长孙皇后已经安然睡下了,一切如常,君臣们便放下了心,陈正泰等人这才告辞出宫。
而后的这几日里,陈正泰照旧还是时常入宫去,佩戴了紫鱼袋,入宫确实方便了许多,甚至是禁苑,也是如履平地一般,当然,这一点陈正泰是很谨慎的,若是没有宦官引领,他绝不会轻易踏入半步。
即便是进去,也只是去紫微宫寝殿,看一看长孙皇后身体调理得如何了。
只是……陈正泰虽然看着轻松,却已悄然开始罗织了一个班底了。
朝贡体系的改变,乃是决定未来千年外交模式的一件大事。
若是办得好,则大唐即便不可以做到永绝后患,却也可以令这大唐数百年内,再无外患。
何况陈家的大量商品,都急需扩产,需要销路,未来若是能打通海外,可谓是互利共赢的善政了。
到了月底,遣唐使果然匆匆抵达了。
水师突袭了百济之后,其实已经引发了整个大东北区域的震动。
无论是直接受创的百济,还有与之相邻的新罗,以及那隔海相望的倭国,立即能感受到的是,原本平稳的格局瞬间被这大唐水师打破了。
从前在所有人的眼里,此三国的邻国是没有大唐的,毕竟……虽然和大唐是隔海相望。可是这汪洋大海,本来就如天堑一般,可当大唐的水师可以抵达百济的时候,就意味着……大唐的触角,也可以直接伸出这海峡两地了。
正因如此,除了百济匆匆准备了遣唐使,便是新罗和倭国也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一方面是要试探大唐的深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一些联络,免使此后双方闹出什么误会,造成什么误判,这一不留神的,突然大唐水师出现在自己的领海,换谁都难受。
他们的舰船,先是抵达了三海会口,而后迅速的被接引入朝。
陈正泰则令长孙冲前往迎接。
另一方面,扶余威刚、娄师德、马周等人,已开始拟讨对策了。
三国的遣唐使,抵达大唐之后,却发现迎接他们的,竟不是礼部,也不是鸿胪寺。
而迎接他们的大臣,竟自称来自于韩国公府,这一下子,却让这遣唐使懵了。
其实三国从前不是没有派过遣唐使,规矩他们都懂,到了地方,自有鸿胪寺的人进行接待,而后等着礼部的人进行接洽,这过程,一切都很愉快。
可这一次,显然就有些不同了。
那百济遣唐使最先坐不住了。
此人叫扶余洪,乃是当今百济新王的叔父,同时也是被俘来长安的百济王的亲弟弟!
他此番而来,目的有两个,一方面是试探大唐的心意,另一方面,则是探望旧王。
扶余洪再三恳请礼部,希望自己能和百济旧王见上一面。
可礼部倒是很老实,现在你们的事,不归我们管了,请出门左转,有个叫二皮沟的地方,到那里,找一个叫陈正泰的人。
这扶余洪急了,便又四处打探陈正泰的背景,越打听,越心惊,一时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好在过了几日,便有人寻上门来了,这一次,扶余洪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正是百济当初的水师大将军扶余威刚。
扶余威刚面带从容的笑容,他显然在大唐过的挺滋润的,一见到扶余洪,咧嘴便笑。
扶余洪则是怒目而视,眼带恨意,狠狠地道:“是你,你这断脊之犬……”
扶余威刚自是不生气,只是道:“良禽择木而栖,大唐乃是上邦,我而今至上邦为臣,有何不可?哎……世道变了,连大王都被擒来了长安,难道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吗?我现在是奉韩国公之命,请你去公府拜见韩国公。”
扶余洪心里不禁悲愤,经过一番打探,他已经了解过这个韩国公的底细了,袭击百济,都是此人所为,此时他若去见了这韩国公,只怕少不得要受巨大的羞辱。
而且此人让扶余威刚来请他,在他看来,显然是不怀好意的。
倘若他去了,少不得要受恫吓了。
扶余洪并不愚蠢,他很清楚,凭借现在的百济,面对对方的威压,是断然无法轻易保全自己的。
于是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道:“我去拜见,自是理所应当的,这是礼数,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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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威武
扶余洪的不情之请很简单。
那便是希望能和倭国遣唐使、新罗遣唐使一同前去拜见陈正泰。
让他单独见陈正泰,他是不肯的。
扶余威刚听了,只是笑,他当然清楚,这个扶余洪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现在百济处于弱势,风雨飘摇,此次遣唐使入长安,就是要解决百济国未来的问题。
若是能和大唐谈妥,固然是好。
可若实在逼不得已,就只能狗急跳墙了。
百济国并没有太多的底牌。
所以扶余洪很清楚,单独去拜见陈正泰,势必会让陈正泰吃干榨净。
眼下百济人唯一能保证他们百济国利益的办法,就是和倭人、新罗人共同进退。
哪怕就在不久之前,百济和新罗之间还有矛盾,双方兵戎相见。
可是这并不妨碍扶余洪拉上新罗人一道,以此减少大唐对自己的盘剥。
因为三国距离最近,在扶余洪看来,这一片乃是三国共同的地盘,即便大家是世仇,可是只怕没有任何一国愿意接纳大唐将触手伸进百济国,往后还那落地生根了。
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大家彼此之间固然有很重大的矛盾,可大唐最好离得远远的,大家派出遣唐使,甚至朝贡称臣都没有问题,名份上臣服大唐,我上贡自己的特产,你大唐给我赏赐。
因而在他看来,拉上新罗遣唐使以及倭国遣唐使,这是最好的选择,百济国固然已经风雨飘摇,可有了倭国和新罗的撑腰,至少可让大唐收敛一些。
这等算计,乃是外交中的常态。
扶余威刚很清楚,这个计划,扶余洪必是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也是扶余洪的两个杀手锏之一,此时若是不肯答应,扶余洪宁愿僵着,也不愿继续接触。
毕竟涉及到了百济国根本利益的问题,扶余洪只是一个传声筒,来之前一定和王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百济新王商议过了。
扶余威刚笑道:“这不合规矩,显然也不合韩国公的心意。不过……你既坚持,看在你我同一个列祖列宗的份上,索性我便做个主,暂先同意了。”
扶余洪这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愿和扶余威刚一个祖宗。
于是,扶余洪立即让人去请倭国和新罗两个遣唐使。
这倭国遣唐使乃是犬上三田耜,其实他在贞观二年时,就来过一次大唐,也算是对大唐有所了解了。
只不过犬上三田耜虽然在大唐受到了礼遇,李世民也派出了使节随犬上三田耜东渡倭国? 表示友好。
只可惜……这美好的交流活动很快便戛然而止? 大唐的使节抵达了倭国之后,按理应递交国书? 不过按照规矩,需倭王面北行礼? 接受国书。倭人显然认为这对于倭国而言乃是侮辱,于是拒绝接受,双方争执不下,唐使见倭人不上道? 只好返程。
因而在历史上,这倭国第一次派出遣唐使,很不愉快,而倭国方面自居岛国? 此后也没将与大唐的交往放在心上? 直到三十年之后? 等到大唐国力不断的增强,倭人这才又重新派出遣唐使,第二次就学乖了,愿意行藩臣之礼。
此次,因为出现了大唐水师袭了百济国这突发情况,倭国内部也是议论纷纷,毕竟大唐水师突然变得强大,既然可以出现在百济,那么同样可能成为倭国的隐患,因而让犬上三田耜重新出发,前往大唐一探虚实。
犬上三田耜接受了使命,带着浩浩荡荡的使团出发,这一路,他都和新罗、百济的遣唐使接触,显然对于犬上三田耜而言,他是无法接受大唐的势力扩张到百济的!
百济与倭国隔海相望,今日大唐彻底控制住了百济,下一步……可能就使倭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三人收拾了一番,便出发陈家。
这陈家占地规模极大,又是新宅,雕梁画栋,亭台楼榭隐在院墙之内,让这三个使者看着颇有几分心怯。
可是人都已经到了,临阵退缩是不能够的,于是强打起精神进去!
陈家下人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中堂,陈正泰则已在中堂的主位上坐着了,头顶着‘积善人家’四字的匾额,这积善人家的匾额,乃是三叔公派人定制的,请的乃是大学士虞世南亲自手书,而后再让人拓下来雕刻。
有钱了嘛,总是要有点面子的,而且还要显得有道德,这积善人家四字,恰好与陈家的家风相契,陈大善人的美名,远播关内外,人尽皆知啊!
陈正泰坐着,稳如磐石。
三个遣唐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见陈正泰左右,又有四五个人,个个都是侍卫的模样,分别是娄师德、薛仁贵、苏定方,还有那黑齿常之。
这四人坐在陈正泰的侧边,众星捧月一般。
遣唐使不行礼。
娄师德便大喝:“足下何人?见了韩国公,为何不行礼。”
扶余洪便看着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三国之中,倭国实力最强,所以扶余洪希望犬上三田耜能为自己撑腰。
犬上三田耜是有和大唐交恶以及打嘴仗经历的,所以底气比新罗人还有百济人更足,他微笑道:“我奉东方天子之命前来,乃是特使,不宜行礼。”
娄师德面带怒容,正想说什么。
陈正泰则是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各自落座。
陈正泰随即便道:“我奉皇帝之命,与三位遣唐使交涉,只是不知,你们的国书可带来了吗?”
犬上三田耜觉得此时贸然进上国书有些不妥,便没吭声。
不过扶余洪倒是有些急了,现在虽然闹得僵,可事情迟早还得有进展,只要不涉及到百济的根本利益,早一些进上国书也是理所当然,最好早一些明晰大唐的态度为好。
于是便道:“我带了国书来。”
说罢,他将国书交给扶余威刚。
扶余威刚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进至陈正泰的面前。
陈正泰接过,飞快的扫了一眼。
里头的内容并不新鲜。
大抵是百济国愿意称臣,并且派出质子,从此之后愿意称藩朝贡的事。
再多的条件,也就没有了。
当然,其中有一条,是希望大唐能够善待他们的太上王。
显然,百济国的那位新王有点不厚道啊,他爹被大唐抓来了,也不想讨要回去,只为了表示一下孝心,希望大唐以后好好帮他养着。
陈正泰为这俘来的百济王表示遗憾,看来他可以去给太上皇李渊凑对了。
陈正泰看过之后,便随手将国书抛到了一边。
这个举动很轻佻。
让扶余洪皱眉。
事实上,这国书是在百济朝廷中争论了很久才做出的妥协,其中最大的争议就是派出质子,当时许多百济人认为这是妥协的太过,这还是王上力排众议的结果。
可显然陈正泰对此极不满意。
于是扶余洪看着陈正泰道:“韩国公以为如何呢?”
“笑话。”陈正泰毫不犹豫道:“百济屡屡挑衅大唐,为虎作伥,现在只称臣就罢了?既然称臣,就要有称臣的样子,只是派出质子,远远不够。”
这态度很不客气。
只一听就晓得,百济提出来的条件,大唐远远没有得到满足。
扶余洪一时无言,他没有追问大唐想要提出什么条件,因为此时追问,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无法回答的境地,倒不如充傻装楞,所以故意看向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顿时明白了扶余洪的心思,于是与新罗遣唐使交换了一个眼色,才咳嗽一声道:“韩国公,百济国愿意称臣,永结秦晋之好,有何不可呢?大唐处中原之地,沃野千里,莫非还垂涎百济这区区数百里的土地吗?大国固然带甲无数,可是小国自也有保全之法,这大唐与百济毕竟山长水远,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他一副和事老的态度。
不过显然这犬上三田耜有点轴,你和事就和事,一开口,怎么更像在故意挑衅一样?
陈正泰微笑道:“小国有什么保全之法,愿闻其详。”
扶余洪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这特么的……不就是要故意重提王城沦陷的事吗?
犬上三田耜倒是很有底气:“这百济……”
陈正泰摇头,打断道:“不,我问的不是百济,我问的乃是贵国。”
犬上三田耜一听,顿时羞愤,喝道:“我国乃日出东方之国,非小国。”
陈正泰却是似笑非笑地道:“可在大唐面前,贵国就是小国,所以我才问你,倘若我大唐来征讨,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这话问的,让犬上三田耜一时羞怒交加,他很快就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百济人拉了倭国和新罗国一起来交涉,本质上就是希望借倭国和新罗来给大唐施压。
陈正泰想要逼迫百济做出让步,与其专门找百济人算账,倒不如……直接找他犬上三田耜,只要压住了犬上三田耜的气焰,这百济人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了。
犬上三田耜来了两次大唐,还没见过有人这般无礼的,不是都说大唐人文明,就算是骂人都拐着弯的吗?
犬上三田耜压抑着火气,只绷着脸道:“我奉天子之命,是为了交好而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陈正泰则是冷冷地道:“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犬上三田耜再也控制不住,腾的一下火起,于是咬牙道:“我国有勇将数百,兵五十万。”
当然,这是吹牛。
陈正泰摇头:“勇将,你也是勇将吗?”
“我自然不是,只是……”
“看来你是吹嘘。”
陈正泰笑呵呵的看着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气得七窍冒烟,可毕竟是搞外交的,还是深呼吸:“我是仰慕东土大唐,知此地乃是礼仪之邦……”
他意思是,我原来以为你们是讲礼的,谁晓得如此蛮横。
陈正泰叹息道:“有一句话,叫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礼是对朋友的,那么贵国是敌,亦或者是友?”
犬上三田耜本来汉话就生硬,怎么可能和陈正泰比?
这陈正泰缺德之处就在于,平日里耍嘴皮子,碰到了那些御史、清流就怂了,嗯,耍不过嘛!可是对上犬上三田耜,却几乎等于是拳打幼儿园,脚踢幼儿园,顿时觉得自己威风无比。
此时,他继续道:“在我大唐眼里,贵国的武士,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莫说是不是真有五十万,便是百万,三百万,也不值一提。”
犬上三田耜已经气的战栗,他恶狠狠道:“是吗?”
陈正泰高傲地道:“不知贵国使团,可有你所言的骁将吗?”
犬上三田耜还真有,毕竟是东渡大唐,使团里自是带了不少骁勇的武士。
于是犬上三田耜冷笑道:“我国风行比武较艺,一较高下,韩国公如此有自信,那么……不妨就请你们的将军来比一比,我听闻贵国有秦琼、程咬金等,擅长一些刀剑之术,倒是很想讨教。”
陈正泰用一种近似于羞辱似的目光看着他,老半天才道:“和秦将军、程将军比,你也配?”
犬上三田耜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陈正泰随即又道:“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护卫和为我陈家看大门的随扈,你随便点一个,让他们来和你的武士来比一比吧,倘若输了,我自当将你待为上宾,可若是赢了,当如何?”
犬上三田耜冷笑的扫了一眼陈正泰身边几个‘护卫’,面色狞然起来!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故意羞辱他呢。
陈正泰显然在打着一手好算盘,要压过倭人一头,就得用这种方法。
倭人最擅长的就是好勇斗狠,国内得武士,也是比武成风,对于那些剑术刀法的武士,他们恨不得将这些人供起来,这也是犬上三田耜所谓自傲的本钱。
用魔法打败魔法,才能让人服气。
只要压过了倭国,这百济也就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乖乖的接受大唐的条件了。
…………
昨天第三更送到,睡一觉,然后更今天三章。
第四百一十五章:大唐的荣耀
犬上三田耜来过大唐两次。
第一次待遇和这一次完全不同。
虽然只是个遣唐使,可是他几乎是倭国里对大唐最了解的人。
似李靖、秦琼、程咬金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他自然也是敬佩的。
倭国再如何,也没有狂妄到将大唐的名将不放在眼里。
可这一次,他发现这韩国公比自己还狂。
在倭国,人们确实擅长比武,许多的武士,将个人的胜败看的比性命还重,衍生出了诸多关于比武的流派,这绝对是犬上三田耜自傲的所在。
若你韩国公拿出秦琼、程咬金这些人,倒也罢了。
居然手指身边的这些护卫,还一副不屑的样子,而后来一句,你看我身边谁可以,来单挑。
这些人一看……多半确实应该是陈正泰的护卫。
那苏定方倒还有一些气度。
娄师德呢,更像是一个文士。
还有两个,分明就是少年,嘴上没长多少毛,傻呵呵的样子,这在犬上三田耜眼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然……犬上三田耜是遣唐使,虽然受了挑衅,却绝不会因此和寻常的倭人武士一般嗷嗷叫。
倭人武士是可以动辄暴怒的,这其实是可以理解,毕竟岛国之中以武为能,他们的‘士’,不以文才见长,而以武艺的高低来分高下。
正因为如此,武士们往往脾气火爆,动辄就要做生死搏斗。
犬上三田耜却已开始和新罗遣唐使以及扶余洪互换眼色了。
他不是武士,总还留有理智,此时不能轻易答应,还是和新罗人,还有百济人交换一下意见为好。
新罗遣唐使显得有些犹豫。
可扶余洪却是有赞许的意思。
扶余洪已被逼到了墙角,大唐皇帝派了陈正泰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来交涉,显然是想要逼迫百济答应某些不合理的要求,在这个时候,若是能挑起倭人和大唐的矛盾,让倭人来出这个头,那么便再好不过。
见扶余洪的眼色,犬上三田耜颇有几分动心了。
只是这韩国公身边的几个护卫而已……只要胜了,可以扬眉吐气,让大唐知道倭国的厉害,后面再谈事亦有底气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谨慎的道:“只是这几个护卫吗?”
“当然是这几个护卫。”陈正泰笑了笑又道:“随你挑一个,你的随员里,想来多少个比武都可。”
这简直就是十分宽宏大量的条件了。
颇有几分诱导犬上三田耜犯罪的意味,不过犬上三田耜反倒显得更谨慎? 有些害怕着了陈正泰的道。
他先盯着娄师德,娄师德此人……倒是看着好欺一些,不过年纪大,唔……身材也是魁梧。
还有这苏定方……
还有那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
“只从这里挑选?”犬上三田耜试探性的又问了问。
陈正泰乐了? 不禁道:“我久闻倭人痛快,怎么到了你这里? 却是如此的扭捏呢?我说的,就从这里挑选? 随你挑。”
犬上三田耜听着陈正泰的话,火气又上来了? 咬牙道:“可以? 只是我使团之中的武士……”
“你使团里来了多少武士? 都可以邀斗? 有多少算几个,只要遵守比武的规则就好,你是喜欢一局一胜? 还是三局两胜,是七局四胜,是一百局五十一胜,都由你,免得说我大唐欺负你们弹丸小国。”
一听弹丸小国,犬上三田耜就不服气了,他颇有几分吐血的冲动,很希望给这陈正泰好好的说道说道,告诉陈正泰,我倭国自东而西,那也有千里。
可显然,陈正泰不想去听他的啰嗦。
“不知何时比斗?”
“你挑日子。”
“那么……”犬上三田耜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其实不担心比武,而是担心比武有诈,若是明日,时间仓促,自己锁定了这四个人,让陈正泰临时也换不了将,那么……真要对付这几个韩国公的护卫,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想到此,犬上三田耜颇有几分兴奋,这一次倭国使团的规模最大,有僧人十三,武士七十二人,当初成行的时候,为了显出倭国的国威,确实精挑细选了一些岛上颇知名的武士,既然人选都由犬上三田耜来挑,规则显然也可制定,那么……他是赢定了。
不过,让犬上三田耜唯一担心的就是,若是倭人大胜,会不会引来大唐的恼羞成怒,直接断绝交往?
很头痛哪。
太伤脑筋了。
想了想,他道:“好,只是不知在何处比武?”
陈正泰道:“得找一个好去处,到时我命人来请。”
“韩国公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便算是定了。”犬上三田耜道:“中途……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陈正泰傲气地摇头道:“我乃韩国公,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犬上三田耜舒了口气:“既如此,那么……明日候教。”
说罢,他起身,鞠了个躬:“告辞。”
他率先出去。
扶余洪和新罗遣唐使也匆匆的跟了出去。
扶余洪走在他的身边,不由道:“犬上君,是否有把握。”
扶余洪心里其实有些担心,别到时……出了什么岔子。
犬上三田耜一听,勃然大怒,在陈正泰面前,他虽还是谨慎,可当着这百济人,就不同了。
他龇牙咧嘴道:“你是说,我国最英勇的武士,连区区几个韩国公的护卫都不如吗?”
扶余洪:“……”
“哼!”犬上三田耜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扶余洪见他发怒,倒也定下了心来,发怒才好,发怒才显得倭人有底气,只要大胜,百济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
陈正泰依旧还坐着,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却高兴得像是过年一般。
苏定方沉眉道:“不知倭人会不会跟我比,早知如此,我该穿宽大一些的衣衫,显得人臃肿一些,不能将我的将军肚露出来。”
薛仁贵笑嘻嘻的道:“我这般的英武,他们一定生出忌惮之心,这可如何是好啊。”
只有娄师德只显着微笑,他比其他人稳,老夫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老夫可是杀入了百济,立过大功的,在乎这一点比斗的蝇头小利吗?
陈正泰却一瞥沉默寡言的黑齿常之:“常之。”
“在。”黑齿常之敬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自打陈正泰让他做自己的随身护卫之后,黑齿常之对陈正泰倒是颇为感激起来。
自己一个外人,陈正泰便让自己随扈,可见信任。而且跟着陈正泰日子也很不错,在这大唐,大鱼大肉,吃的黑齿常之都想哭了,等他慢慢领略了大唐的风土,出于穷山恶水之中的黑齿常之渐渐能理解扶余威刚的话了,扶余威刚是对的,大唐与百济之间的国力差距,实在太大,百济人的未来在大唐,而绝非是在那穷山恶水里。
陈正泰道:“那扶余洪,不认得你吗?”
“此人乃是百济王的王弟。”黑齿常之道:“我对他略有耳闻,不过他高高在上,怎么可能将我放在眼里呢?我年纪又轻,百济国中,知道我的人,并没有几个。”
他一面说,一面眼睛瞥向扶余威刚。
意思是,扶余威刚是异数。
扶余威刚心领神会的笑了,对陈正泰道:“韩国公有所不知,门下这个人,其实没多大的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当初之所以能在百济国中立足,凭借的就是这些许的本事,这黑齿常之虽年少,可门下消息灵通……”
陈正泰竟是久久无语。
好吧,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陈正泰似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随即道:“去,将陈爱芝寻来,告诉他,立即给我留一个头版,我要明日清早就能见报,这事……得弄出一点动静。”
那几个“侍卫”都不禁看向了陈正泰,只见陈正泰唇边正勾着一抹笑意。
…………
次日清早,天才蒙蒙亮,报纸已出来了,无数的货郎,将报纸送进千家万户。
今儿,房玄龄如往常一般,清早起来,先吃过了早餐,而后上了马车。
他照旧还是要在马车里打个盹,而后马车将他送到尚书省去,紧接着,一日的公务就要开始了。
当然,打盹之前,家里的奴仆会在马车里预备好今早的报纸,他随手看一看,慢慢也就犯困了。
只是……
今日展开报纸,这头版赫然写着的东西,让房玄龄猛地打了个激灵。
而后他的脸微微一变,竟是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车缓缓入宫,至尚书省,房玄龄下车后,则火急火燎地赶去拜见李世民了。
而李世民这里,其实早已有人来了。
乃是礼部尚书豆卢宽。
还有杜如晦和长孙无忌。
君臣们大眼瞪小眼,李世民也有点懵。
清早起来,才知道韩国公府弄出了一个天大的新闻,而且还闹得人尽皆知。
豆卢宽正抱怨着:“陛下,这邦交之事,怎么就好端端的弄成了儿戏?我大唐乃是上邦,中土之国,与各国遣唐使打交道,都有定制,可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以往礼部和鸿胪寺,没有任何失礼和不周到的地方,可现如今……这百济、倭国、新罗的遣唐使交给陈正泰,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乌烟瘴气。”
事实上,豆卢宽的抱怨是由来已久的。
他无法理解,这本来是礼部的事,陛下为何交给陈正泰去干,对外交涉,礼部是专业的啊。
李世民也低头看着报纸,哭笑不得,不过他假装没有听到豆卢宽的抱怨。
豆卢宽则是不满地继续道:“现在各国的遣唐使,都来礼部询问,想知道大唐朝廷有什么用意。臣这边,是焦头烂额啊,臣哪里知道那陈正泰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四邻纷纷生出疑虑之心,臣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可不答,就不免显得失礼……”
李世民抬头,正好看到蹑手蹑脚地进来的房玄龄,咳嗽一声道:“房卿,你觉得……陈正泰此举是为何?”
房玄龄亦是觉得哭笑不得,只能道:“臣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道:“臣若是知道,臣就是韩国公了。”
这个笑话显然不可笑。
李世民继续绷着脸,说出了心里的忧虑:“闹出这样的事来,会不会引来百姓们的疑虑?”
房玄龄立马摇头:“这倒不会。”
李世民凝视着房玄龄:“嗯?难不成房卿已经探听了坊间的消息了吗?”
房玄龄道:“朝廷对于使节和外邦胡人,往往想的是如何周到才好,如此方显朝廷的气度。可其实百姓们是不这样想的,百姓们巴不得朝廷对胡人越狠越好。”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李世民不禁哈哈一笑。
豆卢宽在旁目瞪口呆,这个时候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在豆卢宽看来,闹出这样的事,就好像天塌了一般。
李世民随后道:“陈正泰能赢吗?”
这一下子,倒是把人问住了。
李世民的思维和豆卢宽显然不同。
他要面子。
于是他担心地道:“不会输了吧,若是输了,那么我大唐的颜面也就丧尽了,这陈正泰就成了千古罪人,届时朕绝不饶他。”
房玄龄一时也是无语,老半天才道:“这应该召陈正泰来问。”
“来不及了。”李世民苦笑道:“今儿正午就要比武了,若是朕此时将陈正泰召来,他就没有时间准备了,若是因此而输了,反倒就成了朕的过失了。哎……”
豆卢宽不禁提醒李世民道:“陛下,臣现在考虑得乃是礼数的问题。”
李世民便安慰他:“豆卢卿家放心吧,这陈正泰若是敢输,朕就以礼数不周的罪责,狠狠地敲打他,给你出出气。”
豆卢宽:“……”
他心头有点堵,什么叫做如果输了。
那赢了,陛下莫非还要放炮仗庆祝一下吗?
就在此时,只见李世民又道:“若是胜了,该好好乐一乐,今夜会宴,大家高兴高兴。”
………………
第一章送到,还有两章,怎么样,算术还行吧,大家支持一下不?
第四百一十六章:豪赌
毕竟是戎马出身的皇帝。
李世民并不会怪责陈正泰用武力去解决问题。
他憎恶的是输。
因而……若说没有担心,这是不可能的。
倭国是什么东西?跑去和他们比武?输了便让整个大唐跟着颜面无光了。
从报纸里的描述来看,陈正泰比较骄傲自满,只让倭人从他的几个护卫里头挑选比武的人选。
而倭人呢,使团中随意挑选人手。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见李世民如此,长孙无忌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便道:“陛下,臣听闻倭人以好勇斗狠为能,国中无知礼法,诸侯们蓄养武士,而武士要获得敬重,便要日夜操练刀剑之术,这些武士,一生都与刀剑为伍,不容小觑。”
这是实话。
李世民倒是不屑地道:“区区倭国而已,朕倒是不放在眼里!”
顿了一下,他便又道:只是……陈正泰手里有什么护卫,朕却不知了,就怕他大意轻敌,他太年轻了,虽然是机智过人,却也未尝不可能一时疏忽大意。”
说着,李世民皱着眉头问道:“这武斗在几时进行?”
“午时三刻。”
“在何处武斗?”
“平安坊……”
李世民不禁一愣。
不得不说,这陈正泰还真会选地方啊!
要知道,这平安坊就在太极门的不远,站在太极门的城楼上,便可以远眺那里的动静。
正因为平安坊靠近皇宫,所以历来是王公大臣们的居所,陈正泰故意选在此,倒好像是宫里授意他如此一般。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用过了午膳,也去看看。”
长孙无忌不失时机地忙道:“臣也同往。”
当然也要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豆卢宽的脸则是青一块红一百,憋了很久似的,才道:“臣忝为礼部尚书,理当去看看,臣还是以为……”
李世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比武的事情上,哪还有心情听他抱怨,摆摆手道:“朕既然让陈正泰处置三国遣唐使的事,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固然这小子孟浪,可现在此三国之事,与礼部无涉,你便不要操心啦。”
豆卢宽:“……”
他的脸色憋得更难看了。
众人心里都有心事。
豆卢宽的担心其实不是空穴来风的,像陈正泰这么折腾,到时候若是输了,他陈正泰仗着圣恩,说不定就溜之大吉,最后这屁股还不是得礼部来擦?
而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担心着此事的影响。
李世民则更担心的是输赢的问题,他不希望千秋之后,隋唐的史册中出现大唐惜败于倭的记录。
自己打了一辈子的胜仗,怎么能容许自己受此侮辱呢?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够他心情糟糕的了!
…………
这街坊里早就已经传疯了。
诚如房玄龄所言,只有朝廷才会去计较这些影响和得失,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看到了报? 却如过年一样。
平安坊那里,人流大增,都是来看热闹的。
外地的客商,本地的好事者? 附近的商家,四面八方来的货郎? 还有数不清在赌坊里下了注的赌客。
今日各处的禁卫军,好像染了瘟疫一般? 一个营告假了近一半人,不是说自己肚疾的? 就说自己腿伤犯了。也有不少人? 不是爹娘病了? 便是祖父的头七。
武官们吹胡子瞪眼? 忍不住喝骂,可告假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最后索性将辕门一关,告个屁的假? 今日这个时候,便是死也要死在营中。
因为三国的遣唐使没有住在鸿胪寺,所以只在西市这里寻了客栈住。
这附近两三间客栈,全部包了下来。
犬上三田耜一宿未睡,都在和扶余洪以及新罗遣唐使商议着比武的事。
消息已经传到了使团,使团上下个个磨刀霍霍。
毕竟对于倭人的武士而言,若是能代表倭国参战,对付区区几个大唐公侯的护卫武士,只要得胜,顿时便可立下大功。
前来请战的人,一拨接一拨。
犬上三田耜甚是欣慰,他倒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倒不是他小看陈正泰,而是倘若面对的乃是秦琼、程咬金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将,他或许心里会有些生怯,犬上三田耜并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倭国毕竟狭小,人口远不及大唐,可若只是面对区区一个国公,那么可能就是压倒性的优势了。
“大唐不过如此。”犬上三田耜给新罗遣唐使和扶余洪道:“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噢?”扶余洪其实也是担心了一夜,现在听闻有什么消息,扶余洪顿时精神一震。
“说是此次比武,并不合大唐的常规,大唐自称自己是礼仪之邦,对待遣唐使,从来未有过今日的事。所以……此次比武,根本就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这陈正泰乃是大唐皇帝的宠臣,此人……最擅长的却是敛财。”
扶余洪十分不解地道:“敛财?这与敛财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比武上头,坊间最爱的就是打赌,因而今日消息传出,各家的赌坊都开出了赔率,你想想看,这些唐人若是打赌,自然都是赌陈家赢了,毕竟……在他们眼里,这是自己人。”
扶余洪顿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可实际上,陈正泰的目的不是赢,而是输?”
“正是如此。”犬上三田耜此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场全长安人都参与的赌局,若是人人都押注陈家,那么陈家输了,会赔多少钱呢?这陈家只怕早就预备了大笔的钱财,偷偷押了我们的武士了,所以表面上,他们陈家输了,可实际上……他们却可借此大发横财啊!”
扶余洪觉得匪夷所思:“这……消息可靠吗?”
“很可靠。”犬上三田耜信誓旦旦道:“我来大唐两次,也认识和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个消息,正是从陈家传出的,陈家有一个叔公,此叔公甚爱张扬,消息是从他那里悄然传出的。”
扶余洪顿时听得心里发寒,太可怕了:“为了敛财,居然不惜如此?难道他就不担心大唐皇帝的怪责吗?”
“历来哪里没有这样的宠臣呢?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得到了君王的信任!若比武输了便被皇帝责怪,还谈何宠溺?”
“若如此……”扶余洪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就解释的通顺了!难怪这那韩国公,竟然只让护卫和贵国的精锐武士决斗,原来……目的竟在这里头,此人真是不择手段。”
犬上三田耜微笑道:“所以此次,我与我的武士也都买了我倭国大胜,只可惜,这消息走漏了不少,所以买倭国胜的赔率,已是低了不少,如若不然……定可跟着那陈家,狠狠的赚一笔不可。”
扶余洪顿时动了心,谁嫌钱多的?他也想押一押。
那新罗遣唐使此时突的起身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去料理一下,告辞。”
说着,便匆匆而去。
犬上三田耜笑看着新罗遣唐使的背影,此时智珠在握的道:“今日,正是彰显我国神威之时,我所带来的武士,有为数不少,都是我国一流的武士,对付那几个护卫,绰绰有余。而只要我等大胜,那么……百济国便可不必担心大唐了,他们水师固然强大,可只要百济有所防范,何虑大唐水师呢?只要他们再不敢下船步战,百济便稳如磐石。到时,我三国正好递交新的国书,绝不容这大唐将触手伸进来。”
扶余洪也有了几分底气,颔首道:“若能如此,实为百济之幸。”
犬上三田耜则道:“只是百济国,若是由我国保护,更为妥善,只要这一次胜了,百济即便向大唐称臣,也需向我国称臣,这大唐乃是西边的天子,而我国天皇,却是东边日出之国的天子,百济当以臣礼共事之。”
扶余洪心里清楚,这是倭国趁火打劫,当然……引入倭国,制衡大唐,本就是当下百济自保的国策,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届时,我自当回国之后,与我王相商。”
犬上三田耜微微一笑,他心知,此次倭国算是火中取栗,得了大便宜。
………………
接近正午的时候,平安坊这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附近的酒肆里,到处流传着各种半真半假的消息。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倭人使团已经出发了,他们出现的时候,长安的差役,不得不帮他们维持秩序。
只是韩国公府的人却还没有出现,许多人翘首以盼,不见他们,难免有人嘀咕起来。
不会不来吧,大家可都下注了啊。
根据现在流传出来的各种消息,极有可能是陈家这一次借机敛财,所以投注倭国武士的人,却是不少。
钱都投了,你们陈家还不来,这是什么意思?
总算……到了午时的时候,几辆四轮马车,徐徐而来,正是陈家的座驾!
陈正泰此时正坐在马车里,觉得脑壳疼。
各种流言,他是听到了,其中一个流言的源头,居然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叔公。
这叔公有点缺德啊,居然糊弄人去下注那些倭人,陈正泰本是早就打算出发了,得知了消息,便匆忙的将三叔公叫了来。
这时,陈正泰与三叔公同车,三叔公坐在另一边,阖目,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态度:“我没说,老夫真没说,老夫对天发誓,老夫……”
陈正泰一脸无语,看着三叔公这架势,十之**要拿陈家一家老小来赌咒发誓的节奏,他想到这,不禁吓着了,便连忙道:“好了,好了,不要发誓了,真有可能天打雷劈的。”
三叔公便叹口气,一脸委屈的道:“你就是不信我?我怎会涨他人士气,灭自己的威风呢?”
陈正泰道:“可是叔公,我听说……你偷偷让人拿出了数十万贯,赌我们陈家胜。”
三叔公顿时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我们陈家人,当然买我们自己。”
陈正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三叔公见陈正泰越说越乱,又叹了口气:“好吧,老夫就认了吧,其实……当时好像是随口说了点什么,可我只是随口胡说的嘛,又不算数,他们爱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还不让人说话了吗?若是他们因此而去投了倭人,又怪得谁来?”
陈正泰不禁咬牙:“到时他们输了,非要闹起来不可。”
“闹不起来的。”三叔公很是笃定,接着正色道:“到时真要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往小里说,他们是误信了流言蜚语,是愚蠢。往大里说,这群混账东西,身为我大唐子民,不支持我们陈家,却是支持倭人,这是什么居心?他们这是对朝廷不忠,这个时候,他们还敢瞎咧咧?还有脸闹?尤其是那些下注比较多的世族,他们越是叫的厉害,届时陛下也绝不饶他们。”
陈正泰又是一脸无语。
这个……下手有点黑啊,三叔公这是早就算好了?
这时三叔公语重心长得道:“哎……你以为老夫,只是为了跟人赌个钱?其实啊,正泰,往好里去想,老夫这不也是在整肃风气吗?你看看,我大唐赌博成风,长此以往,这于朝廷于百姓,都没有好处啊。所以老夫思来想去,正是因为这忧国忧民的念头作祟,心里便想,总要让这些该死的赌徒们栽一个跟头,这一次让他们吃了教训,说不定他们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这样算来,老夫这是在做善事啊,这一念之间,不知挽救了多少的人,救了多少的家庭。”
陈正泰:“……”
这是还要表扬你一番了?
三叔公随即略显担心的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场比武,我们陈家能不能得胜。正泰,你说句实话,这一次……能胜吗?我倒是看你胜券在握,这才信了你的,你可千万不要马前失蹄啊,倘若如此,这可就真的惨了,我们陈家才是要栽个大跟头那个,不知要亏空多少的钱财。”
………………
第二章送到,还有,求月票和订阅。
第四百一十七章:不堪一击
陈正泰已不想理会三叔公了。
马车戛然而止。
陈正泰下车,娄师德等人一直骑马跟在马车后头,护卫左右,这里人太多,以至于陈正泰的护卫加强了不少。
毕竟……安全很重要。
倘若有哪一个不开眼的家伙突然偷袭,后果是不可设想的。
这平安坊的位置,设置了一个高台,雍州长史不得已,亲自带着许多差役在此分隔开围看的人群。
只是人流依旧还是乱哄哄的,两遍的酒肆里,窗门全部推开,露出无数的脑袋。
甚至附近的树上,也挂满了人。
陈正泰看这景象,不禁感慨新闻报现在出息了,任何一个头版,引发的效果都是轰动性的。
当然,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今日头版的消息本就惹人注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新闻报的人早早就来了。
他们决定深入采访。
陈爱芝亲自带着一群采编新闻的家伙,穿梭在人群中,一看到陈正泰抵达,他忙是带着记事板,提着炭笔,一面亮出自己的腰牌,朝那拦人的差役道:“让开,让开,我是新闻报的,新闻报的。”
差役便错了一下身,将他放了进去。
随即,陈爱芝到了陈正泰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道:“不知韩国公怎么看待此次比武。”
陈正泰觉得啰嗦,想将这混账一脚踹开,打架呢,能不能不添乱?
不过想到新闻报好像是陈家的产业,便还是耐着性子,露出微笑:“遣唐使远道而来,我大唐与倭国一衣带水,世代友好,今日比武,纯粹切磋,名为比斗,实则却是……”
陈爱芝急了,炭笔没在记事板上记录? 朝陈正泰眨眨眼? 道:“韩国公? 有没有劲爆一点的?”
新闻报现在正在冲销量,明日的报纸若是能登载今日比武的消息,肯定能卖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得有看点。
陈正泰瞪他一眼:“什么比较劲爆?要不就说我陈正泰要打爆倭人的狗头。”
陈爱芝眼睛一亮:“对,对,就是这个。”他认真的将这句话记下。
陈正泰嘱咐他:“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好歹也是钦赐国公,不要有碍观瞻。”
陈爱芝道:“这个好办,就说据韩国公身边知情者叙述? 韩国公疑似要打爆倭人狗头。这样可好?到时若有人问起,国公可以矢口否认。”
陈正泰颔首:“就这个? 定了。”
陈正泰刚说完,后头的薛仁贵一把揪住陈爱芝:“别走,别走? 采访我? 采访我。”
陈爱芝一脸尴尬,求助似的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已将脸别了过去。
陈爱芝只好道:“好? 好? 你说……”
薛仁贵便滔滔不绝的道:“我叫薛礼,字薛仁贵,呀? 你怎么不记呀,快记,快记,薛是春秋时薛国的薛,礼是礼法的礼,仁乃仁义之人,贵是贵重的贵,别写错了。对对,就是这样写的,我自幼就学武艺,六岁便能使枪棒……”
…………
另一边,陈正泰已在一个礼官的指引下,与那遣唐使会合了。
犬上三田耜等三人干笑,和陈正泰相互行了礼。
这犬上三田耜还未说话。
陈正泰道:“先等一等。”
犬上三田耜一脸不解。
此时这陈爱芝才好不容易从薛仁贵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挥汗如雨,小跑着来。
陈正泰道:“这是新闻报的编撰,你有什么话,和他说。”
犬上三田耜:“……”
陈爱芝笑道:“无妨,无妨,有什么说什么。”
犬上三田耜便道:“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我慕名来此,便是要学习大唐的礼仪教化。”
陈爱芝于是在记事板上写:“倭国遣唐使言:倭国崇尚勇武,只知倭岛,而不知有中国也。今倡议比武,便是要让人知道倭国雄风……”
犬上三田耜也是认得汉文的,眼睛瞥了一眼陈爱芝的记事板,眼珠子一瞪,恨不得说一句八嘎,却是耐着自己的怒气道:“为何和我说的不一样?”
陈爱芝一面继续写:“今日比武胜败,事关大唐与倭国之胜负……”
“你还乱写!”犬上三田耜上去要抢记事板。
陈正泰便拦住他:“哎呀,哎呀,动什么气呀,好歹你也是遣唐使,他只是一个报馆的编撰,编撰就是这样的,和他置什么气,来,我们谈正经事。”
犬上三田耜不忿,手指陈爱芝:“他侮辱我,故意丑化我倭国……”
陈正泰道:“读者爱看而已,好啦,好啦,别动气,爱芝,你到别处瞎编去,不要在这里让犬上兄看见,让他生气。”
陈爱芝便将他的宝贝记事本夹在腋下,直接跑了。
犬上三田耜口里还要骂骂咧咧,一旁的礼官提醒道:“午时三刻要到了。”
这犬上三田耜才回过神来,其他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比武。
随即,犬上三田耜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瞥了陈正泰一眼:“规则,我已看过了,既然是我挑人来比斗,虽显得有些不公平,不过这是韩国公自己承诺的,此时,韩国公不会食言吧。”
陈正泰摇头:“当然不会,你选什么人登场,要和我哪一个护卫比斗,都由着你。”
犬上三田耜道:“三局两胜如何?”
陈正泰点头:“自然由你。”
犬上三田耜道:“输了便要认赌服输。”
陈正泰道:“这话我也想和你说。”
犬上三田耜这才心满意足,心里冷笑,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这陈正泰借机敛财。
于是,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既如此………这第一场……
他眼睛瞄着陈正泰身后的四人。
这四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便连苏定方都收起了他的将军肚,想显得自己纤细一些。
薛仁贵心里默念:“选我,选我……”
谁知到了最后,犬上三田耜的目光落在了黑齿常之的身上。
犬上三田耜手指黑齿常之道:“这第一场,便请他来。”
黑齿常之的年纪是轻,脸上带着百济人特有的营养不良,尤其是颧骨颇高,身子被长衫遮挡着,也显得纤瘦。
犬上三田耜的本意,是想要先让自己的武士暴打一个护卫先来一个下马威,而黑齿常之这样的菜鸡,显然是最好的对象。
这一下子,薛礼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黑齿常之精神一震。
他方才还学薛仁贵一样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现在则是昂首起来,眼睛放光。
他踏前一步:“不知是谁想要和我比斗。”
他的汉话已经很熟稔了。
犬上三田耜冷冷一笑,回头,给一个武士使了个眼色。
这武士已跨前一步,此人个头不高,可浑身上下,好似是紧绷着似的,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武士朗声道:“我乃吉士长丹,特来请教。”
他其实只学了这一句汉话。
发音也很不标准。
“请。”
二人随即登台,各持兵刃,都是一柄长刀。
犬上三田耜此时目光不离陈正泰,笑着道:“韩国公,你们有一句话,叫做刀剑无眼,我这武士……力气极大,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你的护卫,甚至害了他的性命,这没有关系吧?”
其实这吉士长丹先出场的时候,有人开始唱喏他的名字时,外头已喧闹一片了。
竟是吉士长丹……
昨日比斗的消息出来,那新闻报其实就已经四处打探倭国使团里的武士,通过多方的打探,心知这位吉士长丹,是最可能派遣出来比斗的武士之一,此人据闻在倭国,号称三十斩。
意思是……在倭国,他的刀下,斩杀了三十个武士,且好勇斗狠,刀法一流。
显然……倭人这是志在必得。
只是这黑齿常之的家伙,是哪里来的……真是闻所未闻……
陈正泰看着犬上三田耜,微笑:“无妨,若是不小心死伤,那也是常有的事嘛。”
犬上三田耜心里笃定了,给了吉士长丹一个眼神。
吉士长丹顿时会意,他很清楚,这一次要立威,需十合之内将眼前这个少年斩下,唯有如此,方才显出倭人的勇武,使大唐不敢小觑。
于是他神气活现的与黑齿常之一道登台。
而在远处……
太极门的城楼。
李世民的目力好,已隐隐看到有人登台高台了。
李世民负手站在城楼上,一旁,礼部尚书豆卢宽正在说起此他在外头听到的流言:“陈家疑已经买了十几万贯陈家输了,陛下,依臣看,这极有可能,确实和坊间流传的那样,乃是陈家敛财的手段,这陈正泰……最擅长做买卖,只是臣万万想不到的事,这陈正泰居然拿我大唐的威严,来为自己挣钱,若是陈家故意挑起争端,就是为了输给倭人……”
李世民脸色铁青,呵斥道:“好了,你自己也说,这是坊间流言,这些流言蜚语,你也相信吗?”
豆卢宽道:“臣是不得不信啊,昨日到现在,各种消息满天飞,那倭人使团里,确实有不少厉害的角色,不可小看,陈正泰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如此贸然挑衅,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世民身后群臣都是默然。
李世民眼睛眯着……他突然喃喃道:“要开始了。”
…………
确实已经开始了。
此时,吉士长丹上了高台,与黑齿常之距离十步站定,而后朝黑齿常之行了个礼,黑齿常之随即回礼。
彼此见礼之后。
吉士长丹用别扭的汉话道:“请赐教。”
说着,他缓缓的拔刀。
拔刀的样子很帅气,身子弓起,刀缓缓抽出,刀与刀鞘摩擦,发出龙吟的声音。
高台下,方才还喧闹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起来。
每一个人都死死的盯着高台,此时已是捏了一大把汗。
而后,吉士长丹双手握刀,刀尖朝着黑齿常之,面带狞笑。
如无意外,今日吉士长丹将要完成他人生中的三十一斩。
这在他看来,乃是稀松平常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没有一丝的怜悯,那阴沉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生气。
而他的刀,薄如蝉翼一般,锋芒毕露,那刀尖如镜面一般,闪烁着黑齿常之的影子。
黑齿常之也拔刀。
这刀,乃是大唐寻常的钢铁作坊铸成,刀直,长三尺,也双手握着。
黑齿常之微微闭上眼,使自己的眼睛保持着微眯的状态。
其实……黑齿常之年纪还小,几乎没有杀人的经验。
不过……这些日子他和薛仁贵打惯了,一天不打,便不痛快,所以他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开口一字一句道:“你要小心。”
吉士长丹冷笑,面带轻蔑之色,而后身如迅豹一般,身子竟然好像化作了幻影,一声暴喝,人与刀便如疾风一般冲向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同样发出怒吼。
而后,手中的刀随即斩下。
长刀在半空划过半弧。
人们听到这喊杀,已是心里都咯噔起来。
二人交错。
两把刀在半空铿锵一声。
吉士长丹本以为自己很快,起码会比对方快上许多。。
但是很显然他错了。
他发现,黑齿常之一丁点也不慢,看着跟他的速度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黑齿常之的刀,竟生生的与他的刀斩在了一起。
而下一刻……吉士长丹的脸色猛地一变。
不对劲……
他感觉到好似一座大山猛地压迫在自己双臂上。
自己的手……竟好像已酸麻了。
“纳尼……”吉士长丹疯狂的发出了怒吼。
可就在这话音落下时……
他手中的长刀,竟是应声而断。
而后……黑齿常之手中的长刀,继续斩下。
吉士长丹的面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恐惧之色。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快了,快到边上观战的人还没反应,可此时……吉士长丹却已意识到了什么。
斩断了吉士长丹的长刀之后,黑齿常之的长刀威势不减,继续迎着吉士长丹的头顶狠狠斩杀……
嗤……
是入肉的声音。
这刀……竟是顺着吉士长丹的脑壳直接斩下。
力道……有千钧之重。
而黑齿常之显然力道没有衰减的迹象,继续挥舞着刀下劈……
吉士长丹的双目暴张,他的头顶,血已淋淋而下了。
而后……他的眼睛再无神采,因为……刀狠狠得斩过他的脑壳。
这力道,竟可以直破人的头骨。
嘭!
一个响声。
吉士长丹的半边脑袋,顺着无数的血液,滚落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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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大获全胜
这吉士长丹半边脑袋滚下来的时候,眼睛开始怒目张着的。
以至于此时出现了极诡异的局面。
在半边脑袋削开的时候,吉士长丹的身躯……也在稍稍一顿之后,轰然倒下,倒在了血浆里。
手中的长刀,哐当落地,这长刀依旧还是通体雪亮,不曾染血。
其实方才那刹那间的功夫,吉士长丹稍有半分的警惕,也不至瞬间被斩杀。
只是可惜,他过于大意,又或者,他自诩自己乃是勇士,而面对年少的黑齿常之,所流露出来的,乃是不屑的态度。
黑齿常之不觉得高兴,只是默默将刀收了,他方才见这倭人武士气势如虹,还以为是和薛仁贵一般旗鼓相当的对手。
哪里想到……就这……
他摇摇头,不免有些遗憾。
黑齿常之哪里知道,他出的风头,已让台下的薛仁贵羡慕得眼睛要充血。
而台下,没有人欢呼。
实在是……一切太快了。
只一合的功夫,居然胜负就分晓了。
挂在树上的看客们,因为过于精彩,激动得整个人从树上摔下来。
陈正泰对结果很满意,立即吩咐陈爱芝到自己的面前来,准备发表历史性的讲话。
犬上三田耜则是一愣,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下意识地张大了眼睛!
那吉士长丹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这样的武士……竟然在这个少年面前,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他身躯一颤,觉得难以置信。
随即,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身后一群倭人武士,有人垂头丧气,有人义愤填膺。
更有人暴喝,竟是一下子跳上了高台。
此人……
犬上三田耜注意到动静的时候,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此人叫吉士武信,乃是吉士长丹的堂兄,见自己的兄弟被斩,已是暴怒不已!
他手持着倭刀,愤而登台,也不和黑齿常之打话,而是直挺挺的冲上前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骤然之间,又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所有人为之惊讶不已,因为……显然吉士武信没有武德? 他这是偷袭。
黑齿常之的刀已入鞘,甚至他的身子,是背对着吉士武信的。
只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还有那长刀破空的声音。
黑齿常之感觉到了危险。
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
便连陈正泰也吓了一跳,他已来不及怒骂对方的卑鄙无耻了。
吉士武信越来越近? 甚至那刀尖已是迫近了黑齿常之的后肩。
可就在此时……
黑齿常之猛地回身。
他赤手空拳。
待那长刀来袭时,他身躯下意识的轻轻避开。
这显然得益于每天和薛仁贵比斗的经验,薛仁贵是最喜欢玩偷袭这样的小把戏的。
当然? 黑齿常之也不赖? 大家彼此彼此。
于是那倭刀斩了个空。
恰在此时,黑齿常之出拳了。
趁着对方的斩下的力道还未枯竭,身躯前倾的功夫? 黑齿常之一只手,居然生生的扯住了吉士武信的衣襟,一下子,令吉士武信动弹不得。
吉士武信顿时清醒了一下? 他万万料不到? 黑齿常之的气力竟是这样的大,只是扯住他? 他就像是浑身都麻痹了一般。
他下意识的想要收回刀势。
黑齿常之却骂道:“你们倭人没有武德!”
于是? 另一只手握紧? 毫不客气地挥拳而出。
这是愤怒之下的一拳,可以说竭尽全力,这力道,天知道有多少斤。
而这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吉士武信的脑袋上。
砰!
一声闷响。
所有张着眼睛看的人,都似乎感受到了这拳里的气势而不约而同的绷紧了神经。
只见鲜血和白色的浆液自吉士武信的鼻中流出来,准确的来说,他的鼻子已经无法分辨了,因为此时鼻骨已尽都碎裂,整个脑袋,好像凹陷了一般。
这脑袋狠狠后仰了一下,颈骨亦是随之错位,因而整个脑袋,似是一种奇怪的方式和自己的身体连接着。
随即,黑齿常之似是很是嫌弃地放下了吉士武信的衣襟,这吉士武信便如烂泥一般的倒了下去。
很显然,已是气绝!
又只是一合的功夫。
更何况的是,是再黑齿常之赤手空拳之下。
这一下……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瞬间,高台下欢声如雷。
陈正泰此时才松了口气。
却听一旁的薛仁贵唧唧哼哼的道:“这算什么,我也可以。”
苏定方则是抱着手,也一副老师傅一般的样子观战,外行只看一个热闹,可是内行人,虽只是一刹那之间发生的事,这双方的一举一动,却尽都被苏定方所捕捉了。
娄师德对于比武没什么兴趣,他虽也擅长骑射,武力不低,自觉得上去,也绝不会给陈正泰丢人现眼,不过他心里认为韬略更为重要。
扶余威刚此时的脸上,已不经意的露出了笑容,他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黑齿常之确实是非常之人,将来此人一定会在陈正泰身边大放异彩,而自己举荐有功,也将随之水涨船高。
这些人的心思,各有不同。
可三个遣唐使的内心,却都是崩溃的。
大唐的实力,已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了吗?
犬上三田耜并不痛心于损失了两个武士,他所痛心的是,自己自认为拿得出手的东西,在陈正泰的这些小小护卫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么……大唐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大唐的水师,已经十分可怖,倘若再加上秦琼、程咬金那样的大将,以及眼前这些看似寻常少年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下一次,若是水师袭击的乃是倭国,他们的军马登陆倭国腹部作战,倭国能否比百济的境遇更好一些?
犬上三田耜作为遣唐使,他的职责除了交流学习,更多的还是刺探大唐的实力。
上一次,他来大唐的时候,双方的交往并不算愉快,这便是因为倭国内部认为,大唐的实力远不如隋朝,倭国的天皇,也完全没有必要对大唐称臣。
只是现在看来……只短短数年的功夫,这个印象,只怕要大为改观了。
那扶余洪更是脸色惨然到了极点,他所凭借的倭人,似乎在眼下……也不过尔尔,这就意味着……百济人再没有任何的凭借了。
当然,百济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彻底的投向高句丽人,可高句丽人照旧也是狼子野心,他们对于百济也是觊觎已久。
可怕的是,即便投靠了高句丽又如何,大唐水师依旧还可以进入百济海域,如入无人之境,凭借他们现在所展现的实力,甚至可以再杀入一次百济的王城。
此时……百济已为鱼肉了。
新罗遣唐使眼眸张着,他下意识的瞥了倭人遣唐使一眼,而后,下意识的离犬上三田耜远了一些。
“还有人要战吗?”没有理会高台上已气绝的两个倭人武士,黑齿常之愤怒于,这些倭人居然偷袭,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像一头年少的狮子,冷冷地瞪着那些倭人,忍不住咆哮:“还有谁想要登台,都尽管上来,若是不敢一人上来,你们尽管……统统一起上。”
武士们个个怒目而视,可是……他们也只是愤怒的按着腰间的刀柄,竟无一人敢上台。
陈正泰哈哈笑道:“常之,你下来,都说了,比武点到即止,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再切磋之中增进友谊,好了,你下来说话。”
黑齿常之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打架的大好机会,居然没玩一会就结束?
不过陈正泰的话,他是十分听从的,只好乖乖的下了高台。
犬上三田耜脸色铁青,他绷着脸,正在权衡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尽力的挽回倭国的脸面。
却在此时,有人突的凑上来道:“犬上兄,倭国连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犬上三田耜一听,可谓是气炸了,侧目一看,却见那无孔不入的陈爱芝不知何时凑过来了,手里还拿着记事板,很认真的样子。
陈爱芝自诩自己是战地编撰,他这可是拼着性命在编撰新闻啊。
犬上三田耜冷瞪他一眼,怒道:“走开。”
陈爱芝非常敬业地道:“最后一个问题,倭国遭遇如此的惨败,犬上兄会不会觉得……这可能是倭国的武士,偏居在倭岛,以至于鼠目寸光的问题?犬上兄有没有想过,增进与大唐的交流,多派遣武士来大唐学习……对于贵国武士偷袭,毫无廉耻且没有武德的问题,犬上兄是否认同,有什么看法?”
犬上三田耜感觉火气已经腾腾地越烧越旺,恨不得立即将这陈爱芝宰了。
几个武士甚至已按着刀上前,口里怒骂,要将陈爱芝赶开。
陈爱芝只好在记事板上记下:“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羞怒交加,暴跳如雷,拒绝采访,可见其尚有廉耻之心……”
眼尖的武士要来抢记事板。
陈爱芝便大叫:“打编撰了,倭人打编撰了。”
犬上三田耜心里一惊,连忙喝止住那几个武士。
而这个时候,台下已是欢呼成了一片。
也有不少下错了赌注的人,在恼怒不已地痛骂倭人无能。
愤怒的人群,甚至将停在远处的倭人车马砸了个稀巴烂。
差役们吓得面如土色,忙是维持秩序。
陈正泰则笑嘻嘻的上前,犬上三田耜见陈正泰来,忙收敛了怒容。
此时此刻,他已经意识到,大唐已不能招惹了,而陈正泰这个家伙……更是不能招惹的人之一。
他随是恼火到了极点,却也很是上道,朝陈正泰行礼,惭愧的道:“韩国公,我的部下失礼了。”
陈正泰的心情很好,摇摇头道:“哪里的话,这情有可原嘛,反正他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说?我们大唐有一句话,叫人死为大,罢了,不计较啦,走,我们借一步说话。”
犬上三田耜脸色惨然。
尤其是那百济遣唐使扶余洪,更像是即将要上刑场一般。
借一步说话……这是大唐准备让他们接受无法接受的条件了吧。
只是……连对倭人尚且都如切瓜一般,那么百济,又凭借什么抵挡这实力雄厚的大唐呢?
…………
在太极门城楼上。
从这里观战,其实并不真切。
李世民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事实上,那礼部尚书豆卢宽的话,还是令李世民心中焦躁得,虽然说是说他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可谁也无法保证这个万一。
等听到平安坊那里传出的震天欢呼声,李世民不由道:“谁胜了?”
豆卢宽本就见陛下不理睬自己,心里颇有些不忿,张望了一下,而后断言道:“听闻不少人投注了倭人,这样看来……极有可能……是倭人胜了。”
李世民冷笑连连。
却在此时,终于有宦官匆匆飞马而来,在城楼下叫道:“陛下,陛下,韩国公大胜,韩国公护卫黑齿常之,一合之下,斩杀倭人武士。谁料倭人不讲信义,竟有武士偷袭黑齿常之,黑齿常之赤手空拳,又将其毙命,此时……黑齿常之连胜!”
此言一出,城楼上顿时被惊动了。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都松了口气。
豆卢宽则是愣了一下。
不是说好了陈正泰敛财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是陈家三叔公放出的话,这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假借三叔公之名,还是那该死的三叔公缺了大德,故意骗人去买倭人胜?
豆卢宽一时觉得自己的脑袋竟如浆糊一般,一时懵了。
李世民却已回过头来,看了豆卢宽一眼。
豆卢宽觉得时间好像凝固停止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僵硬。
李世民道:“卿家不是说,这是陈家要敛财吗?”
“臣……臣觉得这是陈家……反向敛财,他们故意……”豆卢宽连忙解释,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越解释越乱,这个时候再多做解释,恰恰可能得来最坏的结果。
毕竟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也知道此时再辩驳反而是下乘了,于是又忙改口道:“陛下,臣万死,是臣误信人言,冤枉了陈家,臣……糊涂了。”
…………
第一章送到。
第四百一十九章:马到成功
李世民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这豆卢宽一眼。
“从此往后,倭国、百济、新罗之事,礼部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李世民淡淡道。
此时可是贞观初期,还未到盛唐时万国来朝的景象。
因为礼部涉外的事其实并不多,若是少了新罗、百济和倭国,这礼部除了某些胡人打交道之外,就真的无所事事了。
豆卢宽一脸无语,偏偏此时不敢反驳,只是忙道:“喏。”
李世民随即道:“胜的叫黑齿常之,朕倒是知道陈正泰这个家伙,身边有个薛仁贵和苏定方,很是厉害,只是这黑齿常之,却是第一次听闻,这陈正泰身边,怎么有如此多的骁勇之士呢?”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龄便笑道:“陛下,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这世上本就多的是人才,只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而已。陈正泰这个人,别看平日闲散,无所事事的样子,却颇能识人,这一点……倒是总让人能大开眼界。”
李世民随即点头,不禁感慨道:“是啊,真的令人大开眼界。”
下一刻,李世民振奋起来:“朕将百济之事委托给了陈正泰,就是不知这陈正泰经此一场比武之后,是否能将他所言的事办好,若能办妥,则就是利在千秋了。”
关于这一点,其实房玄龄等人早就有所耳闻了,正因如此,所以对于这等重大的国策变动,他们的内心是颇有些不喜的。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朝贡制度已经行之有年,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变动,藩国上了贡,朝廷则赐予足够的赏赐,大家各自安好,彼此之间也不会滋生什么事端。
可是……
现今这个做法,显然可能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表面上,这是一种简单的朝贡体制,可实际上,里头有不少如图利的地方。
其实说穿了,任何规则背后? 都有利益的输送。
比如……遣唐使来的时候,往往规模浩大? 如此巨大的规模,除了是送给皇帝的贡品之外? 其实还有大量关于本国的特产? 输送给不少朝中的大臣。
可正因为是特产,乃是稀有之物? 其实这玩意还真是挺值钱的? 一柄千锤百炼,最上等的倭刀,可谓是价值连城。
可一旦似陈家这般? 要求直接开商路,结果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大规模的进行交换,互通有无? 那么原本珍贵的宝物? 因为大量的输入? 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礼部尚书豆卢宽反对这样做? 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现在陈正泰声势正大,陛下又特立独行,自然也就无人敢反对了。
而对于房玄龄而言,这样也没什么不可的,改就改吧,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可的。
…………
此时,心情很好的陈正泰,已将三个遣唐使请到了公府上。
他开口便很客气:“哎,这一战,真的赢得侥幸哪。”
犬上三田耜脸一红,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陈正泰说这话确定自己不是为了打击人?
只见陈正泰又道:“倭国的武士也很不错,方才那人叫什么?我远远看去,他气势如虹,出刀的速度,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一刀劈过去,吓煞人了。这样的勇士,真是千里难觅。只可惜,他死了,如若不然,我定要将他请到面前,好好喝一杯。我陈正泰这个人,最重英雄。”
犬上三田耜:“……”
你陈正泰确定自己不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犬上兄何故不言?”陈正泰和蔼可亲地道:“哎,这比武都比完了,大家还是一衣带水,亲如一家的兄弟,比武嘛,又非是生死相搏,输赢只是小事,不要这样小气嘛。”
犬上三田耜这时才艰难的道:“韩国公说的对。”
说这话,心口疼啊!
“痛快。”陈正泰则是翘起大拇指道:“我就喜欢和这样痛快的人打交道,哈哈……好啦,好啦,都坐下,比武只是游戏而已,咱们还是办要紧事。”
说着,陈正泰便把目光落向扶余洪。
扶余洪像遇到了瘟神一般,眼睛忙是错开,不敢和陈正泰的目光相对。
陈正泰笑道:“百济国也不错,来,扶余兄,你们百济已给我大唐上了国书,这国书……我看不好,只是口头上的俯首称臣,这如何显得大唐与百济亲如一家呢?我这里也有一本国书,不妨你先看看。”
扶余洪的心此时已沉到了谷底,他已料想到,一个无比苛刻的条件即将摆在自己的面前。
而他作为百济人,难道要承担百济存亡的责任吗?
只是现在形势逼人……似乎他可以选择的地方,却是不多了。
于是他只好躬身道:“还请赐教。”
陈正泰取了一本国书给他看,扶余洪此时脸色惨白,眼珠子像是定住了。
他表情僵硬地看向国书里的内容。
设立监察院,监察院御史,由大唐派驻,所有官吏也由大唐御史指派,用以监督朝臣,指出百济国的过失,稽查贪腐。
这……扶余洪皱眉,这一条……居然比他想象中还好。
他继续看下去,通商,准许大唐商贾随意往来。
这……
扶余洪又松了口气,他继续看下去,划出港口,设立水寨,准许大唐水师租用,租用的钱财,为一年五十贯,作为大唐水师停泊和驻扎之用。并且承诺百济有事,大唐水师当立即协助百济国抵抗外来的侵入。
甚至……倘若百济国内滋生变故,百济国国王若是发出邀请,可适当派出水师登陆,平定叛乱。
看到这里,扶余洪的表情怪异起来了。
比武之前,这个条件对他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可现在失去了倭人作为靠山,大唐的实力也远超他的想象,扶余洪居然很犯贱的认为,这样的条件,简直可以当做是宽宏大量来形容。
他舔了舔嘴,细细想来,这三条,每一条都好像牵涉进了百济国的事务,可细究起来,又好像并没有真正的夺去百济国的大权。
只是虽然他觉得这条件完全可以答应,可是他还是决心讨价还价一下!
于是他犹豫地道:“建立水寨,且需划地方圆百里,这方圆百里,是不是多了?还有……监察院要检讨百济朝廷的过失,是否我百济国王的过失……不得轻易指摘。还有这里,商贾的随员,是否可以限制一二。这商会……”
还不等扶余洪说完,陈正泰便立即拉下了脸来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哪里啰嗦这么多?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若是不成,那么就请回吧,到时你我兵戎相见。”
陈正泰说的很霸气,很不客气,很不留余地!
扶余洪则是听得很丧气,心里不禁哀怨,兄弟,这不是老规矩,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怎么就你反应这么大?
只是看着陈正泰绷起来的脸,他显然是没胆子继续跟陈正泰磨下去了,忙道:“好好好,成,此事,下官虽然不能完全做的主,但是这国书的改动,可以斗胆决定。等大唐与百济交换了国书,下官再通报百济王即可。”
陈正泰听罢,顿时又露出了笑容,大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百济国肯答应,以此为基础交换国书,并且切实执行国书中的内容,为了展现我大唐的诚意,大唐愿发放绝大多数的俘虏回百济,你们的百济王也可护送回国,如何?”
“这……”扶余洪听到此处,却是打了个激灵。
新王已经登基,你却要把新王的爹给请回去,这算怎么回事?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啊!
于是他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太上王殿下年纪大了,来长安本就已是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他这样的年龄,若是再回国,只怕对身子不利,中途若有什么闪失,下官可吃罪不起,他年岁大了,理应颐养天年,我看,还是留居长安,享一享清福吧。”
这意思,显然是希望大唐能将这位可怜的太上王养起来。
陈正泰心里不禁咒骂,怎么这天下的帝王都一副德行,呀,当然骂的不是自己的恩师,只是说除恩师之外的其他人。
虽是陈正泰很不屑,不过他是聪明人,便感慨地道:“既如此,那么我定当上奏朝廷,予贵国太上王一个妥善的安置。”
扶余洪松了口气,条件虽然没有想象中的苛刻,不过……却还是令他有些担心起来。莫不是,这是大唐吞噬百济的第一步举动吧?
至于那新罗遣唐使和犬上三田耜二人,也细细看了国书中的内容,二人脸色变幻不定,让他痛心的是,大唐水师,终究要借助百济国在那一片海域落脚了!
这就意味着,一旦那里的水寨建成,大唐只需一日一夜,便可出没在倭国和新罗的海域,这显然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陈正泰随即看向犬上三田耜道:“犬上兄,对此有没有兴趣?”
犬上三田耜没差给陈正泰一个白眼,脸上终究露出一点微笑道:“事关重大,我做不得主。”
那新罗遣唐使生怕陈正泰来问他,便笑着道:“是啊,此事对新罗而言,也该从长计议。”
陈正泰显然没有逼迫他们交换这样国书的意思,他自是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先拿下百济再说,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
因而他道:“无论如何,我与诸位也是不打不成交,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大唐乃礼仪之邦,不妨今夜一起留下来,吃一杯水酒,噢,还有,方才新闻报的编撰,托我来求情,说是要给三位做一篇专访,这也是为了加深诸国与我大唐的感情嘛,让这大唐的军民多了解一下贵国有什么不好呢?你们猜我与那陈编撰怎么说的?我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这三位遣唐使,都是我陈正泰的兄弟,他们看我面上,也会挤出时间来,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犬上三田耜一听到这个,脸就彻底拉了下来了,恨不得索性将陈正泰砍了。只是面上却是尴尬的干笑:“韩国公说的是。”
…………
两日之后,一道奏疏送了上去。
随即,陈正泰入宫觐见。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世民召了群臣,却是到了文楼。
显然,宣政殿和太极殿过于郑重其事,今日议的,也只是陈正泰奏疏中的内容而已,不必过于正式。
反正……这新的国策,都是韩国公一人所为,若是对外藩有失礼之处,那也和大唐没有关系。
众臣早早抵达了文楼,交换的国书,他们已看过了,为此,群臣议论纷纷,有不发表建言的,也有直言反对的。
“陛下,祖宗之法啊……”
李世民瞪了这个反对的人一眼:“你说的祖宗之法,乃是隋制,这隋文帝的法,干朕何事?”
被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的,乃是鸿胪寺寺卿张煌。
此时,张煌瞪大着眼睛,竟是半句也做不得声了。
隋制唐随,这是眼下大唐的现状,哪怕是大唐的武德律,其实也是从隋朝的法令里抄来的。
这针对藩国的国策,当然也是自隋文帝那里继承。
事实上,李世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跟他说什么祖宗之法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李世民的祖宗姓李,不姓杨。
等陈正泰到了,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这里人多,可地方又狭小,陈正泰钻进来,挨碰了许多人,少不得有人瞪他一眼,陈正泰则低声说一句抱歉,好不容易挤上去,见李世民被人拥簇在正中的位置,便行礼。
李世民摇摇头道:“国书,朕是看了得,群臣之中,房公是不置可否,鸿胪寺和礼部反对的很厉害,倒是吏部那里是极力赞成。”
于是陈正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给他一个友好的笑容,眼神里大抵是,嗯,咱们是一家人。
果然……长孙无忌是出了名的有异性没人性,啊,不,是出了名的只看关系亲疏好坏啊!
…………
还有
第四百二十章:晴天霹雳
陈正泰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乃是派出使团访问百济,要求百济落实国书中的内容。”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所以臣倡议,让娄师德率水师出海至百济,开始营建百济水寨,臣探查过,这水寨的位置,最好选在距离高句丽不远,又靠近百济王城的所在。儿臣查过,有一处滨海小城,此地名叫‘买召忽’,不过这名儿过于拗口,所以儿臣打算将此地改为‘仁川’,这一点,儿臣已经和百济遣唐使扶余洪细谈过了,他们表示赞同。”
“仁川这个地方,既是临海,又靠近百济的王城,同时距离高句丽的王都也是不远。除此之外,据此地的水文而言,这里是天然的良港,因为此地不但背靠百济王城,而附近海域,还有一处占地颇大的海岛,将这海岛和仁川港划为水寨的位置,便可以使我大唐的水师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儿上。”
“选址之后,儿臣打算此次随水师出访的人员里,既要有大批的匠人,作为将来建设水寨之用,而且将来还需留驻一批水兵,此外,再招徕一些商贾,令他们前往百济考察一番,为未来的商贸做一个奠基。当然……这朝廷委派的御史,这一次只怕也要同行,只要百济那边决定执行国书中的承诺,那么监察院,当立即搭建起来,这监察院选址,也在水寨的范围之内,所征用的文吏,护卫,也可由我大唐派出。至于具体的事项,在这百济国,还将在未来,让商贾们选定一个商会的会长,如此一来,这大唐在百济国中的利益便算是平衡了。”
“商贾的事,交给商会总会长;政务由御史负责;军事上,则是仁川水寨的水师校尉负责。这政商军三方? 当然还是以主政的御史来负责决定重大的事务,三者之间,既是相互制衡,同时也要彼此守望相助。”
陈正泰所提出来的构想? 倒是十分缜密。
李世民听得很认真? 等陈正泰说罢? 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谋国之言? 诸卿还有什么看法。”
其他人还没开口。
长孙无忌便笑呵呵的道:“臣以为陈正泰所言甚是? 就这么办吧,既然当初? 陛下令陈正泰来办理三国事务? 那么就当委他全权,不必事事都问百官的想法。”
李世民笑了? 看起来很满意长孙无忌这番话,随即就道:“很有道理。只是陈正泰,商会的那什么会长? 让商贾们推举? 这没有什么问题。可仁川水寨校尉,派谁为好呢?”
陈正泰自是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于是道:“娄师德有一个兄弟? 叫做娄师贤,上一次,他也曾随兄出征,在水寨之中颇有威信,此次征百济,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正要赏赐他呢,不妨就让此人为仁川水寨校尉吧。令他征募一千水兵,再给他十数艘船,再有两三千辅兵和水手以及若干匠人,驻扎仁川。”
李世民便看向长孙无忌:“吏部听说过此人吗?”
长孙无忌道:“扬州水寨那里,确实报过此人的名字,此人颇为骁勇,立下了汗马功劳,且又和娄师德乃是兄弟,吏部这里确实打算升他的官职,为校尉。”
“此人既熟悉仁川和百济的情况,那么委任他为仁川校尉,就最好不过了。”李世民点头:“只是人在海外,颇为辛苦。”
长孙无忌便笑着道:“臣子到了哪里,都是为了陛下效忠,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呢?”
李世民欣赏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这话……他爱听。他扫视群臣,颇有深意的意思,仿佛在说,都和长孙卿家学一学吧。
“那么御史的人选呢?”李世民又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想了想道:“儿臣也在为御史的人选头痛呢,一方面,这御史负有和百济国交涉的职责。同时又要严查百济国不法之事,甚至,他还需代表整个大唐的形象。儿臣思来想去,马周是最合适的,只可惜,马周人在东宫,只怕不宜轻动。此后,儿臣又想到了邓健,不过邓健乃是贫寒出身,与百济的贵人们打交道,还需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大唐的威仪才好。最终……儿臣觉得还是长孙冲更合适一些,长孙冲饱读诗书,能够宣扬我大唐的文化,又出自长孙家,贵不可言,是真正知书达理的人,行礼如仪,一定能令百济国上下心悦诚服。除此之外,他为人热诚,又年轻,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李世民:“……”
长孙无忌:“……”
殿中一下子沉默起来。
房玄龄心里咯噔了一下,而后立即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举甚为妥当。”
房玄龄是怕了啊,又是马周,又是邓健,现在又是长孙冲,待会儿若是不让长孙冲去,接下来岂不要推荐房遗爱去?
众人见房玄龄极力赞成,房玄龄乃是宰相,谁敢不趁此机会表现一二?于是纷纷道:“对,长孙冲最好。”
长孙无忌脸僵直了,忙道:“且慢,陛下……冲儿他年龄还小。”
陈正泰,你特么的坑我呢?
这是我亲儿子啊。
李世民看看长孙无忌,又看看房玄龄。
房玄龄被看得头皮发麻,立即振振有词地道:“年纪不在大小。”
“可是……”黄豆大的汗自长孙无忌的额上渗出来,他慌忙道:“这百济山长水远的……”
房玄龄又立即道:“话不可这么说,方才长孙相公不也说了吗?臣子到了那里,都是为陛下效命,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呢?长孙冲能照顾好自己的。”
长孙无忌:“……”
此时的长孙无忌,已经心痛得想要昏死过去了。
那可是百济啊,不毛之地啊。
他不由气恼地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不敢去看他,他真不是胡乱选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是长孙冲这个人选,其实房遗爱也可以,只是房遗爱实在年龄太小了。
若是派其他的御史去,那些清流,指望他们能做些什么?
李世民此时道:“既然如此,就依陈正泰所言吧,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只是……正泰,朕要看到成效,若是没有成效,反而误了国家大事,届时朕就要拿你是问了。”
陈正泰忙道:“喏。”
就这么定下了?听到这句话,长孙无忌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他家长孙冲要去百济了,要去那个穿洋过海的地方,这……生离死别啊。
这一去,天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今儿该谈的也谈完了,李世民散了群臣,陈正泰匆忙便走。
后头,长孙无忌便咬牙切齿的追了出来,边气呼呼地喊道:“陈正泰。”
这声音太大,陈正泰想装听不见都不好意思,只好乖乖驻足,朝追上来的长孙无忌行礼道:“长孙相公……”
“你……”长孙无忌兴师问罪地瞪着他道:“老夫平日对你不够好吗,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无话可说。”
“可你为何……”
陈正泰尴尬的道:“长孙相公,这天下第一个外派出去的御史,就是长孙冲啊。只要这国策成了,那么……各国都要照此例,这新的国策,许多人都没有经验,只要长孙冲自极摸爬滚打出来,将来他的经验就可推而广之。长孙相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是大功一件,我之所以推荐长孙冲,一方面是因为长孙冲是个有能力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另一方面,这么好的事,凭着我们两家的世交,我如何能不照顾他呢?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如张骞出塞、苏武牧羊一般。”
张骞出塞……其实还能理解。
苏武牧羊,这就让长孙无忌龇牙了。
“冲儿他……”
陈正泰笑着道:“放心,其实不会吃什么苦的,去了那里,山高皇帝远,那才是自在呢!好啦,长孙相公,你便信我一次吧。”
长孙无忌显得无奈,感叹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陛下都已打定了主意,我还能如何?只是……只是……哎……”
他摇摇头,又咬牙切齿地道:“房玄龄那老狗,真是贼的很,他生恐让他那儿子房遗爱去,在那不断的搬弄是非,堂堂宰相,藏着这样的私心,真不是东西。”
陈正泰面上保持着笑容,反正骂的不是自己,管我鸟事。
这叫挑动尚书斗宰相。
后头,果然看到房玄龄与杜如晦几人徐徐走过来,陈正泰趁着机会,一溜烟的先跑为敬。
长孙冲得知自己即将去百济,居然颇为高兴,他感激涕零地特意跑来寻了陈正泰,朝陈正泰行了大礼:“学生见过师祖,学生万万想不到,师祖对学生如此的看重,学生到了百济,一定鞠躬尽瘁,绝不令师祖失望。”
陈正泰安慰他道:“此去百济,关系重大,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这事关系着朝贡新政的成败,我很器重你,本是想推荐邓健他们去,可思来想去,还是你最为合适。”
长孙冲眼眸一亮,大喜道:“能蒙师祖如此的厚爱,便是在百济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陈正泰很是欣慰,他喜欢这个家伙。
…………
李世民此时心情还算不错。
将百济三国的事交给陈正泰,似乎不必自己为之头痛了。
唯一令他遗憾的,却还是关于抄那窦家的事。
这都过去了大半年了,居然还没什么音讯。
陈正泰那个真是乌鸦嘴,总说抄窦家不太顺利。
起初李世民是对这话当做耳边风的,窦家确实可能掩藏了许多的财富,只是朕派了大理寺和刑部,甚至还有御史台一道去抄家,不说**成,至少六七成的财富还是能抄出来的。
可左等右等,好几次召人来问,只说下头还在继续顺藤摸瓜,到现在也没一个结果出来。
这事……似乎成了李世民的一个心病。
李世民此时稳稳坐着,瞥了一眼一旁得张千:“张力士。”
张千忙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道:“抄窦家的事,现在还没有结果吗?”
“这……”
一说到这个,张千显得谨慎起来,忙道:“陛下,暂时还没听到有什么结果。”
“噢。”李世民点头:“这都过去了这么久,再抄下去,只怕朕要驾崩了。”
张千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可万万不要这样说。这……这……”
“这什么?”李世民见张千话里有话。
张千内心显然很纠结,终究道:“没……没什么。”
李世民冷冷地道:“还不如让陈正泰去抄呢,这家伙算术好。哎……”
张千脸色木然,却是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一旁,不敢说话。
李世民觉得甚是奇怪,却还是忍不住道:“当初陈正泰说,抄窦家的事……可能会有什么麻烦,是吗?”
“这……奴不知。”
李世民道:“真奇怪。”
他摇摇头:“再去催问一下吧,不能老是没有结果。”
张千只好道:“奴明日就去问。”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拜下道:“陛下,大理寺卿孙伏伽求见。”
李世民随口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查抄窦家一案,有了结果了。”
李世民闻言,一挑眉,随即兴奋起来,兴冲冲的站了起来,高兴的道:“让他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孙伏伽进来,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道:“怎么,窦家那里有结果了?”
孙伏伽肃然道:“有结果了。”
李世民兴趣浓厚:“查抄出来了多少,可有数额?”
“陛下是要看细目,还是最终的折钱数额?”
李世民笑道:“先给个总目吧,折钱多少?”
“折钱三十一万贯,陛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方,出动人力达七千三百人次,最终追索出来的窦家全数金银珠宝、田产、宅邸、现钱等等,总计是三十一万贯。”
李世民的脸……骤然之间就沉了下来。
要知道,当初就算是窦家的股票,也不只这个数的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龙颜震怒
李世民沉默了很久。
而大理寺卿孙伏伽似乎也预想到陛下会不甚满意,于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
李世民道:“陈正泰说对了。”
“什么?”孙伏伽错愕的抬头,却见李世民阴沉的看着他。
李世民的脸色差的骇人,他死死的盯着孙伏伽:“是三十几万贯?”
“三十一万四千五百二十二贯。”孙伏伽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世民道:“还真是有零有整啊。”
接着,李世民又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出动了这么多人,只查出了这些?朕如果没有记错,理应还有股票吧?”
“回陛下。”孙伏伽道:“其中牵涉到了窦家许多的欠款,发卖了股票,偿还了欠款之后,就几乎没有多少了。”
“欠款?”李世民凝视着孙伏伽:“欠了哪一些人,欠了多少?”
孙伏伽镇定自若,他自袖里掏出了一个奏本:“请陛下过目。”
奏疏送了上去,李世民接过,打开,上头琳琅满目的名字和数额。
而这些所谓的欠款的债主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无一例外,都是朝中的贵人,以及天下耳熟能详的世族。
李世民道:“单欠崔家,就有七十五万贯?”
“正是。”孙伏伽正色道:“这还是二十三年的债务,现在查抄窦家,若是不先偿还欠款,这就变成了天子与民争利了。所以刑部这边,和臣商议过,还是先偿清欠款为宜。当然,崔家的欠款是最多的,其他人家,也是不少。这窦家其实就是个空架子,这也是臣等始料不及的。”
李世民只觉得头晕。
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结果……就这……
三十几万贯,固然是不菲的财富,可这显然和李世民心心念念所预想的,少了不知多少倍。
更可怕的是,正因为李世民对于查抄窦家一直有着巨大的期待值,所以这大半年来,手脚也大方了不少。
说起来,这半年多大手大脚花去的内帑,已经不止一个三十几万贯了。
此时,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当然,他自是依旧不死心的,又细细看过了账目的细额,又问:“土地呢,土地又是怎么回事?”
“土地发卖了。”孙伏伽很淡定地继续回道:“这是考虑到窦家的土地大多不是良田,丈量起来,山地居多,若是充入府库,反而要让官府重新招徕佃户耕种,也种不出多少的余粮来,所以……”
“这是贱卖!”李世民道:“一亩关中的土地,才卖一贯三百多钱?”
这几乎和抢没有多少分别了。
“这……”孙伏伽镇定的脸上终于开始不一样了,惴惴不安的道:“买主多是……”
李世民当然清楚买主是谁,这孙伏伽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许多买主? 哪怕是孙伏伽也招惹不起的存在。
说到底……
这窦家就是一块大肥肉? 而后不少的秃鹰将其分食? 而这些秃鹰,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大快朵颐之后? 留下给李世民的? 不过是残羹冷炙而已。
当然? 宫里不认也得认。
毕竟……涉及的人太多了? 从大理寺? 到刑部? 再到御史台? 再到天下耳熟能详的世家大族? 还有不少的大贵族,甚至是皇亲国戚,人人有份,莫说是这些人,就算是这么多的寻常百姓,朝廷为了息事宁人,还得法不责众呢!
李世民终于意识到,自己开始面对了隋炀帝的难题,那些当初支持李家登上皇位的人,现在已开始索取报酬了。
李世民心情很糟糕,他站了起来,绷着脸,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随即面上杀气腾腾地道:“你亲口和朕说吧,孙伏伽,你是大理寺卿,朕这般的看重你,朕只问你一句,这些都如实吗?”
孙伏伽面上流露出了几分苦涩,其实他这个大理寺卿,一开始也觉得查抄窦家只是一件小事。
可到了后来,他才意识到,这里头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一个又一个不能让他招惹的人渐渐浮出水面。
他起初还想秉公办理,却很快发现,下头的官吏,以及那些秃鹰们,早已沆瀣一气了,等他察觉到这里头的可怕之处,想要脱身的时候,却已是脱身不得了。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替罪羊,单独承受陛下的怒火。
只是那些不可名状的事,他却不敢吐露半字,看了一眼盛怒下的陛下,于是……他羞愧的拜倒在地道:“陛下,臣……万死之罪,臣……所奏皆实,每一个账目都没有差错,陛下不信……可以彻查。”
彻查……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显然是在说,就算天下委派多少官员来,也查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冷笑起来,他开始怀念当初在军中的时候!
在军中,主帅的一句话,就是一言九鼎,所有人都不折不扣去执行。
可如今呢,他已经成为这天下之主,可是反而面对这所有人,李世民竟有几分无力的感觉。
朝野内外,都是聪明人,每一个人都聪明的过了头,做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会想着,可能得罪了谁,人人都如履薄冰一般,为自己牟取利益。
可唯独……没有人将李世民的话放在心上。
李世民越想越恼怒,黑着脸,杀气腾腾道:“朕会彻查的。”
孙伏伽便不再言语了,于是拜下:“陛下明察秋毫,定能还臣一个清白。”
李世民淡淡道:“你退下吧。”
“喏。”
人走了,可是李世民焦虑的又来回踱步起来,一旁的张千,早已是诚惶诚恐。
李世民抿了抿唇,突然道:“孙伏伽此人,不能再留了。”
“陛下。”张千想了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世民看着张千,目光锐利。
张千好不容易地定了定神道:“奴……奴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世民冷冷看他:“说罢。”
“奴这些日子,对孙伏伽颇有印象。”
“是吗?”李世民若有所思。
“大理寺卿孙伏伽,近日以来,官声极好,有许多的奏疏里都提及过,说是他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现在朝野内外,都视他为能臣,大理寺在他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
李世民眼眸闪动着什么:“怎么不说了?”
于是张千继续道:“若是这个时候,陛下要惩处孙相公,不但会引来许多的不满,只怕还会引发天下人的猜疑!人们会想,为何官声如此之好的孙伏伽,陛下为何会疏远和罢黜他,孙伏伽固然可以辞官而去,可依旧不失天下人的赞赏,人们会将他当做德行高尚的人顶礼膜拜。可是……陛下呢,陛下此举,只会让人联想到,陛下是否渐渐……渐渐……奴斗胆……他们会联想到陛下渐渐昏聩,已经无法容得下朝中的正人君子了。所以……奴以为,罢黜孙相公的事,理应谨慎。”
李世民一下子,不禁警惕起来,口里道:“他们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自然要对孙伏伽不吝溢美之词了。人人都要称颂他,而天下的百姓,不明就里,自然也鹦鹉学舌。”
张千又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便道:“所以奴以为,此事方需谨慎。如若不然,最后不但查不出什么,反而承担了恶名。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牵涉到了天下的动向……奴……奴……这些话,奴本不该说的……”
李世民此时叹息一句,本想说,罢了……
可转念一想,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憋着气道:“果然都被陈正泰料中了,朕真不知是这个家伙神机妙算,还是此人有一个乌鸦嘴。”
顿了一下,李世民道:“召陈正泰入宫吧。”
张千不敢怠慢,忙是颔首:“喏。”
………………
陈正泰匆匆的被招入宫,本以为是询问遂安公主即将临盆之事,哪里想到,李世民却冷若寒霜的样子。
陈正泰不免心里想,莫非是有人进了我的谗言?
不对啊,我陈正泰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对这些谗言早就免疫了才对呀!
陈正泰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干笑道:“陛下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李世民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立即取了孙伏伽的奏疏,送至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一看这奏疏写着:“查抄窦家细目疏议”的字样,便晓得怎么回事了,也懒得去看了,口里则道:“儿臣当初……”
不等他说下去,李世民便道:“朕知道你当初说过什么,朕只问你一件事,当初为何你能断定查抄窦家,会有今日的结果?”
陈正泰便道:“查抄窦家,动用的人力肯定不小,而且里头必然是有巨利可图的,而且查抄的过程中,势必旷日持久。这么多的时间里,但凡有人想做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可一个人做手脚,终不免不放心,自然会招徕其他人来,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一群人大肆饕餮,将这一块块肉撕咬下来。至于账目,其实是很容易做的,对于罪责,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担心,毕竟……牵涉的越广,陛下就越忌惮,别人都吃了,自己岂有不吃之理呢?再者说了,财帛能动人心。历朝历代,朝廷拨付出一万贯下去,真正有一千贯用在实际的用处,就已是难得了。抄家也是一样。”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道:“朕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居然敢将主意打到朕的上头。”
陈正泰尴尬的笑了笑:“不是还查抄出了三十多万贯吗?儿臣已经觉得,这已算是很有良心了。”
眼看着李世民要暴怒,陈正泰立即收起了玩笑,道:“只是现在结果出来,陛下只能忍气吞声,这些钱都进了人家的袋子了,想要让人掏出来,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李世民想到那些本属于他的银子都哗啦啦的到别人兜里了,便气恼不已,咬牙道:“朕若是不甘心呢?”
“不甘心……”陈正泰道:“就要彻查到底,只是可惜……要彻查,实在太不容易了,因为你不能去翻账目,这账人家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是天衣无缝的。也没办法去取人证,因为获得好处的人,是断然不肯出来指证的。若想靠律令来贯彻,这也很难,涉及到了这么多人家,强用律令,他们对于律令的理解,可比寻常人要高多了。所以无论陛下任谁来查,最后得结果……可能都没办法查下去。是人就有亲朋故旧,会有近亲和故吏,陛下委派任何大臣,都是将他陷于风口浪尖里,他就算可以做到刚正不阿,但是能做到六亲不认吗?”
李世民这一点是认同的,听了陈正泰这番话,倒是冷静了一些,便道:“卿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正泰道:“哪怕是房公亲自来查,儿臣以为,也绝对查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道:“难道朕一定要忍下这口气,这可是数百万贯钱财哪。”
一想到这个,李世民就痛心,多少次他开心的花钱的时候,都在想,朕不是还有数百万贯钱财在吗?
可现在……
陈正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孤臣。”
“孤臣?”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
“此人必须身家清白,也需为人清正,最紧要的是……此人要和朝中的人,没有一分半点关系。”
“只是这些?”
“而且这个人,要有陛下绝对的支持。”陈正泰想了想:“若是陛下稍有顾虑,那么此事可能就无疾而终了。”
李世民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邓健!”陈正泰毫不犹豫道:“儿臣以为,邓健可以尝试。”
“邓健……”李世民脑海里瞬间对这个人有了印象:“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可以办成这样的大事?”
“他是儿臣亲自调教出来的,在大学堂里,人们称他为小陈正泰,有他出马,可以成功!”
第四百二十二章:潜龙入海
“小正泰?”李世民不禁心里凛然。
平日见那邓健,普普通通啊,居然可以和陈正泰相媲美了?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道:“你要清楚,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的,乃是朕……不,乃是朝廷数百万贯钱粮,除非有人能够披荆斩棘,大破大立,才能成功!”
“陛下。”陈正泰正色道:“儿臣若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承担这个干系。小正泰这个人,不,邓健这个人……忠心耿耿,臣对他有把握。”
“很好。”李世民此时面上带上了杀伐之气。
其他地方坑朕也就罢了。
居然敢坑朕的钱?
真以为朕是傻瓜吗?
虽然张千的提醒,还犹言在耳,可李世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岂有此理,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不将朕放在眼里!
“那么,朕就钦命邓健来彻查此事。”李世民逐而又道:“无论牵涉到的乃是任何人,朕绝不姑息。”
陈正泰松了口气。
其实陈家已经开始在慢慢的布局了。
三叔公说的没有错,你不结党,别人就会抱成团将你踩在脚下。
可是陈家的根基实在是薄弱。
哪怕是培养出来的这些子弟和门生,终究还是太过年轻,等他们慢慢成长,成为参天大树,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也未必足够。
既然如此,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拔苗助长。
不把这些人推到最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他们遭遇千锤百炼呢?
眼下查抄窦家之事,就是一个大功劳,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有没有命去取。
这算是破釜沉舟呀!
陈正泰得了旨,便匆匆命人将邓健寻来。
邓健正当值呢,突然被喊了去,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师祖。
却见陈正泰一脸严肃的样子,上下打量邓健。
看着陈正泰的表情,邓健心里惴惴不安,以为要挨骂了。
谁料陈正泰果然道:“自入了宫,成为了值班翰林,可学到了什么吗?”
“回师祖的话。”邓健定了定神,想了想道:“学生愚昧,所学不多。”
“什么也没学会?宫里的规矩呢,朝廷之间的隶属和公文的往来呢?”
邓健苦笑:“成日只是随扈左右,虽听得一些只言片语,可学生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和许多大臣比起来,所知并不多。”
这既是谦虚,又是实话。
邓健乃是贫寒出身,他不像长孙冲这些人这般耳濡目染。而朝廷的架构又很复杂,什么职事官,什么散官,什么爵官? 单单那数不清一长串的官名? 都是生涩难懂!
不只如此? 里头各种暗藏的规则和潜规则,他更是云里雾里? 而且又经常要伴驾? 要随时查看奏疏? 这奏疏看的多了? 有时候反而绕晕了? 因为奏疏这玩意? 表面上看都差不多? 中规中矩? 可是里头许多字眼? 却各有差别。
邓健入仕之后,是自卑的,因为他发现,和他同样的翰林,那些世族出身的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通,毕竟……他们的亲朋好友,大多都是官员,里头的许多诀窍和潜规则,他们从呱呱坠地起,便耳濡目染。
可邓健却是正儿八经的贫农,在这个圈子里,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陈正泰叹息道:“那么,入仕之后,可结交了什么朋友?”
邓健又摇头:“说来学生更惭愧了,学生和许多人难以融洽,只觉得是局外人,平日里,甚少与人打交道。”
这也是实话。
人家可都是攀着亲呢,一听你姓邓,便问你出自何处郡望,一说到了你的郡望,便要问你三世祖可是谁谁谁,再问到这个,便忍不住亲昵起来,会说这样说起来,当初你三世祖与我祖上某某某曾同朝为官,又或者曾经有过姻亲,这样一来,这关系便近了,于是又问起你的亲朋好友,一问,咦,某某某当初和我一起游历过,你的某某兄长竟与我二叔曾在某州治事,于是关系便更近了,大家自然不免要说起一些共同认识和人,越说越是融洽,再此后,就巴不得大家手拉手,要拜把子了。
可邓健不一样,得知你姓邓,一问郡望,没有。问你出自哪一处邓氏,你说关中某某地邓氏,人家一琢磨,这某某地,没有邓氏啊,接着问你,你原籍既然是某某地,可认得某某某吗?不认识!
这是真的不认识啊,绝无虚言。
邓健说到这里,又不禁一脸惭愧。
当初陈正泰如此的栽培自己,哪里知道,自己入朝后,却是碌碌无为,想来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蹉跎中度过余生了吧。
从前在学中立下的许多大志向,到了如今,却已如烟火一般,在瞬间的燃烧之后,灰飞烟灭。
哪里晓得,陈正泰却是一拍大腿,异常兴奋地道:“呀,我早料到你是如此了,邓健,好样的,朝廷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啊……”邓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
却见陈正泰激动的道:“外头人都说你是小正泰,我本来不信,现在终于信了。似你这样的大臣,才是眼下陛下所最需的,这一次,陛下打算委你重任,让你查抄窦家。”
查抄窦家……
这可是大案子,邓健不只一次在奏疏和旨意中提及到,涉及到了许多的部堂,也惊动了不少大人物!
邓健不禁瞠目结舌,他无法想象,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交给自己区区一个七品小官。
只见陈正泰道:“今日起,你便负责这件事,我向陛下推举了你。”
“什么?”邓健很是震惊,看着陈正泰的眼睛,竟微微有些红了。
推荐了我?
师祖竟是这样的器重我?
我邓健没有好的出身,在朝中也是泯然于众人,师祖还这般的看重?
邓健倒没有因为激动冲昏头脑,问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只是……如何查抄?”
“查抄都不会?”陈正泰看着求知若渴的邓健,不禁感慨:“查抄就是查抄,就好像……唔……你是一个将军,你打了胜仗,这座城市,现在是你的了,然后你抄起家伙,将里面的东西要一扫而空。现在窦家,就是这么一座空房子,你踹门进去,见着值钱的东西就拿。现在懂了吗?”
这样简单……
邓健觉得匪夷所思,于是忍不住道:“就这些?”
陈正泰一本正经地道:“我陈正泰还骗你不成?”
邓健顿时诚惶诚恐起来,连忙道:“不敢,不敢,学生只是觉得……”
没耐性听他说下去,陈正泰则是道:“现在开始,你就开始办公吧,总而言之,只要是窦家的人钱和土地,你都要给我拿回来,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若是有人也觊觎了这些钱财怎么办,到时少不得有许多人来和你攀关系。”
邓健想也不想的就道:“我……和人没什么交情。”
陈正泰自然很满意,便又道:“可若是有人想要威胁利诱你呢?”
邓健一听,一股子书生气顿时涌上了心头。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圣贤书里,讲的明明白白,君子应该……”
不等邓健继续背他的课文,陈正泰已很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好样的,你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啊,你放心,我来做你的后盾,你放心大胆的去干就行。”
“噢。”邓健点头。
弯弯绕绕的事,其实他也不懂。
而查抄窦家这事,水很深……不过……邓健显然是不晓得深浅的,他想的其实很简单,既然是旨意,而且还是师祖极力的支持,那么干就完事了。
倒是此时,邓健又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只是……学生这里没有人手。”
陈正泰眯着眼,看着邓健道:“这确实难办,要不,从学里抽调一批人,跟着你去实习?”
邓健犹豫地道:“啊……会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业……”
“哎呀,读书不是闭门造车,理当让你这大师兄带他们出去见一见世面嘛,你要抽调多少人,咱们去学里说。”
邓健此时心潮澎湃,内心有一股气在五脏六腑涌动,似乎一下子又找回了当初那股斗志。
他重重的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
当日,一道旨意出来,敕命邓健为钦差,彻查查抄窦家一案。
这旨意……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一个小小的翰林而已,不值一提,区区七品小官,更不算什么。
若是陛下让房公或者是杜公来查,至不济,委派了长孙无忌去,说不定还真可能有一些眉目呢。
可派了这么个人……谁在乎!
许多人家家里的狗,走出去都比这么个人威风。
宰相门前七品官呢。
想来是陛下拉不下面子,心有不甘,却又怕把事闹大,所以索性弄出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旨意。
一切归于平静。
邓健却已开始在二皮沟,直接挂了一个钦差办案的行辕。
而后招了几百个学弟,先是去大理寺和刑部移走了大量的公文。
这都是关于当初查抄窦家的账本,足足有十几车的文牍。
大理寺和刑部,显然也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且不说这些账目多不胜数,要清理起来很麻烦,而且绝大多数的账,都是做的有鼻子有眼的,再者说了,就算是发现了猫腻又如何?
小正泰……
连陈正泰来了都不怕,何况还是又短又小的?
外头的人都充满着不以为意和蔑视,而邓健根本不在意。
他办事很认真,拿出了当初读书时的劲头。
随即,命人开始查账。
大学堂里的生员,算学都是极好的,毕竟基础打的牢,大家协调分工,一笔笔账开始结算。
居然花了三四天时间,就清理干净了。
邓健一脸木然,因为这些账目,大抵都对得上。
卖地和股票的收益有三百三十万贯之巨,地显然是贱卖了,按照市价的话,就算卖到四百五十万贯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还有大量的字画,大量的金银珠宝。
只是奇怪的是,绝大多数字画,竟都是赝品。
没错……
窦家这样的大世族,居然收藏的乃是赝品,这若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可这账目之中,鉴定的结果,确实就是赝品,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了。
敢情窦家上下的人,都不要脸皮的?
邓健随即开始过目窦家亲族的一些审讯的记录,里头确实能对上,他们欠了多少外债,家里得字画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一目了然。
可以说……虽然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合理。
可是从人证物证来看,简直就再清晰不过了,有条有理,似乎没毛病!
到了这时候,邓健皱起深眉,开始怀疑人生了。
于是,他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沉默了足足一天一夜。
以至于许多人都不禁焦急起来。
宫里……也派了个人来协助,说是奉旨来的,其实是张千的人,叫刘力士。
刘力士一看这位翰林,便觉得这可能只是走个过场,因而也没多想。
可见这家伙,突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好歹你也假装做一点事啊,就算到时候交上去,没追索多少财物,也显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这刘力士倒是急了,在外头团团转,而后再也按耐不住地拼命拍门:“邓老弟,小正泰……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可以出来说的,你这一日都没有吃饭了,奴还需回宫里去回复进展呢,你好歹吱一声呀。”
邓健不理他,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夜半三更,突然一下子的,门开了。
在外头一直守着的刘力士,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二话不说的就冲了上前。
却见邓健此刻形容憔悴,不过一双眼睛却是张得大大的,不修边幅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落魄书生。
“我明白了。”邓健突然张口。
刘力士奇怪地看着他道:“什么,你明白了什么?”
邓健随即一字一句道:“我明白陛下和师祖为何让我彻查了,敢情这么多的财物,都被人吞了。”
刘力士打了个激灵,瞠目结舌地盯着他。
呀……你……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