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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八章:诈尸了

    陈正泰听了,顿时脸色苍白。

    若是别人死了,陈正泰大抵会露出几分沉痛的样子,挤几滴眼泪,以示尊敬。

    可若真说有什么悲痛,那也是假的。

    毕竟……他家的亲戚太多了,真要一个个哭,哭也哭不出来。

    可长孙皇后这个人,虽是他们见面不多,可或多或少,他对这位皇后娘娘,还是保持着几分敬意的。

    这是一个奇女子,哪怕他当初身份卑微时,她身为后宫之主,依旧还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觉得怠慢。

    一个能维持这样良好品德的人,实在不多了,何况还是皇后娘娘呢?

    陈正泰不禁叹了口气,见遂安公主也露出了悲痛的样子,忙上前搀扶着她道:“你现在身怀六甲,一定不要悲痛,你在家歇一歇,我这便入宫去。”

    遂安公主道:“我做女儿的,理应入宫去拜见。”

    陈正泰摇头道:“你现在这身子,去了也是添乱,现在还不知宫中是什么样子,还是先在家里等消息吧。”

    他似下了命令一般,朝几个跟着身边服侍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忙是搀住遂安公主。

    陈正泰又安慰了几句,便命人备车,立即入宫。

    太极门外头,似乎许多人已得到了消息,只见不少大臣聚于宫门之外,个个唉声叹息的样子,看着倒都是带着真情实意的!

    这长孙皇后实在是极贤惠的人,从不干涉政事,却总是给人恩惠,此时听闻了噩耗,不少人便都自发的过来了。

    陈正泰乃是皇亲,所以可以直接入宫,他排众而出,便见这宫中,无数的宦官在忙碌起来。

    陈正泰此时的心情自也是悲痛的,脸色很冷,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直接大喇喇的让人引路,随即直往紫薇殿而去。

    而在紫薇殿里,人便更多起来。

    “师祖。”有人唤了陈正泰一声。

    陈正泰抬头? 却见长孙冲此时正泪眼婆娑,朝自己行了礼。

    远处? 长孙无忌则在廊下抹着眼泪,一脸的悲伤欲绝。

    陈正泰没去寻长孙无忌? 而是将长孙冲拉到了一边? 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几日,说是身子不好? 就开了一些药? 哪里晓得? 今日清早就不成了,一个时辰前就断了呼吸,御医们让料理后事。”长孙冲说到一半? 便哽咽了。

    他现在在礼部观政? 实际上就是打杂,什么活都干? 等观政了一年之后? 了解了朝廷的所有程序,才会外放出去。

    先前他的父亲长孙无忌听说亲妹妹出事了? 便忙是带着长孙冲来了,只可惜这个时候,人说没就没了,长孙无忌也顾不上长孙冲了? 当初兄妹二人被赶出了家门? 颠沛流离,相依为命,这享受富贵才多久,哪怕是长孙无忌这等精于算计的人,此时也不禁伤了情。

    他是吏部尚书,位极人臣,偏又想强忍泪,便孤零零的站在廊下,脸对着柱子,只有实在憋不住泪意,便又忙把那泪珠子擦掉。

    长孙冲听闻姑姑没了,竟也是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陈正泰来了,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哽咽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来。

    陈正泰拍拍他的肩,只道了两个字:“节哀。”

    随即便又匆匆向前,却是见着了长乐公主李丽质!

    李丽质是长孙皇后的嫡亲女儿,又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此时已哭成了泪人,却是又悲又气地质问着几个御医。

    御医此时大气不敢出,只是不断的点头,呢喃着死罪二字。

    陈正泰趁着大家都伤情的功夫,加快了脚步,进入了寝殿。

    寝殿里人倒是不多,只有李世民孤零零的坐在长孙皇后的床榻边上,正微微低垂着头看着床榻里头,一言不发,像是一下子失了魂儿似的。

    李承乾则是在一处角落里,身子半蜷着,宛如一下子失去了依靠一般,显出着几分无助。

    这时……陈正泰才意识到,已成为了青年的李承乾,更像是一个孩子。

    陈正泰收起心神,上前道:“陛下……”

    李世民像是怔了一下,随即略显迟钝地缓缓仰头。

    “来啦。”李世民仰头,居然没有哭泣,只是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了陈正泰好半响,才道:“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你说,怎么……这人好端端的,就出事了呢?”

    陈正泰蹑手蹑脚的上前,关切地道:“陛下神色不好,理应歇一歇。”

    李世民一副慵懒的模样,摇头道:“朕……多久没有睡过了?”

    远处的张千低声回答道:“已有十二个时辰了。”

    李世民此时苦笑,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啊,有十二个时辰了,可是朕现在闭不上眼睛啊,生恐这眼睛一闭上,便少看了观音婢一眼了。”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凄苦,而后眼睛又看向凤榻,目光却在这一刹那里变得柔和起来。

    陈正泰也顺着目光,看向凤榻,却见长孙皇后此时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李世民道:“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吧。”

    陈正泰不由道:“娘娘……真是栩栩如生。”

    李世民:“……”

    “不,不是……”陈正泰道:“儿臣能近前一些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显然此时不大想再多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陈正泰则是蹑手蹑脚的上前了几步。

    他走近了,视线一直在长孙皇后的身上,却是细细观察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似是没有了呼吸,也不见凤被中的胸膛起伏。

    看来……

    是真的没了。

    唯一让陈正泰觉得惊讶的便是……

    他又不禁上前几步,细细去观察。

    似乎觉得不够,下意识的身子继续挪动,竟到了凤榻前,眼睛睁大,弓下身体,这眼睛几乎要凑到长孙皇后的面上了。

    李世民突然低喝道:“陈正泰,你在干什么?”

    “我……”

    陈正泰道:“陛下,儿臣只是想看看,娘娘是不是真的……”

    李世民本就一天一夜没有睡了,整个人操劳过度,也伤心的过了度,一见陈正泰如此,本是勃然大怒。

    这家伙也太没规矩了,观音婢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陈正泰竟还敢冲撞冒犯?

    可听了陈正泰的话,李世民似乎一下子消了气,挥挥手道:“脉搏已经没有跳动了,呼吸也止了,她而今即将登上极乐,就不必惊扰她了。”

    陈正泰颔首点头,忙是道:“是,儿臣万死。”

    他一面答应,一面从自己的袖里,努力的拔出一根丝来,转身的时候,将那丝故意放在了长孙皇后的鼻下。

    而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丝,只是……

    丝并没半点反应。

    陈正泰心里不禁觉得遗憾。

    古人讲究的是事死如生。

    也就是一个人死了,那么对待她应该像活着一样,人死之后,规矩更为森严,决不允许有人冒犯尸首。

    至于皇家,那么这规矩便更为苛刻了。

    陈正泰见那丝没一点的动静,心里的最后那点希望似乎也熄灭了,只好遗憾的准备退下。

    却是不经意之间,却见那一根丝微微的颤动了些许。

    陈正泰瞳孔收缩,整个人要跳起来,下意识地惊道:“呀,它动了,它动了。”

    远处的张千一听,猛地吓得面如土色,口里忍不住大叫起来:“诈尸啦,诈尸啦。”

    李世民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忙是抬眼,却见那长孙皇后依旧纹丝不动,安然地躺在那里。

    殿外,似乎听到了动静,许多人都探头探脑进来,方才还低泣的人,一下子哭的更加厉害了。

    李世民不禁大怒:“鬼叫什么?”

    张千苦着脸,忙道:“奴万死,是……是韩国公说……她动了,奴……奴才……才口不择言的。”

    陈正泰便忙道:“儿臣说的是那一根丝动了。”

    “那一根丝动了,又如何?”李世民怒不可遏的道:“张千,你越发的放肆了,可谓胆大包天,给朕滚出去,来人,拿下张千。”

    张千张口想要说冤枉。

    可此时,对上盛怒的李世民,却吓得魂不附体,直接大气不敢出,只得匆匆忙忙的出去。

    李世民随即又看向陈正泰,声音冷然:“你也出去。”

    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有张千给自己挡灾!

    接着忙是碎步出去,临出殿时,努力朝李承乾使了一个眼色。

    李承乾已是惊得瞠目结舌,此后浑浑噩噩的跟了出来。

    外头还有人低声道:“诈尸了?怎么会诈尸?莫非娘娘……还有什么不甘愿的事?”

    “嘘。”

    一见到陈正泰和太子出来,所有人都连忙噤声。

    陈正泰没理他们,径自走到廊下的一处拐角,身后是李承乾病恹恹的样子跟来。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忙低声道:“我觉得有些蹊跷。”

    李承乾本是无神的眼眸,此时突的有了一丝精神气,看着陈正泰,警惕地道:“你想做什么?”

    陈正泰道:“娘娘……看上去确实是崩了。”

    “什么叫看上去。”李承乾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是呢,孤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总觉得母后还没有死,她一定活着,可是……”

    说着,不禁又悲从心来。

    “你先听我说。”陈正泰认真的道:“这已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按常理来说,娘娘现在身上该长斑的,这叫尸斑,人死之后,血气不流动了,开始沉淀,这肤色会变成另一种样子,可我看娘娘……虽是脸色死气沉沉,却似乎……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因而我就想再试一试,便取了一根丝线,放在娘娘的鼻口处,那寝殿之中,密不透风,方寸那丝线竟是极轻微的动了,这说明什么?”

    李承乾心如乱麻,下意识地皱眉道:“诈尸了?”

    诈你mgb!

    陈正泰忍不住想给李承乾几个耳刮子,深吸一口气,很认真道:“所以,这极有可能是假死或者休克。只不过……我也说不好,只是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判断,你也知道,娘娘倘若真的驾崩了,若是我还折腾,陛下对张千如此,肯定也饶不了我。”

    李承乾不由道:“御医们连真死和假死都分不清吗?正泰,你和孤一样,都是心里无法承受母后驾崩,哎……”

    陈正泰认真的道:“可是我想试一试,虽然知道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可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有点匪夷所思,陛下一定不肯接受,这才找你来商量。”

    “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正泰深深地看着他道:“意思很简单,我有可能,可以让娘娘死而复生。”

    李承乾一时战栗:“如果没有死而复生呢?”

    陈正泰道:“这才是问题得关键,若是没有,我便是万死了,惊扰了娘娘的飞升上天,陛下绝不会饶我。”

    这是实在话,长孙皇后和李世民之间,感情过于深厚了。

    在这个世界上,李世民是个孤家寡人,为了做皇帝,他可以逼迫自己的父皇退位,可以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兄弟,这一路走来,注定了薄情寡义。可是身边一直陪伴他左右,能够真正将自己内心暴露出来的人,只有长孙皇后。

    现在长孙皇后驾崩,对于李世民而言,是极大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旦陈正泰瞎折腾什么,都可能遭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你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陈正泰道:“我不敢给殿下多大的希望,只是单纯想试一试。”

    “那我这便去禀告父皇。”李承乾咬咬牙:“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受罚,这太子,孤不做啦,谁愿意去做,就让谁去做。”

    陈正泰却是扯住他:“不可,因为施救的过程,可能……会有些有碍观瞻,所以最好方法,是让陛下回避。”

    “让父皇回避……”李承乾瞳孔张大,低喝道:“陈正泰,你到底想干什么?”

    ………………

    第三章送到,自从恢复更新之后,充实而快乐,想到读者们在看书,很开心,就是不知道,大家肯支持一下不。

第四百零九章:急救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却是压低了声音,神秘起来:“若要救娘娘,需……”

    李承乾听的认真,只是听了陈正泰的‘手段’,却是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道:“这……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师兄,你疯啦?”

    陈正泰却是冷着脸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到底能不能成,我自己也说不好。所以,太子殿下,你得好自为之。可是万一真的能把人救回呢,难道不该试试吗?不过我思来想去,这救人的事,得你来办,我呢,就负责帮你将人引开,你我师兄弟同心协力,事情才能办成,可若是你对我不信任,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李承乾的脸上阴晴不定,他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胆子大到要飞起了,只是此时,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叹了口气道:“就听你的吧,只是你打算如何将父皇引开?还有……若是救不活呢?”

    “救不活……”陈正泰看着李承乾:“救不活,就等着死吧。”

    这是实在话,现在是皇帝最伤心的时候,经历了丧妻之痛,满肚子的怨愤没有办法发泄,这个时候,但凡有人折腾出了一丁点什么,惹来了李世民的震怒,那么……李承乾只怕要糟糕了。

    而他……十有**,也可能受到连累。

    因此,这件事只能成功!

    当然,李承乾和陈正泰也可以选择漠视,只是……真能漠视吗?

    故而陈正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道:“殿下,你好生在此等候时机,按我说的去做,明白了吗?”

    李承乾僵硬的点点头,只是苦笑。

    陈正泰左右看了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那长孙冲的身上。

    长孙冲正在角落里全心身地黯然伤神,事实上,此时此刻? 这殿外的人,谁也顾忌不到别人。

    陈正泰一溜烟的跑到了长孙冲的面前? 神秘兮兮的道:“随我来。”

    “啊……师尊。”长孙冲惊讶地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道:“你先节哀,我有大事要办? 你听我的? 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需记得? 不要紧张。”

    长孙冲脸色僵硬的看着陈正泰? 他本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什么闲心跟着陈正泰弄什么神秘。

    只是……在大学堂里,这两年多封闭的学堂? 几乎每日传授的都是尊师贵道,以及师祖如何如何这一套,对于陈正泰的尊崇,已经融入了长孙冲的骨血。

    长孙冲很快就收起了心神? 咬咬牙? 毫不犹豫道:“师尊想要……”

    “来吧。”

    趁着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 陈正泰已先有了动作。

    长孙冲只好乖乖的跟着。

    陈正泰在殿宇里穿梭? 他先眺望太极殿,而后摇摇头,喃喃自语:“这个不好,此乃主殿,要出事的。”

    目光又落在那宣政殿上,而后打了个寒颤,口里又喃喃道:“这也不好,这不好……”

    眼睛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了一个配殿上,眼眸断然一亮,口里道:“就你了,我看这个可以。”

    说着,朝长孙冲招手。

    此时,长孙冲脑子里就如浆糊一般,忙是亦步亦趋的跟了去。

    “待会儿有一件事,我们非要做不可,你知道为何吗?”

    看着陈正泰十分认真的样子,长孙冲也下意识的慎重起来,忙道:“还请师尊赐教。”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你说,如果娘娘有一线生机,你肯不肯去做?”

    长孙冲毫不犹豫的就道:“那自然是敢的。”

    “不怕死?”陈正泰目光灼热的看着他。

    长孙冲想也不想的摇摇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师祖也教诲过,大丈夫只问心无愧,其余生死、钱财之事,如浮云焉。”

    陈正泰不由感慨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好门生啊,继承了我优良的道德品质。你来……”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陈正泰已至武楼。

    这武楼乃是宣政殿的配殿,是李世民平日小憩的场所。

    此时这外头,有几个宦官把守。

    陈正泰领着长孙冲到了,宦官一见是韩国公和长孙冲,连忙讨好似的上前。

    陈正泰道:“陛下有口谕,令我们进去取一样东西,你们离远一些,此事事涉机密。”

    “这……”宦官露出为难的样子。

    陈正泰便大义凛然道:“怎么,你敢抗旨不尊吗?”

    宦官脸色惨白,再不敢多言了,忙是躬身道:“喏。”

    说罢,便退了开去。

    陈正泰进了武楼。

    里头的陈设很古朴,也没什么太多堂皇的装饰,这地方,本就是李世民平日在宣政殿忙碌之后小憩的场所,有时也会在此召见大臣,当然,都是私下的会见,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天子简朴,所以这武楼和其他的宫殿比起来,总觉得不起眼。

    可这里……乃是中枢所在,既靠着宣政殿,同时又是许多机密大事议定的地方,非同小可。

    里头有许多宫灯,哪怕是皇帝不在,这宫灯也不会熄灭。

    陈正泰立即道:“去……脱了你的衣衫。”

    长孙冲惊呆了,今日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姑母,居然还……

    “快脱!”陈正泰焦急地道:“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冲一脸委屈,眼眶已是红了,此时六神无主,在陈正泰的瞪视下,终还是乖乖的将外衣脱了。

    陈正泰却一把抢过他的衣衫,而后取了宫灯的罩子,再将衣服放灯火上头点燃了。

    片刻功夫,衣服便起了火光,陈正泰将这一团火一甩,朝那帷幔的地方一丢,这帷幔瞬间也开始引燃起来。

    “好了,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你放心,宫里有人值守,又是白日,很快便有人来救火的。”一气呵成的做完方才的事,陈正泰没有犹豫,一把扯着长孙冲,抬腿便跑。

    这武楼外头的宦官,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回头便见两个人影一下子窜了出来,接着便听陈正泰道:“不得了,失火了。”

    外头的宦官和禁卫们吓蒙了,连忙手忙脚乱的组织救火。

    陈正泰却趁着机会,撒腿便逃,回过头时,却发现……长孙冲不见了。

    “……”

    居然比我陈正泰还跑的快?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

    就在此时,李世民依旧麻木的坐在寝殿里,纹丝不动。

    一个宦官匆匆的进来,显得很是小心翼翼,低声道:“陛下,棺椁已经预备好了……”

    “知道了。”李世民淡淡的颔首。

    此时天气酷热,尸首不能久存,要留给长孙皇后最后一点体面,就必须赶紧让人给长孙皇后换上寿服,而后盛入棺椁里。

    皇帝和皇后的棺椁,是早就预备好了的,都是用最好的木材,一直存放在宫中,一旦皇帝和皇后驾崩,那么便要装入棺椁里,而后会暂时在宫中停放一些日子,直到正在修建的陵寝做好了准备,再送去陵寝里下葬。

    礼部和宫内,还有宗亲那边,已经开始在议论此事了,现在天气热,不宜久存,应当早些入棺,而后将棺椁抬去偏殿暂存。

    呆坐了许久的李世民,终于站了起来,目中带着万千的不舍,泪眼蒙蒙,又不禁看了一眼长孙皇后,似是忍不住的又伸手抚摸了长孙皇后的脸颊。

    此时长孙皇后,面上已是冰凉,没有丝毫的生气,李世民摇摇头,陡然之间,潸然泪下。

    他随即,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像是用着很大的力气,才道:“既如此,那么……”

    却在此时,外间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不得了,不得了了,起火了,武楼火起了。”

    这道声音像是一下子打破了这一室的安宁。

    李世民听罢,不禁大惊。

    这是天人感应哪。

    武楼乃是极重要的宫殿之一,莫非是上天预示了什么?

    李世民眉头一皱,匆匆的出了寝殿。

    果然,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远处的武楼方向。

    这武楼上空,已是浓烟滚滚。

    李世民身躯颤抖,却冷不丁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飞快的窜进了寝殿里。

    李世民此时本是悲不自胜,现在接二连三的打击扑面而来,一时之间,觉得心口气闷。

    一旁的长孙无忌等人已是哽咽上前:“陛下,陛下……武楼为何火起,这难道是上天有什么征兆吗?”

    另一边则有人道:“当务之急,是立即救火,只是这边救火,怕是要耽搁了娘娘收敛入棺。”

    这个时候,显然将长孙皇后收敛入棺是很不合适的。

    因而大家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

    李世民只僵硬的站着,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个人影,不由道:“李建成,莫非是你吗,你来寻仇啦?”

    他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娘娘突然暴毙,武楼又起火,这接二连三的厄运,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难免会往这个方向想。

    李世民却突然双目露出了精芒,不屑的冷笑道:“朕何止诛杀你一人,朕有今日,屠戮的乱臣贼子,何止万千?你若冤魂尚在,来见见朕又何妨,你做人,朕诛你,你做了鬼,朕再诛你一次。”

    只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听到的,只是远处救火的喧嚣。

    长孙无忌此时察觉到了什么,道:“冲儿呢,冲儿去了何处?”

    有人道:“我见韩国公和令公子往武楼方向去了。”

    便有人道:“他们是去救火?”

    “救火之前去的。”

    长孙无忌:“……”

    李世民却只觉得头痛。

    这数不清的事,令自己心中烦躁到了极点。

    他冷哼道:“去救火吧。”

    吩咐了一声之后,却没有再将武楼放在了心上。

    此时,他满心关切的,终究还是长孙皇后。

    便折过身,朝着寝殿而去。

    寝殿里的人已走空了。

    李世民进入了空荡荡的寝殿。

    只是……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这影子在凤榻前,拼命的朝着榻上的长孙皇后心口捶打。

    李世民瞳孔猛地收缩。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觉得眼前这人,莫不是李建成那死鬼?

    真的阴魂不散?

    李世民怒极。

    可走近一些……等他真的看得真切时,顿时虎躯一颤。

    一股说不清的愤怒,自体内喷薄而出。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大怒道:“李承乾,是你!”

    李承乾其实已是急的一身是汗了。

    他按着陈正泰的方子,先是拍打长孙皇后的双肩,而后凑着耳朵呼喊,可长孙皇后没有反应,于是他又拼命的拿指头压着长孙皇后的人中穴,可长孙皇后依旧没有张开眼睛。

    李承乾便只好依着陈正泰说的话,去掉了长孙皇后的头枕,张开长孙皇后的气道。

    在许多办法都用过,却依旧没有反应的时候。

    李承乾便只好用上最后的办法了,他拼命的按压着长孙皇后的心口,如此反复,此时李承乾其实已经惊慌到了极点,实际上,他很多次想要放弃,可想到母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却拼命的在坚持着,只望母后下一刻就能醒来!

    直到李世民一声大吼,李承乾身躯一颤,而后如死人一般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转向李世民。

    “父……父皇……”李承乾已瘫坐在了地上,再没有了气力。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嫡亲儿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他本以为,李承乾就算有万般的不是,可至少……应当还算是孝顺的。

    可此时,看着眼前得一幕,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满腔的怒火就像要冲出心腔似的,最后将怒火化作了怒吼:“你疯了吗?你乃太子储君,怎么做出这样的事?你这是要教你的母后,死后也不得安宁?”

    “父皇……父皇……”李承乾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口想说,这是师兄交代的……

    可话到嘴边,却是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突然察觉到,这个时候……将陈正泰牵扯进来,只会令两个人都死得比较快。

    于是咬着牙关,战战兢兢道:“儿臣……儿臣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

    还有。

第四百一十章:她活了

    所谓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显然是托词。

    李世民自然是不信的。

    殿外有人听到动静,便有人忙是进殿,看到李承乾脸色惨然的样子,还有这李世民满面怒容。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知道,此时这李承乾又惹祸了。

    跑进来的,就有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心里本就悲痛,现在又见闹出这些事,心里忍不住叹息,自己这外甥,真的不似人君啊,这样想来,还是他家的冲儿乖巧,现在已不惹祸了。

    不过作为李承乾的舅舅,长孙无忌明白自己该怎么做的,于是躬身道:“陛下……此时……还是不宜大动肝火。”

    李世民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可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吗?这个畜牲,是要让他的母后死了也不肯安宁啊。他趁着朕去观火时,偷偷溜了进来……”

    说到了这里,李世民脸色一变,随即面目变得越发的狰狞起来,一双眼睛闪烁着什么,而后道:“不对,武殿为何平白会起火呢?又恰好这畜牲这个时候溜了进去。方才是谁说看见陈正泰与长孙冲在起火之前往武楼去的?”

    一个宦官小心翼翼的道:“是……是……是奴见着的。”

    李世民是何其聪明的人,此时骤然间明白了什么:“那火,乃是陈正泰与长孙冲放的吧?”

    李承乾吓得忙是矢口否认:“不,不是……”

    长孙无忌顿时如遭雷击,骤然间觉得头晕目眩。

    火烧宫殿,这是多大的胆子哪。

    见李世民脸色阴沉得可怕,李承乾似乎又觉得矢口否认大为不妥,看样子,父皇已经猜点出来了,此时若是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父皇盛怒之下,只怕他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整个人萎靡的样子,老半天,方才惨然道:“师兄肯定没有干,他方才还说,想去查一查医书,看看有没有拯救母后的法子。至于长孙冲,儿臣就不知道了。”

    长孙无忌本是听到上半截话,已是浑身冰冷,再听后半截话,便一下子犹如被人光着身丢进了冰窖里一般。此时何止是冰冷? 简直就是万箭穿心。

    李世民绝不是那么好忽悠之人,更何况李承乾这点道行在李世民这里根本是不够看的。

    于是李世民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你们到底瞒着朕在做什么?”

    他睁大着眼睛? 狠狠地瞪着李承乾,而后冷声吩咐道:“来人? 将那陈正泰和长孙冲给朕绑来。”

    禁卫们听了吩咐? 行动很快,过了没多久? 就回来复命了。绑倒是没有绑? 却是将二人押了来。

    陈正泰此时心里也是忐忑? 干这事风险太大了,天知道这急救之法,能不能让长孙皇后醒来!

    从利益的角度而言? 陈正泰自知就不该瞎掺和这事的? 若不是这人是长孙皇后,陈正泰才懒得冒这个风险。

    可涉及到的毕竟是自己的半个岳母? 何况长孙皇后此人? 从前对他确实有不少的照顾,他心里一直感念? 这才决心冒这个风险。

    那武楼的火,肯定能迅速扑灭的,可即便如此,罪责依旧很大!

    陈正泰胆战心惊的抵达寝殿? 而后见了凶神恶煞的禁卫时? 心里便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转。

    长孙冲也已到了,耷拉着脑袋,经历了丧姑母之痛,又跑去武楼放了一把火,一见到师祖放了火便跑,他的内心是绝望的,顿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一点点的崩塌了。

    在自己想象中,师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没有跟着师尊跑,而是返过身跟着宦官和禁卫们去救火,因而现在浑身上下,烟火缭绕,半边衣服,也有灼烧的痕迹。

    一进寝殿,便可以看到脸上带着肃杀之气的李世民,还可看到已有些站不稳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长孙冲立即羞愧的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怒道:“是谁放的火?”

    本就经历了丧妻之痛,现在的李世民,一身的杀气腾腾,他的耐心,已到了极点。

    陈正泰嚅嗫着,正想老老实实的认了。

    长孙冲却抢先一步道:“陛下,是……臣……臣一时糊涂。”

    李世民冷冷的看了一眼陈正泰:“陈正泰呢?”

    陈正泰道:“儿臣其实……”

    长孙冲忙道:“师祖?和师祖没有关系。”

    李世民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看着李承乾,再看看放火的长孙冲。

    当然,他是何其聪明的人,再看看陈正泰,李承乾和长孙冲,这两混账在他的心里,都是没多少脑子的家伙,能折腾出这么多事的,十有**就是陈正泰在后头出谋划策的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承乾这次非常老实的道:“儿臣想救母后。”

    长孙冲也耷拉着脑袋:“臣也想。”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心知彻底完蛋了,娘娘肯定是没有救过来,他们折腾了这么多,而今却是一丁点作用都没有。

    他不由道:“陛下,儿臣还是认了吧,儿臣……起初见着娘娘的时候,以为……以为娘娘尚且驾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儿臣便想试一试,这一切,都是儿臣的安排,太子殿下还有长孙冲,他们……都是被儿臣所指使的。儿臣自知自己罪孽深重……”

    李世民果然暴怒。

    你以为没死就没死?

    在这是宫里,你认为没死,所以就敢跑去武楼放火,让李承乾折腾自己刚刚驾崩的母后?

    皇家的规矩和体统呢?

    更不必说,观音婢新丧,她一辈子都恪守礼法,不敢有丝毫的逾越,现在崩了,却没有得到安生。

    一念至此,李世民心里便疼的厉害。

    他气咻咻的看着陈正泰:“你还好说,平日朕没有薄待你,到了如今,你却如此糊涂荒唐。”

    虽是大怒,却终还存着几分理智,至多觉得……这只是个后辈孩子,脑子糊涂罢了。

    可心里依旧还是不忿,他最气恼的乃是李承乾,你李承乾是太子,是储君啊!还有这长孙冲,陈正泰胡闹倒也罢了,你呢?你是进士,读了这么多圣人之书,全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圣人会教授你这些事?

    于是李世民咬牙切齿地道:“看看吧,李承乾,你来看看你的母后,你的母后……新丧不久,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她最心疼的儿子,干着这样的事,她的心里会怎样的想哪?你身为人子……”

    李世民说着,到了榻前,见李承乾瘫坐在地的怂样,只恨不得一脚飞踹下去。

    他手指着榻上的长孙皇后,一时悲从心起,继续道:“你身为人子,难道让你的母后便是驾崩了也不得安宁吗?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着,此时终于无法忍住,居然泪眼模糊。

    他看也没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却是花着眼,看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此刻正安详的躺在榻上,尸骨未寒,她的面目,还是李世民记忆中的样子,那柳眉,那总是对人勾起的嘴角,只是那平日里修饰的得体的鬓发,现在却已有些散乱了。

    还有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啊,朕再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了。

    李世民努力的张着眼,眼里泪花闪烁,这一刻,心里悲痛到了极点!

    只是……榻上的长孙皇后也张着眼。

    李世民的话,也戛然而止。

    殿中顿时出奇的安静。

    陛下怎么不骂了?

    陈正泰低垂着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见陛下咒骂,虽然压力很大,可已做好了被狠狠痛骂,而后被收拾一顿的准备。

    起码陛下好好的发泄一顿,估计火气就能消一些了。

    可突然之间,竟是骂都不骂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事态会更加的严重?

    李世民则是揉了揉眼睛,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自己不至和这些混账一样,也花了眼睛,产生了幻觉吧?

    眼睛擦亮之后,李世民重新张开眼睛,果然……长孙皇后还是张着眼。

    那眼还一张一合,只是闪动的频率有些缓慢。

    李世民宛如触电一般。

    这是……死不瞑目吗?

    他竟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这么久没有睡过,整个人都处于悲痛的气氛之中,又遭遇了李承乾和陈正泰这几个混账的刺激。这倒也罢,现在……

    “父皇,你饶了儿臣吧,儿臣万死,火是长孙冲放的,长孙冲亲口和儿臣说……”李承乾见父皇不吭声了,反而恐惧得厉害,拼命求饶。

    “住口!”李世民大喝一声。

    李承乾再不敢开口了,只好乖乖闭上嘴。

    李世民蹒跚着脚步,终于走到了塌边。

    他继续凝视着榻上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的眼睛,似已懒得再动了,只是微微阖着。

    李世民随即一把抓住了长孙皇后修长的手,方才这长孙皇后还身体冰冷呢,可现在……竟好似有了些许的温度。

    下意识的,李世民一把捏住了长孙皇后的脉搏,脉搏……似有似无的跳动。

    可这跳动如此的轻微,这是……

    李世民身躯已是僵硬。

    他还是不可置信,立马搁下了长孙皇后的手,伸手摩挲长孙皇后的面颊。

    他嘴颤抖着,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让靠得最近的李承乾毛骨悚然的话:“观音婢,你……你尚好吗?”

    说着,滚烫的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般,一滴滴淌下来,落在长孙皇后的面上。

    长孙皇后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四处都是幽森,又依稀有一种周遭人都在痛哭的记忆。

    她就这么……一直昏睡,仿佛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经剥离了开来。

    就这么一直的熟睡。

    可后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开始不断的掐她的人中穴,而后又捏她的耳朵,还对着她吹气。

    她那时候依旧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犹如在一片混浊之中!

    直到有人开始捶打和按压她的心口时……她突然感觉仿佛自己好像一下子回了魂似的,神智逐渐清晰起来。

    等她的脉搏终于开始微弱的有了波动,悠然转醒,便如从一个静寂却又令人恐惧到极点的梦魇中醒来,而后她听到了李世民的声音。

    她本是极想张开眼睛,李世民的声音太熟悉了,可她张不开,似乎费了无数的气力,这眼帘却如磐石一般。

    直到李世民的话越来越近,她听到了李承乾的求饶,还有李世民对李承乾的咒骂,她才猛地……一下子眼帘张开。

    这或许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母性一下子起了作用,好端端的,怎么又骂自己的儿子?

    她下意识的想要袒护李承乾,可张开了眼,看着眼前一切都熟悉的事物,却发现,自己已虚弱到了极点,除了眼睛能动一动之外,便是连嘴也张不开。

    而后……便见李世民凑了上来,居然一把俯下身,脑袋枕在她的肩上,抱头大哭起来。

    这殿中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心中一颤。

    李世民似乎再也控制不住的一下子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来,等他好不容易渐渐冷静,恢复了自己的理智。

    殿中又恢复了静寂。

    就在所有人愕然的时候。

    外头已有宦官急了,犹豫再三,还是进来道:“陛下……礼部、内监还有宗令那里,已经急了,说是再不收敛入棺椁,只怕要误了吉时……”

    李世民虎躯颤了颤。

    棺椁……

    他好像想起来了。

    而后,他站了起来,努力的看了长孙皇后一眼。

    长孙皇后似乎被李世民痛哭得刺激,眼睛也完全张了起来,气息开始绵长了一些。

    李世民在短暂的深呼吸之后,回头狼顾那宦官。

    这宦官也深知陛下现在心情必然不好,心里也忐忑,也是没法子,被催逼来的,所以显得很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那宦官,早已没了平日般的庄重,此后恨极的样子:“尔等这么喜欢入棺,那么就一起入棺好了!”

    ………………

    昨日第二章,别骂,说了会还就会还,今天不吃不喝也写出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救命之恩

    这宦官本是在其他人的催逼之下,硬着头皮进来的。

    原本只打算通报一声而已。

    哪里想到,竟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一听陛下说你们一起入棺材好了,整个人已是吓尿了,于是磕头如捣蒜一般,惊恐地道:“奴万死。”

    腥臭的液体,在此时也已浸湿了他的裤管。

    李世民此时自是恨到了极点。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此时依旧是虚弱和疲惫。

    可是显然,他的观音婢还是活着的。

    此时,他只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倘若方才不是那一场大火,不是他匆匆的出去了,不是李承乾在此……只怕现在,观音婢已被送入棺了吧?

    李世民不耐烦地看着这个惶恐到极点的小宦官,而后厉声道:“所有诊治观音婢的御医,统统治罪,严惩不贷,都下去。”

    听了这话,那小宦官却是如蒙大赦,再不敢多停留,立马告退出去。

    李世民这时才回过头,看着殿中惊讶的瞠目结舌的人,不由跺脚:“都还在发什么呆,陈正泰,你来告诉朕,接下来……该当如何?”

    陈正泰还在神游呢,此时被李世民一声呼唤,才回过神来,猛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长孙皇后……醒了……

    陈正泰眼眸一张,立即打起了精神,哪里还肯怠慢,忙道:“这个……这个……儿臣想看一看。”

    不等李世民的回复,他已经激动地匆匆上前,果然见长孙皇后微微地张着眼睛,已悠然醒转。

    陈正泰心里大喜过望,其实他大致了解的是,长孙皇后此前乃是假死的症状。

    这种症状,很大程度是某些身体极为虚弱的人,突然之间,身子如崩溃一般,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 甚至……许多的症状? 和死人没有多少的分别。

    当然? 这种情况是比较少见的,陈正泰也只是推测而已,按照长孙皇后的生活习性,长孙皇后一直在宫中,虽然是锦衣玉食,不过她平日里礼佛,所以以吃素为主? 而且心思又重,难免体虚,因而隔三差五的生病。

    面对这种情况? 才能采取急救法,否则一旦入了棺? 即便是人醒转,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之下,就算没死? 也只能闷死在棺里了。

    这种假死? 其实御医看不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症状和死人几乎没有太多的分别。

    在后世? 假死的症状只有采取心电图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

    现在见长孙皇后醒转? 那双眼睛虽透着疲倦? 去还是能看到渐渐恢复的一点精神气。

    陈正泰默默松了口气,而后装模作样的道:“儿臣恳请陛下准儿臣把一把脉。”

    李世民便急切地道:“快吧。”

    陈正泰也不客气,先取了一个帕子? 遮在长孙皇后的脉搏上,而后手搭了上去。

    御医们就是这样给长孙皇后把脉的。

    只是……隔了一层帕子,对于脉象……显然就更难以掌握了,陈正泰心里想,这就难怪御医们容易失去判断了,换我这么折腾,怕也以为死了。

    此时只有极用心,才能感觉到长孙皇后脉搏的跃动。

    “把好了没有,如何了?”李世民在旁显得很焦急。

    其余人也已一拥而上,团团围着这头。

    长孙无忌探着脑袋,眼看自己的亲妹妹活了,一时之间,又不禁老泪纵横。

    还真……活了。

    李承乾已是惊喜得要叫出来,兴奋的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很想说这是自己救活的,却又觉得不合适,也不知……这母后是不是回光返照。

    长孙冲则是整个人呆若木鸡,他迷茫了。

    起初陈正泰叫他去,他只以为师祖有什么交代。后来师祖放了火,他还当师祖有什么深意,比如武楼代表的乃是大唐的赫赫武功,师祖趁着此时宫中治丧的时候,将他一把火烧了,难道是有烧了武楼,大唐当文治天下的寓意?

    可到后来,师祖竟是放了火就跑,他的内心是崩溃的,这怎么像一个很纯粹的纵火犯?

    直到现在,他震惊了。

    他不得不感叹一声,师祖当真是神鬼莫测啊……

    见陈正泰久久不语,李世民却已急了:“还没把到脉?”

    陈正泰只好道:“呃……这个把脉,儿臣不甚精通。”

    “那为何观音婢现在虽是醒转,却是这般样子,口不能言,身体又无法动弹?”李世民此时已不愿召御医了,直急得冒火。

    陈正泰想了老半天,才道:“我觉得可能是……娘娘饿了吧?”

    “饿了……”李世民不禁瞠目结舌!

    就这么简单?

    陈正泰便问:“敢问陛下,娘娘多久没有进食了?”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回想着,而后道:“十二个时辰……不,应该更多。”

    早说嘛……

    陈正泰不禁无语,你要是大病初愈,而且在病前,人家都以为你死了,躺在这一天一夜以上不吃不喝的,怕也是都这个样子吧。

    陈正泰便再不迟疑的道:“我觉得……应该立即让人预备膳食,赶紧服侍娘娘进膳。”

    李世民阴沉着脸,显得很是关切的样子:“只这样就好了?”

    “最好现在先进一些米粥,不要吃太多,先填填肚子。”

    李世民道:“要不要开一点药。”

    陈正泰摇头,假死只是突发的情况,只要恢复了心跳和脉搏,其实就算是治愈了,开药?这哪里是开药,简直就是开玩笑呢。

    十有**,是长孙皇后这段时间内,因为身体不好,御医们成天给她开各种药,这药吃多了,哪里还有进食的胃口?人就是如此,若是不能摄取足够的营养,又长期像药罐子一般,每日吃各种药材,时间久了,就算想不死,也得死。

    对于陈正泰而言,这个时代的人,几乎九成以上的所谓疾病,其实都是饥饿引起的。

    开玩笑,就这三十不到的人均寿命,绝大多数人,压根都活不到四十,能有什么要人命的病?

    至于其他的小病,只要多吃,吃的好,摄入的营养均衡而丰富,再加上年轻,什么病熬不过去?哪怕不需要维生素,管它是什么病毒,玩什么偷袭、骗,也照样直接能靠身体的抵抗力弄死。

    于是陈正泰很认真的道:“不需开药,而且暂时……最好什么药都不用,多吃,能吃多少吃什么,吃完了就多动。”

    看着陈正泰笃定的样子,李世民此时再没有什么疑虑了,立即命人熬粥。

    陈正泰又关切地吩咐道:“要熬肉粥,用牛肉,将这牛肉切的细碎,其他的作料就不用了,放盐,放葱花,要快。”

    “喏。”宦官匆匆去了。

    这陈正泰将肉粥的做法说的过于详细,李承乾和长孙冲在一旁,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才发现……饿了。

    膳食在小半时辰之后,已匆匆的送了来。

    在失而复得后,李世民似乎整个人也有了生气,亲自伺候着,给长孙皇后喂了一些温水。

    等这牛肉粥送来,宦官要上前喂食,李世民一瞪眼睛,那宦官忙是放下肉粥,退下。

    李世民则亲自喂了起来,起初不敢喂多,多用粥汁,小心翼翼的送进长孙皇后的口里。

    这银勺入口,长孙皇后本是一动不动,可好像……是真的饿极了,拿出了吃nai的气力,一下子将这粥水吞咽下去。

    “还真是……”李世民不由道。

    而后,他继续喂食。

    长孙皇后吞咽的气力也越来越大了起来,气息也越发的绵长。

    一口口热腾腾的粥下肚,也令长孙皇后身躯开始热腾了起来,她贪婪的将最后一口粥喝尽,竟是打了个嗝,而后……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一下子恢复了气力,而后发现七八双眼睛,一动不动的关注着自己。

    长孙皇后方才虽是身子不能动弹,可是神智却已清醒,自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呼出气之后,才幽幽然地道:“陛下,臣妾……是真饿极了,还有没有……”

    李世民已是喜不自禁,眼眶又红了,忙道:“有的,有的……”

    陈正泰一直在旁,此时叮嘱道:“此时还不宜多吃,先养养胃,过了一个时辰再吃吧。”

    长孙皇后努力的转过眸去,看了一眼陈正泰,带着一丝感激的微笑道:“若非是正泰,只怕……只怕本宫……真要去见列祖列宗了,真是万幸啊,正泰……你救了本宫一次。”

    陈正泰立即道:“这是儿臣应当的,何况这一次出力最大的乃是太子殿下,还有长孙冲,和儿臣有多大关系呢?”

    李承乾在旁咧嘴笑了,忙点头,又好像觉得这样不太谦虚,于是又忙不迭的摇头。

    长孙冲此时只低着头若有所思,方才所发生的一幕幕,都在他的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重现,他既惊喜于姑母醒来,更震惊的是……师祖竟是什么都会。

    长孙皇后勉强莞尔一笑,她知道多言也是无益,陈正泰肯定还要再三推辞的。

    李世民则大乐道:“哈哈,好了,此朕的门生和乘龙快婿,如他所言,这确实是理所应当的。都是一家人,何须再如此生分呢?不过……方才真是虚惊一场,朕现在还后怕不已,正泰,你的母后到底得的什么病?”

    “饿病。”陈正泰只能这样的解释:“娘娘平日,一定成日吃各种药膳,胃口也不好,而且……平日素食吃多了,所以儿臣以为,想要治病,只有一味药,那便是吃,能吃多少就吃什么,这山珍海味,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世民还从没见过有人开这样的药方……一时也是无语。

    陈正泰随即又道:“其实陈家的医馆那里,大多开的药方,也都是如此,人的虚弱,本质就源于饥饿。这寻常百姓生病难以痊愈,十之**是如此,而娘娘的情况也是一样,虽说娘娘尊贵,可若是吃的少,这身体如何经受得住呢?就如陛下这般,身子强壮,平日可有什么病吗?”

    其实对于人类而言,真正可怕的病,就是癌症。

    不过……在大唐,癌症……不存在的。

    现今这个世上,人的寿命大多都不长,还没等到身体癌变,就已死了。

    而这个时代的医学,毕竟比较原始,最好的药方,恰好就是自己身体里的免疫力。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宦官,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记下。”

    说着,李世民道:“从此往后,这宫里的膳食,都要加一些份量。”

    宦官忙道:“喏。”

    李世民随即又道:“太子、陈正泰、长孙冲救治皇后有功,太子乃是储君,也是人子,子救母乃理所应该之事,赏就不必了。至于陈正泰,赐紫鱼佩,长孙冲赐金鱼袋。”

    “往后宫中行走,也可方便,就不需通报了。”

    说到这紫鱼佩,其实就是从鱼袋里衍生出来的。

    鱼袋乃是官员身份的象征,因而寻常的小官,都是佩戴银鱼袋。

    而高品级的大臣,则佩金鱼袋。

    这鱼袋和玉佩的功能是等同的,不可随意佩戴,既彰显身份,也是出入宫中的凭证。

    比如配有金鱼袋的大臣,是可以登记之后出入宫禁的,因为门下省和尚书省等机构,还在太极宫的前殿位置。

    而紫鱼佩则只有宗室亲王和郡王才有资格佩戴,可以随时出入宫禁,甚至享有佩剑的特权。

    而实际上……宗室的这些所谓特权,其实没有意义,因为李世民对于宗室是颇为防范的,绝大多数的宗室亲王、郡王,要嘛被打发出了长安,要嘛处于严密得监视状态中!

    想自由出入宫禁?那是不可能的,你连出入长安城都需报备呢,更遑论是宫中了。

    因而……既能佩戴紫鱼,同时还能成日入宫蹦跶的人,便只剩下太子和陈正泰了。

    陈正泰自也是知道这些的,忙道:“陛下,这隆恩已经十分厚了,陛下现在又赐儿臣如此殊荣,儿臣只怕……无福消受。”

    ………………

    昨天第三更,晚点还会有今天的三更。

第四百一十二章:感激涕零

    无福消受!

    其实这话,真不是谦虚。

    紫鱼袋?我陈正泰如今还缺人关注吗?

    至于时刻入宫?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殊荣,可在陈正泰看来,这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这后宫里头,哪一个几乎不受宠爱的后妃莫名其妙的有了身孕,那这算谁的?

    不是我陈正泰的,这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所以陈正泰决定再三推辞,好歹陛下给一点实惠性的东西吧,哪怕是多给几块地也好啊。

    可李世民却坚持道:“且不论你我乃是君臣,但说长者赐,不可辞,却之不恭。也不能这般一味推辞了。就这样吧,往后要时常入宫来拜见你的母后,看看你母后的身体。”

    这算是把话说死了的节奏了,陈正泰自觉无话辩驳了,只好乖乖地道:“喏。”

    李世民随即将目光落在长孙冲的身上。

    他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外甥实在讨人喜欢。

    虽然从前总觉得长孙冲是个糊涂孩子,可现在……横看竖看都很顺眼,于是感慨的对长孙无忌道:“无忌啊,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这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话,让体会了过山车的长孙无忌,一时手足无措。

    毕竟一开始,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妹妹驾崩的痛苦之中。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儿子竟把武楼给点了,长孙无忌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下要完。可谁晓得,转眼间,大悲竟又变成了大喜,原来儿子烧了武楼,是因为要救自己的姑母。而自己的嫡亲妹妹,竟是死而复生了。

    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今日自己的脑子有些麻木,心里感慨万千,这人生真的无常啊。

    紧接着,陛下的这一句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令长孙无忌顿时心花怒放。

    当然,这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得到了夸奖。

    而是他很清楚,陛下对于冲儿的态度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陛下一旦对长孙冲的态度变成了信任,那么对于长孙家的未来而言,必是有着巨大的裨益。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犬子……无状,竟敢火烧……”

    李世民摆摆手,神色轻松地道:“这无妨,不过是一个武楼而已,只要观音婢无恙,即便是把宣政殿烧了,那也是有功的。”

    长孙无忌忙点头,他还是清楚陛下对自家妹妹的在意的!

    等过了半个时辰? 又熬了一碗粥来,给长孙皇后吃下,长孙皇后气色恢复得更好了? 此时神志清醒,得知陈正泰看出自己的症状? 为了急救? 居然敢带着长孙冲跑去武楼放火,心里不禁唏嘘。

    此时不免对李承乾道;“太子? 你这师兄是很有本事的人,众皇子和你年龄相差不小? 你们兄弟之间? 难以守望相助。可陈正泰既是你的师兄弟,也是你的妹夫,你素来性子急? 凡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这是长孙皇后的真心话。

    为人母亲的? 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 唯一的美中不足? 就是性情不好,说难听一点? 这种性情不稳的人? 其实是不适合做天子的。

    可他是嫡长子啊? 又是自己亲生的,他将来不做天子? 谁来做呢?

    就在方才,即将弥留之际,长孙皇后以为自己与这个世界将永远隔绝的时候,除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惋惜之外,便是担忧这个儿子了。

    想到没有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没有了自己的袒护和庇佑,皇帝这么个如钢铁一般的性子,再搭上太子这烂漫的性情,这世上再没有人给他们父子二人居中调和,天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任何太子一旦被废黜,结局都是极悲惨的。

    长孙皇后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一次,正因如此,才知人生可能随时遭遇不幸,因而做了这么个交代。

    她一直都觉得,陈正泰性子好,为人也忠直,绝对是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他今日急救她,担着巨大的干系,若是她不能醒来,陈家只怕未来的恩荣便要不再了。可即便如此,陈正泰依旧挺身而出,这不是普通人可以下定决心的事。

    让太子凡事都和陈正泰商量,能让长孙皇后安心,将来她当真驾崩,也可瞑目了。

    李承乾眼角的余光,感激的扫了一眼陈正泰,而后乖巧的应下:“是,儿臣记住了。”

    “这便好。”长孙皇后面上带着欣慰,她知道李承乾不是一个听话顺从的人,不过……好像这句话,李承乾应当会听进去的,这两个小子,本就性子契合,又是玩伴,这么多年在一起,没见红过脸。

    长孙皇后随即道:“陛下,臣妾有些乏了,当歇一歇,现在已无事了,陛下就不要担心了。”

    李世民细细地观察长孙皇后的气色,觉得不错,此时总算放下心来。

    于是他道:“既如此,那么观音婢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带着太子和陈正泰等诸人出了寝殿。

    随即,李世民亲自到了武楼一趟,这里的火已熄灭了,值守的宦官和禁卫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来请罪。

    李世民则是高兴地道:“你们何罪之有呢?说起来,你们救火还有功劳呢,每人赐一个金饼吧。”

    当然……毕竟是好端端的一个配殿,里头有不少李世民的心爱之物,也不知抢救出来了没有,李世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可和长孙皇后的性命相比,这些显然就微不足道了。

    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和颜悦色地回头对众人道:“走,去文楼,教人煮茶,朕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快活了。”

    于是众人便随李世民至文楼,这文楼在宣政殿的左侧,与武楼相对,不过李世民不经常来,他不喜欢文楼这个名,太酸腐。

    进了楼,他率先坐下,接着又命人赐座。

    李世民这才叹口气道:“尔等都是朕的至亲之人啊,平日也难聚在一起好好的说说私话,今日倒是难得凑一起了。”

    长孙无忌忙道:“是臣的错,平日走动的少了。”

    李世民就笑着道:“无忌从前一直喊朕二郎,可现在……喊陛下的时间比喊朕李二郎的时间要多了,说话也变得比从前拘谨了许多。”

    长孙无忌莞尔一笑,现在突然出了长孙皇后的事故,似乎一下子让长孙无忌感慨良多,生命如此脆弱,有的人说不见就可能不见了,这些年,他醉心于官场,每日都在揣摩人心,现在突然有一种大江东去不复返,人还是该珍惜眼下的心思。

    虽然李世民是想说一些私话,不过一群大男人凑在一起,很快这话题,便又关注到了朝中。

    李世民道:“百济那里……听闻是其王太子登基,这王太子成了新的百济王。而现在的百济王,却还在长安。百济国可能已派出了遣唐使,不日将抵达长安,正泰,对这百济国,你应当是知情的,你有什么看法?”

    陈正泰道:“百济立国已有四百年之久,这是三韩之地,他们的宗王,在那里扎根极深。我大唐想要击溃他们很容易。可要是派遣唐军占领他们的州府,将百济辟为州郡,只怕就有些难度了。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行,只是占领所需的花费多,还有剿除这无休止的反抗,只怕会引发入不敷出。而且……拿下了百济,势必会引发新罗的警惕,到时,我大唐又要元整新罗吗?即便是拿下了新罗,又还有倭国,此三国,于我大唐而言,暂时陆路不通,这一次我们击溃了他们,杀入了王城,将与我们敌对的百济王绑缚来了长安,已经对百济形成了巨大的威慑。所以儿臣以为,这王太子若是派出了遣唐使,与我大唐交好,只要他们肯顺从,愿意视大唐为上邦,那么……也未尝不可。”

    李世民认同地颔首道:“房卿等人也是这样想,点到即止嘛。”

    陈正泰随即又笑道:“可若是点到即止,却也不成。”

    “嗯?”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你继续说下去。”

    陈正泰道:“让其为藩属,是因为我大唐控制不便。可这并代表,我大唐只取其名分。所以儿臣的意思是……这百济……事关的乃是我大唐对外羁縻诸藩的基本国策,也是未来诸藩国的一个标榜。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正泰:“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谈不上,儿臣的意思是,百济若要称藩,除了必要的所谓上贡称臣之外,还需满足我大唐几点要求。如若不然,这样的藩国,不要也罢。这其一:既为大唐藩国,那么,我大唐还是需派出流官前往百济。”

    “派遣流官?”李世民愣了一下,忍不住道:“既然不置州县,派流官做什么?”

    陈正泰便道:“这流官,当然不是直接管理他们的百姓,而是要像他们派遣的遣唐使一样,我大唐为了顺应百济民心,理当派驻流官,抵达百济,在百济之后,建立官署,职责嘛,当然是监视百济国君臣的举动,若是有百济君臣残害百济百姓的,我大唐难道可以坐视不理吗?又或者,有我大唐的钦使前往百济,自然需要流官负责招待。还有大唐的商贾、遗民,过境此地,也需百济的流官办理相关事宜。”

    李世民暗暗点头,派一些人员去而已,想来百济国的反弹不会很激烈,而大唐有的是官,都快人满为患了,丢一些出去,也是无妨。

    李世民便道:“你的意思是,派出使者?”

    “不是使者。”陈正泰很认真的道:“而是要让百济国专门设立一个官署,此官署名,可称为监察院或是御史院等等,主官由我大唐派出,最好从御史里挑选,抵达百济国之后,负有记录百济朝廷动静,纠弹百济百官朝仪,侦察与逮捕贪赃枉法的百济不法官吏,同时,在这监察院之下,还需设有一个专门的监狱,负责审问和关押。当然,名目上,这个监察院,还是隶属于百济国,只是所有的官吏,都受我大唐派出的御史指派。”

    李世民皱眉,这样……百济国就未必肯接受了,这不等于将一半的司法权,交给了大唐?

    当然,现在的百济国,可谓是风雨飘摇,他们倒是想不接受都难。

    “除此之外。”陈正泰继续道:“还需让百济开辟一个港口,令我大唐在百济建立水寨,使我大唐可驻扎一部分水师。现在百济的水师已经全军覆没,他们现在面临新罗和高句丽人的威胁,我大唐愿用水师保护他们,想来他们也不会不接受。”

    “这其三,便是准许百济各州县与我大唐通商,甚至建立供我大唐商贾们歇息和交流的商业会馆。”

    “陛下,有了这三条,这才算是有了藩属之实,而非我大唐只取百济国一个名分。”陈正泰似乎对此,有过很深的考量。

    他见李世民还在推敲,便又耐心地分析道:“建立监察院有一个好处,一方面可以监视百济君臣,使其对我大唐完全顺从,另一方面,也可惩治一些贪赃枉法之徒,赢得百济的民心。若是有人反唐,也可以贪墨的名义,将其掐住。建立水寨,一方面可让我大唐的水师保护来往的百济的商船,也可使我大唐得水师,有了一个可以新的补给点,一旦大唐与高句丽开战,大唐水师可以自百济和三海会口同时出动,使高句丽首尾不能相顾。何况驻扎了军马,也可使百济君臣们不敢胡作非为,是保障了监察院的权威。这其三,建立商会,则是大规模的百济进行贸易,贸易的过程之中,我大唐商贾便可深入他们的州县,与地方上的世族、贵族甚至州县官长,建立稳定的联络渠道,既可挣钱,销出我大唐的宝货,也可使百济最基层的州郡,再离不开我大唐了。”

    ………………

    今日第一章,别急,还会继续写,下午休息了一下,继续开足马力。

第四百一十三章:重任

    此时,李世民眼微微阖着,手上抱着茶盏,低头思咐,一时出了神,以至于热腾腾的茶盏凉了,下意识的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后他抬头起来,瞥了一眼陈正泰道:“方才你说,百济可为藩国标榜?”

    “正是。”陈正泰笃定地道:“历来大唐的羁縻之策,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只对藩国的王侯进行封赏。而王侯得了封赏,却拿天朝上国的赏赐,用来收买人心,因而他们是否为藩属,只在其王侯一念之间。这藩国上下,只知有其王,却不知有上邦。”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而对大唐而言,这样的做法,除了得了一个好名声外,又有多少的好处呢?倘若大唐不能在藩国中得到利益,不能让大唐的经济和文化深入其心,不能掣肘他们的朝廷,所谓的藩属,只是流于表面,今日万邦来朝,明日这些番邦就可能成了我大唐的心腹大患。”

    见李世民动容……

    其实李世民显然是会动容的。

    平日扣扣索索的过日子,没好处的事,确实干的不是滋味啊。

    此时,只见陈正泰又道:“臣的建议里,每一样都把握了一个度。设立监察院,却不实际去控制他们的朝廷,一方面可以间接操控。一方面,也让这小朝廷规矩一些,同时惩治一些贪赃之事,可得百济人心。可又因为不是实际操控,百济王依旧还可号令他的百官,虽失了监察职权,却依旧不失王位,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妥协的。另一方面,则是利用水师保护和威慑他们,令他们习惯了我大唐水师的保护,起初的时候,他们比是会对我大唐水师生出警惕之心,可是时日久了,就会滋生惰性? 当他们感受到大唐的水师并不会威胁他们的统治? 甚至某种程度而言? 是在保护他们之后。他们便再难有心思去筹建他们自己的军马了,大量的税赋? 宁愿拿去给自己享用? 也不愿为自己招兵买马。男儿们宁愿醉生梦死? 也绝不愿入伍征召。自此之后? 他们便会永远脱离不开大唐。”

    “操控和保护之后? 便是要从百济牟取实利了? 若是没有实利? 又如何维持长久呢?于是商贾的作用便出现了? 我大唐无所不有? 大量的宝货贩送至了百济,便是价值连城,到时少不得无数的商贾涌入,这些商贾,会将我大唐的文化,统统带入进百济,并且赚取大量的利差,时日一久,甚至可以直接与地方州县的世族,形成利益共同体!陛下,有此三样,便足以让百济永世为我大唐藩属。只要这一套在百济能够成功,那么便可推而广之,移植至大唐其他藩属那里,有何不可?”

    李世民极认真的听着,边听陈正泰说边颔首点头,而后吁了口气道:“自秦汉以来,中原对于藩国,大多采取轻视的态度!正是因为这样的轻蔑,所以除了一个朝贡的架子之外,根本没有多少实质的国策去巩固朝贡的体系,建立一个有效的机制。正泰算是有心了,听你说的这般面面俱到,朕倒是有心起来,想知道这一套,是否行得通。”

    任何东西,理论上看上去美好,可是否经得起实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世民道:“用百济来做标榜,这样很好。可朕就担心,此事不成,反而徒留人笑柄。你现在已是国公了,按旧制,国公当开府建牙,设立长史,那么……这百济诸国的朝贡之事,就交你处置。若是成了,则可推广至天下各藩,若是不成,也好给朝廷留一个体面。”

    可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李世民深知一旦拿出来,势必又要在朝中引发巨大的争议。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让陈正泰来主持这件事吧。

    能否逼迫百济人退让,此后能否有效的执行下去,这些若是陈正泰办好了,那么自然是大功一件。即便没办好,那也没关系,陈正泰还年轻嘛,年轻人胡闹而已,你们为啥就这么较真呢?

    陈正泰似乎已经明白李世民的意图了,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么儿臣就却之不恭了。”

    他对这一套,倒是有信心的,便又道:“只是既然让儿臣来办,那么水师就必须置于国公府的管辖之下,还有三海会口,不妨划出一个地来,就叫天津卫吧!在此地,设立一个水寨,这个水寨,儿臣也得领着。此外……还有百济、新罗、倭国的遣唐使,但凡来朝,都需儿臣来负责交接,即便礼部,也不能过问。闹出了天大的事,也和朝廷无关。”

    李世民笑了,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此时对陈正泰已是信任到了极点。

    某种程度而言,毕竟天下是李家的,在李世民看来,宗王的威胁,都比外姓要大的多。

    何况这陈正泰一直致力于打击世族,这样被无数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自然而然,也没有声望去动摇李家的统治。

    当然,对李世民来说,还有一点是重中之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女婿,还是自己的门生,李世民素来就对陈正泰有着极大的信任。

    今日发生的事,让李世民意识到,陈正泰这个家伙,是个重情义的人,哪怕拼了性命,该救人的时候也要救。

    李世民很直接地大手一挥,豪迈地道:“一切照准,若当真能成,这也是能彪炳青史的大事了。”

    陈正泰会心一笑,随即道:“那么儿臣若是向朝廷讨要一些人员呢?这些人员,是否也可听凭儿臣借调?”

    李世民没有多想便道:“五品以下的大臣,随你借用吧。”

    陈正泰暗暗松了口气,他就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只要给予全权,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当然,百济的遣唐使,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次肯定是有备而来,他们虽然吃了亏,却还是有彻底倒向高句丽的可能,如何能逼迫他们接受大唐的条件,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李世民笑着看了看陈正泰,而后对长孙无忌道:“无忌啊,你也要多听听陈正泰的一些建议,他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仿若朕年轻的时候,可惜……朕老啦,你也老啦,现在只想着守成,远不及现在的年轻人了。”

    长孙无忌心念一动,忙道:“陛下说的极是,我那犬子现在在礼部观政,若是正泰急需,借调犬子去国公府听用也可。”

    他算是表了个态,自己的儿子听候陈正泰的差遣,这是隐隐以自己吏部尚书的身份来支持一下陈正泰的意思,将来若是陈正泰做出一点朝中群议汹汹的事,有长孙无忌做这个压舱石,大家也不敢造次。

    另一方面,他对陈正泰刮目相看,而自己的儿子若是按部就班的在礼部观政,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有前途呢,虽然如今他家冲儿已得了陛下的信任,可信任是一回事,能耐又是另一回事,年轻人若是不多立一些功劳,即便再如何信任,未来的基础也不够牢固。

    于是他眼巴巴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欣然应允:“若是长孙冲来,那便再好不过了,我又多了一个左膀右臂。”

    这下自是皆大欢喜了。

    坐了一个多时辰,见紫薇殿那里,并没有传出长孙皇后的坏消息,说是长孙皇后已经安然睡下了,一切如常,君臣们便放下了心,陈正泰等人这才告辞出宫。

    而后的这几日里,陈正泰照旧还是时常入宫去,佩戴了紫鱼袋,入宫确实方便了许多,甚至是禁苑,也是如履平地一般,当然,这一点陈正泰是很谨慎的,若是没有宦官引领,他绝不会轻易踏入半步。

    即便是进去,也只是去紫微宫寝殿,看一看长孙皇后身体调理得如何了。

    只是……陈正泰虽然看着轻松,却已悄然开始罗织了一个班底了。

    朝贡体系的改变,乃是决定未来千年外交模式的一件大事。

    若是办得好,则大唐即便不可以做到永绝后患,却也可以令这大唐数百年内,再无外患。

    何况陈家的大量商品,都急需扩产,需要销路,未来若是能打通海外,可谓是互利共赢的善政了。

    到了月底,遣唐使果然匆匆抵达了。

    水师突袭了百济之后,其实已经引发了整个大东北区域的震动。

    无论是直接受创的百济,还有与之相邻的新罗,以及那隔海相望的倭国,立即能感受到的是,原本平稳的格局瞬间被这大唐水师打破了。

    从前在所有人的眼里,此三国的邻国是没有大唐的,毕竟……虽然和大唐是隔海相望。可是这汪洋大海,本来就如天堑一般,可当大唐的水师可以抵达百济的时候,就意味着……大唐的触角,也可以直接伸出这海峡两地了。

    正因如此,除了百济匆匆准备了遣唐使,便是新罗和倭国也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一方面是要试探大唐的深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加一些联络,免使此后双方闹出什么误会,造成什么误判,这一不留神的,突然大唐水师出现在自己的领海,换谁都难受。

    他们的舰船,先是抵达了三海会口,而后迅速的被接引入朝。

    陈正泰则令长孙冲前往迎接。

    另一方面,扶余威刚、娄师德、马周等人,已开始拟讨对策了。

    三国的遣唐使,抵达大唐之后,却发现迎接他们的,竟不是礼部,也不是鸿胪寺。

    而迎接他们的大臣,竟自称来自于韩国公府,这一下子,却让这遣唐使懵了。

    其实三国从前不是没有派过遣唐使,规矩他们都懂,到了地方,自有鸿胪寺的人进行接待,而后等着礼部的人进行接洽,这过程,一切都很愉快。

    可这一次,显然就有些不同了。

    那百济遣唐使最先坐不住了。

    此人叫扶余洪,乃是当今百济新王的叔父,同时也是被俘来长安的百济王的亲弟弟!

    他此番而来,目的有两个,一方面是试探大唐的心意,另一方面,则是探望旧王。

    扶余洪再三恳请礼部,希望自己能和百济旧王见上一面。

    可礼部倒是很老实,现在你们的事,不归我们管了,请出门左转,有个叫二皮沟的地方,到那里,找一个叫陈正泰的人。

    这扶余洪急了,便又四处打探陈正泰的背景,越打听,越心惊,一时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好在过了几日,便有人寻上门来了,这一次,扶余洪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正是百济当初的水师大将军扶余威刚。

    扶余威刚面带从容的笑容,他显然在大唐过的挺滋润的,一见到扶余洪,咧嘴便笑。

    扶余洪则是怒目而视,眼带恨意,狠狠地道:“是你,你这断脊之犬……”

    扶余威刚自是不生气,只是道:“良禽择木而栖,大唐乃是上邦,我而今至上邦为臣,有何不可?哎……世道变了,连大王都被擒来了长安,难道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吗?我现在是奉韩国公之命,请你去公府拜见韩国公。”

    扶余洪心里不禁悲愤,经过一番打探,他已经了解过这个韩国公的底细了,袭击百济,都是此人所为,此时他若去见了这韩国公,只怕少不得要受巨大的羞辱。

    而且此人让扶余威刚来请他,在他看来,显然是不怀好意的。

    倘若他去了,少不得要受恫吓了。

    扶余洪并不愚蠢,他很清楚,凭借现在的百济,面对对方的威压,是断然无法轻易保全自己的。

    于是他怅然地叹了口气道:“我去拜见,自是理所应当的,这是礼数,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

    今日第二章送到。今天一共更了四章,两张是昨天的欠更。不过已经很晚了,所以可能第五更,也就是今天得第三更,可能发的比较晚,明天早上之前吧。总之,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会把昨天的欠更全部还上。而明天的三更,照旧。

第四百一十四章:威武

    扶余洪的不情之请很简单。

    那便是希望能和倭国遣唐使、新罗遣唐使一同前去拜见陈正泰。

    让他单独见陈正泰,他是不肯的。

    扶余威刚听了,只是笑,他当然清楚,这个扶余洪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现在百济处于弱势,风雨飘摇,此次遣唐使入长安,就是要解决百济国未来的问题。

    若是能和大唐谈妥,固然是好。

    可若实在逼不得已,就只能狗急跳墙了。

    百济国并没有太多的底牌。

    所以扶余洪很清楚,单独去拜见陈正泰,势必会让陈正泰吃干榨净。

    眼下百济人唯一能保证他们百济国利益的办法,就是和倭人、新罗人共同进退。

    哪怕就在不久之前,百济和新罗之间还有矛盾,双方兵戎相见。

    可是这并不妨碍扶余洪拉上新罗人一道,以此减少大唐对自己的盘剥。

    因为三国距离最近,在扶余洪看来,这一片乃是三国共同的地盘,即便大家是世仇,可是只怕没有任何一国愿意接纳大唐将触手伸进百济国,往后还那落地生根了。

    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大家彼此之间固然有很重大的矛盾,可大唐最好离得远远的,大家派出遣唐使,甚至朝贡称臣都没有问题,名份上臣服大唐,我上贡自己的特产,你大唐给我赏赐。

    因而在他看来,拉上新罗遣唐使以及倭国遣唐使,这是最好的选择,百济国固然已经风雨飘摇,可有了倭国和新罗的撑腰,至少可让大唐收敛一些。

    这等算计,乃是外交中的常态。

    扶余威刚很清楚,这个计划,扶余洪必是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也是扶余洪的两个杀手锏之一,此时若是不肯答应,扶余洪宁愿僵着,也不愿继续接触。

    毕竟涉及到了百济国根本利益的问题,扶余洪只是一个传声筒,来之前一定和王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百济新王商议过了。

    扶余威刚笑道:“这不合规矩,显然也不合韩国公的心意。不过……你既坚持,看在你我同一个列祖列宗的份上,索性我便做个主,暂先同意了。”

    扶余洪这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愿和扶余威刚一个祖宗。

    于是,扶余洪立即让人去请倭国和新罗两个遣唐使。

    这倭国遣唐使乃是犬上三田耜,其实他在贞观二年时,就来过一次大唐,也算是对大唐有所了解了。

    只不过犬上三田耜虽然在大唐受到了礼遇,李世民也派出了使节随犬上三田耜东渡倭国? 表示友好。

    只可惜……这美好的交流活动很快便戛然而止? 大唐的使节抵达了倭国之后,按理应递交国书? 不过按照规矩,需倭王面北行礼? 接受国书。倭人显然认为这对于倭国而言乃是侮辱,于是拒绝接受,双方争执不下,唐使见倭人不上道? 只好返程。

    因而在历史上,这倭国第一次派出遣唐使,很不愉快,而倭国方面自居岛国? 此后也没将与大唐的交往放在心上? 直到三十年之后? 等到大唐国力不断的增强,倭人这才又重新派出遣唐使,第二次就学乖了,愿意行藩臣之礼。

    此次,因为出现了大唐水师袭了百济国这突发情况,倭国内部也是议论纷纷,毕竟大唐水师突然变得强大,既然可以出现在百济,那么同样可能成为倭国的隐患,因而让犬上三田耜重新出发,前往大唐一探虚实。

    犬上三田耜接受了使命,带着浩浩荡荡的使团出发,这一路,他都和新罗、百济的遣唐使接触,显然对于犬上三田耜而言,他是无法接受大唐的势力扩张到百济的!

    百济与倭国隔海相望,今日大唐彻底控制住了百济,下一步……可能就使倭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三人收拾了一番,便出发陈家。

    这陈家占地规模极大,又是新宅,雕梁画栋,亭台楼榭隐在院墙之内,让这三个使者看着颇有几分心怯。

    可是人都已经到了,临阵退缩是不能够的,于是强打起精神进去!

    陈家下人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中堂,陈正泰则已在中堂的主位上坐着了,头顶着‘积善人家’四字的匾额,这积善人家的匾额,乃是三叔公派人定制的,请的乃是大学士虞世南亲自手书,而后再让人拓下来雕刻。

    有钱了嘛,总是要有点面子的,而且还要显得有道德,这积善人家四字,恰好与陈家的家风相契,陈大善人的美名,远播关内外,人尽皆知啊!

    陈正泰坐着,稳如磐石。

    三个遣唐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见陈正泰左右,又有四五个人,个个都是侍卫的模样,分别是娄师德、薛仁贵、苏定方,还有那黑齿常之。

    这四人坐在陈正泰的侧边,众星捧月一般。

    遣唐使不行礼。

    娄师德便大喝:“足下何人?见了韩国公,为何不行礼。”

    扶余洪便看着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三国之中,倭国实力最强,所以扶余洪希望犬上三田耜能为自己撑腰。

    犬上三田耜是有和大唐交恶以及打嘴仗经历的,所以底气比新罗人还有百济人更足,他微笑道:“我奉东方天子之命前来,乃是特使,不宜行礼。”

    娄师德面带怒容,正想说什么。

    陈正泰则是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各自落座。

    陈正泰随即便道:“我奉皇帝之命,与三位遣唐使交涉,只是不知,你们的国书可带来了吗?”

    犬上三田耜觉得此时贸然进上国书有些不妥,便没吭声。

    不过扶余洪倒是有些急了,现在虽然闹得僵,可事情迟早还得有进展,只要不涉及到百济的根本利益,早一些进上国书也是理所当然,最好早一些明晰大唐的态度为好。

    于是便道:“我带了国书来。”

    说罢,他将国书交给扶余威刚。

    扶余威刚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进至陈正泰的面前。

    陈正泰接过,飞快的扫了一眼。

    里头的内容并不新鲜。

    大抵是百济国愿意称臣,并且派出质子,从此之后愿意称藩朝贡的事。

    再多的条件,也就没有了。

    当然,其中有一条,是希望大唐能够善待他们的太上王。

    显然,百济国的那位新王有点不厚道啊,他爹被大唐抓来了,也不想讨要回去,只为了表示一下孝心,希望大唐以后好好帮他养着。

    陈正泰为这俘来的百济王表示遗憾,看来他可以去给太上皇李渊凑对了。

    陈正泰看过之后,便随手将国书抛到了一边。

    这个举动很轻佻。

    让扶余洪皱眉。

    事实上,这国书是在百济朝廷中争论了很久才做出的妥协,其中最大的争议就是派出质子,当时许多百济人认为这是妥协的太过,这还是王上力排众议的结果。

    可显然陈正泰对此极不满意。

    于是扶余洪看着陈正泰道:“韩国公以为如何呢?”

    “笑话。”陈正泰毫不犹豫道:“百济屡屡挑衅大唐,为虎作伥,现在只称臣就罢了?既然称臣,就要有称臣的样子,只是派出质子,远远不够。”

    这态度很不客气。

    只一听就晓得,百济提出来的条件,大唐远远没有得到满足。

    扶余洪一时无言,他没有追问大唐想要提出什么条件,因为此时追问,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无法回答的境地,倒不如充傻装楞,所以故意看向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顿时明白了扶余洪的心思,于是与新罗遣唐使交换了一个眼色,才咳嗽一声道:“韩国公,百济国愿意称臣,永结秦晋之好,有何不可呢?大唐处中原之地,沃野千里,莫非还垂涎百济这区区数百里的土地吗?大国固然带甲无数,可是小国自也有保全之法,这大唐与百济毕竟山长水远,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他一副和事老的态度。

    不过显然这犬上三田耜有点轴,你和事就和事,一开口,怎么更像在故意挑衅一样?

    陈正泰微笑道:“小国有什么保全之法,愿闻其详。”

    扶余洪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这特么的……不就是要故意重提王城沦陷的事吗?

    犬上三田耜倒是很有底气:“这百济……”

    陈正泰摇头,打断道:“不,我问的不是百济,我问的乃是贵国。”

    犬上三田耜一听,顿时羞愤,喝道:“我国乃日出东方之国,非小国。”

    陈正泰却是似笑非笑地道:“可在大唐面前,贵国就是小国,所以我才问你,倘若我大唐来征讨,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这话问的,让犬上三田耜一时羞怒交加,他很快就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百济人拉了倭国和新罗国一起来交涉,本质上就是希望借倭国和新罗来给大唐施压。

    陈正泰想要逼迫百济做出让步,与其专门找百济人算账,倒不如……直接找他犬上三田耜,只要压住了犬上三田耜的气焰,这百济人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了。

    犬上三田耜来了两次大唐,还没见过有人这般无礼的,不是都说大唐人文明,就算是骂人都拐着弯的吗?

    犬上三田耜压抑着火气,只绷着脸道:“我奉天子之命,是为了交好而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陈正泰则是冷冷地道:“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犬上三田耜再也控制不住,腾的一下火起,于是咬牙道:“我国有勇将数百,兵五十万。”

    当然,这是吹牛。

    陈正泰摇头:“勇将,你也是勇将吗?”

    “我自然不是,只是……”

    “看来你是吹嘘。”

    陈正泰笑呵呵的看着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气得七窍冒烟,可毕竟是搞外交的,还是深呼吸:“我是仰慕东土大唐,知此地乃是礼仪之邦……”

    他意思是,我原来以为你们是讲礼的,谁晓得如此蛮横。

    陈正泰叹息道:“有一句话,叫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礼是对朋友的,那么贵国是敌,亦或者是友?”

    犬上三田耜本来汉话就生硬,怎么可能和陈正泰比?

    这陈正泰缺德之处就在于,平日里耍嘴皮子,碰到了那些御史、清流就怂了,嗯,耍不过嘛!可是对上犬上三田耜,却几乎等于是拳打幼儿园,脚踢幼儿园,顿时觉得自己威风无比。

    此时,他继续道:“在我大唐眼里,贵国的武士,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莫说是不是真有五十万,便是百万,三百万,也不值一提。”

    犬上三田耜已经气的战栗,他恶狠狠道:“是吗?”

    陈正泰高傲地道:“不知贵国使团,可有你所言的骁将吗?”

    犬上三田耜还真有,毕竟是东渡大唐,使团里自是带了不少骁勇的武士。

    于是犬上三田耜冷笑道:“我国风行比武较艺,一较高下,韩国公如此有自信,那么……不妨就请你们的将军来比一比,我听闻贵国有秦琼、程咬金等,擅长一些刀剑之术,倒是很想讨教。”

    陈正泰用一种近似于羞辱似的目光看着他,老半天才道:“和秦将军、程将军比,你也配?”

    犬上三田耜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陈正泰随即又道:“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护卫和为我陈家看大门的随扈,你随便点一个,让他们来和你的武士来比一比吧,倘若输了,我自当将你待为上宾,可若是赢了,当如何?”

    犬上三田耜冷笑的扫了一眼陈正泰身边几个‘护卫’,面色狞然起来!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故意羞辱他呢。

    陈正泰显然在打着一手好算盘,要压过倭人一头,就得用这种方法。

    倭人最擅长的就是好勇斗狠,国内得武士,也是比武成风,对于那些剑术刀法的武士,他们恨不得将这些人供起来,这也是犬上三田耜所谓自傲的本钱。

    用魔法打败魔法,才能让人服气。

    只要压过了倭国,这百济也就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乖乖的接受大唐的条件了。

    …………

    昨天第三更送到,睡一觉,然后更今天三章。

第四百一十五章:大唐的荣耀

    犬上三田耜来过大唐两次。

    第一次待遇和这一次完全不同。

    虽然只是个遣唐使,可是他几乎是倭国里对大唐最了解的人。

    似李靖、秦琼、程咬金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他自然也是敬佩的。

    倭国再如何,也没有狂妄到将大唐的名将不放在眼里。

    可这一次,他发现这韩国公比自己还狂。

    在倭国,人们确实擅长比武,许多的武士,将个人的胜败看的比性命还重,衍生出了诸多关于比武的流派,这绝对是犬上三田耜自傲的所在。

    若你韩国公拿出秦琼、程咬金这些人,倒也罢了。

    居然手指身边的这些护卫,还一副不屑的样子,而后来一句,你看我身边谁可以,来单挑。

    这些人一看……多半确实应该是陈正泰的护卫。

    那苏定方倒还有一些气度。

    娄师德呢,更像是一个文士。

    还有两个,分明就是少年,嘴上没长多少毛,傻呵呵的样子,这在犬上三田耜眼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然……犬上三田耜是遣唐使,虽然受了挑衅,却绝不会因此和寻常的倭人武士一般嗷嗷叫。

    倭人武士是可以动辄暴怒的,这其实是可以理解,毕竟岛国之中以武为能,他们的‘士’,不以文才见长,而以武艺的高低来分高下。

    正因为如此,武士们往往脾气火爆,动辄就要做生死搏斗。

    犬上三田耜却已开始和新罗遣唐使以及扶余洪互换眼色了。

    他不是武士,总还留有理智,此时不能轻易答应,还是和新罗人,还有百济人交换一下意见为好。

    新罗遣唐使显得有些犹豫。

    可扶余洪却是有赞许的意思。

    扶余洪已被逼到了墙角,大唐皇帝派了陈正泰这么个不着调的人来交涉,显然是想要逼迫百济答应某些不合理的要求,在这个时候,若是能挑起倭人和大唐的矛盾,让倭人来出这个头,那么便再好不过。

    见扶余洪的眼色,犬上三田耜颇有几分动心了。

    只是这韩国公身边的几个护卫而已……只要胜了,可以扬眉吐气,让大唐知道倭国的厉害,后面再谈事亦有底气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谨慎的道:“只是这几个护卫吗?”

    “当然是这几个护卫。”陈正泰笑了笑又道:“随你挑一个,你的随员里,想来多少个比武都可。”

    这简直就是十分宽宏大量的条件了。

    颇有几分诱导犬上三田耜犯罪的意味,不过犬上三田耜反倒显得更谨慎? 有些害怕着了陈正泰的道。

    他先盯着娄师德,娄师德此人……倒是看着好欺一些,不过年纪大,唔……身材也是魁梧。

    还有这苏定方……

    还有那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

    “只从这里挑选?”犬上三田耜试探性的又问了问。

    陈正泰乐了? 不禁道:“我久闻倭人痛快,怎么到了你这里? 却是如此的扭捏呢?我说的,就从这里挑选? 随你挑。”

    犬上三田耜听着陈正泰的话,火气又上来了? 咬牙道:“可以? 只是我使团之中的武士……”

    “你使团里来了多少武士? 都可以邀斗? 有多少算几个,只要遵守比武的规则就好,你是喜欢一局一胜? 还是三局两胜,是七局四胜,是一百局五十一胜,都由你,免得说我大唐欺负你们弹丸小国。”

    一听弹丸小国,犬上三田耜就不服气了,他颇有几分吐血的冲动,很希望给这陈正泰好好的说道说道,告诉陈正泰,我倭国自东而西,那也有千里。

    可显然,陈正泰不想去听他的啰嗦。

    “不知何时比斗?”

    “你挑日子。”

    “那么……”犬上三田耜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其实不担心比武,而是担心比武有诈,若是明日,时间仓促,自己锁定了这四个人,让陈正泰临时也换不了将,那么……真要对付这几个韩国公的护卫,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想到此,犬上三田耜颇有几分兴奋,这一次倭国使团的规模最大,有僧人十三,武士七十二人,当初成行的时候,为了显出倭国的国威,确实精挑细选了一些岛上颇知名的武士,既然人选都由犬上三田耜来挑,规则显然也可制定,那么……他是赢定了。

    不过,让犬上三田耜唯一担心的就是,若是倭人大胜,会不会引来大唐的恼羞成怒,直接断绝交往?

    很头痛哪。

    太伤脑筋了。

    想了想,他道:“好,只是不知在何处比武?”

    陈正泰道:“得找一个好去处,到时我命人来请。”

    “韩国公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么此事便算是定了。”犬上三田耜道:“中途……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陈正泰傲气地摇头道:“我乃韩国公,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犬上三田耜舒了口气:“既如此,那么……明日候教。”

    说罢,他起身,鞠了个躬:“告辞。”

    他率先出去。

    扶余洪和新罗遣唐使也匆匆的跟了出去。

    扶余洪走在他的身边,不由道:“犬上君,是否有把握。”

    扶余洪心里其实有些担心,别到时……出了什么岔子。

    犬上三田耜一听,勃然大怒,在陈正泰面前,他虽还是谨慎,可当着这百济人,就不同了。

    他龇牙咧嘴道:“你是说,我国最英勇的武士,连区区几个韩国公的护卫都不如吗?”

    扶余洪:“……”

    “哼!”犬上三田耜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扶余洪见他发怒,倒也定下了心来,发怒才好,发怒才显得倭人有底气,只要大胜,百济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

    陈正泰依旧还坐着,他身边的几个‘护卫’却高兴得像是过年一般。

    苏定方沉眉道:“不知倭人会不会跟我比,早知如此,我该穿宽大一些的衣衫,显得人臃肿一些,不能将我的将军肚露出来。”

    薛仁贵笑嘻嘻的道:“我这般的英武,他们一定生出忌惮之心,这可如何是好啊。”

    只有娄师德只显着微笑,他比其他人稳,老夫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老夫可是杀入了百济,立过大功的,在乎这一点比斗的蝇头小利吗?

    陈正泰却一瞥沉默寡言的黑齿常之:“常之。”

    “在。”黑齿常之敬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自打陈正泰让他做自己的随身护卫之后,黑齿常之对陈正泰倒是颇为感激起来。

    自己一个外人,陈正泰便让自己随扈,可见信任。而且跟着陈正泰日子也很不错,在这大唐,大鱼大肉,吃的黑齿常之都想哭了,等他慢慢领略了大唐的风土,出于穷山恶水之中的黑齿常之渐渐能理解扶余威刚的话了,扶余威刚是对的,大唐与百济之间的国力差距,实在太大,百济人的未来在大唐,而绝非是在那穷山恶水里。

    陈正泰道:“那扶余洪,不认得你吗?”

    “此人乃是百济王的王弟。”黑齿常之道:“我对他略有耳闻,不过他高高在上,怎么可能将我放在眼里呢?我年纪又轻,百济国中,知道我的人,并没有几个。”

    他一面说,一面眼睛瞥向扶余威刚。

    意思是,扶余威刚是异数。

    扶余威刚心领神会的笑了,对陈正泰道:“韩国公有所不知,门下这个人,其实没多大的本事,文不成,武不就,当初之所以能在百济国中立足,凭借的就是这些许的本事,这黑齿常之虽年少,可门下消息灵通……”

    陈正泰竟是久久无语。

    好吧,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陈正泰似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随即道:“去,将陈爱芝寻来,告诉他,立即给我留一个头版,我要明日清早就能见报,这事……得弄出一点动静。”

    那几个“侍卫”都不禁看向了陈正泰,只见陈正泰唇边正勾着一抹笑意。

    …………

    次日清早,天才蒙蒙亮,报纸已出来了,无数的货郎,将报纸送进千家万户。

    今儿,房玄龄如往常一般,清早起来,先吃过了早餐,而后上了马车。

    他照旧还是要在马车里打个盹,而后马车将他送到尚书省去,紧接着,一日的公务就要开始了。

    当然,打盹之前,家里的奴仆会在马车里预备好今早的报纸,他随手看一看,慢慢也就犯困了。

    只是……

    今日展开报纸,这头版赫然写着的东西,让房玄龄猛地打了个激灵。

    而后他的脸微微一变,竟是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车缓缓入宫,至尚书省,房玄龄下车后,则火急火燎地赶去拜见李世民了。

    而李世民这里,其实早已有人来了。

    乃是礼部尚书豆卢宽。

    还有杜如晦和长孙无忌。

    君臣们大眼瞪小眼,李世民也有点懵。

    清早起来,才知道韩国公府弄出了一个天大的新闻,而且还闹得人尽皆知。

    豆卢宽正抱怨着:“陛下,这邦交之事,怎么就好端端的弄成了儿戏?我大唐乃是上邦,中土之国,与各国遣唐使打交道,都有定制,可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以往礼部和鸿胪寺,没有任何失礼和不周到的地方,可现如今……这百济、倭国、新罗的遣唐使交给陈正泰,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乌烟瘴气。”

    事实上,豆卢宽的抱怨是由来已久的。

    他无法理解,这本来是礼部的事,陛下为何交给陈正泰去干,对外交涉,礼部是专业的啊。

    李世民也低头看着报纸,哭笑不得,不过他假装没有听到豆卢宽的抱怨。

    豆卢宽则是不满地继续道:“现在各国的遣唐使,都来礼部询问,想知道大唐朝廷有什么用意。臣这边,是焦头烂额啊,臣哪里知道那陈正泰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四邻纷纷生出疑虑之心,臣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可不答,就不免显得失礼……”

    李世民抬头,正好看到蹑手蹑脚地进来的房玄龄,咳嗽一声道:“房卿,你觉得……陈正泰此举是为何?”

    房玄龄亦是觉得哭笑不得,只能道:“臣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道:“臣若是知道,臣就是韩国公了。”

    这个笑话显然不可笑。

    李世民继续绷着脸,说出了心里的忧虑:“闹出这样的事来,会不会引来百姓们的疑虑?”

    房玄龄立马摇头:“这倒不会。”

    李世民凝视着房玄龄:“嗯?难不成房卿已经探听了坊间的消息了吗?”

    房玄龄道:“朝廷对于使节和外邦胡人,往往想的是如何周到才好,如此方显朝廷的气度。可其实百姓们是不这样想的,百姓们巴不得朝廷对胡人越狠越好。”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李世民不禁哈哈一笑。

    豆卢宽在旁目瞪口呆,这个时候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在豆卢宽看来,闹出这样的事,就好像天塌了一般。

    李世民随后道:“陈正泰能赢吗?”

    这一下子,倒是把人问住了。

    李世民的思维和豆卢宽显然不同。

    他要面子。

    于是他担心地道:“不会输了吧,若是输了,那么我大唐的颜面也就丧尽了,这陈正泰就成了千古罪人,届时朕绝不饶他。”

    房玄龄一时也是无语,老半天才道:“这应该召陈正泰来问。”

    “来不及了。”李世民苦笑道:“今儿正午就要比武了,若是朕此时将陈正泰召来,他就没有时间准备了,若是因此而输了,反倒就成了朕的过失了。哎……”

    豆卢宽不禁提醒李世民道:“陛下,臣现在考虑得乃是礼数的问题。”

    李世民便安慰他:“豆卢卿家放心吧,这陈正泰若是敢输,朕就以礼数不周的罪责,狠狠地敲打他,给你出出气。”

    豆卢宽:“……”

    他心头有点堵,什么叫做如果输了。

    那赢了,陛下莫非还要放炮仗庆祝一下吗?

    就在此时,只见李世民又道:“若是胜了,该好好乐一乐,今夜会宴,大家高兴高兴。”

    ………………

    第一章送到,还有两章,怎么样,算术还行吧,大家支持一下不?

第四百一十六章:豪赌

    毕竟是戎马出身的皇帝。

    李世民并不会怪责陈正泰用武力去解决问题。

    他憎恶的是输。

    因而……若说没有担心,这是不可能的。

    倭国是什么东西?跑去和他们比武?输了便让整个大唐跟着颜面无光了。

    从报纸里的描述来看,陈正泰比较骄傲自满,只让倭人从他的几个护卫里头挑选比武的人选。

    而倭人呢,使团中随意挑选人手。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见李世民如此,长孙无忌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便道:“陛下,臣听闻倭人以好勇斗狠为能,国中无知礼法,诸侯们蓄养武士,而武士要获得敬重,便要日夜操练刀剑之术,这些武士,一生都与刀剑为伍,不容小觑。”

    这是实话。

    李世民倒是不屑地道:“区区倭国而已,朕倒是不放在眼里!”

    顿了一下,他便又道:只是……陈正泰手里有什么护卫,朕却不知了,就怕他大意轻敌,他太年轻了,虽然是机智过人,却也未尝不可能一时疏忽大意。”

    说着,李世民皱着眉头问道:“这武斗在几时进行?”

    “午时三刻。”

    “在何处武斗?”

    “平安坊……”

    李世民不禁一愣。

    不得不说,这陈正泰还真会选地方啊!

    要知道,这平安坊就在太极门的不远,站在太极门的城楼上,便可以远眺那里的动静。

    正因为平安坊靠近皇宫,所以历来是王公大臣们的居所,陈正泰故意选在此,倒好像是宫里授意他如此一般。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用过了午膳,也去看看。”

    长孙无忌不失时机地忙道:“臣也同往。”

    当然也要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豆卢宽的脸则是青一块红一百,憋了很久似的,才道:“臣忝为礼部尚书,理当去看看,臣还是以为……”

    李世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比武的事情上,哪还有心情听他抱怨,摆摆手道:“朕既然让陈正泰处置三国遣唐使的事,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固然这小子孟浪,可现在此三国之事,与礼部无涉,你便不要操心啦。”

    豆卢宽:“……”

    他的脸色憋得更难看了。

    众人心里都有心事。

    豆卢宽的担心其实不是空穴来风的,像陈正泰这么折腾,到时候若是输了,他陈正泰仗着圣恩,说不定就溜之大吉,最后这屁股还不是得礼部来擦?

    而房玄龄和杜如晦也担心着此事的影响。

    李世民则更担心的是输赢的问题,他不希望千秋之后,隋唐的史册中出现大唐惜败于倭的记录。

    自己打了一辈子的胜仗,怎么能容许自己受此侮辱呢?

    只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够他心情糟糕的了!

    …………

    这街坊里早就已经传疯了。

    诚如房玄龄所言,只有朝廷才会去计较这些影响和得失,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看到了报? 却如过年一样。

    平安坊那里,人流大增,都是来看热闹的。

    外地的客商,本地的好事者? 附近的商家,四面八方来的货郎? 还有数不清在赌坊里下了注的赌客。

    今日各处的禁卫军,好像染了瘟疫一般? 一个营告假了近一半人,不是说自己肚疾的? 就说自己腿伤犯了。也有不少人? 不是爹娘病了? 便是祖父的头七。

    武官们吹胡子瞪眼? 忍不住喝骂,可告假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最后索性将辕门一关,告个屁的假? 今日这个时候,便是死也要死在营中。

    因为三国的遣唐使没有住在鸿胪寺,所以只在西市这里寻了客栈住。

    这附近两三间客栈,全部包了下来。

    犬上三田耜一宿未睡,都在和扶余洪以及新罗遣唐使商议着比武的事。

    消息已经传到了使团,使团上下个个磨刀霍霍。

    毕竟对于倭人的武士而言,若是能代表倭国参战,对付区区几个大唐公侯的护卫武士,只要得胜,顿时便可立下大功。

    前来请战的人,一拨接一拨。

    犬上三田耜甚是欣慰,他倒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倒不是他小看陈正泰,而是倘若面对的乃是秦琼、程咬金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将,他或许心里会有些生怯,犬上三田耜并不是一个狂妄的人,倭国毕竟狭小,人口远不及大唐,可若只是面对区区一个国公,那么可能就是压倒性的优势了。

    “大唐不过如此。”犬上三田耜给新罗遣唐使和扶余洪道:“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噢?”扶余洪其实也是担心了一夜,现在听闻有什么消息,扶余洪顿时精神一震。

    “说是此次比武,并不合大唐的常规,大唐自称自己是礼仪之邦,对待遣唐使,从来未有过今日的事。所以……此次比武,根本就是早就计算好了的,这陈正泰乃是大唐皇帝的宠臣,此人……最擅长的却是敛财。”

    扶余洪十分不解地道:“敛财?这与敛财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比武上头,坊间最爱的就是打赌,因而今日消息传出,各家的赌坊都开出了赔率,你想想看,这些唐人若是打赌,自然都是赌陈家赢了,毕竟……在他们眼里,这是自己人。”

    扶余洪顿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道:“可实际上,陈正泰的目的不是赢,而是输?”

    “正是如此。”犬上三田耜此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场全长安人都参与的赌局,若是人人都押注陈家,那么陈家输了,会赔多少钱呢?这陈家只怕早就预备了大笔的钱财,偷偷押了我们的武士了,所以表面上,他们陈家输了,可实际上……他们却可借此大发横财啊!”

    扶余洪觉得匪夷所思:“这……消息可靠吗?”

    “很可靠。”犬上三田耜信誓旦旦道:“我来大唐两次,也认识和结交了一些朋友,这个消息,正是从陈家传出的,陈家有一个叔公,此叔公甚爱张扬,消息是从他那里悄然传出的。”

    扶余洪顿时听得心里发寒,太可怕了:“为了敛财,居然不惜如此?难道他就不担心大唐皇帝的怪责吗?”

    “历来哪里没有这样的宠臣呢?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得到了君王的信任!若比武输了便被皇帝责怪,还谈何宠溺?”

    “若如此……”扶余洪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就解释的通顺了!难怪这那韩国公,竟然只让护卫和贵国的精锐武士决斗,原来……目的竟在这里头,此人真是不择手段。”

    犬上三田耜微笑道:“所以此次,我与我的武士也都买了我倭国大胜,只可惜,这消息走漏了不少,所以买倭国胜的赔率,已是低了不少,如若不然……定可跟着那陈家,狠狠的赚一笔不可。”

    扶余洪顿时动了心,谁嫌钱多的?他也想押一押。

    那新罗遣唐使此时突的起身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去料理一下,告辞。”

    说着,便匆匆而去。

    犬上三田耜笑看着新罗遣唐使的背影,此时智珠在握的道:“今日,正是彰显我国神威之时,我所带来的武士,有为数不少,都是我国一流的武士,对付那几个护卫,绰绰有余。而只要我等大胜,那么……百济国便可不必担心大唐了,他们水师固然强大,可只要百济有所防范,何虑大唐水师呢?只要他们再不敢下船步战,百济便稳如磐石。到时,我三国正好递交新的国书,绝不容这大唐将触手伸进来。”

    扶余洪也有了几分底气,颔首道:“若能如此,实为百济之幸。”

    犬上三田耜则道:“只是百济国,若是由我国保护,更为妥善,只要这一次胜了,百济即便向大唐称臣,也需向我国称臣,这大唐乃是西边的天子,而我国天皇,却是东边日出之国的天子,百济当以臣礼共事之。”

    扶余洪心里清楚,这是倭国趁火打劫,当然……引入倭国,制衡大唐,本就是当下百济自保的国策,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届时,我自当回国之后,与我王相商。”

    犬上三田耜微微一笑,他心知,此次倭国算是火中取栗,得了大便宜。

    ………………

    接近正午的时候,平安坊这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附近的酒肆里,到处流传着各种半真半假的消息。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倭人使团已经出发了,他们出现的时候,长安的差役,不得不帮他们维持秩序。

    只是韩国公府的人却还没有出现,许多人翘首以盼,不见他们,难免有人嘀咕起来。

    不会不来吧,大家可都下注了啊。

    根据现在流传出来的各种消息,极有可能是陈家这一次借机敛财,所以投注倭国武士的人,却是不少。

    钱都投了,你们陈家还不来,这是什么意思?

    总算……到了午时的时候,几辆四轮马车,徐徐而来,正是陈家的座驾!

    陈正泰此时正坐在马车里,觉得脑壳疼。

    各种流言,他是听到了,其中一个流言的源头,居然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叔公。

    这叔公有点缺德啊,居然糊弄人去下注那些倭人,陈正泰本是早就打算出发了,得知了消息,便匆忙的将三叔公叫了来。

    这时,陈正泰与三叔公同车,三叔公坐在另一边,阖目,一副打死不承认的态度:“我没说,老夫真没说,老夫对天发誓,老夫……”

    陈正泰一脸无语,看着三叔公这架势,十之**要拿陈家一家老小来赌咒发誓的节奏,他想到这,不禁吓着了,便连忙道:“好了,好了,不要发誓了,真有可能天打雷劈的。”

    三叔公便叹口气,一脸委屈的道:“你就是不信我?我怎会涨他人士气,灭自己的威风呢?”

    陈正泰道:“可是叔公,我听说……你偷偷让人拿出了数十万贯,赌我们陈家胜。”

    三叔公顿时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我们陈家人,当然买我们自己。”

    陈正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三叔公见陈正泰越说越乱,又叹了口气:“好吧,老夫就认了吧,其实……当时好像是随口说了点什么,可我只是随口胡说的嘛,又不算数,他们爱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还不让人说话了吗?若是他们因此而去投了倭人,又怪得谁来?”

    陈正泰不禁咬牙:“到时他们输了,非要闹起来不可。”

    “闹不起来的。”三叔公很是笃定,接着正色道:“到时真要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往小里说,他们是误信了流言蜚语,是愚蠢。往大里说,这群混账东西,身为我大唐子民,不支持我们陈家,却是支持倭人,这是什么居心?他们这是对朝廷不忠,这个时候,他们还敢瞎咧咧?还有脸闹?尤其是那些下注比较多的世族,他们越是叫的厉害,届时陛下也绝不饶他们。”

    陈正泰又是一脸无语。

    这个……下手有点黑啊,三叔公这是早就算好了?

    这时三叔公语重心长得道:“哎……你以为老夫,只是为了跟人赌个钱?其实啊,正泰,往好里去想,老夫这不也是在整肃风气吗?你看看,我大唐赌博成风,长此以往,这于朝廷于百姓,都没有好处啊。所以老夫思来想去,正是因为这忧国忧民的念头作祟,心里便想,总要让这些该死的赌徒们栽一个跟头,这一次让他们吃了教训,说不定他们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这样算来,老夫这是在做善事啊,这一念之间,不知挽救了多少的人,救了多少的家庭。”

    陈正泰:“……”

    这是还要表扬你一番了?

    三叔公随即略显担心的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这场比武,我们陈家能不能得胜。正泰,你说句实话,这一次……能胜吗?我倒是看你胜券在握,这才信了你的,你可千万不要马前失蹄啊,倘若如此,这可就真的惨了,我们陈家才是要栽个大跟头那个,不知要亏空多少的钱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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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不堪一击

    陈正泰已不想理会三叔公了。

    马车戛然而止。

    陈正泰下车,娄师德等人一直骑马跟在马车后头,护卫左右,这里人太多,以至于陈正泰的护卫加强了不少。

    毕竟……安全很重要。

    倘若有哪一个不开眼的家伙突然偷袭,后果是不可设想的。

    这平安坊的位置,设置了一个高台,雍州长史不得已,亲自带着许多差役在此分隔开围看的人群。

    只是人流依旧还是乱哄哄的,两遍的酒肆里,窗门全部推开,露出无数的脑袋。

    甚至附近的树上,也挂满了人。

    陈正泰看这景象,不禁感慨新闻报现在出息了,任何一个头版,引发的效果都是轰动性的。

    当然,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今日头版的消息本就惹人注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新闻报的人早早就来了。

    他们决定深入采访。

    陈爱芝亲自带着一群采编新闻的家伙,穿梭在人群中,一看到陈正泰抵达,他忙是带着记事板,提着炭笔,一面亮出自己的腰牌,朝那拦人的差役道:“让开,让开,我是新闻报的,新闻报的。”

    差役便错了一下身,将他放了进去。

    随即,陈爱芝到了陈正泰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道:“不知韩国公怎么看待此次比武。”

    陈正泰觉得啰嗦,想将这混账一脚踹开,打架呢,能不能不添乱?

    不过想到新闻报好像是陈家的产业,便还是耐着性子,露出微笑:“遣唐使远道而来,我大唐与倭国一衣带水,世代友好,今日比武,纯粹切磋,名为比斗,实则却是……”

    陈爱芝急了,炭笔没在记事板上记录? 朝陈正泰眨眨眼? 道:“韩国公? 有没有劲爆一点的?”

    新闻报现在正在冲销量,明日的报纸若是能登载今日比武的消息,肯定能卖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得有看点。

    陈正泰瞪他一眼:“什么比较劲爆?要不就说我陈正泰要打爆倭人的狗头。”

    陈爱芝眼睛一亮:“对,对,就是这个。”他认真的将这句话记下。

    陈正泰嘱咐他:“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好歹也是钦赐国公,不要有碍观瞻。”

    陈爱芝道:“这个好办,就说据韩国公身边知情者叙述? 韩国公疑似要打爆倭人狗头。这样可好?到时若有人问起,国公可以矢口否认。”

    陈正泰颔首:“就这个? 定了。”

    陈正泰刚说完,后头的薛仁贵一把揪住陈爱芝:“别走,别走? 采访我? 采访我。”

    陈爱芝一脸尴尬,求助似的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已将脸别了过去。

    陈爱芝只好道:“好? 好? 你说……”

    薛仁贵便滔滔不绝的道:“我叫薛礼,字薛仁贵,呀? 你怎么不记呀,快记,快记,薛是春秋时薛国的薛,礼是礼法的礼,仁乃仁义之人,贵是贵重的贵,别写错了。对对,就是这样写的,我自幼就学武艺,六岁便能使枪棒……”

    …………

    另一边,陈正泰已在一个礼官的指引下,与那遣唐使会合了。

    犬上三田耜等三人干笑,和陈正泰相互行了礼。

    这犬上三田耜还未说话。

    陈正泰道:“先等一等。”

    犬上三田耜一脸不解。

    此时这陈爱芝才好不容易从薛仁贵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挥汗如雨,小跑着来。

    陈正泰道:“这是新闻报的编撰,你有什么话,和他说。”

    犬上三田耜:“……”

    陈爱芝笑道:“无妨,无妨,有什么说什么。”

    犬上三田耜便道:“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我慕名来此,便是要学习大唐的礼仪教化。”

    陈爱芝于是在记事板上写:“倭国遣唐使言:倭国崇尚勇武,只知倭岛,而不知有中国也。今倡议比武,便是要让人知道倭国雄风……”

    犬上三田耜也是认得汉文的,眼睛瞥了一眼陈爱芝的记事板,眼珠子一瞪,恨不得说一句八嘎,却是耐着自己的怒气道:“为何和我说的不一样?”

    陈爱芝一面继续写:“今日比武胜败,事关大唐与倭国之胜负……”

    “你还乱写!”犬上三田耜上去要抢记事板。

    陈正泰便拦住他:“哎呀,哎呀,动什么气呀,好歹你也是遣唐使,他只是一个报馆的编撰,编撰就是这样的,和他置什么气,来,我们谈正经事。”

    犬上三田耜不忿,手指陈爱芝:“他侮辱我,故意丑化我倭国……”

    陈正泰道:“读者爱看而已,好啦,好啦,别动气,爱芝,你到别处瞎编去,不要在这里让犬上兄看见,让他生气。”

    陈爱芝便将他的宝贝记事本夹在腋下,直接跑了。

    犬上三田耜口里还要骂骂咧咧,一旁的礼官提醒道:“午时三刻要到了。”

    这犬上三田耜才回过神来,其他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比武。

    随即,犬上三田耜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瞥了陈正泰一眼:“规则,我已看过了,既然是我挑人来比斗,虽显得有些不公平,不过这是韩国公自己承诺的,此时,韩国公不会食言吧。”

    陈正泰摇头:“当然不会,你选什么人登场,要和我哪一个护卫比斗,都由着你。”

    犬上三田耜道:“三局两胜如何?”

    陈正泰点头:“自然由你。”

    犬上三田耜道:“输了便要认赌服输。”

    陈正泰道:“这话我也想和你说。”

    犬上三田耜这才心满意足,心里冷笑,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这陈正泰借机敛财。

    于是,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既如此………这第一场……

    他眼睛瞄着陈正泰身后的四人。

    这四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一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便连苏定方都收起了他的将军肚,想显得自己纤细一些。

    薛仁贵心里默念:“选我,选我……”

    谁知到了最后,犬上三田耜的目光落在了黑齿常之的身上。

    犬上三田耜手指黑齿常之道:“这第一场,便请他来。”

    黑齿常之的年纪是轻,脸上带着百济人特有的营养不良,尤其是颧骨颇高,身子被长衫遮挡着,也显得纤瘦。

    犬上三田耜的本意,是想要先让自己的武士暴打一个护卫先来一个下马威,而黑齿常之这样的菜鸡,显然是最好的对象。

    这一下子,薛礼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黑齿常之精神一震。

    他方才还学薛仁贵一样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现在则是昂首起来,眼睛放光。

    他踏前一步:“不知是谁想要和我比斗。”

    他的汉话已经很熟稔了。

    犬上三田耜冷冷一笑,回头,给一个武士使了个眼色。

    这武士已跨前一步,此人个头不高,可浑身上下,好似是紧绷着似的,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武士朗声道:“我乃吉士长丹,特来请教。”

    他其实只学了这一句汉话。

    发音也很不标准。

    “请。”

    二人随即登台,各持兵刃,都是一柄长刀。

    犬上三田耜此时目光不离陈正泰,笑着道:“韩国公,你们有一句话,叫做刀剑无眼,我这武士……力气极大,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你的护卫,甚至害了他的性命,这没有关系吧?”

    其实这吉士长丹先出场的时候,有人开始唱喏他的名字时,外头已喧闹一片了。

    竟是吉士长丹……

    昨日比斗的消息出来,那新闻报其实就已经四处打探倭国使团里的武士,通过多方的打探,心知这位吉士长丹,是最可能派遣出来比斗的武士之一,此人据闻在倭国,号称三十斩。

    意思是……在倭国,他的刀下,斩杀了三十个武士,且好勇斗狠,刀法一流。

    显然……倭人这是志在必得。

    只是这黑齿常之的家伙,是哪里来的……真是闻所未闻……

    陈正泰看着犬上三田耜,微笑:“无妨,若是不小心死伤,那也是常有的事嘛。”

    犬上三田耜心里笃定了,给了吉士长丹一个眼神。

    吉士长丹顿时会意,他很清楚,这一次要立威,需十合之内将眼前这个少年斩下,唯有如此,方才显出倭人的勇武,使大唐不敢小觑。

    于是他神气活现的与黑齿常之一道登台。

    而在远处……

    太极门的城楼。

    李世民的目力好,已隐隐看到有人登台高台了。

    李世民负手站在城楼上,一旁,礼部尚书豆卢宽正在说起此他在外头听到的流言:“陈家疑已经买了十几万贯陈家输了,陛下,依臣看,这极有可能,确实和坊间流传的那样,乃是陈家敛财的手段,这陈正泰……最擅长做买卖,只是臣万万想不到的事,这陈正泰居然拿我大唐的威严,来为自己挣钱,若是陈家故意挑起争端,就是为了输给倭人……”

    李世民脸色铁青,呵斥道:“好了,你自己也说,这是坊间流言,这些流言蜚语,你也相信吗?”

    豆卢宽道:“臣是不得不信啊,昨日到现在,各种消息满天飞,那倭人使团里,确实有不少厉害的角色,不可小看,陈正泰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如此贸然挑衅,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世民身后群臣都是默然。

    李世民眼睛眯着……他突然喃喃道:“要开始了。”

    …………

    确实已经开始了。

    此时,吉士长丹上了高台,与黑齿常之距离十步站定,而后朝黑齿常之行了个礼,黑齿常之随即回礼。

    彼此见礼之后。

    吉士长丹用别扭的汉话道:“请赐教。”

    说着,他缓缓的拔刀。

    拔刀的样子很帅气,身子弓起,刀缓缓抽出,刀与刀鞘摩擦,发出龙吟的声音。

    高台下,方才还喧闹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起来。

    每一个人都死死的盯着高台,此时已是捏了一大把汗。

    而后,吉士长丹双手握刀,刀尖朝着黑齿常之,面带狞笑。

    如无意外,今日吉士长丹将要完成他人生中的三十一斩。

    这在他看来,乃是稀松平常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没有一丝的怜悯,那阴沉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生气。

    而他的刀,薄如蝉翼一般,锋芒毕露,那刀尖如镜面一般,闪烁着黑齿常之的影子。

    黑齿常之也拔刀。

    这刀,乃是大唐寻常的钢铁作坊铸成,刀直,长三尺,也双手握着。

    黑齿常之微微闭上眼,使自己的眼睛保持着微眯的状态。

    其实……黑齿常之年纪还小,几乎没有杀人的经验。

    不过……这些日子他和薛仁贵打惯了,一天不打,便不痛快,所以他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开口一字一句道:“你要小心。”

    吉士长丹冷笑,面带轻蔑之色,而后身如迅豹一般,身子竟然好像化作了幻影,一声暴喝,人与刀便如疾风一般冲向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同样发出怒吼。

    而后,手中的刀随即斩下。

    长刀在半空划过半弧。

    人们听到这喊杀,已是心里都咯噔起来。

    二人交错。

    两把刀在半空铿锵一声。

    吉士长丹本以为自己很快,起码会比对方快上许多。。

    但是很显然他错了。

    他发现,黑齿常之一丁点也不慢,看着跟他的速度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黑齿常之的刀,竟生生的与他的刀斩在了一起。

    而下一刻……吉士长丹的脸色猛地一变。

    不对劲……

    他感觉到好似一座大山猛地压迫在自己双臂上。

    自己的手……竟好像已酸麻了。

    “纳尼……”吉士长丹疯狂的发出了怒吼。

    可就在这话音落下时……

    他手中的长刀,竟是应声而断。

    而后……黑齿常之手中的长刀,继续斩下。

    吉士长丹的面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恐惧之色。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快了,快到边上观战的人还没反应,可此时……吉士长丹却已意识到了什么。

    斩断了吉士长丹的长刀之后,黑齿常之的长刀威势不减,继续迎着吉士长丹的头顶狠狠斩杀……

    嗤……

    是入肉的声音。

    这刀……竟是顺着吉士长丹的脑壳直接斩下。

    力道……有千钧之重。

    而黑齿常之显然力道没有衰减的迹象,继续挥舞着刀下劈……

    吉士长丹的双目暴张,他的头顶,血已淋淋而下了。

    而后……他的眼睛再无神采,因为……刀狠狠得斩过他的脑壳。

    这力道,竟可以直破人的头骨。

    嘭!

    一个响声。

    吉士长丹的半边脑袋,顺着无数的血液,滚落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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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大获全胜

    这吉士长丹半边脑袋滚下来的时候,眼睛开始怒目张着的。

    以至于此时出现了极诡异的局面。

    在半边脑袋削开的时候,吉士长丹的身躯……也在稍稍一顿之后,轰然倒下,倒在了血浆里。

    手中的长刀,哐当落地,这长刀依旧还是通体雪亮,不曾染血。

    其实方才那刹那间的功夫,吉士长丹稍有半分的警惕,也不至瞬间被斩杀。

    只是可惜,他过于大意,又或者,他自诩自己乃是勇士,而面对年少的黑齿常之,所流露出来的,乃是不屑的态度。

    黑齿常之不觉得高兴,只是默默将刀收了,他方才见这倭人武士气势如虹,还以为是和薛仁贵一般旗鼓相当的对手。

    哪里想到……就这……

    他摇摇头,不免有些遗憾。

    黑齿常之哪里知道,他出的风头,已让台下的薛仁贵羡慕得眼睛要充血。

    而台下,没有人欢呼。

    实在是……一切太快了。

    只一合的功夫,居然胜负就分晓了。

    挂在树上的看客们,因为过于精彩,激动得整个人从树上摔下来。

    陈正泰对结果很满意,立即吩咐陈爱芝到自己的面前来,准备发表历史性的讲话。

    犬上三田耜则是一愣,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下意识地张大了眼睛!

    那吉士长丹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这样的武士……竟然在这个少年面前,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他身躯一颤,觉得难以置信。

    随即,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身后一群倭人武士,有人垂头丧气,有人义愤填膺。

    更有人暴喝,竟是一下子跳上了高台。

    此人……

    犬上三田耜注意到动静的时候,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此人叫吉士武信,乃是吉士长丹的堂兄,见自己的兄弟被斩,已是暴怒不已!

    他手持着倭刀,愤而登台,也不和黑齿常之打话,而是直挺挺的冲上前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骤然之间,又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所有人为之惊讶不已,因为……显然吉士武信没有武德? 他这是偷袭。

    黑齿常之的刀已入鞘,甚至他的身子,是背对着吉士武信的。

    只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还有那长刀破空的声音。

    黑齿常之感觉到了危险。

    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

    便连陈正泰也吓了一跳,他已来不及怒骂对方的卑鄙无耻了。

    吉士武信越来越近? 甚至那刀尖已是迫近了黑齿常之的后肩。

    可就在此时……

    黑齿常之猛地回身。

    他赤手空拳。

    待那长刀来袭时,他身躯下意识的轻轻避开。

    这显然得益于每天和薛仁贵比斗的经验,薛仁贵是最喜欢玩偷袭这样的小把戏的。

    当然? 黑齿常之也不赖? 大家彼此彼此。

    于是那倭刀斩了个空。

    恰在此时,黑齿常之出拳了。

    趁着对方的斩下的力道还未枯竭,身躯前倾的功夫? 黑齿常之一只手,居然生生的扯住了吉士武信的衣襟,一下子,令吉士武信动弹不得。

    吉士武信顿时清醒了一下? 他万万料不到? 黑齿常之的气力竟是这样的大,只是扯住他? 他就像是浑身都麻痹了一般。

    他下意识的想要收回刀势。

    黑齿常之却骂道:“你们倭人没有武德!”

    于是? 另一只手握紧? 毫不客气地挥拳而出。

    这是愤怒之下的一拳,可以说竭尽全力,这力道,天知道有多少斤。

    而这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吉士武信的脑袋上。

    砰!

    一声闷响。

    所有张着眼睛看的人,都似乎感受到了这拳里的气势而不约而同的绷紧了神经。

    只见鲜血和白色的浆液自吉士武信的鼻中流出来,准确的来说,他的鼻子已经无法分辨了,因为此时鼻骨已尽都碎裂,整个脑袋,好像凹陷了一般。

    这脑袋狠狠后仰了一下,颈骨亦是随之错位,因而整个脑袋,似是一种奇怪的方式和自己的身体连接着。

    随即,黑齿常之似是很是嫌弃地放下了吉士武信的衣襟,这吉士武信便如烂泥一般的倒了下去。

    很显然,已是气绝!

    又只是一合的功夫。

    更何况的是,是再黑齿常之赤手空拳之下。

    这一下……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瞬间,高台下欢声如雷。

    陈正泰此时才松了口气。

    却听一旁的薛仁贵唧唧哼哼的道:“这算什么,我也可以。”

    苏定方则是抱着手,也一副老师傅一般的样子观战,外行只看一个热闹,可是内行人,虽只是一刹那之间发生的事,这双方的一举一动,却尽都被苏定方所捕捉了。

    娄师德对于比武没什么兴趣,他虽也擅长骑射,武力不低,自觉得上去,也绝不会给陈正泰丢人现眼,不过他心里认为韬略更为重要。

    扶余威刚此时的脸上,已不经意的露出了笑容,他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黑齿常之确实是非常之人,将来此人一定会在陈正泰身边大放异彩,而自己举荐有功,也将随之水涨船高。

    这些人的心思,各有不同。

    可三个遣唐使的内心,却都是崩溃的。

    大唐的实力,已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了吗?

    犬上三田耜并不痛心于损失了两个武士,他所痛心的是,自己自认为拿得出手的东西,在陈正泰的这些小小护卫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么……大唐有多少这样的人呢?

    大唐的水师,已经十分可怖,倘若再加上秦琼、程咬金那样的大将,以及眼前这些看似寻常少年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下一次,若是水师袭击的乃是倭国,他们的军马登陆倭国腹部作战,倭国能否比百济的境遇更好一些?

    犬上三田耜作为遣唐使,他的职责除了交流学习,更多的还是刺探大唐的实力。

    上一次,他来大唐的时候,双方的交往并不算愉快,这便是因为倭国内部认为,大唐的实力远不如隋朝,倭国的天皇,也完全没有必要对大唐称臣。

    只是现在看来……只短短数年的功夫,这个印象,只怕要大为改观了。

    那扶余洪更是脸色惨然到了极点,他所凭借的倭人,似乎在眼下……也不过尔尔,这就意味着……百济人再没有任何的凭借了。

    当然,百济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彻底的投向高句丽人,可高句丽人照旧也是狼子野心,他们对于百济也是觊觎已久。

    可怕的是,即便投靠了高句丽又如何,大唐水师依旧还可以进入百济海域,如入无人之境,凭借他们现在所展现的实力,甚至可以再杀入一次百济的王城。

    此时……百济已为鱼肉了。

    新罗遣唐使眼眸张着,他下意识的瞥了倭人遣唐使一眼,而后,下意识的离犬上三田耜远了一些。

    “还有人要战吗?”没有理会高台上已气绝的两个倭人武士,黑齿常之愤怒于,这些倭人居然偷袭,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像一头年少的狮子,冷冷地瞪着那些倭人,忍不住咆哮:“还有谁想要登台,都尽管上来,若是不敢一人上来,你们尽管……统统一起上。”

    武士们个个怒目而视,可是……他们也只是愤怒的按着腰间的刀柄,竟无一人敢上台。

    陈正泰哈哈笑道:“常之,你下来,都说了,比武点到即止,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再切磋之中增进友谊,好了,你下来说话。”

    黑齿常之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打架的大好机会,居然没玩一会就结束?

    不过陈正泰的话,他是十分听从的,只好乖乖的下了高台。

    犬上三田耜脸色铁青,他绷着脸,正在权衡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尽力的挽回倭国的脸面。

    却在此时,有人突的凑上来道:“犬上兄,倭国连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犬上三田耜一听,可谓是气炸了,侧目一看,却见那无孔不入的陈爱芝不知何时凑过来了,手里还拿着记事板,很认真的样子。

    陈爱芝自诩自己是战地编撰,他这可是拼着性命在编撰新闻啊。

    犬上三田耜冷瞪他一眼,怒道:“走开。”

    陈爱芝非常敬业地道:“最后一个问题,倭国遭遇如此的惨败,犬上兄会不会觉得……这可能是倭国的武士,偏居在倭岛,以至于鼠目寸光的问题?犬上兄有没有想过,增进与大唐的交流,多派遣武士来大唐学习……对于贵国武士偷袭,毫无廉耻且没有武德的问题,犬上兄是否认同,有什么看法?”

    犬上三田耜感觉火气已经腾腾地越烧越旺,恨不得立即将这陈爱芝宰了。

    几个武士甚至已按着刀上前,口里怒骂,要将陈爱芝赶开。

    陈爱芝只好在记事板上记下:“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羞怒交加,暴跳如雷,拒绝采访,可见其尚有廉耻之心……”

    眼尖的武士要来抢记事板。

    陈爱芝便大叫:“打编撰了,倭人打编撰了。”

    犬上三田耜心里一惊,连忙喝止住那几个武士。

    而这个时候,台下已是欢呼成了一片。

    也有不少下错了赌注的人,在恼怒不已地痛骂倭人无能。

    愤怒的人群,甚至将停在远处的倭人车马砸了个稀巴烂。

    差役们吓得面如土色,忙是维持秩序。

    陈正泰则笑嘻嘻的上前,犬上三田耜见陈正泰来,忙收敛了怒容。

    此时此刻,他已经意识到,大唐已不能招惹了,而陈正泰这个家伙……更是不能招惹的人之一。

    他随是恼火到了极点,却也很是上道,朝陈正泰行礼,惭愧的道:“韩国公,我的部下失礼了。”

    陈正泰的心情很好,摇摇头道:“哪里的话,这情有可原嘛,反正他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说?我们大唐有一句话,叫人死为大,罢了,不计较啦,走,我们借一步说话。”

    犬上三田耜脸色惨然。

    尤其是那百济遣唐使扶余洪,更像是即将要上刑场一般。

    借一步说话……这是大唐准备让他们接受无法接受的条件了吧。

    只是……连对倭人尚且都如切瓜一般,那么百济,又凭借什么抵挡这实力雄厚的大唐呢?

    …………

    在太极门城楼上。

    从这里观战,其实并不真切。

    李世民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事实上,那礼部尚书豆卢宽的话,还是令李世民心中焦躁得,虽然说是说他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可谁也无法保证这个万一。

    等听到平安坊那里传出的震天欢呼声,李世民不由道:“谁胜了?”

    豆卢宽本就见陛下不理睬自己,心里颇有些不忿,张望了一下,而后断言道:“听闻不少人投注了倭人,这样看来……极有可能……是倭人胜了。”

    李世民冷笑连连。

    却在此时,终于有宦官匆匆飞马而来,在城楼下叫道:“陛下,陛下,韩国公大胜,韩国公护卫黑齿常之,一合之下,斩杀倭人武士。谁料倭人不讲信义,竟有武士偷袭黑齿常之,黑齿常之赤手空拳,又将其毙命,此时……黑齿常之连胜!”

    此言一出,城楼上顿时被惊动了。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都松了口气。

    豆卢宽则是愣了一下。

    不是说好了陈正泰敛财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是陈家三叔公放出的话,这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假借三叔公之名,还是那该死的三叔公缺了大德,故意骗人去买倭人胜?

    豆卢宽一时觉得自己的脑袋竟如浆糊一般,一时懵了。

    李世民却已回过头来,看了豆卢宽一眼。

    豆卢宽觉得时间好像凝固停止了,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僵硬。

    李世民道:“卿家不是说,这是陈家要敛财吗?”

    “臣……臣觉得这是陈家……反向敛财,他们故意……”豆卢宽连忙解释,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越解释越乱,这个时候再多做解释,恰恰可能得来最坏的结果。

    毕竟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也知道此时再辩驳反而是下乘了,于是又忙改口道:“陛下,臣万死,是臣误信人言,冤枉了陈家,臣……糊涂了。”

    …………

    第一章送到。

第四百一十九章:马到成功

    李世民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这豆卢宽一眼。

    “从此往后,倭国、百济、新罗之事,礼部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李世民淡淡道。

    此时可是贞观初期,还未到盛唐时万国来朝的景象。

    因为礼部涉外的事其实并不多,若是少了新罗、百济和倭国,这礼部除了某些胡人打交道之外,就真的无所事事了。

    豆卢宽一脸无语,偏偏此时不敢反驳,只是忙道:“喏。”

    李世民随即道:“胜的叫黑齿常之,朕倒是知道陈正泰这个家伙,身边有个薛仁贵和苏定方,很是厉害,只是这黑齿常之,却是第一次听闻,这陈正泰身边,怎么有如此多的骁勇之士呢?”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龄便笑道:“陛下,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这世上本就多的是人才,只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而已。陈正泰这个人,别看平日闲散,无所事事的样子,却颇能识人,这一点……倒是总让人能大开眼界。”

    李世民随即点头,不禁感慨道:“是啊,真的令人大开眼界。”

    下一刻,李世民振奋起来:“朕将百济之事委托给了陈正泰,就是不知这陈正泰经此一场比武之后,是否能将他所言的事办好,若能办妥,则就是利在千秋了。”

    关于这一点,其实房玄龄等人早就有所耳闻了,正因如此,所以对于这等重大的国策变动,他们的内心是颇有些不喜的。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朝贡制度已经行之有年,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变动,藩国上了贡,朝廷则赐予足够的赏赐,大家各自安好,彼此之间也不会滋生什么事端。

    可是……

    现今这个做法,显然可能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

    表面上,这是一种简单的朝贡体制,可实际上,里头有不少如图利的地方。

    其实说穿了,任何规则背后? 都有利益的输送。

    比如……遣唐使来的时候,往往规模浩大? 如此巨大的规模,除了是送给皇帝的贡品之外? 其实还有大量关于本国的特产? 输送给不少朝中的大臣。

    可正因为是特产,乃是稀有之物? 其实这玩意还真是挺值钱的? 一柄千锤百炼,最上等的倭刀,可谓是价值连城。

    可一旦似陈家这般? 要求直接开商路,结果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大规模的进行交换,互通有无? 那么原本珍贵的宝物? 因为大量的输入? 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礼部尚书豆卢宽反对这样做? 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现在陈正泰声势正大,陛下又特立独行,自然也就无人敢反对了。

    而对于房玄龄而言,这样也没什么不可的,改就改吧,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可的。

    …………

    此时,心情很好的陈正泰,已将三个遣唐使请到了公府上。

    他开口便很客气:“哎,这一战,真的赢得侥幸哪。”

    犬上三田耜脸一红,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陈正泰说这话确定自己不是为了打击人?

    只见陈正泰又道:“倭国的武士也很不错,方才那人叫什么?我远远看去,他气势如虹,出刀的速度,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一刀劈过去,吓煞人了。这样的勇士,真是千里难觅。只可惜,他死了,如若不然,我定要将他请到面前,好好喝一杯。我陈正泰这个人,最重英雄。”

    犬上三田耜:“……”

    你陈正泰确定自己不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犬上兄何故不言?”陈正泰和蔼可亲地道:“哎,这比武都比完了,大家还是一衣带水,亲如一家的兄弟,比武嘛,又非是生死相搏,输赢只是小事,不要这样小气嘛。”

    犬上三田耜这时才艰难的道:“韩国公说的对。”

    说这话,心口疼啊!

    “痛快。”陈正泰则是翘起大拇指道:“我就喜欢和这样痛快的人打交道,哈哈……好啦,好啦,都坐下,比武只是游戏而已,咱们还是办要紧事。”

    说着,陈正泰便把目光落向扶余洪。

    扶余洪像遇到了瘟神一般,眼睛忙是错开,不敢和陈正泰的目光相对。

    陈正泰笑道:“百济国也不错,来,扶余兄,你们百济已给我大唐上了国书,这国书……我看不好,只是口头上的俯首称臣,这如何显得大唐与百济亲如一家呢?我这里也有一本国书,不妨你先看看。”

    扶余洪的心此时已沉到了谷底,他已料想到,一个无比苛刻的条件即将摆在自己的面前。

    而他作为百济人,难道要承担百济存亡的责任吗?

    只是现在形势逼人……似乎他可以选择的地方,却是不多了。

    于是他只好躬身道:“还请赐教。”

    陈正泰取了一本国书给他看,扶余洪此时脸色惨白,眼珠子像是定住了。

    他表情僵硬地看向国书里的内容。

    设立监察院,监察院御史,由大唐派驻,所有官吏也由大唐御史指派,用以监督朝臣,指出百济国的过失,稽查贪腐。

    这……扶余洪皱眉,这一条……居然比他想象中还好。

    他继续看下去,通商,准许大唐商贾随意往来。

    这……

    扶余洪又松了口气,他继续看下去,划出港口,设立水寨,准许大唐水师租用,租用的钱财,为一年五十贯,作为大唐水师停泊和驻扎之用。并且承诺百济有事,大唐水师当立即协助百济国抵抗外来的侵入。

    甚至……倘若百济国内滋生变故,百济国国王若是发出邀请,可适当派出水师登陆,平定叛乱。

    看到这里,扶余洪的表情怪异起来了。

    比武之前,这个条件对他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可现在失去了倭人作为靠山,大唐的实力也远超他的想象,扶余洪居然很犯贱的认为,这样的条件,简直可以当做是宽宏大量来形容。

    他舔了舔嘴,细细想来,这三条,每一条都好像牵涉进了百济国的事务,可细究起来,又好像并没有真正的夺去百济国的大权。

    只是虽然他觉得这条件完全可以答应,可是他还是决心讨价还价一下!

    于是他犹豫地道:“建立水寨,且需划地方圆百里,这方圆百里,是不是多了?还有……监察院要检讨百济朝廷的过失,是否我百济国王的过失……不得轻易指摘。还有这里,商贾的随员,是否可以限制一二。这商会……”

    还不等扶余洪说完,陈正泰便立即拉下了脸来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哪里啰嗦这么多?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若是不成,那么就请回吧,到时你我兵戎相见。”

    陈正泰说的很霸气,很不客气,很不留余地!

    扶余洪则是听得很丧气,心里不禁哀怨,兄弟,这不是老规矩,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怎么就你反应这么大?

    只是看着陈正泰绷起来的脸,他显然是没胆子继续跟陈正泰磨下去了,忙道:“好好好,成,此事,下官虽然不能完全做的主,但是这国书的改动,可以斗胆决定。等大唐与百济交换了国书,下官再通报百济王即可。”

    陈正泰听罢,顿时又露出了笑容,大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百济国肯答应,以此为基础交换国书,并且切实执行国书中的内容,为了展现我大唐的诚意,大唐愿发放绝大多数的俘虏回百济,你们的百济王也可护送回国,如何?”

    “这……”扶余洪听到此处,却是打了个激灵。

    新王已经登基,你却要把新王的爹给请回去,这算怎么回事?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啊!

    于是他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太上王殿下年纪大了,来长安本就已是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他这样的年龄,若是再回国,只怕对身子不利,中途若有什么闪失,下官可吃罪不起,他年岁大了,理应颐养天年,我看,还是留居长安,享一享清福吧。”

    这意思,显然是希望大唐能将这位可怜的太上王养起来。

    陈正泰心里不禁咒骂,怎么这天下的帝王都一副德行,呀,当然骂的不是自己的恩师,只是说除恩师之外的其他人。

    虽是陈正泰很不屑,不过他是聪明人,便感慨地道:“既如此,那么我定当上奏朝廷,予贵国太上王一个妥善的安置。”

    扶余洪松了口气,条件虽然没有想象中的苛刻,不过……却还是令他有些担心起来。莫不是,这是大唐吞噬百济的第一步举动吧?

    至于那新罗遣唐使和犬上三田耜二人,也细细看了国书中的内容,二人脸色变幻不定,让他痛心的是,大唐水师,终究要借助百济国在那一片海域落脚了!

    这就意味着,一旦那里的水寨建成,大唐只需一日一夜,便可出没在倭国和新罗的海域,这显然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陈正泰随即看向犬上三田耜道:“犬上兄,对此有没有兴趣?”

    犬上三田耜没差给陈正泰一个白眼,脸上终究露出一点微笑道:“事关重大,我做不得主。”

    那新罗遣唐使生怕陈正泰来问他,便笑着道:“是啊,此事对新罗而言,也该从长计议。”

    陈正泰显然没有逼迫他们交换这样国书的意思,他自是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先拿下百济再说,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

    因而他道:“无论如何,我与诸位也是不打不成交,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大唐乃礼仪之邦,不妨今夜一起留下来,吃一杯水酒,噢,还有,方才新闻报的编撰,托我来求情,说是要给三位做一篇专访,这也是为了加深诸国与我大唐的感情嘛,让这大唐的军民多了解一下贵国有什么不好呢?你们猜我与那陈编撰怎么说的?我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这三位遣唐使,都是我陈正泰的兄弟,他们看我面上,也会挤出时间来,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犬上三田耜一听到这个,脸就彻底拉了下来了,恨不得索性将陈正泰砍了。只是面上却是尴尬的干笑:“韩国公说的是。”

    …………

    两日之后,一道奏疏送了上去。

    随即,陈正泰入宫觐见。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世民召了群臣,却是到了文楼。

    显然,宣政殿和太极殿过于郑重其事,今日议的,也只是陈正泰奏疏中的内容而已,不必过于正式。

    反正……这新的国策,都是韩国公一人所为,若是对外藩有失礼之处,那也和大唐没有关系。

    众臣早早抵达了文楼,交换的国书,他们已看过了,为此,群臣议论纷纷,有不发表建言的,也有直言反对的。

    “陛下,祖宗之法啊……”

    李世民瞪了这个反对的人一眼:“你说的祖宗之法,乃是隋制,这隋文帝的法,干朕何事?”

    被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的,乃是鸿胪寺寺卿张煌。

    此时,张煌瞪大着眼睛,竟是半句也做不得声了。

    隋制唐随,这是眼下大唐的现状,哪怕是大唐的武德律,其实也是从隋朝的法令里抄来的。

    这针对藩国的国策,当然也是自隋文帝那里继承。

    事实上,李世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跟他说什么祖宗之法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李世民的祖宗姓李,不姓杨。

    等陈正泰到了,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这里人多,可地方又狭小,陈正泰钻进来,挨碰了许多人,少不得有人瞪他一眼,陈正泰则低声说一句抱歉,好不容易挤上去,见李世民被人拥簇在正中的位置,便行礼。

    李世民摇摇头道:“国书,朕是看了得,群臣之中,房公是不置可否,鸿胪寺和礼部反对的很厉害,倒是吏部那里是极力赞成。”

    于是陈正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给他一个友好的笑容,眼神里大抵是,嗯,咱们是一家人。

    果然……长孙无忌是出了名的有异性没人性,啊,不,是出了名的只看关系亲疏好坏啊!

    …………

    还有

第四百二十章:晴天霹雳

    陈正泰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乃是派出使团访问百济,要求百济落实国书中的内容。”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所以臣倡议,让娄师德率水师出海至百济,开始营建百济水寨,臣探查过,这水寨的位置,最好选在距离高句丽不远,又靠近百济王城的所在。儿臣查过,有一处滨海小城,此地名叫‘买召忽’,不过这名儿过于拗口,所以儿臣打算将此地改为‘仁川’,这一点,儿臣已经和百济遣唐使扶余洪细谈过了,他们表示赞同。”

    “仁川这个地方,既是临海,又靠近百济的王城,同时距离高句丽的王都也是不远。除此之外,据此地的水文而言,这里是天然的良港,因为此地不但背靠百济王城,而附近海域,还有一处占地颇大的海岛,将这海岛和仁川港划为水寨的位置,便可以使我大唐的水师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儿上。”

    “选址之后,儿臣打算此次随水师出访的人员里,既要有大批的匠人,作为将来建设水寨之用,而且将来还需留驻一批水兵,此外,再招徕一些商贾,令他们前往百济考察一番,为未来的商贸做一个奠基。当然……这朝廷委派的御史,这一次只怕也要同行,只要百济那边决定执行国书中的承诺,那么监察院,当立即搭建起来,这监察院选址,也在水寨的范围之内,所征用的文吏,护卫,也可由我大唐派出。至于具体的事项,在这百济国,还将在未来,让商贾们选定一个商会的会长,如此一来,这大唐在百济国中的利益便算是平衡了。”

    “商贾的事,交给商会总会长;政务由御史负责;军事上,则是仁川水寨的水师校尉负责。这政商军三方? 当然还是以主政的御史来负责决定重大的事务,三者之间,既是相互制衡,同时也要彼此守望相助。”

    陈正泰所提出来的构想? 倒是十分缜密。

    李世民听得很认真? 等陈正泰说罢? 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谋国之言? 诸卿还有什么看法。”

    其他人还没开口。

    长孙无忌便笑呵呵的道:“臣以为陈正泰所言甚是? 就这么办吧,既然当初? 陛下令陈正泰来办理三国事务? 那么就当委他全权,不必事事都问百官的想法。”

    李世民笑了? 看起来很满意长孙无忌这番话,随即就道:“很有道理。只是陈正泰,商会的那什么会长? 让商贾们推举? 这没有什么问题。可仁川水寨校尉,派谁为好呢?”

    陈正泰自是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于是道:“娄师德有一个兄弟? 叫做娄师贤,上一次,他也曾随兄出征,在水寨之中颇有威信,此次征百济,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正要赏赐他呢,不妨就让此人为仁川水寨校尉吧。令他征募一千水兵,再给他十数艘船,再有两三千辅兵和水手以及若干匠人,驻扎仁川。”

    李世民便看向长孙无忌:“吏部听说过此人吗?”

    长孙无忌道:“扬州水寨那里,确实报过此人的名字,此人颇为骁勇,立下了汗马功劳,且又和娄师德乃是兄弟,吏部这里确实打算升他的官职,为校尉。”

    “此人既熟悉仁川和百济的情况,那么委任他为仁川校尉,就最好不过了。”李世民点头:“只是人在海外,颇为辛苦。”

    长孙无忌便笑着道:“臣子到了哪里,都是为了陛下效忠,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呢?”

    李世民欣赏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这话……他爱听。他扫视群臣,颇有深意的意思,仿佛在说,都和长孙卿家学一学吧。

    “那么御史的人选呢?”李世民又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想了想道:“儿臣也在为御史的人选头痛呢,一方面,这御史负有和百济国交涉的职责。同时又要严查百济国不法之事,甚至,他还需代表整个大唐的形象。儿臣思来想去,马周是最合适的,只可惜,马周人在东宫,只怕不宜轻动。此后,儿臣又想到了邓健,不过邓健乃是贫寒出身,与百济的贵人们打交道,还需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大唐的威仪才好。最终……儿臣觉得还是长孙冲更合适一些,长孙冲饱读诗书,能够宣扬我大唐的文化,又出自长孙家,贵不可言,是真正知书达理的人,行礼如仪,一定能令百济国上下心悦诚服。除此之外,他为人热诚,又年轻,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李世民:“……”

    长孙无忌:“……”

    殿中一下子沉默起来。

    房玄龄心里咯噔了一下,而后立即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举甚为妥当。”

    房玄龄是怕了啊,又是马周,又是邓健,现在又是长孙冲,待会儿若是不让长孙冲去,接下来岂不要推荐房遗爱去?

    众人见房玄龄极力赞成,房玄龄乃是宰相,谁敢不趁此机会表现一二?于是纷纷道:“对,长孙冲最好。”

    长孙无忌脸僵直了,忙道:“且慢,陛下……冲儿他年龄还小。”

    陈正泰,你特么的坑我呢?

    这是我亲儿子啊。

    李世民看看长孙无忌,又看看房玄龄。

    房玄龄被看得头皮发麻,立即振振有词地道:“年纪不在大小。”

    “可是……”黄豆大的汗自长孙无忌的额上渗出来,他慌忙道:“这百济山长水远的……”

    房玄龄又立即道:“话不可这么说,方才长孙相公不也说了吗?臣子到了那里,都是为陛下效命,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呢?长孙冲能照顾好自己的。”

    长孙无忌:“……”

    此时的长孙无忌,已经心痛得想要昏死过去了。

    那可是百济啊,不毛之地啊。

    他不由气恼地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不敢去看他,他真不是胡乱选的人,思来想去,只能是长孙冲这个人选,其实房遗爱也可以,只是房遗爱实在年龄太小了。

    若是派其他的御史去,那些清流,指望他们能做些什么?

    李世民此时道:“既然如此,就依陈正泰所言吧,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只是……正泰,朕要看到成效,若是没有成效,反而误了国家大事,届时朕就要拿你是问了。”

    陈正泰忙道:“喏。”

    就这么定下了?听到这句话,长孙无忌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他家长孙冲要去百济了,要去那个穿洋过海的地方,这……生离死别啊。

    这一去,天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今儿该谈的也谈完了,李世民散了群臣,陈正泰匆忙便走。

    后头,长孙无忌便咬牙切齿的追了出来,边气呼呼地喊道:“陈正泰。”

    这声音太大,陈正泰想装听不见都不好意思,只好乖乖驻足,朝追上来的长孙无忌行礼道:“长孙相公……”

    “你……”长孙无忌兴师问罪地瞪着他道:“老夫平日对你不够好吗,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无话可说。”

    “可你为何……”

    陈正泰尴尬的道:“长孙相公,这天下第一个外派出去的御史,就是长孙冲啊。只要这国策成了,那么……各国都要照此例,这新的国策,许多人都没有经验,只要长孙冲自极摸爬滚打出来,将来他的经验就可推而广之。长孙相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是大功一件,我之所以推荐长孙冲,一方面是因为长孙冲是个有能力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另一方面,这么好的事,凭着我们两家的世交,我如何能不照顾他呢?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如张骞出塞、苏武牧羊一般。”

    张骞出塞……其实还能理解。

    苏武牧羊,这就让长孙无忌龇牙了。

    “冲儿他……”

    陈正泰笑着道:“放心,其实不会吃什么苦的,去了那里,山高皇帝远,那才是自在呢!好啦,长孙相公,你便信我一次吧。”

    长孙无忌显得无奈,感叹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陛下都已打定了主意,我还能如何?只是……只是……哎……”

    他摇摇头,又咬牙切齿地道:“房玄龄那老狗,真是贼的很,他生恐让他那儿子房遗爱去,在那不断的搬弄是非,堂堂宰相,藏着这样的私心,真不是东西。”

    陈正泰面上保持着笑容,反正骂的不是自己,管我鸟事。

    这叫挑动尚书斗宰相。

    后头,果然看到房玄龄与杜如晦几人徐徐走过来,陈正泰趁着机会,一溜烟的先跑为敬。

    长孙冲得知自己即将去百济,居然颇为高兴,他感激涕零地特意跑来寻了陈正泰,朝陈正泰行了大礼:“学生见过师祖,学生万万想不到,师祖对学生如此的看重,学生到了百济,一定鞠躬尽瘁,绝不令师祖失望。”

    陈正泰安慰他道:“此去百济,关系重大,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这事关系着朝贡新政的成败,我很器重你,本是想推荐邓健他们去,可思来想去,还是你最为合适。”

    长孙冲眼眸一亮,大喜道:“能蒙师祖如此的厚爱,便是在百济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陈正泰很是欣慰,他喜欢这个家伙。

    …………

    李世民此时心情还算不错。

    将百济三国的事交给陈正泰,似乎不必自己为之头痛了。

    唯一令他遗憾的,却还是关于抄那窦家的事。

    这都过去了大半年了,居然还没什么音讯。

    陈正泰那个真是乌鸦嘴,总说抄窦家不太顺利。

    起初李世民是对这话当做耳边风的,窦家确实可能掩藏了许多的财富,只是朕派了大理寺和刑部,甚至还有御史台一道去抄家,不说**成,至少六七成的财富还是能抄出来的。

    可左等右等,好几次召人来问,只说下头还在继续顺藤摸瓜,到现在也没一个结果出来。

    这事……似乎成了李世民的一个心病。

    李世民此时稳稳坐着,瞥了一眼一旁得张千:“张力士。”

    张千忙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道:“抄窦家的事,现在还没有结果吗?”

    “这……”

    一说到这个,张千显得谨慎起来,忙道:“陛下,暂时还没听到有什么结果。”

    “噢。”李世民点头:“这都过去了这么久,再抄下去,只怕朕要驾崩了。”

    张千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可万万不要这样说。这……这……”

    “这什么?”李世民见张千话里有话。

    张千内心显然很纠结,终究道:“没……没什么。”

    李世民冷冷地道:“还不如让陈正泰去抄呢,这家伙算术好。哎……”

    张千脸色木然,却是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一旁,不敢说话。

    李世民觉得甚是奇怪,却还是忍不住道:“当初陈正泰说,抄窦家的事……可能会有什么麻烦,是吗?”

    “这……奴不知。”

    李世民道:“真奇怪。”

    他摇摇头:“再去催问一下吧,不能老是没有结果。”

    张千只好道:“奴明日就去问。”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拜下道:“陛下,大理寺卿孙伏伽求见。”

    李世民随口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查抄窦家一案,有了结果了。”

    李世民闻言,一挑眉,随即兴奋起来,兴冲冲的站了起来,高兴的道:“让他进来说话。”

    片刻之后,孙伏伽进来,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道:“怎么,窦家那里有结果了?”

    孙伏伽肃然道:“有结果了。”

    李世民兴趣浓厚:“查抄出来了多少,可有数额?”

    “陛下是要看细目,还是最终的折钱数额?”

    李世民笑道:“先给个总目吧,折钱多少?”

    “折钱三十一万贯,陛下……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方,出动人力达七千三百人次,最终追索出来的窦家全数金银珠宝、田产、宅邸、现钱等等,总计是三十一万贯。”

    李世民的脸……骤然之间就沉了下来。

    要知道,当初就算是窦家的股票,也不只这个数的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龙颜震怒

    李世民沉默了很久。

    而大理寺卿孙伏伽似乎也预想到陛下会不甚满意,于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

    李世民道:“陈正泰说对了。”

    “什么?”孙伏伽错愕的抬头,却见李世民阴沉的看着他。

    李世民的脸色差的骇人,他死死的盯着孙伏伽:“是三十几万贯?”

    “三十一万四千五百二十二贯。”孙伏伽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世民道:“还真是有零有整啊。”

    接着,李世民又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出动了这么多人,只查出了这些?朕如果没有记错,理应还有股票吧?”

    “回陛下。”孙伏伽道:“其中牵涉到了窦家许多的欠款,发卖了股票,偿还了欠款之后,就几乎没有多少了。”

    “欠款?”李世民凝视着孙伏伽:“欠了哪一些人,欠了多少?”

    孙伏伽镇定自若,他自袖里掏出了一个奏本:“请陛下过目。”

    奏疏送了上去,李世民接过,打开,上头琳琅满目的名字和数额。

    而这些所谓的欠款的债主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无一例外,都是朝中的贵人,以及天下耳熟能详的世族。

    李世民道:“单欠崔家,就有七十五万贯?”

    “正是。”孙伏伽正色道:“这还是二十三年的债务,现在查抄窦家,若是不先偿还欠款,这就变成了天子与民争利了。所以刑部这边,和臣商议过,还是先偿清欠款为宜。当然,崔家的欠款是最多的,其他人家,也是不少。这窦家其实就是个空架子,这也是臣等始料不及的。”

    李世民只觉得头晕。

    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结果……就这……

    三十几万贯,固然是不菲的财富,可这显然和李世民心心念念所预想的,少了不知多少倍。

    更可怕的是,正因为李世民对于查抄窦家一直有着巨大的期待值,所以这大半年来,手脚也大方了不少。

    说起来,这半年多大手大脚花去的内帑,已经不止一个三十几万贯了。

    此时,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当然,他自是依旧不死心的,又细细看过了账目的细额,又问:“土地呢,土地又是怎么回事?”

    “土地发卖了。”孙伏伽很淡定地继续回道:“这是考虑到窦家的土地大多不是良田,丈量起来,山地居多,若是充入府库,反而要让官府重新招徕佃户耕种,也种不出多少的余粮来,所以……”

    “这是贱卖!”李世民道:“一亩关中的土地,才卖一贯三百多钱?”

    这几乎和抢没有多少分别了。

    “这……”孙伏伽镇定的脸上终于开始不一样了,惴惴不安的道:“买主多是……”

    李世民当然清楚买主是谁,这孙伏伽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许多买主? 哪怕是孙伏伽也招惹不起的存在。

    说到底……

    这窦家就是一块大肥肉? 而后不少的秃鹰将其分食? 而这些秃鹰,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大快朵颐之后? 留下给李世民的? 不过是残羹冷炙而已。

    当然? 宫里不认也得认。

    毕竟……涉及的人太多了? 从大理寺? 到刑部? 再到御史台? 再到天下耳熟能详的世家大族? 还有不少的大贵族,甚至是皇亲国戚,人人有份,莫说是这些人,就算是这么多的寻常百姓,朝廷为了息事宁人,还得法不责众呢!

    李世民终于意识到,自己开始面对了隋炀帝的难题,那些当初支持李家登上皇位的人,现在已开始索取报酬了。

    李世民心情很糟糕,他站了起来,绷着脸,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随即面上杀气腾腾地道:“你亲口和朕说吧,孙伏伽,你是大理寺卿,朕这般的看重你,朕只问你一句,这些都如实吗?”

    孙伏伽面上流露出了几分苦涩,其实他这个大理寺卿,一开始也觉得查抄窦家只是一件小事。

    可到了后来,他才意识到,这里头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一个又一个不能让他招惹的人渐渐浮出水面。

    他起初还想秉公办理,却很快发现,下头的官吏,以及那些秃鹰们,早已沆瀣一气了,等他察觉到这里头的可怕之处,想要脱身的时候,却已是脱身不得了。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替罪羊,单独承受陛下的怒火。

    只是那些不可名状的事,他却不敢吐露半字,看了一眼盛怒下的陛下,于是……他羞愧的拜倒在地道:“陛下,臣……万死之罪,臣……所奏皆实,每一个账目都没有差错,陛下不信……可以彻查。”

    彻查……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显然是在说,就算天下委派多少官员来,也查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冷笑起来,他开始怀念当初在军中的时候!

    在军中,主帅的一句话,就是一言九鼎,所有人都不折不扣去执行。

    可如今呢,他已经成为这天下之主,可是反而面对这所有人,李世民竟有几分无力的感觉。

    朝野内外,都是聪明人,每一个人都聪明的过了头,做任何事,都会瞻前顾后。会想着,可能得罪了谁,人人都如履薄冰一般,为自己牟取利益。

    可唯独……没有人将李世民的话放在心上。

    李世民越想越恼怒,黑着脸,杀气腾腾道:“朕会彻查的。”

    孙伏伽便不再言语了,于是拜下:“陛下明察秋毫,定能还臣一个清白。”

    李世民淡淡道:“你退下吧。”

    “喏。”

    人走了,可是李世民焦虑的又来回踱步起来,一旁的张千,早已是诚惶诚恐。

    李世民抿了抿唇,突然道:“孙伏伽此人,不能再留了。”

    “陛下。”张千想了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世民看着张千,目光锐利。

    张千好不容易地定了定神道:“奴……奴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世民冷冷看他:“说罢。”

    “奴这些日子,对孙伏伽颇有印象。”

    “是吗?”李世民若有所思。

    “大理寺卿孙伏伽,近日以来,官声极好,有许多的奏疏里都提及过,说是他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现在朝野内外,都视他为能臣,大理寺在他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

    李世民眼眸闪动着什么:“怎么不说了?”

    于是张千继续道:“若是这个时候,陛下要惩处孙相公,不但会引来许多的不满,只怕还会引发天下人的猜疑!人们会想,为何官声如此之好的孙伏伽,陛下为何会疏远和罢黜他,孙伏伽固然可以辞官而去,可依旧不失天下人的赞赏,人们会将他当做德行高尚的人顶礼膜拜。可是……陛下呢,陛下此举,只会让人联想到,陛下是否渐渐……渐渐……奴斗胆……他们会联想到陛下渐渐昏聩,已经无法容得下朝中的正人君子了。所以……奴以为,罢黜孙相公的事,理应谨慎。”

    李世民一下子,不禁警惕起来,口里道:“他们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自然要对孙伏伽不吝溢美之词了。人人都要称颂他,而天下的百姓,不明就里,自然也鹦鹉学舌。”

    张千又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便道:“所以奴以为,此事方需谨慎。如若不然,最后不但查不出什么,反而承担了恶名。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牵涉到了天下的动向……奴……奴……这些话,奴本不该说的……”

    李世民此时叹息一句,本想说,罢了……

    可转念一想,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他憋着气道:“果然都被陈正泰料中了,朕真不知是这个家伙神机妙算,还是此人有一个乌鸦嘴。”

    顿了一下,李世民道:“召陈正泰入宫吧。”

    张千不敢怠慢,忙是颔首:“喏。”

    ………………

    陈正泰匆匆的被招入宫,本以为是询问遂安公主即将临盆之事,哪里想到,李世民却冷若寒霜的样子。

    陈正泰不免心里想,莫非是有人进了我的谗言?

    不对啊,我陈正泰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对这些谗言早就免疫了才对呀!

    陈正泰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干笑道:“陛下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李世民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立即取了孙伏伽的奏疏,送至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一看这奏疏写着:“查抄窦家细目疏议”的字样,便晓得怎么回事了,也懒得去看了,口里则道:“儿臣当初……”

    不等他说下去,李世民便道:“朕知道你当初说过什么,朕只问你一件事,当初为何你能断定查抄窦家,会有今日的结果?”

    陈正泰便道:“查抄窦家,动用的人力肯定不小,而且里头必然是有巨利可图的,而且查抄的过程中,势必旷日持久。这么多的时间里,但凡有人想做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可一个人做手脚,终不免不放心,自然会招徕其他人来,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一群人大肆饕餮,将这一块块肉撕咬下来。至于账目,其实是很容易做的,对于罪责,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担心,毕竟……牵涉的越广,陛下就越忌惮,别人都吃了,自己岂有不吃之理呢?再者说了,财帛能动人心。历朝历代,朝廷拨付出一万贯下去,真正有一千贯用在实际的用处,就已是难得了。抄家也是一样。”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道:“朕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朕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居然敢将主意打到朕的上头。”

    陈正泰尴尬的笑了笑:“不是还查抄出了三十多万贯吗?儿臣已经觉得,这已算是很有良心了。”

    眼看着李世民要暴怒,陈正泰立即收起了玩笑,道:“只是现在结果出来,陛下只能忍气吞声,这些钱都进了人家的袋子了,想要让人掏出来,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李世民想到那些本属于他的银子都哗啦啦的到别人兜里了,便气恼不已,咬牙道:“朕若是不甘心呢?”

    “不甘心……”陈正泰道:“就要彻查到底,只是可惜……要彻查,实在太不容易了,因为你不能去翻账目,这账人家准备了这么久,肯定是天衣无缝的。也没办法去取人证,因为获得好处的人,是断然不肯出来指证的。若想靠律令来贯彻,这也很难,涉及到了这么多人家,强用律令,他们对于律令的理解,可比寻常人要高多了。所以无论陛下任谁来查,最后得结果……可能都没办法查下去。是人就有亲朋故旧,会有近亲和故吏,陛下委派任何大臣,都是将他陷于风口浪尖里,他就算可以做到刚正不阿,但是能做到六亲不认吗?”

    李世民这一点是认同的,听了陈正泰这番话,倒是冷静了一些,便道:“卿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正泰道:“哪怕是房公亲自来查,儿臣以为,也绝对查不出什么来。”

    李世民道:“难道朕一定要忍下这口气,这可是数百万贯钱财哪。”

    一想到这个,李世民就痛心,多少次他开心的花钱的时候,都在想,朕不是还有数百万贯钱财在吗?

    可现在……

    陈正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孤臣。”

    “孤臣?”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

    “此人必须身家清白,也需为人清正,最紧要的是……此人要和朝中的人,没有一分半点关系。”

    “只是这些?”

    “而且这个人,要有陛下绝对的支持。”陈正泰想了想:“若是陛下稍有顾虑,那么此事可能就无疾而终了。”

    李世民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邓健!”陈正泰毫不犹豫道:“儿臣以为,邓健可以尝试。”

    “邓健……”李世民脑海里瞬间对这个人有了印象:“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可以办成这样的大事?”

    “他是儿臣亲自调教出来的,在大学堂里,人们称他为小陈正泰,有他出马,可以成功!”

第四百二十二章:潜龙入海

    “小正泰?”李世民不禁心里凛然。

    平日见那邓健,普普通通啊,居然可以和陈正泰相媲美了?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道:“你要清楚,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的,乃是朕……不,乃是朝廷数百万贯钱粮,除非有人能够披荆斩棘,大破大立,才能成功!”

    “陛下。”陈正泰正色道:“儿臣若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承担这个干系。小正泰这个人,不,邓健这个人……忠心耿耿,臣对他有把握。”

    “很好。”李世民此时面上带上了杀伐之气。

    其他地方坑朕也就罢了。

    居然敢坑朕的钱?

    真以为朕是傻瓜吗?

    虽然张千的提醒,还犹言在耳,可李世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岂有此理,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就不将朕放在眼里!

    “那么,朕就钦命邓健来彻查此事。”李世民逐而又道:“无论牵涉到的乃是任何人,朕绝不姑息。”

    陈正泰松了口气。

    其实陈家已经开始在慢慢的布局了。

    三叔公说的没有错,你不结党,别人就会抱成团将你踩在脚下。

    可是陈家的根基实在是薄弱。

    哪怕是培养出来的这些子弟和门生,终究还是太过年轻,等他们慢慢成长,成为参天大树,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也未必足够。

    既然如此,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拔苗助长。

    不把这些人推到最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够让他们遭遇千锤百炼呢?

    眼下查抄窦家之事,就是一个大功劳,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有没有命去取。

    这算是破釜沉舟呀!

    陈正泰得了旨,便匆匆命人将邓健寻来。

    邓健正当值呢,突然被喊了去,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师祖。

    却见陈正泰一脸严肃的样子,上下打量邓健。

    看着陈正泰的表情,邓健心里惴惴不安,以为要挨骂了。

    谁料陈正泰果然道:“自入了宫,成为了值班翰林,可学到了什么吗?”

    “回师祖的话。”邓健定了定神,想了想道:“学生愚昧,所学不多。”

    “什么也没学会?宫里的规矩呢,朝廷之间的隶属和公文的往来呢?”

    邓健苦笑:“成日只是随扈左右,虽听得一些只言片语,可学生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和许多大臣比起来,所知并不多。”

    这既是谦虚,又是实话。

    邓健乃是贫寒出身,他不像长孙冲这些人这般耳濡目染。而朝廷的架构又很复杂,什么职事官,什么散官,什么爵官? 单单那数不清一长串的官名? 都是生涩难懂!

    不只如此? 里头各种暗藏的规则和潜规则,他更是云里雾里? 而且又经常要伴驾? 要随时查看奏疏? 这奏疏看的多了? 有时候反而绕晕了? 因为奏疏这玩意? 表面上看都差不多? 中规中矩? 可是里头许多字眼? 却各有差别。

    邓健入仕之后,是自卑的,因为他发现,和他同样的翰林,那些世族出身的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通,毕竟……他们的亲朋好友,大多都是官员,里头的许多诀窍和潜规则,他们从呱呱坠地起,便耳濡目染。

    可邓健却是正儿八经的贫农,在这个圈子里,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陈正泰叹息道:“那么,入仕之后,可结交了什么朋友?”

    邓健又摇头:“说来学生更惭愧了,学生和许多人难以融洽,只觉得是局外人,平日里,甚少与人打交道。”

    这也是实话。

    人家可都是攀着亲呢,一听你姓邓,便问你出自何处郡望,一说到了你的郡望,便要问你三世祖可是谁谁谁,再问到这个,便忍不住亲昵起来,会说这样说起来,当初你三世祖与我祖上某某某曾同朝为官,又或者曾经有过姻亲,这样一来,这关系便近了,于是又问起你的亲朋好友,一问,咦,某某某当初和我一起游历过,你的某某兄长竟与我二叔曾在某州治事,于是关系便更近了,大家自然不免要说起一些共同认识和人,越说越是融洽,再此后,就巴不得大家手拉手,要拜把子了。

    可邓健不一样,得知你姓邓,一问郡望,没有。问你出自哪一处邓氏,你说关中某某地邓氏,人家一琢磨,这某某地,没有邓氏啊,接着问你,你原籍既然是某某地,可认得某某某吗?不认识!

    这是真的不认识啊,绝无虚言。

    邓健说到这里,又不禁一脸惭愧。

    当初陈正泰如此的栽培自己,哪里知道,自己入朝后,却是碌碌无为,想来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蹉跎中度过余生了吧。

    从前在学中立下的许多大志向,到了如今,却已如烟火一般,在瞬间的燃烧之后,灰飞烟灭。

    哪里晓得,陈正泰却是一拍大腿,异常兴奋地道:“呀,我早料到你是如此了,邓健,好样的,朝廷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啊……”邓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

    却见陈正泰激动的道:“外头人都说你是小正泰,我本来不信,现在终于信了。似你这样的大臣,才是眼下陛下所最需的,这一次,陛下打算委你重任,让你查抄窦家。”

    查抄窦家……

    这可是大案子,邓健不只一次在奏疏和旨意中提及到,涉及到了许多的部堂,也惊动了不少大人物!

    邓健不禁瞠目结舌,他无法想象,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交给自己区区一个七品小官。

    只见陈正泰道:“今日起,你便负责这件事,我向陛下推举了你。”

    “什么?”邓健很是震惊,看着陈正泰的眼睛,竟微微有些红了。

    推荐了我?

    师祖竟是这样的器重我?

    我邓健没有好的出身,在朝中也是泯然于众人,师祖还这般的看重?

    邓健倒没有因为激动冲昏头脑,问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只是……如何查抄?”

    “查抄都不会?”陈正泰看着求知若渴的邓健,不禁感慨:“查抄就是查抄,就好像……唔……你是一个将军,你打了胜仗,这座城市,现在是你的了,然后你抄起家伙,将里面的东西要一扫而空。现在窦家,就是这么一座空房子,你踹门进去,见着值钱的东西就拿。现在懂了吗?”

    这样简单……

    邓健觉得匪夷所思,于是忍不住道:“就这些?”

    陈正泰一本正经地道:“我陈正泰还骗你不成?”

    邓健顿时诚惶诚恐起来,连忙道:“不敢,不敢,学生只是觉得……”

    没耐性听他说下去,陈正泰则是道:“现在开始,你就开始办公吧,总而言之,只要是窦家的人钱和土地,你都要给我拿回来,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若是有人也觊觎了这些钱财怎么办,到时少不得有许多人来和你攀关系。”

    邓健想也不想的就道:“我……和人没什么交情。”

    陈正泰自然很满意,便又道:“可若是有人想要威胁利诱你呢?”

    邓健一听,一股子书生气顿时涌上了心头。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圣贤书里,讲的明明白白,君子应该……”

    不等邓健继续背他的课文,陈正泰已很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好样的,你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啊,你放心,我来做你的后盾,你放心大胆的去干就行。”

    “噢。”邓健点头。

    弯弯绕绕的事,其实他也不懂。

    而查抄窦家这事,水很深……不过……邓健显然是不晓得深浅的,他想的其实很简单,既然是旨意,而且还是师祖极力的支持,那么干就完事了。

    倒是此时,邓健又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只是……学生这里没有人手。”

    陈正泰眯着眼,看着邓健道:“这确实难办,要不,从学里抽调一批人,跟着你去实习?”

    邓健犹豫地道:“啊……会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业……”

    “哎呀,读书不是闭门造车,理当让你这大师兄带他们出去见一见世面嘛,你要抽调多少人,咱们去学里说。”

    邓健此时心潮澎湃,内心有一股气在五脏六腑涌动,似乎一下子又找回了当初那股斗志。

    他重重的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

    当日,一道旨意出来,敕命邓健为钦差,彻查查抄窦家一案。

    这旨意……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一个小小的翰林而已,不值一提,区区七品小官,更不算什么。

    若是陛下让房公或者是杜公来查,至不济,委派了长孙无忌去,说不定还真可能有一些眉目呢。

    可派了这么个人……谁在乎!

    许多人家家里的狗,走出去都比这么个人威风。

    宰相门前七品官呢。

    想来是陛下拉不下面子,心有不甘,却又怕把事闹大,所以索性弄出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旨意。

    一切归于平静。

    邓健却已开始在二皮沟,直接挂了一个钦差办案的行辕。

    而后招了几百个学弟,先是去大理寺和刑部移走了大量的公文。

    这都是关于当初查抄窦家的账本,足足有十几车的文牍。

    大理寺和刑部,显然也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且不说这些账目多不胜数,要清理起来很麻烦,而且绝大多数的账,都是做的有鼻子有眼的,再者说了,就算是发现了猫腻又如何?

    小正泰……

    连陈正泰来了都不怕,何况还是又短又小的?

    外头的人都充满着不以为意和蔑视,而邓健根本不在意。

    他办事很认真,拿出了当初读书时的劲头。

    随即,命人开始查账。

    大学堂里的生员,算学都是极好的,毕竟基础打的牢,大家协调分工,一笔笔账开始结算。

    居然花了三四天时间,就清理干净了。

    邓健一脸木然,因为这些账目,大抵都对得上。

    卖地和股票的收益有三百三十万贯之巨,地显然是贱卖了,按照市价的话,就算卖到四百五十万贯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还有大量的字画,大量的金银珠宝。

    只是奇怪的是,绝大多数字画,竟都是赝品。

    没错……

    窦家这样的大世族,居然收藏的乃是赝品,这若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可这账目之中,鉴定的结果,确实就是赝品,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了。

    敢情窦家上下的人,都不要脸皮的?

    邓健随即开始过目窦家亲族的一些审讯的记录,里头确实能对上,他们欠了多少外债,家里得字画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一目了然。

    可以说……虽然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合理。

    可是从人证物证来看,简直就再清晰不过了,有条有理,似乎没毛病!

    到了这时候,邓健皱起深眉,开始怀疑人生了。

    于是,他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沉默了足足一天一夜。

    以至于许多人都不禁焦急起来。

    宫里……也派了个人来协助,说是奉旨来的,其实是张千的人,叫刘力士。

    刘力士一看这位翰林,便觉得这可能只是走个过场,因而也没多想。

    可见这家伙,突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好歹你也假装做一点事啊,就算到时候交上去,没追索多少财物,也显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这刘力士倒是急了,在外头团团转,而后再也按耐不住地拼命拍门:“邓老弟,小正泰……你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可以出来说的,你这一日都没有吃饭了,奴还需回宫里去回复进展呢,你好歹吱一声呀。”

    邓健不理他,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夜半三更,突然一下子的,门开了。

    在外头一直守着的刘力士,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二话不说的就冲了上前。

    却见邓健此刻形容憔悴,不过一双眼睛却是张得大大的,不修边幅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落魄书生。

    “我明白了。”邓健突然张口。

    刘力士奇怪地看着他道:“什么,你明白了什么?”

    邓健随即一字一句道:“我明白陛下和师祖为何让我彻查了,敢情这么多的财物,都被人吞了。”

    刘力士打了个激灵,瞠目结舌地盯着他。

    呀……你……现在才明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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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