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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三章:干大事而不惜身

    邓健说着,便不禁怒了:“从一开始,其实根本就没有欠债,也不存在所谓的赝品,这都是经过他们各种移花接木,借此来侵吞了窦家的财产。”

    刘力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错,不错,正是。”

    邓健随即又道:“我现今终于明白了,可恶,可耻,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我邓健与他们不共戴天,数百万贯钱哪……”

    说到这里,邓健的眼里,竟是湿润了。

    他声音嘶哑,吓了刘力士一跳。

    这……至于吗?

    又不是你的钱。

    只见邓健昂首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了。”

    深吸一口气,邓健继续道:“若是这些钱追不回来,我邓健,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刘力士便小心翼翼的道:“理是这个理……只是……”

    “没有只是……”邓健目光透着坚定,道:“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钱统统追索回来,一文也不能少。”

    刘力士便苦着脸道:“可是他们的账目无懈可击,还有人证物证……许多证据,过去了这么久,想要找出破绽……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不难。”邓健又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好了一切的决定:“你还没有明白吗?律法是他们制定的。一切的伪证,都是他们布置的。他们是大理寺,是御史,有刑部,是天下最精通律令的人。他们有许许多多的世族作为靠山,这些人人才辈出,哪一个人都比我们聪明一万倍。所以……若是在他们的规则之下,去找回这些钱,我们就算是出动几万的人力,就算是苦思冥想十年一百年,也未必能找到他们的破绽。他们太聪明了,他们所布置的一切,都无懈可击。”

    刘力士点头,表示认可,因为这位小正泰,显然并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以他的智商,想要在这天罗地网里,寻觅出破绽和突破口,真的比登天还难。

    刘力士便道:“可是……我们如何拿回这些钱呢?”

    “账目里,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吗?”

    “啊……告诉了我们什么?”刘力士显得很匪夷所思的样子。

    他觉得邓健这个人,性子古怪,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尤其是此刻,邓健激动莫名的样子,这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

    吃错药了?

    只见邓健凛然正色道:“就在那账目里,说的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谁拿走了多少钱,你自己不会看?”

    刘力士一怔,随即就听懂了? 干笑道:“那么……接下来做什么呢?咱们继续查账,还是……邓钦差你说一句话? 奴正好回宫去禀告。”

    “不用查了,也不必禀告了。”邓健这朴素的外观之下? 却突然多了几分虎气:“来的时候,师祖就交代过? 一定要将这事办妥。以往? 我并不知道为何要将这事办妥? 办妥了又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开始,就去追查钱财。吴能? 吴能……”

    他一呼唤,立即有人从隔壁的厢房里出来道:“学兄,有何吩咐?”

    邓健道:“去。搜集一些资料来,现在正好天黑,是最好动手的时候……对了,我先去修一封书信,留给师祖。”

    书信……

    刘力士看了邓健一眼,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陈家不就在不远处吗?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登门去说,留什么书信啊。

    可是看着邓健大义凛然的样子,刘力士却不便说,这个邓健,云里雾里的,倒是搅得自己烦躁。

    …………

    当夜。

    陈正泰与遂安公主刚刚睡下不久。

    这遂安公主即将临盆,因而需要格外的小心。

    追查窦家家产的事,陈正泰已没兴趣去管顾了,毕竟自己的子孙后代更加重要,这些天每天看着遂安公主拱起的肚子,陈正泰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这即将而来的孩子,让陈正泰对这个时代终于有了一种归属感,前世的事,似乎已离他很遥远了,他原以为,穿越来这个世上,像是一场梦。而如今,却觉得前世更像是一场梦,遥不可及。

    他兴冲冲的让人制了一百三十多种尿布的式样,以及各种小孩子的玩意,现在万事俱备,就等遂安公主肚子疼了。

    谁晓得,就在此时,外头有宦官压着声音叫唤:“国公,国公……”

    陈正泰被吵醒,朦朦胧胧的张开眼,不禁道:“深更半夜的,你不要睡的吗?进来吧!”

    “奴在当值呢。”

    陈正泰恨不得拍死他,深吸一口气,此刻……胎教要紧,我陈正泰是个有素质的人!

    陈正泰坐在床上,看着在他睡榻前不远处站着的宦官,露出笑容道:“噢,何事啊?”

    这宦官便低声道:“邓健那里,送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书信,说是要立即拆阅。”

    睡在床榻里头的遂安公主也已醒了,禁不住道:“邓健,是不是那个脏兮兮的……”

    陈正泰打断她道:“这叫不拘小节,好啦,你现在身子重,快睡吧,我去看看。”

    “在这里看也一样。”遂安公主道:“待会儿去了书斋,会着凉。”

    陈正泰心知遂安公主的好意,便点点头,趿鞋而起,让那宦官将信拿来。

    遂安公主也和衣起来,夫妇二人取了书信,打开,移近了油灯细细看着。

    陈正泰此时皱起眉来。

    遂安公主似乎也看的惊心动魄,不由道:“他……这是想做什么?”

    “天知道。”陈正泰道:“这家伙……果然很像我,太像了。”

    遂安公主狐疑的看了陈正泰一眼,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他……”

    “啊呸!”陈正泰无语地看了一眼遂安公主,忍不住暴起:“我说的是精神意义的像,啊……公主殿下,有礼了,方才说的话,没有教孩子听着吧,为夫的意思是……”

    遂安公主不由蹙眉,倒不是因为陈正泰,而是因为这书信中的内容……显然有些人命关天。

    遂安公主略带忧心地道:“他不会惹祸吧,毕竟他乃是你的学生……”

    陈正泰不想让遂安公主太担心费神,便道:“管他呢,先睡觉吧,明日起来再说。”

    陈正泰幽幽叹了口气:“还好他只是叫小正泰,不是真的陈正泰。”

    ………………

    崔家位于长安的宅邸便是最靠近太极功的平安坊,占地很大,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为邻。

    平日里,两家也不甚有过密的往来,不过到了年节,都需一同去祭祖,而后再分祭自己其他的祖先。

    几乎从博陵和清河来的崔家子弟,若在长安,都在这里居住。

    因为出了崔岩的事,所以清河崔氏的门前,冷清了不少。

    而博陵崔氏,也受到了一些波及。

    现在崔岩还在狱中,继续审理,这使两家费了许多的功夫,都想摆平这件事,崔岩显然是没得救了,必死无疑。可尽力不让他波及到崔家,却是至关重要的。

    甚至崔家这边,已经决心让人想办法让这崔岩死在狱中,也免得他牵扯出什么。

    现在天色已晚,如往常一样,长安一百多个坊的坊门会紧闭,杜绝有人在各坊之间乱窜,这某种意义而言,其实就是宵禁。

    只是此时,却有飞马而来,急促的敲开了博陵崔氏的大门。

    门子大怒,说实话,崔家的门子,脾气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来此拜访的人,哪怕是寻常的官员,都得乖乖在外候着,等门子通报。

    这夜半三更,拍个什么门?

    门子怒气冲冲的将侧门开了一个小缝,而后语气不善地道:“是谁?”

    “我来送驾贴。”

    “驾贴?”

    门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只见此人一身儒衣,器宇轩昂,不过看他的样子,像个读书人。

    “什么驾贴?”

    那人将书信往这门子面前一塞。

    门子忍不住道:“给谁的?”

    “你们家谁当家,就给谁。”

    简单粗暴。

    门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会玩笑吧,你随意送一封什么驾贴,就想让我送去给阿郎?”

    此人道:“我奉了邓钦差之命,快去,我等着回话。”

    钦差……

    门子倒是有些敬畏了。

    他再不敢怠慢,忙是进了去,毕竟涉及到了钦差,所以很快,崔家的后宅便灯火通明起来。

    崔志正近来脾气都不好,自己的儿子算是没得救了,好在他有七个儿子,倒也无妨,且这崔岩毕竟乃是庶出,倒也无碍大局。

    他连夜和衣起来,打开了驾贴,一看……有些懵了!

    老半天,他才忍俊不禁起来:“这真是那个邓钦差送来的?”

    门子便道:“阿郎,千真万确。”

    “要不要去知会一下隔壁的大宗……”

    崔志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不必理会,这个姓邓的,区区一个翰林,不起眼的七品小卒而已,还想深更半夜请动老夫去他那谈一谈事,他也配吗?莫说是他,便是他背后的陈正泰亲自来,老夫也不多看一眼。”

    崔志正面上带着几分怒气。

    这姓邓的,确实是有些坏了规矩了。

    门子应了一声,便知趣地退下了。

    不过很快,崔家听到了响动的其他人却来了。

    率先来的乃是崔志正的三弟崔志新,崔志新关切地道:“大兄,出了何事?”

    “小事而已。”崔志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二皮沟出来的,都是疯子,拿了陛下的一份旨意,便四处攀咬。”

    “是窦家的事?”崔志新不禁道。

    “正是。”崔志正淡淡道:“不过你不必担忧,从中得了好处的,又不只是我们一家,真要攀咬,得多少人搭进去?陛下明白这个动静,所以光打雷,不下雨。这天下也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的。所以,不必理会此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夫唯一担心的,倒是崔岩……”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似乎为这个庶子的命运而担忧,可很快,他又冷酷起来!

    相比于小小一个崔岩,这诺大的家业,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他道:“明日找一些人,狠狠弹劾这邓健吧,他敢如此放肆,就让他知道厉害!还有,让人查一查这邓健的所有底细,听闻他是一个寒门?”

    “连寒门都不是。”崔志新不屑的样子道。

    崔志正莞尔:“那便是了,无碍,总而言之,查一查他所有的亲属,无论近亲远亲,找一些名目,让地方州府宰几个,杀一儆百。他邓健敢给老夫这驾贴,便是羞辱老夫,羞辱老夫的代价,必须得让他付出来,如若不然,谁还会高看我们崔家一眼?再有……他身边跟着查案子的,买通一个,到时候……揭发此人舞弊,贪赃枉法,管他什么罪呢。让大理寺和刑部去查。”

    “说到大理寺那里……”崔志新顿了顿,皱着眉头继续道:“那孙伏伽,似乎有些不满了,他觉得咱们吃干抹净了,反教他冲撞了陛下。”

    崔志正笑了笑道:“有了利,肯定有人分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他们孙家又不是什么大族,平日的开销能有多少?而且真拿钱给他,他敢要吗?他不满只是想让人塞住他的嘴而已,过些日子,寻一些人,给他歌功颂德便是了。他做他的能臣,我们得我们的实利。”

    崔志新也跟着笑起来:“大兄说的是,既如此,就没什么好在意得了。我可困乏了,明日还要去颍川陈氏那里拜访。”

    “去吧。”崔志正摆摆手。

    到了后半夜,见无动静,那送帖子的人便泱泱而回。

    而在另一头,冉冉的烛火之下,邓健又是一宿未睡,身边数人围绕他的四周,手中拿着一份舆图指指点点。

    等这位叫吴能的学弟匆匆赶回来。

    吴能道:“驾贴送去了。”

    邓健显得很激动,问道:“如何?”

    吴能有些郁郁地道:“没理会我们。”

    邓健眼里带着愤恨,这真是滔天的恨意了,以至于许多人都觉得奇怪。

    他们没有办法去理解,到底是什么驱使着邓健对此如此激动。

第四百二十四章:不敢奉诏

    邓健回头四顾左右。

    学弟们纷纷看着他。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油灯冉冉,跳跃的灯火映射在邓健布满血丝的眼里,泛着光芒。

    邓健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崔家拿走了多少钱?”

    一个学弟沉默了一下,连忙低头翻账:“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两家总计拿了七十二万贯。”

    “七十二万贯?”邓健凝视着这学弟,显得很不满意。

    “嗯,就是这数目,没有错。”学弟笃定的点头。

    邓健却是摇头:“不对,应该是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贯。”

    他将数目计的比别人还清楚。

    众学弟们一时默然。

    在有些人眼里,这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邓健却是一脸愤然地道:“这是多少钱哪。”他咬着牙继续道:“拿走了钱,以赊欠的名义,可实际上……真有赊欠吗?那账目算的很清楚,赊欠的账簿,他们也做了,这是几年前的事,根本没办法算清楚。还有……涉及到的人证,以及当初的保人,因为年代久远,绝大多数人也已经作古。某种程度而言,窦家已经败了,知情的人……一概不清不楚。可是他们说欠了就欠了。”

    邓健到了这里,抬起头来,他昂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当初崔家怎么会借出这么大笔的钱?这根本就是借着抄家,来吞没本该不属于他们家的财富。时至今日,我只有一句话想说,这么多的账,要查,没有几年功夫,理不清楚。我们的人力,远远不足,而且就算是人力充裕,他们做的账,也难有什么破绽。问题就在这里。”

    邓健指了指这堆积如山的账簿。

    他又接着道:“所以,不能按着规矩走,若是按规矩走,我们就陷入了他们罗织的大网里,一辈子也别想查出真相。所以……我只谨记着一条,只有这么一条,那就是……钱必须得拿回来。他们凭什么拿这个钱呢?凭什么呢?凭他们是钟鼎之家,就凭他们姓崔?崔家……是首当其冲,先从他们这里入手。我们不是刑官,我们是催账的,想明白我们的身份,那么一切就好办了,我们得将这账讨回来。送了驾贴去,他们不回应,这不打紧,他们不来? 我们就自己去。”

    邓健顿了一下,就道:“我们现在的人手有两百二十七人? 够不够去崔家?”

    那吴能皱着眉头摇头道:“学长,只怕不够。”

    邓健在学弟们眼里? 还是极有威信的。

    在大学堂里? 你每日寒窗苦读的环境之下,人们崇拜的不是显赫的家世? 不是漂亮的头衔? 不是那腰缠万贯的巨富,在那里,人们将学霸奉若圭臬!而邓健? 恰恰就是学霸中的学霸,学霸中的战斗鸡。

    邓健随即道:“崔家有多少人?”

    “部曲五百以上,这还只是长安,若是博陵和清河崔氏的部曲加起来? 只怕有七八百之数。”

    邓健又问:“有办法吗?”

    “不是没有办法。”吴能想了想道:“有一样东西? 是咱们学里研究院李先生带头研究的一个项目? 叫火炮? 这玩意威力极大,在学里,铸了四门,我当时亲眼见过,威力不小,就是不晓得李先生肯不肯借。”

    邓健很淡定地道:“不需借,师祖说过,二皮沟的人力和物资,都由我调配,关键的问题,是你会不会用。”

    “我看人用过。”吴能拍着胸脯道:“记住了。”

    于是邓健道:“你去取炮,我们集结,再让人先行送一个驾贴。拿我的钦差手令,让监门卫给予方便。”

    邓健郑重其事地又道:“后果,我来承担,就这样吧。”

    “喏。”

    学生嘛,历来是不嫌事大的。

    众人应诺,便各自忙去了。

    …………

    拂晓,晨雾刚刚散去,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湿气。

    在几个驾贴送到了崔家之后,崔家当然没有回应。

    在崔家看来,若是回应,那就傻了。

    这个事,他们完全不怕,天下这么多人都从窦家的尸体上分了一杯羹,又不只崔家得了好处,何惧之有?

    崔志正甚至觉得可笑。

    只是……

    当门房在拂晓时惺忪的揉着眼睛打开中门,却赫然发现,外头居然围了不少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纶巾儒衫,腰间配着保健,一个巨大的黄铜火炮,被人用马拉扯了来。

    外头的人都静寂无声,似乎在听候着什么。

    门房这一看,立马吓了一跳,连忙入内禀告。

    门子心急火燎地道:“阿郎,不妙了,不妙了,外头来了许多读书人……”

    “读书人而已,怕个什么。”崔志正不以为然地道,他其实有些恼火,这个邓健显然是个牛皮糖,很是令人生厌啊。

    门子就苦着脸道:“可是他们围了我们的宅邸。”

    “不必怕,他们没有旨意,老夫敢说,陛下也绝不会给他们这样胆大包天的旨意,只要陛下不想天下大乱的话……”崔志正毫不在意地冷笑。

    倘若当初因为崔岩的事,他倒还真有些担心。

    可是为了那窦家的事,他却丝毫没有一丁点的畏惧之心了。

    这钱,是拿了……可也不是崔家一家拿的,牵涉的人太多了,他李世民不敢怎么样的,除非……抓住了真凭实据。

    可是……真凭实据如何抓得住?要知道,天下最懂刑律的大理寺和刑部里不知多少精通律令的高手做的账,连律法都是这些人制定的,还能有什么纰漏吗?

    崔志正嘲弄一笑,而后淡定地道:“召集部曲,给我谨守宅邸。很快朝廷就会得到消息,这个邓健……他死定了。”

    “喏。”

    随即,崔志正气定神闲,让人召了自己兄弟崔正新来,二人摆了棋盘对弈。

    倒是崔正新道:“大兄,此人不会是个疯子吧?”

    崔志正眼睛落在棋盘上,一动不动,却是气定神闲的道:“无碍的,区区一个翰林而已,做出这样过分之举,饶不了他。你要知道,这邓健如此胆大妄为,急的可不是我们崔家,这朝中只怕不少人要跳脚,看着吧,很快旨意就会来了。”

    崔正新听罢,觉得有理。

    朝中多少人得了好处,现在区区一个邓健,如此胆大,崔家若是服软了,他们只怕比崔家还要急呢。

    这邓健……惹下天大麻烦了啊。

    崔志正又道:“何况外头的只是一群儒生,也没什么妨碍的,我已让崔武带着人谨守门户了,他们若是敢越雷池一步,必教他们好看。”

    崔正新便笑着道:“是极。”

    于是专心盯着棋盘。

    …………

    今日一大早,李世民如往常一般抵达了宣政殿,房玄龄等人早已到了,各自落座,如往常一样,会有一个小规模的晨议,将这天下的事,梳理一遍,确定一下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李世民落座,看着房玄龄人等,道:“诸卿今日有事吗?”

    长孙无忌便笑:“陛下登极以来,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就算是有事,那也只是区区小事。”

    李世民笑了笑。

    房玄龄却是一脸无语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说实话,房玄龄是有些看不上长孙无忌的,议事就议事,借着议事非要说一些有的没的。

    此时,李世民道:“就算是天下太平,又怎么可能没有事呢?若是无事,还要天子和朝廷做什么,今年的秋粮,该收了吧,这个要注意一些,切不可耽误了农时。”

    房玄龄颔首。

    其实李世民虽是面上带笑,只是这笑容背后,不免有几分烦恼。

    查抄窦家的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心里还愤恨着呢,当然,李世民还心存着理智,知道这事儿,很棘手!

    就在此时,有宦官而来:“陛下,陛下……”

    李世民抬头。

    宦官低声道:“不得了,钦差邓健,带着一群人,将崔家围了。”

    “嗯?”李世民看向宦官,一脸不解:“带着什么人?”

    “一群大学堂的读书人。”

    房玄龄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世民皱眉:“这是要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朕不是让他去查钱粮的吗?他跑崔家去干什么?传旨,让他来见朕,还有韩国公陈正泰,一并叫来。”

    这一下子的……

    殿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

    只是……显然邓健这么一弄,有碍观瞻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宦官来道:“陛下,大理寺卿孙相公求见。”

    “陛下,刑部尚书、侍郎求见。”

    “陛下,礼部侍郎求见。”

    “陛下……”

    一个个大臣,似乎是不约而同,都赶来了宫外,等候李世民接见。

    李世民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扫了房玄龄等人一眼:“大清早的,怎么这么热闹呢?那邓健,怎的还没有来?”

    可接下来,却又有宦官匆匆过来:“陛下,邓翰林……邓翰林……”

    李世民淡淡道:“说吧。”

    宦官犹豫了一下,最终道:“邓翰林说,他在忙着,没空。”

    李世民:“……”

    今日发生的事,真令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他是万万想不到,有人居然会胆大到这个地步,忽然连他的召见都干堂而皇之的拒绝?

    于是李世民皱眉道:“他原话怎么说?”

    宦官战战兢兢,似乎也觉得有些蹊跷,结结巴巴道:“他……他说……今日无暇,不敢奉诏!”

    李世民顿时觉得颜面大失,不禁怒道:“这些人合伙起来欺瞒朕,他一个邓健,也敢欺朕吗?”

    李世民也是要面子的!

    今日无暇,不敢奉诏的话都敢说出来了,那么是不是以后召任何人觐见,都可以说今天没有空,就不来见?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也大为吃惊,其实他们对邓健的印象是颇好的,毕竟……他们的儿子曾和邓健乃是同窗,从长孙冲和房遗爱的口里得知,这邓健是个极温和的人,平日也极乐于助人,愿意将自己的学习心得倾囊相授,这些孩子,当初可是同吃同睡,感情深厚,没少说邓健的好话。

    可他们哪里想到,这邓健……竟是这么个刺头。

    此时,李世民冷着脸道:“那么陈正泰呢?”

    就在这时候……陈正泰却征婚匆匆的赶来了。

    陈正泰显然有些急,知道事情弄大了,入了殿之后,气喘吁吁地行礼道:“儿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皱眉道:“邓健到底在做什么?”

    “儿臣不知道啊。”陈正泰一脸无辜地迎着李世民的目光,道:“儿臣真不知道。”

    李世民今日的脾气有点不好,于是绷着脸道:“不知道?你可知道,他带着你学堂的人,跑去了崔家了。”

    “呀……”陈正泰一脸吃惊的样子道:“想不到他竟做这样的事?陛下,这一点,他不像我。”

    李世民很是无语,一挥手道:“朕不想听你在此胡言乱语,朕现在就想知道……他为何要搅成这个样子?朕让他是去查案的,不是让他去学街头得泼皮,闹得满城风雨。”

    陈正泰想了想,随即道:“其实……昨天夜里,邓健曾给学生送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李世民敏锐的道:“什么书信,取朕来看看。”

    显然,这书信之中,有至关重要的东西。

    李世民现在觉得,事情好像有些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这对于一个天子而言,显然是很灰心丧气的事。

    陈正泰没有犹豫,立即从袖里取出了一封书信,转而呈交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取了,打开低头一看……随即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将这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时而皱眉,露出愤怒,时而又叹息的样子,眉头皱的更深,有时,他呼吸变得急促……

    最后,李世民露出了一丝苦笑,口里道:“张力士。”

    张千道:“奴在。”

    “取信,念出来吧,念给大家听听。”李世民坐下,整个人竟有些恍惚。

    张千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世民,便颔首:“喏。”

    …………

    第一章,第二章很快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大逆不道

    张千取了信,而后目光瞥了众人一眼。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冲,以及大学士虞世南人等各自坐着,个个盯着张千手上的信件,似乎心里都生出了好奇之心。

    这个邓健,行事没有任何的章法,说实话,他这出格的举动,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朝廷是什么地方,是将台面上的事,放到桌底下进行交易,而后再将妥协和交易的结果搬到台面来展示的地方。

    因而在这里会有火药味,会有怒火,会有正锋相对,可是在任何时候,这里都好像是古井中的水一般,没有一丝的涟漪和波澜,不会给天下人看到桌底和幕后的刀光剑影。

    而现在,邓健却将这一切摊出来了。

    像是一个幽闭的密室里,突然开了一个小窗,阳光照了进来,却没有让密室里的人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反而觉得刺眼,甚至是不适。

    张千咳嗽一声,而后便开始念道:“师祖钧鉴:门下邓健,祖业务农为生,起于布衣,非王侯显贵之家,不食钟鼎……”

    这个起头,没什么稀奇的。

    房玄龄等人脸色木然。

    陈正泰则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李世民稳稳坐着,面上阴晴不定。

    张千继续念道:“蒙师祖之泽,门下考入大学堂,开始学业,历代史籍,圣人书册,门下皆有拜读,尤其是儒书诸经,更是倒背如流。在学中时,门下废寝忘食的读书,不敢丝毫浪费光阴,既因对门下而言,读书不易。又因书中的道理,无一不令门下醐醍灌顶。门下那时起,方知原来圣人大道,知道圣贤们著书立说,所流传下来的事迹……”

    众人莞尔,都瞥了陈正泰一眼。

    他们虽不是邓健,但是或多或少理解一些邓健的感受。

    张千扯着嗓子? 接着道:“门下家中,并无阀阅,因而入仕之后? 又因天资愚钝,虽为翰林? 实则却是徒劳无功,对于朝中典故一无所知。同僚们对门下? 还算客气? 并没有刻意欺凌之处。只是贵贱有别? 却也难以亲近。门下也曾苦恼? 有心接近,后始醒悟? 门下与诸同僚,本就高低有别,何须攀附呢?不妨放任自流? 做好自己手头的事,至于那人情世故? 可暂且搁置一边。将这仕途? 当做当初读书一般去做,只需保持好学和诚意之心,不出疏漏即可。”

    房玄龄等人咳嗽,他们其实无法理解邓健处境的。

    毕竟……在座的,哪一个人的家世都不低,出门在外,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也不会被人排挤。

    张千又道:“今陛下厚爱,敕命门下查办抄没窦家一案,门下奉旨而行,本该循规蹈矩,不敢做出格之举。子思作《中庸》,倡导: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门下对此,深以为然。只是自查办此案以来,阅览诸账目,门下大骇,于是废寝忘食,数宿无法成眠……”

    李世民听到此处,微微开始动容了,他手不安的拍着案牍,显得焦虑的样子。

    房玄龄等人倒是表现平常,依旧还是淡定如初。

    陈正泰则依旧低垂着头,还是有着心事的样子。

    张千低头看着……似乎有些哑然了,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不该念下去。

    看张千突然停下来,李世民猛地抬头,厉声道:“念!”

    “喏。”张千惶恐的点头。

    而后,张千便继续念:“窦家之财,有数百万贯之巨,土地无算,部曲数千人!可至门下看来,世上竟有如此肮脏之事。这些事,在书中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单以崔家而论,其贪墨之财,竟有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贯之巨,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万贯哪。学生父祖们务农之时,一年辛劳,也未有一贯的盈余。家父倒在病榻时,心心念念只想吃一个油饼,却依旧不舍,何也?市面上油饼贩卖五文,五文钱,家父思虑再三,舍不得啊。”

    “可一个崔家,举手之间,便捞取了万万之数的油饼,这些油饼,倘使给家父分食,可吃万年之数。”

    “咳咳……”长孙无忌拼命的咳嗽,他憋着有点想笑。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这殿中每一个人的心思都各有不同,可是他们永远都无法去想象,邓健会用这样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万万之数的油饼,即便是一日吃三顿,也足够天下的百姓大快朵颐了。

    这数目对于朝廷,是一个数字。

    对于邓健,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他的美好愿望里,至少在从前,就是能吃饱,且还能吃好一些。

    这行文之中,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书信了,更像是一封控诉。

    本以为……邓健乃是钦差,而如今,从字里行间,邓健却像是成了苦主。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脸色僵硬,绷着脸道:“继续念。”

    张千继续点头:“门下观此案,实是灰心冷意,窦家十恶不赦,大理寺与刑部与其余诸家如豺狼。纵是天子,雷霆大怒,又何尝不是只心心念念着窦家之财呢?财帛能让万千百姓果腹,也滋生了不知多少的贪念。庙堂之上,食鼎之家,尽都如此,那么寻常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就不难预料了……”

    一下子,房玄龄等人的脸就拉下来了。

    这等于是……邓健将所有人都骂了,不但痛骂了窦家,痛骂了朝廷各部,骂了其余世族,连带着皇帝,那也不是好东西。皇帝这样发怒,是因为百姓吗?不是,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贪念而已。

    这是地图炮,大抵就是,师祖,你先站起来,站到一边去,然后其余坐在那的人,一波带走。

    陈正泰一脸尴尬,这哪里是小正泰啊!我是这样的吗?他邓健跟我陈正泰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则是阴沉着脸,依旧焦虑不安的用手指抠着案牍。

    其实方才念到纵是天子的时候,张千心里都忍不住发颤了,这个邓健,好大的胆啊,这是寸草不生,不留活口了。

    张千继续念道:“门下幼年时,见那朱门高大幽深,莺歌燕舞,出入者无不肤色白皙,身穿华服。那时门下所羡的是……他们是这般的幸运,他们的父祖们,给他们积攒了如此多的恩荫,此君子之泽也,是天命。而今再见此案,方知所谓高门,不过豺狼而已,他们能有今日富贵,大多是食人血肉而得,他们能有今日,并非是因为他们的祖上有什么德行,不过是因为他们通过血脉相连,垄断权柄。他们通过权柄,榨取天下的财富,吸髓敲鼓,无所不用其极,此门下之大恨!”

    这话……

    房玄龄等人面面相觑。

    这就有些偏颇了啊。

    别人怎么样不好说。

    可老夫是清白的啊!

    这邓健……真是个疯子。

    只是……此时未尝让人觉得恐惧的是,邓健这样的人开了智,他的怨恨,从这书信之中,竟让人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人为何这样愤慨……书信中不是说的明明白白的吗?

    此大恨也!

    听到这四个字,让人不寒而栗。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显得焦虑,甚至还有些无所适从。

    李世民是何等人,他在这世上,从未害怕过任何人,可现在……他竟有一丝丝,感受到了这封书信背后的力量,令李世民心怀不安。

    只见张千接着道:“时至今日,门下既奉旨行事,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门下拼了性命也要取回。这些财富,自当充入内帑,只是内帑之数,到底是有益于天下,还是满足帝王私欲,非门下所能制之,此日后之事,再行计较。今门下愿铤而走险,取回赃款,只是门下身份卑微,所行之事,势必为非常之举,为免牵累师祖,情愿修此书信,与师祖恩断义绝,自此之后,门下便可了无牵挂,凭腰间一拙剑,敲打天下,震慑诸家,好教他们知道,天下尚有公理!”

    书信念毕了。

    张千默默呼出了一口气,而后默然退开。

    房玄龄等人一个个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可是……当真是匪夷所思吗?

    他们是何等精明之人。

    书信写的如此直白,怎么会不理解呢?

    只是……这书信如此的尖锐,以至于连房玄龄等人,竟都无法面对,所以……只好尴尬的表示不解。

    李世民则是抬眸,看了陈正泰一眼:“你为何要给朕看此书信?”

    陈正泰昨夜看书信的时候,就已觉得胆颤心惊,而后是一夜都没睡好。

    此时李世民询问,陈正泰想了想,苦笑道:“书信之中,邓健曾言,要与学生恩断义绝,学生想了很久……”

    “嗯?”李世民见陈正泰踟蹰不语,不禁有几分焦躁。

    陈正泰咳嗽一声道:“儿臣以为,这邓健,虽然没有什么聪明才智,行事也有一些过于孟浪,做事总是欠缺一些考虑。只是……终究是大学堂里教授出来的子弟,怎么能说断就断呢。他干的事……儿臣……儿臣捏着鼻子认了,若是真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地方,恳请陛下,看在儿臣的面上,从轻惩处为好。”

    “哼。”李世民冷冷道:“带着两百多个儒生,就敢跑去崔家闹事,真是愚蠢,朕真是所托非人了,此人乃是你当初所荐,一切后果,自是你来承担。”

    陈正泰忙道:“是,是。”

    李世民又皱眉道:“至于他书信之中的话,此人……确实说话有些欠缺考虑,思考过激……今日之事,就算了。邓健说朕也只想着敛财,朕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可取之处吗?朕将钱收入了内帑,难道不也有益于天下吗?”

    陈正泰忙道:“对对,他不知陛下为了黎民百姓,而积攒内帑钱财的苦心,这一点……学生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下次一定……”

    李世民显得很愤怒,气呼呼地道:“做臣子的,不晓得体谅君父的苦心,朕每日殚精竭虑,只是取窦家犯罪抄家所得而已。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也。所以此事,你陈正泰的干系最大。门下下旨吧,立即将这邓健给朕召回来,不要让他再去崔家那里自取其辱了。他区区一个翰林,带着两百多个生员,跑去崔家那里做什么?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历来无用就是这样的书生,此人……以后还是入宫侍奉吧,朕要将他留在身边,好好教授他,免得他总是糊里糊涂,不知天高地厚。”

    房玄龄便忙道:“臣等这就去拟旨。”

    尚书省这边下了条子,门下立即开始拟旨,随即便火速送了出去。

    这一切都超出了三省往常的效率。

    对于房玄龄而言,这事等于是火烧眉毛了,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原本是让邓健去查办这个案子,可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太多了,区区一个邓健,本就是炮灰而已,这一封书信,固然让陛下羞怒交加,不过显然……陛下是有所震撼的。

    陛下似乎并没有怪责到邓健的头上,虽口里也在骂,却还是希望留住这个人,既然如此,那么立即撤掉邓健的钦差之职,将人召回来便可。至于窦家一案,暂先搁置。

    这对陛下而言,显然是不得已得结果。

    于是,宦官火速赶去平安坊。

    而这平安坊里,此时却已人满为患了。

    崔家院墙上,无数人弯弓搭箭,这些部曲,都是崔家世世代代的忠奴,都是脱离了生产,专心看家护院的人。

    除此之外,中门之后,崔家的部曲长崔武已提着大斧,带着一干精壮的部曲,候在里头了,一个个明火执仗,杀气腾腾。

    大唐并不禁武器,尤其是对于崔家这样的世族而言。

    世族还残留着魏晋时期的遗风,有蓄养部曲,看家护院的习惯。

    ………………

    第二章送到,第三章会有一点晚,因为晚上会出去吃顿饭,虽然作为一个欠债累累的作者,实在没有资格出去吃饭……但是,就晚一点点吧,晚上肯定还有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黑暗中的一缕光

    长安城中的百姓,清早起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场景。

    这平安坊,本就是许多世家大族的宅邸,许多人家见状,也纷纷派人去打探。

    一时之间,人们不敢靠近,却也感受到了这肃杀的火药味。

    监门卫的人已来过了,准确的来说,一个校尉带着一队人,抵达了这里。

    先是喝问,而邓健直接亮出了钦差的身份,对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于是索性,一队监门卫在此看着,防止事态变得严重,而后一层层的开始上报。

    这监门卫的大将军程咬金却没有出现。

    据闻听说了这消息,他立即跑去巡城了。

    程咬金不傻,一边是崔家,这崔家可是自己的妻族,他夫人便是崔家的女子呢。

    另一方面呢,邓健毕竟是钦差,现在双方对峙,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面派人去控制事态,一面继续上报,而自己赶紧躲远一些,倒不是怕事,而是这事是一笔糊涂账啊。

    吴能已经上前,送出去了四份驾贴了。

    一份又一份的驾贴,每隔一个时辰,送进去。

    而崔家的大门,依旧紧闭。

    邓健在这府邸之外,站的笔直,如当初他读书时一样,极认真的端详着这显赫的大门。

    这虽只是崔家在长安的别馆,可这宅邸气派至极,门前还有一道仪门,仪门边有崔家的阀阅,从西汉时崔业定居于清河时开始,密密麻麻数不清崔家历代以来的显赫人物统统记录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历朝朝廷对于崔氏的封赏,哪怕是这阀阅最后的题跋,也是历史上极显赫的人物。

    门前左右是两座石狮,石狮的雕塑带着庄严,那怒目张开的石眼? 宛如凝视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此时……有飞马而来,是一个宦官。

    宦官匆匆的落马,急匆匆地道:“邓健? 哪一个是邓健?”

    人们自动分开了道路,宦官在人的指引之下? 到了邓健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道:“门下有旨,请邓翰林立即入宫觐见,陛下另有……”

    “知道了。”邓健回应。

    宦官奇怪的看着邓健? 不由道:“你先接旨。”

    “等下再接不迟。”邓健回应。

    宦官有些急了:“岂有此理? 邓翰林,你这是要做什么?咱是宫里……”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陛下的心意。”邓健凝视着宦官? 而后一字一句道:“只不过,我现在在奉旨办事,所以……暂时没有空闲,等空闲下来? 再接旨不迟。”

    “你……大胆。”宦官等着邓健? 大怒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邓健笑了,他笑的有些惨然。

    其实他意识到? 这个世上? 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理解自己的。

    当然……他们是不屑于去理解。

    卑微的农户子弟? 读了书,就可以沐猴而冠吗?

    想来,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似锦一般的前程,有师祖的厚爱,有大学堂作为靠山,可是现在……

    邓健感受到的,除了对于师祖的厚恩之外,还有便是无穷无尽的孤独,这种孤独包裹着他,令他感觉自己与朝班中的绝大多数人,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

    邓健这一笑,令这宦官颇觉得不对味起来,他意识到问题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不禁为这个翰林担心起来。

    这是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在内宫里呆过的人,理应已看惯了勾心斗角和蝇营狗苟之事,可眼前这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家伙,却给这宦官一种莫名的担心。

    宦官于是低声下气道:“邓翰林,听奴一句话,先回宫,陛下青睐你。”

    “陛下厚爱,臣固然是感激涕零!”邓健朗声道:“只是天子怎么可以朝令夕改呢?前几日下旨命我查案,今日又要收回旨意,须知开了金口,便是口含天宪,若是擅自更改,那么天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宦官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你待如何?”

    邓健道:“现在就可以知道了。”

    现在……

    只见邓健突的回头,厉声喝问:“吴能。”

    吴能一凛,敬畏的看着邓健:“在。”

    邓健问:“驾贴送了几回了?”

    “四回。”

    邓健又问:“崔家有什么动静?”

    “崔家不以为然。”

    邓健颔首,看着身后的学弟:“我等是奉旨而来,召崔家询案,可这崔家视若无睹,意欲何为?现今我等在其府外日晒雨淋,他们却是自在。既然如此,便休要客气,来,破门!”

    “破门!”吴能也恼火了。

    一群读书人,再无犹豫。

    众人开始七手八脚的架设铜炮。

    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崔家府门的方向,火药自炮口塞了进去,填实,而后,塞入一个巨大的链球炮弹。

    邓健大声道:“来,告诉这府内的人,负隅顽抗者,便再无生路了。”

    吴能则激动的道:“预备……点火……”

    …………

    此时,在崔家府内。

    崔武炫耀似的将大斧扛在肩上,抖了抖自己的将军肚,在这府门之后,朝着乌压压的部曲吩咐道:“一群读书人,竟敢在府上放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如今,有人竟敢跑来咱们崔家找麻烦,嘿……崔家是什么人家,你们扪心自问,跟着崔家,你们走出这个府门去,自报了家门,谁敢不肃然起敬?都听好了,谁若是敢进来,该放箭放箭,该砍杀的砍杀,不必害怕,阿郎说了,他会做主!”

    众部曲士气如虹:“喏!”

    崔武又冷笑道:“今儿宰几个不长眼的读书人,立立威,自此之后,就没有人敢在崔家这儿拔胡须了。我这一手大斧,三十斤,且看我的斧头硬,还是那读书人的脖子硬……”

    正说到此,许多部曲的面上已露出了笑容。

    正待要哄笑。

    可就在这时。

    晴天霹雳一响。

    似乎连大地,竟都开始震撼起来。

    崔武骤然觉得……自己的腿开始颤抖,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本想说:“出了什么事。”

    可这话还没出口。

    一个巨大的链球,便已直接将崔家那厚重的大门直接砸穿,而后,链球在半空中飞快的旋转,犹如流星一般,崔武觉得自己的双腿,似钉子一般,竟是不能动弹了,他瞳孔收缩,却见那铁球生生朝着自己砸来。

    就在这呼吸之间。

    啪……

    铁球已穿过崔武的脑袋,崔武的脑袋瞬间已变成了肉饼一般,颅骨尽裂,可铁球带着余威,夹杂着血肉和脑浆,却依旧威势不减,直接将另一个部曲砸飞……

    崔武这铁塔一般的身体,在此刻……轰然倒塌,那三十斤的大斧,哐当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洞。

    另一边……铁球在连续砸死了数人之后,终于砰的落地,留下了一个土坑……

    空气似乎凝固了。

    门外,还燃着硝烟。

    而这崔家府内,却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崔家的大门……已经洞穿。

    人们惊惶不安的四顾左右。

    没有了崔武,群龙无首,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这铁球是何处来的。

    人们惊恐到了极点,就在这慌乱之际。

    本是关的严实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邓健当先进来,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腰间配着一柄长剑,手里按着剑,他大步流星一般跨进崔家极高的门槛,带着书卷气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的表情,宛如凝固了千年之久的冰山。

    他口里大喝:“持有兵刃的,格杀勿论,胆敢反抗的,要将他的脑袋挂在崔家门前,诛杀他的妻儿,要让人知道,胆敢为虎作伥,就是这样的下场。府库要封存,所有的崔家子弟和女眷,统统要统一拘押,让人牢牢守住后门。”

    “喏……”

    邓健的身后,如潮水一般的生员们疯了一般的涌入。

    急促的脚步,踏破了崔家的门槛。

    这慌乱的部曲们,战战兢兢的提着刀剑。

    邓健却已挺身到了他们的面前,邓健冷酷的凝视着他们,声音冷若冰霜:“你们……也想为虎作伥吗?”

    部曲们不断的后退,此时看着邓健这咄咄逼人的眼睛,竟觉得自己的手脚酸软,没有半分的气力了。

    崔家的大门一破,似乎……将他们的骨头都打断了一般。

    终于,有人突然丢了刀剑,拜倒在地,颤着声音道:“不敢。”

    邓健眼睛再不看他们:“不敢便好,滚一边去。”

    这些平日仗着崔家的家世,在外颐指气使的部曲,此时却如邓健的家奴。

    邓健挺身而上:“吴能,随我来大堂,此处开阔,摆好阵势,将我的钦差印绶张挂出来,先将崔志正押来,一个个审,今日不审出结果决不罢休。”

    他斩钉截铁,加重了语气:“崔家若是拿不出钱,我邓健的项上人头,不要也罢!”

    吴能听话说到这个份上,本来还有几分胆颤,此时却再没有迟疑了:“喏。”

    …………

    崔志正万万料不到,一群佩剑的读书人,会闯入自己的后宅,而后扯着他出来,至大堂。

    这时,崔志正已有些慌了。

    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既没有想到,这邓健真敢动手。

    更没有想到,自己的部曲,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狼狈的到了大堂前,率先抬起眼睛看到的,不是那堂上的邓健,而是崔家的匾额,那匾额上书“既明且哲”四字。

    这四字,此四字,乃是自己先祖,东汉时的崔琰所书,这是要警醒后世的子孙,能做一个既明且哲的人。

    可如今……

    崔志正又怒又羞,不禁捶打心口:“子孙不肖啊。”

    当然,这个不肖,并非是崔家做错了事,而是羞愧于崔家居然容忍这么一个小小翰林,来崔家如此放肆。

    他而后,怒目看着邓健。

    却见邓健已坐稳了,犹如雕塑一般,面上带着威严,厉声喝问:“堂下何人?”

    “尔又何人,区区翰林,竟敢犯上?我崔家贱奴,也非你高攀得起。”崔志正的衣衫有些凌乱,此时却面色狰狞,大喇喇的走到堂中,狞笑道:“这里容得了你放肆吗?”

    邓健不动如山,双目与崔志正直视:“来。”

    两侧,几个生员蓄势待发。

    邓健轻声道:“出言不逊,对抗钦差,掌嘴二十!”

    崔志正眼眸猛地一张,大呼:“谁敢打我?”

    邓健突然道:“且慢。”

    左右生员面面相觑。

    邓健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堂,至崔志正面前。

    崔志正只冷笑以对:“怎么又不敢了?你区区农户子弟,来了此,难道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邓健不慌不乱地摇头:“我身世清白,不曾做亏心事,也从不曾欺压良善,没有掠人财物,为何自惭形秽呢?你以为,你这用上好的木料堆砌的宅邸,用金玉装饰的屋子,便可令你自命不凡吗?”

    邓健这时候,居然出奇的冷静,他直视崔志正:“你知道我为何要来吗?”

    崔志正不屑的看他。

    邓健却是从容的道:“因为我很清楚,今日我不来,那么窦家那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蒙混过去,那天大的财富,便成了你们这一个个饕餮的囊中之物。若我不来,你们门前的阀阅,依旧还是闪闪生辉。这崔家的大门,还是这样的光鲜亮丽,依旧还是一尘不染。我不来,这世上就再没有了天理,你们又可跟人诉说你们是如何的操持家业,如何辛苦艰难睿智的为子孙积攒下了财富。所以,我非来不可!这脓疮若是不揭开,你这样的人,便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世间就再没有公道二字了。”

    崔志正气得发颤:“你……”

    邓健不理会他,却继续道:“所以……我来了,我来这里,不是和你们崔家有什么仇怨。而是觉得事情发生了,就该将事情说个清楚,也讲个明白,世间有许多糊涂的事,糊里糊涂的掩过去了,人们便当做没有发生。事情糊涂过去,人也糊涂着生老病死,可是……道理呢?那书本里堂而皇之的道理呢?那仁义礼智呢?那千秋流传下来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吗?”

    他盯着崔志正,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知道,圣人在的时候,那远古之人们,是不是遇到这样的事,也如今日这般含糊过去的,春秋大义到底是不是像今日这般不过是前人编造的故事,这不重要,一丁点也不重要。重要得是,千秋之后,人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是什么翰林,也不是什么钦差,我叫邓健……我来此,只为一件事,就是把事情说清楚。你不愿说清,这不打紧,我跨进这门槛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安安生生的走出去。可是你要相信,我不愿苟活,但是你,你们崔家,肯定没法好活,好了,来人,给崔志正取一把椅来,让他坐下慢慢的说。”

    ………………

    昨天第三章熬夜送到,睡一觉,接下来写今天三章,大家放心,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一定不会辜负大家。

    男人的承诺!

第四百二十七章:真相

    邓健出奇的平静。

    他面色依旧还是带着农户子弟的朴实,方才的杀气腾腾,现在也收敛得一干二净了。

    就好像是老友重逢一样,他让人搬来了一把椅子,请了崔志正坐下。

    而后,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来,坐下后,平静的口吻道:“不找到答案,我是不会走的,谁也不能让我走出崔家的大门。现在开始说吧,我来问你,清河崔家,何时借过钱给窦家?”

    崔志正开始焦虑起来。

    他是没有料到邓健这般镇定的,这个家伙越是镇定,越是让人有一种看不透的莫名恐惧。

    深吸一口气,崔志正抬头深深看了邓健一眼。

    面对这种豁出去命的家伙,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回避了于是道:“时间久远,记不甚清。”

    邓健颔首,对这个没有追究下去,又问道:“欠条为何是新的?”

    “这很简单,此前是有欠条,只是遗失了,后来让窦家人补了一张。”

    “欠条上的保人,何故死了?”

    “他死了与我何干呢?”

    “崔家当初,如何拿的出这么一大笔钱借他?”

    “崔家没有拿不出的钱。”

    邓健点头:“你说的这些话,可是如实道来的吧?若是有半分虚言,可就是大罪了。”

    崔志正凝视着邓健:“如实。”

    邓健道:“可是据我所知,窦家有不少的钱财,为何他们早不还钱?”

    “这我如何得知,他当初不还,难道老夫还要亲自上门讨要吗?”崔志正笑了笑。

    邓健若有所思:“当初将这些钱借出去,你有想过窦家为何如此急用钱吗?”

    崔志正就道:“不知。”

    “怎么会不知呢?”邓健笑了笑,接过了一个生员递来的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看着崔志正微笑道:“可是他急用钱,你就立即给他筹措了,而且筹措的款项,骇人听闻。”

    崔志正很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人喜欢交朋友。”

    “好一个喜欢交朋友。”邓健居然没有生气,他能感受到崔志正根本就在敷衍他。

    哪怕此时他将崔志正震慑住,可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还是能从崔志正的身上流露出来。

    邓健继续道:“能借这么多钱,从崔家每年的盈余来看,看来交情很深。”

    “尚可。”

    邓健便道:“你与窦家关系如此深厚,那么窦家勾结突厥人和高句丽的人,想来也知情吧。”

    “什么?”崔志正顿时警惕。

    窦家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崔家若是知情,岂不成了党羽?

    他立即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邓健凝视着他:“事有反常即为妖,到现在,你还想矢口否认吗?这数十万贯? 乃是你们崔家几年的盈余,这么一大笔钱,怎么能说动就动? 据我所知,崔家和窦家表面上没有这么深的交情? 你们舍得借出这么一大笔钱出去,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们知道窦家在做一件利润极大的事? 你既然知情? 自然也就晓得窦家一定还得起? 表面上是借钱,实际上? 却像是那些商贾们入股一般,让窦家来干这些脏活,你们崔家拿出一些本金? 与窦家合作,共同牟利!”

    “胡说八道。”崔志正道。

    邓健语速更快:“怎么是胡说八道呢?这件事如此蹊跷? 任何一个人家? 也不可能轻易拿出这么多钱,而且从窦家和崔家的关系来看,也不至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狼狈为奸。”

    崔志正已经气得发抖。

    因为方才,邓健冲进来,大家纠结的还是崔家贪墨窦家抄没的家产之事,这至多也就是贪墨和追赃的问题而已。

    可现在……联系到的,却是和窦家一道走私,甚至可能……一起谋害皇帝。

    这可是要命的,还是合家的命!

    崔志正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栽赃陷害我?”

    “我说的乃是实情。”邓健正色道:“这里头有太多不合理之处,而我方才所言,恰恰是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你定会矢口否认,可是……你方才的理由,只说随手将钱借了出去,而且是如此天文数目的钱财,你自己相信吗?明日,你的这些理由,刊载到了新闻报上,你认为会有人相信吗?你的一切证词,其实没有一处说得通。你说不通,那我就来说,你们是一伙的,崔家和窦家从一开始就沆瀣一气,那窦家的产业,也有你的一份,是吗?”

    崔志正憎恶地看着邓健,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你这都是猜测。”

    “可是天下人都会相信。”邓健很淡定地道:“因为你们崔家所做的事,都超出了常理,你不是一直在说证据吗?其实……证据一丁点都不重要,只要天下人都相信崔家与窦家勾结,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崔家有很多子弟入朝为官,这个,我知道。崔家有许多门生故吏,我也知道。崔家权势,非同小可,谁又不知道呢?可假若是有一天,当天下人都在议论,崔家和窦家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当人们都深信不疑,崔家和窦家一样,有着许多的图谋,朝廷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人们率先怀疑到的就是崔家。那么我来问你,你会不会觉得,崔家的权势越是滔天,只怕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崔志正整个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掠过了惊恐,却依旧努力地保持着冷静!

    邓健则是继续道:“虽是猜测,可我的猜测,明日就会上新闻报,想来你也清楚,天下人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些事。你一直都在强调,你们崔家何等的显赫,言里言外,都在透露崔家有多少的门生故吏。可是你太愚蠢了,愚蠢到竟是忘了,一个被天下人怀疑藏有异心,被人怀疑有所图谋的人家,这样的人,就如怀揣着金元宝走夜路的孩子。你以为凭你们崔家一家之力,可以保守住这些不该得来的财富吗?不,你会失去更多,直到一无所有,整个崔氏一族,都受到株连为止。”

    崔志正绷着脸,不忿地道:“这是老夫的事。”

    “当然是你的事。”邓健站起来,笑了笑道:“你大可以这样说,这并没有什么妨碍的。”

    邓健轻松以对:“无妨的。”

    却在此时,隔壁的侧堂里,却传出了哀嚎声。

    崔志正眉一皱,这声音……听着像是自己的兄弟崔志新传出的。

    他不由冷着脸道:“你们这在做什么?”

    邓健道:“当然是所有崔家人,都要进行审讯了,只是每一个审讯你亲族的人,未必人人都如我这般,还恪守着尽力不动私刑的规矩。”

    崔志正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要他们认罪,这是屈打成招,这是非要我们崔家将窦家欠的账……”

    “不是欠账的问题了。”邓健奇怪的看着他,面带着同情之色:“我既然带着人到了你们崔家来,会只是那一笔糊涂账的问题吗?”

    “什么意思?”崔志正听到那一声声的惨叫后,心里已经开始焦灼起来。

    此时,他不安的将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上,笔直的坐着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邓健淡淡地看着他,平静的道:“现在追究的,乃是崔家牵涉窦家谋反一案,你们崔家花费巨资支持窦家,定是和窦家有所勾结吧,当初谋害皇帝,你们崔家要嘛是知情不报,要嘛就是帮凶。所以……钱的事,先搁一边,先把此事说清楚了。”

    崔志正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作为崔家家主,他不是一个蠢人,陡然间,他一切都明白了。

    邓健带着人杀进来,根本就不打算计较任何后果的原因,他根本就是……早做好了直接整死崔家的准备了。

    窦家可就是因为这个而抄家灭族的。

    而现在,邓健拿欠款的事作文章,直接将案子从追赃,变成了谋逆大案。

    一个个崔家人,被隔离开来,一个个进行审问,甚至有的人直接动手严刑拷打。

    这倘若是有任何一个人,熬不住刑,当真违心的招供什么,这……就当真灭门之灾啊。

    崔志正怒不可赦地道:“邓健,你欺人太甚。”

    邓健已是站了起来,完全没有把崔志正的愤怒当一回事,他背着手,轻描淡写的样子:“你们崔家有这么多子弟,个个锦衣玉食,家中仆从如云,富可敌国,却只有门户私计,我欺你……又如何呢?”

    崔志正恨恨的盯着邓健:“你要记住后果!”

    邓健轻轻一笑:“现在要提防后果的是你们崔家,我邓健已不计这些了,到了现在,你还想依靠这个来威胁我吗?”

    崔志正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就是个疯子,压根就是抱着玉石俱焚来的,人家是不打算要命了。

    崔志正此时心里不禁越加慌乱起来。

    附近的惨叫,此起彼伏。

    他脸上的焦虑之色越加明显,突的,他豁然而起:“不成,我要……”

    邓健立马道:“你哪里也去不了,在说清楚之前,这个大堂,你一步也踏不出去,有本事你大可试试看。”

    崔志正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几个生员按剑,面色冷沉,直直地堵在门口,纹丝不动。

    过一会儿,有人匆匆而来,对着邓健低声道:“刘学兄那里,一个叫崔建跃的,熬不住刑,昏死过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

    崔志正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邓健不为所动,依旧淡淡地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出了人命,我担着就是。一个个的讯问,确保他们招供……他们和窦家的关系……”

    “喏。”这人立马应了,再无犹豫,匆匆而去。

    邓健气定神闲,又坐下喝茶。

    崔志正怒道:“你这是指鹿为马。”

    邓健的声音依旧平静:“是鹿是马,今日就有分晓了。”

    崔志正便道:“王法已经不重要了吗?”

    邓健把目光从茶盏上一看,看着崔志正,眼中透着一丝嘲弄:“王法本来就是你们崔家的人制定的,执行王法的人,哪一个不和你们崔家关系匪浅?”

    “你……”

    显然,崔志正心中的不安更加的浓烈起来,他来回踱步,而邓健,显然已经没兴趣和他交谈了。

    崔志正心里所恐惧的是,眼前这个人,摆明着就是做好了跟他一起死的准备了,此人做事,没有留下一丁点的余地,也不计较任何的后果。

    可他崔志正不同啊,他乃是一族之长,肩负着家族的兴亡。

    崔志正还想有没有办法让邓健放弃,于是道:“你认为陛下会相信这些言行逼供的结果吗?”

    “天下人会相信的!”邓健道:“只要天下人深信不疑,今日陛下不信,将来也一定会相信的。”

    崔志正突然道:“不是说好了,是来追赃的吗?”

    邓健道:“若是追赃,我闯进崔家来做什么?”

    崔志正:“……”

    崔志正懵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而此时,隔壁传来了崔志新得惨呼:“大兄救我……”

    崔志正心急如焚的看着邓健,听着一声声令他极度不安的惨叫,他整个人都像是乱了,急急地道:“实话和你说,崔家根本没有借钱……”

    “嗯?”邓健呷了口茶,依旧平静地道:“方才你还一口咬定了的。”

    “我……我当初只是起了贪念。”

    “贪念?”邓健抬头,看着崔志正道:“什么贪念,想谋夺窦家的家财?”

    “这怪不得我。”崔志正深吸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这些话的后果,可他必须得将崔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其实……崔家怎么敢侵吞这些钱财呢?这……这其实……根本就是……根本就是……那大理寺卿孙伏伽。”

    “孙伏伽?”邓健面上没有表情,口里道:“这又和孙伏伽有什么关系?孙相公乃是大理寺卿,你想污蔑他?”

    “绝非污蔑。”崔志正忙道:“抄家的乃是孙伏伽人等,若不是他们,崔家如何将窦家的钱财搬到家里来。当然……也并非是孙伏伽,而是大理寺的一个推官……邓翰林,老夫只能言尽于此了。”

    …………

    第一章送到。

第四百二十八章:翻云覆雨

    崔志正意识到的问题就是,他不想和邓健一起死,更不想带着崔氏全家跟着邓健死!

    邓健带人杀进来,放了炮的那一刻起,只怕这家伙就不想着活了。

    面对这么个疯子,你要是想活命,就绝不能和他继续纠缠,更不能死硬到底。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光脚的人,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更何况,其实邓健并非真的光着脚,邓健的背后,明里暗里有陈正泰的影子,陈正泰背后之人又是谁呢?

    崔志正立即想明白了这个关节。

    若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只是发怒,他不畏惧。

    若是那个连名字都不好提的人,他要彻查这个案子,崔志正也不担心,因为派谁来查,最终的结果都可能是徒劳无功。

    这事的背后,不是一个崔家,那一位龙颜震怒,难道能将所有的世族统统打倒不成?

    可对于崔志正而言,他现在陷入了一个死局,那便是……窦家余孽的问题。

    那一位,若是其他人都不追究,就只盯着你崔家呢?

    若是当真纵容邓健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像一个莽汉一般,冲进了满是名贵字画和瓷瓶的屋子呢?莽汉是不晓得屋里的每一件物什都是价值连城的!

    说穿了,对于崔志正而言,对方若是讲规矩的人,他是不畏惧的,诚如邓健所言,法律和法律的执行者都是崔家的人,崔家何惧之有呢?

    可邓健……就是那个打王八拳的人。

    王八拳可恨就可恨在,它不讲套路。

    这一顿王八拳打下来,明眼人都看出邓健是个傻瓜,可偏偏这样的傻瓜,崔志正怕了。

    他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何况身边一个个惨呼的声音,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以及紧迫。

    来不及了……

    “这样说来,你认罪伏法了?”此时,邓健看着崔志正道。

    崔志正连忙摇头:“我也是被刑官所胁迫,何罪之有?”

    他说的大义凛然。

    有些事,要嘛做,要嘛就不做,祸水东引,你们就别找崔家了,找大理寺去吧。

    “来。”邓健道:“崔志正方才的供状写好了吗?”

    “写好了。”一旁的吴能,方才奋笔疾书? 记录下了二人的对话。

    邓健则是凝视着崔志正道:“可以画押吗?”

    “这……”崔志正有些犹豫:“邓钦差……可否用家中管事的名义供述?”

    邓健似笑非笑的看着崔志正:“你想撇干净吗?”

    崔志正绷着脸道:“若是不如此,那么崔某人,只好玉石俱焚了。”

    邓健则道:“那些钱呢?”

    钱,已经进了崔家口袋的钱……

    邓健这话的意图? 崔志正一听就懂了。

    他一下子心如刀割起来。

    他看着邓健,邓健也用一种值得玩味的样子看着他。

    随即? 崔志正咬牙道:“邓钦差,何须将事情弄到这样的程度呢?只要邓钦差愿意宽容? 将来崔家一定……”

    邓健眼眸一张,厉声道:“钱呢?”

    崔志正还是不甘心:“邓钦差真没有想过后果吗?你得罪的不是一家一姓。你有想过? 他日惹祸上身?”

    邓健却是依旧道:“我最后一次问你? 钱在何处?”

    “在……”崔志正顿了一下? 最后道:“当然是在府库里? 还能去哪里?”

    邓健直接道:“来人,让他画押,派人随我去府库? 取钱!”

    邓健雷厉风行,压根不给崔志正任何的时间。

    崔志正只愣在原地,心乱的很,这一日,太漫长了,漫长得他根本没时间去梳理关系。

    崔家的钱,大多是用陈家的欠条存放的。

    没办法,欠条这玩意,虽然容易潮湿,也容易被蛇虫啃咬,可它的好处,却让这些世族欲罢不能。

    同样数十万贯钱,那便是足足数亿枚铜钱,足以堆满整个府库。

    单单运输,都不知要多少人力物力,何况这些运输的人,你未必肯放心,必须得是心腹中的心腹,才能稍稍安心一些,那么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可就更多了。

    这么多铜钱输送,动静就显得太大了。

    不只如此,这笔钱,将来还是需送去崔家老宅清河的,因为那里才是崔家的根,而一车车的钱,运输上千里,在这个时代,一不留神,遭遇了盗贼和山贼,那便一切成空。

    可即便是欠条,这也是很可怖的事,一个个大箱子,所有的缝隙都用蜡封死了,府库一开,因为防虫的需要,所以打了不少的虫药,于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异味便让人窒息。

    生员们开始入内清点。

    片刻之后,邓健拿着供状,却一点没有觉得轻松。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定要快,快到所有人没有反应,若是稍稍迟疑,让许多人回过味来,那么……这些人的反攻倒算,就极有可能是致命的。

    等出了崔家,只见外头已围满了百姓,邓健翻身上马,冷静地回头对吴能等人道:“立即去大理寺。”

    “喏。”

    留下一批人在此搬运钱箱子,其余之人,则纵马朝着大理寺而去。

    …………

    而此时在宫里头,李世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邓健来。

    直到那传旨的宦官,匆匆回来,可他的身后,并没有邓健。

    李世民显得焦躁,眉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房玄龄等人也不禁皱眉,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是略有担忧的,从邓健失控开始,他就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做什么太蠢的事。

    唉……做事,要有脑子啊……

    现在李世民的压力越来越大。

    因为请求觐见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太极门外,不少大臣在侯见。

    甚至……还有许多的皇亲国戚,其中还牵涉到了李世民的两个姐妹,一个是高密公主,一个乃是南昌公主。

    现在李世民不想见他们,可他们依旧还在侯见,这出现的人越来越多,份量也越来越重。

    令李世民气恼的是,其中连鄅国公、御史大夫张亮,竟也亲自来拜见了。

    这张亮,可是当初秦王府的大功臣,是经了房玄龄的举荐,跟着李世民立下了赫赫功劳的人。

    因而,李世民对他很是信任和欣赏,毕竟当初在秦王府的时候,李世民与李建成的斗争日益激烈,张亮可是曾为了李世民获罪,被李元吉状告状告张亮图谋不轨,因而被下狱之后,被人日夜拷打。

    李世民的脸阴沉得厉害,他瞥了一眼房玄龄。

    房玄龄不敢触碰李世民的眼睛,因为谁都知道,张亮与房玄龄关系匪浅,只是此时连房玄龄,也不禁觉得诧异起来。

    再到后来,竟连侯君集也来觐见了,当侯君集请求觐见的时候,李世民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蜡黄,他面上越来越显得不安。

    等那宦官进来,李世民劈头盖脸就道:“邓健呢?邓健在何处?”

    “陛下。”看着陛下略显怒色的脸,宦官苦着脸道:“邓健,依旧不肯奉诏。”

    李世民瞪大眼睛,说实话,李世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猛人。

    但是……今日他算是见识了。

    还有人比他更猛!

    他握紧拳头,指节攥的咯咯作响,而后沉声道:“何故?”

    这个宦官的脸色更难看了,迟迟疑疑地道:“邓健带着人,杀进了崔家……”

    “死伤了多少?”一听这个,李世民又是震惊,又不禁的有了几分担心。

    他本来是想保邓健的。

    邓健这个人……总归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

    可现在……他这是找死啊!

    崔家的部曲,李世民却也是略有耳闻的,当初反隋的时候,多少世族可以轻易的拉出一支人马,便是因为这些世族,都有一群骁勇的部曲。

    在太平的时候,他们看家护院,而到了战乱的时候,他们本质就是军中的骨干。

    带着一群读书人,就杀进崔家……

    这不是以卵击石?

    “死伤了十几人。”宦官道。

    李世民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总算……没有死伤太多。

    不过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却是面面相觑,十几个人……还是大学堂的,终究都是自己儿子的学弟,不免颇有几分不忍心,他们对于大学堂的生员,还是带有几分好感的。

    陈正泰一听,脸白了一下,看了李世民一眼,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时不失时机的悲痛道:“陛下,陛下要为儿臣做主,要为大学堂做主啊,这些生员,好端端的只是去查一个案子,什么叫做杀进了崔家……现在死了这么多人,这事,儿臣绝不善罢甘休,恳请陛下……”

    李世民也皱眉起来,终究……还是流血了。

    李世民却是问出一个最在意的问题,道:“邓健呢,邓健还活着吗?”

    “邓健当然还活着……他杀了十几个人,用什么大炮,带着人冲了进去之后,就将崔家的人……统统拘押了。”

    李世民:“……”

    陈正泰的嚎哭声,戛然而止,默默的收拾了即将要挤出来的眼泪。默默松了口气,然后没事人一般,眼睛搁在别处,一副与我们无关的样子。

    李世民倒是反应大一些,他不禁怪异起来:“什么大炮……”

    “奴……奴也不懂,就晓得好厉害……直接洞开了大门……那些读书人,个个激动的不得了,不怕死一般,呼啦啦地冲了进去。奴便见宅里好像死了一些人,大抵有十几个吧,里头的部曲,个个瑟瑟发抖,邓健冲在最前,呵斥他们。甚至几个生员,扬手就给他们耳光,让他们滚一边去……再之后,奴便听到女眷的惊叫,奴觉得事态严重,便赶紧回来了。”

    李世民瞠目结舌,这又是什么东西?

    确定这是群读书人吗?听着描述,怎么感觉像是……像是一群虎贲……

    可李世民依旧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发现,好像任何一种结果,都不是李世民所愿意看到的。

    这没冲进去,太极门外,就这么人纷纷觐见了,那么现在闹到了这个地步,又会如何呢?

    此事……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啊。

    李世民心情纠结,皱眉道:“这个邓健,他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奴不知道。”

    “下去吧。”

    那宦官如蒙大赦,于是匆匆退下。

    李世民的目光,随即便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正泰。”

    陈正泰道:“儿臣在。”

    “你需亲自去一趟。”

    陈正泰犹豫地道:“儿臣……儿臣的孩子要生了……”

    这当然是借口!

    开玩笑呢,现在明明是邓健占了便宜,他跑去干什么?

    李世民不禁恼怒:“这与你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见不得血。”陈正泰很认真很理直气壮地道:“相师给儿臣算过命,说儿臣生性善良,为人又忠直,将来必能恩泽子孙。只是这儿孙出生的时候,唯独需小心的是,不得见血,会损阴德得。”

    反正……这孩子,陛下也有一份的,就算我陈正泰是胡说八道瞎说的,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世民要发怒。

    目光便在殿中群臣之中穿梭。

    房玄龄、杜如晦几个觉得后颈生凉。

    这事儿,他们也不想插手,一丁点都没有。

    于是,一个个连忙低垂着头,生怕给李世民的目光捕捉,就好像是在说: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却在此时,又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陛下………不妙……不妙了。”

    李世民虎躯一震,此时的李世民,甚至觉得,今天就算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觉得奇怪了。

    于是,他正色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宦官急切地道:“邓健……邓健……从崔家出来了。”

    呼……

    李世民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是出来了……

    却听这宦官又道:“可出了崔家,他们立马就翻身上马,一个个明火执仗的,有人听到他们说……去大理寺……后来……果然……他们飞马,朝着大理寺方向疾奔去了。这个时候……只怕邓健他们……已经抵达大理寺了!”

    李世民:“……”

    ………………

    第二章送到,第三章会赶紧。

第四百二十九章:臣邓健见过陛下

    去了大理寺……

    李世民此时的脸色可谓是铁青了。

    他直视着陈正泰。

    若说此前,跑去了崔家闹事,这崔家再如何是世族,可毕竟还属于民的范畴。

    可现在却是去了大理寺,又是要做什么?

    何况还是明火执仗的样子。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大理寺卿孙伏伽在何处?”

    一旁的张千忙道:“陛下,方才孙伏伽正在宫外,等候陛下觐见。”

    李世民正色道:“朕万万没有想到,事态严重到了这般的地步。朕本想捂着盖子,不想将事态闹大,毕竟……手心手背都是朕的肉。可现如今已经由不得朕了。将所有要觐见的大臣,统统都叫到了这里吧,朕见他们。”

    李世民随即道:“张千。”

    “奴在。”

    李世民道:“你亲自去一趟,带羽林卫去,朕最后说一遍,召邓健!”

    张千知道,这一次是彻底的触到了逆鳞了。

    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办法和稀泥了。

    他陪伴在陛下的身边日久,对陛下多少是有了解的,他能感受到,陛下对于邓健,是有所偏爱的,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可邓健将事态闹到这个地步,又是杀进崔家,又是跑去大理寺,此事必然震动天下,此时此刻……这盖子是捂不住了。

    陛下想保邓健,却是不容易了!

    那邓健……张千心里摇摇头。

    其实张千对于邓健是颇有几分好感的,他也不喜欢那些眼高于顶的世族,邓健这种农户子弟,居然可以靠着科举杀出来,成为佼佼者,从而入朝为官,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张千羡慕了。

    早晓得农户子弟还有这么一条路,咱当初为啥还要割了自己做宦官呢?在身上残留着一点低级趣味,难道不好嘛?

    此时听着李世民冷着声音吩咐,他匆匆得旨,快步去了。

    ……

    紧接其后,浩浩荡荡的大臣与皇亲国戚们乌压压的进来了。

    来的人还真不少,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显然心中的怒意已到了极点。

    为首的一个,乃是驸马都尉段纶。

    段纶不只是驸马,而且当初开国时也立过功劳,因而被册封为纪国公。

    而他的妻子高密公主,因为和李世民年纪相仿,虽非一母所生,却也和李世民感情深厚。

    当然? 段纶还不只如此,他的父亲,乃是隋炀帝时期的兵部尚书,地位极其显赫? 和当时的唐国公李渊? 关系匪浅。再久远一些? 段纶的祖父乃是北周大将军段威? 亦是权势惊人。

    正因为这诸多的身份加身? 段纶在皇亲国戚之中,地位很高。

    在所有的驸马都尉里? 陈正泰只是一个小角色? 而段纶却是驸马都尉中的领头羊。

    段纶一进来,就立即道:“陛下? 难道要逼死大臣们吗?”

    这话很严重。

    李世民则是站着,眉头轻轻皱着,背着手? 默不作声。

    其余大臣纷纷到了? 大理寺卿孙伏伽也掺杂在其中,其余诸姓的大臣? 更是来了不少? 便连张亮和侯君集这两位开国大功臣,也掺杂其中。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崔氏……忠良之后啊,这样的人,陛下疏远他们,臣等无话可说,可下旨命人侵门踏户,这是何意?现今天下军民议论纷纷,臣等兔死狐悲,臣想问,这邓健莽撞之举,到底是不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陛下,臣听说崔家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邓健,莫非是要效仿张汤吗?”

    要知道,这张汤可不是好东西,是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到现在早已声名狼藉……

    然后就有人道:“请陛下给一个说法吧,若是再这样下去,臣等不能活了。”

    那张亮更是哽咽道:“陛下,臣当初追随陛下,被人构陷,下了牢狱,被酷吏拷打了足足七日七夜,臣……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了人形哪,那个时候,他们要臣承认,陛下也与那子虚乌有的谋反案有关,可是臣紧咬牙关,死也不说。他们拿针扎臣的要害,他们用滚烫的烙铁来烫臣的胸口,可是臣……一句也没有开口,臣深知,臣若是稍有不慎,说出了陛下,他们便要借此大做文章,要置陛下于死地………后来,臣总算是有幸活了下来,活到了陛下登基,陛下对臣自然多有偏爱,这些年来,臣也心满意足,可是……陛下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啊,当初我们力保的李二郎,为何到了迄今,竟如此冷酷,没有了人情呢?”

    他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匍匐在地上,嘶声裂肺。

    李世民听着,不禁开始动容了。

    当初和李建成争夺大位的时候,张亮为了保护他,吃了许多日子的牢狱之灾,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此人很硬气,这份忠贞不二之心,他李世民怎么能忘记呢?

    现在这么一个人,动情大哭,李世民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上前,忙将张亮搀扶起来,道:“张卿,不要如此。”

    张亮边哭边道:“陛下……这是要借邓健之手斩除诸臣吗?崔家何罪?”

    李世民又一时无言。

    是啊,有什么罪,你就说,若是有罪,现在谁还敢在这里闹事?

    可没有什么罪,却被这样的对待,那么……大臣们怎么没有疑虑呢?

    张亮随即看向房玄龄,他和房玄龄乃是至交,便对房玄龄道:“房公,你是宰相,你难道不该说一句话吗?陛下既不能答,那你来答,崔家何罪?”

    房玄龄苦笑,想装不存在都不能够了,于是站起来道:“张贤弟先不要生气,你身子历来不好。”

    其余人见房玄龄没有表现出愤慨,便又哗然起来。

    整个偏殿里乱哄哄的,如菜市口一般。

    李世民此时已很难痛下决心了。

    或许面对自己的敌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可是面对这么多皇亲国戚,这么多当初为自己挡箭,不惜舍弃性命也要将自己送上天子宝座的人,他能彻底的毫不留情吗?

    “陛下……”见李世民神色微微变动,善于察言观色的大理寺卿孙伏伽忙上前,正色道:“臣有一言。”

    孙伏伽毕竟是大理寺卿,熟悉刑律,此时大家才安静一些。

    孙伏伽道:“邓健奉旨办案,这无可厚非,可是即便是奉旨办案,也必须得在自己的权责之内,武德律中,对于这样的事,有过规定,以天子之名招摇撞骗者,腰斩于市。现在崔家那里,死了十数个人,这十数人,多为崔的部曲,因而按律,斩他人仆役者,当徒三千里。单此两罪,便已是十恶不赦了,更遑论还有其他的罪责,都需大理寺议定,陛下乃是天子,可是刑律乃是国家的根本,倘若人人都不遵从刑律,视刑律如无物,那么国家如何能够安定呢?”

    李世民显然依旧不愿现在就下定论,便道:“邓健何罪,等朕将他召至御前,自然也就见分晓了。”

    孙伏伽立马就道:“这是事实,事实不容狡辩,邓健所犯下的罪,人人都亲见了,已是容不得抵赖了。再有,邓健乃是大学堂的弟子吧,而据臣所知,邓健接受旨意,查办窦家抄没一案,乃是陈正泰所举荐。韩国公、驸马都尉陈正泰所托非人,也有连带的罪责,也请陛下惩之,以儆效尤。”

    众人纷纷点头。

    崔家这样的事,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今日这样对崔家,明天岂不是要出现在他们家?

    大家对陈正泰的印象并不好。

    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却是……孙伏伽非常聪明的选择了将矛头指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和邓健关系匪浅,这是抵赖不了的,这一次又是陈正泰推荐了邓健,邓健若有功,陈正泰也有功劳,那么邓健有罪,那陈正泰呢?

    矛头直指陈正泰的目的,不是要整陈正泰,而是要让李世民为了力保陈正泰,而选择严惩邓健,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够出一口气。

    李世民的脸色果真一下子冷了几分,冷冷道:“朕说过,此事,朕有定夺。”

    “那么就请陛下定夺吧。”孙伏伽毫不犹豫的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陈正泰,却见陈正泰也同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后,二人又立马各自收回目光。

    孙伏伽其实一开始是有所担心的,陛下居然要重新查这个案子,显然是对大理寺极不满意,若是的邓健当真按部就班,说不定还真可能寻觅出一丁点自己疏漏的小地方,给自己定个失察之罪。

    当然,一个失察,是不可能扳倒他孙伏伽的。

    可哪里想到,邓健居然这么莽撞?这是他自己要作死了,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的邓健,就死定了。

    此时,孙伏伽气定神闲,他有耐心等,并不急躁,因为陛下一定会做出理想的决断出来的。

    李世民坐下,依旧不多说什么,却是一副从容的样子,他内心虽是有些焦虑,却这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等候了小半时辰,这时……张千才挥汗如雨的赶回来了。

    张千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邓健……到了……他自知罪孽深重……在殿外候着。”

    一下子,殿中的人都打起了精神来。

    李世民沉稳的道:“召进来。”

    没多久,邓健便徐步进来,行礼道:“臣邓健,见过陛下。”

    面上没有畏惧,还是带着书生气的样子,从容而不卑不亢。

    李世民打量着邓健,心里有些可惜,这可是自己亲自取的状元啊,哪里想到……

    农家子弟……难道当真这般的不堪用吗?

    邓健向李世民行了礼之后,下意识的在人群之中寻觅到了陈正泰。

    他已去了书信,决心和陈正泰恩断义绝了,可此时……见着自己的师祖无恙,心里也稍安了。

    只见李世民道:“卿家为何抗旨?”

    “臣不知哪一个旨意是对的。”邓健正色道:“臣读书的时候,书中说,天子口含天宪,不得朝令夕改,臣只知道,陛下让臣查办窦家抄没一案,所以臣尽心竭力,不敢松懈。可是此后又接二连三来了旨意,臣便想,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何故呢?这是因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陛下固然运筹帷幄,却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臣查办此案,也是如此,此案尤其的复杂,牵涉之人甚广,陛下身处宫中,未必能实际掌握最新的情况,臣在外……尽力而为即可。”

    李世民:“……”

    不得不说,这家伙……很刚。

    不但跑去了崔家,还跑去了大理寺,现在到了朕的面前,还是这么个样子。

    从前怎么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李世民不禁有些气恼了:“哼,不要狡辩,朕得话,也已不管用了吗?”

    邓健依旧不慌不忙地道:“正是因为臣这样做,有益于陛下,所以臣……”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有益?你来说说看,如何有益了?”

    邓健便正色道:“陛下,臣这里已经大抵将窦家抄没一案查清楚了,臣为陛下揭发了一桩大案,使宵小之徒无所遁形,难道……不是有益吗?”

    什么?

    查清楚了?

    许多人懵了。

    李世民也是一头雾水。

    这查清楚是什么意思?

    众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多人看向的乃是孙伏伽。

    孙伏伽毕竟是大理寺卿,查案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孙伏伽依旧气定神闲,哈哈笑道:“邓翰林此言,倒是让老夫有些糊涂了,如此大的案子,怎么说查清就查清?证据呢?口供呢?还有人证呢?查案,可不是口说无凭的,如若不然,你区区一个翰林,说谁是奸臣,便谁是奸臣了吗?说谁犯了案子,谁便犯了案子了吗?”

    他语气很轻松,让大家很镇定。

    邓健于是慢悠悠的道:“证据都已带来了,请陛下……明察秋毫。”

    ………………

    第三章送到,晚点……可能熬夜会早点写明天的更新,当然,可能会晚一些。大家,还是早点睡吧。

第四百三十章:人证物证

    证据……有了……

    这显然是完全超出了常理的范畴的。

    这一点,大理寺卿孙伏伽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所以他露出了不屑的态度。

    这邓健本就是个打王八拳的人,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刑官。

    因而他冷笑道:“邓御史好厉害的手段,大理寺和刑部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尚且需花一年半载才能做到的事,邓钦差几日时间就可以做到。”

    任何一个刑案,哪里有这么简单,尤其是牵涉到了这么多人,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

    李世民也面带着狐疑,现在闹的这么大,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是无法服众的。

    李世民看着邓健,只见这个人不动如山,面色冷峻,此时心竟也有了几分松动。

    无论如何,此人是个有勇气的人,虽然有时候无法理解这个人,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破釜沉舟,看似愚蠢,又何尝没有气壮山河的一面呢?

    李世民虽也是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有着好奇的,于是直接转入正题,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今日就看看邓卿家有什么证据吧。”

    李世民气定神闲的坐下,这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肱骨之臣,而此时,他也必须给出一个裁决了。

    “有何证据?”

    邓健道:“证据臣已带来了,容请陛下,先准臣奉上一些东西。”

    李世民便看了张千一眼,张千会意,立即前去安排。

    一会儿功夫,便见十几个宦官,抬着几口箱子进来。

    箱子进了殿,一股浓烈的除虫药剂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大殿,熏得人不禁后退。

    这箱子看上去很古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众人看向箱子,却保持着安静。

    谁都想知道,这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邓健亲自上前,在众人的瞩目下,到了一个箱子面前,将箱子的暗扣解开,而后揭开了箱子。

    霎时之间,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世民眼睛则直勾勾的看着洞开的箱子,显得难以置信地地道:“这是……”

    只见在箱中的,是一沓沓码的很整齐的欠条,每一张欠条,都代表了陈家发出去的债务。

    而且你若是细细地看,就发现都是十贯的面值,这是陈家迄今为止,发出去的最大面值了,可这样的面值欠条,却有足足一箱子。

    上头油墨很清晰,纸张显然也是陈氏纸坊里特制而成的。

    李世民似乎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般,眨了眨眼,随即动容道:“这……”

    邓健正色道:“这是从清河崔氏那里追索来的赃物。”

    清河崔氏……

    在孙伏伽的身后? 许多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意思是……

    清河崔氏已经服软了?

    这不可能!

    他们太了解清河崔氏了,这个家族? 在大唐可是一等一的存在,虽然邓健胆大包天? 杀入了崔家? 可是按理来说,崔家绝不会轻易低头的。

    李世民此时眼睛张得大大的? 他看着这一沓沓的欠条? 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深吸一口气,李世民才道:“清河崔氏的………那三十二万贯吗?”

    关于这一点,李世民是有印象的? 而且非常的有印象,两个崔家总计拿走了七十多万贯,而这清河崔氏,就取了三十二万贯。

    邓健却是摇头:“不对。”

    “嗯?”李世民一脸狐疑。

    邓健正色道:“实际上? 应当是三十二万七千五百二十二贯。陛下? 哪怕是这尾数? 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李世民默默的点了点头? 眼睛在这一张张欠条上,竟有些移不开了。

    而群臣却已经炸了。

    孙伏伽警惕地看着这箱中的欠条,冷不丁的道:“陛下,邓健带人闯入了清河崔家,夺人钱财,这是一个大臣该做的事吗?”

    显然……这也可以给邓健添一条罪状。

    只见孙伏伽又道:“何况这如何证明这些钱财就是赃款?他一个区区翰林,就可以草率决定?”

    邓健不为所动,见李世民的目光朝他看来,迎着这个目光,邓健毫不犹豫道:“臣当然不能草率决定,可是……清河崔家,已经认罪了!陛下,臣这里有崔志正的供状,里头俱言整个案子的始末。从一开始的时候,抄没窦家钱财,就出了大乱子……”

    于是殿中许多人,再一次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子,倒是许多人站出来了,有人愤怒的指责:“简直就是胡闹。”

    “陛下,不要轻信此人。”

    “简直妖言惑众。”

    场面有点喧闹,却在这时,邓健突然一声大吼:“都住口!”

    他一声厉喝,倒是真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谁也无法想象,一个翰林,敢在御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如此咆哮。

    邓健却是义正言辞的道:“到底是我在说话,还是你们在说话?这个案子,到底是我这钦差查案的人来陈述,还是你们?”

    “……”

    邓健随即凝视着李世民,继续道:“陛下,抄没窦家家财的时候,大理寺和刑部出了大乱子,因为经手的人太多,所以许多官吏都在上下其手,隐没了许多的财富。”

    李世民听到此,禁不住看向孙伏伽。

    孙伏伽依旧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是心里却不免有些虚了,好在他面上却还是稳得住,显得气定神闲,捋着自己的长须,轻描淡写地道:“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邓健不理会他,继续对李世民道:“等到查到一半的时候,刑部和大理寺就察觉到有些藏不住了,许多的账目都对不上,就算是勉强做账对上了,可是漏洞也十分明显,朝中但凡是有心人,都可能看出端倪。于是有人开始惶恐起来,不说其他,就说那些字画,许多的字画,其实早就被人掉包走了,留下的不过是赝品而已,可这些赝品,怎么经得住查呢?难道窦家这样的人家,会在家中珍藏这许多的赝品吗?这盖子捂不住,于是便有人想了一个办法,既然经受不住查,那就将朝中的许多人都牵涉进来,大家都从中牟利,人人都有了好处,那么……也就没有人去计较这件事了。”

    李世民听着面上忽明忽暗。

    孙伏伽脸色开始有些阴沉起来。

    而段纶、张亮、侯君集人等,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邓健随即道:“因而有人开始穿针引线,将许多人家牵涉进来,或用欠债,或用曾有入股的方式,做好了各种的证据,甚至……和那些获罪的窦家人合谋一起,上演了一幕好戏,原来……查抄窦家亏空的虽只是数十万贯,可将这些人牵涉之后,这亏空,就成了数百万之巨。”

    李世民听着,直觉得后脊发凉,为了掩盖数十万贯的亏空,却是制造了数百万的亏空……

    “邓御史,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孙伏伽大喝道。

    邓健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冷,口里道:“胡说八道?我今日来此,就是拼了性命的,你们若是当我所言乃是胡说八道,那么便胡说八道好了。”

    他随即道:“虽是侵占掉了数百万贯,可这对于大理寺和刑部而言,却也有莫大的好处。一方面,拿着这么多的财物与人合谋,不少人可以借此攀附上这些皇亲国戚和世族。另一方面,他们深知,牵涉到的人越多,朝廷就越没有办法彻查。臣就敢问,即便是房公,他虽然没有在其中牟利,可是陛下若是委他彻查到底,房公查的下去吗?不说其他,就说房公的发妻,便出自范阳卢氏,而范阳卢氏这一次就从中拿走了十三万贯。还有张亮,郧国公张亮,乃是御史大夫。他与房公是什么交情,这是人尽所知的吧?郧国公张亮,从中牟取到的乃是七万贯,还有字画珍宝若干。”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动容。

    房玄龄一时哑然。

    他确实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房玄龄不是个愚蠢的人,他不愿趟抄没窦家这个浑水。

    可说实话,若陛下让他来查,就如邓健所说的,他还真查不下去。就不说自己这么多亲朋故旧牵涉其中,单说自己的妻子,若得知他要彻查自己的妻族,只怕先要打死他不可。

    可这东西……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啊。

    此时,房玄龄不免老脸一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证据,证据呢?”孙伏伽忍不住道:“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你的无端猜测。”

    “证据就在这里。”邓健先取一份供状:“这份供状,乃是崔志正自述,里头俱言当初他与大理寺勾结的始末,陛下请看。”

    还真有证据……

    一个在旁待伺的宦官,匆匆忙忙的将供状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取了打开,一字不漏的看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这个做皇帝的都禁不住心惊肉跳,崔志正固然没有牵涉到其他人,只说这是大理寺中有人寻到他,又如何合谋。

    当然……崔志正并不愚蠢,他当然没有傻到暴露自己贪婪的一面,只说自己是被大理寺所裹挟。

    李世民越看,脸色越难看,这时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一个大理寺寺丞就敢如此吗?”

    供状里,只牵涉到了一个大理寺丞,是这个人在穿针引线。

    邓健则是摇头道:“得了这崔志正的供状之后,臣立即就赶往大理寺,将这大理寺丞拿下了!他见铁证如山,再无抵赖,所以对此供认不讳,只是……他却自称,这是受了大理寺卿孙伏伽的指使。”

    李世民脸色铁青,目光却已落在了孙伏伽的身上。

    孙伏伽心里一惊,这一点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既想不到崔志正会服软,也想不到,邓健会迅速地前往大理寺……

    可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就在所有人都在太极门外头请求觐见的时候,这邓健却是马不停蹄,直接打了所有人的一个措手不及。

    邓健朗声道:“牵涉此事之人,上至国公、驸马都尉,下至诸家诸姓,足足有四十余人,合计夺取的钱财,大致的统计……是在四百二十万贯上下,而这……只是臣粗略计算的结果,若是再囊括其他字画和珠宝,那就更难以计数了。陛下命臣追回赃物,臣现在暂时追回的,只是清河崔家的赃款,不过只要陛下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这四百二十万贯,臣一文不少,定能追回。”

    李世民虎目收缩着。

    四百二十万贯哪!

    这本是朕的钱……

    可哪里想到……

    牵涉到了四十多人,而这四十多人,显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李世民禁不住打量向段纶、张亮、侯君集。

    这些本是恳请来觐见,一个个义愤填膺之人,此时显然显得有些气短,他们纷纷回避李世民的目光。

    李世民道:“这样说来,此事还牵涉到了朕的大理寺卿?”

    孙伏伽打了个寒颤,连忙道:“陛下,这是冤枉……是冤枉啊……臣两袖清风,没有从窦家那里得到一分半点的好处,这定是大理寺丞孔晔与邓健合谋,他们是一伙得……一定是一伙的……陛下若是不信,可立即派人赶往臣的家中查看,臣……真的没有拿到一丁半点的好处啊。还有……邓健这个人,所说多有不实之处。是了,是那个孔晔,这孔晔一定是得了邓健的好处……臣……”

    李世民看着孙伏伽惶恐的样子。

    事实上,孙伏伽的名声确实不错,他很清廉,这是许多人对他的评价。

    现在孙伏伽请陛下派人去他家中查看,显然也是对自己的清廉自守非常有信心。

    只是……

    这群臣之中,却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孙伏伽。

    陈正泰一直默然地坐在一侧,终于憋不住了,道:“孙相公,这话……不对呀,方才邓健只说他拿住了一个大理寺丞,据我所知,大理寺有寺丞六人,位列从六品。六个大理寺丞,怎么邓健还没有说是哪个大理寺丞,孙相公就一口咬定,这个大理寺丞,是叫孔晔呢?

    …………

    起晚了,第一章送到。

第四百三十一章:真相大白于天下

    孙伏伽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不会犯错的。

    可现在,他显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理寺丞有六个,邓健声称拿下了大理寺丞。

    而这个叫孔晔的大理寺丞,显然就是孙伏伽的心腹。孙伏伽一听到拿下了一个大理寺丞,其实心下就有一丝丝的慌了,此时那叫孙晔的大理寺丞,顿时就占据了他的脑袋。

    心里于是冒出了无数个疑问,孔晔到底说了些什么?

    此人……会不会背叛自己?

    以至于在这种情绪之下,他下意识的就将大理寺丞孔晔说了出来。

    可这一说,岂不就成了不打自招?

    李世民低头看了一眼崔志正的供状,里头所说的大理寺丞,果然就是那个孔晔。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什么,很明显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孔晔。

    现在陈正泰不客气的将孙伏伽的漏洞揭穿了出来。

    立即让孙伏伽心里有了一丝惶恐,他很清楚……可能要露馅了。

    孙伏伽努力地压下心头的慌乱,只道:“陛下……臣与此事毫无关系,请陛下明察。”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孙伏伽也只能如此回答了。

    反正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邓健却是板着脸道:“真实情况如何,那么不妨就将这个孔晔招来殿中一问就知,陛下,孔晔已被臣带来了。”

    这可真是一条龙服务了。

    一听孔晔就在宫外,孙伏伽就颇有些慌了手脚了。

    一切真的都太快了,快到孙伏伽根本没有准备。

    原本像他这样的人,理应是气度非常的,可此时,他心头除了慌还是慌!

    从上午开始冲入崔家,逼迫崔家服软,而后找到关键的人证孔晔,邓健的行动就犹如一头迅猛的豹子。

    如果按常理来说,其实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步的。

    这也是孙伏伽原本那般自信的原因。

    谁能想到一个翰林,竟敢闯入崔家?

    更不会想到,他所带的读书人,居然能制服崔家的部曲。

    而真正令人意外的是,那崔志正,居然还立即选择了妥协。

    怎么不匪夷所思?怎么不令人始料不及?

    直至现在……一切都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摧枯拉朽。

    很快,那孔晔便一脸不安的被人带了进来。

    他显得很惶恐,显然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的关注,一切都让他很不自在,进入了殿中,他便见皇帝死死的盯着自己,直令他心里莫名的发寒。

    而后,他看了一眼邓健,再之后,目光落在了孙伏伽的身上。

    一见孙伏伽,他忙是垂头。

    孙伏伽则是瞪着他,厉声道:“孔晔……你可要……”

    “住口。”邓健喝道:“孙相公难道一点都不避嫌吗?”

    “老夫行的正? 坐得直? 何须避嫌?”孙伏伽却没有发现?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心虚。

    李世民摆摆手道:“孔晔? 你来说吧。”

    孔晔连忙拜倒,他显然对于孙伏伽颇有惧怕。

    可是对邓健……他似乎也如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匍匐在地,浑身颤栗,却是一声不吭。

    李世民盯着他道:“这崔家的供状里,说是你联络了崔家,让崔家在这窦家案中上下其手? 是吗?”

    孔晔只是叩首? 不敢回答。

    李世民随即又道:“现在查抄窦家? 牵涉到的乃是数百万贯财物,你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倘若这是你一人所为,那么……这个罪责,可就不小了? 这一点? 你清楚吗?欺君罔上,贪墨钱财……哪一条,朕也要抄你的家? 灭你的族。”

    听到这里? 孔晔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抬起了头,似乎再也无法忍住了。

    他确实是畏惧孙伏伽的,可是……显然,他很清楚,这么大的罪,根本不是他一人可以承担的。而现在,证据都在他的身上,他不开口,这口锅,就得他来背着了。

    问题是,他背的动吗?

    “陛下……”孔晔终于嘶哑着放大了嗓门,他的情绪是有些崩溃的:“臣……臣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听谁的命令?”李世民冷笑,他此时已是满肚子的火气,于是冷声道:“朕没有下旨给你,你是朝廷命官,那么听从的是谁的命令?”

    这时,孔晔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孙伏伽。

    孙伏伽的脸色已是惨然,他用杀人的眼神盯着孔晔。

    孔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道:“不不不,臣没有听人的命令。”

    邓健在旁叹了口气道:“没有听任命令,那就是主谋了!哎,真是可惜,我听闻你家中有三女二子,最小的孩子才二岁,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孙寺丞好气魄,甘愿舍弃一家人的性命,为人遮掩。”

    孔晔听到此,人几乎要昏厥过去,直接惊得一身冰凉,他惊恐地连忙道:“求陛下赎罪,是……是孙伏伽,是孙相公……是他指使的,这一切都是他教授我做的,他说……现在查抄这个案子,亏空已是极大,这么多的亏空,到时陛下肯定要勃然大怒的,到了那时……孙相公和我就都是罪臣。所以……想要脱罪,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所有人都住口,臣……臣只是下官哪,孙相公发了话,臣怎么敢……怎么敢反对呢?而且……臣也确实害怕御史台以及其他相公们追究责任。因而……觉得……只要大家都进来……分一块肉了,便再没有人追查了。”

    “你胡说。”孙伏伽暴怒,他依旧在孔晔面前,摆出上官的口气。

    孔晔则又看了孙伏伽一眼,此前他对孙伏伽自是敬畏有加。

    可是现在……

    拉倒吧。

    我都要被抄家灭族了!

    于是孔晔咬牙道:“我……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的,我……我当初……做了私账,这私账就在我的家里。还有……还有孙相公交代我的话,我都记下了,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寺丞,区区从六品而已,没有孙相公在背后,我做的出这样的事吗?不说其他,就说清河崔家和博陵崔家的大门,我孔晔连他们的大门都不知道在哪里开呢!”

    孙伏伽听到私账,已是脸色煞白,他忙看向李世民道:“陛下……他胡言乱语……这个人……该诛。”

    “诛不诛……”李世民冷漠的看着他:“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朕说了算。孙卿家,朕待你不薄啊,朕听说,你为人很清廉,家里并没有什么余财。”

    孙伏伽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满盘皆输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萎靡着瘫坐在地,绝望的看着李世民,良久,才难以启齿地道:“陛下……臣……确实是两袖清风。”

    这么一个人,自称自己是两袖清风,这就有些好笑了。

    李世民依旧冷漠的看着他,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孙伏伽茫然的道:“臣自为官,没有贪墨一点钱财,可是……臣……臣也是没有办法啊。”

    他说到了这里,已是双眼带泪,而后咬牙切齿地道:“臣可以做到清廉自守,可是……臣……臣和邓健,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乃是农户出身,可臣乃是小吏之子,臣起初不过是子承父业,是一个卑微的小吏罢了。”

    说到这里,孙伏伽不禁泪下:“此后天下大乱,臣立了一些功绩,历任了县中的法曹,而后参加了科举,蒙陛下厚爱,得了功名,等到陛下登基,欣赏臣的才干,让臣做了大理寺少卿、刑部郎中,再到今日,成为了大理寺卿。陛下啊……臣从卑微的小吏开始,便家徒四壁,哪怕到了现在,家中也没有多少余财。”

    这话……可能是真实的。

    因为……孙伏伽一直都以穷困而著称,据闻连他的官袍,都穿了十几年,缝缝补补,不曾舍弃过。

    李世民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孙伏伽随即道:“可是……臣有什么办法呢?臣也是无计可施啊。当初的时候,臣清廉自守,也如这邓健一般,得罪了身居高位者,明明臣做的是对的事,可是天下清议汹汹,却都说臣是个奸臣,说臣私藏了大量的钱财,陛下难道忘了吗?当时臣因审判错案,坐罪罢官。”

    这个,李世民对此是有些印象。

    只见孙伏伽接着道:“此后臣被贬为刑部郎中,从那个时候起,臣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你做好做坏都没有关系。只有别人说你是好是坏,才至关重要,臣秉公办事,便迎来了数不清的污蔑,就因不肯攀附他们,从此便成了千古罪人,人人唾弃,便连臣的左邻右舍都道臣乃是奸邪小人。后来……臣坐罪罢官之后,痛定思痛,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处处按他们的心意去做事,哪怕是污蔑了好人,哪怕是网开了触犯律法的权贵,哪怕臣冤杀了无辜的百姓,可是,人们却都说臣乃刚正不阿的大臣,是正人君子,是道德的典范,人人都称颂臣为好官,朝中的清誉和美名,尽都扑面而来。”

    说到这里,孙伏伽自己都觉得讽刺。

    而李世民则是心头一震,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孙伏伽。

    孙伏伽讽刺的笑了笑,继续道:“所以……臣当然要做一个‘朝中的君子’,臣还能如何呢?这些年来,臣就是这般做的,只要给人开了方便之门,便可人人称颂。臣……这些年确实没有贪墨一文钱,可是臣也自知自己罪大恶极,可因为这些罪大恶极,臣反而扶摇直上,不但蒙受陛下的青睐,更是获得了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臣到今日……也就不为自己辩白了,这一切……确实是臣所为,抄没窦家一案中,臣清清白白,没有拿钱,可是……却让无数人借此发了大财,这些……都有臣居中调度的结果。而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也投桃报李……臣……爱的不是财货,是那虚名……可如今……”

    话到了这里,他似乎显得心灰意冷了,幽幽地道:“如今,事已至此,臣无可辩驳之理,既已身败名裂,那便一切听从陛下处置吧。”

    李世民心中是极震撼的。

    当然,孙伏伽这番话,更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只是……他说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

    真正清廉自守,刚正不阿的人,遭受到无数人的污蔑。而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却反而被人传颂他的功绩。

    这才是朝中最大的隐患吧。

    试想,这样的局面,又如何让人刚正不阿呢?

    李世民面带沉痛之色,却是看向了邓健道:“邓卿家……你如何看待?”

    邓健没有迟疑,便道:“正便是正,邪便是邪。孙相公所言,其情可悯,可是……却绝不容原谅,他犯下了大罪,就理当处以极刑。其余大理寺胁从之人,自当根据罪行大小,进行惩罚。不只大理寺,刑部只怕也有不少人,牵涉其中。而至于那些与刑部、大理寺勾结之人,先追回他们的赃物,至于如何定罪,却需陛下斟酌。这孔晔的私账,臣已命人前去他家翻找了,只要找到,便可按着私账按图索骥,当然……若是有人肯主动退还赃物还好,如若不然,臣今日闯了崔家,明日就至他们家去,这钱…一分一毫,都要吐出来,臣愿以项上人头来做保,若是少了一文,宁愿死罪!”

    他得话,掷地有声,甚至带着令人心颤的决绝!

    邓健出马,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他心里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邓健在,这些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只是……李世民的心情,依旧沉痛,他瞥了一眼孙伏伽,摇摇头,而后狠狠的瞪了段纶、张亮等人一眼。

    段纶、张亮、侯君集等人,此时早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个个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惶恐之色,纷纷拜倒在地道:“陛下,臣等……万死,这……这都是孙伏伽,都是孙伏伽……”

    那瘫坐在地上的孙伏伽,讽刺的看他们一眼,禁不住笑了,笑得眼泪都哗然而出。

    ………………

    第二章送到,求订阅。

第四百三十二章:肱股之臣

    李世民板着脸,他凝视着孙伏伽,毫不留情道:“将孙伏伽拿下吧,他乃大理寺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而后,李世民目光落在邓健身上:“邓卿家,追回赃款,朕就交给妳了,妳依旧还是钦差,不,来人,升任邓卿家为大理寺丞,专司窦家一案,待这赃款统统收回之后,令有恩赏。”

    李世民对于邓健,此刻颇有几分钦佩。

    此人决心极大,心志如钢铁一般,而且虽是表面上,他的所有举止都是冒冒失失,可实际上,却是处处击中了对方的要害,可谓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

    其实邓健在这个过程,只要稍稍有一些犹豫,给予崔家和孙伏伽多一些时间,那么凭着这些老狐狸的手段,就足以做好万全的准备,根本无法抓住他们任何的把柄。

    邓健的手段,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快字,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了中军。

    邓健道:“臣遵旨。”

    李世民随即看了段纶等人一眼,不由的摇摇头,显然,李世民对他们是十分失望的。

    孙伏伽的话,有道理吗?

    有道理,是谁让孙伏伽变成这样的人,除了孙伏伽这个人好名之外,只怕也和孙伏伽所处的环境有关系吧,朝野内外,世族们把控的,又何止是钱粮和人才呢?

    李世民道:“诸卿,好自为之吧。邓卿尚且敢破釜沉舟,朕有何不敢呢?只是希望诸卿能识时务,不要学这孙伏伽,误了自己。”

    段纶等人此时无话可說,他们此时,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

    接下来该怎么办?

    私账肯定要到手了,而且这孙伏伽也肯定完了,他临死之前? 难道还会包庇大家吗?

    这个邓健,又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他的背后……是陛下。

    在这个时候? 若是还抱有一丁点的贪婪之心,只怕……真可能触怒宫中了。

    只是到手的财富? 现在要割舍出去……

    众臣纷纷行礼:“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李世民一挥手:“都退下。”

    诸卿告退。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邓健这个家伙,揭开来的,是大唐朝廷的一道脓疮? 这脓疮触目惊心? 恶丑无比。只是……揭开来了又能如何呢?

    历朝历代,不都如此吗?

    可邓健却不一样,于他而言?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那么就是对的吗?

    既然是错的,为何不揭开,为何不剜肉?

    不出几日? 其实不等邓健拿着新的账本开始追索赃物? 许多世族便主动派人开始退赃了。

    无数的钱粮,送进了宫里? 到了内府? 可李世民并不高兴? 天色已带了几分秋意,李世民坐在文楼里,眺望着文楼之外日益凋零的树木,一缕阳光落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他的眼眸深邃的好似是古井一般。

    张千近来也显得沉默寡言,当陛下沉默的时候,他这内常侍还是闭嘴为妙。

    “陛下……又进了三十万贯,截止今日,邓健追回的赃款,已至三百二十七万贯了。”

    “真是一个用心的人啊。”李世民的目光没有离开枯树,他难得像这样安静的思考,那枯树倒映在他的眼里,眼里竟是突然多了几分温柔:“所谓无欲则刚,想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吧,大唐曾亏欠过他,使他年幼时吃了这样多的苦头,这才成了他今日的样子。可是他不曾亏欠朕,三百二十七万贯哪,这是天文数字。朕在想,他不负朕,朕岂能负卿呢,他是哪里人?”

    “是关内道。”

    “朕說的是哪一个县……”

    “陛下,万年县。”

    “那就穿旨,万年县,免赋一年……所缺的钱粮,从内库里补足吧。”

    “喏。”张千心里想,陛下难得大方,不过这个大方,终究还是存着理智,总算还只是免赋一县,没把整个关内道的赋税免了。

    李世民又道:“各州各县,都成立学堂吧,用二皮沟大学堂的形制,设新的道学、州学、县学,朕……这里可以拿出一些钱来,道里、州里、县里也想一些办法。”

    “这……”张千看着李世民,他有些心疼李世民了,陛下心心念念的攒了这么点钱,现在只怕都要丢出去了。

    李世民笑了笑:“天下是朕的嘛,朕不能被邓健这样的人看轻了,他一个农户之后,就敢如此针砭时弊,敢有这样的担当。朕若真将这些前,满足自己的奢欲,那么和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陛下圣明。”张千老老实实的道。

    “不过……”李世民道:“得留五十万贯在私库里,不留着,朕不安心,就当……朕还有私欲吧,不然睡觉不踏实。”

    张千:“……”

    李世民道:“好了,妳退下。”

    张千道:“还有一事,那孙伏伽已经供认不讳,他这案子……牵涉很大,该招供的都招供了,刑部那边,定的乃是腰斩,秋后问刑,陛下以为如何呢?”

    “还有……本来法司是要抄没他的家产的,可到了他家里才发现,孙家和孙伏伽所言的一模一样,确实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孙伏伽的母亲,七十高龄了,尚且每日还为人洗衣挣些钱填补家用。其母得知他犯了大罪,眼睛都要哭瞎了,只說冤枉,說孙伏伽在朝,孙家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有他的妻子,平日连胭脂都用的少。他有几个儿子,据闻孙伏伽的俸禄虽不低,可几个儿子读书……花销不小……所以……家里抄检出来,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银坠子,这银坠子,据闻是他的母亲过寿时,他送的。左邻右舍听闻他获罪,都不相信,說朝廷定是冤枉了好人。”

    李世民听到这里,眼眶竟有些红了,随即道:“改腰斩为赐死吧,给他鸩酒,留下他全尸。”

    “是。”

    李世民忽而又道:“至于他的家人,妥善安置吧,内库里出一点钱,赡养他的母亲和妻儿。记住,这不是朕赏赐,孙伏伽知法犯法,罪无可恕,今日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朕奉养他的母亲和妻儿,是因为,朕还惦念着当初那个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孙伏伽。从前的孙伏伽有多纯善,今日的孙伏伽便有多令人生厌……”

    李世民說到此处,眼角竟落了两道泪痕,他似是疲倦的样子:“其实……当初纯善的,何止是一个孙伏伽呢。那张亮……是命都不要,也要护着朕的人啊。那侯君集,在军中的时候跟随朕厮杀,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这样血性的汉子,还是抵不住诱人的财帛……哎……”

    张千不敢回应。

    李世民摇摇头,苦笑:“罢了,不說这些丧气的话,今日邓健,又去哪一家追赃了?”

    张千道:“今日没有追赃,去了二皮沟大学堂。”

    “嗯?”李世民诧异:“看来他难得给自己沐休一天。”

    “是去请罪的。”

    “请罪?”李世民看着张千。

    “邓寺丞认为自己冒险举动,使陈家和二皮沟大学堂陷入了危险的处境,因为他使陈家与二皮沟学堂得罪了天下人,所以,他去韩国公那里请罪,希望韩国公能够谅解。”

    李世民道:“朕看,他也不用请罪,陈正泰自己說了的,邓健乃是小正泰,小正泰做的事,大的正泰也会做,所以,这何罪之有呢?”

    张千干笑,心里不以为然,小正泰是什么都敢去做。大的那个正泰,也确实是胆大包天,不过大的和小的之间,却也有分别,小的做是为了公义,那一个大的,若是没有好处,才不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大正泰……啊呸……

    心里虽这样想,张千却是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陛下可谓明察秋毫,一语中的。”

    李世民叹了口气:“一个大正泰,一个小正泰,是不够的,凭这两个人,怎么可以让孙伏伽这样的人,保持初心呢?”

    他若有所思着,转而安静下来。

    ………………

    邓健乖乖到了陈家的府邸前,束手垂立。

    一个时辰之前,他已送了拜帖进去。

    拜帖送进去之后,邓健便在焦虑之中,静静的等候。

    过了一会儿,便有陈家的人请邓健进去說话。

    邓健只摇头,說是惭愧,不敢进门。

    府里的人再三请了几次,他依旧还是站在外头。

    到了正午,日头高照,此时虽是初秋,日头却依旧是让人觉得酷热,沿街的人,都争相在阴凉处走,邓健却还是乖乖的站在日头下,虽是挥汗如雨,却既不离开,也不进去拜访。

    这一次举动过于冒失。

    虽然得到了还不错的结果。

    可是仇恨拉的太深了。

    何况,此次调动的又是大学堂的人,虽然邓健对外說是恩断义绝,可在许多人心里,这就是陈正泰那个狗东西缺德,自己赚了大钱,却不让其他人过好日子。

    各种关于陈家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流言早就传开了。

    这一点,邓健心知肚明,所以他内心满是歉意。

    过了正午,邓健的肚中早已饿的发烧,陈家人依旧还是请他进去,他固执的摇摇头:“此时无言见师祖,让我在此站一站吧。”

    门房无奈的看着邓健,觉得这个家伙很奇怪。

    那三叔公终于出来了,见了邓健便唏嘘:“事情都已经做了,又有什么后悔可言呢?既然知错,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不要为难自己,正泰也没有责怪妳。”

    “可是……”邓健看着三叔公,而后道:“门下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而且以后……可能还要这样做下去……”

    三叔公差点没噎个半死,圈圈个叉叉,他终于明白邓健为啥站在这里不断的悔过了,这敢情是想把此后三十年因为得罪人而给陈家添来的麻烦,因此而产生的歉意,一并给致歉了啊。

    这是人干的事?

    三叔公一时不知该咋說好,摇摇头,钻府里去了。

    邓健依旧站着,此时口干舌燥,也依旧不肯动弹分毫。

    直到将近傍晚的时候,陈福走了出来,而后道:“公子让妳进去說话,妳又不肯,让妳回去歇息,妳也不肯。哎……实在没办法,公子只好给妳留了一个字条,他說妳看了字条,便会离开。”

    邓健于是忙肃然道:“不知师祖留了什么字条。”

    陈福于是将一张字条塞给邓健。

    邓健小心翼翼的打开,低头看了一眼。

    字条是一段简单的话:混乱不是深渊,混乱是上升的阶梯。

    邓健一看,随即陷入了深思,而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竟轻松了起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我明白了,请回去告诉师祖,学生还有追赃之事需要处置,告辞。”

    于是匆匆而去。

    陈福看着这个奇怪的家伙,摇摇头。

    …………

    陈正泰和三叔公坐在书斋里喝着茶,三叔公奇怪的看着陈正泰:“妳和那邓健說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夫有些不明白。”

    陈正泰笑了笑道:“这是鼓励他,說他这事干得好,让他不必害怕得罪权贵。”

    三叔公苦笑道:“可是字面上,这话不像是这一层意思啊。”

    “如何不是呢?”陈正泰道:“若是天下无事,邓健这样的人,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可只有有人将这水搅一搅,引发了混乱,这才可以给那些渴望上升的人架上一把梯子,二皮沟大学堂,这么多寒门子弟,他们学有所成,可是……在世族得把持之下,哪里会有出头之日啊。因而邓健做的对……旧有的规则,乃是给那些世族子弟和皇亲国戚们制定的,想要让邓健的学弟们步上阶梯,让他们学以致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按旧有的规则去办事,打破规则,哪怕是混乱也好,才能制定自己的规则。如若不然,便成了那孙伏伽,困在旧有的规则里,不得不去做他不甘愿做的事,最终……成为了他自己所厌弃的人,而今,咎由自取。”

第四百三十三章:以德服人(新的一月求月票。)

    话说到了这里,三叔公就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禁为之叹息道:“哎……其实……迟早是要走一步的啊,你说的对,若是没有阶梯,大学堂这么多读书人,将来能操持何业呢?这一日,迟早会来,只是早晚的分别而已。”

    说到这里,他羡慕的看了陈正泰一眼,才接着道:“大学堂的成败,与陈家息息相关,只是……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老夫是看不到了。”

    说罢,三叔公又是一声叹息。

    年老的人,总是不免会有这样的感慨。

    陈正泰也只是笑了笑:“三叔公会长命百岁的。”

    到了次日,李世民又召陈正泰入宫觐见。

    此时,大理寺卿空缺,新任的大理寺卿乃是裴逡,听他的姓氏,大抵就能猜测出他的出身,**不离十。

    对于裴逡这个人,其实李世民是颇为不满意的,可显然,除了接受这个人选之外,他别无选择。

    见了陈正泰,李世民就道:“邓健此番追赃,功劳甚大,朕打算将其提为大理寺少卿,只是……朝中反对者日众,都说从小小翰林,先升大理寺寺丞,再升少卿,实在有些过了。”

    陈正泰则是道:“其实对于邓健而言,官职大小并不重要。”

    “嗯?”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不解地道:“你何出此言?”

    陈正泰笑了笑道:“邓健这个人,六亲不认,过于刚猛,对于他而言,少卿与寺丞又有什么分别呢?官职有大小,可能不能改良风气,看的还是人啊。臣也不建议从七品翰林直接升为从四品,拔苗助长,对于邓健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陛下敕他为寺丞,其实已是格外的恩典了。”

    李世民不禁道:“朕还以为你会乐见其成呢。”

    陈正泰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顿了一下,李世民没有再往这件事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朕打算从内帑拨付出钱粮来? 在各州县建立学堂? 也效仿二皮沟大学堂的样子? 鼓励人入学读书!人才的培养,乃是至关重要的事。”

    陈正泰便道:“主持各大学堂修建、招生的人是谁?”

    李世民显然已经在安排这件事了? 立马就道:“朕思来想去? 也只有虞卿家可以担当此大任了。”

    他说的虞卿家? 自然就是虞世南了!

    在这大唐朝中? 虞世南的地位很高? 而且也是大学士? 他的地位是和房玄龄等同的? 而且几次科举? 都是他为主考? 说起学问二字,天下没有人对他不钦佩的,这样的人出面主持大局,自然无可挑剔。

    何况……此人当初教育过李世民,算起来,可以说是李世民的半个老师,有这样的资历,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李世民又道:“虞卿兼为国子监祭酒,而国子监……的职责也要改一改,总揽天下道学、州学、县学,正泰,你看如何?”

    “教育是好事。”陈正泰只笼统的道了这么一句!

    其实陈正泰对虞世南,是有些摸不准的,当然,此人的名声很大,可到底能不能做成,陈正泰就拿捏不定了。

    当然,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说丧气话,毕竟这个时候,陛下好不容易肯拿钱出来了嘛,钱都拿了,你还犯贱的泼冷水?

    到时李二郎一想也对,又将钱搬了回去,那他陈正泰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此时,李世民吁了口气道:“效仿大学堂吧,先在长安和洛阳设两个大学堂,而后让州县们效仿。上一次,邓健在书信里满是牢骚,朕倒要看,他现在还有什么说辞。这个家伙……对朝廷和朕的怨愤可是不轻,朕以德服人,要让他心悦诚服。”

    陛下真是记仇啊!

    陈正泰尴尬的笑道:“论起以德服人,天下在没有人可以比得上陛下的了。”

    李世民心里舒坦了一些,不过却当做没有听见陈正泰的这番话。

    他随即笑道:“朕今日寻你来,主要还是想问问遂安公主的事,她即将要临盆了,现在可好嘛?”

    “好的不得了。”陈正泰道:“算相的说……”

    “少拿这些术士的话来蒙骗朕。”李世民不由道:“无非就是说,算相的说你们陈家世代忠良,诸如此类,你们陈家曾祖、祖父的忠良,又非忠我大唐。”

    这话说的,就有点没良心了啊。

    陈正泰尬笑:“当时不是还没有大唐吗?这也能怪到儿臣的列祖列宗头上?儿臣的列祖列宗,就是太实在,虽然没有遇到明主,所忠非人,可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这是他们的不幸!倒是儿臣,竟能遇到陛下这般千年难一出的至伟明君,这是儿臣之幸,也是列祖列宗们的不幸。”

    李世民不禁笑了:“好啦,朕想去看看遂安公主,反正这几日,朕也不想见朕的那些大臣,见着他们,便觉得他们个个都是孙伏伽。”

    陈正泰诧异道:“陛下要出宫?”

    “嗯,出宫走一走。”李世民道:“算是体察民情。”

    陈正泰倒是没有反对,却是看了一眼一旁的张千。

    张千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对,偏偏李世民本就是不安分的主儿,作为内常侍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的啊。

    张千咳嗽一声道:“奴去布置。”

    李世民很快便去换了一身常服,一副巨贾的样子,随即便坐了马车出发。

    李世民虽说是想去看看遂安公主,实际上似乎有自己的思量,所以四轮马车一出宫,便吩咐张千等人道:“去国子监。”

    国子监曾经是国子学,招募了大量的贵族子弟入学,如今李世民想要办学,这国子监便成了肩负了监督天下学堂的机构了,当然,原先的国子学生员也不能辞退,所以依旧还需在国子学中读书。

    因为陛下要修学,导致让国子学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这原先国子学读书的地方,现在改为了长安大学堂,隔壁就是国子监,此时虞世南走马上任,一时间更是车马如龙。

    花自己钱,和花国库的钱,概念是不一样的。

    对于李世民而言,花国库的钱,毕竟心不疼,现在轮到花自己钱了,这每一个大钱搬出去,总希望能办两个大钱才能办到的事。

    到了国子学这里,见这里热闹非凡,李世民下了马车,见此时盛景,忍不住感慨道:“我大唐若是能革除历朝历代旧弊,定能崭亮如新。”

    这是李世民的愿景。

    陈正泰心里暗暗吐槽,陛下的妄想症,又开始发作了。

    他倒是不失时机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啊,天下的百姓,无不希望降下如陛下这样的圣君。”

    李世民却是左右四顾,低声道:“小声一些。”

    “喏。”

    靠着国子监,在国子学基础上设立的长安大学堂已换上了新的招牌,出入的人不少。

    李世民随即领着陈正泰、张千等人入内。

    过了几重仪门,门前有专门的差役把守,不过差役们似乎也知道这几日陛下要重设大学堂,而且还拨付了许多钱,早有许多商贾来打主意了。

    毕竟……学舍要不要修?

    学堂要不要扩建?

    桌椅要不要买?

    已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了,所以对于李世民这一行人,他们上前,装模作样的要盘查。

    张千想要呵斥开他们,这差役便板着脸道:“好大的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长安大学堂,从前这里是国子学,岂容人轻易进出?学府圣地……”

    陈正泰很无奈的从袖里掏出了一张欠条,也懒得辨别上头的面额了,直接就往这差役手里一塞。

    差役便行云流水一般,将这欠条揣进了袖里,而后露出了笑脸来:“这不是总有一些宵小之徒近来出入此地吗?所以防卫比平日森严一些,不过我看诸位郎君,却都是良人。这边请,快进去,快进去,待会儿,虞学士要来巡学,你们进去之后就赶紧走,切莫撞着了。”

    陈正泰道:“多谢。”

    李世民却是阴沉着脸,不过也不好说什么,龙行虎步一般,率先进去了。

    这学里占地很大,规模显然比二皮沟大学堂还要大的多。

    在二进门的时候,只见这里已张贴了许多的告示,都是国子监里新签发的办学方法。

    李世民不禁在此驻留,这第一张告示,乃是虞世南的劝学文章,李世民细细看去,不禁感慨:“虞卿真是好文采,文采斐然,令人钦慕。尤其是他的行书,深得王羲之的真髓。”

    陈正泰也细细看着,也不禁点头,虞世南可是唐初四大家,和欧阳询齐名的人物,他的行书,望之即令人心向往之。

    这第二张告示,便是招募教授、博士的公告了,大抵是聘任有名望的大儒至大学堂教授学问,薪俸当然不低,一切都是朝二皮沟大学堂看齐。

    李世民看到这里,便不禁有些肉疼了。

    这第三张,则是招募生员的,其中要求生员通读四书五经,还需有独到见解,标准很高。

    李世民随即询问陈正泰道:“你看如何?”

    陈正泰便摇摇头道:“若是这样招生,像邓健这样的人,是不是就入不了学了?”

    李世民不由皱眉:“这是何故?”

    “二皮沟招生之前,是送课本出去,让人自学,似邓健这样的人,虽是家境贫寒,可只要好学,且聪明伶俐,那么这简单的课本内容,总能融会贯通的,课本的知识虽然很杂,却都是通俗易懂。等这些人通过招考入学之后,有了学习的条件,再学习更难的知识。”

    陈正泰继续分析道:“可是这里的入学条件,单一个通读四书五经,就非邓健这样的人能够入学的了。四书五经本就生涩难懂,邓健这样的农户子弟,若是没有专人去教导,怎么可能做到通读呢?而且还需有独到的见解,这难度又上了一层。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家里养得起这样的读书人,而且还要聘请教书先生,专门传授学问。而且一旦以这样的方式的招考,就意味着,普通能读通四书五经的,也未必能竞争的过那些学问精深的人,最后的结果,恰恰还是世族子弟们不必在族学读书了,而是进入长安大学堂读书。”

    “这……”陈正泰看了李世民一眼:“这只怕就有违陛下的本意了。陛下拿钱出来,想来是希望让更多的人可以读书。而不是……让那些原本就有条件读书的人,来这大学堂里接受教育。他们本就有族学,有长辈们指导学业,何须要陛下拿自己的钱,培养这些有条件的子弟呢?”

    李世民听到此,似乎觉得有理,这样说来,岂不是把朕当做了冤大头?

    这感情是花了朕的钱,养那些权贵子弟?

    李世民想了想,不由道:“所以,还得按二皮沟大学堂的方法办?”

    陈正泰道:“臣不敢说,二皮沟大学堂招生的章程更好,只是觉得……至少比这长安大学堂更公平一些。”

    李世民随即回头道:“张力士。”

    张千忙道:“奴在。”

    李世民道:“你看正泰所言的有没有理?”

    张千心里想,这边是虞世南大学士,乃是陛下半个恩师,而且名满天下,另一边是陛下得门生加女婿,咱能说什么呀,咱也很为难啊。

    于是他干笑道:“奴觉得两边都有道理。”

    陈正泰听他这般说,便不禁讥诮道:“阴阳人。”

    这声音很低。

    本是陈正泰自己吐槽的。

    可张千却是略略听到了一些,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咱本来就是阴阳人,需要你陈正泰再说一遍吗?

    李世民显得有点纠结,顿了顿,道:“虞卿家为朕所敬重,不过……正泰也说的有理……唔,且进学里看看便是。”

    张千一听,乐了:“陛下和奴的意思一样。都觉得两边都有道理。”

    李世民却是杀气腾腾的瞪了张千一眼。

    陈正泰不失时机道:“张公公,你说陛下是阴阳人?”

    张千打了个寒颤,忙道:“污……污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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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陛下决心已定

    进入了这传闻中的大学堂,李世民一路走马观花。

    因为此前乃是国子学,所以里头的建筑大多气派,远远的便可眺望到明伦堂,当然……这里读书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和二皮沟大学堂完全是两个极端。

    反而是在这其中,树木葱葱,建筑隐在建筑里,若有若无,偶尔有几个读书人背着手说笑而过,他们的表情大抵平淡,带着说不清的贵气。

    李世民自生下来,便是唐国公的儿子,当初的自己……大抵也是如此的,所以竟生出几分亲切的感觉。

    那明伦堂……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仆役正在清扫。

    “看来这里读书人并不多,不知成了长安大学堂,是否会有所改观。”李世民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朕的钱,好像花错了地方。

    当然……

    他还是相信虞世南的,虞世南的学问,可谓天下第一,德行也与他的学问般配,这一点,李世民倒是很有信心。

    李世民有些心不在焉,陈正泰却在一旁道:“陛下,那里的凉亭,倒是有人。”

    李世民微微抬头看去,边道:“过去看看,不过我等悄然过去,不要引人注目。”

    陈正泰颔首,很快便随着李世民的脚步到了凉亭处。

    这凉亭是个绝好的所在,背靠着郁郁葱葱的小林,面朝着湖水,那湖水波光粼粼,看得人心清气爽。

    陈正泰不禁羡慕得口水直流,国子学果然不愧是国子学啊,不但位置绝佳,靠着太极宫,而且占地也极大? 想想看,这城中闹市寸土寸金之处? 里头却有这么一个所在,真的羡煞旁人了。

    而在这里? 十几个读书人? 此时正在煮茶,一个个兴奋的样子? 其中一个道:“那邓健? 实在是胆大包天? 这样的人,怎么能容于朝中呢?我看陛下真的是糊涂了,竟信了这等奸臣贼子的话。”

    “陛下是贪图那些钱财而已? 天子与民争利? 这与隋炀帝有什么分别呢?”另一个读书人一副神秘的样子,继续道:“我还听闻? 陛下想让那邓健升为大理寺少卿呢? 区区一个翰林,只因为中了陛下的心思? 一夜之间,七品想升为四品,幸好诸公们阻住,如若不然? 不知是什么样子。”

    李世民只隐约听到这几句? 脸色便已差到了极点。

    他强忍着火气,瞥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却好像没事人一般。

    此时李世民便不得不佩服,陈正泰的心理颇为强大。

    李世民随即信步上前。

    这几个读书人见有陌生人来,于是便纷纷住口,继续煮茶。

    李世民笑了笑道:“那邓健……不是为了清查弊案吗?怎么反而成了小人?”

    他一开口,众生便朝李世民看去。

    这些人都是从前国子学的监生,现在大学堂的名字改了,可依旧还是这里的生员,他们见李世民面生,不过打量李世民的装扮,倒像是一个商贾,于是心里便有数了。

    其中一个道:“不知尊下高姓大名。”

    李世民想也不想的就道:“我叫李健。”

    陈正泰不禁眨了眨眼,心里想,陛下取名还是很令人佩服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健字啊。

    一听李世民姓李,几个生员倒是显得肃然起敬,一人道:“不知是出自陇西,还是赵郡?”

    李世民摇摇头道:“就是出自长安。”

    原本对李世民还颇有忌惮的人,本还以为李世民或许是赵郡或者是陇西人,现在听他是长安的,不禁各自笑了起来。

    最先说话的那读书人道:“你一商贾,来此做什么?我等说话,也是你能旁听的吗?”

    这语气非常的不客气了!

    李世民立即怒了,眉一抖。

    这读书人随即又道:“你们这些寻常百姓,哪里晓得庙堂上的事。”

    “噢?”李世民压着火气,道:“难道你知道?”

    “自然。”这人笑吟吟的样子,傲气凛然:“朝中的孙相公,是何等的君子,他为何会获罪?还有……崔家历来良善,数百年来,都以贤德而著称,那酷吏邓健,为何要对他们苦苦相逼?听说还死了人!这是尔等小民能知道内情的吗?”

    李世民就道:“还请见教。”

    这人道:“不需见教,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反正朝中的事,说了你也不懂。现在宫中戕害忠良,为了敛财,已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世民道:“可是我听说的是,邓健追回了赃款,而陛下将这些赃款,拿来办学。”

    “办学?不过是名目而已,实则还是敛财罢了。”这人说笑着,接着厌恶地道:“好了,尔等不要在此,此是国子学重地,哪里容得你这般的人来此污了这清净所在。”

    一次次被人出言不逊,李世民心里已是火冒三丈,只道:“敢问名讳。”

    “说出来吓死你。”这生员似笑非笑的看着李世民,一副愚弄的样子。

    “你说出来,便知我害怕不害怕了。”李世民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此时,他直视着此人。

    这生员倨傲地道:“我姓裴,郡望在河东,单名一个炎字。好啦,快走。”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

    这裴炎见李世民无动于衷,倒是有几分恼怒,不过他随即嘴一撇,只是驱赶:“快走,快走。休要在此扰了我等的雅兴,再不走,我们便赶人了。”

    李世民倒没有暴跳如雷,只噢了一声,转身便领着陈正泰数人而去。

    这一路李世民默不作声,他似乎越想越气,几次想要赶回去,给这裴炎一点厉害看看。

    不过又想到自己天子之尊,跟一个读书人置气,大为不妥,便又强忍着。

    倒是整个过程,陈正泰脸色平静,只默默地随着他走。

    他忍不住对陈正泰道:“这些人,为何如此不分好歹,不问是非?”

    “陛下……”陈正泰道:“当初,裴家可是支持太上皇的啊。”

    李世民眉一抬,恨恨道:“哼,当初只诛了裴寂,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陈正泰却又道:“其实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此,问题的根源在于,陛下无论是追索赃物,还是惩罚孙伏伽,伤害的本就是他们的利益,在利益面前,是非又算什么呢?他们自然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来为自己受到的伤害而辩护。而且……这天下读过书的人,大多都是世族子弟或是他们的攀附者,是以最能言善辩的也是他们。”

    李世民抿了抿唇,显然心头的怒气憋的难受。

    缓了缓,他不由叹息,却又愤恨道:“最可气的,莫过于是朕取出了钱财,兴办学堂,可是他们呢,非但不领情,反而还处处冷嘲热讽。”

    这也是李世民最无奈的地方,想到这里,心里便觉得多了几分凉意:“难道这些人,就没有半分感激之心吗?”

    陈正泰其实挺理解李世民的心情的。

    这叫花了钱,也买不到好,横竖人家还是要骂你的。

    “你笑什么?”李世民皱眉,看着陈正泰。

    “陛下……”陈正泰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其实……在这普天之下,受益最多的就是他们。你看,武德律里,制定律令的是他们,律法里大多偏向于保护他们的特权。朝中百官也大多都是他们的子弟,他们从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长大一些,朝廷还要拨出钱财来,送他们至国子学里读书。陛下允许他们有恩荫,所以无论他们学业好坏,他们但凡成年一些,便要授予他们官职。他们入朝之后,在无数亲族的帮助之下,便能迅速得到高位。”

    “陛下看,生老病死,朝廷何止需要供养他们,而且还需给与他们特权,需给他们官位,需利用法律来保障他们的财富。当初隋朝的时候,他们享受的便是这样的待遇,可是……他们会感激隋文帝和隋炀帝吗?到了陛下这里,陛下同样给与他们数不清的好处,他们又怎么可能感激陛下呢?”

    李世民听到此,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眼眸半阖着:“卿家的意思是……”

    陈正泰正色道:“这是因为,其实他们的胃口早已被养刁了,他们认为陛下给与他们的特权和官位,甚至是财富,都是理所当然的。因而,他们又怎么会因为陛下办学,供他们读书,而心怀感激呢?可是……倘若陛下对他们稍有不从,他们便会心生怨愤。看,他们稍有不顺,便要痛骂了。”

    李世民不由冷笑道:“这样说来,还是朕对他们太宽纵了。”

    “不是宽纵的问题。”陈正泰摇摇头道:“根由在于在他们心里,他们自以为自己是人上人,认为陛下非要依赖他们治天下不可。如若不然,便是他们口中时时提到的隋炀帝的下场。因而……表面上,陛下是君,他们是臣。可实际上……咳咳……下头的话,儿臣不敢说。”

    李世民却是道:“说罢,朕不会加罪。”

    陈正泰显然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道:“可实际上,在他们心里,陛下是臣,他们才是君,陛下治天下,都需要符合他们的规范。陛下的每一条政令,都需在不伤害他们利益的前提之下。而一旦把握不住这个方向,那么……陛下便是昏聩之主,将来……他们大可以扶持一个大周,一个大宋,来对陛下取而代之。”

    这些话,堪称是大逆不道了。

    可李世民深思这番话,却不禁打了个冷颤。

    此时的李世民,早没了贞观初年登上宝座时的踌躇满志了。

    他现在越发有陈正泰所说的这种感觉。

    只是,陈正泰话音落下的时候,一旁的张千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他听着陈正泰的话,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这陈正泰到底想做什么?怎么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乱哪。

    李世民目光渐渐变得锐利,深吸一口气道:“朕不能将这些弊害留给自己的子孙,若是连朕都解决不了的话,子孙们柔弱,只怕更无法解决了。”

    他这一番感慨,让陈正泰打起了精神,陈正泰神色认真地道:“可是要解决,哪里有这么容易呢?就说开科举吧,这科举固然有用,可是见效太慢了,虽是许多人中了进士,可是这些进士,真正崭露头角的,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邓健而已。就这一个邓健,拼了命为陛下做事,差一点命都没了,现在也不过是区区的大理寺寺丞,陛下想要提拔其为寺卿,还引来了这么多非议呢!现在人人都说邓健是奸臣、酷吏,陛下想想看,这才是令人可怖的事啊,邓健是异类,他不在乎财帛和名声。可天下人,谁不在乎这些呢?只要人还有**,就不敢效仿邓健,因为效仿邓健……等于是将自己的脑袋和名誉系在裤腰带上了。这天下只能出一个邓健,以后再不会有了。”

    李世民道:“朕这辈子,斩杀了这么多敌人,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面对这些人,难道没有胜算吗?”

    “有是有。”陈正泰道:“若是能彻底的铲除这世族的土壤,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只是这样做,难免会引发天下的混乱,他们毕竟扎根了数百年,树大根深,断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铲除的。”

    “朕想现在就解决。”李世民斩钉截铁地道:“已经容不得拖延了!”

    方才在凉亭的一幕,而后陈正泰的一番话,确实令李世民有了另一番思量。

    李世民的确是个有气魄的人,此前他确实意识到了这些人的危害,所以想要徐徐图之,可现在他真正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陈正泰深深的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想做什么,儿臣甘愿奉陪到底,刀山火海,儿臣也和陛下同去。”

    李世民眼睛眯着,忍不住道:“是吗?只有你一人愿意支持朕吗?”

    陈正泰道:“单靠陛下,是无法铲除他们的,愿意追随陛下得,当然也不只儿臣一人。只是问题的关键在于,陛下到底是打算小铲还是大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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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天子之怒

    孙伏伽给了李世民极大的震撼。

    这让李世民陡然意识到,世族的危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任何一个大臣,无论是为名也好,为利也罢,最终都要满足世族无休止的**。

    可是……即便满足了又能如何呢?

    李唐给了他们诸多的好处,可换来的依旧还是怨愤。

    因为你给的越多,他们的胃口就越大,欲壑难填。

    他们从一开始,就和大唐不是一条心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些眼中钉、肉中刺,真的可以留给后世的子孙吗?

    太子李承乾,虽然性子还算刚烈,可是威望显然比起他这个父亲而言远远不足。

    那么未来李承乾的儿子呢?他能如他父亲一般刚烈吗?

    倘若维持这样的局面,那么大唐三世而亡,也未尝没有可能。

    其实……李世民没有办法预料的是……大唐延续了数百年,却并不是因为这些世族转了性子。

    而是因为,李世民之后,他的儿子李治娶了一个奇葩的存在。

    那天下第一个女皇帝登基,为了压制异己,大量的提拔酷吏,打击世族,居然借此机会,让世族遭受到了重创,因此而延续了整个大唐的生命。

    以至于那些苟延残喘的世族们,居然痛哭流涕的寄望于拥护李家皇族,抱着皇族的大腿,妄图苟且偷生下来。

    可即便如此,整个李唐,某种程度而言,都处在各种剧烈的动荡之中,上层的各种宫变,又何尝不是因为权臣们总有机会寻求新的代理人,妄图染指朝政。

    李世民当然想不到,未来还会有一个这么刚的女皇帝,他现在所思考的是……子孙们能否有这个魄力,若是连朕都觉得棘手的事,他们如何大破大立?

    事实上,陈正泰的出现,给与了李世民些许的希望。

    以往李世民是不敢想象彻底的将世族压制下去的,因为这朝野内外都是他们的人,天子若是剪除了他们,那么任用什么人来治理天下呢?军队又如何确保对皇帝完全的忠诚?

    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拉一派打一派,关陇世族过强,便利用关东的世族去压制他们,北方的世族锋芒太过,就利用江南的士族入朝,与他们进行制衡。

    隋文帝是这样做的,隋炀帝也是这样做的? 只可惜没压住,玩脱了。

    李世民此前也是这般做? 只是现在……看来……这样走钢丝的行为,并不会得到更大的好处。

    此时?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 语带坚定道:“朕要大铲。”

    此时是陈正泰,其实很振奋? 我陈正泰的布局? 显然已经有了作用了? 陈家经过了源源不断的朝着关外迁徙,不断的扩大在关外的产业,已经有了退路。

    在陈正泰的布局之中? 陈家会走上一条更辉煌的道路? 可是……世族被铲除,其实已经是大势所趋。

    现在陛下有心? 那还能怎么样? 就干吧。

    陈正泰道:“陛下……若要大铲,那么……陛下……谁可以信任?”

    “谁可以信任?”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军中可以信任吗?”

    陈正泰想了想:“陛下以为呢?”

    李世民面带杀气:“朕已经许多年不曾亲领军马了? 现在军中大多充塞的,都是世族子弟吧。自然……还有不少老家伙,是对朕忠心耿耿的,可是……他们跟着朕得了富贵的时候? 大多都娶了五姓女? 哪怕是长孙无忌、程咬金这样的人,都无法免俗。”

    这是实话,所谓五姓女,其实就是当初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的人,大多都已和世族们积极地进行了联姻。他们就当真能和皇帝保持绝对的忠诚吗?

    这一点,李世民也未必能够保证。

    李世民幽幽地道:“孙伏伽一案,虽说已解决了,可张亮、侯君集人等,也牵涉其中,令朕这几日寝食难安。他们当初都是朕的大功臣,可谓是对朕忠心耿耿,朕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李世民边说,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此时他抵着头,他竟发现,那本是牢牢控制在手里的军队,也未必有他想象中那般的牢靠。

    陈正泰却是道:“那就建立一支脱离于世族的军马。”

    “脱离于世族之外?”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陈正泰。

    陈正泰的用意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难道忘了,二皮沟有一个骠骑卫。”

    “只凭这些人马?”李世民不禁疑惑道。

    陈正泰就道:“可以另行招募良家子弟,譬如矿工和匠人的子弟……”

    “矿工和匠人,何时也成了良家子?”李世民不禁失笑。

    良家子和后世的良家子弟是不一样的,后世的意思是清白人家。

    可现在这个时代,所谓的良家子,是指从军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

    矿工和匠人,都隶属于百工的范围,因而并不是良家子。

    陈正泰深深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别有深意地道:“陛下,从前当然不算,可现在……不就可以算了吗?”

    李世民恍然,接着便道:“这些人可以确保忠诚吗?”

    陈正泰很是淡定地道:“儿臣可以确保。”

    看着陈正泰自信满满的脸,李世民却颇有几分不自信,历朝历代,大多将这医者、商人、匠人、矿工视为贱业,认为他们是最不可靠的。而从汉朝开始,朝廷就爱招募那些世族子弟以及小地主的子弟从军,这些人是军中的骨干,也被统称为良家子,他们在军中,地位比普通戍卒要高的多,绝大多数高级和中低级别的军官,也大多是这些人。

    统治者们认为,这些人比较可靠,他们有自己的一定资产,有一定的文化和军事知识,不说其他,也只有这些人,才有养马的实力,而战马……乃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军事资源。

    李世民似乎有些疑虑,他自己就曾是世族的一员,所接受的教育,显然是不敢轻易去相信百工子女的。

    可陈正泰言之凿凿,陈正泰继续道:“陛下……可知道新闻报……购买的主力是谁?”

    这话的意思是………

    李世民诧异的看着陈正泰:“莫不是世族子弟?”

    陈正泰摇摇头:“他们虽然也会看,不过只看里头的消息,至于里头刊载的其他内容,他们不屑于顾呢,他们更爱诗词,爱美文。反而是新闻报中关于近几日邓健追赃的报道文章之中,还有介绍天下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些百工子女们最是爱看,新闻报的销量,许多都来源于他们。”

    李世民便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赞成追赃?”

    “如何不赞成?”陈正泰笑了笑道:“陛下若是不信,我们不妨打一个赌如何?”

    李世民失笑:“赌什么?”

    “呃,罢了,不赌也罢,儿臣赢了陛下,难免心里难受。倘若输了,只怕心里更难受。陛下,还是不赌了,不妨……我们去作坊里走一走吧,一看便知了。”

    李世民在这国子学里经历的这场,可谓等同于被裴炎狠狠打了几个耳光,现在在气头上,心里正难受呢,此时说要走走,便立马答应道:“走吧,留在此,朕就有几分火气。”

    于是再不耽误,几人直接出了国子学,上了一直在外候着的马车。

    在马车上,看着沿街的诸多行人,听着隐隐传进来的喧闹声,李世民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在李世民看来,世族本该为天下的骨干,也该是大唐的根本,可哪里想到……朝廷给与了他们这么多的恩惠,最终换来的却是这些。

    这令李世民心里难受,也同时滋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这倒不是空穴来风的,因为在李唐之前,历代王朝的更替,就只有两三代啊,从东汉开始,几乎每隔几代人,一个旧的王朝便被新的王朝取代,数十年的时间里,新帝登基,紧接着便是二世、三世而亡,旧有的皇族被彻底的铲除。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谁能相信,李唐就是幸运的呢?

    那杨家,那北周,那北魏……太多……实在太多的先例了。

    一路上,李世民似乎想着事,所以马车里一直很安静,马车到了二皮沟后,陈正泰不敢带着人去大的作坊,某些大作坊的东家,说不准认得自己,只寻觅了一个普通规模的作坊进去。

    这作坊是生产木器的,二皮沟包括了朔方那里,到处都在营建新的宅邸,许多人搬进了新家,少不得需要各种家具,在这巨大的需求之下,木器的销量极大,各种胡床、胡凳还有胡椅很是畅销。

    这也没办法的事,贵族们喜欢跪坐,这毕竟符合礼仪,可寻常百姓辛劳一日,下了工,哪里还们心情委屈自己的膝盖?

    这作坊的规模不大,门脸上打着周记木坊的招牌,大约有百来个木匠和学徒。

    和国子学里的气氛不一样,这里头的气氛让人感受到的是紧张,匠人和学徒们大多用的是斧、锯之类的工具,根据不同的样式将运来的木料进行加工,边上还有一个漆坊,因为现在的人们爱给自己的家具上漆,所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世民进了这里,便觉得这里的气味有些怪异,有些想要作呕。

    待他下车后,这奔驰牌四轮马车,在二皮沟这里还是很有面子的,寻常的小商贾可舍不得买,且李世民一行人,足足七八辆,因而门前的门房可不敢阻拦,心急火燎地去知会自己的东家了。

    只片刻功夫,那东家便小跑着出来了,面上笑开了花,等李世民等人落了地,便前倨后恭,行礼道:“哎呀……我清早就觉得眼皮儿跳,总觉得今日要遇贵人来,不料郎君等人就来了。不知郎君高姓大名……”

    “姓李。”李世民本还想解释一下,不是陇西李,也不是赵郡李。

    可这东家居然没有一点继续追问李世民来自哪里的意思,而是立即道:“李兄,我姓周,周武,哈哈……来,来,里头坐。”

    李世民有些不太习惯,太粗俗了,进来还没寒暄几句呢。

    便和陈正泰对了个眼色,陈正泰低声道:“儿臣就爱在二皮沟这儿闲晃,没有这么多的虚礼客套。”

    于是李世民等人随那周武进了工坊里一个单独的厢房,这里是一个小茶室,显然是为了招待客商准备的。

    周武居然没有仆役,亲自去抓了一些茶叶,给李世民等人斟茶,而后笑呵呵的道:“李兄是想买桌椅的吧?我不是吹嘘,我们周记的做工,除了陈家的木器之外,是二皮沟里最好的了,我们这里的匠人工艺精湛,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他随即便开始自吹自擂,从他家用的木料,到用的油漆,再到做工,口里喋喋不休个没停。

    李世民默默地听着,可以说是插不进话,他只觉得这家伙自吹自擂的太过了,油嘴滑舌,心里便有几分不喜,沉着脸,一动不动。

    周武见状,反而更觉得大买卖来了,将一盏茶放到李世民面前,小心翼翼道:“李兄不信,可以看看,眼见为实嘛,我们的价格也很公道……”

    李世民的目光,却落在茶几上那散落的新闻报上头。

    他随即伸手取了新闻报,故作感兴趣的样子道:“不知今日新闻报中刊载了什么。”

    周武听罢,收了收心,做买卖嘛,就和娶媳妇一样得道理,有的要快准狠,最好一次拿下。也有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需好好的磨一磨、酿一酿。

    于是他一面坐下,一面笑呵呵的道:“头版还不是追索赃款的事吗?你看看……几百万贯,这是多少钱哪,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这么多钱,竟也敢贪占,从前总觉得皇帝老子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呢,可现在看来……好像皇帝老子的话,也未必管用,敢情太岁头上,也有人敢动土的啊。”

    他说的随意,李世民却听着,好像扎心一样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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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决心已定

    周武纯粹是说笑的口气。

    可这说笑的背后,信息量却很大。

    皇帝不太行啊。

    这一层隐藏的内幕揭开,其实也让许多普通人预感到,原来朝廷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的稳固。

    连钦案都有人这样堂而皇之的动手,涉及到了这么多的世族。

    那么这天底下,到底谁更大呢?

    一个陛下如此关注的抄没一案,尚且如此,那么天下其他的事呢?

    李世民自也是听明白这里头的深一层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尽力想要把持自己,微笑道:“皇帝毕竟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又非是千里眼、顺风耳,更没有千手千足,有些时候被人蒙蔽,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李世民为自己辩护。

    一旁的陈正泰忙帮腔道:“泰山说的好,世上哪里有人能够面面俱到呢?”

    可周武却是愁眉苦脸之状,却还是尴尬的笑了笑,表示了一下认同:“是,是,郎君说的对。”

    这是大主顾,还指着他给一个大买卖呢,当然得奉承着。

    李世民见他心里藏着话,他不说出来,李世民心里难受,于是道:“卿……周东家可有什么话要说?”

    “哈……”周武乐了:“宫里和朝廷的事,和我们寻常人离了太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李郎君的话固然是有道理,也是实情,可若是连皇帝老子自己都被人蒙蔽,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那还要皇帝有什么用处?只摆出一个泥菩萨来给大家供着吗?这皇帝治天下,不就是让他给子民们做主的吗?他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了,那为何要他来做皇帝?”

    这话真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以至于站在一旁的张千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朝着李世民看去。

    李世民端坐不动,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他手颤了颤,下意识的想要去拔刀。

    陈正泰低头喝茶,心里想,这是悲剧啊。

    此时,周武又道:“李郎君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吗?”

    “唔……”李世民含糊不清的点点头。

    周武咳嗽一声,继续道:“这话确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也就咱们私下里说说,其实俺就是个粗人,也没读什么书,当初哪,我还是个流民呢?”

    “流民?”李世民诧异的看着周武。

    周武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恰恰相反,一说到这个,他显得眉飞色舞,道:“从前哪? 我是逃灾逃到了二皮沟来的? 那时候是真的惨? 一家十一口人出发? 最后活下来的? 只有我和我的女儿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流露出了几许悲色。

    李世民意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谁晓得周武却是看得开的? 很快就收起了伤感,随即就道:“李郎君不必安慰我? 我早看开啦? 初来乍到的时候,想到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难受的不成。可天没没亡我,至少我和我女儿? 不是还活下来了吗?比起当初和我一起逃灾的,那沿途的官道都是白骨皑皑,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能活下来,其实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哪里还敢奢望一家老幼都能团团圆圆呢?此后哪,我就在二皮沟安顿下,先是做苦力,后来去了陈氏的木业做了一个木匠,学了些本事,也攒了一些钱,此后木业生意好,便横了心,从陈家那里辞了工,带着一些徒弟自己做起这买卖了,现在这买卖越来越大,也算是在二皮沟安身立命啦。”

    一说到这个,周武也低头呷了口茶,他很努力显得自己吃茶的姿势高雅一些,不过依旧还是学不来,终究还是牛饮一口,口里咂巴咂巴的动了动,哈了口气,才又道:“说来也奇怪,像崔家这样的人家,分明已经富贵至极了,要啥有啥,却偏又还想要占这样的便宜。还有那孙伏伽,这是大理寺卿哪,大唐尚且连大理寺卿都如此,谁还敢请朝廷主持公道呢?”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这是至理……”

    张千看了看李世民的神色,倒没有见着怒意,却也在旁连忙打圆场道:“寻常小民,和大理寺卿可沾不上什么边。”

    张千的本意是不希望这周武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又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的。

    今日陛下本就有些怒意了,再火上浇油,到时候倒霉的可是随时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他呀。

    谁料这周武先奇怪的道:“你这人的嗓门倒是奇怪。”

    随即又道:“不过话可不能这样说,虽说大理寺卿和咱们离得远,可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李郎君,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原本呢,天下是李家的,李家平定了天下,大家伙儿呢,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不必说乱世人了,这也挺好,大家也服气,谁坐皇帝不是皇帝呢?可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既然是李家的天下,那么这李家治天下,毕竟还要考虑百姓们安居乐业,若是天下出了乱子,他们终也会担心隋炀帝的下场,总不至胡来。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呢?天下是李家坐,可任谁都可以欺瞒天子,那这就难免让人担忧了,我才安生过了两三年好日子啊,想想未来也不知如何,再想到从前离乱时的惨景,实是心里有些害怕。”

    这是周武的心里话,皇帝姓李,他认,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皇帝和子民们共存,天下安定了,李家可以继续坐天下,而百姓们也可好好过日子,这是共赢的结果。

    可问题就出在,世族们随意都敢在皇家面前动土,这就可怖了!

    因为若是李家都未必能做的了主,那么所谓的共赢契约,可就彻底的失效了。

    李世民便道:“世族子弟大多入仕,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姻亲又是无数,牵涉甚广,即便是天子,有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周武摇头道:“若是天子也没办法,那么天子何须姓李?不妨姓崔也好。皇帝既然是上天之子,谁敢不从,砍了便是,若是前怕狼,后怕虎,连天子都畏惧世族,那么百姓们就更加畏惧了。”

    此言一出,又让张千肝颤了一下。

    倒是陈正泰坐在一旁傻乐,好家伙,果然是无知者无畏,这话连我都不敢说啊。

    李世民一愣,道:“天子砍了他们,那谁来协助天子治天下呢?”

    周武咧嘴一笑,很耿直地道:“这世上想做官的人,难道还不好找?就不说朝廷啦,就说我这小小的作坊里,我要雇佣人手,只要肯出钱,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呢。”

    李世民狐疑道:“可若是世族在军中,影响也甚大呢?”

    事实上,这些其实一直都是李世民最为顾虑的。

    不过在李世民这里是大难题的事,在周武看来显然就简单多了!

    只见周武豪气干云地道:“这还不容易吗?撤换了便是了,何须想的这样麻烦。”

    李世民不禁道:“倒是你有气魄。”

    周武也不知李世民的话是真心,还是讽刺,小民嘛,反正私下里谈这个,也只是胡说而已。

    周武便又笑了笑道:“这不是气魄不气魄的事,而是既然觉得对的事,就应当去做。就说我这作坊,百来号人,我若是处处都小心谨慎,还需看几个管事和账房的眼色,那这买卖就没法做了。可这管事和账房,他们毕竟只是领我工钱的,做好做坏一个样,可我不同啊,我是担着这作坊的干系,生意若是不好,亏了本,我便血本无归了。他们倒无妨,大不了另谋高就得了。我也不晓得皇帝治天下是什么样子,却只认一个死理,那便是,谁担着最大的干系,谁就得一言九鼎。若是事儿,我不能做主,可作坊做不好,却又需我来担这干系,那这作坊肯定成不了。”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道:“你这话倒是有理,依我看,你便可以做大理寺卿了。”

    “哈哈。”周武乐呵呵的笑了,随即道:“说笑了,我哪里敢,我不过是求个财而已,这可不敢想的。”

    李世民呷了口茶,道:“这样说来,你倒是希望能铲除那些赃官恶吏的。”

    “做梦都想。”周武倒是很认真的道:“如若不然,我这小民,心里不踏实。虽也知道,就算铲除了,总还会有一批新的上来,可若是对他们听之任之,他们便会有恃无恐,以后只怕变本加厉的。”

    李世民放下了茶盏,目光幽幽,随即道:“对,就是有恃无恐,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李世民看向周武道:“就是不晓得,其他人和你是否一般的看法。”

    “哪里不是一样的看法?”周武奇怪的看着李世民:“这作坊里头的,都是这般看待的,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性子已圆润了一些,换做下头的匠人,每日都在骂呢!今日骂崔家,明日骂郑家。从前也不骂的,只是近来勉强学会了看报,拿起报纸便要骂。”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一张报纸,竟还有这样的功效。

    只是他颇为谨慎,不由道:“真的吗?我不信!”

    周武觉得这个郎君很奇怪,跑来这里,不像是做买卖的,倒像是来套自己的话!

    不过现在谈到了兴头上,他便有些较真了,立即推开这厢房的窗,朝院子里的几个正在上漆的匠人道:“来来来,王二郎、刘九郎,你们进来。”

    两个匠人立即放下手头的活计,匆匆进来。

    这是小作坊,所以规矩没这么森严,一些优秀的匠人,似周武还得好好哄着,就指着他们给自己带学徒呢!

    所以二人进来,倒也没什么畏惧,这王二郎乐呵呵道:“东家,是要给我们涨工钱吗?”

    周武听到此,立即怒骂:“涨个屁,再涨我便上吊啦,我穷的很……我现在吃饭,肉都不敢吃,我……女儿的嫁妆都还不知在哪呢。”

    王二郎低声咕哝:“平日见了客商,可不是这样说的,都说自己做的好大买卖,货物畅销,日进金斗……涨工钱的时候便叫穷……”

    周武便道:“好啦,别扯这些,你来,这位客商问你事。“

    王二郎倒是再不敢放肆了,乖乖朝李世民赔笑道:“不知郎君有什么想问的,我们这木器,可都是一等一的,就说这漆……”

    李世民打断他道:“我只问你,倘若这天子与世族起了冲突,谁胜了才好。”

    王二郎先是一怔,随即咧嘴笑了:“郎君这倒是有趣,问我做啥,这还需问的吗?这是大唐,谁甘愿受那世族的摆布?你是不晓得那些世族平日多欺人,从前我在乡下的时候,他们的地连成一片,这渠里的水只许灌溉他们家,不许灌溉我们家的。如若不然,怎么受了灾,是我们这些小民们倒霉呢。后来一到了灾年,大家肚子饿着,实在受不了了,他们便来放钱,利息高的吓人,你不肯借贷,他们便低价来买你的地,还不如往年的三成价,你不卖,便得饿死。这还不算,在县里上上下下,无论是官是吏,都是他们的人,但凡是我等有什么委屈,官吏就先拿我们先打一顿再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皇帝不就是世族的靠山吗?若不是皇帝放纵他们,他们哪里来的底气。”

    另一边得刘九郎纠正他道:“这也未必,如若不然,怎么新闻报里说,陛下震怒,在追世族的赃钱呢?”

    “那说不定是做给咱们小民看的。”王二郎很认真的辩解道。

    刘九郎还想说什么。

    李世民在一旁,脸又拉了下来了。

    他突然道:“这样说来,世族是不能留了。”

    “啥?”王二郎诧异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却是道:“这里的百姓,都受过欺压吗?”

    王二郎不由又奇怪的看着李世民。

    连那周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王二郎干笑道:“怎么没有?不欺压,他们那祖祖辈辈这么多土地和家奴,是从哪里来的?真以为勤俭持家,就能有这天大的富贵吗?你勤俭给我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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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陈家有后

    李世民是能感受到这些寻常百姓对于世族的怨愤的。

    李世民甚至突然意识到,天下人对于皇帝的怨恨,某种程度而言,来源于世族。

    在百姓眼里,他们是无法去分辨皇帝和世族之间的龌龊,毕竟世族得到高官厚禄,拥有田产和无数的奴婢,这在许多人眼里,本身……就代表了皇帝与世族乃是一体,反世族,就是反皇帝。

    李世民此时感觉心头非常的堵,敢情朕是两面不讨好,对于世族而言,他们嫌朕给的不够多,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皇帝和世族乃是一丘之貉。

    李世民站了起来,笑了笑,看了看周武:“周东家……今日在此受教了,噢,这份报纸,我能带走吗?”

    周武听闻李世民似乎没有做买卖的意思,心里有些遗憾,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便道:“无妨,无妨。”

    李世民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陈正泰道:“你需要桌椅吗?”

    陈正泰忙摇头:“不需要。”

    李世民不无遗憾之意,于是又对张千道:“你需要不需要?”

    “陛……郎君,您是知道我的,我要桌椅做啥?”

    李世民只好叹道:“这样吧,我这里需要五百副桌椅,先付个定金,下月月初,我来提货。”

    说着,下意识的掏了掏袖子,不出意料……

    没有带钱。

    陈正泰偷偷翻了个白眼,咳嗽一声,很自觉地从袖里取出了一叠欠条,直接搁在了桌上:“自己数,不够再补。”

    李世民莞尔笑了笑,便已信步,出了这厢房。

    外头停着马车,李世民登车,邀陈正泰同座。

    陈正泰便钻进李世民的马车里? 马车动了,周武见接了大单? 高兴得眉飞色舞,忙将马车送到了作坊门口。

    李世民进了马车后,靠在垫上? 眼睛半开半阖。

    这幽静的马车里,稍稍的沉吟片刻之后? 道:“朕已不打算姑息他们了。”

    陈正泰自是明白陛下这话里的深意? 便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有何打算?”

    李世民是个有魄力的人,显然心里已有了思路,道:“骠骑府,要先练出一支军马,军中所有的文吏和武吏? 统统都从百工子弟中抽调。”

    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事!

    在历朝历代? 人们对于百工子弟都是带有防范之心的? 以百工子弟为骨干?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从秦汉以来,几乎所有的军中骨干? 都是贵族子弟或者是拥有一地土地的地主子弟,这些人被称之为良家子,进入了军中之后? 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建功立业,而后赏赐更多的土地。

    哪怕是李家,其实也是凭借此跃升的。

    而百工,在许多人的眼里,乃是贱业,这种对于百工的歧视,其实是从全方位的。从社会地位,到未来的出路,一旦你沦为匠人,几乎就没有任何跃升自己地位的可能。

    从秦汉到隋唐,你几乎寻不到几个人有匠人的背景。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喏。”

    李世民此时脸色绷紧,这是破天荒的事,可此时他的眼里,多了几分锐利,目光扫在陈正泰的身上:“这些人可以保持战力吗?”

    陈正泰道:“陛下难道忘了当初朔方那儿……”

    李世民点点头:“朕明白了。不过……这些战力还是不够,突厥人不过是被火枪打乱了阵脚而已,可你需明白,单凭火枪,是无法克敌的,若是遇到了优秀的将领,他们很快就会寻觅出火枪阵的破绽,所以这就必须做到,这支军马要有迅速应变的能力,要有骑营。”

    战马的力量,在这个时代,是绝不会淘汰的,此时的火枪威力还是太弱了,有太多的弊端。

    陈正泰道:“儿臣明白。”

    李世民随即又道:“能保证他们的忠诚吗?”

    这个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再厉害又如何,不忠心于你,就什么都是枉然!

    “绝对可以。”陈正泰毫不犹豫道。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来听听。”

    “百工子弟有一个好处,他们往往生长在人流密集之处,见多识广,他们的父母大多有一些积蓄,能勉强供养他们读一些书,识一些字,虽然所学有限,可进了军中,却可重新教育……这就是为何新闻报对匠人们影响最大的原因。所以儿臣以为,这新军之中,当以操练为主,教育为辅。除此之外……世族子弟,陛下赏赐他们,哪怕赏赐得再多,其实他们也早已养刁了,觉得这不足为奇。可若是百工子弟,只要陛下肯给一些恩赐,哪怕只是细小的恩赏,他们也会感激涕零的。从这里入手……再调配一些优秀的将军带领他们,他们便敢赴汤蹈火。”

    “优秀的将军……”李世民的脑海里,立即掠过了李靖、程咬金等人。

    可他摇摇头,李靖这个人……当初在玄武门之变时立场并不坚定。

    而程咬金等人,却又和世族的瓜葛太深了。

    并非是李世民不相信他们的忠诚,只是对于李世民而言,他需要的是一支……一旦皇家与世族产生冲突,可以毫不犹豫的遵从旨意的军马。

    这支军马,要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忠诚,而是百分之百!

    李世民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看向陈正泰道:“有人可以胜任吗?”

    陈正泰自是早有人选了,立马就道:“陛下难道忘记了苏定方、薛仁贵人等吗?除此之外,还有黑齿常之、契苾何力,这些人虽是大多起于草莽,亦或者是外邦的降人,却都是万人敌,在儿臣看来,不在李靖和程将军人等之下。”

    这家伙……

    倒是对苏定方等人很有信心。

    对于这些人的武力,李世民是颇为放心的,可是将军还需能够领兵打仗,靠的可不是一时的勇气。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可以信任吗?”

    陈正泰道:“苏定方与薛仁贵都是儿臣的兄弟,至于黑齿常之、契苾何力二人,在大唐举目无亲,儿臣一直信任他们,他们一直心怀感激之情。”

    “那就试一试吧。”李世民笑了笑:“我大唐,终究不能只靠李靖这些人打天下,他们年岁大了。”

    而后李世民又道:“你方才提到新军,那么这支军马,就叫新军吧,职责依旧还是保护太子,置于东宫卫率之中,所需的钱粮,还是从国库中取,明日……朕会下旨。至于其他的事……朕会布置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练兵……”

    陈正泰不由道:“儿臣只怕难当大任,何不如……请太子殿下出来主持大局。”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他似乎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这新军上上下下,都是陈正泰的人,陈正泰这是怕他这个做皇帝的对他有所疑虑了。

    可李世民却是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朕将你视做自己的儿子看待,你何须疑虑呢?何况……你记住,你是朕的臣子,现在还不是太子的臣子。”

    此言一出,令陈正泰差点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竟差一点忘记了李家人的特长了,但凡是手里有了实力,做儿子的,都是要干自己老子的。

    李世民本就是干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爹起家的,大唐的皇族,还真别说,几乎都有这样的传统,说是家学渊源都不算错。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李家,那隋炀帝,不也传闻在隋文帝快死的时候,把隋文帝干死了吗?

    而至于那乱七八糟的东晋、西晋,再到北魏、北齐、北周,到南朝的宋、齐、梁、陈,这等皇族之间的内讧,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儿子干老子,老子干儿子,弟弟干兄长……这简直就是皇族内部的传统娱乐项目。

    所以说,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总说李家人无情,这真的是冤枉了他们,就李家皇族这样的,某种程度而言,道德水平,说不定还在皇族之中的及格线之上的。

    只有到了宋朝之后,皇族内部才勉强稳定了一些……这是因为,继承制度渐渐完备的原因。

    现在的李世民……你说他完全不重亲情吗?他显然是极为重视的,他对长孙皇后很有感情,他对太子李承乾的关心可谓是无微不至,哪怕是历史上的李承乾谋反,他也不忍心诛杀,甚至李治登基,也是因为他不忍心自己的嫡子们在自己死后死于非命,所以选择了性情比较‘宽厚’的李治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可李世民哪怕再爱自己的儿子,心里也如明镜一般,想要做到父子不相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手中的大权抓的紧紧的。

    他可以尽心的培养李承乾,但是决不能给与李承乾过多的军权,滋长李承乾的野心。

    李世民的心思,不难猜测。

    偏偏陈正泰故作聪明,这个时候提到李承乾,让李世民不禁开始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李承乾的卧底吧。

    此时,陈正泰不免有种把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尴尬是肯定的,不过俗话说的好,只要我陈正泰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于是他干笑道:“是儿臣考虑不周,儿臣当然是忠于陛下的。”

    李世民倒是神色如常,道:“朕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酒需要酿一酿,才香。太子还小,此等大事,就不必他来掺和了。”

    陈正泰忍不住在心里说,我也还小啊。

    不过这下学聪明了,面上带着微笑道:“儿臣明白了。”

    马车缓缓而行,很快就到了陈家的府门前。

    可此时,陈家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马车刚刚停下,门房便大叫:“可是大夫来了吗?是大夫吗?”

    李世民和陈正泰下车,门房见是陈正泰,一时无语。

    陈正泰倒是急了:“怎么,叫大夫干啥?”

    “公主殿下即将临盆了。”门房道:“陈福已去找大夫去了,我……我以为……”

    陈正泰一时急的跳脚:“怎么,咱们府上不是有大夫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门房才道:“府里的大夫当然是有的,稳婆也都在,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可是公主殿下说……说不适,即将要临盆了……所以……三叔公不放心,说要多找一些大夫来,以备不时之需。”

    “呃……”陈正泰这才略略放心,努力的定了定神道:“噢,知道了,不要怕,看你毛手毛脚的样子,我进去看看。”

    李世民也万万料不到,这个时候竟要生,原本只是来看看,探探自己的女儿,一时颇有几分兴奋,又带着些许忧虑,忍不住道:“真的来得早不是来得巧啊。”

    陈正泰这才想到,陛下也在此,连忙停下了准备往里走的脚步,道:“陛下先请。”

    门房听到陛下二字,已是瞠目结舌,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匆匆进宅,在遂安公主的下榻之处,早已是人满为患。

    陈家的所有女眷统统都来了,三叔公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的看着,背着手,带着一些陈家的汉子团团转,时不时求告满天神佛和祖宗,希望能得到保佑。

    这个时代……哪怕是陈家这样的大贵人家,也是不能确保顺利生产的,稍稍不留意,就可能是母子都要没了。

    因而这阖府上下,个个都干着急,只恨不得所有人都进去,把遂安公主拎出来,自己取而代之:来……这个我虽也是头一次,不过颇有经验,我来生吧。

    待三叔公见了陈正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先是骂:“今日怎的回来得这样迟,殿下要生了,也寻不到你人。”

    他抬眼之间,见李世民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

    李世民道:“如何了?”

    现在三叔公正心急着呢,于是没好气地道:“还能如何,生娃娃呀,你们又不懂,干问有什么用?根据老夫多年看人生产的经验……若是今夜之前不将孩子生出来,只怕……要坏事。啊呸,我怎么能说坏事呢,乌鸦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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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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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