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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三章:陈正泰的大礼

    早有人见了李世民来,正要冲进东宫中去通风报信。

    可李世民在此时,却是将人唤住:“谁敢进去,朕立杀无赦。”

    这话声音不大,却是一下子令这东宫卫率们个个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做声了。

    陈正泰一看这架势,便也无可奈何,于是索性不吭声,兴高采烈的样子领着李世民进入了东宫。

    这东宫之中,人人见了李世民,立即拜倒在了道旁.

    李世民只问一个宦官.

    “太子在何处?”

    “太子……太子……”那躬身站在道旁的宦官一脸犯难的样子,良久才道:“陛下,太子殿下在大殿。”

    李世民于是昂首阔步,至东宫大殿,便见里头传来声音。

    “大当家千岁,大当家威武。”

    李世民顿时皱眉,回头看一眼陈正泰。

    陈正泰尴尬一笑,却很快将目光别过去。

    李世民随即入殿中,却见李承乾高高坐着,下头一群穿着青衣的人,这些人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这衣服有些陈旧了。

    其中一个,手中推着一辆二轮车,很兴奋的样子。

    这车子的轮子一前一后,前面还有一个扶手一样的东西,在李世民眼里,这车子的造型特别奇怪。

    李承乾得了这些人的恭维,口里却道。

    “从今往后,都和孤来学,这车,算是孤租赁给你们的,每月上缴十文钱,三年之后,这车便是你们的了。”

    这些穿着青衣的人个个大喜,又是一阵肉麻的吹捧:“天不生殿下,万古如长夜。”

    “殿下多才多能,实在教我等钦佩。”

    “正因为有了太子殿下,咱们活的才有滋味。”

    “我每天夜里,都要念诵太子千岁一百次,方才能安心入眠。次日清早起来,才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李承乾此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他很开心,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孤不是比你的婆娘还亲?”

    那最后说话的人道:“何至是比婆娘还亲,便亲娘来了,也不及太子殿下。”

    于是李承乾又是大笑。

    李世民听到这些话,已是气的要呕血,一张脸沉了下来,似乎可以滴出墨汁来。

    自己所担心的事,似乎发生了。

    围在李承乾身边的,都是一群什么人。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李世民不愿多管这些事,毕竟他知道……身为太子,身边围着这些阿谀奉承之徒,乃是常态。

    只是李祐刚刚谋反,已让李世民生出了极大的戒心。这个时候再看太子也是如此,这样下去,恐怕迟早也要步李佑的后尘。

    他的火爆脾气,腾地一下起来,目光冷冷扫向李承乾。

    陈正泰一看便知不妙,便立即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李承乾的笑容戛然而止,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李承乾目光落过去,可很快,他的笑容僵硬起来。

    这笑容逐渐的消失。

    而后,李承乾忙是正了正冠,连滚带爬的小跑过来,一副殷勤的样子,到了李世民面前,作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狠狠瞪着他,一抬手。

    李承乾下意识地抱着脑袋,畏畏缩缩的模样。

    于是,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打下去。

    李世民怒不可遏,手指着李承乾,沉声说道:“李祐的下场,你没有看到吗?可你现在和那李祐有什么分别,每日将自己关在东宫之中,妄自尊大,你是太子啊!”

    面对李世民的责备,李承乾顿时瘪了,期期艾艾的想要解释。

    一看这家伙见了自己如老鼠见了猫似得,李世民反而更怒,因为在李世民看来,李承乾这个人家伙,和李祐一样,平日里妄自尊大,到了自己面前,又畏畏缩缩,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实际上呢,他们个个都蠢得无可救药。

    “陛下……”陈正泰在旁微笑,忙是开口给李承乾打圆场。

    “陛下何不且听太子殿下将话说完呢?”

    陈正泰的话还是颇有效果的。

    李承乾感激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李世民沉默不语,微眯着眼眸注视李承乾。

    于是,李承乾只好老实巴交地开口道:“儿臣不知父皇驾到,不能远迎,实在万死。”

    想到陈正泰在跟前,可以为自己转圜,李承乾终于胆子大了不少,也不禁变得平和起来。

    李世民只嗯了一声,而后目光落在那些青衣人身上,冷冷追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都是儿臣的……部曲……”

    一听到部曲二字,李世民顿时又要大怒。

    李承乾忙道:“就是当初,儿臣招揽的那些乞儿,这些乞儿………儿臣让他们专给人送餐跑腿,在二皮沟和长安,已有三万人规模了。”

    李世民顿时想起了什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三万人的规模,这个数目,远远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即便是长安和整个二皮沟,人口也不过百万而已。

    陈正泰立即在旁辅助。

    “陛下,这是确有其事,太子殿下,哪怕是在监国其间,对于这些可怜的乞儿还有流民百姓,还是颇为关注的,尤其是不少流民,刚到长安和二皮沟,一时无法立足,大多数,都是靠在太子殿下这儿先起步……“

    李世民冷笑:“就凭这个,也能养三万人?”

    “足够了。”李承乾给李世民娓娓道来。

    “一方面是送餐有一部分利润,另一方面,是为人代买东西,还有负责帮人叫车的,不只如此,这长安因为报纸盛行,所以设立了一百三十多个报亭,这是报亭,有七成都是儿臣的部曲们在各个街巷里设立,每一个报亭,既可兜售一些报纸还有杂货,其实……也是一个联络点,它处在每一个角落,但凡有事,只需有人去报亭里吩咐一声,报亭里的部曲立即打出暗号,招来附近的伙计。表面上,这都是蝇头小利,可实际上,因为业务广泛,这利益堆积起来,不说养活三万人,甚至里头还有不少利益可图呢。何况现如今,不少作坊红红火火,送餐的过程中,还有送报的服务,作坊越多,许多的匠人就不愿去做其他的杂事了……”

    李承乾说着,如数家珍一般,面容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儿臣还开拓了广告的业务,让每一个在街面上活动的部曲,衣都都绣着字,一般都是和某些商家长期合作的,譬如有的商家,要推广他家的镜子,于是,三万人统统会在衣上,绣着这广告语,父皇想想看,三万人在这街面上穿梭,人们抬头,便可看到这镜子的信息,一夜之间,便可让自己的镜子为人所熟知,从而大卖,这……里头的收益,可是不菲。”

    “还有呢。”李承乾又道:“儿臣还专门让人负责收集粪桶的事,但凡是各家的百姓,一个月缴五文钱,家里积攒的粪便,只需放在后屋,便有专人去负责处理,不必亲力亲为。”

    “而这些粪便,部曲们会用粪车,运出城去,到了城外的田庄里,这便是上好的肥料,也是能卖钱的,现在一车粪,已可以卖上一百多钱了,收粪能挣钱,卖粪又是一笔开支,这长安和二皮沟这么多户人家,表面上是肮脏了一些,可实际上……里头的盈利十分惊人。”

    李世民听着哭笑不得,不过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李承乾小心翼翼地抬着头,暗暗观察了下李世民的脸色,才有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书信的传递,这法儿是正泰教儿臣的,专门在报亭里,卖一种做过标记的小票,这小票叫邮票,人们将邮票买了去,根据不同规格的邮票,定价不同,距离的长短也不同,而后在报亭那儿,设置一个个邮箱,大家写了书信,写明要寄送的地址,只要贴上了我们的邮票,部曲们就根据地址将书信送达,现在的业务,还只限于长安和二皮沟,这长安和二皮沟越来越大,人们也越来越忙碌,哪里有功夫,一些亲朋好友,哪怕同处在一城,这来回走动也需几个时辰,有时多有不便,修一些书信,也是常有的事。而到了以后呢,等到铁轨铺上之后,儿臣打算,依靠蒸汽火车,来送书信,开展长安、二皮沟至西宁和朔方的业务,到了那时……只怕又有不少的盈利了。”

    “父皇……现在世道变了,我们不能再用从前的眼睛去看当下的世道,大量的人进入了作坊,他们已经不再是自给自足的农人,许多人每日都需去上工,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身边的事,这个时候,儿臣抓准机会,给他们提供服务,既可以安置数万的流民,与此同时,还可以从中谋利,这些利益积少成多,长久下来,却也是一块肥肉。现在儿臣苦思冥想的,就是开拓不同的业务……”

    李世民禁不住动容,其实连他都没有想到,原来这里头竟有这么多的明堂。

    “你为何不早说?”李世民瞪了李承乾一眼,很是不满地质问道。

    “儿臣不敢说。”李承乾低眉顺眼道:“儿臣若是说了,父皇只怕又要盯上这块肥肉了,父皇忘记了……前些日子,东宫已经被查抄了一遍。”

    李世民:“……”

    深吸一口气,李世民面上平淡地道:“这是为了你好,免得你骄奢淫逸。”

    李承乾:“……”

    “不过……”李世民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突然发觉,李承乾和李祐还是有天大不同的,因此他沉吟了一会,便追问道:“你是如何学到这些东西的?”

    李承乾不敢欺瞒,便如实告知。

    “一方面是师兄一直鼓励儿臣做这些事,他总是给儿臣出谋划策,不少的业务,都是经过他的提点,而后儿臣召集部曲们去尝试,这一试,还真发现里头有利可图。现在儿臣这买卖,算是已经成势了,所以开展任何的业务,都是水到渠成,比如那广告,因为街面上有几万人在跑,只需找个商家,谈好了费用,让人在衣上绣上醒目的字就可开展。还有送书信,原本儿臣手底下,就有许多人需要送餐,他们早就熟悉了跑腿,而且对长安和二皮沟熟门熟路,这对他们而言,只是顺带的的事。用师兄的话来说,现在儿臣的业务,已经自带了流量了,形成了一个网络,现在要做的,只是凭借着这三万在街上跑动的人,不断去挖掘新的利润便可。当然……有利可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组织这么多人手,和行军打仗一般,每一个人该做什么职责,什么人擅长管理,什么人考核业务的多寡,这……也是一门大学问……”

    李世民点头,他倒是很理解这里头的许多问题,任何的事,只要人一多,就涉及到了组织的问题了,若是不能让每一个人各司其职,那么就无法把这么多的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历史上的将军们带兵,不也是如此吗?

    只是……能让三万人处于这个组织里,安分的做好自己的事,这……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学问。

    李世民不禁摇头,感叹起来。

    “真想不到,这些连朕都想不到……只是……这是什么?”

    李世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个青衣人推着的车上。

    这车很奇怪,只有两个轮子,用钢架打造,两个轮子,则镶嵌了软木。

    李世民走近去,越来越觉得蹊跷。

    陈正泰和李承乾对视一眼,此时李承乾已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方才他第一眼见到李世民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临近,而现在……好像这危机解除了。

    于是,他振奋精神:“父皇,这是师兄前几日送我的礼,这叫……自行车。”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问道。

    “自行车……这东西有何用?”

    “可以骑。”李承乾于是一把夺过青衣人手里的自行车,双手抓着这自行车的龙头:“儿臣示范你看看。”

    说着,他推车这自行车走了几步,人却迅速地翻上车杠,而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坐垫上,双手扶着龙头,脚踏着踏板,他踏板一踩,这踏板传动着链条,而后,车子轻松平稳的开始转动起来。

    一会儿工夫,他绕着这大殿便骑了一阵。

    李世民第一次见识到,人居然可以在两个轮子上骑着。

    等到李承乾下了自行车,而后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宝贝啊,对儿臣而言,就是一份大礼,据闻,这是当初制做蒸汽机车的研究院和匠人们生产的,其中不少工艺,都是采用蒸汽机车的传动原理,现在陈家已经开始为此专门建立作坊了,儿臣这边,今年就定制了上万辆这样的车。”

    李世民狐疑道:“这东西,比马快?”

    “不是比不比马快的问题,而是轻松,省力,而且可以随时在街巷中穿梭,无论是送餐还是送报还有送信,有了这个东西,儿臣已让人尝试过了,时间比以往快了一倍以上,原先一个时辰的事,现在半个时辰便可以全部做完。不只如此……还不必提着重物,这重物可以绑在车架上,无论是多么狭窄的巷子,只要人能过,这车便能过。这不是宝物是什么?有了这个,儿臣觉得……这业务只怕还需再挖掘一下,又不知能生出多少利来。”

    李世民上前,看着自行车,他大抵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了,在城中行走,尤其对于送信、送餐和送报的人而言,很多地方,根本没办法过马车。而且马车的花费也比较大,可若是凭着双脚,不但消耗人的体力,而且花费的时间也比较冗长。可若是有了这个车,效率就大增了,可以说这自行车,简直就是为这些青衣人们定制的。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他无法想象,一个送餐,一个送报和送信,居然可以衍生出如此多的利益,养活这么多人,而一个自行车,又可让这些更加快捷。

    这对于李世民而言,就如蒸汽机车出来一般,给他的思维,带来了新的冲撞。

    他突然想起什么,板着脸道:“你实话和朕说,这个生意,每月能有多少盈利?”

    李承乾一时不敢答了,期期艾艾地道:“儿臣……儿臣……”

    李世民随即道:“你放心,朕绝不贪图你这些盈利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一月下来,有十万贯上下。”

    十万贯……

    这样说来,一年下来便有百万贯。

    李世民瞠目结舌。

    就招徕一群乞丐还有流民,便可生出这么多的利益。

    这哪里是乞丐的头头,这简直就是行业巨子啊。

    李世民有些不相信,一只手摊在李承乾面前:“账目呢,拿账目给朕看。”

    “这……”李承乾哭笑不得的看着李世民,一时要哭了。

    他不甘心交出账目,在李承乾看来,自己这个爹,不啻是一个土匪。

    任何东西,一旦交出去,说不准,接下来就来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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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贤太子

    可李世民发了话,李承乾是不敢拒绝的。

    他本是指望陈正泰帮自己转圜一下,可陈正泰却在这个时候没有吱声,于是只好乖乖吩咐了宦官。

    很快,宦官便抱着一沓账簿来。

    李世民显得很有兴趣,他让人将账簿放在案牍上,而后跪坐下,李世民虽对经营一窍不通,可是看账的本事可非常惊人,他直接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数据。

    老半天的埋头之后,他抬起头来:“上月的盈利乃是二十三万贯?”

    李承乾顿时脸垮了下来,还以为这么多的账目,父皇一定看不明白呢。

    李世民随即冷哼:“看来在朕面前,你没有说实话啊,不是说一个月,才十万的盈利吗?”

    “这个……这个……账不是这样算的。”李承乾忙道:“这只是毛利……”

    “少来。”李世民道:“你以为朕看不懂,这是纯利!”

    李承乾终于老实了:“父皇,不能只看挣钱,还得看花销啊,接下来,还要投入不少钱呢,比如……为了未来的扩张,下月需兴建十一个报亭。还有,淘粪车也需更换一些。除此之外,便是衣物了,这衣物影响乃是广告收入,所以儿臣在想,不能让他们穿青衣了,得让每一个人,走在街上引人注目,才能吸引人,因而已托付了纺织作坊,裁剪一种全新的新衣,走在大街上,能一眼让人看出来,只有这样,再张贴和缝制广告标记上去,客商们才肯给钱。”

    “噢,还有这自行车,儿臣已下单了一万辆,未来……还需继续定制,将来还要涉及到维修和零件更换。再有……就是需新设邮筒。这些……哪一样不需花钱呢?到了明年,若是铁路能修通,儿臣甚至还需让人前往朔方和西宁开拓业务。对啦。还有洛阳和扬州,这也是两座大城……”

    李承乾似乎还觉得不够:“现在正是这买卖需要扩张的时候,不将这驻点覆盖到每一个角落,就办法开拓新的市场,而这些……统统都是钱哪。”

    李世民道:“这和欺君罔上是两回事,朕非要罚你不可。”

    李承乾:“……”

    陈正泰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陛下啊,儿臣以为……殿下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前些日子,查抄的太过分了。陛下一方面希望太子殿下能苦民所苦,可现在殿下所做的事,不正是如此吗?天下这么多的乞儿和流民,若是不安置他们,他们就成了我大唐的祸源,殿下将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微薄薪水可领,这何尝不是大德呢?陛下想要让殿下独当一面,便非要让他自己做一些主不可,如若不然,太子殿下便再有火热的心,也要被浇熄了。”

    李世民瞪陈正泰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哈。”陈正泰立即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有的事。儿臣细细想来,陛下也说的对。太子殿下纵有千般的不满,可是欺君罔上,终究是大罪,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乃天理也,若是不稍加惩戒,今日之小过,明日就要酿生大过了,决不能让太子殿下继续思想滑坡下去,一定要好好严惩,才能给殿下一个教训,我看至少也要罚殿下五十万贯才好,要不,一百万贯也成。”

    李承乾方才还感激涕零,转过头见陈正泰毫不犹豫将自己卖了,心情便如过山车一般,一下子到了云端,一下子便又落入了地狱。

    李世民随即道:“罢了,这一次就算啦。”

    似乎……陈正泰的话还是起了一些效果,李世民道:“不可有下次。”他低下头看着这账目,触目惊心,太可怕了,这些零零散散的所谓业务,居然有如此的暴利。

    其实李世民并不知道这些业务,几乎是后世许多业务的雏形,而这些业务若放在后世,足以诞生几个巨头了。

    现在还只是初创期呢,业务还未真正拓展开,若是将来随着铁路以及其他的便利,拓展开来,再加上源源不断的人脱离农耕,进入作坊,随着工商的发展,这些业务,都将水涨船高。

    李世民此时倒是满意了许多:“朕许多年前,就曾见识过你这买卖,不过当时,并没有过于关注,可万万没想到,这些年你竟不声不响,将事情做成了,由此可见,孺子可教。朕方才心里还在想,每日见你神魂不属的样子,却不知成日是不是在东宫游手好闲,不曾想,你还是肯做一些事的。事无大小,重要的是是不是肯沉下心去做,太子今日,倒是令朕刮目相看了,朕心甚慰。”

    李世民难得的夸奖了李承乾一通。

    这在李世民看来,确实是很难得的事,想那李祐,和李承乾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承乾莫名其妙的得了一顿夸奖。

    李世民随即目光落在那几个惶恐不安的青衣人身上,饶有兴趣的道:“尔等平日都在给太子做事?”

    一个青衣人战战兢兢的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草民王四。”

    “王四……”李世民失笑,这名儿不雅,不过百姓们取名都很随意,毕竟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世民猛地想起什么:“王四,你识字吗?”

    “草民此前务农,后来家里遭了灾,来了长安,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因而流落街头,是太子殿下收留了草民,草民以前不认得什么字,不过……后来倒是勉强能认得几个了,就是不多。”

    看这个王四的举止,居然应对还算是不错,可见这家伙已经慢慢见过一些世面了。

    想想一个行将饿死的流民,能有今日……倒是令李世民心里颇为安慰。

    他突然皱眉,厉声道:“你方才说,太子比你亲娘还亲,这话是有的吗?”

    “陛下明鉴,这是肺腑之言哪。”王四吓得脸色变了:“俺亲娘因为俺家快饿死了,所以早早便改嫁走了,太子殿下却活了俺的命,当然比俺亲娘还亲。”

    李世民:“……”

    陡然之间,李世民突然发现,这些人……也未必就是卑鄙小人。

    这些穿着青衣的,绝大多数都是失地或者是失去了生计的百姓罢了。

    于是李世民脸色顿时缓和:“原来如此,你的手为何藏在袖里?”

    原来这王四的一只袖子,却是空荡荡的。

    王四忙道:“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斩了一条胳膊,侥幸才活下来。”

    李世民不禁生出了同情之心,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王四便红着眼睛道:“正因为失去了一个胳膊,是个废人,根本没有人雇佣俺,所以到了长安,只能乞讨度日,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成日挨饿受冻,后来太子殿下,招揽了俺,让俺在路边,支起了一个摊子,俺只有一只手,可是照看一个摊子却是够了的,专门驻点负责联络。到了后来,这摊子又变成了报亭,一边卖报,一面搜集沿街路人要发出去的信件还有一些跑腿的讯息,后来因为干得好,便将俺提到了十三当家的位置,专门负责报亭的业务。”

    原来还是……当家的。

    李世民一时无语。

    王四却道:“我是个无用的废人,本来以为,迟早要饿死在街头,若不是太子殿下看俺可怜收容俺,让俺有一个生计,此后又熟悉了业务,将俺提拔到了当家的位置,俺心里……不知对殿下有多感激,俺来了长安,还娶了媳妇,置办了宅子,宅子虽小,却也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只如此,俺现在也勉强读了一些书,识了一些字,更学了一些计算……太子殿下于俺有活命之恩,便是现在教俺去死,俺也不皱眉头。”

    他说的很朴实。

    而在此时,李世民顿时觉得方才的肉麻吹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夸张了。

    李世民不由道:“这样说来,许多人都似你这般,患有残疾的?”

    “有不少。”王四道:“若不是因为这个,来了这里,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有不少青壮,他们都是负责跑腿的,反正在咱们这里,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负责看报亭,有劲的负责跑腿,聪明的就教他们简单的识字,而后让他们分拣书信和餐盒。分拣之后,还要负责做上标记。毕竟大多数人还不识字,因而,都有规矩的,譬如,这地址是平安坊,就做一个平安坊的标记,在三步街,于是后头再做一个标记,而后再标记号码。如此一来,这跑腿之人,不需要识字,只需记住各坊还有各条街道各处作坊的标记,便可将东西送达。”

    “这么多,记得住?”李世民想不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土办法。

    王四倒是认真的道:“其实很简单的,因为每一块区域,都有专门负责的人,收拣信息的专门做标记,而后送各坊的人员,只需要记住每一个坊的标记就好,譬如搜集了平安坊的东西,一起送过去,到了地方,会有专门平安坊的人员去跑腿,这些平安坊的人,则只需记住自己平安坊各街的标记。大家各自记各自的,这样也不怕乱,而且各处区域,多跑几次,大家便熟悉了,让老人带几日新人,便可胜任。”

    李世民听罢,恍然大悟。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发挥了这么多土办法。

    而很显然,越是这种办法,恰恰是最有效的。

    “你从前在报亭的时候,一月有多少钱?”

    “不多,只有一贯。”王四很老实的道:“不过,殿下在各处街坊,购置了不少堆放信件的宅子,这些宅子既是用来办公,也给没有住处的乞儿和流民们容身,只要入了我们这个行当的,夜里的时候便都可去那里住下,吃的也有……按着人数发口粮。所以……平日没有什么花销,而且也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能吃饱饭。”

    李世民听到这里,便再没有词儿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

    李承乾这个家伙,能驱使三万多人给他卖命的干活,让这些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风餐露宿,毕竟……皇帝都不差饿兵呢,太子又算老几?

    “明白了。”

    李世民点头,此时心里颇为欣慰,能组织三万人,且让这些人死心塌地,这样的人……其实已算是很有能力了,放出去做将军,领个五六万兵马绝无问题,哪怕是执掌一州,管理一地,也绝对能够胜任。

    这一点李世民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

    就好像他一样,能够带兵,百战百胜,转行做了天子,一样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因为做的事可能不一样,可是办事的手法,其实是可以融会贯通的。能做好一件事的人,在另一个领域,一般不会做的太差。

    李世民感慨道:“朕一直教训众皇子,让他们勿忘百姓,可现在想来,反而是太子真的听了进去。”

    李承乾只听李世民不罚钱,又难得的夸奖了自己一通,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父皇,儿臣所为,不过是小事而已。”

    “不是小事。”李世民却是板着脸,极认真的道:“安置流民,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制造盈余,这哪里是小事,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你谦虚个什么?”

    “啊……”李承乾心里想,谦虚也要挨骂,这世上,果然只有太子是最难做的。

    李承乾想了想,还是乖乖道:“其实……这里头许多东西,都是师兄教我的……尤其是不少的业务,儿臣本是想都想不到,儿臣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多的盈利,原本……真的只是玩玩,谁曾想,到了后来,越玩越大了。”

    李世民听着,不由笑了:“陈正泰最大的本事就是鬼主意多。不过你也有你的本事,你能静下心,把事办好。这世上的事,其实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当然……若是有人点拨你,事情也可事半功倍了。你们两个,倒是很能互补,这倒是令朕能放不少心了。”

    李世民心情很不错,目光又落在自行车上:“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朕能骑骑吗?”

    陈正泰刚想说,陛下……这玩意开始的时候可不好骑。

    可话没出口,李承乾给他使了个眼色,却听李承乾道:“父皇,儿臣骑一下就会了,要不……你来试试。”

    李世民兴致勃勃,他脑海里记得李承乾的骑法,所以点点头,去抓了龙头。

    几个青衣人脸都绿了,个个垂头不语。

    照着李承乾的方法,李世民踏着踏板,而后人呼的一下,翻身上下,双手紧握龙头,龙头拐了拐,居然……平衡住了。

    而后李世民继续踩着踏板,自行车便在他的骑乘下,在殿中转动起来。

    李承乾见此,顿时惊为天人。

    他本来想做一个恶作剧,自己刚学的时候,没少吃亏,摔了好几次,后来让宦官抓着自行车的后桥,慢慢的学,才保证不会摔倒的。

    本以为父皇这一骑,十之**也要狼狈的摔一跤,而自己则可以趁势上前将父皇扶住,既表现了自己的孝心,又好见一见父皇狼狈的样子。

    可哪里晓得。

    李世民一学就会,居然在自行车上稳如磐石一般,他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溜圈,居然很愉快和享受的样子,在车上道:“此车有趣,两只轮子,人在上头竟也可稳稳当当,不费什么气力,便可走这样快……承乾啊,你看朕这骑法,有什么不对?”

    李承乾顿时无言以对,老半天,才佩服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啊。”

    陈正泰也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越发的明白,在这个世界,和这些天下绝顶聪明或是生来就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人打交道,压力实在太大了,这些变态们,什么都玩得转啊。

    李世民骑了许多圈,浑身冒出汗来,脚一踩地,将车停住,而后道:“只是朕穿着这身衣衫,踩踏起车来颇为不便,下次改穿马衣马裤来。此车甚好,和那蒸汽机车一般,都很有趣味,也有大用,正泰,过几日,给朕送几辆到宫里来,朕可以解解闷。”

    “啊……”陈正泰回过神,便忙道:“好,好的,要专门定制几辆上等的自行车,过几日便送去。陛下喜欢便好……”

    李世民下车,此时已浑身冒汗:“这书信还可邮寄吗?朕还是没明白,书信如何邮寄。要不,朕来试一试,开,取朕的笔墨来,朕要修书一封,给谁呢……不妨……就给长孙卿家吧。”

    他让人取了笔墨纸砚,当真认真的修了一封书信,而后道:“接下来该如何?”

    “要贴邮票。”李承乾吩咐一声,忙有人取了邮票来,李世民按着方法贴上。

    他很想知道,这东西到底如何运作。

第五百四十五章:伴君如伴虎

    李承乾帮着贴了邮票。

    只是他贴的时候,颇为不雅,将邮票的后背用舌头一舔,而后粘在信封上。

    这看的李世民颇有几分不悦,不过很快,他便又忍住。

    而后在信封上具了地址和寄件的姓名。

    李世民在上头书了长孙无忌四字。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乃是儿时的玩伴,此后又是郎舅之亲,别看平日里李世民更加倚重房玄龄等人,可实际上,在李世民的心里,最信任的人除了陈正泰之外,便是长孙无忌了。

    一切写明之后,李世民道:“接下来该如何?”

    李承乾道:“父皇,儿臣让人搁去邮筒那儿。”

    李世民却道:“朕亲自去。”

    “啊……这是东宫,只怕路途有些遥远。”李承乾不无担忧。

    虽然这样的邮筒还有报亭,在二皮沟和长安布置的到处都是,可是东宫附近也只设置在东北角的一处地方,那地方距离有些远,主要是驻扎的东宫卫率以及宦官们的生活区域。

    这也难怪,毕竟李承乾是没有送信的需求的,这种东西,必须考虑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李世民却是兴致勃勃地道:“无妨,朕骑车去。”

    他居然抓着龙头,一翻身,又轻车驾熟的蹬上了车。

    对于李世民而言,他对于任何别人代劳的事,都会有些怀疑,倘若是太子糊弄他呢,让宦官去代跑投递也不一定,因而还是亲自去试试这玩意才好。

    一看李世民开始蹬车,陈正泰和李承乾无奈,只好连忙乖乖地跟上。

    只是这大殿的门槛很高,刚刚蹬到了门口,李世民不得不下车,抬着车出去,他甚至对这高高的门槛有几分不喜,这玩意……除了彰显人的身份之外,现在反而成了障碍。

    出了大殿,李世民骑车疾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只好气喘吁吁的跟着。

    李承乾恨自己少了两条腿,在前头疾跑引路,沿途的宦官和卫率见陛下蹬车出来,便追着李承乾跑,个个吓得要窒息了,也不知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路走了一半,李世民才后知后觉地回头,正好见着陈正泰在后头已如狼犬一般不断的吐着舌头,几乎要瘫痪的样子。

    于是便停了车,待陈正泰追上来,李世民轻松自如的道:“怎么跑的这样慢,你看朕……”

    陈正泰心里不禁吐槽,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有本事我骑车你来追啊!

    不过这话也只能心里说说,他咳嗽一声道:“陛下,这车子的后座是可以载人的,陛下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载人?”李世民惊讶道:“是吗?你来试试看。”

    陈正泰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毫不犹豫的两腿岔开,如骑马一般,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李世民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蹬车,这一次,车子蹬起来倒是明显的有些费力了,不过……对李世民的气力而言,还算是轻松的。

    坐在后座的陈正泰,却感觉到异常的颠簸,现在在大唐根本没有橡胶,因而只能采取软木,骑车的人倒没什么,可坐车的人便辛苦了。

    当然,这至少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要好吧。

    没多久,终于到了邮筒。

    这邮筒只是一个铁皮箱子,上头有专门的标记,一个投递信件的小口,李世民打量了一会儿,才将信投进去。

    而后回头看李承乾道:“这样就可以了?”

    李承乾已是追上来了,正满头大汗,忙是点头道:“这样就可以了。”

    李世民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收到信件?”

    “很快。”李承乾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巡视的部曲经过此,取了信件,而后送到专门的信件处理房里去,而后会进行分门别类,再送出,因为都在长安,而且跑腿的也多,因而……大抵明日下午便可收到信件了。

    李世民点头道:“那么朕明日再看看。”

    李世民觉得这书信传递倒是颇有意思。

    以往的时候,传话是需要许多时间的,世家大族倒没有什么,毕竟有专门的奴仆跑腿,皇家就更不必说了。

    可寻常百姓们想要寄信收信,却是千难万难了。一般情况之下,至多就是请人捎个话,而这本身就是极费工夫的事。

    陈正泰在旁道:“现在作坊和匠人们越开越多,尤其是离乡的人也不少,因而讯息的传递,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也变得十分重要了。匠人们不可能有时间随时和亲朋好友们见面,可若是专门请人跑腿,又雇佣不起。而有了这个,便再好不过了,因而未来书信的传递业务,还会扩张,尤其是朔方和西宁那边,大多数人背井离乡,有时甚至一年到头也没办法回乡,用这书信,便可以解一解相思之苦。儿臣听闻,现在不少人给家里寄钱,都是用书信的,将欠条塞进邮筒里,过几日,便可将钱送到对方的手上。单单上个月,传递的书信就有三十多万封。当然,这只是个开始,往后便是增加十倍百倍也不算什么了。”

    李世民颔首点头,只说了一个词儿:“有趣。”

    他随即看向李承乾,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道:“你能办成此事,可见还是肯埋头苦干之人,好好干吧,朕现在也放心了。”

    这是表扬了,李承乾自是高兴不已!

    随即,李世民便摆驾回宫。

    陈正泰和李承乾送走了李世民,心里都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陈正泰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还以为太子殿下在干其他的事呢,只是陛下来的匆忙,我想提前打招呼也来不及了,好在……太子殿下在干正经事,如若不然,陛下非要勃然大怒不可。现在因为李祐的事,陛下的情绪喜怒不定,所以……殿下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李承乾则后怕的道:“其他的都不担心,就担心连这点钱也查抄了,还好……总算是父皇格外开恩了。”

    二人都乐呵呵地庆幸了一番。

    可李世民回了宫,却是一时将李祐的事抛之脑后了。

    他显然对于李承乾的运作模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还有那自行车,那玩意……似乎对于这个运作的模式,有着极大的效率帮助。

    李世民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猛地意识到……似乎天下当真是不一样了。

    以往的时候,男耕女织,男人除了耕地,便是应付徭役,整个天下,都如一潭死水。

    可现在……随着工商的发展,李世民却越来越觉得,许多新事物,应运而生,而作为朝廷,居然对此没有什么察觉,仿佛天下还是老样子。

    而今日去了一趟东宫,李世民才意识到………这天下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朕……竟是后知后觉,反而落后于人了。反观太子,对于这些新事物,反而有如此的洞察力,倒是让朕反思是从前小瞧和看轻了他了。”

    一旁伺候的张千忍不住道:“陛下这话是何意呢?”

    李世民瞥了张千一眼,今日心绪突然开怀了不少,饶有兴趣的道:“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张千道:“当然是选拔人才。”

    这是李世民的口头禅,他唯恐自己身边的人才不够多。

    可李世民却摇头道:“你错了,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乃是了解民间疾苦,只有知道现在的百姓如何生活,如何起居,如何劳作,才能选拔合适的人才,对症下药。”

    张千似乎懂了一些。

    李世民则继续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朕才唯恐自己不能了解民间。可现在却发现,朕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啊。反而是太子……比朕知道的要多的多了!若是他不能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不知他们的需求,如何能折腾出这些东西呢?”

    “正是因为知道百姓们的疾苦,譬如知道百姓们上工,没办法预备好餐食,所以有了送餐。因为知道百姓们思乡,所以有了信件的投递,因为知道当下的百姓们苦于无法处理粪桶,所以才有了收集粪便。而这些……恰恰是朝中的诸公们无法想象,也不会去想象的。其实……这才是不知民之所需,不知民之所苦啊。这么多的流民和乞儿,他们许多人都身患残疾,或者是家道遇到了变故,因而流落街头,百官们所思的是什么呢,是施一些粥水,让他们活下去,便觉得这是朝廷的荣恩厚赐。而太子是如何做的呢?他将这些人召集起来,给他们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给他们发放一些薪俸,同时又大大便利了百姓……这岂不是比百官要高明一些吗?”

    “所以说……太子对民间的了解,比朕更透彻,也更深厚许多。”李世民很是感慨。

    张千听罢,忙是顺着李世民的话道:“那么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李世民微笑道:“现在恭喜和贺喜,却还早着呢,太子所了解的民心民意,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权衡着太子还欠缺着什么。

    到了次日傍晚时分,李世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左等右等,却还是没有等来。

    他不禁看着即将要落下来的斜阳,露出了失望之色。

    却在此时,张千匆匆而来道:“陛下,长孙相公请求觐见。”

    “来了?”李世民诧异道:“看来他已收到了朕的书信了,算一算,从朕将信投入邮筒到现在,过了几个时辰?”

    张千一下子就道:“陛下,足足十三个时辰。”

    “已经够快了。”李世民精神一震,随即道:“宣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长孙无忌便气喘吁吁的进来了。

    事实上,他刚刚下值的时候,就收到了书信,起初对于这封书信,长孙家是不在意的,说实话,长孙家根本就没有让人这样传信的传统,若是其他人送信来,往往是哪一家公侯的仆役。

    可今日突然来了一个青衣人,说是有书信,还要亲自交给长孙无忌签收,那门子本是要赶人的,倒是管事的却是觉得有些不寻常,因为那邮戳上印的乃是此信是东宫的邮筒发出。

    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中主人们可能对此没有概念,可是长孙家的管事,却对这传递邮件的事颇了解一些,于是不敢怠慢,连忙将信上呈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便立马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因为这行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可谓是独一无二,打开书信一看,果然印证了他的念头,于是再不敢耽误,便匆匆入宫。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狼狈不堪的样子,带着微笑道:“长孙卿家,你这书信,是几时收到的?”

    长孙无忌道:“是在半个时辰前,臣刚刚回府的时候。”

    “朕问的是,是何时送到你的府上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想来……有一个多时辰吧。”

    “这样……”李世民笑着对一旁的张千道:“看来不是十三个时辰,是十二个时辰内,便将书信送到了。”

    张千在旁尴尬的笑了笑。

    这个效率……让李世民很满意,他点点头,朝长孙无忌道:“东西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长孙无忌苦瓜脸:“臣照着陛下书信中的吩咐,自是带了钱来。”

    “拿来吧。”李世民伸手。

    长孙无忌只好从自己的袖里,取了一贯钱的欠条,乖乖的送到李世民的手上,而后很是不不解地道:“只是……陛下……不知陛下要臣借这一贯钱,所为何事?”

    李世民收了钱,看了看天色,却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出宫吧,再迟,太极门就要关上了。”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了,只好行礼道:“那么……臣告辞。”

    于是,又匆匆的回府。

    一回到府上,长孙无忌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好了。

    他连忙让人将自己的儿子长孙涣叫了来,而今,他的嫡长子长孙冲去了百济,成年的儿子中,只有长孙涣了。

    看着长孙无忌脸上明显的苦瓜脸,长孙涣便问道:“父亲,为何事事忧虑呢?”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道:“为父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陛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居然亲自修了一封书信来,让为父立即拿一贯钱送到宫里去,而且还要即刻,不可延误,若是拖延,便要治罪。你说陛下富有四海,他要借为父这一贯钱做什么?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长孙涣也是一惊:“这样看来,陛下此举,定有深意。”

    “没错!”长孙无忌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心思,他忧心忡忡的道:“可是这深意到底是什么呢?借钱,一贯……莫非宫中缺钱了?”

    “可是儿子听说,现在宫中内帑的钱财多不胜数啊。”

    长孙无忌瞪他一眼:“你懂个什么,谁会嫌自己钱多,你会嫌钱多吗?”

    长孙涣一时尴尬:“那么父亲……这……这……陛下又是什么心意?”

    长孙无忌猜测道:“莫非……是陛下知道我们长孙家近来靠扩张钢铁,挣了大钱,所以心里惦记上了?”

    “这……未尝没有可能,所以表面上是借一贯钱,实则却是……”

    “太可怕了!”长孙无忌已是脸色惨然。

    他思量再三,才一脸后怕的样子道:“所以说,财不可外露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长孙涣听到长孙无忌骂皇帝是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孙无忌则忧虑的来回踱步:“这叫一着不慎,换来了陛下的敲打!现在府库里还有多少现钱?赶紧,赶紧想办法花出去,不是让你们一掷千金,而是想办法去投资,赶紧扩建钢铁的作坊。这钱留在手上,为父心里不踏实。还有,往后出门,切切不可夸富了,要简朴一些。啊……我那新的朝服,收起来……以后还是穿旧的好,叫人……叫人去打两个补丁吧……”

    长孙涣听的目瞪口呆,不过细细一想,却还是点头:“父亲未雨绸缪,若是如此,就不愁陛下打主意了。”

    “为父不怕打主意,哪怕宫中真有困难,给个几千一万贯,那也没关系。怕就怕……陛下圣心难测,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多少,明日开始,家中的用度,统统都缩减,对外就说,长孙家精瓷亏了血本,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噢,对啦,找个由头,去钱庄里借一笔贷,这事你亲自去办,多让人看见才好。”

    长孙涣忍不住钦佩的看着长孙无忌:“父亲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了。”

    长孙无忌无视长孙涣的吹捧,背着手,继续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可怕啊可怕,从前的陛下倒是有几分真性情的,可哪里想到,自打陛下跟着陈正泰投资之后,尝到了甜头,得到了好处,便越发的贪婪无度,欲壑难填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六亲不认?我长孙无忌与他数十年的交情,尚且还惦记着我们长孙家的财富,可是人心凉薄,伴君如伴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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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圣意

    长孙无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如此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看来,李祐的谋反对于陛下的刺激很大。

    此事看上去好像是过去了,可实际上……以他对李世民的了解,这一场风波,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为了防范这样的事发生。

    或者说,为了让李氏江山继续存续,必须拔除掉一切的隐患,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

    只是……长孙无忌拿捏不准,皇帝到底会采取什么手段。

    李祐这样的儿子都可以反,那这天下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李世民心里便有一根刺了,此刻他心里肯定谁都提防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开始敲打敲打谁。

    估计马上就有行动了。

    这也是长孙无忌为之担心的缘故。

    当夜,手里拿着一贯欠条的李世民显然辗转难眠,他和衣起来,捏着这一贯的欠条,似乎思虑了很久。

    从李祐的谋反,再到太子的种种作为。

    从这书信丢进邮筒的一刻,再到那自行车。

    李世民让张千去给殿里加了一个炭盆,夜里的长安,格外的凄冷。

    张千将炭盆移近了一些,而后躬身上前,担心地道:“陛下该早一些休息才是。”

    “朕在想一件事,没有想通。”李世民微眯着眼眸,很是不解地开口说道:“这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和朕当初登基的时候,全然不同了。以往朕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看来……是这忽视了。”

    张千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是有些不同,奴也越发察觉到了。”

    李世民侧眸看向张千。

    “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呢?看上去……理应是好的吧。”

    “是的。”张千在心里斟酌了一番,便说道:“奴以为,至少并不糟糕。”

    李世民颔首:“这是实话。可朕最忧虑的是……为何朝中却是无动于衷,这些年来,太子深知民间的变化,陈家也知道,唯独朕的百官们,毫无知觉,以至连朕,也只现在方知。”

    “这……”张千一下子没词了。

    李世民也没在乎张千到底说了什么,而是自言自语起来。

    “民间变了,官府没有变,那么相应的国策也就不会有变化,这形同于用春秋的律令,来统治刘邦的大汉朝,这样迟早是要衍生出乱子的啊。也幸好朕去了一趟东宫,察觉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便如晋惠帝一般,困守在宫中,将来出现变故,怕还要说一句何不食肉糜这样的可笑的话来。”

    张千看出了李世民的谨慎,不由小心地问道。

    “不知陛下可有良策?”

    李世民苦笑着摇头。

    “朕还是了解不深,能有什么作为和良策,此事,就让太子像一头野马一样去乱闯吧,不过……太子性子不拘一格,这是他的身上的好处。可他身上未尝没有坏处,就是他性子过于鲁莽,似他这样做买卖可以鲁莽,可以大刀阔斧,可以有什么主意,便用什么主意。可是治大国,却不是鲁莽就有用的,治大国如烹小鲜。那自行车……你骑过吗?自行车里有脚蹬,踩着脚蹬,自行车便会疾跑。可自行车不能只有脚蹬,因为一旦疾跑的过了头,是要翻进沟里的。因而……这陈家的自行车,还在这脚蹬的基础上,添加了一个刹车。现在太子就是这个脚蹬的人,那谁来刹这个车呢?”

    张千道:“陛下莫非认为房公或是长孙相公?”

    “他们不成的。”李世民摇摇头:“他们连民间这些新的东西,都看不清……满朝的文武,有几个懂得?他们这个年龄,朕也不指望他们能懂了。就如朕一般,别看人人都说圣明,可是让朕这个年纪,去学那些新东西,怎么学的会呢?”

    张千犹豫了很久,一时也想不出人来。

    “何况……这个刹车的人,既要与太子亲近,又要深谙这些新东西……”

    张千试探性地说道。

    “陛下是说陈正泰?”

    李世民瞪了张千一眼,冷声道:“那陈正泰就是镫踏板的,和李承乾是一丘之貉。”

    “啊……”张千听到了这个评价,不禁有了些许的安慰,他心里想着,思来想去,既不是那些宰相,又非皇亲,难道……陛下说的是咱?

    哎呀……咱何德何能哪。

    李世民沉吟着:“李承乾和陈正泰会听谁的话呢?”

    他而后慢悠悠地道:“遂安公主……近来在做什么?”

    遂安公主……

    张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心里也不禁小小的失落了一番,然后便跟李世民汇报道:“殿下……她,她成日只是相夫教子。”

    李世民思虑了一会,又开口说道。

    “朕记得,陈家的不少买卖,都是她打理吧,她的性子,也很温和,是个极稳重的人。这天底下,能制住陈正泰的,就只有她了,制住了陈正泰,就制住了太子,她毕竟和太子乃是兄妹……”

    张千大惊,不由提醒李世民。

    “陛下,这女子……”

    “就因为这是女子的缘故啊。”李世民站了起来,在殿宇之中来回踱步。

    李世民是真的有些恐惧了,二世而亡,这犹如一个魔咒一般,令他对大唐王朝,有着极深的犹豫。

    新出现的东西,更是让他对于这些新事物,一窍不通,他发现不知民间疾苦的人竟是自己。

    而最可怕的还是人……

    李祐反了,李泰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他皇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只有一个李恪,还算的上是贤明,只是她的生母乃是隋炀帝的女儿杨妃。

    满朝文武之中,世族对于大唐,已经滋生了不满的情绪,当然,他们现在还是听话的,这是因为李世民在世的缘故,可一旦自己不在了,这些人难道会乖乖顺从吗?

    几个自己所想的辅政大臣里,房玄龄和杜如晦还有李靖等人,年纪比自己还大,朕若是驾崩,他们也早已老迈,威望有余,可是办事的能力只怕要不足了。

    长孙无忌倒是还可,只是此人……心思很重,李世民对这个儿时的玩伴太清楚不过了。

    本是寄以厚望的侯君集这些人,现在看来……侯君集此人……也不可信任。

    那么思来想去,除了栽培一批新的大臣之外,就需要找一个可以让李世民信得过一些,且行事还稳重,同时,又对李承乾毫无威胁的人。

    刹那之间,李世民想到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乃是陈正泰的妻子,这是陈氏和李家的桥梁。

    而且遂安公主性子一向稳重,且是个极忠厚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自己的女儿。

    这世上……总不会有女子为帝吧。

    她的夫族有着巨大的力量,这也可以使陈氏到时死心塌地的支持李承乾。

    而至于陈家……不必有太多顾虑,就不说陈正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且说陈家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大臣,又得罪了不少世族,那么陈家篡位,就绝无可能。

    “秀荣的性子,很像她的母亲。”李世民认真思考了一番,便悠悠说道:“当初跟着陈正泰,也学了不少东西,如今她虽做了母亲,这性情就更稳重了。明日开始……召她入宫来吧,在这三省之外,设一处阁楼,就叫……就叫鸾阁,令遂安公主帮助朕处理一些政务。”

    “陛下,只怕这有些不妥。”张千显得有些担心,却又不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

    李世民皱眉,一脸不悦地反驳张千。

    “朕说过,不可用春秋的法度,来制汉和魏晋的天下,我大唐,现在就是在用春秋之法,而制天下。这样的天下能够长久吗?这是天下千年才有的变局,若是为君者故步自封,迟早要酿生祸端,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朕意已决了,就这样处置。”

    张千心里很复杂。

    好端端的在宫里设一个鸾阁,怎么感觉,这不是抢三省的权力,倒像是在抢内宫监这些宦官和女官们的权力啊。

    当然,此时他不敢再劝了。

    只是颔首。

    次日清早,李世民令人门下制诏,门下省这边有点一头雾水,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要求颁发一份奇怪的奏疏,这个鸾阁到底是什么,大家都不懂。

    只是宫里连续催促了几次,门下才不甘心的修了诏书,当日,便颁发去陈家了。

    陈家上下接旨,遂安公主李秀荣一时也是莫名其妙。

    当日,陈正泰和李秀荣聚在了书斋里,魏征和武珝也在一旁侍奉。

    李秀荣很是不解,微微蹙眉,困惑地说道:“什么是鸾阁,父皇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陈正泰也正想问这句话。

    不过魏征在朝多年,对于李世民的脾气,也摸得很准,因而请他来。

    而武珝作为长史,深知陈家的事务,且绝顶聪明,也一并都叫来商量。

    魏征道:“陛下突然下此诏,一定有他的意图。”

    “这不是废话吗?”陈正泰忍不住吐槽:“不然陛下是吃饱了撑着,现在的问题是……意图是什么?”

    魏征却显得很淡定。

    “应该和李祐谋反有关。”

    武珝在旁插嘴道:“也可能和侯君集有关系。”

    “侯君集?”李秀荣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觉得侯君集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武珝细细给李秀荣分析起来。

    “这些日子,学生关注了朝廷的动向,侯君集一直被陛下委以重任,将来是必定要封侯拜相的,这一点,从陛下提拔他为吏部尚书,早年又让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为侧妃,便可看出来了。只是这一次,李祐谋反,侯君集巡查的过程中,却是视而不见,令陛下大为失望,想来……陛下因为如此,而忧心忡忡吧。”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武珝又道:“现在陛下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布置未来的朝局,陛下乃是雄主,这普天之下,谁敢于他争锋?而贞观朝,更是人才济济,可是一旦陛下老去,那些文臣武将们也都垂垂老矣了呢?陛下终究还是不放心,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点陛下当然深谙此理。”

    李秀荣还是无法理解,叹了一口气,不由追问道。

    “这与鸾阁也有关系吗?”

    “有大大的关系。”武珝正色道:“就如侯君集一般,当陛下觉得侯君集可以托付之后,虽然那时太子已经大婚,可陛下已经下旨,令侯君集嫁女。这就说明,陛下终究还是最看重的是亲情。若连至亲都不可靠,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陛下想来是因为师母性子温和,又对工商有颇有了解,且有治家的经验,所以希望公主殿下,能为他效劳,将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殿下也可帮衬一二吧。”

    陈正泰听到此,忍不住哈哈一笑:“找她帮忙,不如找我呢,找我也成哪。”

    “这就不知道陛下的打算了。”武珝摇摇头:“不过陛下的心思,神鬼莫测,他要做的事,也没有人可以拦住。”

    李秀荣道:“那我该辞了旨意,只希望在家能相夫教子。”

    魏征听到此,忍不住道:“殿下何不试试呢……这是陛下的美意,而且对陈家也有好处。”

    武珝却是颔首:“是该辞了的。”

    魏征狐疑地看着武珝,他原以为武珝的性情,会认为巾帼不让须眉,会鼓励师母这样做。

    武珝却慢悠地的道:“辞了,才显出殿下恭让之心,反正陛下打定了主意,是绝不会肯师母请辞,所以,师母辞让一下也好。”

    这书斋里顿时的静谧了下来。

    遂安公主道:“不然,明日我与夫君入宫一趟再说。”

    她倒是气定神闲,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如今已身为人妇,有了孩子,因而行事,竟是格外的稳重。

    陈正泰也道:“正是,明日见了再说。”

    其实现在整个长安都已是流言四起了,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想的是什么。

    越是这个时候,三省的宰相们反而不敢去觐见,只能内心猜测着陛下的心思。

    而李世民显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直到了次日,陈正泰与李秀荣觐见。

    李世民居然没有在紫薇殿见二人,而是直接在文楼。

    这里头,显然是有玄机的,也让陈正泰和李秀荣意识到,武珝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因为紫薇殿乃是皇帝的栖居之所,一般见自家人,往往选择私人的地方。可文楼却是李世民日常办公的场地,是属于处理政务的地方。

    因而这一次的召见,显得有些正式。

    李世民端坐在案牍之后,等二人行过了礼,李世民微笑道:“你们来啦,朕就知道,你们要来,坐下说话吧。”

    谢了恩,各自落座。

    李秀荣端庄优雅,落座之后,便朝李世民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不知父皇昨日的旨意,到底有什么深意,因而特来相询。”

    李世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单刀直入。

    “朕年纪大了,虽不至老眼昏花,可是有时,许多事也处理的不及时,众子女之中,秀荣最是恭孝,因而让你来帮衬帮衬。”

    李秀荣心里想,十之**,被武珝料中了,她蹙眉道:“只是儿臣一向在家相夫教子,朝中有许多的宰相,就算宰相们无法胜任,儿臣的几个兄弟,年岁也已渐长……”

    “朕认为你可以,就可以。其他人……不要总听坊间说这个贤明,那个睿智,都是骗人的。堂堂皇子,谁敢说他们昏聩呢?当初李祐,不知多少人说他忠孝,又不知多少人说他知书达理。由此可见,这些言论,都不足为信。”

    陈正泰在旁插嘴道:“当初说知书达理的,儿臣记得乃是……乃是……”

    李世民瞪他一眼。

    陈正泰立即住口了。

    李世民慢条斯理道:“你怎么不说了?”

    陈正泰含笑着转移话题:“儿臣最近又想到了一个买卖。”

    “朕现在要说的不是买卖。”李世民正色道:“此事,朕意已决,朕也知道,秀荣关爱自己的孩子。其实你下嫁进了陈家,朕一直关注着你。”

    “啊……”李秀荣不禁诧异。

    “你的几个姑母,也都下嫁了出去,可是婚姻之中,却没几个相谐的,不是仗着公主的身份,仗势欺人,凌辱夫家。要嘛便是与府中的人有私情。个个都令人失望。只有你以公主之尊,下嫁之后,与人为善,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这是至善的德行,朕见你如此,心里甚是宽慰。将来朕的女儿们都要嫁人,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朕心里也就放心了。观音婢这几年,都在修一部书,叫《妇德》,她这书中所提倡的,恰恰都是秀荣这般的女子,反观其他人呢,不是妒妇就是……就是……”

    后头的话,李世民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对于这些皇家的子女们,李世民是有很多怨言的。

    都什么玩意啊。

    李秀荣万万没想到……连这个宫里都悄悄的考核了,禁不住俏脸微红。

    陈正泰则想的是……他ma的我家到底有多少个宫里的细作,回去一定要统统揪出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大权在握

    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道:“至于你其他几个成年的兄弟,行为也多有不彰。”

    他而后深深的看了李秀荣一眼:“朕年富力强的时候,总是觉得人的能力最紧要,可如今方知,人最需的是德啊。若是德行不好,留在身边,只是隐患。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你是公主,天潢贵胄,打小起,就不爱争宠,也不喜邀功,安安分分,规规矩矩,下嫁给了陈家,也是乖乖巧巧的相夫教子,没有做令皇族蒙羞的事。所以朕非要借用你不可。这鸾阁……就是三省之外的新省,用来做什么呢?是用来拾漏补遗,看看这三省执政,有什么缺失,看看政令是否有可以修补的地方。”

    “不说其他的,就说六部吧,朝廷设了六部,可是朕发现,六部已经不足以治理天下了,礼、兵、吏、刑、工、户,各部之间,职责不明,总会发生一些邀功诿过的事。不说其他的,这股票交易所,每日这么大的交易量,谁来管理呢?让户部吗?户部懂这些吗?再有,这么多的作坊,难道朝廷也将他们视而不见?需要有一个完整的策略啊。若是六部管不上的事,就让鸾阁来管吧。这些事,陈家比较熟悉,可陈正泰是个懒惰的人,朕思来想去,也只有秀荣出面了。你是公主,朕就敕你为鸾阁令,与中书令、门下令等同。”

    李秀荣听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她没想到,父皇给与自己的职责,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

    六部管不到的,都在鸾台的辖下。

    这鸾阁令,岂不也成了可以和房玄龄这些人平起平坐的人?

    只是……自己只是女子。

    虽然大唐没有什么太多的男女妨碍,某种程度而言,女子幕后操控的事屡见不鲜。

    关陇贵族出身的人,哪一个不是,当初的隋文帝杨坚,见了自己的妻子都害怕呢。又如当今的宰相房玄龄,那更是天天被夫人各种收拾。

    至于李秀荣的那些姑姑们,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都如虎狼似的,在外头比她们的丈夫要威风的多,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都将她们的夫家吃的死死的。

    可李秀荣还是有些慌:“父皇,儿臣……”

    李世民摆摆手:“朕知道你又要婉拒,说什么不能胜任的话。不必怕,不胜任也不打紧,朕取你的德行,至于才干,可以慢慢的磨砺,这世上有谁是天生便什么都能擅长的?正泰,你也劝一劝。”

    陈正泰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好,只好干笑道:“若是陛下不怕事情办砸了,儿臣倒是没什么意见。”

    李秀荣踟蹰道:“只是儿臣若是每日来鸾阁,那继藩怎么办?”

    李世民道:“继藩自有良师教导,他年纪不小啦,不可能日夜跟着你。”

    李秀荣唏嘘着,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李世民见她不回应,便笑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这鸾台,暂时就定在武楼吧,明日朕便让人,将武楼修饰一下,你能为父分忧,为父很欣慰。”

    李秀荣只好道:“儿臣遵旨。”

    当日夫妇二人出宫,李秀荣不由道:“真是奇怪,父皇为何这样做呢?”

    “武珝不是已经说了,陛下这是对许多大臣失望了,他在谋划和布局。”

    “可为何是我,我还是不能明白。”

    “我也不明白。所以这就是为何,陛下是圣君的缘故,若是人人都明白,傻子都知道他想干啥,那还叫什么圣君。”

    李秀荣居然觉得有理:“只是这鸾阁的事,我却不懂。”

    “这无妨,可以先将武珝调到你身边,做你的女官,给你出谋划策,我想……她一定会有主意的。”

    “武珝?”李秀荣不禁道:“她有这个能力吗?何不从朝中调人呢?”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你放心便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擅长此道了。当然,她只是协助你,你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毕竟你才是鸾阁令。”

    “我自然知道。”李秀荣颔首。

    ……

    侯府。

    侯君集来回在堂中走动。

    他内心的焦虑,此刻已让他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

    陛下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

    当初陛下对他的栽培,侯君集认为将来自己必定是辅政太子的主要人选。让他一个将军任吏部尚书就是明证。

    他甚至认为,将来辅政大臣的班底里,应当会有长孙无忌,还有自己,当然,还可能添上一个陈正泰。

    可是,自己比长孙无忌年轻许多,那时的长孙无忌,十之**已是老眼昏花,虽是位高权重,却是不足为虑。

    而至于陈正泰,他并没有真正进入朝廷,只是皇亲国戚,这朝政和军政,十之**是落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固然陛下没有因为李祐的事而惩罚自己,可显然……满盘皆输了。

    他越这样想,越觉得烦躁。

    听闻陛下特意修书给长孙无忌,专门借了长孙无忌一贯钱。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陛下故意借这一贯钱,有皇家欠长孙家钱的意思,意思是,滴水之债,涌泉相报?

    可显然……陛下没有朝自己借,因而……长孙无忌应当还是地位稳如泰山,可自己……已被放弃了。

    再有,陛下又令遂安公主入朝,这是破天荒的事,这大唐,居然多了一个鸾阁令,虽然满朝文武认为,区区一个遂安公主,她完全不懂政务,不会成什么气候,也不可能对三省造成什么威胁,所以………不需堤防。

    这朝中是热议了一下,也有人上了奏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过这风头,很快就过去了。

    可对于侯君集而言,就不一样了,陛下召遂安公主,显然也有……以陈家辅政的意思。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来,多少个日夜,立了这么多功劳,可到头来……

    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陛下的心思,太难测了。

    …………

    李秀荣在三日之后,随即便到了鸾阁。

    这鸾阁原本是武楼改成的,门口换了招牌,李秀荣入内,身后跟着武珝。

    武珝是以女官的身份进去,其实这女官说穿了,只是地位高一些的仆从而已,这两个女子落座,早有宦官给他们准备好了茶盏。

    李秀荣坐定之后:“这里没有佐官、文吏吗?”

    “陛下说了,殿下想传唤谁,直接让奴等去传唤朝中诸相公便是。”

    武珝笑道:“这样也好,免得被掣肘,我们到时自己挑选一些干吏。”

    李秀荣颔首,她落座之后,便瞥了武珝一眼:“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李秀荣自袖里取了一份章程。

    李秀荣便道:“这几日辛苦了你。”

    武珝便回答:“不敢。”

    而后将章程送给宦官:“拿去三省,交付三省议定。”

    宦官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刚刚上任,就已做了准备,哪里敢怠慢,便匆匆忙忙的去了。

    李秀荣和武珝则端坐着喝茶。

    李秀荣瞥了一眼国色天香的武珝,面带微笑:“这拟定章程的事,你从何处学来,还有,你似乎对政务很是娴熟……”

    “师母,我经常要看邸报的,作为长史,怎么能对朝廷漠不关心呢,这邸报看的多了,自然也就轻车熟驾了。”

    只……看多了邸报……

    李秀荣道:“你的恩师一直夸奖你聪明,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武珝抿嘴一笑:“不敢。”

    她在师母面前,还是很乖巧的样子,显得很拘谨,不敢有任何逾越礼法的言行,李秀荣不做声的时候,她便也在一旁沉思,什么时候李秀荣询问她,她便对答如流。

    …………

    门下省,政事堂。

    三省宰相们聚于此,此时已炸了锅。

    “一开始就想要自己征税,这还了得,这是户部的事……”杜如晦显得很不满,他对于这个鸾阁,是漠视的态度,认为不过是陛下心血来潮的产物,等到李秀荣厌烦了,便会乖乖回去相夫教子她们能懂什么国政,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全明白呢。

    可哪里想到,鸾台一早就送来了章程。

    这章程很吓人,认为当下的税制已经不合时宜,尤其是工商的税赋,十分原始,还处在十抽一,各处关隘卡要的地步。

    这种混乱的税制,直接导致许多税赋浪费在了地方官吏之手,没办法收到朝廷手上,而且抽的货物……囤积起来,因为库存不便,转运麻烦的缘故,导致了大量的浪费。

    因而,第一个章程,便是要求从户部手里,剥离开工商的征税职权,直接在鸾阁之下,设一个财政部,专司财政之事。

    “直接设立一个部堂,这是恒古未有的事。”房玄龄没有否认当下税制的混乱,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税绝大多数都是实物税,也就是商贾转运十车的丝绸,那么就抽走一车的丝绸,可这些丝绸囤积在各地,按理来说,是该转运到长安入库,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大量的丝绸,都是以保管和运输不善的缘故,直接浪费掉了。

    不只如此,各种税制盘根错节,毕竟沿袭的乃是隋制,而隋沿袭的又是北周的体制,那个时候还在战乱,谁管的了这么多,一拍脑袋便出一个税来,可收也可不收,很多税,是不该收,却是收了。而许多的税,倒是该收,可实际上……你也没办法征收。

    不过房玄龄觉得不妥的地方就在于,征税,大可以重新改一改,不必踢开户部,令外成立一个部堂。

    这六部是多少年的规矩了,沿袭了不知多少个朝代,现在直接成立一个部堂,显得有些不谨慎。

    长孙无忌只是微笑,不做声。

    他虽也是宰相,可是长孙无忌很油滑,陛下才刚刚建了一个鸾阁呢,不管成与不成,其实都不重要,长孙无忌知道这是陛下的心思就够了,这个时候直接非议,难免让陛下认为自己和他不是一条心。

    所以他不吭声。

    倒是另外几个宰相,却也怒了:“这才第一日,就这样干,真是妇人之见啊。”

    “房公,我看……此风不可涨,不妨立即上书……”

    “为何要上书呢。”房玄龄微笑:“老夫看来,不妨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

    “什么?”众人看向房玄龄。

    人们都说房玄龄善谋,可万万想不到,这房玄龄第一个就妥协了。

    若是如此……那还了得?

    房玄龄微笑道:“这件事,就按她的去办,这事……肯定成不了,建立一个部堂,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哪里有这样轻易呢?现在鸾台刚刚成立,不妨就给她一点事做,让她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有何不好?陛下刚刚任了殿下为鸾阁令,我等便群起反对,一方面会让陛下难堪。另一方面,这天下百姓看了,也会看笑话的。”

    众人听了房玄龄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杜如晦道:“言之有理,倒是我等不知进退了。”

    三省很快议定,表示了对章程的支持。

    而后,作壁上观,就想看看,这鸾阁到底会玩出什么东西来。

    可是过不了多久,便又来了一份鸾阁的公文,建言将魏征提为财政部的尚书。

    这一下子,让三省突然意识到……这鸾阁显然是想玩真的。

    当然,立即否决,而是提了一个人选,乃是御史中丞朱锦。

    朱锦宦海沉浮数十年,很有经验。

    而至于魏征,当初辞官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秘书少监呢,照规矩,是绝对不够资格的。

    这不是他魏征名声大就可以的事。

    三省直接封驳了鸾阁的章程,打了回来,反而下了一份公文过来。

    鸾阁这里,李秀荣蹙眉,她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麻烦的多,当初那些见了自己都和蔼可亲的大臣们,现在却都是如狼似虎,开始变得正锋相对起来。

    “朱锦这个人,你看如何?”

    “朱锦如何,不重要。”武珝在一旁面带微笑,她笑的样子很纯真,脸颊上的酒窝露出来。

    “嗯?”李秀荣看着武珝:“为何?”

    “因为朱锦是三省提的,所以他即便是管仲再生,殿下也不能用。”

    “难道不是以能力大小为先吗?”李秀荣觉得武珝有时候格外有主意。

    武珝道:“师母,什么才是权力呢?权力是因为陛下封了师母为鸾阁令,那么师母就有了宰相的权力吗?不,并不是的,官职的大小不重要,甚至是名望的高低也不重要。权力的本质,就是师母要让谁做尚书,谁就可以做尚书。这份公文里,将朱锦说的如此天花乱坠,可鸾台想要真正办成事,就绝不可以接受三省的建议,因为一旦师母妥协,那么在满朝文武眼里,鸾阁令不过是个无用的称谓罢了,师母要做的,是继续坚持,非要让三省让步不可,只有让人知道,师母可以任免尚书,那么师母才可以让他们生出敬畏之心,而接下来,这财政部的事,才有促成的希望。”

    “而一旦接受三省的安排,财政部就永远都建不成了。”

    李秀荣听到此处,顿时明白了武珝的意思:“所以,我该去拜见父皇,让父皇支持我?”

    “不可以。”武珝道:“若是拜见了陛下,得到了陛下的支持,那么就师母借了陛下的势而已,人们敬畏的是陛下,而不是鸾阁令。”

    “既然不可以拜见父皇,就只好去拜访房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武珝又摇头:“房公见了殿下,一定是殷勤款待,可是绝不会让步,他是宰相,是不容许有人挑衅他的威严的。”

    李秀荣听到此处,蹙眉起来:“如此说来,似乎怎么做都不成了。”

    “谁说没有办法呢?”武珝道:“依律,所有的政令,都是三省议定之后,交付六部执行。现在三省之外,多了一个鸾阁,这就意味着,需三省一阁议定之后,才可拟出门下的诏令,交付六部。既然是这样,只要鸾阁令对于所有的政令都提出质疑,那么……就一个政令都发不出去了。”

    李秀荣诧异道:“若是如此,岂不是……朝廷要瘫痪不成?”

    “瘫痪又如何?”武珝态度格外的坚决:“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外头的人,都当鸾阁毫无用处,那么就要宣示它的用处。人们都认为,权柄不能操持于妇人之手,那么就用一切方法,令他们知道,任何人敢于忽视鸾阁,任何法令都不能推行。”

    李秀荣显得有些忧虑,这样做的后果,可能难以预料。

    可她隐隐之间,觉得武珝是对的。

    她不想被人看笑话。

    夫君将武珝派来协助我,想来也是这个意思吧。

    于是,沉思片刻:“怎么做呢?”

    “抓住一些朝堂中的规矩,进行反击,让他们鸡犬不宁,直到妥协为止。”

    “从哪里开始干起?”

    “从这里……”武珝拿出了一份奏疏,交给李秀荣。

第五百四十七章:老虎发威

    李秀荣取了一份奏疏,大抵看过。

    其实她的性子本是温和的。

    并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

    可李秀荣与陈正泰朝夕相处,何况在宫中也呆了许多年,岂会不明白这个世上,若是处处忍让,便要被人欺的道理。

    陈家这些年,都是从别人口里夺食,稍稍的隐忍,都可能被人吃干榨净。

    李秀荣执掌过陈家的家业,太清楚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了。

    正因如此,所以此次执掌鸾阁,她也大抵能明白自己不能被人束之高阁。

    看过了奏疏之后,李秀荣颔首:“就这样办。”

    于是提笔,在这奏疏后头写了一句娟秀的批语,交还武珝:“送去三省。”

    片刻之后,三省收到了许多鸾阁送来的批语。

    这一下子,却让这三省的宰相们焦头烂额了。

    很快,便有三省的文吏抵达鸾阁。

    李秀荣端坐,武珝站在一旁,文吏行了礼,口称:“见过殿下。”

    李秀荣端起茶盏,只轻描淡写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何事?”

    文吏突然发现,这位公主殿下的冷漠,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在三省见那些宰相们,虽然身份的差距很大,可是宰相们尚且还有气度,总会和颜悦色一些,可这位公主殿下却是轻描淡写的样子,令人难测她的心思。

    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道:“杜公那里……让学生来传话,说是这份奏疏,关系到的乃是陆公的谥号,陆公新丧……”

    原来这份奏疏,乃是陆家所上的,原因是光禄大夫、太常卿陆贞病死了,病死之后,按照流程,需要上表朝廷,而后朝廷进行一些抚恤,给他追加谥号。

    现在陆贞准备下葬呢,这陆贞生前,和许多人都是好友,又是朝廷的重臣,古人们对于谥号是很看重的,这代表了他一生的评价。

    一般这种情况,三省会迅速的议定出一个结果来,然后上书给皇帝,皇帝也会立即批决,之后门下省制诰,送去亡人家里,而后下葬,铭刻碑石,以这朝廷的谥号,撰写墓主人的功绩。

    这一套流程,行之有年。

    比如这位陆贞,三省议定的是给他‘康’的谥号,这康有‘安乐抚民’之意,意思是这位陆康公生前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说白了,现在的情况就是,陆家现在就等着朝廷这个诏书,然后准备将陆贞下葬呢,陆贞好歹也是朝廷的大夫,是不可能草草下葬了事的。

    结果……鸾阁提出了非议。

    这还了得,下葬的时日都定了!

    三省里,有不少人和这位陆贞乃是好友,谁晓得中途闹了这么一出。

    文吏心急火燎地道:“以往朝廷就有旧例,陆公生前为朝廷效命……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他尸骨未寒,可是谥号却还未送下去,这……”

    “这与鸾阁有何干系呢?”李秀荣笑吟吟的看着书吏道。

    书吏便道:“可是鸾阁提出了异议,门下就不好制诏了。”

    李秀荣似乎早有准备:“这是因为鸾阁觉得这个谥号并不妥当。陆贞生前没有做过太守,只在朝中担任职务,给他的谥号乃是‘康’,说他安乐抚民,显然是不妥的。”

    书吏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是谥号啊,人死为大,这等于是悼词一般,称赞一下就是了,谁管他生前怎么样?

    可显然,李秀荣较了真:“朝廷该有朝廷的样子,不能因为人死了,便非要上美谥,便将一切的赞词都落他的身上。倘若如此,纲纪何存呢?所以……三省这样做不妥,我听闻三省的宰相,有不少和陆贞都是好友,怎么可以因为私情,就随意将朝廷的美谥,随意给人呢?我看三省应该再议论一下,应该秉持着公心,就事论事,议定一个合适的谥号。”

    “只怕来不及了。”文吏哭笑不得。

    他发现女人是没法讲道理的,难道告诉她,这是潜规则吗?

    “来不及是他们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李秀荣正色道:“因为来不及,所以就可以将错就错吗?这是什么理?若是如此,还需纲纪和王法做什么?去议吧,议出一个公正的结果,鸾阁自然同意。”

    文吏这时更为难了,这话他不敢去回复,这不是要人命吗,人家棺材都停好了,万事俱备,这个时候还继续再议?

    只是他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自是硬着头皮泱泱去了。

    李秀荣目送走了这书吏,似乎渐渐开始找到了状态。

    武珝在一旁笑道:“师母见那书吏的样子了吗?他来见师母,一定是如坐针毡。”

    李秀荣也不禁失笑,抬头看着武珝道:“三省接下来……是否会向父皇状告呢?”

    “状告什么?状告师母维护纲纪吗?还是不徇私情?”武珝正色道:“何况陛下建鸾阁,是要让鸾阁发挥作用,倘若鸾阁什么都不做,或者处处听从三省的安排,这才是对陛下而言不愿乐见的事。而且三省的宰相们,一定不会去状告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当与鸾阁的纠纷,都需要陛下圣裁的时候,那么就已是等于向天下人说,鸾阁的地位与三省平齐了。这些宰相,个个都是有威望的人,他们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李秀荣颔首道:“说的有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武珝道:“接下来,宰相们该请殿下去门下省政事堂议事了。”

    听到这个,李秀荣显得有些不安:“去政事堂,与他们一道议事?”

    “正是,师母是有些不安吗?”

    李秀荣便轻皱秀眉道:“他们毕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个个宦海浮沉数十载,我从前不过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只怕到时……不好面对啊。”

    武珝失笑道:“师母不该畏惧他们,他们固然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可师母只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只要继续以纲纪和法度为先,他们就奈何不了师母了。应该畏惧的,该是他们,现在师母已是令他们头痛的人。”

    该害怕的是他们?

    李秀荣细细咀嚼着这番话,她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想不到却有这么多的心思。”

    “不敢。”武珝道:“学生只是偶尔爱想一些利弊之事罢了。”

    李秀荣接着道:“待会儿,随我一道去吧。”

    “喏。”

    ………………

    果然,在书吏的求告没有效果之后,房玄龄等人无可奈何,只好请这位公主殿下来政事堂了。

    他们起初对于这个鸾阁,是无所谓的态度的,这不过是陛下的心血来潮而已。

    可很快,他们发现鸾阁变得有些棘手了。

    当然……棘手也无所谓,这不是大事,可以应付。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大意了啊。

    一群五六十岁的宰相们,突然发现……这个才二十岁的公主殿下,竟是油盐不进,折腾得大家焦头烂额。

    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便派人去请李秀荣来。

    只是……虽派人去请了,却是左等右等,也没将人等来。

    就在所有人不耐烦的时候,李秀荣和武珝才姗姗来迟。

    二人一前一后,盛装之下,面无表情。

    众宰相们纷纷起身,房玄龄笑吟吟道:“请殿下上座。”

    理论上而言,他们是老宰相,地位崇高,即便是皇帝面前,他们也是受无数恩荣的。

    所以请公主上座,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毕竟公主是天潢贵胄嘛。

    当然,依着规矩,李秀荣是该谦让的,毕竟自己年纪轻轻,今日又是在政事堂,房玄龄的资历最高,理当让他坐在上头。

    可房玄龄一句上座之后。

    李秀荣便已坐在了上位,稳稳当当的端坐之后,左右四顾,面带微笑道:“今日所议何事?”

    房玄龄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上位的李秀荣,骤然之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这不是他预先想到的剧情呀!

    不过……他还是微微一笑,乖乖的坐在了李秀荣的一侧,他觉得自己就是嘴欠。

    众宰相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李秀荣则是落落大方地道:“诸公不是要议事吗?”

    “是,是。”房玄龄莫名的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随即苦笑道:“议的还是陆贞的事。”

    “陆贞的事,不是已经挑明了吗?”李秀荣正色道:“安乐抚民为康,而陆贞没有做过太守,何来安乐抚民呢?谥号本是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可谓是朝廷对其人的盖棺定论,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呢?这个康字,以我妇人之见,大为不妥,我观陆贞其人,虽得高位,却并没有实绩。而诸公却对他上此美谥,这是何意呢?”

    这真是被人抓住了痛脚了啊。

    尸骨都凉了,再纠缠下去,只怕这棺材里都要放一些咸鱼掩盖一下臭味了。

    宰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在房玄龄倒还有气度,微笑道:“那么以殿下之见,该许以什么谥号呢?”

    李秀荣沉吟道:“不妨定为‘隐’吧。”

    隐……

    宰相们个个瞠目结舌。

    隐拂不成、不尸其位曰隐。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这家伙啥也没干,生前就是个打酱油的。

    当然,这算是平谥,不好不坏,至少比‘厉’、‘炀’要强得多了。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只要这个人生前没有干过什么缺德事,大致人们还是愿意给予美谥的,人死为大啊,谁不想追求一个好名声呢!

    “隐只怕不妥吧。”杜如晦咳嗽:“殿下,隐有尸位素餐之意。”

    “可是我观其生平,并未做过什么事,不就是尸位素餐吗?”李秀荣道。

    房玄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陆相公他毕竟……”

    不等房玄龄的话说完,李秀荣便道:“我们应该循名责实,如若不然,人人都加一个美谥,那这谥法,不就成了空谈了?”

    “……”

    众人开始忧虑起来。

    他们现在开始发现,陆贞最后得什么谥号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照这样搞,自己死后怎么办?

    若是到时候……照着这李秀荣的规矩,自己也得一个‘隐’字,那就真的见了鬼,一辈子白忙活了。

    要知道,古人都是极看重谥号的,这是一生的评价,谁不要一点面子呢?

    “咳咳……”杜如晦道:“殿下,若是以‘隐’为谥,只怕要寒了陆家的心啊。”

    李秀荣从容地道:“寒心?就因为说了真话吗?因为朝廷没有吹捧他吗?因为他在太常卿的任上碌碌无为,而朝廷没有给他遮羞吗?”

    “其实……他还是做了一些事的,譬如……”

    “譬如什么?”李秀荣追问。

    “……”

    一时……大家答不上来了。

    于是……有人心里生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慨。

    “可是三省已经议定了。”房玄龄苦笑。

    李秀荣便道:“三省议定,就可以私相授受了?”

    房玄龄拼命咳嗽,感觉要咳出血了。

    政事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像是词穷了。

    李秀荣则笑道:“陆贞曰‘康’,肯定是没有资格的,依我妇人之见,房公曰‘康’才是名副其实。”

    尼玛……

    房玄龄面如猪肝色,这时候他不咳了。

    这不是咒不咒自己死的问题。

    康当然是美谥,可这只有陆贞这样的寻常九卿才得的谥号。

    他房玄龄是什么人,辅佐天子,宰相之首,为大唐做了多少事,最后,你就给一个康?

    虽说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房玄龄其实内心深处,已经预定了似‘文定’或者是‘文昭’、甚至是‘文贞’这样最顶级的美谥了。

    你给我一个‘康’,还不如让我房玄龄现在死了干净!

    李秀荣则是定定地看着他道:“怎么,房公对‘康’还不满意?安乐抚民,不正是房公现在的作为吗?有何不妥之处呢?”

    房玄龄:“……”

    这话没法说,好吧!

    为啥没法说呢?因为谥号这个事,就等于是别人的赞许一样,若是他自己跟公主说,我觉得我可以试一下‘文贞’或者是‘文定’,这显然就有点不太要脸了。

    杜如晦见房玄龄为难,便开口道:“殿下,老夫以为……”

    李秀荣目光一转,看着杜如晦,立马接口道:“杜公在任,也是安乐抚民。”

    杜如晦:“……”

    杜如晦的脸色顿时变幻不定起来,他发现李秀荣的话锋,接下来似乎要转到他死后的事上了。

    这房玄龄都只是个康呢,那他杜如晦……至多也只是一个康了。

    他忙咳嗽道:“殿下,这个时候不宜议这个。”

    “难道我们议的不就是谥法的问题吗?”李秀荣正色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祀者,国家大事也,这关系到的,乃是一个国家的礼法,可是我看……我大唐的礼法,就出了大问题,无论是不是平庸,是否尸位素餐,人人都要美谥,这是人之私心,可将这私念,凌驾于礼法,长此以往,怎么可以呢?”

    “我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谥法已经流于形式,成为了空谈,若是不改,将来怎么宾服天下?我看……要改正,就要从朝中诸公开始。所以鸾阁这里,绝不会同意陆贞的谥号,要嘛朝廷不赐他谥号,他们陆家想要,那就是‘隐’,没有商量。这些话,我可以负责,说破了天,也绝不更改,谁若是因此而徇私,因而枉顾了礼法,那么鸾阁也绝不罢休。就算诸公反对,那也无妨,明日鸾阁就撰文登报,好好在新闻报里,议一议这谥法之事,且要天下人看看,这徇私的谥法,给天下百姓是什么观瞻。”

    宰相们又沉默了。

    大家很难受。

    如坐针毡一般。

    这其实涉及到的,是潜规则,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你好我也好,你给我一个美谥,我也给你一个美谥,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可鸾阁若要闹大,甚至还要闹到见诸报端,这大家的脸皮子,就都不要了。

    在大家哑口无言下,李秀荣此刻,已长身而起:“接下来,不知还有什么可议的事呢?”

    “这……”

    “既然没有了,那么就这样罢,鸾阁已经表明了态度,诸公都是聪明人,所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办任何事,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让天下人心悦诚服?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就因为逝世,便有三省的宰相给他遮羞,这岂不是提倡大家都碌碌无为吗?陆贞为官,朝廷是给了俸禄的,没有对不住他,没有道理到了死了,还要给他正名。今日既议定到此,那么就让人去告诉陆家吧,谥号没有,朝廷绝不会颁这份诰命,若是还想要,那么就只有‘隐’,他们想用就用,不用也无碍。”

    说罢,李秀荣拂袖,领着武珝,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只是……

    她人一走,有人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众宰相反应过来:“哎呀,岑公,岑公……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来人啊,去叫御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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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专治不服

    这位岑公,乃是中书省侍郎岑文本。

    岑文本很得皇帝的信任,一方面是他文章作的好,什么诏书,经他润色之后,总能出彩。

    而且他为人很低调,这也符合李世民的性情,毕竟入值中书省的人,掌握着机要,若是过于张扬,难免让人不放心。

    而这位行事低调,做什么事都不露声色的岑公,自然而然也就在三省之中有了立足之地。

    方才他听了李秀荣的一番话,觉得心口堵得慌。

    那小妮子,真是要人命啊。

    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这样有名望的人,都只得一个‘康’的谥号,那他这个中书侍郎,又如此低调,岂不也成了隐?

    岑文本的身体原就一直不太好,他年纪很大了,越是到了这个年龄,越是不免想着身后的事。

    他并不指望自己的仕途再进一步,取代房玄龄和杜如晦,成为真正的宰相。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够在自己死后,朝廷若是格外开恩,不敢追求文成、文贞,但至少也该给个文忠、文宪之类。

    可是……现在好了。

    全完蛋了。

    有了公主这么一搅和,又说要坚持原则,不能私相授受,还要放出去给新闻报,让天下人公议,这下子的……说不定到时候真说他尸位素餐,给一个隐字,那就真的白忙活了一辈子,啥都没有捞着了。

    他心里很恐慌,再加上身体又不好,听着这一番扎心的话,就直觉得心口疼了。

    众人见他如此,连忙七手八脚的让他躺下,又给他喂了温水。

    岑文本这才勉强的吐出了一口长气,开口便道:“咳咳……这可不成啊,陆公尸骨未寒,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他呢?”

    陆贞……

    大家才想起来了,这陆贞若是这一次得不到谥号,就是开了先河啊。

    表面上好像没什么。

    可实际上呢,这样的先例一开,其他人还好意思要谥号吗?

    可是谥号关系着大臣们死后的荣耀,看上去只是一个名声,可实际上……却是一个人一生的总结,若是人死了又得不到什么,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弹劾公主殿下,不能容他胡闹了。”

    “怎么弹劾,哭求谥号吗?一旦弹劾起来,这件事便会闹得天下皆知,到时还要登报,全天下人就都要关注陆相公,他人刚死,生前的事要一件件的挖掘出来,让人非议,我等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亡人?”

    众人又沉默了。

    很显然,事情很棘手啊,总不能每一个人上谥号的时候,都弹劾一次吧!

    人只能死一次,死都不能好死,还得把生前做的事都翻出来大家七嘴八舌来品评一二,这日子还能过吗?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政事堂里的诸公,每一个人都会死,大家谁都逃不掉。

    想一想自己死了,朝堂和市井之间,人们争论着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坏事,便不禁让人打寒颤,这是死都不能瞑目哪。

    “拖不得了啊。”有人气咻咻的道:“再拖下去,陆家那边怎么交代?”

    众人又默然。

    这是很棘手的问题,甚至关系到了这里头的每一个人的福利。

    …………

    而在另一头,李秀荣和武珝回到了鸾阁。

    武珝笑道:“殿下方才的一番话,让诸相公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秀荣抿嘴微笑道:“其实是不是有些强硬过头了?”

    “当威望不足的时候,必须昭示自己的强硬,让人生出畏惧之心。只有等到自己威加四海,大家都畏惧师母的时候,才是师母施以仁义的时候。”武珝正色道:“这是历来权谋的原则,若是破坏了这些,随意施加仁义,那么威望就荡然无存,陛下赐予殿下的权力也就崩塌了。”

    李秀荣听罢,骤然间有了明悟。

    威望不够的时候,就要建立起威望,所以得用强硬的手腕,用毫不退让一步的决心使人屈服。可等到大家屈服了之后,才可以用仁义的手段,让他们感受到你的仁慈。若是颠倒,在还没有威望的时候就给人善意和仁慈,只会让人软弱可欺。

    李秀荣越发觉得,武珝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宰相。

    她微笑道:“只是他们会屈服吗?”

    “没有这么快。”武珝道:“他们不会甘心的,所以接下来,就要表现出师母的铁腕了。不过……从谥法上切入,其实师母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秀荣不由道:“这又是为何呢?”

    “朝中的大事,一曰礼法,二曰国计民生。若是用国计民生的事来迫使他们屈服,这是大忌,因为这牵涉极大,譬如近日,淮南大灾,三省议定了赈济的诏书,颁布出去。若这个时候,鸾阁横生枝节,就会延缓赈济,到了那时,一旦引发了**,便是师母的责任了。”

    “所以,要迫使他们屈服,就只能从礼法入手。礼为国家的根本,涉及到了礼议,就是确定国家的方向,所以礼议之事,看上玄而又玄,实则又至关紧要。既然确定了礼议,那些宰相们个个博古通今,师母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既然如此,那么就往他们的痛处入手,我们不讲仁义,不议道德,只议这礼议中最薄弱的谥法,谥法可是和诸相公们息息相关,此乃维系朝廷的根本,可又不会横生枝节,专打诸相公们的痛处,令他们痛不可言,可是……这又是不可言说之事,再痛,那也得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李秀荣捋了捋乱发至耳后,认真倾听,慢慢的记下,而后道:“若是他们弹劾呢?”

    “若是弹劾,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就闹的天下皆知,大家都来评评理。”

    李秀荣便道:“可是他们学富五车,真要评理,我只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引经据典,师母只需一句话就可破解。”

    “嗯?”李秀荣诧异道:“什么话?”

    “说他们有私心,现在为陆贞索要谥号。是为了将来自己死后,好得个好名声。一旦以此来破解,他们便无词了。因为他们无论说的怎样天花乱坠,也无法和自己死后之名切割。”武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继续道:“毕竟人是不可评价自己的。”

    李秀荣不禁嫣然一笑:“你真是机智过人。”

    当日下值,李秀荣和武珝同车,一起打道回府。

    陈正泰早在门外翘首以盼了,见他们回来,便道:“第一次当值如何?”

    “太精彩了。”武珝抢着道:“师母将诸相公们打的人仰马翻,听说御医都去了。”

    陈正泰:“……”

    李秀荣恬然一笑:“夫君不必担心,鸾阁里的事,应付的来。”

    陈正泰恬不知耻的样子:“我可一丁点也没有担心,该担心的是别人才是。”

    这是实在话,陈正泰一丁点都没有骗人。

    或许别人不知道,可陈正泰却很清楚,武珝在政治方面的天赋,堪称无敌的存在,在一个封建男权的社会里,即便大唐对于女性有诸多的宽容,可是历史上,这个女人可是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压制所有的世家还有无数文臣武将,轻松驾驭他们,甚至直接开创自己的王朝和年号的人,有这样的人协助李秀荣,现在三省里的那些老油条算个啥?

    李秀荣笑了笑,她以为陈正泰只是故意安慰自己。

    可谁知,接下来陈正泰对于他们在鸾阁里的事直接不闻不问了,果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好像一丁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李秀荣方才知道,陈正泰此言不虚。

    ………

    此时,在宫里。

    张千匆匆的到了紫薇殿,而后在李世民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李世民诧异地抬头看着张千道:“是吗?”

    “是的,陛下。”张千老实的回答道:“现在三省已经乱做了一团,陛下是否要出面干预一下?”

    “干预什么?”李世民笑了笑道:“朕只是没有想到,秀荣居然出手得如此的干脆,直接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朕原还想着让她好好磨砺几年呢,可没想到此番却是老辣至此,果然不愧是朕的女儿啊,这一点很像朕。”

    李世民露出欣慰的样子。

    他所害怕的,就是这些重臣们不好驾驭。

    这些可都是经历了乱世的开国功臣,是他亲自选拔出来的人精,可以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个挑出去,都是让人畏惧的人。

    李世民所担心的是,自己现在人还在,当然可以驾驭他们,可若是人不在了,李承乾的性子呢,又过于冒失。太子在了解民间疾苦方面有专长,可驾驭群臣,只怕面对这无数的有功老臣,十之**要被他们带进沟里的。

    这也是李世民决定让稳重的遂安公主来试一试的原因。

    李世民甚至打算好好的教导一番,做好了让李秀荣吃一些亏,而后再慢慢教导她上手的心理准备。

    可哪里晓得,李秀荣当值的第一日,就先来了一顿乱拳。

    李世民面带微笑道:“朕只在旁瞧瞧热闹。”

    张千干笑道:“岑公叫了御医去,不过好在没有什么大事,吃了一些药,便慢慢的缓解了。”

    李世民叹息道:“真是没有出息,这才刚开始,身体就不成了吗?这做大臣的,不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处大变而不惊的吗?”

    “只是可怜了陆家那里,还在等旨意呢,旨意不下来,就不好下葬,墓志也不知怎么写了,现在家里是乱做了一团,到处打听消息。”

    李世民唏嘘道:“确实可怜,陆卿在生前,没有什么过失。”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继续道:“可秀荣说的对,他生前也没有什么功劳。”

    张千咳嗽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便道:“朕不是说了吗?朕好好看着!秀荣令朕刮目相看,看她如此,朕倒是需好好的观察了。”

    …………

    次日,李秀荣入宫,至鸾阁。

    不久,有宦官又送来了一沓沓的奏疏,于是她认真起来,每一份都观看。

    有时不懂的地方,便询问武珝,武珝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这令她轻松许多。

    只是……其中一份奏疏,却还是关于为陆贞请封的。

    “这个如何处置适合?”

    “丢到一边。”武珝很干脆地道:“看也不看。”

    李秀荣笑着道:“只怕让三省的人知道了,又得要气死。”

    “就是要气死他们,让他们知道,要嘛乖乖和鸾阁彼此合作,亲密无间。若是想将鸾阁踢开,那么就让他们生不如死。”

    李秀荣道:“可是并不见他们妥协。”

    “那就继续加码。”武珝从中捡出一份奏疏:“这里有一封是关于恩荫的奏疏,说是中书舍人许敬宗的儿子许昂成年了,按照朝廷的规定,大臣的儿子成年之后就该有恩荫。这份奏疏,是礼部例行上奏的,我觉得可以在这上头做文章。”

    李秀荣诧异地道:“这里头又有什么玄妙?”

    “这个许昂,按律,确实要给恩荫,赐他一个散职。不过我听说,此人的名声很不好,与人私通,还被人发现,恶名昭彰。因而唐律之中,也有规定,若是有子不肖者,可以不赐恩荫。不如师母就将这份奏疏驳回吧,严令礼部不赐这许昂散职。”

    李秀荣颔首:“好。”

    她提笔,直接在奏疏里写下了自己的建言。

    这在李秀荣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等奏疏都处置好了,便让人送去了三省。

    可想而知……

    三省那儿,又炸了。

    许昂是个什么货色,其实大家都知道,许敬宗就在中书省供职,是个舍人,在诸宰相之中,地位并不高。而他教子无方,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因而许敬宗一看到鸾阁送来的建言,几乎要昏厥过去。

    其他人看了,也是面色凝重,满脸愁云。

    于是政事堂里,大家又吵得不可开交了。

    “这是违反了朝廷的定例,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昨日几乎要昏厥的岑文本暴怒道:“欺人太甚哪。”

    许敬宗坐在角落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房玄龄已经能感受到宰相们的怒火了。

    之所以大家暴怒,是有原因的。

    许敬宗的儿子许昂是不是个混蛋?没错,这就是一个混蛋!

    按律,是不是可以不赐散职?理论是可以的。

    可事实上,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

    因为大家的规矩是,所有人讨封,最后都会批准。

    毕竟谁家没准也出一个败类呢?

    这是什么?这是荫职啊,是凭借着父祖们的关系发放的。

    可以说是人手一份,童叟无欺。

    算是朝廷对大臣们的抚恤。

    今天要是不给许昂这个荫职。

    那么明天,是不是也可以以其他的理由,不给房玄龄的儿子,或者不给杜如晦的儿子,亦或者不给岑文本的儿子?

    大家都有儿子,谁能确保每一个人都没有犯过错误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此,这和不给谥号是一样的道理,你今日不给陆家美谥,明天这刀就要落在其他人的身上了。

    “我们该据理力争。”

    “怎么据理力争?”房玄龄无奈地皱眉道:“闹的天下皆知吗?到时候让天下人都来评断一下许昂的好恶?”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哑了火。

    真要天下皆知,有人将许昂的恶行统统曝露出来,三省的诸公还冒着天下之大不讳,给许昂一个荫职,这就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房公,不能这样下去了啊,自从有了鸾阁,我没一天好日子过。”岑文本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心地道:“肯定活不了几日了。”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诸公看该怎么办呢?”

    大家都不吭声。

    说句实在话,为许昂这样的人去辩护,是有点难为情的。

    连他亲爹许敬宗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他其实心里也怕,怕事情闹大了,自己儿子的丑事都曝露出来,到时说不定非但别想得荫职,还要获罪。

    当然,现在大家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许昂的荫职可以不给。

    那么以后……是不是其他人的儿子,也是这个要求了?

    少年人都会有过错,今日不给许昂,明日就可能不给其他人的儿子了。

    众人长吁短叹着,越发觉得这好日子到头了。

    倒是静默了半响后,许敬宗突的道:“其实……三省鸾阁为何非要彼此难堪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一沉。

    只见许敬宗随即又道:“鸾阁此举,依老夫看,不过是报复而已!上一次,她们提出设财政部,又要求尚书的人选乃是魏征……此后三省不肯,因而才彻底的触怒了鸾阁吧,难道魏征为尚书,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他这话……若换做在以前说,肯定是要被人骂个狗血淋头的。

    怎么,你许敬宗还想引狼入室,让一个妇人来对我们三省说三道四不成?

    可现在……大家却都不吭声了,因为……显然大家都已意识到……现在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了,那个妇人已经开始说三道四了。

    ………………

    第二章送到,没有人给点月票啥的吗?哎……桑心。

第五百四十九章:执宰天下

    许敬宗说罢,立即收获了无数冷眼。

    岑文本冷笑:“许相公以为,三省若是退了一步,便能落到好吗?这不啻是贿秦之策,因为如此,于是,今日割一地,明日割五城,那么这天下,谁才是宰相,又到底是三省来代陛下执宰天下,还是鸾阁呢?”

    许敬宗地位比较低,此时受了责备,便默然无语。

    房玄龄也有了几分火气。

    他一向与人为善的。

    但是并不代表,自己要将三省的权力,分一杯羹给鸾阁,这是立场问题,若是房玄龄不能维护三省,那么谁还会敬服他呢?

    房玄龄正色道:“让人上书,此前的财政部,也不许立了。就说这不合规矩,六部、六部,朝廷已有六部,何须要设七部?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有一百七十二人,老夫要明日午时之前,有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送到三省来!”

    此前三省还捏着鼻子认了财政部,只是希望尚书是三省所提的人选。

    可现在,房玄龄特意的被惹毛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

    众人听罢,纷纷道:“喏。”

    “不要在乎你们个人的得失。”房玄龄淡淡道:“谥号不重要,荫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你们若是现在便要将手中的大权,分给鸾阁,那么谥号和荫职,要之有何用。要图眼下,不要图死后事。要图你们自身,因为你们自身才是根本,若是连根都挖了,还计较儿孙们的荫职有何用?”

    这番话,真是拨云见日。

    对啊,若是连自己的权力都动摇,那么荫职有什么用?

    众人振奋,杜如晦道:“鸾阁那里,要不要敲打。”

    “不必。”房玄龄风轻云淡,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给陛下留一些体面吧。”

    这话的用意很明显,不要在乎几个妇人,之所以大家不反击,是因为看在皇帝的面上。

    次日,一百七十二份奏疏,齐齐整整,送到了三省,都是关于对于新设财政部的质疑。

    房玄龄也没有批注,而是直接让人送入宫中。

    李世民看着这些奏疏,不由得苦笑:“看样子,秀荣还是棋差一招啊。”

    他摇了摇头,苦笑。

    张千小心翼翼道:“陛下此前不是说公主殿下有大本事吗?”

    “她能想到用礼议来制三省,就已是有大本事了。可是……朕的房公、杜卿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李世民笑着道:“想从三省手里分权,哪里有这么容易呢。”

    张千若有所思:“所以,遂安公主殿下还是输了?”

    “应该是的。”李世民看着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大为头痛:“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上奏了吧,而且如此整齐划一,足见这一次,是鸾阁引发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张千道:“这岂不是说,房公和杜公,执掌朝政,如火纯青?”

    李世民凝视着这些奏疏:“可以这样认为。”

    张千道:“陛下不得不防啊。”

    李世民叹息道:“朕不必防备,朕担心的是太子防不住,这也是为何,朕设鸾阁的原因,皇家,不能让执宰天下的人牵着鼻子走。”

    “陛下是否要出手,帮助殿下呢?”

    李世民抚案,若有所思:“再等等看。”

    …………

    一个宦官,碎步的入殿,而后道:“陛下,陛下……最新的新闻报来了。”

    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那宦官。

    这宦官显然走得急,一般情况之下,说明新闻报里肯定有大消息。

    李世民道:“取来。”

    新闻报送到了李世民的手里,李世民一看,却道:“秀荣的反击也已来了,陆贞讨要谥号和许昂不法之事,统统都见诸报端。用词很犀利,直击三省,暗示三省袒护。有趣了……”

    张千皱眉:“陛下,这……岂不是让人非议起朝廷了?”

    “这是将房卿家他们放在火上烤啊。”李世民道。

    “那么宫中……”

    “宫中看热闹便是了。”李世民道:“依着我看,事情不会这样结束。你没发现吗?这报纸是今日发的,而三省的反击,也是今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报纸今日放,但是一定是昨日校对和排版,也就是说,昨天的时候,稿子就定好了的。秀荣早知道今日三省会反击,所以昨日便布局争锋相对,这就说明,秀荣很有判断力,她早料到,三省不会善罢甘休,而一百七十二本的奏疏,早就是她预料之中的事。这件事可怕之处,不在于见诸报端的事,会让三省丧失威信。而在于,秀荣处处占着了先机。一时的伤害不可怕,可处处料敌如神之人,才让人恐惧。”

    张千一脸无语的样子:“公主殿下向来纯善,倒是看不出来。”

    李世民淡淡道:“她身边只怕有姜太公一样的人物。”

    “此人会是谁呢?”

    “这不重要。”李世民道:“驾驭群臣的人,不一定要绝顶聪明,只需要她能知人善任就可以了,再聪明的人也有穷尽之时,可能发掘人才,纳为己用之人,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放下了报纸:“三省……可能要焦头烂额了。”

    …………

    政事堂。

    这已是不知多少次,宰相们凑在一起了。

    房玄龄昨日还淡定无比,今日却显得有些浮躁了。

    一百七十二本奏疏进上去,他发现并没有起到昨日预料到的效果。

    因为报纸登报了。

    登报就意味着,昨天鸾阁就已经预料到了三省的反击。

    而现在……三省的宰相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可细细一想,三省的反击呢?看上去很吓人,可实际上……却是不痛不痒。

    因为财政部就算是不设立,对于鸾阁而言,也是不痛不痒,可公主殿下这么一闹,却有点让三省伤筋动骨了。

    “据闻:中书舍人许敬宗,放任其子,抢掠民女,其恶行已至人神共愤的地步。可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三省竟要予以荫职,使其出仕为官,此滑天下之大稽也……”

    “好了,不要再念了。”房玄龄烦恼的挥挥手。

    那拿着报纸的书吏忙是三缄其口,将报纸收了。

    许敬宗已是冷颤不止。

    果然……事情恶化了,现在哪里还是让自己儿子做官的问题,现在是要不要给自己的儿子治罪的问题啊。

    甚至……还可能波及到自己,因为,报纸中再三暗示,这都是自己放纵和袒护的结果。

    他惶恐不安的道:“房公,房公,再争执下去,是两败俱伤啊。”

    房玄龄踱了几步,其余的宰相个个面露骇然之色。

    “可惜……她是公主……”杜如晦苦笑:“不然……就让御史,查一查陈家吧?”

    房玄龄驻足,他明白杜如晦的意思,要让公主知道害怕,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他的夫家入手了。

    这是朝中收拾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这政事堂里的都是宰相,哪怕是号称为君子,可实际上,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便为房玄龄,被人称之为贤相,可这样的路数,却还是懂的。

    只是……查陈家的过失……

    这事太大了。

    一个不好,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可是……三省不能退,一旦退了,这朝廷的三省,就真正变成了三省一阁了。

    房玄龄见诸相公们都看向自己,带着几分期待之色。

    显然……许多人已经摩拳擦掌了。

    在此掌握机要的人,可没一个是善类,他们可能很贤明,可能是正人君子,可要是被人招惹了,照样是杀人不眨眼的。

    房玄龄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查一查,但是……不要过头,可以好好的敲打敲打,让鸾阁的人识趣一些。”

    众人明白房玄龄的意思了。

    许敬宗也咬牙切齿道:“说起来,精瓷之事,就有很多玄机,不妨从这里入手,许多市井消息里都……”许敬宗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他宰相们都暗暗点头。

    精瓷之事,其实许多人已经回过味来了,当然……都没有真凭实据,可若是当真大张旗鼓的去查,陈家那边,怎么向天下人交代,他们陈家把天下人都坑了?

    房玄龄淡淡道:“可以,就从那里开始,大张旗鼓的去查,查个底朝天,动静大一点。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摆出彻查的架势。老夫倒要看看,到时那陈家坐得住坐不住,让他来求老夫!”

    众人吁了口气。

    似乎这一下子……终于可以扳回一局了。

    房玄龄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坐下,呷了口茶:“老夫现在担心的,是陛下啊。陛下建鸾阁,心思就很明显了。而公主殿下,如此的咄咄逼人……只是我等不能退让,国家大政,怎么能操持于妇人之手呢。”

    众人点头。

    房玄龄心里却是悲哀,其实自己才不想管这烂摊子呢,多一个鸾阁,倒没什么。

    问题在于,他是宰相之首,若是自己无动于衷,那么三省六部,还有天下的官员,会怎样看待这个房相。

    李秀荣要树立威信,而房玄龄则必须保住威信,这都是决不能退让的事,谁退让了,谁便失去了底牌。

    ………

    当日,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甚至包括了工部,都已开始摩拳擦掌,各自发了公文,要查一查当初精瓷的事,甚至,御史台还打算派出人员,亲自往浮梁县去。

    这一次动静很大。

    显然,这也是不少人乐见其成的事。

    当初精瓷暴跌,实在过于恐怖,不知多少人差一点倾家荡产,本来这件事的风头,已经要过去,可现在旧事重提,又摆出一副彻查到底的架势,倒是让不少人上了心。

    “少爷,少爷……”陈福匆匆的寻到了陈正泰,而后将一封来自朝中的书信交给自己。

    陈正泰将书信打开,随即笑了笑:“噢,是要查精瓷啊。”

    “少爷。”陈福是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他不无担心的道:“若是查出点什么来,只怕对陈家不利。”

    “不慌。”陈正泰淡淡道:“这是三省要收拾我的夫人呢。不过……我相信武珝。”

    “啊……”

    “和武长史有什么关系?”

    “因为……所以……”陈正泰随即一笑:“就不告诉你,总而言之,我们陈家要淡定,不要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他们查吧。”

    陈福点点头,泱泱去了。

    陈正泰这时对于这一幕神仙斗法,倒是引发了浓厚的兴趣。

    这三省和鸾阁,都在层层的加码啊,现在等于是武珝单挑所有的宰相,就是不知……最后怎么分出胜负来。

    不管了,继续看戏。

    …………

    一份份公文送到了鸾阁里。

    李秀荣蹙眉起来,心惊肉跳:“精瓷的事,虽然夫君没有告诉我,但是从陈家的收益来看,精瓷的背后,一定有许多蹊跷吧。”

    她抬眸,看着武珝。

    武珝颔首:“是。”

    “会查出来吗?”李秀荣不无担忧。

    武珝道:“朝廷真要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事。”

    李秀荣显得犹豫了。

    双方见招拆招,才几天功夫,各自的手段就不断升级。

    李秀荣的本意是完成父皇的使命,与此同时,也让陈家多几分依靠。

    可若是现在继续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她凝视着武珝:“事到如今,如何破解?”

    武珝诧异道:“我还以为师母会说……会说……”

    李秀荣道:“会说什么?”

    武珝道:“会问学生,是不是该鸣金收兵了。”

    李秀荣美眸里,掠过一丝精光,她手拢了拢云鬓道:“我既下了决心,要做出样子来,就没有退让的道理,我身上流淌的乃是皇族的血脉,又是陈家的妇人,若是跑去寻三省的宰相们求饶,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怎么还可以期望别人的宽恕呢?”

    武珝隐隐察觉到,李秀荣的双目之中,只怕还掠过了一丝与众不同的**。

    似乎大唐的女子,内心的至深处,都渴望着什么东西。

    以至于连一向与人为善的李秀荣,现在似乎也开始染指权力,似乎想要操控什么。

    武珝道:“师母,时机已经成熟了。”

    “什么?”李秀荣看着武珝:“什么时机?”

    武珝正色道:“起初,用礼议对三省步步紧逼,其实就是要得到他们一样东西,而现在已经得到了,得到了这样东西之后,我们才可以无所顾忌。”

    “什么东西?”李秀荣越来越觉得武珝匪夷所思。

    “那一百七十二本奏疏。”

    “你继续说下去。”

    “只有惹怒了三省,三省必然反击和敲打,而我猜测,他们一定会让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一起上奏。”

    “他们上奏,我们能得到什么?”

    “得到陛下对我们的鼎力支持。师母,你想想看,陛下为何要设立鸾阁?经过了李祐谋反,陛下终究是对人不放心啊。而三省执宰天下,且都是位高权重的老臣,所以才有了设立鸾阁,制衡三省的意思。只是……陛下未必愿意鼎力支持,毕竟帝心难测,可是……现在通过礼议逼迫了三省发动三品以上的所有大臣,统统上奏,那么陛下看了之后,会怎样想呢?陛下一定觉得……自己设立鸾阁是对的,三省可以让所有的三品以上大臣唯命是从,难道不值得可虑吗?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的鸾阁,权力理论上是无限的。”

    “无限的?”李秀荣开始有些明白了。

    “因为无论鸾阁为了制衡三省,做出什么超出了规矩的事,陛下也不会阻止,因为陛下要的,就是鸾阁制衡三省,无论用什么方法。”

    “也就是说,礼议根本不是逼迫三省妥协的方法?”

    “不是。”武珝摇头:“礼议固然厉害,可若是大唐的宰相们如此就轻易就范,那么师母就太小看他们了。”

    “那么……”李秀荣道:“我们的后手是什么?”

    武珝道:“后手已经预备好了,只是……要等到明日。”

    “是非常手段?”李秀荣看着武珝。

    武珝点头:“是非常手段,在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递上去之前,若是轻易去用,可能引发宫中的阻止。可现在……已经可以无所顾忌了。接下来……便是用完全超出三省所想象的办法,逼迫三省的宰相们,彻底的服软。”

    “如果他们不肯屈服呢?”

    “不肯屈服……”武珝目中似发着光,她凝视着李秀荣,斩钉截铁道:“师母不是说了,现在师母已经没有了退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么,就将这些宰相,一个个的敲掉。”

    李秀荣伫立着,双眸没有表情。

    武珝继续道:“先从许敬宗开始,而后是岑文本,再此后是杜如晦、房玄龄,直到天下知有鸾阁会同三省执宰天下为止。”

    李秀荣明白了。

    她淡淡道:“好好布置吧,不要有什么差错。”

    “喏。”

    “武珝。”李秀荣道:“你怎么看待你的恩师?”

    “嗯?”武珝抬眸,竟有一丝慌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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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杀手锏

    在议事的时候,武珝总能侃侃而谈

    可涉及到了恩师的时候,武珝却有些窘迫。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秀荣,在师母面前她不敢放肆。

    李秀荣恬然一笑道:“难怪你的恩师如此的器重你,你确实是个极有才干的人。”

    武珝吁了口气,却忙道:“都是平日听了恩师的教诲。”

    “是吗?”李秀荣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郎君是否会比武珝更聪明。

    她浅浅的笑了笑道:“他的弟子,我也见识过不少,可如你这般的,却是凤毛麟角!你就不必自谦了。此次,我们非要成功不可,如若不然,我只好辞了这鸾阁令,回去继续相夫教子了。”

    武珝点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李秀荣见她似有话想说。

    武珝想了想道:“师母不必担心,而今师母已执掌鸾阁,日后定能执宰天下!”

    李秀荣不禁轻笑:“你倒是自信满满。我有时想,一个女子,怎么能够执宰天下呢?这说出去,只怕要教人耻笑的。”

    “为何不可以呢?”现在反过来,倒是武珝道:“就好像……唔……”

    她沉吟片刻,而后道:“就好像我一样,我是女子,所以父亲过世之后,便不得不靠着长兄为生,因为他是男子,注定了要继承家业,我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的施舍和同情。若是他尚有几分怜悯便罢,或许还可让我和母亲衣食无忧。可若是他没有这样的心思,那么我和母亲便要遭人白眼,辛苦度日了。那时候的我便想,我若是男子该有多好,固然不能继承家业,却也有一份丰厚的财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养活自己的母亲。”

    李秀荣大抵知道她一些身世,此时听她说起这些,不禁侧耳倾听,只是武珝说到这些的时候,她也不禁想到从前自己的境遇,父皇有许多的子女,自己和母妃并不见宠,自然而然也就被人漠不关心,若不是自己跟着夫君渐渐扬眉吐气,境遇固然会比武珝好的多,可是只怕也有许多不快的事。

    她便深有感触地吁了口气道:“我又何尝没有此念呢!”

    “可后来……”武珝笑吟吟的样子,甚至露出几分俏皮的模样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啦,既然生下来便是女儿身,那又如何呢?我比我的长兄更聪明,我的见识比他更广,我一定比他要强!后来也证明,果然便是如此的。既然如此,那么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师母也不必怕人耻笑,耻笑的人,该耻笑的是他们自己才是。”

    李秀荣莞尔:“原来绕了这么一个圈子,竟是为了安慰我的。”

    “却也不是安慰师母,其实也是安慰自己的话。”武珝道:“也是为了自勉罢了。”

    李秀荣点了点头,期许地看着她道:“好好干吧。”

    …………

    彻查精瓷,倒是引起了朝野之中不少的震荡。

    可房相既然下定了决心,各部之间配合的倒是紧密无间。

    当然,这也让人生出了几分忧虑。

    至少有不少的世族,其实未必希望知道真相。

    他们虽是最大的受害者,似乎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

    可说也奇怪,他们反而害怕自己想象的事变成现实。

    反而是陈家,似乎一点也不急。

    到了次日上午的时候,御史台有御史前来陈家,希望查一查陈家关于精瓷买卖的账目。

    其实此人也只是来碰碰运气,陈家若是不肯配合,他也没有办法。

    可谁晓得,陈家的三叔公笑容可掬的领着人到了陈家的账房,直接取出了多达几箱的账本,表示要全力配合,甚至如若人手不足的话,陈家还愿意提供人手。

    这御史心里有些发虚了。

    说实在的,他其实隐隐的也是有点害怕查出点什么。

    若真查出来了呢?

    原本这其实只是敲山震虎的把戏,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可若是真查出来了,就不一样了啊。

    查出来了,要不要上报?

    上报了之后,会不会引起天下的震动?

    会不会这件事还牵涉到宫里去?会不会和太子有关?

    诸公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力保自己?

    这无数的疑问,盘绕在他的心头,于是……他便开始磨洋工。

    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能看完所有的账目,嗯……一本一本,每一笔账都要算清楚。

    心里倒是希望,那些去了浮梁县的人,先将陈家的猫腻暴出来,免得自己成了这出头鸟。

    三叔公很高兴地道:“相公早就该来查了,外头有许多的传言,都说我们陈家啊,靠精瓷敛财,说精瓷暴跌,和我们陈家有关。你看,凭空污人清白嘛!我们陈家是这样的人吗?现在相公来了也好,这一查,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我们陈家清者自清,虽不畏人言,却也怕众口铄金的。”

    三叔公说罢,亲自给这位御史斟了茶,这客气的态度,让这御史心里更是打鼓,眼睛看着账目里无数的字数。

    只咳嗽道:“是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并非是御史台针对陈家,实在是…外间流言蜚语甚多啊。”

    三叔公乐呵呵地道:“那你就辛苦些,好好地查,若是在此查的有些什么不便,账簿也可以带走,无碍的,我们陈家还有备份。”

    三叔公又客气一番,最后才走了。

    留下这御史坐在案牍后,眼睛从数字里抽离开来,却已开始心里打鼓了。

    …………

    房玄龄等人又聚在了政事堂。

    清查陈家精瓷一事,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这是敲山震虎的第一步。

    宰相们对此,倒是态度很坚决。

    只是……

    鸾阁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陈家的反应也很平平。

    当然,大家对此不觉得意外,极可能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宁静罢了。

    至少诸公们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的。

    此时,房玄龄坐下,书吏给宰相们斟了茶,大家亦纷纷落座。

    他们的心思很深,尤其对于许敬宗而言,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自己的儿子……已经牵涉进去了,为了鸾阁的事,许家付出的代价太大。

    可是许敬宗不得不跟着宰相们的步骤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这一步,只能争锋相对了。

    房玄龄呷了口茶之后,抬头起来,面带微笑道:“今日的新闻报来了吗?”

    “房公,我等也在等着呢。”杜如晦笑了笑道:“今日的头版,十之**是彻查精瓷的消息,就是不知新闻报会怎么说。”

    房玄龄莞尔道:“却也未必尽大家的意,新闻报毕竟是陈家的,这是对陈家不利的事,未必肯大张旗鼓的刊载。”

    杜如晦就理直气壮地道:“若是不将其当做头版,就显出陈家露怯了。”

    “哈哈……”房玄龄不禁笑起来,这倒是实话。

    宰相嘛,毕竟一举一动,都和天下人息息相关,正因如此,所以此时却都显得不疾不徐起来。

    他们如常的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显露出自己的气度。

    终于,书吏带了报纸来,这书吏行色匆匆,进来便躬身道:“新闻报来了。”

    “来,取来看看。”房玄龄打起了精神。

    便有书吏忙是取了报纸上前,送到了房玄龄的手里。

    方才大家还在猜测,今日头版是什么。

    因而纷纷看向房玄龄。

    许敬宗忐忑不安地率先道:“房公,头版可是关于精瓷的事吗?”

    房玄龄摇摇头道:“不是。”

    一旁的杜如晦捋须大笑道:“哈哈,看来如我所言,这陈家是真的心虚了。”

    “不。”房玄龄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了,口里道:“不是心虚。”

    “噢?”所有人的脸色一沉,他们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杜如晦的神情认真起来,道:“房公,头版刊载的,到底是何事?”

    房玄龄看着报刊良久,方才抬头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们自己去看吧。”

    接着,他将报纸传阅了下去。

    而拿了报纸的人,个个脸色阴沉起来。

    今日头版刊载的,乃是自鸾阁里来的消息,说是为了杜绝像陆家讨要谥号,还有许昂横行不法之事,鸾阁既奉了皇帝的旨意,那么势必要广开天下的言路,为皇帝查知天下的实情,防止再有藏污纳垢的事继续发生。

    于是……鸾阁下令制造一种铜制的匣子,类似于邮筒的模样,置于长安各处,令天下的百姓上言朝政的得失、伸冤、自荐。

    不只如此,还要在太极宫前,设置一面鼓,称之为登闻鼓,若有人有大冤,可进行敲击,这鼓声的敲击声,便连宫内的鸾阁也可以听到。

    报纸传阅到了杜如晦时,杜如晦只一看,已脸大变,厉声道:“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这是十分严厉的斥责。

    杜如晦勃然大怒。

    其他宰相们看了,一个个脸色铁青。

    很明显。

    事态又扩大了。

    而且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上去,这头版之中可谓是说的冠冕堂皇,只是希望能够接纳从天下来的建言,广开言路,同时可以打击一些不法之事。

    而且鸾阁确实没有执法的权力,鸾阁得到了这些伸冤的人,还有各地来的奏疏,会进行清理,一部分代替这些人上呈宫中,另一部分,或是让人登报讨论。

    看上去,十分完美。

    可是……这里头却有一个问题。

    大唐的体制在于,皇帝将统治天下的一部分权力让渡给三省。

    而三省则依靠六部以及各个衙署治理天下。

    这是自古皆然的制度。

    理论上来说,三省和六部,就是中间商,皇帝是厂家,而天下百姓就是消费者。

    头版之中要做的事,却变成了另一回事了。

    若是人人都可以通过铜匣子进言,那么还要中间商,不,还要大臣们做什么?大臣们不就是干进言的事的吗?

    倘若人人有了冤屈,都跑去将自己的冤屈投递到铜匣子里,那还要御史台,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么?

    某种程度而言,鸾阁就等于是把三省六部直接踹开到一边去了。

    意思就是说……你不带我玩,我就自己玩,反正鸾阁有直奏宫中的权力,那我就搜集天下臣民们的奏表,自己和皇帝讨论机要。这天下百姓若有什么冤屈,我们鸾阁自己去查证,而后直接上奏皇帝,给人伸冤。

    那么三省呢?

    三省干啥?

    六部呢?

    显然……这是在挖墙脚,是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的行为。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理论上,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建议,毕竟人人都痛恨中间商。

    可实际上,这里头的许多东西,都是想当然,因为大多数建言者根本就不专业,不过是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朝廷大臣这般的老成谋国呢?

    这就要求,鸾阁有着能够辨明是非好坏的能力,要有很强的判断力。

    另外,诉说自己冤情的人,数之不尽,可人毕竟是有主观意识的,凭什么你说话就是真的呢?因而才需要大理寺和刑部,反复进行斟酌和审判,才可得出公正的结果。

    这又要求,鸾阁需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如若不然,这不过是一纸空谈,贻笑大方而已。

    可以说,头版的内容,理论上看着很诱人,可实际上……这诸宰相们看到的却是……这根本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东西,而是一个打击报复的手段。

    譬如,伸冤……伸谁的冤屈?

    诸宰相们都有家人,也都有亲朋好友,若是有人状告宰相们亲朋好友,甚至直接状告宰相呢?

    这岂不就成了一柄柄的利刃,成为了鸾阁的武器?

    还有……新闻报……是否也可以成为这武器的一部分?这些冤屈,呈报入宫的同时,若是还公布于众呢?

    那么……朝廷多少的大臣,将可能要遭殃呢?

    要知道,宦海浮沉的大臣们,谁这辈子没有得罪一点人哪,倘若就是有人想要打击报复呢?

    架空三省六部。

    打击报复!

    这才是今日新闻报头版中的定性。

    可显然……头版是极具欺骗性的,因为它的字眼里,大多都是广开言路之类大臣挂在嘴边的用词,这意思是什么呢,你们不都是喜欢广开言路吗?好啊,我们鸾阁可以更广。

    房玄龄此时已经气的不轻。

    杜如晦则是忍不住道:“他们做不成的吧?”

    是啊,这头版中的事,看上去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房玄龄却是犹豫再三之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他们能做成,或者说,他们只要做成一部分,就足够了!杜相公,难道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吗?鸾阁里……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眼光很毒,判断力惊人,便连老夫……也要甘拜下风啊!这样的奇人,让他去搜集天下人的表疏,而后分拣出一些有用的讯息,再呈到御前,那么对于陛下而言,这就不是玩笑了!与其听从大臣们的上奏,陛下又何尝不希望知道天下人的想法呢?”

    说到这里,房玄龄顿了顿,才又道:“还有,伸冤需要动用人力物力,可鸾阁最不缺的,其实就是人力物力!你也不想想,那陈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厚,朝廷查陈家精瓷的功夫,只怕他们已将满朝文武的家事都查了个底朝天,而后呈送天子,或是登入新闻报中,引起天下哗然了。”

    “且他们这一手最精妙之处就在于,这极可能会引发朝中百官的人人自危。你想想看,谁能保证自己不被检举呢?试问谁没有几个仇敌呢?这势必会造成无数无端的猜测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弄法,其实就是凭空制造了两个朝廷,两个朝廷都对宫中负责,等于是二朝并立了。”

    房玄龄此时虽一肚子气,却也冷静地思考了这里头的重要关节。

    而他做出来的判断,立即得到了杜如晦的肯定。

    其实杜如晦也隐隐的觉得,这事……还真可能要成的。

    因为折腾出这事的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天才了!

    一个这样的天才,在鸾阁里出谋划策,处处都打在了三省的七寸上,再加上陈家的人力物力作为后盾,事情怎么可能不成呢?

    “那陛下……”此时,许敬宗心惊胆战起来。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全身都是破绽啊,真要这样搞,他未必确保其他的宰相会不会倒霉,但是可以肯定,自己现在不但要舍弃掉一个儿子,自己私下里干的那些破事,只怕十之**,也要赔进去了!

    他怀着满心的忐忑,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不会同意他们这样恣意胡为的吧?”

    这话……似乎给了宰相们一点希望。

    对啊,陛下凭什么徒增朝中的内耗呢?这样无休止的争斗,定会造成朝廷的动荡。

    以陛下的智慧,一定会将鸾阁的这个倡议压下去吧!

    可房玄龄依旧深深的皱着眉头,因为……他对此并不自信。

    陛下真的不愿看到这个局面吗?

    若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当初为何要设立鸾阁呢?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五十一章:水至清则无鱼

    显然,这件事比房玄龄此前所预料到的情况要严重的多。

    朝政分立。

    等于是鸾阁直接染指大臣们的进言上奏,以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大权。

    甚至……还可能涉及到了半个吏部。

    想想看……大量的大臣被人诉讼,通过这些铜匣子的检举,进行暗查和秘访,一旦鸾阁抓住了把柄,向皇帝进言,或者是将这公布于众,那么……这百官的升调和罢免,岂不是有一半都落入了鸾阁手里了?

    许敬宗已经开始心虚了。

    他心知这样下去,最先完蛋的就是他这个中书舍人。

    可其他的宰相就没有过错吗?

    六部的尚书,还有侍郎们,就没有过错吗?

    此时,倒是杜如晦正色道:“应该立即去见驾,无论如何也要据理力争。”

    “也只好如此了。”房玄龄叹了口气,随即吩咐一个文吏:“去通报一声,就说我等要觐见。”

    ………………

    于是宰相们,匆匆的赶往文楼。

    只是来的时候,遥看着与文楼相对的建筑,那此前的武楼,如今已改成了鸾阁,这太极殿的配属设施伫立着,而暗藏在殿中的女人,似乎这一次,让大家晓得了厉害。

    “这些妇人……怎么就这般的厉害!”杜如晦绷着脸,气咻咻的道:“房公,老夫总是想不明白。”

    房玄龄却是深深的看了杜如晦一眼,他觉得杜如晦话里有话,而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房夫人抓伤的新痕,不知……是不是已经消去了,于是他略显尴尬道:“妇人行事,便是如此,老夫早有领教。”

    杜如晦听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房玄龄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声:“哎……”

    房玄龄则皱着眉头道:“不过老夫以为,殿下身边一定有个高人在指点,只是……这个高人到底是谁呢?莫非……是陈正泰?”

    “陈正泰?”杜如晦忌讳的样子:“十有**是他了,这家伙……自己躲在幕后,操控着啊啊,公主殿下,哎……”

    杜如晦长吁短叹着。

    而后,众人一齐到了文楼。

    文楼里,李世民已搁下了新闻报,抬头见众宰相们进来行了大礼。

    李世民此刻露出似笑非笑样子,新闻报他已看过了,没想到………今日鸾阁直接进行了反制,这一手真是厉害了,连李世民都不禁钦佩。

    原来还有这个王法。

    女人们的战斗力,总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这是思维僵化的李世民,决计没有想到的事。

    用李世民的军事观念来说,等于是鸾阁直接出了骑兵,偷袭了三省,把他们后方的粮草给烧了个干净,断了人家的后路。

    这也就是为何,三省和鸾阁闹的这样厉害,可今日,三省的宰相们终于憋不住,跑来跟他这个皇帝告状的缘故。

    告状……本身就是示弱的表现,说明三省已经拿鸾阁没有办法了,既然自己解决不了鸾阁,那就请‘爹’(皇帝)出马,直接干掉鸾阁。

    当然,三省似乎认错了爹。

    因为李世民才是鸾阁令李秀荣的亲爹啊。

    此时,李世民道:“诸卿来此,所为何事?”

    “陛下可看了新闻报?”房玄龄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

    “倒是看过。”李世民微笑。

    房玄龄皱眉道:“这头版实在不像话,陛下,三省六部制,自古皆然,已是行之有数百年了,臣没听说过设铜匣子,令天下人进书,又设登闻鼓,令人直接鸣冤的道理。三省六部,各司其职,进言的自管进言,管理刑狱的则负责司法,此为典章。现如今,鸾阁竟是无事生非,这令臣等很是担忧。”

    “噢,这样啊……”李世民点头:“三省六部,确实是自古皆然,行之有年。不过朕这里,也有一份秀荣的奏疏。”

    遂安公主居然先跑来告状了……

    果然是妇道人家啊,告状都比别人跑的快。

    房玄龄的表情有些僵硬。

    李世民却道:“这奏疏里有一句话,让朕印象深刻,上头说,三省六部,行之有年,可谓历朝历代的典章,从未更改。可是为何……这历朝历代,多则七八十年,少则二三十年,王朝便要兴废呢?可见……行之有年的东西,未必就好。此言……正合朕心,大唐要开万世基业,就不能拿着那些亡国之君们的典章,来当做宝贝,房卿意下如何呢?”

    房玄龄:“……”

    这一定不是遂安公主说的,遂安公主没有如此的伶牙俐齿,八成就是陈正泰那个狗东西了。

    李世民又道:“当然,他们也自知鸾阁的章法,未必就是完美无缺,所以只是想尝试一二。”

    “国家重器,怎么可以轻易尝试呢?”杜如晦再也忍不住地怒气冲冲的道。

    李世民道:“这孩子都可以做诸卿的孙女了,年少又无知,而且……朕听闻你们总是说她只是妇人……”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心惊,政事堂里大家关起门来说的事,陛下怎么知道?

    这可是公主殿下,天潢贵胄,喊她妇人,却是有违礼制的。

    只是……众人面面相觑。

    李世民却一点都不生气,而是叹了口气道:“只是妇人嘛,小孩儿玩闹,何必要较真呢。”

    “可是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诸卿尽是栋梁之才,总不至忌惮区区一个妇人吧。”

    “这……”

    李世民随即又道:“好啦,只是试一试,试一试,总不会有错的!朕的女儿,朕心里清楚,她是守规矩的人,不至危害朝廷。再说,朕不是在边上看着吗,所以啊…诸卿好好为朕分忧便是,其他的事,不必理睬,心思放在国家大政上便是。”

    “再者说了,鸾阁也没说错什么,广开言路嘛,这不是众卿常常挂在嘴边的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平日里众卿就是这样建言朕的啊。现在当真要广开言路,让朕多听听天下人的看法了,众卿反而不依了?至于伸冤鸣冤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我们朝廷清明,自然就不会有冤狱,没有冤狱,谁会去敲击那登闻鼓呢?哎……太过了,太过了,为了这些许小事,何至于闹到这样的地步。”

    李世民说罢,便站了起来,不断的摇头。

    杜如晦脾气比较急,忍不住道:“鸾阁设立,本就没有章典可循,公主殿下固然是千金之躯,可让她来参与朝政,这如何服众呢?何况这些时日,鸾阁处处咄咄逼人,妨碍三省,这又如何让三省代陛下治天下?”

    李世民听到这里,看出了三省宰相们态度的坚决,他皱眉道:“这样说来,诸卿不喜秀荣吗?”

    “不是不喜,而是……”

    “可是……”李世民脸拉了下来:“可是在秀荣的奏疏里,可是将诸卿都夸了一个遍,说诸卿都是国家的栋梁,她希望好好的跟着诸卿学习,她自知自己是女流,却深感诸卿的高义,有仁人君子之风,从未有过私念,只愿尽心辅佐朕。”

    此言一出……

    原本一些有些不太好听的话,顿时堵在了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的口里。

    不得不说,这一手实在太狠,直接被人戴了高帽,若是再说一些不合适的话,反而就显得他们过于小气了。

    一群老臣,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岑文本忍不住又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又觉得有点疼了,最近发作的比较频繁,于是他努力的喘息,尽力将烦心的事抛之脑后,多想一些开心的事,好让自己身子舒坦一些。

    李世民则正色道:“她是朕的女儿,朕不包庇她,若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诸卿可以进言痛责,可是也不能无的放矢。不能口口声声的说她是什么女流和妇道人家。她视尔等为师,亦为友。可诸卿若是口出恶言,这就欺人太甚了。此事……就议到此吧。鸾阁那边……想尝试一下,有何不可呢?若是出了乱子,诸卿们再纠正不迟,现在才刚刚提出一个章法,诸卿便怒不可遏的要反对,依朕看,你们这不是要反对秀荣,是对朕设立鸾阁有所怨愤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说一点什么?

    房玄龄知道继续说下去,只会起反效果,于是忙道:“臣等万死。”

    李世民又微笑起来:“朕方才的话,有些重了,其实朕还是希望诸卿能够和睦的,好啦,去忙你们的吧。”

    房玄龄等人乖乖起身,而后告退。

    目送走了房玄龄等人,李世民坐下,不禁失笑:“有趣,很有趣。”

    “啊……”张千站在一旁,正在神游,此时听了陛下的话,忙是回过神来,立即道:“陛下是说房公有趣?”

    “他一个老人,何趣之有?朕说的是鸾阁,鸾阁!”李世民加重了语气,拿起了报纸,忍不住啧啧称赞:“朕此时才方知秀荣……其实才是最像朕的。她若为男子,朕非要废了李承乾不可。”

    张千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

    显然,这评价对于李世民这样骄傲的君主而言,已经算是至高的好评了。

    张千干笑,却不敢随意说话了,这事儿太犯忌讳。

    “接下来……且看着吧……”李世民笑了笑道:“看看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

    实际上,在没有得到陛下的支持之后,回到政事堂里的三省宰相们,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此例不能开,开了肯定收不住。

    房玄龄背着手,两道剑眉深深的拧着,焦躁地来回踱步,似乎也有些绞尽脑汁,却毫无对策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朝臣有人敢玩这一套,在三省六部的框架之下,早就将其按死了。

    可偏偏,要干的乃是遂安公主。

    陛下那边……态度已经不言自明了。

    说是说试试看。

    可试了就是覆水难收了。

    许敬宗躲在角落,一言不敢发,杜如晦倒是骂了几句,不过似乎也于事无补。

    岑文本又心口疼,被人抬起休息去了。

    而在当日下了值的时候,许敬宗一溜烟的,却是偷偷的跑陈家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许敬宗不讲义气,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傻子都明白,三省之中,许敬宗的实力最弱,破绽也是最多,一旦鸾阁要出手,第一个死的绝对是他。

    这几日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鸾阁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可千万不能被这遂安公主纯善的外表给骗了,狠着呢,剥皮都有可能。

    思来想去,许敬宗觉得……三省的那些‘君子’们好得罪,毕竟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按常理出牌的,可是暖阁的这妇人却不能得罪,说不定真的会死的!

    于是他连夜从后门进入了陈家,而后在陈家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书斋。

    书斋里,陈正泰和李秀荣还有武珝都在。

    陈正泰一见这许敬宗进来,便笑道:“许公来咱陈家,八成是鸾阁的事了,这事儿不归我管,我还是避避嫌吧。”

    “不必,不必,殿下……殿下何须避嫌呢?”许敬宗连忙摆手。

    陈正泰便又坐下,当看戏似的,看着眼下这个中书舍人,在人们的眼里,中书舍人其实也是宰相,只是品级比较低罢了。

    这许敬宗的未来,还是很可期的,这样的年龄就成了中书舍人,未来不可限量啊。

    武珝则是打量着许敬宗。

    她坐在案牍之后,案牍上有一个名册,上头记录了所有三省六部的重臣,在许敬宗来之前,她已在许敬宗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了。

    显然……她早已料到最先承受不住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许敬宗站直了,深吸一口气,而后到了李秀荣的面前,躬身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李秀荣露出一抹淡笑,眼神疏离,口里道:“许相公不必多礼,只是不知半夜三更来此,所为何事呢?”

    “财政部的事……下官这几日都在思考,认为当今天下,赋税杂乱,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为了收取税赋,各部各尽其能。这样下去,非但让百姓们负担沉重,也给了各部上下其手的机会。鸾阁这边提出要建财政部,下官是极力赞成的。”

    “噢。”李秀荣面色没有丝毫惊喜的样子,只是道:“想不到许相公明大义。”

    “岂敢。”许敬宗笑呵呵的道:“不过是站在中书舍人的立场,为君分忧罢了。只是财政部,关系重大,说是关乎国本都不为过,这尚书的人选,确实要慎之又慎,当初……三省提了一人,叫朱锦,朱锦此人,下官是略有所知的,人还算安分,可是实在没有经济之才,这样的人,流于平庸,怎么可以担当大任呢?因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非让魏征来做这尚书不可。”

    李秀荣又点头:“说的有理,只是许相公为何不早说呢?”

    许敬宗忙道:“三省反对的厉害,下官不过是中书舍人,怎么抵得住非议呢,所以前几日,虽然心里有其他的主意,却一直都在权衡利弊。哎,这是下官的过失啊,下官实不该因为私计,而影响了朝廷大政。”

    “那么现在呢?”陈正泰在旁插口道。

    许敬宗正色道:“自是要仗义执言,不过……能不能,暗暗的支持……”

    “哈哈哈……”陈正泰忍不住大笑起来,口里道:“暗地里支持,不就是不支持吗?你这是欺公主殿下看不出你的心思嘛?”

    许敬宗一脸苦涩的样子:“这…这……万死,万死,还是要仗义执言。”

    陈正泰便笑了笑:“这样就好极了,省了许多功夫。”

    “省了什么功夫?”许敬宗诧异的看着陈正泰。

    这时武珝从案牍上取了一个簿子:“省了弹劾许相公的功夫,你看……许相公平日里……可是很有闲情雅致的啊……”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明了!

    许敬宗则是连忙接过了簿子,打开,只见里头竟是记录了不少和他相关的事。

    说起来,这许敬宗除了贪财外,还十分好色,里头就有不少关于他私下里行为不检的记录。

    看着那上头事无大小的一件件的记录,许敬宗面如猪肝,最后尴尬的一笑道:“这……这都是污蔑之词,故意污我清白。”

    “但愿如此。”李秀荣显然对许敬宗不喜,而后道:“往后再有这样的劣迹,就决不轻饶了。”

    许敬宗便躬身道:“再不敢了。”

    “明日来鸾阁候命吧。”李秀荣道。

    许敬宗唯唯诺诺道:“喏。”

    …………

    送走了这位中书舍人。

    李秀荣再也忍不住地露出了厌恶的样子:“这样的人竟也可以成为宰相。”

    武珝俏皮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样的人……固然私德败坏,可能跻身宰相,定也有他的本事。只是……就看怎么用他罢了。”

    李秀荣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喜欢魏征和马周这样的人。”

    武珝眨了眨眼睛道:“没有这样的人,怎么让魏征和马周协助师母呢?”

    ………………

    第二章送到。

第五百五十二章:大胜

    一夜无话。

    而到了次日,便精彩了。

    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聚集,发现少了一个人。

    一看,是许敬宗。

    杜如晦问书吏,书吏答道:“许相公清早去鸾阁了,说是鸾阁那边吩咐他去。”

    杜如晦气了个半死。

    什么时候堂堂中书省舍人,居然成了鸾阁呼来换去的奴婢。

    只是……终究还是不免让人垂头丧气。

    据闻现在长安各地,已经开始设置了铜匣子,除此之外,登闻鼓也已搭了起来。

    新闻报里,对此大肆报道。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一般。

    三省这边,那陆贞算是彻底的凉了,尸体都臭了,也没等来敕命,陆家上下,哀嚎一片,只好乖乖下葬。

    房玄龄气了个半死。

    只是他是极冷静的,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诸公,若是这样对立下去,不是国家之福啊。”

    两个朝廷,不是长久之道,继续斗下去,谁也得不到什么好。

    房玄龄顿了顿道:“老夫去一趟鸾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斗下去,就是两败俱伤。

    不,妇人是不会受伤的,这一点房玄龄有很深的经验,最后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命中犯女,碰到女人就要倒霉。

    到了正午的时候,房玄龄至鸾阁,在这里,李秀荣殷勤的款待这位房相,亲自给房玄龄斟茶递水,道:“父皇一直钦佩房公的忠心和才能,多次对我说,要向房公多多学习治国的道理。房公这些年来,执宰天下,可谓是劳苦功高,天下谁人不知呢?”

    房玄龄很尴尬,这是鸿门宴。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决心息事宁人:“殿下客气了。”

    “这并非是客气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词。”李秀荣很认真的道:“夫君也一直佩服房公,说是陛下让我做这个鸾阁令,无论是才能还是资历,都远不如房公太多,我心性不定,见识又浅,因而还需房公多多点拨,否则做了什么错事,贻笑大方,便悔不当初了。”

    房玄龄心里深吸一口气,这个妇人,比我家婆娘还厉害。

    当然,他不露声色,微笑:“财政部的事,老夫其实是认为可行的,六部改为七部,虽是破天荒,可当今天下的格局,和以往有了大大的不同,朝廷也不能一味的因循守旧下去。至于尚书的人选,本来三省是提出了一人,不过老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些不合适,你是鸾阁令,可有什么人选吗?”

    李秀荣浅笑:“我看魏征可以。”

    “魏征此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房玄龄道:“老夫会力促此事,想来不成问题。”

    房玄龄呷了口茶,勉强笑道:“三省一阁,一同为陛下分忧,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已有旨,那么做臣子的,自当遵从。现在最重要的是同舟共济。殿下以为呢?”

    李秀荣毫不犹豫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的。三省一阁,理当和气,何况,房公资历最深,其实我这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自是以后还要多听房公教诲。”

    房玄龄心里了然了。

    自己在财政部那里做出了让步,而李秀荣立即选择了和解,也给足了自己的脸面,由此可见,这李秀荣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到了这个份上,似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很好。”他目光很随意的落在了一旁案牍后的武珝身上:“此女是谁?”

    武珝忙起身:“长史武珝,见过房公。”

    “是那个武珝?”房玄龄惊讶的看着这小丫头,因为他一直发觉这个女子有些不简单,李秀荣和自己对谈的时候,她安静的在一旁处理着公文,这份定力,还有表现出来的专注,让房玄龄不禁侧目,房玄龄站起来,笑了笑:“小小年纪,就已协助殿下了?不过你是陈家的长史,陈家的家事,怕也够你忙碌的。”

    武珝道:“这是恩师和师母磨砺我呢。”

    房玄龄点头,他和武珝说话,只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被妇人给折腾的够呛,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虽然遂安公主也很聪明,不露声色的抬高自己,表现的姿态很低,可还是让房玄龄禁不住尴尬。

    他笑了笑,表达了一些善意:“好了,时间不多,老夫走了。”

    他要动身的功夫,突然驻足:“对了,每日正午,三省的规矩都是去门下省的政事堂议一些相关的事宜,以后殿下也去吧。”

    现在已经不是三省了,已经不能将鸾阁踢开,那么只能将遂安公主拉进来。

    想想以后每日都要相见,所有的政务,都需要和李秀荣商议,房玄龄心里感慨,回家要面对那个妇人,在朝又要面对这个妇人,想一想都觉得难堪哪。

    好在,毕竟是经历过生活捶打的人,总也不至像岑文本一般,动辄就心疼的厉害。

    房玄龄轻描淡写的样子,走了。

    房玄龄一走。

    面上一副轻松样子的李秀荣却一下子绷紧,狠狠的握拳,激动的道:“成了。房公妥协了。”

    其实这几日,李秀荣一直处于不安之中,她很担心,担心最后局面失去控制,又担心,会被宰相们狠狠的收拾一顿,令皇家蒙羞。

    可现在……她第一次尝到了征服这些宰相们的喜悦。

    自此之后,百官们应当知道还有一个鸾阁,没有人会忽视鸾阁的意见,自己已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宰相了。

    政事堂里,也有了李秀荣的一席之地。

    自己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凭借这个,就足够让父皇扬眉吐气了。

    李秀荣喜滋滋的样子,激动的在鸾阁中来回走动。

    武珝道:“师母,恭喜。”

    “以后,你就早鸾阁,家里的事,你选一个人来处理,接替你。鸾阁的事,更为重要。明日我请父皇,升你为鸾阁舍人。”

    若是人们将鸾阁视为三省的话,那么鸾阁舍人,几乎和许敬宗一般,其实都属于宰相之列了。

    当然,这只属于小宰相,是房玄龄、杜如晦和武珝这些人的副手而已。

    武珝俏脸上波澜不惊:“是。”

    “接下来,有了你的师兄帮衬,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将财政的事解决了,解决了这个,鸾阁参预政,未来可期。”

    “是。”武珝道:“改革了财政,接下来便是相继增添增加各部,恩师说了,凭借六部的框架,许多事做不成,非要慢慢的革新改良不可。”

    李秀荣嗯了一声:“明日去政事堂,免不得有人会对我颇有怨言吧。”

    “这没有什么妨碍。”武珝道:“师母要格外注意那个叫许敬宗的人,此人……将来可有很大的用处。”

    “嗯?”李秀荣道:“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目的吗?”

    武珝道:“权力的本质,在于赏罚,为师母效劳的人,便赏他官职和钱财,而与师母为难的人,便令他失去官位,如此一来,人们才会对师母有敬畏之心。他们既害怕得罪师母,又希望能从师母手中获得高位,到了那时,这满朝文武,便有无数人希望能够为师母效命了。”

    武珝说到了这里,顿了顿道:“这个许敬宗,是个小人,若是在将来,师母怎么样收拾和疏远他都可以。可是现在……他是第一个跑到师母这儿,俯首帖耳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此时人们都咒骂他毫无风骨,若是此时,师母也疏远他,那么人们见了他的下场,还会有人为师母赴汤蹈火吗?师母理应这个时候,想尽办法赐予他更多的高官厚禄,令他得到奖赏,那么将来,师母便可门庭若市,言出法随了。”

    李秀荣吁了口气:“只是许敬宗此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要紧呢?”武珝笑道:“他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既然可用,为何不用?其实这朝廷的运作,就是如此的,人们都说不要亲近小人,可实际上,朝廷永远离不开小人。”

    李秀荣发现武珝谈起这些,总是口若悬河,她抿嘴微笑,倾听道:“这又是何故呢?”

    “因为很简单,真正的君子,他们往往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不说其他的,若是师母锐意改制,就必须要做出一点新意出来,可是那些君子们,眼高于顶,或是默不吭声,他们肯为师母效劳吗?不会!恰恰相反,他们今日会指摘这个,明日会指摘那个,他们觉得这个政令错了,那个主意有害。可小人不同,小人才需攀附有权位的人,他们总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的手段,去完成师母想要做的事,哪怕是被天下人指责,也在所不惜。那么师母,我们要建财政部,甚至要管理工商,要建立新制,这些处处都是会令人生出非议的事,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样的人呢?”

    武珝叹道:“其实……天底下,真正的聪明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这天下该怎样走,才可太平。哪怕自诩聪明的人,其实也不过是读了许多的经史,而后在开始中寻找大治的方法而已。可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又有几次大治呢?若循从前的经验,根本不可能令天下大治呢。想要大治天下,就必须得有眼光独到的人,或如陛下一般的神武,又或是恩师这般的足智多谋。其余的人,只需乖乖的顺从就可以了。不必让他们处处七嘴八舌……”

    李秀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我稍稍明白了一些,就好像……当初蒸汽机车出来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这自己能走的车乃是一个笑话,因为古往今来,根本没有这样的车?”

    武珝道:“对,正是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笑话,像朝中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当然会跳出来,指责恩师,或是大肆嘲讽,因为以他们的惊艳得失而论,恩师是在做错的事,当然需要大肆的抨击。可也有的人,如许敬宗一般,他们不会嘲笑,因为他们无所谓对错,只要攀附恩师能得到好处,便自然而然,在蒸汽机车没有出现时,便会为恩师唱赞歌。可现在……恩师和师母所要做的,不就是在造蒸汽机车吗?没有人知道财政部有没有用,没有人知道……改变了六部的格局,会引发什么后果。可是恩师认为这是对的,他希望去做。君子们自然会不屑于顾,现在能用之人,或者能为之摇旗呐喊之人,除了许敬宗这般的人,还有谁呢?”

    李秀荣大抵明白了,叹了口气:“看来,非要用许敬宗不可了。”

    “要用。”武珝斩钉截铁,而后却又道:“但是也要防备,因为这样的人,今日可以因为师母得势,而攀附师母,他日有人得势,这样的人就会攀附他人。因而最好的办法,是提拔他,令他得到奖赏,同时,狠狠的敲打他的儿子许昂,许昂犯了罪,就依法治罪,狠狠惩戒,如此敲打,他便又喜又忧,又敬又畏了。”

    李秀荣越发觉得,这驾驭百姓,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可这武珝却好似是无师自通。

    不过好在武珝总是能讲道理说的很透,倒是让她能够轻易的上手,李秀荣心里想,我虽愚笨一些,却也要统统学会,如若不然,在政事堂里,只怕要引人笑话了。

    “这些日子,你不必干别的。”李秀荣道:“只做一件事,便是将这满朝文武的底细摸清楚,什么人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什么人可以屈服,什么人要疏远,都要让我心里有个数。”

    “喏。”

    “再选拔一些人,在鸾阁里做书吏,协助你行事吧,你需要多少人?”

    “只怕不下百人,除此之外,财政部也需大量的人员。”

    李秀荣道:“从朝中选官。”

    “我看还是从大学堂出身的进士中选出官吏,会比较稳妥,他们无所谓忠奸,却都肯尽心为师母效命。”

    “过几日,拟一个名册我,我来挑选。”李秀荣道:“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你的恩师。”

    “是。”

    李秀荣不禁一笑:“想不到……我们两个女子,在此议天下的事。”

    武珝道:“宰相也未必比得过女子。”

    ………………

    李世民收到了一封来自房玄龄的奏疏。

    房玄龄请奏,成立财政部,征辟已经致士的魏征为尚书。

    看着这份奏疏,李世民不禁感慨:“鸾阁已经水到渠成了,真令朕意外,这才几日,秀荣已经得心应手。朕的房卿,竟已做出了妥协。”

    张千在旁道:“或许是殿下的身份,令他忌惮吧。”

    李世民摇头:“能令房卿忌惮的,只会是秀荣的能力。”

    他说着,举起另一本奏疏:“朕终于明白秀荣身边的这位高人是谁了。”

    张千道:“可是朔方郡王殿下?”

    李世民摇头:“错了,是一个叫武珝的人。”

    “武珝……莫不是陈家那个长史。只是陛下何以断定呢?”

    李世民似乎回忆着武珝这个人,当初见的时候,是个少女,可哪里想到,此女竟是如此手段高明。

    “因为秀荣也上了奏疏,奏请武珝为鸾阁的舍人,舍人即宰相呀,当然,舍人的品级并不高,却是可以参预军机,这是多少人垂涎的高位啊,秀荣是个稳重的人,若无特殊的才能,决不会推荐这样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次武珝立下了汗马功劳,秀荣要在朝中立足,也离不开此女。”

    张千心里不禁唏嘘,就这么一个小女子……就她……

    李世民道:“朕当初见她的时候,也察觉到此女聪明伶俐,甚至爱惜她的才学,想要让她入宫,只是……她宁愿留在陈正泰身边,现在看来,此人的本领,比朕想象中还要厉害,不可小看,不可小看。这陈正泰,倒是独具慧眼,倒是比朕还有眼光。”

    李世民说着,站了起来:“下旨吧,迁朔方郡王长史为鸾阁舍人,协助遂安公主吧。”

    “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朕也不拘一格。”李世民瞪他一眼。

    张千:“……”

    李世民随即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事,秀荣刚刚上任,便坚持要建财政部,改革税制,这税制,千头万绪,是多少个朝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啊,哪里有这么轻易的解决,就算此次三省做出了退让,倘若财政部到时流于表面,反而要让人取笑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再看看吧,看看秀荣会怎样做。若是真能做好,朕就可以彻底的放心了,自此之后,可以高枕无忧。”

    ………………

    第三章送到,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嗯,一万五依旧送到。

第五百五十三章:万象更新

    李秀荣开始出现在政事堂。

    一群宰相们凭空的发现这里多了一个女人,自是觉得很不自在的。

    只是此时,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适应了。

    好在事情比他们预料的要好了许多。

    此前,李秀荣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让人觉得无所适从,甚至许多人心里是反感的!可渐渐的,大家却发现,其实李秀荣似乎并不愿多管闲事。

    她只关心财政部。

    只要和财政部无关的事,她一向缄默不言。

    于是乎……大家也就放心了一些。

    无论如何,事情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大家原以为这位公主殿下,会干涉一切朝中的事。

    而至于财政之事,显然是想守也守不住了。

    如今这般,这等于是大家达成了一个默契,财政部的事,鸾阁处置,而其他六部之事,鸾阁绝不插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宰相们不去触碰财政部的事务!

    因为一旦触碰,大家都心知肚明,以这位公主殿下此前的表现,定要掀起血雨腥风。

    既然对抗无用,不如大家各自守着自己的底线,尽力不去干预对方的事务。

    魏征已经上任了,这财政部也算是正式成立!不过大唐的财政之事,关系极为复杂,复杂到连朝廷自己都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种税赋。

    这倒不是这些宰相们无能,其实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

    隋唐之前,天下大乱,兵强马壮者为王,他们是根本没有一套真正的财政制度的,今日要用兵,找个理由加一点税赋,明日换了新的主人,又新增一种税赋。

    而大隋沿袭了北周、北魏的体制虽然想要尝试梳理,可实际上,等到隋炀帝登基,这个改革其实就已名存实亡了。

    原因很简单,隋炀帝好大喜功,一旦梳理多如牛毛的税赋,那么钱从何处来?

    要修运河,要对高句丽用兵,甚至……为了开创这千秋伟业,在这多如牛毛的税赋之上,又新增了不知多少税种。

    等到大唐沿袭了隋制之后,积重难返。

    大家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就是整个大唐人人都可以征税。

    譬如户部可以征粮,而兵部也可以类似于府兵的形式,征集大量的徭役,工部也是如此。

    而到了下头各道各州、各县,居然都有数目繁多的税收手段。

    论起税收,大唐堪称是无敌一般的存在,叠加了数百年来的各种税收buff。

    而这些税赋,有的根本不合理,而且杂乱繁多,有的已经名存实亡,只存在于律令之中。有的你压根不知道这玩意是从哪里来的,既无出处,也完全没有道理,可人家就是白纸黑字写在那里。

    再加上税收的手段,又是多种多样,有的是徭役,有的是粮,有的是实物,有的是钱……

    因而,这税赋堪称为杂乱无章,没办法清理。

    三省其实曾经想要清理一下,将所有的税赋都统一到户部来,可很快发现,根本无法协调,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现在鸾阁插手,倒是大家乐得清净了,固然税赋的权力关系重大。

    可是许多人心里也有数,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干这事,最后都要得罪人。

    既然如此,那么丢给财政部便是了,到时国家的税赋若是大大的减少,就是财政部的过失。

    过了几日,魏征便上了一道奏疏——财赋十疏。

    大抵是,他针对当下的情况,确定了财政部的职责,并且大致的归纳了各种税赋的税种,以及征收的方式。

    当然,这个奏疏野心很大,直接将地方官吏与税赋剥离。

    也就是说,以往收取税赋,都是府兵、各州、各县,直接进行征收,他们征收之后,最后汇总到朝廷的国库里。

    可现在……不让地方州县还有府兵们直接收税了,采纳的却是建立一个覆盖天下的税收体系,与地方官吏彻底断绝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时之间,朝野又哗然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要知道,地方官从前最大的职责之一,就是收取税赋,他们不收税,谁来收?

    魏征提出的办法是,直接在财政部之下,设立一个专门的税收机构,从县开始,而后是州,再之后是道,最后纳于财政部之下。

    这个计划,企图心极大。

    而要做到这个计划,首先就需要天下三百五十八州,一千五百一十一个县里都设置财政部下辖的衙署,所需的人手,竟要五万之多。

    五万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这天下才几千万人口呢,等于是一千个人口之中,就要有一个完全脱产的税吏。

    这一下子的,房玄龄等人再也坐不住了,就差跳起来骂一句,魏征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没过几日,有人将魏征叫到了政事堂。

    一群宰相拉着脸,看着魏征,便直接道:“你的奏疏,我等倒是看过了,魏相公觉得切实可行吗?”

    先说话的乃是杜如晦:“你可想过,五万个税吏,还有衙署,需要多少开销?就算一个税吏,一年三十贯便能养活,这又是多少钱?”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大家都心疼钱,钱是这样花的吗?

    魏征自是对这些问题早就有了答案的,道:“一年不过两百万贯而已。”

    “还而已……”看着魏征淡定从容的样子,杜如晦震怒道:“朝廷的岁入,也不过数千万贯,为了收这数千万贯的税,拿出两百万贯征取税赋?”

    魏征依旧显得波澜不惊:“看上去很多,其实却很少。”

    杜如晦似乎更气恼了,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却是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这里头的谈话戛然而止,却见李世民正徐徐的踱步进来,身后跟着李秀荣。

    当然,李世民不是来给魏征站台的,只是他也很震惊于财政部所上的奏疏,听闻今日三省一阁要议定此事,也想来看看。

    专门养活数万个税吏,这不是小事,朝廷有这钱,征五万精兵难道不香吗?

    众人迎了李世民,随即李世民进入政事堂,坐上主位,他开口道:“朕只旁听,诸卿可以畅所欲言。”

    听了李世民的表态,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心里有底了,同时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也未必认同魏征。

    于是,杜如晦咳嗽道:“陛下,方才说的是,要养活这么多的税吏,朝廷至少要拨付两百万贯,专用在这些税吏身上……不过这两百万贯,是以最低的预计的,税吏不是寻常的小吏,他们需要懂账目,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能勉强读书写字以及算术,因而……要招揽这些人,一年三十贯,已是最低的开销了,以臣预计,还有其他的花销,只怕要在四百至五百万贯以上,用朝廷一成的税赋,来养活这些专门收取税赋之人,实在是不可想象。”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了魏征的头上:“魏卿可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非如此不可。”魏征很淡定,他道:“杜公为数百万贯的成本而痛心,臣也是感同身受,可是恰好,臣这里……有一份关于万年县的税赋调查。”

    万年县就在长安……

    魏征道:“万年县的税赋,一直都在万年令征收,去岁的时候,征来的粮食是七千九百石,得钱七十七万贯,除此之外,还有布匹、丝绸之类,不计其数。”

    众人都默然无语,万年县占据了半个长安,人口众多,商业也很繁华,所以是大唐的重要税赋之地。

    魏征继续道:“这个数目是对的吧,诸公要不要去清查一二?”

    许敬宗这时道:“不错,户部那里大抵是这个数目,前些日子,这个账目我是看过的。”

    众人觉得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因为这些年来,万年县的数目大致是这么多,可能会有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

    魏征随即道:“陛下,可是臣一户户的进行调查,专门列了一个账目,罗列了万年县绝大多数商户、百姓的缴税情况,却是发现,实际上,他们缴纳的税赋,远远超过了两百万贯,粮食则缴纳了近两万石……”

    一下子的,整个政事堂哗然起来了。

    有人道:“你算得准吗?”

    也有人显得诧异。

    李世民的脸顿时一沉,却依旧没有吭声。

    “这个调查,其实早就进行了,为了准确,所以调动了不少人力物力,需一家家的拜访、清算,确实花费了无数的功夫,花费的力气也是惊人。这个数目,若是诸公觉得不对,可以再清查一次,账目就在臣的家里,明日可带过来,恳请陛下与诸公细看,若是有哪里觉得含糊不清的地方,臣可以解释。”

    魏征说话,不疾不徐。

    可对于许多人而言,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说其他,就以钱而言,万年县这边收到的是七十七万贯,可问题在于,万年县上下的百姓还有许多的商贾,以及各个作坊,付出的税赋却已超过了两百多万贯了。

    那么,多出来的一百多万贯呢?去哪里了?

    这都是钱啊!

    魏征道:“实际上,万年县并非是特例,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有无数的人盯着看着,万年县上下,在我大唐各州县之中,已是堪称典范了。而许多地方,可谓山高皇帝远,税赋的征收,就更加是荒诞了,县里的差役,只知催收,百姓们……也不知自己要缴纳多少,而钱粮交了,更不知道这些钱粮实际上去了哪里,这都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算得清,也没人去理会,只是国库的岁入,倒是一直都在增加,这固然是可喜的事。可是……百姓所缴纳的税赋,却是远远超出了国库的入库,那么钱粮到底去哪里了呢?”

    一时间,政事堂里鸦雀无声。

    因为没有人能够回答。

    都说了是糊涂账了,还能怎么说?

    李世民皱了皱眉,狐疑地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臣已经捡轻的说了,万年县已算是规矩的,其他各地,就更加骇人听闻了。”魏征顿了顿,继续道:“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没有人能说得清中途到底损耗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谁来催收这个钱粮,百姓们不清楚,县里其实也不清楚,朝廷就更不清楚了。诸公们心疼的是几百万贯钱养着一群不事生产的税吏,可曾想过,其实天下浪费的何止是一个几百万贯啊。臣之所以想要招募专业的税吏,建立一个新的征税体系,其实……就是要解决这个情况,统一征取税赋,征收的过程中,谁承担疏忽和贪墨,可以做到责任明晰,可以直接进行追究。而不似现在这样,直接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而后看向房玄龄:“房公以为呢?”

    听完魏征的话,还能怎样?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那么就试试看吧。”

    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这事,房玄龄是大抵知道一些的,可是了解的却不甚清楚,只是知道,各州各县……确实有些儿戏了。

    李世民颔首道:“魏卿家针对当今的时弊,想要推行新的税法,这没有问题,只是……朕只一条,就是不可闹出乱子。”

    魏征智珠在握的道:“臣不敢说尽善尽美,却可担保,一定尽力为之。”

    李世民点头,说罢起身,他脸色颇有几分不悦,径直走了。

    留下来了宰相们各自面面相觑,此时却也显得无奈。

    他们发现,无论是鸾阁和财政部,总能达成他们的愿望。

    这倒不是宰相们拿捏不住他们,终究是因为打铁还需自身硬啊,可实际上呢?实际上却是……当下的朝廷,可谓是漏洞百出,浑身都是破绽,尤其是那些州县的猪队友,个个都是把柄。

    只是……他们是稳妥的人,不喜鸾阁和财政部的激进。

    毕竟现在这个体系固然是千疮百孔,可税不是照样收上来了吗?国库也有盈余,为何还要折腾呢?

    而魏征的想法显然就不一样,尤其是经历过交易所的治理之后,他已十分明白,靠修修补补,只会积重难返,终究还是要有新法的。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秀荣,此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算是议定了,玄成,你不要令陛下失望。”

    “喏。”魏征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

    陈正泰突然发现,家里少了女人,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了孤魂野鬼一般,自己一个人待在后院没劲,书斋也懒得去了,只好成天去天策军大营里厮混。

    在这里,陈正泰倒是很有归属感,这天策军上下,都是他的心腹,而且武人比较直接一些,没有那些文人们的九转十八弯,说句话都不用太费脑筋!

    在这里,他每日学着骑马,偶尔穿戴上甲胄,感受一下将士们的辛苦。

    只是这样一来,却令薛仁贵有些嫌弃了。

    薛仁贵不悦之处就在于,陈正泰老是往骑兵营跑,干扰了骑兵的操练,虽然操练还在进行,可殿下的出现,总是令将士们有些浮躁。

    只是他不敢规劝陈正泰,毕竟自己是靠陈正泰提拔出来的,从前还是陈正泰的护卫,又是义兄弟,所以最后只好来个旁敲侧击。

    直到陈正泰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的游手好闲,让薛仁贵嫌弃的时候,便忍不住不满起来,寻了个理由,狠狠斥责了薛仁贵一顿!

    薛仁贵呢,也不敢反驳,可最终,骂归骂,陈正泰却还是识趣的尽力不往校场跑了。

    回去的路上,长安和二皮沟之间,已是连成了一片,这几年,长安和二皮沟越发的热闹,到处都是接踵的人群,各种店铺林立,各坊之间,也没有从前的界限分明了。

    沿途总能看到一些邮筒等新设施,或是报亭,当然,街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些穿着花花绿绿衣衫,上头绣着鲜明广告语,同时骑着自行车的人穿梭!

    他们大多穿着短装,个个面色晒的黝黑,却是精气十足,偶尔在人群密集之处,他们会叮叮的按着车铃,这车铃的声音刺破了街道的嘈杂,更添几分别样的气息。

    自行车的推广,得益于这些无孔不入送餐和送信的邮差,起初人们是好奇的,等到察觉到这东西颇有趣味时,便会打听。

    尤其是孩子们,总是一窝蜂的跟着骑行的邮差们后头蹦跳追赶,口里发出欢呼,已成了长安和二皮沟的一景。

    陈家决定扩大自行车的生产,尽力对自行车进行改良,不过这玩意供不应求,毕竟……此时的生产,大多还处于手工业阶段,都是靠匠人一个个制出来的。现在还只是偶尔一些的作坊会使用蒸汽机器。

    人们肆无忌惮的改造各种各样的蒸汽机,想用尽一切办法适应各种作坊的生产,当然,其实许多的改良都显得可笑,因为……实用性很差。

    当然,蒸汽机终于还是催发了人们的各种想象力,总有一些成功的案例,而后迅速的在各个作坊之间普及开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欲壑难填

    现如今最时髦的就是蒸汽机了。

    早在两个多月前,一个纺织的作坊第一次开始使用蒸汽机。

    实际上,这几年的纺织业发展的极快,起初的时候,陈家的作坊发展了用棉花来制成棉纱,而后再制成棉布,这样的棉布布料更加保暖,人穿在身上也更舒适。

    而棉花却不似蚕丝,蚕丝必须得养桑,等着蚕吐丝结茧,因而,丝绸是天然的高端布料,价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

    可很快……人们就发现,平民的市场开始旺盛起来,许多人进了长安和二皮沟之后,已经不可能再男耕女织,身上所穿的衣料,几乎靠买。只是……市面上的绝大多数锦、丝绸以及土布,都无法满足这些人的需求。

    毕竟,土布价格虽是低廉,却并不能满足这些匠人和有些许闲钱的百姓需求。而锦和丝绸,价格却是高不可攀,寻常百姓的消费能力,远远没有达到。

    就在这时……陈家开始率先开始在打量的土地上养殖棉花,并且对棉花开始进行收购。

    历史上,真正棉布的生产,是从宋朝开始的,而在宋朝之前,虽然有棉花这等作物,可实际上,却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天然的布料原材。

    可是随着新粮种的推广,在满足了吃饱的问题之后,经济作物,已经逐渐被农人们青睐了,陈家选育了不少的棉种,且这棉花的种植,并不似粮食这般娇贵,因而在天下各处,棉花陆续开始生产。

    紧接着,陈家一面收购棉花,一面建了一个棉纱的作坊,直接采用了织布机,而后,在有了棉纱的基础上,开始大规模的生产棉布。

    棉布的制作中,飞梭得到了大规模的应用,因而产量极高,自然而然,棉布的价格,自然比之丝绸要低廉的多。

    这种温暖且舒适,样式也不错的布匹,迅速的开始风靡,需求极为旺盛。

    而棉布的作坊,却发现,自己的产量确实是高,而货物也不愁卖,唯一让人头痛的,恰恰是棉纱的产量有些跟不上供应。

    因而,对于蒸汽机的需求最大的,便是棉纱作坊,他们请了人,不断的改进纺织机,可旺盛的需求,依旧还是难抵这旺盛的需求。

    直到人们察觉到,或许可以用织布机来大规模的提高产量时,在几经改进之后,大获成功,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蒸汽机这玩意虽然消耗大量的煤,可它的生产……却比人工更稳定,产出的棉纱质地也是极好,最重要的是,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疯狂的扩大产能。

    现在,通过改进飞梭,导致棉布的产量暴增。又通过了蒸汽纺织机,让棉纱的产量也开始大规模的提高,回过头,人们对于棉花的需求又变得巨大起来。

    不少迁居去河西的世族,有不少从陈家获得了大量土地的人家,对于这棉花就很有兴趣,他们希望大规模的在河西种植棉花,当然,那里的气候是否适合种植,还需时间来观察。

    现在市面上的棉花价格高昂,而且几乎只要采摘出来,就不愁没有销路,已经属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棉布的推广,也十分可怕,因为这玩意因为价格低廉且更舒适和保暖著称,可比寻常的麻布,不知好多少。

    来长安的商贾,十个人就有三四个,都是四处求购棉布的,希望购置这样的棉花,而后带回各自的州县去。

    陈家的纺织作坊开了这个头,现在投资纺织业的作坊也日益增多,现在这棉布,已经成了硬通货。

    这棉布不但可以裁剪成衣物,还可以成为被褥,在寻常百姓人家那儿,都属于必需品,需求量一直居高不下,没有下降的趋势。包括了军中,也开始大规模的进行采购。

    陈正泰坐着马车回到了陈家,他刚刚下地,人还没站稳脚根,门子便上前来报:“殿下,崔公求见。”

    “哪个崔公?”陈正泰皱眉,一脸的困惑。

    门子回答道。

    “殿下,就是那个清河崔氏。”

    现在陈家和崔家的合作很愉快,毕竟崔家需要陈家在河西一带关照。

    而陈家也需要借助于这天下第一大世族的影响力。

    崔志正依旧还留在长安,虽然绝大多数和部曲和族人已经开始在河西定居。

    可是无论迁徙到哪里,崔家也需在朝堂之中有影响力,因而,不少崔家人依旧还在长安为官,崔志正这个族长,自然也就不能免俗。

    陈正泰立即去正厅见崔志正。

    一见到陈正泰,崔志正便行礼:“见过天下,近来老夫看鸾阁有声有色,很是为殿下高兴。”

    陈正泰看了崔志正一眼,便勾唇笑了笑:“这鸾阁,乃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为陛下分忧,何喜之有呢。”

    无论陈家占了多少便宜,陈正泰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仿佛生怕有人要借他钱似的。

    崔志正心下了然,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讨论,而是朝陈正泰笑道:“殿下,我来此,是有一件事,想要禀告殿下。”

    陈正泰已坐下,朝崔志正摆手说道:“来,坐下慢慢说。”

    崔志正点头,脸色拉起来,很是严肃地道:“殿下,我的侄儿,刚从高昌国回来。”

    高昌国在西域,在西域之中,国力算是强的,因为河西和高昌国接壤,所以会有一些交流。

    崔家到了河西之后,自然而然不会安分守己的只管着自己的土地,这样的大家族,信奉的乃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理念,因而,在河西安顿之后,便有大量的族人开始去考察西宁的市场,或者,派人前往附近的高昌国或是吐蕃国。

    陈正泰扬眉看向崔志正。

    “高昌国,高昌国怎么了?”

    “殿下可知道,现在棉花一斤价值几何?”崔志正认真反问陈正泰。

    陈正泰轻轻摇摇头:”这个倒是不知。”

    崔志正却很激动,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跟陈正泰细细说来。

    “这一年来,价格连涨,尤其是蒸汽纺织机出现之后,价格更是高不可攀,为何,因为产量涨了,可是原物料,就是这棉花……却供应不上,市面上,一斤寻常的棉花,是五十三钱,而若是上好的棉花,价格已接近七十个钱了。”

    陈正泰道:“是啊,这些年,棉花的需求确实很旺盛,你看我们陈家,不少人都穿的都是棉衣。主要还是作坊多了,产量太大。不过听闻,市面上的需求也大,大家吃饱了,自然也希望能够穿暖一些。就在今年,这棉纱作坊和纺织的棉布作坊,听说在西宁和朔方还有二皮沟,就增加了四十多家呢。”

    “正是。”崔志正极认真地道:“崔家一直都在河西之地,尝试栽种棉花,却发现……效果并不好,要嘛就产出太少,要嘛,种植出来的棉花质量过于低廉……这一方面,是崔家缺乏种植棉花的经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陈正泰道:“慢慢栽培嘛,我那堂弟陈正德,近来不都将心思花在选育棉籽上头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崔志正咳嗽,而后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过……我的族侄,却在高昌国,发现这高昌国竟有棉花,而且……产量尤为惊人,这棉花长成之后,质量极好,可称的上是当今天下,最好的棉花了。”

    是吗?

    高昌在西域,后世陈正泰也听闻过,那儿的棉花乃是主要产业。

    在人们的心目之中,西域土地贫瘠,可实际上,却也是得天独厚的地方。

    首先,那开的土地偏碱性,非常适合棉花的生长。

    其次是它位于天山边缘山麓地带,高山冰雪融水丰富,灌溉也十分便利。

    除此之外,那里大多是沙质土地,透气性好,对棉花的生长有利。

    而且因为降水少,有利于棉花的采摘。

    而一到了冬季,气温十分低下,这反而非常有利于杀死病虫。

    更不必说,棉花乃是喜光的作物,适宜在充足光照条件下成长了,而西域本就有得天独厚的光照条件。

    且棉花这玩意,非常适合大面积的种植,若是在关内的丘陵地带,无论是采摘还是运输,都有着诸多的不便,可是西域的地势十分平坦,可谓是一望无际,可以直接大面积的进行种植。

    也就是说……说起种植棉花,和西域比起来,这普天之下九成九的地方,在西域眼里,都是辣鸡。

    现在关内的棉花极大,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谁有棉花,谁便能大赚,崔志正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情报,一宿未睡,脑子里想着的,全部是钱。

    对,在他眼里,那高昌国简直遍地都是钱,今日清早,他迟疑再三,终于按耐不住了,因为崔志正很清楚,崔家是吃不下这个独食的,没有陈家的协助,高昌国大规模种植不了棉花,种植不了,这钱也就跟陈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一面说,一面死死地盯着陈正泰面部的表情,而后继续道。

    “同样一块土地,高昌国的棉花,可以是关内的一倍以上,甚至更多,而且,这样优质的棉花,产出的棉布质地也是上等。殿下啊,这可是一块福地啊,沃野千里,若是都种植上棉花,这天下就再不愁没有棉花了。只是……这高昌国,前些年和突厥人有所勾结,一直为朝廷所不容……此地的百姓,大多为汉民,若是能拿下高昌国,这关外之地,可就不缺少人口了。”

    高昌国最初的时候,是汉朝经略西域之后,一群大汉遗民的后裔,因而,虽是在西域之地,可实际上,那里大多数依旧还是汉人。

    等到汉朝灭亡,随着中原无休止的战乱,高昌就不得不自立了,和关内一样,国家都被几个汉族大姓所把持,也同样设立六部,采取的乃是郡县制,有四郡十八县,人口有十万户之众。

    十万户,便是数十万的人口,这若是放在大唐,可能并不算什么,可搁在西域,便十分可观了。

    只是随着中原混乱,这高昌的汉人,已隐隐有胡化的迹象。

    而且高昌因为和中原联系的渠道被切断之后,为了确保安全,早些年,一直和突厥人有所勾结。

    崔志正显然如意算盘打的很清楚。

    那便是若是能拿下高昌,那么陈家和崔家便可大发一笔横财。

    自此之后,崔家固然不可能超越陈氏,但是在未来,依旧还可继续保持其巨大的影响力。

    其实理论上而言,这个时候,大唐就应该征讨高昌国的,历史上的贞观十四年,李世民派侯君集征讨高昌国。

    李世民攻灭高昌的本意,其实就是设立西域都护府,而高昌国大多都是汉人,未来也可是大唐稳定西域的基石。

    只不过,侯君集显然没有领会到李世民的意图,杀入高昌之后,大肆的进行抢掠和屠戮,反而让这高昌国十室九空,反而使中原王朝名义上占有了这里的土地,可实际上,却彻底的失去了经略西域的支点。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的是,历史上的高昌国,躲过了侯君集这一劫,却又被崔志正所惦记上了。

    陈正泰从崔志正的脸上,看出了贪婪。

    土地、人口、棉花、钱。

    崔家既然立足于河西,那么势必是要开拓进取的。

    这种贪婪,显露的如此明显,陈正泰此时心里一震,他倒不是震惊于崔家成了成了陈家的威胁,震惊于崔家的野心。

    而是……陈正泰意识到………自己将关内的这些饿狼们,终于放了出来。

    在关内的时候,这些世族依旧是贪婪无情的,只是在关内,他们是不断的盘剥和压榨其他的百姓,来不断丰厚自己的家产。

    可到了关外,这一群饥渴难耐,野心勃勃的家伙们,但凡是闻到了一丝的血腥,便立即变的狰狞起来。

    天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正泰面上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开口问道。

    “崔公打算如何拿下高昌?”

    崔志正似乎早已经有了打算,将腹稿和盘托出。

    “这个容易,上表朝廷,让陛下召高昌国主前来长安觐见。那高昌国主怎么肯来,难道不怕来了长安,就走不了了吗?可一旦这国主不来,那么就好办了,陛下一定震怒,到时让人上书,就说高昌国无礼,立即发动兵马,攻打高昌。取下高昌国之后,灭了他们的世族,拿下他们的土地。”

    崔志正没有一丁点掩饰,因为他觉得陈正泰是自己的同类,跟陈正泰说话,还是简单直接点好。

    而陈正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头皮发麻,够狠。不愧是中原第一大族啊,没这股狠劲,真的凭他们崔家自称的郡望和家风就可以成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吗?

    “动兵?”陈正泰皱眉。

    “当然要动兵。”崔志正道:“如若不然,如何才能掠其土地呢,他们肯拱手而降吗?”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太狠了。”

    崔志正震惊地看着陈正泰,你姓陈的还不够狠,你不狠,我们崔家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只是大家没有戳穿罢了。

    于是崔志正便微笑:“殿下啊,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时候,怎么能犹豫呢。你想想,十多万户的人口,还有大量的良田,取之不竭的棉花,还有……有了高昌之地,河西也就有了屏障了。无论从哪一方面,对于陈家而言,都有大利啊。何况,这事可以交给崔家来办,我让人去上书,先召高昌国国主来。其他的事,交给崔家即可。”

    陈正泰若有所思。

    不得了,有点动心了。

    虽然好像有点坏坏的,可实际上……陈正泰也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

    于是他抬眸看向崔志正,很是认真地问道。

    “可以不动刀兵吗?”

    崔志正奇怪地看着陈正泰,道:“殿下何时如此仁慈了。”

    “我一直都是善心肠,见不得血,也见不得杀人。”

    “若不动刀兵,又该如何呢?”

    “我有一计。”陈正泰正儿八经地看着崔志正,随即便笑道:“保准让那高昌国,拱手而降。只不过,却需崔公协助。”

    “这个好办。”崔志正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凭殿下吩咐。”

    他心里却嘀咕着,这小子……平日见他挺狠辣的,还以为是自己人呢,哪里想到……

    崔志正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他还是希望陈正泰狠一些,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要大家还是相互依赖,自然是越狠越好。

    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陈正泰太过仁慈,那这高昌国,他们肯定拿不下来的。

    “很好。”陈正泰站起来,此时也摩拳擦掌起来:“照旧,还是请陛下召那高昌国主来,现在突厥已灭,河西又被我们占据,这高昌国一定不安,所以……先吓吓他们。”

    ……………………

    第二章送到,在构思新剧情,所以……更新比较慢,但是会有。

第五百五十五章:华夷之辩

    崔志正的建议没有得到陈正泰全面的支持,心里不免怏怏不乐。

    不过至少让高昌国的国主来朝,双方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因而他倒也不含糊,从陈家辞别出来,坐上了四轮马车,为了这事,崔家是该去活动一二了。

    这四轮马车经过林立的铺面时,那成衣和布匹的铺子门庭若市。

    崔志正坐在车中,看着那门前围满了人的铺子,心里的**又勾了起来,他想到自己置身于棉花海之中,部曲们喜悦的采摘着棉花,只要人还在,就需穿衣,只要人还穿衣,那么棉花就永远值钱。

    于是,崔志正变得急迫起来。

    当日,便有人奏请高昌国主来朝。

    李世民看了奏疏,大抵阅览之后,便立即恩准了。

    这对李世民而言,只是区区小事而已,不算什么。

    何况,高昌国此前对大唐确有不恭,不过等到突厥彻底的消灭,大唐开始得到河西之后,这高昌国也开始变得惶恐了。

    这个时候勒令高昌国国主来朝,不失为敲打的策略。

    李世民下了诏书,当日朝议的时候,因为涉及到了高昌国的问题,倒是让这殿中发生了一次讨论。

    这御史台之中,倒是有一个叫李如意的人,禁不住上言:“陛下,臣闻关外有大量归降的突厥人,在朔方、在西宁一带为奴,现如今,陛下召高昌国国主来朝,这高昌国见突厥人下场如此凄惨,势必不敢来长安。不妨此时厚待突厥人,将这些突厥的俘虏,在河北之地进行安置,分给他们土地!如此,突厥人势必心怀对陛下的恩义,再无反叛。而高昌国主若是得知陛下如此厚德,势必欣然来长安,朝见陛下。如此,怀柔远人,天下大定也。”

    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突厥的俘虏现在都做了奴隶,一定会让高昌国感到害怕,所以想要宾服四方,自然是需善待突厥人。

    河北前些年,因为战乱,死了许多人,土地荒芜,而大量在关外的突厥人,可以安置进来,给与他们土地耕种,寻找他们突厥的王族,给与他们世袭的官职。这其他人见了大唐连突厥人都肯善待,自然而然,也就愿意欣然来朝见了。

    李世民显然是颇有一些动心的。

    不过朝中却有一些尴尬,毕竟这李如意慷的是他人之慨,让陈家释放奴隶。

    就在此时,财政部尚书魏征却是徐徐站出来,正色道:“此言差矣,突厥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陛下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若统统安置,使其聚集而居,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朝廷怎么可以为所谓的恩义,而使我大唐置身于水火之中呢?”

    魏征显得很愤怒。

    虽然是财政部尚书,本来这等事,不是他该管的,可历史上的魏征,一直对于大唐的某些国策,是颇有一些成见的。

    这李如意听罢,便忍不住道:“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宜处之河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厚恩,终无叛逆。魏相公却视他们为心腹大患,倘若人人如魏相公所言,谁肯归降?”

    魏征绷着脸,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晋代有魏时,胡人部落分居近郡,江统想要劝皇帝将他们逐出塞外,晋武帝不用其言,数年之后,遂乱瀍、洛之地。这是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若是听从李如意之言,使突厥遣居河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魏征开始引经据典。

    李如意却显然觉得魏征有些多虑了。

    就你魏征会用典吗?

    于是慨然道:“臣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收居内地,教以礼法,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河南单于于内郡,以为汉藩翰,终于一代,不有叛逆。而隋文帝劳兵马,费仓库,树立可汗,令复其国,后孤恩失信,围炀帝于雁门。今陛下仁厚,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怎么能为害呢?魏相公危言耸听,视突厥为禽兽,心胸狭隘,竟至于此?”

    你魏征取晋武帝的例子,那就算我李如意不会引经据典,我可以举光武帝的例子。

    此时也有人站了出来,却是给事中杜楚客,显然他是支持魏征的。

    他忧心忡忡地道:“陛下,北狄人面兽心,难以德怀,易以威服。今令其部落散处河北,逼近中华,久必为患。夷不乱华,前哲明训,存亡继绝,列圣通规。臣恐事不师古,难以长久。”

    李世民听着众人不断的争辩,也不禁大为头痛起来,心里则是有些犹豫不定了。

    这李如意被人辩驳,忍不住恼羞成怒,于是不禁道:“魏相公此言,莫非是为你的恩师陈正泰张目,因为这些突厥人在关外为奴,舍不得释放这些突厥奴吗?”

    这话足够的不客气!这就是直接直指魏征有私心了。

    正所谓,既然我不能用道德感化你,那么就干脆指责你私德有问题。

    这是朝议辩驳之中最常用的手段。

    魏征自是大怒。

    群臣则纷纷侧目,倒是有不少人对李如意反感。

    你这李如意,好好的议政便议政吧,却偏偏要把人家拉下水。

    今日的朝议,鸾阁令李秀荣,还有鸾阁舍人武珝都是需参加的,她们此时禁不住俏脸一寒。

    被怼的魏征,自然不是好欺负的,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立即振振有词地道:“中国百姓,天下根本也,四夷之人,犹于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怎么能够长久呢。自古圣君,化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故《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以中国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敷衍生息,人口与日益增多,非中国之利,长此以往,也必定会引发祸乱。李相公所言,不过是腐儒之言,大唐难道是以恩义使突厥臣服的吗?”

    “当时,乃是我唐军奋不顾身,战胜他们,方有今日。凭借给予人土地,册封他们官职,赐给他们钱财,便可使他们屈服,这是我从未听过的事。历来对胡的策略,成功的都如秦始皇击北胡,汉武帝逐匈奴一般,而使四境安定,恩赏和厚赐,绝不是长久之道。可是李相公却直指臣有私心,臣历来就事而论事,何况今日涉及到的乃是国家的根本大事,我岂有私?”

    那李如意听罢,心里不满,还想继续争辩,却见魏征愤怒,此时便不好再说了。

    只是显然,这一番争论,其实也是整个庙堂上的缩影。

    在对外的政策上,像魏征这样的人有不少,而如李如意这样的人,也是大行其道。

    这一次的交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冲突罢了。

    而对于李世民而言,显然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某种程度而言,李世民既想学汉武帝,又想学光武帝。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汉武帝强是强,可某种程度而言,他的对外政策,却需不断的征战,以至到了现在,汉武帝的名声并不好。

    反而是光武帝那样,被后世称颂,对于李世民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只是……李世民还是颇为犹豫,或者说,时局已经变了,若不是陈家开始在关外立足,李世民可能毫不犹豫地采纳李如意这样人的意见,毕竟以仁义而使人屈服,吸引力远远大于用战争来屈服别人。

    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李世民能做到,是不是很厉害?

    李世民毕竟已经在军事方面,证明了自己超卓的能力,他对于这种征服的功绩,其实已经不是很看重了,就好像有人体育得了满分,当然会想复习一下语文。

    他如今所追求的是,是文成武德。

    可现在局势大变,他无法严令陈正泰释放突厥奴,毕竟陈正泰是自己人。

    因而李世民自然在此时,不会表露自己的态度,这个时候,任何的表态,都可能鼓励朝臣们继续争议下去。

    于是这一场争论,最后只有无疾而终。

    魏征依旧显得怒不可遏,他今日也没心思去财政部办公了,虽然财政部现在刚过构建,大小事务都需魏征处置,可魏征心里有事,还是决心下朝之后,立即去见一见陈正泰。

    到了郡王府,在书斋见到了恩师之后,魏征便开门见山的直接将朝中的事大抵的说了出来。

    其实陈正泰本也该参加今日的朝会的,不过他想到好像这朝廷有自己和没自己都一个样,何况自己妻子已经参加朝议了,总不能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跑去上朝吧,甚至等将来若是继藩长大了,授予了官职,那敢情就厉害了,一家人齐刷刷的都站在那里,还真是有碍观瞻啊。

    此时,魏征的心头依旧有气,对着陈正泰愤怒的道:“若是依李如意之所言,华夏危矣,死在眼前,尚不自知,实在令人担忧。”

    陈正泰倒是反应从容,平静地道:“先别气了。这不过是个区区御史而已,能有什么危害。”

    魏征却是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随即道:“今日出来的乃是一个御史,虽然这御史不过如此,可是恩师有没有想过,为何区区一个御史就敢如此大言不惭?不过是他说出了朝中不少人想要说出来的话罢了。不知恩师对此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陈正泰道:“不过你是我的弟子,你说什么,我都支持。”

    魏征不禁无语!

    这答了跟没答有什么区别吗?

    陈正泰笑道:“我这是利益相关,若是我也说你说的对,别人定要说我只是因为舍不得释放突厥奴,说我贪财如命,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将来这些人若是修史,十之**,还要讽刺和奚落我呢。”

    魏征不禁叹了口气道:“人就是如此,记吃不记打。胡人之祸,才过了多久,人们就已经不记得了,转过头来,便又开始奢谈仁义,他们的仁义若是有用,何至这历史上血迹斑斑?”

    在所有人看来,魏征是个爱引经据典,喜欢和人辩论的人。

    而实际上,魏征之所以靠一张嘴,便名留青史,其实并非是如后世的清流们所想象的一般,凭借的乃是他的辩论能力,而是他的真知灼见。

    所以后世有许多人,都效仿魏征,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仗义执言,道理却肤浅的可笑。

    却浑然忘了,仗义执言的前提是,除了你肚子里墨水,而且还得有对事物的洞察能力。

    事实上,魏征反对的绝大多数事,其实都被历史所印证,最后得出他才是对的,因而人们才对他钦佩。

    而不是因为魏征嘴巴厉害,口若悬河。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玄成说的这种人,之所以能够奢谈仁义,无非是叶公好龙而已,真将他们送去关外几年,他们就老实了。好啦,你不必担心,这事有我。”

    魏征点头,似乎对陈正泰还是颇有信心的,因而笑道:“倒是我多虑了。是了,恩师要对高昌国下手吗?”

    “什么?”陈正泰诧异的看着魏征:“你从何处听来的?”

    “倒不是听来,而是清早有人上书,让高昌国主来朝,这上书的人,乃是崔家的故吏,我便想到了崔家,细细推敲,这崔家和陈家现在都在关外,如今清河崔氏,立足于河西,现在突然有此动作,肯定是和恩师事先商议过的。”

    陈正泰也是服了,只一点细节,这家伙就能把事情看透,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魏征啊,陈正泰已将魏征引为心腹,这是自己左膀右臂,所以也不隐瞒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高昌国地处西域,若能得之,那么关外陈氏,便可控制河西、朔方、西域之地,足以高枕无忧了。”

    魏征沉吟道:“原本陈氏在河西,立足还不稳,贸然掠夺高昌国,不是稳妥之道。不过高昌国确实与西域诸国有所不同。那里本就是我华夏之国,若是能之,反而能充实河西的力量。只是我不建议征讨,反而建议以招抚为主,若是征讨,大军过处,势必烧杀,不知死亡多少百姓,到时,高昌与我大唐虽是同文同种,可即便夺取,彼此之间却也是血海深仇。恩师要夺高昌国为己用,还是令其臣服为好。”

    在这方面,魏征显然对突厥人和高昌国是两种态度。

    他一直认为华夏才是中国之本,反而劝说陈正泰不要鼓动朝廷对高昌国大加征伐。

    陈正泰点了点头道:“我自有主意,你放心便是。”

    魏征不由失笑:“倒是弟子孟浪了。”

    似乎魏征对陈正泰是颇有信心的,此时提出警惕,反而是有些多嘴多舌了。

    陈正泰接着道:“来都来了,不妨陪我吃个饭吧,最近大家都很忙,反而只有我,如孤魂野鬼一般。”

    魏征却摇头:“不成,财政部还有许多大事等弟子决断呢,这也是大事,不可怠慢了,恩师,学生告辞。”

    人家都说忙着办正事了,还能怎样?

    陈正泰只好遗憾的道:“既如此,那下次再说吧。”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去一个多月。

    高昌国终于来了消息。

    高昌国主麴文泰果然不肯来。

    而是表示愿意派出使臣,来长安朝见。

    其实高昌国的国策,也是颇有一些愚蠢的。

    在隋朝的时候,高昌国内附,臣服于大隋,以至于隋炀帝要征高句丽的时候,高昌国还征发了军队,跟随隋军一道攻打高句丽。

    不过那一次吃了大亏,高昌国的军队吃了大亏,隋朝灭亡在即的时候,突厥人壮大,此时高昌国对于中原王朝开始变得没有信心起来。

    你特么的坑我。

    于是兵败的高昌国选择了和突厥人合作,唐初的时候,大唐派出使节前往高昌,受到了高昌国主麴文泰的侮辱。

    现在大唐要麴文泰来朝,那麴文泰敢来才怪了,只怕来了长安,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不过麴文泰倒也不傻,来虽不敢来,却也不敢得罪大唐,送来的奏疏,显得极为恭敬。

    当然,麴文泰显然也嗅到了一点什么,大唐明知道自己不敢来长安,偏要故意让自己来朝,这不是摆明着,想要弄死自己吗?

    于是和奏疏同时来的崔家探子,已经密报了高昌国的情况,这高昌国在接到了大唐的诏书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征发四郡百姓,进行备战。

    显然高昌国已经没有任何侥幸之心了,意识到战争即将来临。

    当日,新闻报便刊载了高昌国备战的信息,一时之间,战云密布。

    …………

    昨天实在太累了,睡着了,算是第二次请假吧,一个月有三次请假,老虎会珍惜。

第五百五十六章:天赐之地

    高昌国的反应,显然引起了朝野的震怒。

    叫你来不来。

    不来居然还敢备战!

    这是啥意思,这是挑衅哪。

    每个时代的挑衅都是不一样的。

    若是在汉武帝的时候,你瞎咧咧两句就是挑衅。

    倘若到了南宋,可能你兵临城下了才能作数。

    可在大唐,显然这种备战的行为,和挑衅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当日便有吏部尚书侯君集和兵部尚书李靖请求出兵征讨。

    而此时的李世民,钱粮充足,兵多将广,自然而然在这求战心切的气氛之下,也有了征伐高昌国的打算。

    于是李世民连日召文臣武将入文楼商讨军机。

    过了几日,又召陈正泰觐见。

    见了陈正泰,李世民却是道:“正泰的气色很好,显然是心宽得很。”

    话里隐隐有陈正泰这几日又不知去哪里躲懒的意思。

    陈正泰倒是坦然地道:“儿臣在太平盛世之中,又有圣君在朝,天下大定,心宽是免不了的。”

    言外之意却是……这不怪我啊,谁让皇帝这么圣明呢,大家都没事可干。

    站在一旁的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李秀荣数人,又有李靖和侯君集在侧。

    诸人听罢,为之莞尔。

    李世民方才本有些许的责备之意,可随即烟消云散,却显得颇有几分尴尬:“你是上卿,也不可成日游手好闲,该为君分忧。”

    草草的说完了这番话,便算是圆了场。

    陈正泰心里却想,话是这样说,皇帝看着他懒惰,固然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可换个角度来看,若是他每天勤勉,朝中的事什么都来插一脚,这岂不就成了喧宾夺主了?

    李世民对陈正泰可以说是十分的放心,哪怕陈正泰总能化腐朽为神奇,门生故吏开始遍布朝野,他也依旧不觉得陈正泰有什么企图。也正是因为李世民看穿了陈正泰的性子!

    这种人,送他皇帝宝座,只怕他也要躲起来呢!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诸卿已经议定,预备征伐高昌。你们陈家,乃是河西之主……”

    陈正泰就立即打断道:“陛下……不是我们陈家是河西之主,陛下具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河西,乃陛下的疆土,陈家不过是世代替陛下藩守河西之地而已。”

    李世民心里忍不住地说,这家伙,怎么说话就是这么让人舒服呢。

    虽然这一切只是理论上,事实上,那河西之地,包括了朔方,朝廷都没有染指半分,从未真正进行管辖,甚至连官吏都没有委派一个。一切都凭陈家做主,可至少名义上,陈正泰还是很给李世民面子的。

    李世民颔首道:“卿家不必细究这些。”

    陈正泰则是无比认真地正色道:“这是大义,所谓名正才能言顺,可不是旁枝末节。”

    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道:“好吧,朕让你们陈家,世代藩屏河西之地,这河西之地与高昌国为邻,朕打算用兵高昌,不知你有什么建言?”

    陈正泰便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的许诺?当初陛下说过,这关外之地,统统让儿臣来拿主意。儿臣掌朔方、河西的征伐、邦交事宜。”

    李世民道:“这些,朕当然记得。只是此次,高昌欺朕太甚,朕不打算轻饶他们。且诸卿群情激愤,纷纷请战,朕以为,士气可用。”

    陈正泰瞥了一眼李靖和侯君集。

    这两位将军,都已成为了尚书了,一个掌兵部,一个掌吏部。

    显然这个时候,都不甘寂寞。

    不过大唐的臣子们,没有太多的文武界限,在朝做尚书,出关做将军的大有人在。

    李靖自不必说,早就磨刀霍霍了。

    而侯君集显然这一次更为热衷,以内对他而言,现在皇帝对他已经开始渐渐的疏远,虽然还没有撤掉他的吏部尚书,可无论他身居什么样的高位,倘若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身败名裂,也只是迟早的事。

    此次,他显然是想立下攻灭高昌国的功劳,利用这大功,换取李世民对他的刮目相看。

    因此,这一次他请战的态度最是强烈。

    因而,大家都盯着陈正泰,陈正泰毕竟是实际上的河西主人,一旦用兵,大军肯定要途径河西之地,到时少不得也需河西之地来供应粮草。

    陈正泰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却是一字一句道:“儿臣以为,不必用战争去攻灭高昌,只需略施小计,保管这高昌拱手来降。”

    “什么?”李世民惊异地看着陈正泰:“什么小计?”

    “荒谬。”侯君集有些急眼了。

    对侯君集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他能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忠诚的最好时机,一旦错失,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道:“国家大事,岂能儿戏?用区区的略施小计,就可以屈服高昌国吗?高昌的君臣,个个桀骜不驯,他们世代在西域之地,以刚强而著称,朔方郡王此言,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侯君集的理由很简单。

    高昌国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当然……这也是实话。

    这些汉朝时的遗民,驻守在西域,中原大乱之后,他们犹如沙漠中的绿洲一般,在四面都是胡人的险恶环境,没有中原王朝的支持下,依旧坚守!

    虽然高昌国已经历经了数个王朝,分别被不同姓氏的人所统治,可大汉的国体以及语言,还有汉人们的血脉却是一直都留存了下来,这可是足足的坚持了数百年,数百年来,从不曾被胡人所攻灭。哪怕在最险恶的环境之下,也依旧深深扎在西域之中。

    但凡他们的性情,有一丁点的软弱,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侯君集认为,对付高昌国,单凭招抚,是绝对没有效果的。

    陈正泰则瞥了侯君集一眼。

    他很清楚,若如历史上的侯君集发兵高昌,会发生什么。这侯君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军过处,四处劫掠,杀戮百姓,对于高昌而言,就是一场十室九空的兵灾!

    到时就算是拿下了高昌,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座空城而已。

    遗留下来的高昌百姓,本是和大家同一血脉,可经过了这样的征战之后,只怕也对大唐恨之入骨了!

    在这绵绵恨意之下,这些本是一直坚守汉人道统的遗民,会迅速的进行胡化,自此之后,大唐得到的不过是一个都护府的空壳,却再没有人自称自己是汉人了。等到大唐开始收缩,西域之内,便再看不到汉人的踪迹。

    陈正泰倒没有动怒,而是淡定地看着他道:“那么侯将军意欲何为呢?”

    侯君集则是看向李世民道:“陛下给臣三万精兵,半年之内,必破高昌。陛下,高昌侮辱大唐过甚,当初便勾结过突厥人,而今陛下召其国主不至,桀骜不驯至此,若是朝廷不立即发兵,只怕要为天下人所笑。”

    李世民颇有些犹豫,想了想,看着陈正泰道:“你这略施小计,需要多久时日?”

    “三个月。”陈正泰正色道。

    “三个月……”李世民一时恍惚。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而后道:“不妨就如此吧,朕命侯君集为招讨高昌大总管。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三个月之内,你一事无成,侯君集将军便立即进兵,如此,也好让侯君集有三个月时间准备,你看如何?”

    陈正泰心里想,我是说三个月,可我特么的说三个月,是因为侯君集说只需半年啊!

    特么的……

    可是话都说出来了,他还能怎样,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陈正泰道:“那么儿臣即刻赶往新宁,只是……能否请陛下……恩准天策军随儿臣一道去?儿臣倒是不打算用兵,就是想要……想让天策军出关去见识见识,留在这长安,操练的久了,他们也烦闷得很。”

    李世民笑了:“原来你是想要讨要天策军的,这天策军是你的宝贝,也是朕的宝贝,朕还靠他们做仪仗呢。”

    说实话,让天策军做仪仗真的很好用。

    这些家伙们队列整齐,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如虹,皇帝出行在外,单看着仪仗,便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李世民随即道:“不过你开了口,朕能不允吗?就随你去吧。”而后,李世民突然拉着脸,带着肃然道:“只是……你记住一句话,天策军,不容败!”

    这是一个警告。

    朕不管你想做什么。

    但是天策军绝不容许打任何败仗,这不是军事问题,是政治问题!

    陈正泰心里想,想当初皇帝赐新军为天策,他还以为得了便宜,现在看来……反而成了累赘了。

    他心里唏嘘着,却还是乖乖的应下来了。

    不管如何……自己只有三个月,必须要拿下高昌。

    那高昌国……据闻现在征发了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招募了六七万军马,可谓是磨刀霍霍,就等大唐出兵了。

    显然……高昌国这等丧心病狂的战时体制,还是很令人敬畏的,当然……其实也可理解,处在西域,四面都是仇敌,想要保存,只怕这数百年来,实行的都是这等耕战体制。

    既然事情有了决议,陈正泰领命而去。

    那侯君集倒也心满意足。

    毕竟皇帝也只给了陈正泰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时间,也足以他奉旨召集军队,开赴河西,做好征伐高昌的准备了。

    就看那陈正泰能否三月之内拿下高昌了。

    侯君集也领了命,前去准备了。

    李世民看着余下的众臣,若有所思地道:“三个月……三个月的期限,朕是不是有些苛刻了?”

    房玄龄在一旁微笑道:“陛下……既然这是朔方郡王自己主动请缨,便谈不上苛刻了。”

    这时间可是陈正泰自己订的,怨得了谁?

    李世民颔首,目光则是留在了李秀荣的身上,忍不住道:“正泰是该找点事做了!男儿大丈夫,哪有家中妇人尚且为君分忧,自己却躲在家中游手好闲的?朕看着就生厌,送去河西……好好磨砺去吧。”

    …………

    天策军上下,已是欢呼一片。

    每日在这宫中卫戍和操练,早让他们受不了了,因而等旨意下来,在欢呼雀跃之后,随即便准备开拔。

    浩浩荡荡的军马,带着无数的军资,当日出发。

    众人至车站,在车站里,早就调配了几辆蒸汽火车,预备运送他们。

    现在铁路线疯狂的铺建,前往朔方的铁路线已大致贯通。

    而朔方和西宁的铁路,则两头并进,正在修建路基。

    朔方和二皮沟之间,毕竟当初铺设木轨的时候,早已修了路基,唯一做的,就是将木轨替换成钢轨罢了。

    因而,进程很快。

    反观这朔方和西宁,难度就大了许多,工期的难度也是极大。

    这天策军需先抵达朔方,在那里,一路朝西进发。

    当然……好处就在于,因为沿途都有大量的工地,提前让人在沿线储存一些粮食,足以让这天策军上下,可以就地进行补给,不必担心需要大量民夫携带补给的问题。

    除此之外,随军的马匹也是足够,可以确保快速行军。

    反正这些皮糙肉厚的家伙们,苦头吃惯了,不至有人掉链子。

    而陈正泰则带着护军营,次日出发了。

    他决定带着武诩同往,关于这一点,李秀荣是支持的,李秀荣知道此次夫君难得出一趟远门,难免还是有些担心。而武诩的能力,李秀荣已有见识了,让武诩跟着他的身边,偶尔出谋划策,夫君可以早一些回来。

    因而李秀荣直接给武诩准了三月的假。

    到了二十日之后,陈正泰便已抵西宁。

    他这算是第一次出关,眼看着这关外广袤的土地,也不禁为之震惊。

    其实在上一世,陈正泰是去过蒙古的,在后世,蒙古更多的是荒漠为主,虽然一直都在治沙,可那种荒凉,却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可是在这个时代,草原却是另一番景象,无数的青草茂盛,那南北朝时期的诗文里,曾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说的便碧绿的原野茫茫不尽,那风吹到草的低处,有一群群的牛羊若隐若现。

    其实这诗句,讲的就是朔方一带的风情。

    后世的朔方,砂石和黄土裸露,可在这个时代,雨水充沛,草地茂密的生长,这草原壮丽富饶,与后世相比,可以说是完全的两个世界。

    陈正泰虽也知道唐朝时候的草原和后世的草原不同,可真正见到这样的景象,却还是震惊了。

    等到了河西之地时,沿途所见,也不似后世的甘肃一般荒芜,依旧是四处青草,虽无高大的树木,水土却是丰美,甚是壮阔。

    快抵达西宁的时候,需途径崔家的一大片土地,在这里……崔家已经开始建起了高大的坞堡。

    在这一片坦途之中,巨大的汉家形制的堡楼让人远远望去,不禁心旷神怡。

    坞堡之外,是开辟出来的无数良田,他们挖了许多的沟渠,将水引至土地上进行灌溉,而后开荒,耕耘,随处可见的是风车,大量的牛马,被驯养成耕畜。部曲的房子,则以村落的形制,围绕着那巨大的坞堡四散开来。

    而在这里,陈正泰受到了殷勤的款待。

    那崔志正居然带着一行族人,在途中等待陈正泰的车驾,来和陈正泰见礼。

    陈正泰惊诧的看着崔志正:“崔公不是在长安吗?”

    崔志正笑道:“当初让人去上书请高昌国国主来朝,我就晓得战事要起了,所以率先出发,到了关外来,就等着我大唐的军马从这里走过去,杀入高昌国呢。只是万万想不到,殿下居然亲自来了,你我能在此相见。”

    陈正泰看着这老狐狸,心里不免的想,只怕这个时候,这老狐狸正准备卷起袖子来,协助出征的大军呢,到时候,等大军攻入高昌,崔家也跟着分一杯羹。

    要不要这么激动?

    陈正泰便道:“陛下准我来应付高昌国的事,我一路过来,这沿途都是崔家的土地,见许多麦子都要熟了,还有大量的土豆地,似乎也要收获,看来……你们崔家今年要大丰收了。”

    “哪里的话,现在粮食不值钱。”崔志正笑了笑道:“只是靠这些粮,勉强养活族人和部曲糊口罢了,那棉花才值钱。殿下,既途经了崔家,怎么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呢?就请殿下至寒舍来,喝一杯水酒吧。”

    陈正泰心里想,这家伙真是三句不离开棉花啊!

    想那高昌人也是可怜,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陈正泰倒没有拒绝,道:“也好,正好去你家的坞堡里见识见识。”

    崔志正满面红光,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河西,起初的时候,以为这里很荒凉,可真正到了,却发现这里在崔家的经营之下,已不亚于关中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假以时日,在这一片新的土地上,崔家将焕发新生,西宁崔氏,依旧将延续百年、千年、万万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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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