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陈正泰的大礼
早有人见了李世民来,正要冲进东宫中去通风报信。
可李世民在此时,却是将人唤住:“谁敢进去,朕立杀无赦。”
这话声音不大,却是一下子令这东宫卫率们个个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做声了。
陈正泰一看这架势,便也无可奈何,于是索性不吭声,兴高采烈的样子领着李世民进入了东宫。
这东宫之中,人人见了李世民,立即拜倒在了道旁.
李世民只问一个宦官.
“太子在何处?”
“太子……太子……”那躬身站在道旁的宦官一脸犯难的样子,良久才道:“陛下,太子殿下在大殿。”
李世民于是昂首阔步,至东宫大殿,便见里头传来声音。
“大当家千岁,大当家威武。”
李世民顿时皱眉,回头看一眼陈正泰。
陈正泰尴尬一笑,却很快将目光别过去。
李世民随即入殿中,却见李承乾高高坐着,下头一群穿着青衣的人,这些人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这衣服有些陈旧了。
其中一个,手中推着一辆二轮车,很兴奋的样子。
这车子的轮子一前一后,前面还有一个扶手一样的东西,在李世民眼里,这车子的造型特别奇怪。
李承乾得了这些人的恭维,口里却道。
“从今往后,都和孤来学,这车,算是孤租赁给你们的,每月上缴十文钱,三年之后,这车便是你们的了。”
这些穿着青衣的人个个大喜,又是一阵肉麻的吹捧:“天不生殿下,万古如长夜。”
“殿下多才多能,实在教我等钦佩。”
“正因为有了太子殿下,咱们活的才有滋味。”
“我每天夜里,都要念诵太子千岁一百次,方才能安心入眠。次日清早起来,才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李承乾此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他很开心,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孤不是比你的婆娘还亲?”
那最后说话的人道:“何至是比婆娘还亲,便亲娘来了,也不及太子殿下。”
于是李承乾又是大笑。
李世民听到这些话,已是气的要呕血,一张脸沉了下来,似乎可以滴出墨汁来。
自己所担心的事,似乎发生了。
围在李承乾身边的,都是一群什么人。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李世民不愿多管这些事,毕竟他知道……身为太子,身边围着这些阿谀奉承之徒,乃是常态。
只是李祐刚刚谋反,已让李世民生出了极大的戒心。这个时候再看太子也是如此,这样下去,恐怕迟早也要步李佑的后尘。
他的火爆脾气,腾地一下起来,目光冷冷扫向李承乾。
陈正泰一看便知不妙,便立即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李承乾的笑容戛然而止,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李承乾目光落过去,可很快,他的笑容僵硬起来。
这笑容逐渐的消失。
而后,李承乾忙是正了正冠,连滚带爬的小跑过来,一副殷勤的样子,到了李世民面前,作揖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狠狠瞪着他,一抬手。
李承乾下意识地抱着脑袋,畏畏缩缩的模样。
于是,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打下去。
李世民怒不可遏,手指着李承乾,沉声说道:“李祐的下场,你没有看到吗?可你现在和那李祐有什么分别,每日将自己关在东宫之中,妄自尊大,你是太子啊!”
面对李世民的责备,李承乾顿时瘪了,期期艾艾的想要解释。
一看这家伙见了自己如老鼠见了猫似得,李世民反而更怒,因为在李世民看来,李承乾这个人家伙,和李祐一样,平日里妄自尊大,到了自己面前,又畏畏缩缩,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实际上呢,他们个个都蠢得无可救药。
“陛下……”陈正泰在旁微笑,忙是开口给李承乾打圆场。
“陛下何不且听太子殿下将话说完呢?”
陈正泰的话还是颇有效果的。
李承乾感激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李世民沉默不语,微眯着眼眸注视李承乾。
于是,李承乾只好老实巴交地开口道:“儿臣不知父皇驾到,不能远迎,实在万死。”
想到陈正泰在跟前,可以为自己转圜,李承乾终于胆子大了不少,也不禁变得平和起来。
李世民只嗯了一声,而后目光落在那些青衣人身上,冷冷追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都是儿臣的……部曲……”
一听到部曲二字,李世民顿时又要大怒。
李承乾忙道:“就是当初,儿臣招揽的那些乞儿,这些乞儿………儿臣让他们专给人送餐跑腿,在二皮沟和长安,已有三万人规模了。”
李世民顿时想起了什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三万人的规模,这个数目,远远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即便是长安和整个二皮沟,人口也不过百万而已。
陈正泰立即在旁辅助。
“陛下,这是确有其事,太子殿下,哪怕是在监国其间,对于这些可怜的乞儿还有流民百姓,还是颇为关注的,尤其是不少流民,刚到长安和二皮沟,一时无法立足,大多数,都是靠在太子殿下这儿先起步……“
李世民冷笑:“就凭这个,也能养三万人?”
“足够了。”李承乾给李世民娓娓道来。
“一方面是送餐有一部分利润,另一方面,是为人代买东西,还有负责帮人叫车的,不只如此,这长安因为报纸盛行,所以设立了一百三十多个报亭,这是报亭,有七成都是儿臣的部曲们在各个街巷里设立,每一个报亭,既可兜售一些报纸还有杂货,其实……也是一个联络点,它处在每一个角落,但凡有事,只需有人去报亭里吩咐一声,报亭里的部曲立即打出暗号,招来附近的伙计。表面上,这都是蝇头小利,可实际上,因为业务广泛,这利益堆积起来,不说养活三万人,甚至里头还有不少利益可图呢。何况现如今,不少作坊红红火火,送餐的过程中,还有送报的服务,作坊越多,许多的匠人就不愿去做其他的杂事了……”
李承乾说着,如数家珍一般,面容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儿臣还开拓了广告的业务,让每一个在街面上活动的部曲,衣都都绣着字,一般都是和某些商家长期合作的,譬如有的商家,要推广他家的镜子,于是,三万人统统会在衣上,绣着这广告语,父皇想想看,三万人在这街面上穿梭,人们抬头,便可看到这镜子的信息,一夜之间,便可让自己的镜子为人所熟知,从而大卖,这……里头的收益,可是不菲。”
“还有呢。”李承乾又道:“儿臣还专门让人负责收集粪桶的事,但凡是各家的百姓,一个月缴五文钱,家里积攒的粪便,只需放在后屋,便有专人去负责处理,不必亲力亲为。”
“而这些粪便,部曲们会用粪车,运出城去,到了城外的田庄里,这便是上好的肥料,也是能卖钱的,现在一车粪,已可以卖上一百多钱了,收粪能挣钱,卖粪又是一笔开支,这长安和二皮沟这么多户人家,表面上是肮脏了一些,可实际上……里头的盈利十分惊人。”
李世民听着哭笑不得,不过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李承乾小心翼翼地抬着头,暗暗观察了下李世民的脸色,才有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书信的传递,这法儿是正泰教儿臣的,专门在报亭里,卖一种做过标记的小票,这小票叫邮票,人们将邮票买了去,根据不同规格的邮票,定价不同,距离的长短也不同,而后在报亭那儿,设置一个个邮箱,大家写了书信,写明要寄送的地址,只要贴上了我们的邮票,部曲们就根据地址将书信送达,现在的业务,还只限于长安和二皮沟,这长安和二皮沟越来越大,人们也越来越忙碌,哪里有功夫,一些亲朋好友,哪怕同处在一城,这来回走动也需几个时辰,有时多有不便,修一些书信,也是常有的事。而到了以后呢,等到铁轨铺上之后,儿臣打算,依靠蒸汽火车,来送书信,开展长安、二皮沟至西宁和朔方的业务,到了那时……只怕又有不少的盈利了。”
“父皇……现在世道变了,我们不能再用从前的眼睛去看当下的世道,大量的人进入了作坊,他们已经不再是自给自足的农人,许多人每日都需去上工,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身边的事,这个时候,儿臣抓准机会,给他们提供服务,既可以安置数万的流民,与此同时,还可以从中谋利,这些利益积少成多,长久下来,却也是一块肥肉。现在儿臣苦思冥想的,就是开拓不同的业务……”
李世民禁不住动容,其实连他都没有想到,原来这里头竟有这么多的明堂。
“你为何不早说?”李世民瞪了李承乾一眼,很是不满地质问道。
“儿臣不敢说。”李承乾低眉顺眼道:“儿臣若是说了,父皇只怕又要盯上这块肥肉了,父皇忘记了……前些日子,东宫已经被查抄了一遍。”
李世民:“……”
深吸一口气,李世民面上平淡地道:“这是为了你好,免得你骄奢淫逸。”
李承乾:“……”
“不过……”李世民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突然发觉,李承乾和李祐还是有天大不同的,因此他沉吟了一会,便追问道:“你是如何学到这些东西的?”
李承乾不敢欺瞒,便如实告知。
“一方面是师兄一直鼓励儿臣做这些事,他总是给儿臣出谋划策,不少的业务,都是经过他的提点,而后儿臣召集部曲们去尝试,这一试,还真发现里头有利可图。现在儿臣这买卖,算是已经成势了,所以开展任何的业务,都是水到渠成,比如那广告,因为街面上有几万人在跑,只需找个商家,谈好了费用,让人在衣上绣上醒目的字就可开展。还有送书信,原本儿臣手底下,就有许多人需要送餐,他们早就熟悉了跑腿,而且对长安和二皮沟熟门熟路,这对他们而言,只是顺带的的事。用师兄的话来说,现在儿臣的业务,已经自带了流量了,形成了一个网络,现在要做的,只是凭借着这三万在街上跑动的人,不断去挖掘新的利润便可。当然……有利可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组织这么多人手,和行军打仗一般,每一个人该做什么职责,什么人擅长管理,什么人考核业务的多寡,这……也是一门大学问……”
李世民点头,他倒是很理解这里头的许多问题,任何的事,只要人一多,就涉及到了组织的问题了,若是不能让每一个人各司其职,那么就无法把这么多的杂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历史上的将军们带兵,不也是如此吗?
只是……能让三万人处于这个组织里,安分的做好自己的事,这……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学问。
李世民不禁摇头,感叹起来。
“真想不到,这些连朕都想不到……只是……这是什么?”
李世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个青衣人推着的车上。
这车很奇怪,只有两个轮子,用钢架打造,两个轮子,则镶嵌了软木。
李世民走近去,越来越觉得蹊跷。
陈正泰和李承乾对视一眼,此时李承乾已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方才他第一眼见到李世民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临近,而现在……好像这危机解除了。
于是,他振奋精神:“父皇,这是师兄前几日送我的礼,这叫……自行车。”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问道。
“自行车……这东西有何用?”
“可以骑。”李承乾于是一把夺过青衣人手里的自行车,双手抓着这自行车的龙头:“儿臣示范你看看。”
说着,他推车这自行车走了几步,人却迅速地翻上车杠,而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坐垫上,双手扶着龙头,脚踏着踏板,他踏板一踩,这踏板传动着链条,而后,车子轻松平稳的开始转动起来。
一会儿工夫,他绕着这大殿便骑了一阵。
李世民第一次见识到,人居然可以在两个轮子上骑着。
等到李承乾下了自行车,而后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宝贝啊,对儿臣而言,就是一份大礼,据闻,这是当初制做蒸汽机车的研究院和匠人们生产的,其中不少工艺,都是采用蒸汽机车的传动原理,现在陈家已经开始为此专门建立作坊了,儿臣这边,今年就定制了上万辆这样的车。”
李世民狐疑道:“这东西,比马快?”
“不是比不比马快的问题,而是轻松,省力,而且可以随时在街巷中穿梭,无论是送餐还是送报还有送信,有了这个东西,儿臣已让人尝试过了,时间比以往快了一倍以上,原先一个时辰的事,现在半个时辰便可以全部做完。不只如此……还不必提着重物,这重物可以绑在车架上,无论是多么狭窄的巷子,只要人能过,这车便能过。这不是宝物是什么?有了这个,儿臣觉得……这业务只怕还需再挖掘一下,又不知能生出多少利来。”
李世民上前,看着自行车,他大抵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了,在城中行走,尤其对于送信、送餐和送报的人而言,很多地方,根本没办法过马车。而且马车的花费也比较大,可若是凭着双脚,不但消耗人的体力,而且花费的时间也比较冗长。可若是有了这个车,效率就大增了,可以说这自行车,简直就是为这些青衣人们定制的。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
他无法想象,一个送餐,一个送报和送信,居然可以衍生出如此多的利益,养活这么多人,而一个自行车,又可让这些更加快捷。
这对于李世民而言,就如蒸汽机车出来一般,给他的思维,带来了新的冲撞。
他突然想起什么,板着脸道:“你实话和朕说,这个生意,每月能有多少盈利?”
李承乾一时不敢答了,期期艾艾地道:“儿臣……儿臣……”
李世民随即道:“你放心,朕绝不贪图你这些盈利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一月下来,有十万贯上下。”
十万贯……
这样说来,一年下来便有百万贯。
李世民瞠目结舌。
就招徕一群乞丐还有流民,便可生出这么多的利益。
这哪里是乞丐的头头,这简直就是行业巨子啊。
李世民有些不相信,一只手摊在李承乾面前:“账目呢,拿账目给朕看。”
“这……”李承乾哭笑不得的看着李世民,一时要哭了。
他不甘心交出账目,在李承乾看来,自己这个爹,不啻是一个土匪。
任何东西,一旦交出去,说不准,接下来就来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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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贤太子
可李世民发了话,李承乾是不敢拒绝的。
他本是指望陈正泰帮自己转圜一下,可陈正泰却在这个时候没有吱声,于是只好乖乖吩咐了宦官。
很快,宦官便抱着一沓账簿来。
李世民显得很有兴趣,他让人将账簿放在案牍上,而后跪坐下,李世民虽对经营一窍不通,可是看账的本事可非常惊人,他直接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数据。
老半天的埋头之后,他抬起头来:“上月的盈利乃是二十三万贯?”
李承乾顿时脸垮了下来,还以为这么多的账目,父皇一定看不明白呢。
李世民随即冷哼:“看来在朕面前,你没有说实话啊,不是说一个月,才十万的盈利吗?”
“这个……这个……账不是这样算的。”李承乾忙道:“这只是毛利……”
“少来。”李世民道:“你以为朕看不懂,这是纯利!”
李承乾终于老实了:“父皇,不能只看挣钱,还得看花销啊,接下来,还要投入不少钱呢,比如……为了未来的扩张,下月需兴建十一个报亭。还有,淘粪车也需更换一些。除此之外,便是衣物了,这衣物影响乃是广告收入,所以儿臣在想,不能让他们穿青衣了,得让每一个人,走在街上引人注目,才能吸引人,因而已托付了纺织作坊,裁剪一种全新的新衣,走在大街上,能一眼让人看出来,只有这样,再张贴和缝制广告标记上去,客商们才肯给钱。”
“噢,还有这自行车,儿臣已下单了一万辆,未来……还需继续定制,将来还要涉及到维修和零件更换。再有……就是需新设邮筒。这些……哪一样不需花钱呢?到了明年,若是铁路能修通,儿臣甚至还需让人前往朔方和西宁开拓业务。对啦。还有洛阳和扬州,这也是两座大城……”
李承乾似乎还觉得不够:“现在正是这买卖需要扩张的时候,不将这驻点覆盖到每一个角落,就办法开拓新的市场,而这些……统统都是钱哪。”
李世民道:“这和欺君罔上是两回事,朕非要罚你不可。”
李承乾:“……”
陈正泰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陛下啊,儿臣以为……殿下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前些日子,查抄的太过分了。陛下一方面希望太子殿下能苦民所苦,可现在殿下所做的事,不正是如此吗?天下这么多的乞儿和流民,若是不安置他们,他们就成了我大唐的祸源,殿下将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微薄薪水可领,这何尝不是大德呢?陛下想要让殿下独当一面,便非要让他自己做一些主不可,如若不然,太子殿下便再有火热的心,也要被浇熄了。”
李世民瞪陈正泰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哈。”陈正泰立即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有的事。儿臣细细想来,陛下也说的对。太子殿下纵有千般的不满,可是欺君罔上,终究是大罪,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乃天理也,若是不稍加惩戒,今日之小过,明日就要酿生大过了,决不能让太子殿下继续思想滑坡下去,一定要好好严惩,才能给殿下一个教训,我看至少也要罚殿下五十万贯才好,要不,一百万贯也成。”
李承乾方才还感激涕零,转过头见陈正泰毫不犹豫将自己卖了,心情便如过山车一般,一下子到了云端,一下子便又落入了地狱。
李世民随即道:“罢了,这一次就算啦。”
似乎……陈正泰的话还是起了一些效果,李世民道:“不可有下次。”他低下头看着这账目,触目惊心,太可怕了,这些零零散散的所谓业务,居然有如此的暴利。
其实李世民并不知道这些业务,几乎是后世许多业务的雏形,而这些业务若放在后世,足以诞生几个巨头了。
现在还只是初创期呢,业务还未真正拓展开,若是将来随着铁路以及其他的便利,拓展开来,再加上源源不断的人脱离农耕,进入作坊,随着工商的发展,这些业务,都将水涨船高。
李世民此时倒是满意了许多:“朕许多年前,就曾见识过你这买卖,不过当时,并没有过于关注,可万万没想到,这些年你竟不声不响,将事情做成了,由此可见,孺子可教。朕方才心里还在想,每日见你神魂不属的样子,却不知成日是不是在东宫游手好闲,不曾想,你还是肯做一些事的。事无大小,重要的是是不是肯沉下心去做,太子今日,倒是令朕刮目相看了,朕心甚慰。”
李世民难得的夸奖了李承乾一通。
这在李世民看来,确实是很难得的事,想那李祐,和李承乾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承乾莫名其妙的得了一顿夸奖。
李世民随即目光落在那几个惶恐不安的青衣人身上,饶有兴趣的道:“尔等平日都在给太子做事?”
一个青衣人战战兢兢的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草民王四。”
“王四……”李世民失笑,这名儿不雅,不过百姓们取名都很随意,毕竟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世民猛地想起什么:“王四,你识字吗?”
“草民此前务农,后来家里遭了灾,来了长安,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因而流落街头,是太子殿下收留了草民,草民以前不认得什么字,不过……后来倒是勉强能认得几个了,就是不多。”
看这个王四的举止,居然应对还算是不错,可见这家伙已经慢慢见过一些世面了。
想想一个行将饿死的流民,能有今日……倒是令李世民心里颇为安慰。
他突然皱眉,厉声道:“你方才说,太子比你亲娘还亲,这话是有的吗?”
“陛下明鉴,这是肺腑之言哪。”王四吓得脸色变了:“俺亲娘因为俺家快饿死了,所以早早便改嫁走了,太子殿下却活了俺的命,当然比俺亲娘还亲。”
李世民:“……”
陡然之间,李世民突然发现,这些人……也未必就是卑鄙小人。
这些穿着青衣的,绝大多数都是失地或者是失去了生计的百姓罢了。
于是李世民脸色顿时缓和:“原来如此,你的手为何藏在袖里?”
原来这王四的一只袖子,却是空荡荡的。
王四忙道:“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斩了一条胳膊,侥幸才活下来。”
李世民不禁生出了同情之心,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王四便红着眼睛道:“正因为失去了一个胳膊,是个废人,根本没有人雇佣俺,所以到了长安,只能乞讨度日,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成日挨饿受冻,后来太子殿下,招揽了俺,让俺在路边,支起了一个摊子,俺只有一只手,可是照看一个摊子却是够了的,专门驻点负责联络。到了后来,这摊子又变成了报亭,一边卖报,一面搜集沿街路人要发出去的信件还有一些跑腿的讯息,后来因为干得好,便将俺提到了十三当家的位置,专门负责报亭的业务。”
原来还是……当家的。
李世民一时无语。
王四却道:“我是个无用的废人,本来以为,迟早要饿死在街头,若不是太子殿下看俺可怜收容俺,让俺有一个生计,此后又熟悉了业务,将俺提拔到了当家的位置,俺心里……不知对殿下有多感激,俺来了长安,还娶了媳妇,置办了宅子,宅子虽小,却也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只如此,俺现在也勉强读了一些书,识了一些字,更学了一些计算……太子殿下于俺有活命之恩,便是现在教俺去死,俺也不皱眉头。”
他说的很朴实。
而在此时,李世民顿时觉得方才的肉麻吹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夸张了。
李世民不由道:“这样说来,许多人都似你这般,患有残疾的?”
“有不少。”王四道:“若不是因为这个,来了这里,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有不少青壮,他们都是负责跑腿的,反正在咱们这里,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负责看报亭,有劲的负责跑腿,聪明的就教他们简单的识字,而后让他们分拣书信和餐盒。分拣之后,还要负责做上标记。毕竟大多数人还不识字,因而,都有规矩的,譬如,这地址是平安坊,就做一个平安坊的标记,在三步街,于是后头再做一个标记,而后再标记号码。如此一来,这跑腿之人,不需要识字,只需记住各坊还有各条街道各处作坊的标记,便可将东西送达。”
“这么多,记得住?”李世民想不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土办法。
王四倒是认真的道:“其实很简单的,因为每一块区域,都有专门负责的人,收拣信息的专门做标记,而后送各坊的人员,只需要记住每一个坊的标记就好,譬如搜集了平安坊的东西,一起送过去,到了地方,会有专门平安坊的人员去跑腿,这些平安坊的人,则只需记住自己平安坊各街的标记。大家各自记各自的,这样也不怕乱,而且各处区域,多跑几次,大家便熟悉了,让老人带几日新人,便可胜任。”
李世民听罢,恍然大悟。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发挥了这么多土办法。
而很显然,越是这种办法,恰恰是最有效的。
“你从前在报亭的时候,一月有多少钱?”
“不多,只有一贯。”王四很老实的道:“不过,殿下在各处街坊,购置了不少堆放信件的宅子,这些宅子既是用来办公,也给没有住处的乞儿和流民们容身,只要入了我们这个行当的,夜里的时候便都可去那里住下,吃的也有……按着人数发口粮。所以……平日没有什么花销,而且也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能吃饱饭。”
李世民听到这里,便再没有词儿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
李承乾这个家伙,能驱使三万多人给他卖命的干活,让这些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风餐露宿,毕竟……皇帝都不差饿兵呢,太子又算老几?
“明白了。”
李世民点头,此时心里颇为欣慰,能组织三万人,且让这些人死心塌地,这样的人……其实已算是很有能力了,放出去做将军,领个五六万兵马绝无问题,哪怕是执掌一州,管理一地,也绝对能够胜任。
这一点李世民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
就好像他一样,能够带兵,百战百胜,转行做了天子,一样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因为做的事可能不一样,可是办事的手法,其实是可以融会贯通的。能做好一件事的人,在另一个领域,一般不会做的太差。
李世民感慨道:“朕一直教训众皇子,让他们勿忘百姓,可现在想来,反而是太子真的听了进去。”
李承乾只听李世民不罚钱,又难得的夸奖了自己一通,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父皇,儿臣所为,不过是小事而已。”
“不是小事。”李世民却是板着脸,极认真的道:“安置流民,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制造盈余,这哪里是小事,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你谦虚个什么?”
“啊……”李承乾心里想,谦虚也要挨骂,这世上,果然只有太子是最难做的。
李承乾想了想,还是乖乖道:“其实……这里头许多东西,都是师兄教我的……尤其是不少的业务,儿臣本是想都想不到,儿臣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多的盈利,原本……真的只是玩玩,谁曾想,到了后来,越玩越大了。”
李世民听着,不由笑了:“陈正泰最大的本事就是鬼主意多。不过你也有你的本事,你能静下心,把事办好。这世上的事,其实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当然……若是有人点拨你,事情也可事半功倍了。你们两个,倒是很能互补,这倒是令朕能放不少心了。”
李世民心情很不错,目光又落在自行车上:“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朕能骑骑吗?”
陈正泰刚想说,陛下……这玩意开始的时候可不好骑。
可话没出口,李承乾给他使了个眼色,却听李承乾道:“父皇,儿臣骑一下就会了,要不……你来试试。”
李世民兴致勃勃,他脑海里记得李承乾的骑法,所以点点头,去抓了龙头。
几个青衣人脸都绿了,个个垂头不语。
照着李承乾的方法,李世民踏着踏板,而后人呼的一下,翻身上下,双手紧握龙头,龙头拐了拐,居然……平衡住了。
而后李世民继续踩着踏板,自行车便在他的骑乘下,在殿中转动起来。
李承乾见此,顿时惊为天人。
他本来想做一个恶作剧,自己刚学的时候,没少吃亏,摔了好几次,后来让宦官抓着自行车的后桥,慢慢的学,才保证不会摔倒的。
本以为父皇这一骑,十之**也要狼狈的摔一跤,而自己则可以趁势上前将父皇扶住,既表现了自己的孝心,又好见一见父皇狼狈的样子。
可哪里晓得。
李世民一学就会,居然在自行车上稳如磐石一般,他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溜圈,居然很愉快和享受的样子,在车上道:“此车有趣,两只轮子,人在上头竟也可稳稳当当,不费什么气力,便可走这样快……承乾啊,你看朕这骑法,有什么不对?”
李承乾顿时无言以对,老半天,才佩服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啊。”
陈正泰也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越发的明白,在这个世界,和这些天下绝顶聪明或是生来就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人打交道,压力实在太大了,这些变态们,什么都玩得转啊。
李世民骑了许多圈,浑身冒出汗来,脚一踩地,将车停住,而后道:“只是朕穿着这身衣衫,踩踏起车来颇为不便,下次改穿马衣马裤来。此车甚好,和那蒸汽机车一般,都很有趣味,也有大用,正泰,过几日,给朕送几辆到宫里来,朕可以解解闷。”
“啊……”陈正泰回过神,便忙道:“好,好的,要专门定制几辆上等的自行车,过几日便送去。陛下喜欢便好……”
李世民下车,此时已浑身冒汗:“这书信还可邮寄吗?朕还是没明白,书信如何邮寄。要不,朕来试一试,开,取朕的笔墨来,朕要修书一封,给谁呢……不妨……就给长孙卿家吧。”
他让人取了笔墨纸砚,当真认真的修了一封书信,而后道:“接下来该如何?”
“要贴邮票。”李承乾吩咐一声,忙有人取了邮票来,李世民按着方法贴上。
他很想知道,这东西到底如何运作。
第五百四十五章:伴君如伴虎
李承乾帮着贴了邮票。
只是他贴的时候,颇为不雅,将邮票的后背用舌头一舔,而后粘在信封上。
这看的李世民颇有几分不悦,不过很快,他便又忍住。
而后在信封上具了地址和寄件的姓名。
李世民在上头书了长孙无忌四字。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乃是儿时的玩伴,此后又是郎舅之亲,别看平日里李世民更加倚重房玄龄等人,可实际上,在李世民的心里,最信任的人除了陈正泰之外,便是长孙无忌了。
一切写明之后,李世民道:“接下来该如何?”
李承乾道:“父皇,儿臣让人搁去邮筒那儿。”
李世民却道:“朕亲自去。”
“啊……这是东宫,只怕路途有些遥远。”李承乾不无担忧。
虽然这样的邮筒还有报亭,在二皮沟和长安布置的到处都是,可是东宫附近也只设置在东北角的一处地方,那地方距离有些远,主要是驻扎的东宫卫率以及宦官们的生活区域。
这也难怪,毕竟李承乾是没有送信的需求的,这种东西,必须考虑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李世民却是兴致勃勃地道:“无妨,朕骑车去。”
他居然抓着龙头,一翻身,又轻车驾熟的蹬上了车。
对于李世民而言,他对于任何别人代劳的事,都会有些怀疑,倘若是太子糊弄他呢,让宦官去代跑投递也不一定,因而还是亲自去试试这玩意才好。
一看李世民开始蹬车,陈正泰和李承乾无奈,只好连忙乖乖地跟上。
只是这大殿的门槛很高,刚刚蹬到了门口,李世民不得不下车,抬着车出去,他甚至对这高高的门槛有几分不喜,这玩意……除了彰显人的身份之外,现在反而成了障碍。
出了大殿,李世民骑车疾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只好气喘吁吁的跟着。
李承乾恨自己少了两条腿,在前头疾跑引路,沿途的宦官和卫率见陛下蹬车出来,便追着李承乾跑,个个吓得要窒息了,也不知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路走了一半,李世民才后知后觉地回头,正好见着陈正泰在后头已如狼犬一般不断的吐着舌头,几乎要瘫痪的样子。
于是便停了车,待陈正泰追上来,李世民轻松自如的道:“怎么跑的这样慢,你看朕……”
陈正泰心里不禁吐槽,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有本事我骑车你来追啊!
不过这话也只能心里说说,他咳嗽一声道:“陛下,这车子的后座是可以载人的,陛下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载人?”李世民惊讶道:“是吗?你来试试看。”
陈正泰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毫不犹豫的两腿岔开,如骑马一般,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李世民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蹬车,这一次,车子蹬起来倒是明显的有些费力了,不过……对李世民的气力而言,还算是轻松的。
坐在后座的陈正泰,却感觉到异常的颠簸,现在在大唐根本没有橡胶,因而只能采取软木,骑车的人倒没什么,可坐车的人便辛苦了。
当然,这至少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要好吧。
没多久,终于到了邮筒。
这邮筒只是一个铁皮箱子,上头有专门的标记,一个投递信件的小口,李世民打量了一会儿,才将信投进去。
而后回头看李承乾道:“这样就可以了?”
李承乾已是追上来了,正满头大汗,忙是点头道:“这样就可以了。”
李世民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收到信件?”
“很快。”李承乾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巡视的部曲经过此,取了信件,而后送到专门的信件处理房里去,而后会进行分门别类,再送出,因为都在长安,而且跑腿的也多,因而……大抵明日下午便可收到信件了。
李世民点头道:“那么朕明日再看看。”
李世民觉得这书信传递倒是颇有意思。
以往的时候,传话是需要许多时间的,世家大族倒没有什么,毕竟有专门的奴仆跑腿,皇家就更不必说了。
可寻常百姓们想要寄信收信,却是千难万难了。一般情况之下,至多就是请人捎个话,而这本身就是极费工夫的事。
陈正泰在旁道:“现在作坊和匠人们越开越多,尤其是离乡的人也不少,因而讯息的传递,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也变得十分重要了。匠人们不可能有时间随时和亲朋好友们见面,可若是专门请人跑腿,又雇佣不起。而有了这个,便再好不过了,因而未来书信的传递业务,还会扩张,尤其是朔方和西宁那边,大多数人背井离乡,有时甚至一年到头也没办法回乡,用这书信,便可以解一解相思之苦。儿臣听闻,现在不少人给家里寄钱,都是用书信的,将欠条塞进邮筒里,过几日,便可将钱送到对方的手上。单单上个月,传递的书信就有三十多万封。当然,这只是个开始,往后便是增加十倍百倍也不算什么了。”
李世民颔首点头,只说了一个词儿:“有趣。”
他随即看向李承乾,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道:“你能办成此事,可见还是肯埋头苦干之人,好好干吧,朕现在也放心了。”
这是表扬了,李承乾自是高兴不已!
随即,李世民便摆驾回宫。
陈正泰和李承乾送走了李世民,心里都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陈正泰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还以为太子殿下在干其他的事呢,只是陛下来的匆忙,我想提前打招呼也来不及了,好在……太子殿下在干正经事,如若不然,陛下非要勃然大怒不可。现在因为李祐的事,陛下的情绪喜怒不定,所以……殿下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李承乾则后怕的道:“其他的都不担心,就担心连这点钱也查抄了,还好……总算是父皇格外开恩了。”
二人都乐呵呵地庆幸了一番。
可李世民回了宫,却是一时将李祐的事抛之脑后了。
他显然对于李承乾的运作模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还有那自行车,那玩意……似乎对于这个运作的模式,有着极大的效率帮助。
李世民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猛地意识到……似乎天下当真是不一样了。
以往的时候,男耕女织,男人除了耕地,便是应付徭役,整个天下,都如一潭死水。
可现在……随着工商的发展,李世民却越来越觉得,许多新事物,应运而生,而作为朝廷,居然对此没有什么察觉,仿佛天下还是老样子。
而今日去了一趟东宫,李世民才意识到………这天下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朕……竟是后知后觉,反而落后于人了。反观太子,对于这些新事物,反而有如此的洞察力,倒是让朕反思是从前小瞧和看轻了他了。”
一旁伺候的张千忍不住道:“陛下这话是何意呢?”
李世民瞥了张千一眼,今日心绪突然开怀了不少,饶有兴趣的道:“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张千道:“当然是选拔人才。”
这是李世民的口头禅,他唯恐自己身边的人才不够多。
可李世民却摇头道:“你错了,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乃是了解民间疾苦,只有知道现在的百姓如何生活,如何起居,如何劳作,才能选拔合适的人才,对症下药。”
张千似乎懂了一些。
李世民则继续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朕才唯恐自己不能了解民间。可现在却发现,朕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啊。反而是太子……比朕知道的要多的多了!若是他不能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不知他们的需求,如何能折腾出这些东西呢?”
“正是因为知道百姓们的疾苦,譬如知道百姓们上工,没办法预备好餐食,所以有了送餐。因为知道百姓们思乡,所以有了信件的投递,因为知道当下的百姓们苦于无法处理粪桶,所以才有了收集粪便。而这些……恰恰是朝中的诸公们无法想象,也不会去想象的。其实……这才是不知民之所需,不知民之所苦啊。这么多的流民和乞儿,他们许多人都身患残疾,或者是家道遇到了变故,因而流落街头,百官们所思的是什么呢,是施一些粥水,让他们活下去,便觉得这是朝廷的荣恩厚赐。而太子是如何做的呢?他将这些人召集起来,给他们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给他们发放一些薪俸,同时又大大便利了百姓……这岂不是比百官要高明一些吗?”
“所以说……太子对民间的了解,比朕更透彻,也更深厚许多。”李世民很是感慨。
张千听罢,忙是顺着李世民的话道:“那么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李世民微笑道:“现在恭喜和贺喜,却还早着呢,太子所了解的民心民意,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权衡着太子还欠缺着什么。
到了次日傍晚时分,李世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左等右等,却还是没有等来。
他不禁看着即将要落下来的斜阳,露出了失望之色。
却在此时,张千匆匆而来道:“陛下,长孙相公请求觐见。”
“来了?”李世民诧异道:“看来他已收到了朕的书信了,算一算,从朕将信投入邮筒到现在,过了几个时辰?”
张千一下子就道:“陛下,足足十三个时辰。”
“已经够快了。”李世民精神一震,随即道:“宣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长孙无忌便气喘吁吁的进来了。
事实上,他刚刚下值的时候,就收到了书信,起初对于这封书信,长孙家是不在意的,说实话,长孙家根本就没有让人这样传信的传统,若是其他人送信来,往往是哪一家公侯的仆役。
可今日突然来了一个青衣人,说是有书信,还要亲自交给长孙无忌签收,那门子本是要赶人的,倒是管事的却是觉得有些不寻常,因为那邮戳上印的乃是此信是东宫的邮筒发出。
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中主人们可能对此没有概念,可是长孙家的管事,却对这传递邮件的事颇了解一些,于是不敢怠慢,连忙将信上呈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便立马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因为这行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可谓是独一无二,打开书信一看,果然印证了他的念头,于是再不敢耽误,便匆匆入宫。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狼狈不堪的样子,带着微笑道:“长孙卿家,你这书信,是几时收到的?”
长孙无忌道:“是在半个时辰前,臣刚刚回府的时候。”
“朕问的是,是何时送到你的府上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想来……有一个多时辰吧。”
“这样……”李世民笑着对一旁的张千道:“看来不是十三个时辰,是十二个时辰内,便将书信送到了。”
张千在旁尴尬的笑了笑。
这个效率……让李世民很满意,他点点头,朝长孙无忌道:“东西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长孙无忌苦瓜脸:“臣照着陛下书信中的吩咐,自是带了钱来。”
“拿来吧。”李世民伸手。
长孙无忌只好从自己的袖里,取了一贯钱的欠条,乖乖的送到李世民的手上,而后很是不不解地道:“只是……陛下……不知陛下要臣借这一贯钱,所为何事?”
李世民收了钱,看了看天色,却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出宫吧,再迟,太极门就要关上了。”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了,只好行礼道:“那么……臣告辞。”
于是,又匆匆的回府。
一回到府上,长孙无忌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好了。
他连忙让人将自己的儿子长孙涣叫了来,而今,他的嫡长子长孙冲去了百济,成年的儿子中,只有长孙涣了。
看着长孙无忌脸上明显的苦瓜脸,长孙涣便问道:“父亲,为何事事忧虑呢?”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道:“为父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陛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他居然亲自修了一封书信来,让为父立即拿一贯钱送到宫里去,而且还要即刻,不可延误,若是拖延,便要治罪。你说陛下富有四海,他要借为父这一贯钱做什么?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长孙涣也是一惊:“这样看来,陛下此举,定有深意。”
“没错!”长孙无忌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心思,他忧心忡忡的道:“可是这深意到底是什么呢?借钱,一贯……莫非宫中缺钱了?”
“可是儿子听说,现在宫中内帑的钱财多不胜数啊。”
长孙无忌瞪他一眼:“你懂个什么,谁会嫌自己钱多,你会嫌钱多吗?”
长孙涣一时尴尬:“那么父亲……这……这……陛下又是什么心意?”
长孙无忌猜测道:“莫非……是陛下知道我们长孙家近来靠扩张钢铁,挣了大钱,所以心里惦记上了?”
“这……未尝没有可能,所以表面上是借一贯钱,实则却是……”
“太可怕了!”长孙无忌已是脸色惨然。
他思量再三,才一脸后怕的样子道:“所以说,财不可外露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长孙涣听到长孙无忌骂皇帝是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孙无忌则忧虑的来回踱步:“这叫一着不慎,换来了陛下的敲打!现在府库里还有多少现钱?赶紧,赶紧想办法花出去,不是让你们一掷千金,而是想办法去投资,赶紧扩建钢铁的作坊。这钱留在手上,为父心里不踏实。还有,往后出门,切切不可夸富了,要简朴一些。啊……我那新的朝服,收起来……以后还是穿旧的好,叫人……叫人去打两个补丁吧……”
长孙涣听的目瞪口呆,不过细细一想,却还是点头:“父亲未雨绸缪,若是如此,就不愁陛下打主意了。”
“为父不怕打主意,哪怕宫中真有困难,给个几千一万贯,那也没关系。怕就怕……陛下圣心难测,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多少,明日开始,家中的用度,统统都缩减,对外就说,长孙家精瓷亏了血本,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噢,对啦,找个由头,去钱庄里借一笔贷,这事你亲自去办,多让人看见才好。”
长孙涣忍不住钦佩的看着长孙无忌:“父亲这一手,实在太高明了。”
长孙无忌无视长孙涣的吹捧,背着手,继续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可怕啊可怕,从前的陛下倒是有几分真性情的,可哪里想到,自打陛下跟着陈正泰投资之后,尝到了甜头,得到了好处,便越发的贪婪无度,欲壑难填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六亲不认?我长孙无忌与他数十年的交情,尚且还惦记着我们长孙家的财富,可是人心凉薄,伴君如伴虎啊。”
………………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
第五百四十六章:圣意
长孙无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如此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看来,李祐的谋反对于陛下的刺激很大。
此事看上去好像是过去了,可实际上……以他对李世民的了解,这一场风波,其实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为了防范这样的事发生。
或者说,为了让李氏江山继续存续,必须拔除掉一切的隐患,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
只是……长孙无忌拿捏不准,皇帝到底会采取什么手段。
李祐这样的儿子都可以反,那这天下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李世民心里便有一根刺了,此刻他心里肯定谁都提防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开始敲打敲打谁。
估计马上就有行动了。
这也是长孙无忌为之担心的缘故。
当夜,手里拿着一贯欠条的李世民显然辗转难眠,他和衣起来,捏着这一贯的欠条,似乎思虑了很久。
从李祐的谋反,再到太子的种种作为。
从这书信丢进邮筒的一刻,再到那自行车。
李世民让张千去给殿里加了一个炭盆,夜里的长安,格外的凄冷。
张千将炭盆移近了一些,而后躬身上前,担心地道:“陛下该早一些休息才是。”
“朕在想一件事,没有想通。”李世民微眯着眼眸,很是不解地开口说道:“这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和朕当初登基的时候,全然不同了。以往朕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看来……是这忽视了。”
张千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回应道。
“是有些不同,奴也越发察觉到了。”
李世民侧眸看向张千。
“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呢?看上去……理应是好的吧。”
“是的。”张千在心里斟酌了一番,便说道:“奴以为,至少并不糟糕。”
李世民颔首:“这是实话。可朕最忧虑的是……为何朝中却是无动于衷,这些年来,太子深知民间的变化,陈家也知道,唯独朕的百官们,毫无知觉,以至连朕,也只现在方知。”
“这……”张千一下子没词了。
李世民也没在乎张千到底说了什么,而是自言自语起来。
“民间变了,官府没有变,那么相应的国策也就不会有变化,这形同于用春秋的律令,来统治刘邦的大汉朝,这样迟早是要衍生出乱子的啊。也幸好朕去了一趟东宫,察觉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便如晋惠帝一般,困守在宫中,将来出现变故,怕还要说一句何不食肉糜这样的可笑的话来。”
张千看出了李世民的谨慎,不由小心地问道。
“不知陛下可有良策?”
李世民苦笑着摇头。
“朕还是了解不深,能有什么作为和良策,此事,就让太子像一头野马一样去乱闯吧,不过……太子性子不拘一格,这是他的身上的好处。可他身上未尝没有坏处,就是他性子过于鲁莽,似他这样做买卖可以鲁莽,可以大刀阔斧,可以有什么主意,便用什么主意。可是治大国,却不是鲁莽就有用的,治大国如烹小鲜。那自行车……你骑过吗?自行车里有脚蹬,踩着脚蹬,自行车便会疾跑。可自行车不能只有脚蹬,因为一旦疾跑的过了头,是要翻进沟里的。因而……这陈家的自行车,还在这脚蹬的基础上,添加了一个刹车。现在太子就是这个脚蹬的人,那谁来刹这个车呢?”
张千道:“陛下莫非认为房公或是长孙相公?”
“他们不成的。”李世民摇摇头:“他们连民间这些新的东西,都看不清……满朝的文武,有几个懂得?他们这个年龄,朕也不指望他们能懂了。就如朕一般,别看人人都说圣明,可是让朕这个年纪,去学那些新东西,怎么学的会呢?”
张千犹豫了很久,一时也想不出人来。
“何况……这个刹车的人,既要与太子亲近,又要深谙这些新东西……”
张千试探性地说道。
“陛下是说陈正泰?”
李世民瞪了张千一眼,冷声道:“那陈正泰就是镫踏板的,和李承乾是一丘之貉。”
“啊……”张千听到了这个评价,不禁有了些许的安慰,他心里想着,思来想去,既不是那些宰相,又非皇亲,难道……陛下说的是咱?
哎呀……咱何德何能哪。
李世民沉吟着:“李承乾和陈正泰会听谁的话呢?”
他而后慢悠悠地道:“遂安公主……近来在做什么?”
遂安公主……
张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心里也不禁小小的失落了一番,然后便跟李世民汇报道:“殿下……她,她成日只是相夫教子。”
李世民思虑了一会,又开口说道。
“朕记得,陈家的不少买卖,都是她打理吧,她的性子,也很温和,是个极稳重的人。这天底下,能制住陈正泰的,就只有她了,制住了陈正泰,就制住了太子,她毕竟和太子乃是兄妹……”
张千大惊,不由提醒李世民。
“陛下,这女子……”
“就因为这是女子的缘故啊。”李世民站了起来,在殿宇之中来回踱步。
李世民是真的有些恐惧了,二世而亡,这犹如一个魔咒一般,令他对大唐王朝,有着极深的犹豫。
新出现的东西,更是让他对于这些新事物,一窍不通,他发现不知民间疾苦的人竟是自己。
而最可怕的还是人……
李祐反了,李泰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他皇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只有一个李恪,还算的上是贤明,只是她的生母乃是隋炀帝的女儿杨妃。
满朝文武之中,世族对于大唐,已经滋生了不满的情绪,当然,他们现在还是听话的,这是因为李世民在世的缘故,可一旦自己不在了,这些人难道会乖乖顺从吗?
几个自己所想的辅政大臣里,房玄龄和杜如晦还有李靖等人,年纪比自己还大,朕若是驾崩,他们也早已老迈,威望有余,可是办事的能力只怕要不足了。
长孙无忌倒是还可,只是此人……心思很重,李世民对这个儿时的玩伴太清楚不过了。
本是寄以厚望的侯君集这些人,现在看来……侯君集此人……也不可信任。
那么思来想去,除了栽培一批新的大臣之外,就需要找一个可以让李世民信得过一些,且行事还稳重,同时,又对李承乾毫无威胁的人。
刹那之间,李世民想到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乃是陈正泰的妻子,这是陈氏和李家的桥梁。
而且遂安公主性子一向稳重,且是个极忠厚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自己的女儿。
这世上……总不会有女子为帝吧。
她的夫族有着巨大的力量,这也可以使陈氏到时死心塌地的支持李承乾。
而至于陈家……不必有太多顾虑,就不说陈正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且说陈家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大臣,又得罪了不少世族,那么陈家篡位,就绝无可能。
“秀荣的性子,很像她的母亲。”李世民认真思考了一番,便悠悠说道:“当初跟着陈正泰,也学了不少东西,如今她虽做了母亲,这性情就更稳重了。明日开始……召她入宫来吧,在这三省之外,设一处阁楼,就叫……就叫鸾阁,令遂安公主帮助朕处理一些政务。”
“陛下,只怕这有些不妥。”张千显得有些担心,却又不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
李世民皱眉,一脸不悦地反驳张千。
“朕说过,不可用春秋的法度,来制汉和魏晋的天下,我大唐,现在就是在用春秋之法,而制天下。这样的天下能够长久吗?这是天下千年才有的变局,若是为君者故步自封,迟早要酿生祸端,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朕意已决了,就这样处置。”
张千心里很复杂。
好端端的在宫里设一个鸾阁,怎么感觉,这不是抢三省的权力,倒像是在抢内宫监这些宦官和女官们的权力啊。
当然,此时他不敢再劝了。
只是颔首。
次日清早,李世民令人门下制诏,门下省这边有点一头雾水,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要求颁发一份奇怪的奏疏,这个鸾阁到底是什么,大家都不懂。
只是宫里连续催促了几次,门下才不甘心的修了诏书,当日,便颁发去陈家了。
陈家上下接旨,遂安公主李秀荣一时也是莫名其妙。
当日,陈正泰和李秀荣聚在了书斋里,魏征和武珝也在一旁侍奉。
李秀荣很是不解,微微蹙眉,困惑地说道:“什么是鸾阁,父皇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陈正泰也正想问这句话。
不过魏征在朝多年,对于李世民的脾气,也摸得很准,因而请他来。
而武珝作为长史,深知陈家的事务,且绝顶聪明,也一并都叫来商量。
魏征道:“陛下突然下此诏,一定有他的意图。”
“这不是废话吗?”陈正泰忍不住吐槽:“不然陛下是吃饱了撑着,现在的问题是……意图是什么?”
魏征却显得很淡定。
“应该和李祐谋反有关。”
武珝在旁插嘴道:“也可能和侯君集有关系。”
“侯君集?”李秀荣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觉得侯君集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武珝细细给李秀荣分析起来。
“这些日子,学生关注了朝廷的动向,侯君集一直被陛下委以重任,将来是必定要封侯拜相的,这一点,从陛下提拔他为吏部尚书,早年又让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为侧妃,便可看出来了。只是这一次,李祐谋反,侯君集巡查的过程中,却是视而不见,令陛下大为失望,想来……陛下因为如此,而忧心忡忡吧。”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武珝又道:“现在陛下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布置未来的朝局,陛下乃是雄主,这普天之下,谁敢于他争锋?而贞观朝,更是人才济济,可是一旦陛下老去,那些文臣武将们也都垂垂老矣了呢?陛下终究还是不放心,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点陛下当然深谙此理。”
李秀荣还是无法理解,叹了一口气,不由追问道。
“这与鸾阁也有关系吗?”
“有大大的关系。”武珝正色道:“就如侯君集一般,当陛下觉得侯君集可以托付之后,虽然那时太子已经大婚,可陛下已经下旨,令侯君集嫁女。这就说明,陛下终究还是最看重的是亲情。若连至亲都不可靠,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陛下想来是因为师母性子温和,又对工商有颇有了解,且有治家的经验,所以希望公主殿下,能为他效劳,将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殿下也可帮衬一二吧。”
陈正泰听到此,忍不住哈哈一笑:“找她帮忙,不如找我呢,找我也成哪。”
“这就不知道陛下的打算了。”武珝摇摇头:“不过陛下的心思,神鬼莫测,他要做的事,也没有人可以拦住。”
李秀荣道:“那我该辞了旨意,只希望在家能相夫教子。”
魏征听到此,忍不住道:“殿下何不试试呢……这是陛下的美意,而且对陈家也有好处。”
武珝却是颔首:“是该辞了的。”
魏征狐疑地看着武珝,他原以为武珝的性情,会认为巾帼不让须眉,会鼓励师母这样做。
武珝却慢悠地的道:“辞了,才显出殿下恭让之心,反正陛下打定了主意,是绝不会肯师母请辞,所以,师母辞让一下也好。”
这书斋里顿时的静谧了下来。
遂安公主道:“不然,明日我与夫君入宫一趟再说。”
她倒是气定神闲,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如今已身为人妇,有了孩子,因而行事,竟是格外的稳重。
陈正泰也道:“正是,明日见了再说。”
其实现在整个长安都已是流言四起了,谁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想的是什么。
越是这个时候,三省的宰相们反而不敢去觐见,只能内心猜测着陛下的心思。
而李世民显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直到了次日,陈正泰与李秀荣觐见。
李世民居然没有在紫薇殿见二人,而是直接在文楼。
这里头,显然是有玄机的,也让陈正泰和李秀荣意识到,武珝的猜测可能是对的。因为紫薇殿乃是皇帝的栖居之所,一般见自家人,往往选择私人的地方。可文楼却是李世民日常办公的场地,是属于处理政务的地方。
因而这一次的召见,显得有些正式。
李世民端坐在案牍之后,等二人行过了礼,李世民微笑道:“你们来啦,朕就知道,你们要来,坐下说话吧。”
谢了恩,各自落座。
李秀荣端庄优雅,落座之后,便朝李世民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不知父皇昨日的旨意,到底有什么深意,因而特来相询。”
李世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单刀直入。
“朕年纪大了,虽不至老眼昏花,可是有时,许多事也处理的不及时,众子女之中,秀荣最是恭孝,因而让你来帮衬帮衬。”
李秀荣心里想,十之**,被武珝料中了,她蹙眉道:“只是儿臣一向在家相夫教子,朝中有许多的宰相,就算宰相们无法胜任,儿臣的几个兄弟,年岁也已渐长……”
“朕认为你可以,就可以。其他人……不要总听坊间说这个贤明,那个睿智,都是骗人的。堂堂皇子,谁敢说他们昏聩呢?当初李祐,不知多少人说他忠孝,又不知多少人说他知书达理。由此可见,这些言论,都不足为信。”
陈正泰在旁插嘴道:“当初说知书达理的,儿臣记得乃是……乃是……”
李世民瞪他一眼。
陈正泰立即住口了。
李世民慢条斯理道:“你怎么不说了?”
陈正泰含笑着转移话题:“儿臣最近又想到了一个买卖。”
“朕现在要说的不是买卖。”李世民正色道:“此事,朕意已决,朕也知道,秀荣关爱自己的孩子。其实你下嫁进了陈家,朕一直关注着你。”
“啊……”李秀荣不禁诧异。
“你的几个姑母,也都下嫁了出去,可是婚姻之中,却没几个相谐的,不是仗着公主的身份,仗势欺人,凌辱夫家。要嘛便是与府中的人有私情。个个都令人失望。只有你以公主之尊,下嫁之后,与人为善,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这是至善的德行,朕见你如此,心里甚是宽慰。将来朕的女儿们都要嫁人,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朕心里也就放心了。观音婢这几年,都在修一部书,叫《妇德》,她这书中所提倡的,恰恰都是秀荣这般的女子,反观其他人呢,不是妒妇就是……就是……”
后头的话,李世民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对于这些皇家的子女们,李世民是有很多怨言的。
都什么玩意啊。
李秀荣万万没想到……连这个宫里都悄悄的考核了,禁不住俏脸微红。
陈正泰则想的是……他ma的我家到底有多少个宫里的细作,回去一定要统统揪出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大权在握
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道:“至于你其他几个成年的兄弟,行为也多有不彰。”
他而后深深的看了李秀荣一眼:“朕年富力强的时候,总是觉得人的能力最紧要,可如今方知,人最需的是德啊。若是德行不好,留在身边,只是隐患。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你是公主,天潢贵胄,打小起,就不爱争宠,也不喜邀功,安安分分,规规矩矩,下嫁给了陈家,也是乖乖巧巧的相夫教子,没有做令皇族蒙羞的事。所以朕非要借用你不可。这鸾阁……就是三省之外的新省,用来做什么呢?是用来拾漏补遗,看看这三省执政,有什么缺失,看看政令是否有可以修补的地方。”
“不说其他的,就说六部吧,朝廷设了六部,可是朕发现,六部已经不足以治理天下了,礼、兵、吏、刑、工、户,各部之间,职责不明,总会发生一些邀功诿过的事。不说其他的,这股票交易所,每日这么大的交易量,谁来管理呢?让户部吗?户部懂这些吗?再有,这么多的作坊,难道朝廷也将他们视而不见?需要有一个完整的策略啊。若是六部管不上的事,就让鸾阁来管吧。这些事,陈家比较熟悉,可陈正泰是个懒惰的人,朕思来想去,也只有秀荣出面了。你是公主,朕就敕你为鸾阁令,与中书令、门下令等同。”
李秀荣听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她没想到,父皇给与自己的职责,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
六部管不到的,都在鸾台的辖下。
这鸾阁令,岂不也成了可以和房玄龄这些人平起平坐的人?
只是……自己只是女子。
虽然大唐没有什么太多的男女妨碍,某种程度而言,女子幕后操控的事屡见不鲜。
关陇贵族出身的人,哪一个不是,当初的隋文帝杨坚,见了自己的妻子都害怕呢。又如当今的宰相房玄龄,那更是天天被夫人各种收拾。
至于李秀荣的那些姑姑们,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都如虎狼似的,在外头比她们的丈夫要威风的多,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都将她们的夫家吃的死死的。
可李秀荣还是有些慌:“父皇,儿臣……”
李世民摆摆手:“朕知道你又要婉拒,说什么不能胜任的话。不必怕,不胜任也不打紧,朕取你的德行,至于才干,可以慢慢的磨砺,这世上有谁是天生便什么都能擅长的?正泰,你也劝一劝。”
陈正泰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好,只好干笑道:“若是陛下不怕事情办砸了,儿臣倒是没什么意见。”
李秀荣踟蹰道:“只是儿臣若是每日来鸾阁,那继藩怎么办?”
李世民道:“继藩自有良师教导,他年纪不小啦,不可能日夜跟着你。”
李秀荣唏嘘着,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李世民见她不回应,便笑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这鸾台,暂时就定在武楼吧,明日朕便让人,将武楼修饰一下,你能为父分忧,为父很欣慰。”
李秀荣只好道:“儿臣遵旨。”
当日夫妇二人出宫,李秀荣不由道:“真是奇怪,父皇为何这样做呢?”
“武珝不是已经说了,陛下这是对许多大臣失望了,他在谋划和布局。”
“可为何是我,我还是不能明白。”
“我也不明白。所以这就是为何,陛下是圣君的缘故,若是人人都明白,傻子都知道他想干啥,那还叫什么圣君。”
李秀荣居然觉得有理:“只是这鸾阁的事,我却不懂。”
“这无妨,可以先将武珝调到你身边,做你的女官,给你出谋划策,我想……她一定会有主意的。”
“武珝?”李秀荣不禁道:“她有这个能力吗?何不从朝中调人呢?”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你放心便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擅长此道了。当然,她只是协助你,你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毕竟你才是鸾阁令。”
“我自然知道。”李秀荣颔首。
……
侯府。
侯君集来回在堂中走动。
他内心的焦虑,此刻已让他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
陛下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
当初陛下对他的栽培,侯君集认为将来自己必定是辅政太子的主要人选。让他一个将军任吏部尚书就是明证。
他甚至认为,将来辅政大臣的班底里,应当会有长孙无忌,还有自己,当然,还可能添上一个陈正泰。
可是,自己比长孙无忌年轻许多,那时的长孙无忌,十之**已是老眼昏花,虽是位高权重,却是不足为虑。
而至于陈正泰,他并没有真正进入朝廷,只是皇亲国戚,这朝政和军政,十之**是落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固然陛下没有因为李祐的事而惩罚自己,可显然……满盘皆输了。
他越这样想,越觉得烦躁。
听闻陛下特意修书给长孙无忌,专门借了长孙无忌一贯钱。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陛下故意借这一贯钱,有皇家欠长孙家钱的意思,意思是,滴水之债,涌泉相报?
可显然……陛下没有朝自己借,因而……长孙无忌应当还是地位稳如泰山,可自己……已被放弃了。
再有,陛下又令遂安公主入朝,这是破天荒的事,这大唐,居然多了一个鸾阁令,虽然满朝文武认为,区区一个遂安公主,她完全不懂政务,不会成什么气候,也不可能对三省造成什么威胁,所以………不需堤防。
这朝中是热议了一下,也有人上了奏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过这风头,很快就过去了。
可对于侯君集而言,就不一样了,陛下召遂安公主,显然也有……以陈家辅政的意思。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来,多少个日夜,立了这么多功劳,可到头来……
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陛下的心思,太难测了。
…………
李秀荣在三日之后,随即便到了鸾阁。
这鸾阁原本是武楼改成的,门口换了招牌,李秀荣入内,身后跟着武珝。
武珝是以女官的身份进去,其实这女官说穿了,只是地位高一些的仆从而已,这两个女子落座,早有宦官给他们准备好了茶盏。
李秀荣坐定之后:“这里没有佐官、文吏吗?”
“陛下说了,殿下想传唤谁,直接让奴等去传唤朝中诸相公便是。”
武珝笑道:“这样也好,免得被掣肘,我们到时自己挑选一些干吏。”
李秀荣颔首,她落座之后,便瞥了武珝一眼:“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李秀荣自袖里取了一份章程。
李秀荣便道:“这几日辛苦了你。”
武珝便回答:“不敢。”
而后将章程送给宦官:“拿去三省,交付三省议定。”
宦官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刚刚上任,就已做了准备,哪里敢怠慢,便匆匆忙忙的去了。
李秀荣和武珝则端坐着喝茶。
李秀荣瞥了一眼国色天香的武珝,面带微笑:“这拟定章程的事,你从何处学来,还有,你似乎对政务很是娴熟……”
“师母,我经常要看邸报的,作为长史,怎么能对朝廷漠不关心呢,这邸报看的多了,自然也就轻车熟驾了。”
只……看多了邸报……
李秀荣道:“你的恩师一直夸奖你聪明,想来一定有过人之处。”
武珝抿嘴一笑:“不敢。”
她在师母面前,还是很乖巧的样子,显得很拘谨,不敢有任何逾越礼法的言行,李秀荣不做声的时候,她便也在一旁沉思,什么时候李秀荣询问她,她便对答如流。
…………
门下省,政事堂。
三省宰相们聚于此,此时已炸了锅。
“一开始就想要自己征税,这还了得,这是户部的事……”杜如晦显得很不满,他对于这个鸾阁,是漠视的态度,认为不过是陛下心血来潮的产物,等到李秀荣厌烦了,便会乖乖回去相夫教子她们能懂什么国政,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全明白呢。
可哪里想到,鸾台一早就送来了章程。
这章程很吓人,认为当下的税制已经不合时宜,尤其是工商的税赋,十分原始,还处在十抽一,各处关隘卡要的地步。
这种混乱的税制,直接导致许多税赋浪费在了地方官吏之手,没办法收到朝廷手上,而且抽的货物……囤积起来,因为库存不便,转运麻烦的缘故,导致了大量的浪费。
因而,第一个章程,便是要求从户部手里,剥离开工商的征税职权,直接在鸾阁之下,设一个财政部,专司财政之事。
“直接设立一个部堂,这是恒古未有的事。”房玄龄没有否认当下税制的混乱,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税绝大多数都是实物税,也就是商贾转运十车的丝绸,那么就抽走一车的丝绸,可这些丝绸囤积在各地,按理来说,是该转运到长安入库,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大量的丝绸,都是以保管和运输不善的缘故,直接浪费掉了。
不只如此,各种税制盘根错节,毕竟沿袭的乃是隋制,而隋沿袭的又是北周的体制,那个时候还在战乱,谁管的了这么多,一拍脑袋便出一个税来,可收也可不收,很多税,是不该收,却是收了。而许多的税,倒是该收,可实际上……你也没办法征收。
不过房玄龄觉得不妥的地方就在于,征税,大可以重新改一改,不必踢开户部,令外成立一个部堂。
这六部是多少年的规矩了,沿袭了不知多少个朝代,现在直接成立一个部堂,显得有些不谨慎。
长孙无忌只是微笑,不做声。
他虽也是宰相,可是长孙无忌很油滑,陛下才刚刚建了一个鸾阁呢,不管成与不成,其实都不重要,长孙无忌知道这是陛下的心思就够了,这个时候直接非议,难免让陛下认为自己和他不是一条心。
所以他不吭声。
倒是另外几个宰相,却也怒了:“这才第一日,就这样干,真是妇人之见啊。”
“房公,我看……此风不可涨,不妨立即上书……”
“为何要上书呢。”房玄龄微笑:“老夫看来,不妨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
“什么?”众人看向房玄龄。
人们都说房玄龄善谋,可万万想不到,这房玄龄第一个就妥协了。
若是如此……那还了得?
房玄龄微笑道:“这件事,就按她的去办,这事……肯定成不了,建立一个部堂,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哪里有这样轻易呢?现在鸾台刚刚成立,不妨就给她一点事做,让她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有何不好?陛下刚刚任了殿下为鸾阁令,我等便群起反对,一方面会让陛下难堪。另一方面,这天下百姓看了,也会看笑话的。”
众人听了房玄龄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杜如晦道:“言之有理,倒是我等不知进退了。”
三省很快议定,表示了对章程的支持。
而后,作壁上观,就想看看,这鸾阁到底会玩出什么东西来。
可是过不了多久,便又来了一份鸾阁的公文,建言将魏征提为财政部的尚书。
这一下子,让三省突然意识到……这鸾阁显然是想玩真的。
当然,立即否决,而是提了一个人选,乃是御史中丞朱锦。
朱锦宦海沉浮数十年,很有经验。
而至于魏征,当初辞官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秘书少监呢,照规矩,是绝对不够资格的。
这不是他魏征名声大就可以的事。
三省直接封驳了鸾阁的章程,打了回来,反而下了一份公文过来。
鸾阁这里,李秀荣蹙眉,她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麻烦的多,当初那些见了自己都和蔼可亲的大臣们,现在却都是如狼似虎,开始变得正锋相对起来。
“朱锦这个人,你看如何?”
“朱锦如何,不重要。”武珝在一旁面带微笑,她笑的样子很纯真,脸颊上的酒窝露出来。
“嗯?”李秀荣看着武珝:“为何?”
“因为朱锦是三省提的,所以他即便是管仲再生,殿下也不能用。”
“难道不是以能力大小为先吗?”李秀荣觉得武珝有时候格外有主意。
武珝道:“师母,什么才是权力呢?权力是因为陛下封了师母为鸾阁令,那么师母就有了宰相的权力吗?不,并不是的,官职的大小不重要,甚至是名望的高低也不重要。权力的本质,就是师母要让谁做尚书,谁就可以做尚书。这份公文里,将朱锦说的如此天花乱坠,可鸾台想要真正办成事,就绝不可以接受三省的建议,因为一旦师母妥协,那么在满朝文武眼里,鸾阁令不过是个无用的称谓罢了,师母要做的,是继续坚持,非要让三省让步不可,只有让人知道,师母可以任免尚书,那么师母才可以让他们生出敬畏之心,而接下来,这财政部的事,才有促成的希望。”
“而一旦接受三省的安排,财政部就永远都建不成了。”
李秀荣听到此处,顿时明白了武珝的意思:“所以,我该去拜见父皇,让父皇支持我?”
“不可以。”武珝道:“若是拜见了陛下,得到了陛下的支持,那么就师母借了陛下的势而已,人们敬畏的是陛下,而不是鸾阁令。”
“既然不可以拜见父皇,就只好去拜访房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武珝又摇头:“房公见了殿下,一定是殷勤款待,可是绝不会让步,他是宰相,是不容许有人挑衅他的威严的。”
李秀荣听到此处,蹙眉起来:“如此说来,似乎怎么做都不成了。”
“谁说没有办法呢?”武珝道:“依律,所有的政令,都是三省议定之后,交付六部执行。现在三省之外,多了一个鸾阁,这就意味着,需三省一阁议定之后,才可拟出门下的诏令,交付六部。既然是这样,只要鸾阁令对于所有的政令都提出质疑,那么……就一个政令都发不出去了。”
李秀荣诧异道:“若是如此,岂不是……朝廷要瘫痪不成?”
“瘫痪又如何?”武珝态度格外的坚决:“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外头的人,都当鸾阁毫无用处,那么就要宣示它的用处。人们都认为,权柄不能操持于妇人之手,那么就用一切方法,令他们知道,任何人敢于忽视鸾阁,任何法令都不能推行。”
李秀荣显得有些忧虑,这样做的后果,可能难以预料。
可她隐隐之间,觉得武珝是对的。
她不想被人看笑话。
夫君将武珝派来协助我,想来也是这个意思吧。
于是,沉思片刻:“怎么做呢?”
“抓住一些朝堂中的规矩,进行反击,让他们鸡犬不宁,直到妥协为止。”
“从哪里开始干起?”
“从这里……”武珝拿出了一份奏疏,交给李秀荣。
第五百四十七章:老虎发威
李秀荣取了一份奏疏,大抵看过。
其实她的性子本是温和的。
并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
可李秀荣与陈正泰朝夕相处,何况在宫中也呆了许多年,岂会不明白这个世上,若是处处忍让,便要被人欺的道理。
陈家这些年,都是从别人口里夺食,稍稍的隐忍,都可能被人吃干榨净。
李秀荣执掌过陈家的家业,太清楚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了。
正因如此,所以此次执掌鸾阁,她也大抵能明白自己不能被人束之高阁。
看过了奏疏之后,李秀荣颔首:“就这样办。”
于是提笔,在这奏疏后头写了一句娟秀的批语,交还武珝:“送去三省。”
片刻之后,三省收到了许多鸾阁送来的批语。
这一下子,却让这三省的宰相们焦头烂额了。
很快,便有三省的文吏抵达鸾阁。
李秀荣端坐,武珝站在一旁,文吏行了礼,口称:“见过殿下。”
李秀荣端起茶盏,只轻描淡写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何事?”
文吏突然发现,这位公主殿下的冷漠,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在三省见那些宰相们,虽然身份的差距很大,可是宰相们尚且还有气度,总会和颜悦色一些,可这位公主殿下却是轻描淡写的样子,令人难测她的心思。
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道:“杜公那里……让学生来传话,说是这份奏疏,关系到的乃是陆公的谥号,陆公新丧……”
原来这份奏疏,乃是陆家所上的,原因是光禄大夫、太常卿陆贞病死了,病死之后,按照流程,需要上表朝廷,而后朝廷进行一些抚恤,给他追加谥号。
现在陆贞准备下葬呢,这陆贞生前,和许多人都是好友,又是朝廷的重臣,古人们对于谥号是很看重的,这代表了他一生的评价。
一般这种情况,三省会迅速的议定出一个结果来,然后上书给皇帝,皇帝也会立即批决,之后门下省制诰,送去亡人家里,而后下葬,铭刻碑石,以这朝廷的谥号,撰写墓主人的功绩。
这一套流程,行之有年。
比如这位陆贞,三省议定的是给他‘康’的谥号,这康有‘安乐抚民’之意,意思是这位陆康公生前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说白了,现在的情况就是,陆家现在就等着朝廷这个诏书,然后准备将陆贞下葬呢,陆贞好歹也是朝廷的大夫,是不可能草草下葬了事的。
结果……鸾阁提出了非议。
这还了得,下葬的时日都定了!
三省里,有不少人和这位陆贞乃是好友,谁晓得中途闹了这么一出。
文吏心急火燎地道:“以往朝廷就有旧例,陆公生前为朝廷效命……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他尸骨未寒,可是谥号却还未送下去,这……”
“这与鸾阁有何干系呢?”李秀荣笑吟吟的看着书吏道。
书吏便道:“可是鸾阁提出了异议,门下就不好制诏了。”
李秀荣似乎早有准备:“这是因为鸾阁觉得这个谥号并不妥当。陆贞生前没有做过太守,只在朝中担任职务,给他的谥号乃是‘康’,说他安乐抚民,显然是不妥的。”
书吏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是谥号啊,人死为大,这等于是悼词一般,称赞一下就是了,谁管他生前怎么样?
可显然,李秀荣较了真:“朝廷该有朝廷的样子,不能因为人死了,便非要上美谥,便将一切的赞词都落他的身上。倘若如此,纲纪何存呢?所以……三省这样做不妥,我听闻三省的宰相,有不少和陆贞都是好友,怎么可以因为私情,就随意将朝廷的美谥,随意给人呢?我看三省应该再议论一下,应该秉持着公心,就事论事,议定一个合适的谥号。”
“只怕来不及了。”文吏哭笑不得。
他发现女人是没法讲道理的,难道告诉她,这是潜规则吗?
“来不及是他们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李秀荣正色道:“因为来不及,所以就可以将错就错吗?这是什么理?若是如此,还需纲纪和王法做什么?去议吧,议出一个公正的结果,鸾阁自然同意。”
文吏这时更为难了,这话他不敢去回复,这不是要人命吗,人家棺材都停好了,万事俱备,这个时候还继续再议?
只是他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自是硬着头皮泱泱去了。
李秀荣目送走了这书吏,似乎渐渐开始找到了状态。
武珝在一旁笑道:“师母见那书吏的样子了吗?他来见师母,一定是如坐针毡。”
李秀荣也不禁失笑,抬头看着武珝道:“三省接下来……是否会向父皇状告呢?”
“状告什么?状告师母维护纲纪吗?还是不徇私情?”武珝正色道:“何况陛下建鸾阁,是要让鸾阁发挥作用,倘若鸾阁什么都不做,或者处处听从三省的安排,这才是对陛下而言不愿乐见的事。而且三省的宰相们,一定不会去状告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当与鸾阁的纠纷,都需要陛下圣裁的时候,那么就已是等于向天下人说,鸾阁的地位与三省平齐了。这些宰相,个个都是有威望的人,他们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李秀荣颔首道:“说的有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武珝道:“接下来,宰相们该请殿下去门下省政事堂议事了。”
听到这个,李秀荣显得有些不安:“去政事堂,与他们一道议事?”
“正是,师母是有些不安吗?”
李秀荣便轻皱秀眉道:“他们毕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个个宦海浮沉数十载,我从前不过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只怕到时……不好面对啊。”
武珝失笑道:“师母不该畏惧他们,他们固然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可师母只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只要继续以纲纪和法度为先,他们就奈何不了师母了。应该畏惧的,该是他们,现在师母已是令他们头痛的人。”
该害怕的是他们?
李秀荣细细咀嚼着这番话,她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想不到却有这么多的心思。”
“不敢。”武珝道:“学生只是偶尔爱想一些利弊之事罢了。”
李秀荣接着道:“待会儿,随我一道去吧。”
“喏。”
………………
果然,在书吏的求告没有效果之后,房玄龄等人无可奈何,只好请这位公主殿下来政事堂了。
他们起初对于这个鸾阁,是无所谓的态度的,这不过是陛下的心血来潮而已。
可很快,他们发现鸾阁变得有些棘手了。
当然……棘手也无所谓,这不是大事,可以应付。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大意了啊。
一群五六十岁的宰相们,突然发现……这个才二十岁的公主殿下,竟是油盐不进,折腾得大家焦头烂额。
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便派人去请李秀荣来。
只是……虽派人去请了,却是左等右等,也没将人等来。
就在所有人不耐烦的时候,李秀荣和武珝才姗姗来迟。
二人一前一后,盛装之下,面无表情。
众宰相们纷纷起身,房玄龄笑吟吟道:“请殿下上座。”
理论上而言,他们是老宰相,地位崇高,即便是皇帝面前,他们也是受无数恩荣的。
所以请公主上座,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毕竟公主是天潢贵胄嘛。
当然,依着规矩,李秀荣是该谦让的,毕竟自己年纪轻轻,今日又是在政事堂,房玄龄的资历最高,理当让他坐在上头。
可房玄龄一句上座之后。
李秀荣便已坐在了上位,稳稳当当的端坐之后,左右四顾,面带微笑道:“今日所议何事?”
房玄龄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上位的李秀荣,骤然之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这不是他预先想到的剧情呀!
不过……他还是微微一笑,乖乖的坐在了李秀荣的一侧,他觉得自己就是嘴欠。
众宰相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李秀荣则是落落大方地道:“诸公不是要议事吗?”
“是,是。”房玄龄莫名的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随即苦笑道:“议的还是陆贞的事。”
“陆贞的事,不是已经挑明了吗?”李秀荣正色道:“安乐抚民为康,而陆贞没有做过太守,何来安乐抚民呢?谥号本是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可谓是朝廷对其人的盖棺定论,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呢?这个康字,以我妇人之见,大为不妥,我观陆贞其人,虽得高位,却并没有实绩。而诸公却对他上此美谥,这是何意呢?”
这真是被人抓住了痛脚了啊。
尸骨都凉了,再纠缠下去,只怕这棺材里都要放一些咸鱼掩盖一下臭味了。
宰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在房玄龄倒还有气度,微笑道:“那么以殿下之见,该许以什么谥号呢?”
李秀荣沉吟道:“不妨定为‘隐’吧。”
隐……
宰相们个个瞠目结舌。
隐拂不成、不尸其位曰隐。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这家伙啥也没干,生前就是个打酱油的。
当然,这算是平谥,不好不坏,至少比‘厉’、‘炀’要强得多了。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只要这个人生前没有干过什么缺德事,大致人们还是愿意给予美谥的,人死为大啊,谁不想追求一个好名声呢!
“隐只怕不妥吧。”杜如晦咳嗽:“殿下,隐有尸位素餐之意。”
“可是我观其生平,并未做过什么事,不就是尸位素餐吗?”李秀荣道。
房玄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陆相公他毕竟……”
不等房玄龄的话说完,李秀荣便道:“我们应该循名责实,如若不然,人人都加一个美谥,那这谥法,不就成了空谈了?”
“……”
众人开始忧虑起来。
他们现在开始发现,陆贞最后得什么谥号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照这样搞,自己死后怎么办?
若是到时候……照着这李秀荣的规矩,自己也得一个‘隐’字,那就真的见了鬼,一辈子白忙活了。
要知道,古人都是极看重谥号的,这是一生的评价,谁不要一点面子呢?
“咳咳……”杜如晦道:“殿下,若是以‘隐’为谥,只怕要寒了陆家的心啊。”
李秀荣从容地道:“寒心?就因为说了真话吗?因为朝廷没有吹捧他吗?因为他在太常卿的任上碌碌无为,而朝廷没有给他遮羞吗?”
“其实……他还是做了一些事的,譬如……”
“譬如什么?”李秀荣追问。
“……”
一时……大家答不上来了。
于是……有人心里生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慨。
“可是三省已经议定了。”房玄龄苦笑。
李秀荣便道:“三省议定,就可以私相授受了?”
房玄龄拼命咳嗽,感觉要咳出血了。
政事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像是词穷了。
李秀荣则笑道:“陆贞曰‘康’,肯定是没有资格的,依我妇人之见,房公曰‘康’才是名副其实。”
尼玛……
房玄龄面如猪肝色,这时候他不咳了。
这不是咒不咒自己死的问题。
康当然是美谥,可这只有陆贞这样的寻常九卿才得的谥号。
他房玄龄是什么人,辅佐天子,宰相之首,为大唐做了多少事,最后,你就给一个康?
虽说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房玄龄其实内心深处,已经预定了似‘文定’或者是‘文昭’、甚至是‘文贞’这样最顶级的美谥了。
你给我一个‘康’,还不如让我房玄龄现在死了干净!
李秀荣则是定定地看着他道:“怎么,房公对‘康’还不满意?安乐抚民,不正是房公现在的作为吗?有何不妥之处呢?”
房玄龄:“……”
这话没法说,好吧!
为啥没法说呢?因为谥号这个事,就等于是别人的赞许一样,若是他自己跟公主说,我觉得我可以试一下‘文贞’或者是‘文定’,这显然就有点不太要脸了。
杜如晦见房玄龄为难,便开口道:“殿下,老夫以为……”
李秀荣目光一转,看着杜如晦,立马接口道:“杜公在任,也是安乐抚民。”
杜如晦:“……”
杜如晦的脸色顿时变幻不定起来,他发现李秀荣的话锋,接下来似乎要转到他死后的事上了。
这房玄龄都只是个康呢,那他杜如晦……至多也只是一个康了。
他忙咳嗽道:“殿下,这个时候不宜议这个。”
“难道我们议的不就是谥法的问题吗?”李秀荣正色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祀者,国家大事也,这关系到的,乃是一个国家的礼法,可是我看……我大唐的礼法,就出了大问题,无论是不是平庸,是否尸位素餐,人人都要美谥,这是人之私心,可将这私念,凌驾于礼法,长此以往,怎么可以呢?”
“我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谥法已经流于形式,成为了空谈,若是不改,将来怎么宾服天下?我看……要改正,就要从朝中诸公开始。所以鸾阁这里,绝不会同意陆贞的谥号,要嘛朝廷不赐他谥号,他们陆家想要,那就是‘隐’,没有商量。这些话,我可以负责,说破了天,也绝不更改,谁若是因此而徇私,因而枉顾了礼法,那么鸾阁也绝不罢休。就算诸公反对,那也无妨,明日鸾阁就撰文登报,好好在新闻报里,议一议这谥法之事,且要天下人看看,这徇私的谥法,给天下百姓是什么观瞻。”
宰相们又沉默了。
大家很难受。
如坐针毡一般。
这其实涉及到的,是潜规则,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你好我也好,你给我一个美谥,我也给你一个美谥,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可鸾阁若要闹大,甚至还要闹到见诸报端,这大家的脸皮子,就都不要了。
在大家哑口无言下,李秀荣此刻,已长身而起:“接下来,不知还有什么可议的事呢?”
“这……”
“既然没有了,那么就这样罢,鸾阁已经表明了态度,诸公都是聪明人,所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办任何事,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让天下人心悦诚服?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就因为逝世,便有三省的宰相给他遮羞,这岂不是提倡大家都碌碌无为吗?陆贞为官,朝廷是给了俸禄的,没有对不住他,没有道理到了死了,还要给他正名。今日既议定到此,那么就让人去告诉陆家吧,谥号没有,朝廷绝不会颁这份诰命,若是还想要,那么就只有‘隐’,他们想用就用,不用也无碍。”
说罢,李秀荣拂袖,领着武珝,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只是……
她人一走,有人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众宰相反应过来:“哎呀,岑公,岑公……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来人啊,去叫御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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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专治不服
这位岑公,乃是中书省侍郎岑文本。
岑文本很得皇帝的信任,一方面是他文章作的好,什么诏书,经他润色之后,总能出彩。
而且他为人很低调,这也符合李世民的性情,毕竟入值中书省的人,掌握着机要,若是过于张扬,难免让人不放心。
而这位行事低调,做什么事都不露声色的岑公,自然而然也就在三省之中有了立足之地。
方才他听了李秀荣的一番话,觉得心口堵得慌。
那小妮子,真是要人命啊。
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这样有名望的人,都只得一个‘康’的谥号,那他这个中书侍郎,又如此低调,岂不也成了隐?
岑文本的身体原就一直不太好,他年纪很大了,越是到了这个年龄,越是不免想着身后的事。
他并不指望自己的仕途再进一步,取代房玄龄和杜如晦,成为真正的宰相。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够在自己死后,朝廷若是格外开恩,不敢追求文成、文贞,但至少也该给个文忠、文宪之类。
可是……现在好了。
全完蛋了。
有了公主这么一搅和,又说要坚持原则,不能私相授受,还要放出去给新闻报,让天下人公议,这下子的……说不定到时候真说他尸位素餐,给一个隐字,那就真的白忙活了一辈子,啥都没有捞着了。
他心里很恐慌,再加上身体又不好,听着这一番扎心的话,就直觉得心口疼了。
众人见他如此,连忙七手八脚的让他躺下,又给他喂了温水。
岑文本这才勉强的吐出了一口长气,开口便道:“咳咳……这可不成啊,陆公尸骨未寒,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他呢?”
陆贞……
大家才想起来了,这陆贞若是这一次得不到谥号,就是开了先河啊。
表面上好像没什么。
可实际上呢,这样的先例一开,其他人还好意思要谥号吗?
可是谥号关系着大臣们死后的荣耀,看上去只是一个名声,可实际上……却是一个人一生的总结,若是人死了又得不到什么,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弹劾公主殿下,不能容他胡闹了。”
“怎么弹劾,哭求谥号吗?一旦弹劾起来,这件事便会闹得天下皆知,到时还要登报,全天下人就都要关注陆相公,他人刚死,生前的事要一件件的挖掘出来,让人非议,我等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亡人?”
众人又沉默了。
很显然,事情很棘手啊,总不能每一个人上谥号的时候,都弹劾一次吧!
人只能死一次,死都不能好死,还得把生前做的事都翻出来大家七嘴八舌来品评一二,这日子还能过吗?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政事堂里的诸公,每一个人都会死,大家谁都逃不掉。
想一想自己死了,朝堂和市井之间,人们争论着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坏事,便不禁让人打寒颤,这是死都不能瞑目哪。
“拖不得了啊。”有人气咻咻的道:“再拖下去,陆家那边怎么交代?”
众人又默然。
这是很棘手的问题,甚至关系到了这里头的每一个人的福利。
…………
而在另一头,李秀荣和武珝回到了鸾阁。
武珝笑道:“殿下方才的一番话,让诸相公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秀荣抿嘴微笑道:“其实是不是有些强硬过头了?”
“当威望不足的时候,必须昭示自己的强硬,让人生出畏惧之心。只有等到自己威加四海,大家都畏惧师母的时候,才是师母施以仁义的时候。”武珝正色道:“这是历来权谋的原则,若是破坏了这些,随意施加仁义,那么威望就荡然无存,陛下赐予殿下的权力也就崩塌了。”
李秀荣听罢,骤然间有了明悟。
威望不够的时候,就要建立起威望,所以得用强硬的手腕,用毫不退让一步的决心使人屈服。可等到大家屈服了之后,才可以用仁义的手段,让他们感受到你的仁慈。若是颠倒,在还没有威望的时候就给人善意和仁慈,只会让人软弱可欺。
李秀荣越发觉得,武珝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宰相。
她微笑道:“只是他们会屈服吗?”
“没有这么快。”武珝道:“他们不会甘心的,所以接下来,就要表现出师母的铁腕了。不过……从谥法上切入,其实师母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秀荣不由道:“这又是为何呢?”
“朝中的大事,一曰礼法,二曰国计民生。若是用国计民生的事来迫使他们屈服,这是大忌,因为这牵涉极大,譬如近日,淮南大灾,三省议定了赈济的诏书,颁布出去。若这个时候,鸾阁横生枝节,就会延缓赈济,到了那时,一旦引发了**,便是师母的责任了。”
“所以,要迫使他们屈服,就只能从礼法入手。礼为国家的根本,涉及到了礼议,就是确定国家的方向,所以礼议之事,看上玄而又玄,实则又至关紧要。既然确定了礼议,那些宰相们个个博古通今,师母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既然如此,那么就往他们的痛处入手,我们不讲仁义,不议道德,只议这礼议中最薄弱的谥法,谥法可是和诸相公们息息相关,此乃维系朝廷的根本,可又不会横生枝节,专打诸相公们的痛处,令他们痛不可言,可是……这又是不可言说之事,再痛,那也得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李秀荣捋了捋乱发至耳后,认真倾听,慢慢的记下,而后道:“若是他们弹劾呢?”
“若是弹劾,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就闹的天下皆知,大家都来评评理。”
李秀荣便道:“可是他们学富五车,真要评理,我只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引经据典,师母只需一句话就可破解。”
“嗯?”李秀荣诧异道:“什么话?”
“说他们有私心,现在为陆贞索要谥号。是为了将来自己死后,好得个好名声。一旦以此来破解,他们便无词了。因为他们无论说的怎样天花乱坠,也无法和自己死后之名切割。”武珝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继续道:“毕竟人是不可评价自己的。”
李秀荣不禁嫣然一笑:“你真是机智过人。”
当日下值,李秀荣和武珝同车,一起打道回府。
陈正泰早在门外翘首以盼了,见他们回来,便道:“第一次当值如何?”
“太精彩了。”武珝抢着道:“师母将诸相公们打的人仰马翻,听说御医都去了。”
陈正泰:“……”
李秀荣恬然一笑:“夫君不必担心,鸾阁里的事,应付的来。”
陈正泰恬不知耻的样子:“我可一丁点也没有担心,该担心的是别人才是。”
这是实在话,陈正泰一丁点都没有骗人。
或许别人不知道,可陈正泰却很清楚,武珝在政治方面的天赋,堪称无敌的存在,在一个封建男权的社会里,即便大唐对于女性有诸多的宽容,可是历史上,这个女人可是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压制所有的世家还有无数文臣武将,轻松驾驭他们,甚至直接开创自己的王朝和年号的人,有这样的人协助李秀荣,现在三省里的那些老油条算个啥?
李秀荣笑了笑,她以为陈正泰只是故意安慰自己。
可谁知,接下来陈正泰对于他们在鸾阁里的事直接不闻不问了,果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好像一丁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李秀荣方才知道,陈正泰此言不虚。
………
此时,在宫里。
张千匆匆的到了紫薇殿,而后在李世民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李世民诧异地抬头看着张千道:“是吗?”
“是的,陛下。”张千老实的回答道:“现在三省已经乱做了一团,陛下是否要出面干预一下?”
“干预什么?”李世民笑了笑道:“朕只是没有想到,秀荣居然出手得如此的干脆,直接打蛇打在了七寸上!朕原还想着让她好好磨砺几年呢,可没想到此番却是老辣至此,果然不愧是朕的女儿啊,这一点很像朕。”
李世民露出欣慰的样子。
他所害怕的,就是这些重臣们不好驾驭。
这些可都是经历了乱世的开国功臣,是他亲自选拔出来的人精,可以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个挑出去,都是让人畏惧的人。
李世民所担心的是,自己现在人还在,当然可以驾驭他们,可若是人不在了,李承乾的性子呢,又过于冒失。太子在了解民间疾苦方面有专长,可驾驭群臣,只怕面对这无数的有功老臣,十之**要被他们带进沟里的。
这也是李世民决定让稳重的遂安公主来试一试的原因。
李世民甚至打算好好的教导一番,做好了让李秀荣吃一些亏,而后再慢慢教导她上手的心理准备。
可哪里晓得,李秀荣当值的第一日,就先来了一顿乱拳。
李世民面带微笑道:“朕只在旁瞧瞧热闹。”
张千干笑道:“岑公叫了御医去,不过好在没有什么大事,吃了一些药,便慢慢的缓解了。”
李世民叹息道:“真是没有出息,这才刚开始,身体就不成了吗?这做大臣的,不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处大变而不惊的吗?”
“只是可怜了陆家那里,还在等旨意呢,旨意不下来,就不好下葬,墓志也不知怎么写了,现在家里是乱做了一团,到处打听消息。”
李世民唏嘘道:“确实可怜,陆卿在生前,没有什么过失。”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继续道:“可秀荣说的对,他生前也没有什么功劳。”
张千咳嗽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便道:“朕不是说了吗?朕好好看着!秀荣令朕刮目相看,看她如此,朕倒是需好好的观察了。”
…………
次日,李秀荣入宫,至鸾阁。
不久,有宦官又送来了一沓沓的奏疏,于是她认真起来,每一份都观看。
有时不懂的地方,便询问武珝,武珝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这令她轻松许多。
只是……其中一份奏疏,却还是关于为陆贞请封的。
“这个如何处置适合?”
“丢到一边。”武珝很干脆地道:“看也不看。”
李秀荣笑着道:“只怕让三省的人知道了,又得要气死。”
“就是要气死他们,让他们知道,要嘛乖乖和鸾阁彼此合作,亲密无间。若是想将鸾阁踢开,那么就让他们生不如死。”
李秀荣道:“可是并不见他们妥协。”
“那就继续加码。”武珝从中捡出一份奏疏:“这里有一封是关于恩荫的奏疏,说是中书舍人许敬宗的儿子许昂成年了,按照朝廷的规定,大臣的儿子成年之后就该有恩荫。这份奏疏,是礼部例行上奏的,我觉得可以在这上头做文章。”
李秀荣诧异地道:“这里头又有什么玄妙?”
“这个许昂,按律,确实要给恩荫,赐他一个散职。不过我听说,此人的名声很不好,与人私通,还被人发现,恶名昭彰。因而唐律之中,也有规定,若是有子不肖者,可以不赐恩荫。不如师母就将这份奏疏驳回吧,严令礼部不赐这许昂散职。”
李秀荣颔首:“好。”
她提笔,直接在奏疏里写下了自己的建言。
这在李秀荣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等奏疏都处置好了,便让人送去了三省。
可想而知……
三省那儿,又炸了。
许昂是个什么货色,其实大家都知道,许敬宗就在中书省供职,是个舍人,在诸宰相之中,地位并不高。而他教子无方,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因而许敬宗一看到鸾阁送来的建言,几乎要昏厥过去。
其他人看了,也是面色凝重,满脸愁云。
于是政事堂里,大家又吵得不可开交了。
“这是违反了朝廷的定例,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昨日几乎要昏厥的岑文本暴怒道:“欺人太甚哪。”
许敬宗坐在角落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房玄龄已经能感受到宰相们的怒火了。
之所以大家暴怒,是有原因的。
许敬宗的儿子许昂是不是个混蛋?没错,这就是一个混蛋!
按律,是不是可以不赐散职?理论是可以的。
可事实上,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
因为大家的规矩是,所有人讨封,最后都会批准。
毕竟谁家没准也出一个败类呢?
这是什么?这是荫职啊,是凭借着父祖们的关系发放的。
可以说是人手一份,童叟无欺。
算是朝廷对大臣们的抚恤。
今天要是不给许昂这个荫职。
那么明天,是不是也可以以其他的理由,不给房玄龄的儿子,或者不给杜如晦的儿子,亦或者不给岑文本的儿子?
大家都有儿子,谁能确保每一个人都没有犯过错误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此,这和不给谥号是一样的道理,你今日不给陆家美谥,明天这刀就要落在其他人的身上了。
“我们该据理力争。”
“怎么据理力争?”房玄龄无奈地皱眉道:“闹的天下皆知吗?到时候让天下人都来评断一下许昂的好恶?”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哑了火。
真要天下皆知,有人将许昂的恶行统统曝露出来,三省的诸公还冒着天下之大不讳,给许昂一个荫职,这就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房公,不能这样下去了啊,自从有了鸾阁,我没一天好日子过。”岑文本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心地道:“肯定活不了几日了。”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诸公看该怎么办呢?”
大家都不吭声。
说句实在话,为许昂这样的人去辩护,是有点难为情的。
连他亲爹许敬宗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他其实心里也怕,怕事情闹大了,自己儿子的丑事都曝露出来,到时说不定非但别想得荫职,还要获罪。
当然,现在大家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许昂的荫职可以不给。
那么以后……是不是其他人的儿子,也是这个要求了?
少年人都会有过错,今日不给许昂,明日就可能不给其他人的儿子了。
众人长吁短叹着,越发觉得这好日子到头了。
倒是静默了半响后,许敬宗突的道:“其实……三省鸾阁为何非要彼此难堪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一沉。
只见许敬宗随即又道:“鸾阁此举,依老夫看,不过是报复而已!上一次,她们提出设财政部,又要求尚书的人选乃是魏征……此后三省不肯,因而才彻底的触怒了鸾阁吧,难道魏征为尚书,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他这话……若换做在以前说,肯定是要被人骂个狗血淋头的。
怎么,你许敬宗还想引狼入室,让一个妇人来对我们三省说三道四不成?
可现在……大家却都不吭声了,因为……显然大家都已意识到……现在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了,那个妇人已经开始说三道四了。
………………
第二章送到,没有人给点月票啥的吗?哎……桑心。
第五百四十九章:执宰天下
许敬宗说罢,立即收获了无数冷眼。
岑文本冷笑:“许相公以为,三省若是退了一步,便能落到好吗?这不啻是贿秦之策,因为如此,于是,今日割一地,明日割五城,那么这天下,谁才是宰相,又到底是三省来代陛下执宰天下,还是鸾阁呢?”
许敬宗地位比较低,此时受了责备,便默然无语。
房玄龄也有了几分火气。
他一向与人为善的。
但是并不代表,自己要将三省的权力,分一杯羹给鸾阁,这是立场问题,若是房玄龄不能维护三省,那么谁还会敬服他呢?
房玄龄正色道:“让人上书,此前的财政部,也不许立了。就说这不合规矩,六部、六部,朝廷已有六部,何须要设七部?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有一百七十二人,老夫要明日午时之前,有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送到三省来!”
此前三省还捏着鼻子认了财政部,只是希望尚书是三省所提的人选。
可现在,房玄龄特意的被惹毛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
众人听罢,纷纷道:“喏。”
“不要在乎你们个人的得失。”房玄龄淡淡道:“谥号不重要,荫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你们若是现在便要将手中的大权,分给鸾阁,那么谥号和荫职,要之有何用。要图眼下,不要图死后事。要图你们自身,因为你们自身才是根本,若是连根都挖了,还计较儿孙们的荫职有何用?”
这番话,真是拨云见日。
对啊,若是连自己的权力都动摇,那么荫职有什么用?
众人振奋,杜如晦道:“鸾阁那里,要不要敲打。”
“不必。”房玄龄风轻云淡,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给陛下留一些体面吧。”
这话的用意很明显,不要在乎几个妇人,之所以大家不反击,是因为看在皇帝的面上。
次日,一百七十二份奏疏,齐齐整整,送到了三省,都是关于对于新设财政部的质疑。
房玄龄也没有批注,而是直接让人送入宫中。
李世民看着这些奏疏,不由得苦笑:“看样子,秀荣还是棋差一招啊。”
他摇了摇头,苦笑。
张千小心翼翼道:“陛下此前不是说公主殿下有大本事吗?”
“她能想到用礼议来制三省,就已是有大本事了。可是……朕的房公、杜卿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李世民笑着道:“想从三省手里分权,哪里有这么容易呢。”
张千若有所思:“所以,遂安公主殿下还是输了?”
“应该是的。”李世民看着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大为头痛:“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上奏了吧,而且如此整齐划一,足见这一次,是鸾阁引发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张千道:“这岂不是说,房公和杜公,执掌朝政,如火纯青?”
李世民凝视着这些奏疏:“可以这样认为。”
张千道:“陛下不得不防啊。”
李世民叹息道:“朕不必防备,朕担心的是太子防不住,这也是为何,朕设鸾阁的原因,皇家,不能让执宰天下的人牵着鼻子走。”
“陛下是否要出手,帮助殿下呢?”
李世民抚案,若有所思:“再等等看。”
…………
一个宦官,碎步的入殿,而后道:“陛下,陛下……最新的新闻报来了。”
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那宦官。
这宦官显然走得急,一般情况之下,说明新闻报里肯定有大消息。
李世民道:“取来。”
新闻报送到了李世民的手里,李世民一看,却道:“秀荣的反击也已来了,陆贞讨要谥号和许昂不法之事,统统都见诸报端。用词很犀利,直击三省,暗示三省袒护。有趣了……”
张千皱眉:“陛下,这……岂不是让人非议起朝廷了?”
“这是将房卿家他们放在火上烤啊。”李世民道。
“那么宫中……”
“宫中看热闹便是了。”李世民道:“依着我看,事情不会这样结束。你没发现吗?这报纸是今日发的,而三省的反击,也是今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报纸今日放,但是一定是昨日校对和排版,也就是说,昨天的时候,稿子就定好了的。秀荣早知道今日三省会反击,所以昨日便布局争锋相对,这就说明,秀荣很有判断力,她早料到,三省不会善罢甘休,而一百七十二本的奏疏,早就是她预料之中的事。这件事可怕之处,不在于见诸报端的事,会让三省丧失威信。而在于,秀荣处处占着了先机。一时的伤害不可怕,可处处料敌如神之人,才让人恐惧。”
张千一脸无语的样子:“公主殿下向来纯善,倒是看不出来。”
李世民淡淡道:“她身边只怕有姜太公一样的人物。”
“此人会是谁呢?”
“这不重要。”李世民道:“驾驭群臣的人,不一定要绝顶聪明,只需要她能知人善任就可以了,再聪明的人也有穷尽之时,可能发掘人才,纳为己用之人,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放下了报纸:“三省……可能要焦头烂额了。”
…………
政事堂。
这已是不知多少次,宰相们凑在一起了。
房玄龄昨日还淡定无比,今日却显得有些浮躁了。
一百七十二本奏疏进上去,他发现并没有起到昨日预料到的效果。
因为报纸登报了。
登报就意味着,昨天鸾阁就已经预料到了三省的反击。
而现在……三省的宰相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可细细一想,三省的反击呢?看上去很吓人,可实际上……却是不痛不痒。
因为财政部就算是不设立,对于鸾阁而言,也是不痛不痒,可公主殿下这么一闹,却有点让三省伤筋动骨了。
“据闻:中书舍人许敬宗,放任其子,抢掠民女,其恶行已至人神共愤的地步。可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三省竟要予以荫职,使其出仕为官,此滑天下之大稽也……”
“好了,不要再念了。”房玄龄烦恼的挥挥手。
那拿着报纸的书吏忙是三缄其口,将报纸收了。
许敬宗已是冷颤不止。
果然……事情恶化了,现在哪里还是让自己儿子做官的问题,现在是要不要给自己的儿子治罪的问题啊。
甚至……还可能波及到自己,因为,报纸中再三暗示,这都是自己放纵和袒护的结果。
他惶恐不安的道:“房公,房公,再争执下去,是两败俱伤啊。”
房玄龄踱了几步,其余的宰相个个面露骇然之色。
“可惜……她是公主……”杜如晦苦笑:“不然……就让御史,查一查陈家吧?”
房玄龄驻足,他明白杜如晦的意思,要让公主知道害怕,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他的夫家入手了。
这是朝中收拾一个人最好的办法。
这政事堂里的都是宰相,哪怕是号称为君子,可实际上,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便为房玄龄,被人称之为贤相,可这样的路数,却还是懂的。
只是……查陈家的过失……
这事太大了。
一个不好,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可是……三省不能退,一旦退了,这朝廷的三省,就真正变成了三省一阁了。
房玄龄见诸相公们都看向自己,带着几分期待之色。
显然……许多人已经摩拳擦掌了。
在此掌握机要的人,可没一个是善类,他们可能很贤明,可能是正人君子,可要是被人招惹了,照样是杀人不眨眼的。
房玄龄眯着眼,一字一句道:“查一查,但是……不要过头,可以好好的敲打敲打,让鸾阁的人识趣一些。”
众人明白房玄龄的意思了。
许敬宗也咬牙切齿道:“说起来,精瓷之事,就有很多玄机,不妨从这里入手,许多市井消息里都……”许敬宗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他宰相们都暗暗点头。
精瓷之事,其实许多人已经回过味来了,当然……都没有真凭实据,可若是当真大张旗鼓的去查,陈家那边,怎么向天下人交代,他们陈家把天下人都坑了?
房玄龄淡淡道:“可以,就从那里开始,大张旗鼓的去查,查个底朝天,动静大一点。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摆出彻查的架势。老夫倒要看看,到时那陈家坐得住坐不住,让他来求老夫!”
众人吁了口气。
似乎这一下子……终于可以扳回一局了。
房玄龄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坐下,呷了口茶:“老夫现在担心的,是陛下啊。陛下建鸾阁,心思就很明显了。而公主殿下,如此的咄咄逼人……只是我等不能退让,国家大政,怎么能操持于妇人之手呢。”
众人点头。
房玄龄心里却是悲哀,其实自己才不想管这烂摊子呢,多一个鸾阁,倒没什么。
问题在于,他是宰相之首,若是自己无动于衷,那么三省六部,还有天下的官员,会怎样看待这个房相。
李秀荣要树立威信,而房玄龄则必须保住威信,这都是决不能退让的事,谁退让了,谁便失去了底牌。
………
当日,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甚至包括了工部,都已开始摩拳擦掌,各自发了公文,要查一查当初精瓷的事,甚至,御史台还打算派出人员,亲自往浮梁县去。
这一次动静很大。
显然,这也是不少人乐见其成的事。
当初精瓷暴跌,实在过于恐怖,不知多少人差一点倾家荡产,本来这件事的风头,已经要过去,可现在旧事重提,又摆出一副彻查到底的架势,倒是让不少人上了心。
“少爷,少爷……”陈福匆匆的寻到了陈正泰,而后将一封来自朝中的书信交给自己。
陈正泰将书信打开,随即笑了笑:“噢,是要查精瓷啊。”
“少爷。”陈福是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他不无担心的道:“若是查出点什么来,只怕对陈家不利。”
“不慌。”陈正泰淡淡道:“这是三省要收拾我的夫人呢。不过……我相信武珝。”
“啊……”
“和武长史有什么关系?”
“因为……所以……”陈正泰随即一笑:“就不告诉你,总而言之,我们陈家要淡定,不要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他们查吧。”
陈福点点头,泱泱去了。
陈正泰这时对于这一幕神仙斗法,倒是引发了浓厚的兴趣。
这三省和鸾阁,都在层层的加码啊,现在等于是武珝单挑所有的宰相,就是不知……最后怎么分出胜负来。
不管了,继续看戏。
…………
一份份公文送到了鸾阁里。
李秀荣蹙眉起来,心惊肉跳:“精瓷的事,虽然夫君没有告诉我,但是从陈家的收益来看,精瓷的背后,一定有许多蹊跷吧。”
她抬眸,看着武珝。
武珝颔首:“是。”
“会查出来吗?”李秀荣不无担忧。
武珝道:“朝廷真要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事。”
李秀荣显得犹豫了。
双方见招拆招,才几天功夫,各自的手段就不断升级。
李秀荣的本意是完成父皇的使命,与此同时,也让陈家多几分依靠。
可若是现在继续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她凝视着武珝:“事到如今,如何破解?”
武珝诧异道:“我还以为师母会说……会说……”
李秀荣道:“会说什么?”
武珝道:“会问学生,是不是该鸣金收兵了。”
李秀荣美眸里,掠过一丝精光,她手拢了拢云鬓道:“我既下了决心,要做出样子来,就没有退让的道理,我身上流淌的乃是皇族的血脉,又是陈家的妇人,若是跑去寻三省的宰相们求饶,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怎么还可以期望别人的宽恕呢?”
武珝隐隐察觉到,李秀荣的双目之中,只怕还掠过了一丝与众不同的**。
似乎大唐的女子,内心的至深处,都渴望着什么东西。
以至于连一向与人为善的李秀荣,现在似乎也开始染指权力,似乎想要操控什么。
武珝道:“师母,时机已经成熟了。”
“什么?”李秀荣看着武珝:“什么时机?”
武珝正色道:“起初,用礼议对三省步步紧逼,其实就是要得到他们一样东西,而现在已经得到了,得到了这样东西之后,我们才可以无所顾忌。”
“什么东西?”李秀荣越来越觉得武珝匪夷所思。
“那一百七十二本奏疏。”
“你继续说下去。”
“只有惹怒了三省,三省必然反击和敲打,而我猜测,他们一定会让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一起上奏。”
“他们上奏,我们能得到什么?”
“得到陛下对我们的鼎力支持。师母,你想想看,陛下为何要设立鸾阁?经过了李祐谋反,陛下终究是对人不放心啊。而三省执宰天下,且都是位高权重的老臣,所以才有了设立鸾阁,制衡三省的意思。只是……陛下未必愿意鼎力支持,毕竟帝心难测,可是……现在通过礼议逼迫了三省发动三品以上的所有大臣,统统上奏,那么陛下看了之后,会怎样想呢?陛下一定觉得……自己设立鸾阁是对的,三省可以让所有的三品以上大臣唯命是从,难道不值得可虑吗?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的鸾阁,权力理论上是无限的。”
“无限的?”李秀荣开始有些明白了。
“因为无论鸾阁为了制衡三省,做出什么超出了规矩的事,陛下也不会阻止,因为陛下要的,就是鸾阁制衡三省,无论用什么方法。”
“也就是说,礼议根本不是逼迫三省妥协的方法?”
“不是。”武珝摇头:“礼议固然厉害,可若是大唐的宰相们如此就轻易就范,那么师母就太小看他们了。”
“那么……”李秀荣道:“我们的后手是什么?”
武珝道:“后手已经预备好了,只是……要等到明日。”
“是非常手段?”李秀荣看着武珝。
武珝点头:“是非常手段,在这一百七十二本奏疏递上去之前,若是轻易去用,可能引发宫中的阻止。可现在……已经可以无所顾忌了。接下来……便是用完全超出三省所想象的办法,逼迫三省的宰相们,彻底的服软。”
“如果他们不肯屈服呢?”
“不肯屈服……”武珝目中似发着光,她凝视着李秀荣,斩钉截铁道:“师母不是说了,现在师母已经没有了退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么,就将这些宰相,一个个的敲掉。”
李秀荣伫立着,双眸没有表情。
武珝继续道:“先从许敬宗开始,而后是岑文本,再此后是杜如晦、房玄龄,直到天下知有鸾阁会同三省执宰天下为止。”
李秀荣明白了。
她淡淡道:“好好布置吧,不要有什么差错。”
“喏。”
“武珝。”李秀荣道:“你怎么看待你的恩师?”
“嗯?”武珝抬眸,竟有一丝慌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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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杀手锏
在议事的时候,武珝总能侃侃而谈
可涉及到了恩师的时候,武珝却有些窘迫。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秀荣,在师母面前她不敢放肆。
李秀荣恬然一笑道:“难怪你的恩师如此的器重你,你确实是个极有才干的人。”
武珝吁了口气,却忙道:“都是平日听了恩师的教诲。”
“是吗?”李秀荣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郎君是否会比武珝更聪明。
她浅浅的笑了笑道:“他的弟子,我也见识过不少,可如你这般的,却是凤毛麟角!你就不必自谦了。此次,我们非要成功不可,如若不然,我只好辞了这鸾阁令,回去继续相夫教子了。”
武珝点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李秀荣见她似有话想说。
武珝想了想道:“师母不必担心,而今师母已执掌鸾阁,日后定能执宰天下!”
李秀荣不禁轻笑:“你倒是自信满满。我有时想,一个女子,怎么能够执宰天下呢?这说出去,只怕要教人耻笑的。”
“为何不可以呢?”现在反过来,倒是武珝道:“就好像……唔……”
她沉吟片刻,而后道:“就好像我一样,我是女子,所以父亲过世之后,便不得不靠着长兄为生,因为他是男子,注定了要继承家业,我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的施舍和同情。若是他尚有几分怜悯便罢,或许还可让我和母亲衣食无忧。可若是他没有这样的心思,那么我和母亲便要遭人白眼,辛苦度日了。那时候的我便想,我若是男子该有多好,固然不能继承家业,却也有一份丰厚的财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养活自己的母亲。”
李秀荣大抵知道她一些身世,此时听她说起这些,不禁侧耳倾听,只是武珝说到这些的时候,她也不禁想到从前自己的境遇,父皇有许多的子女,自己和母妃并不见宠,自然而然也就被人漠不关心,若不是自己跟着夫君渐渐扬眉吐气,境遇固然会比武珝好的多,可是只怕也有许多不快的事。
她便深有感触地吁了口气道:“我又何尝没有此念呢!”
“可后来……”武珝笑吟吟的样子,甚至露出几分俏皮的模样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啦,既然生下来便是女儿身,那又如何呢?我比我的长兄更聪明,我的见识比他更广,我一定比他要强!后来也证明,果然便是如此的。既然如此,那么是男子还是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呢?师母也不必怕人耻笑,耻笑的人,该耻笑的是他们自己才是。”
李秀荣莞尔:“原来绕了这么一个圈子,竟是为了安慰我的。”
“却也不是安慰师母,其实也是安慰自己的话。”武珝道:“也是为了自勉罢了。”
李秀荣点了点头,期许地看着她道:“好好干吧。”
…………
彻查精瓷,倒是引起了朝野之中不少的震荡。
可房相既然下定了决心,各部之间配合的倒是紧密无间。
当然,这也让人生出了几分忧虑。
至少有不少的世族,其实未必希望知道真相。
他们虽是最大的受害者,似乎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
可说也奇怪,他们反而害怕自己想象的事变成现实。
反而是陈家,似乎一点也不急。
到了次日上午的时候,御史台有御史前来陈家,希望查一查陈家关于精瓷买卖的账目。
其实此人也只是来碰碰运气,陈家若是不肯配合,他也没有办法。
可谁晓得,陈家的三叔公笑容可掬的领着人到了陈家的账房,直接取出了多达几箱的账本,表示要全力配合,甚至如若人手不足的话,陈家还愿意提供人手。
这御史心里有些发虚了。
说实在的,他其实隐隐的也是有点害怕查出点什么。
若真查出来了呢?
原本这其实只是敲山震虎的把戏,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可若是真查出来了,就不一样了啊。
查出来了,要不要上报?
上报了之后,会不会引起天下的震动?
会不会这件事还牵涉到宫里去?会不会和太子有关?
诸公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力保自己?
这无数的疑问,盘绕在他的心头,于是……他便开始磨洋工。
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能看完所有的账目,嗯……一本一本,每一笔账都要算清楚。
心里倒是希望,那些去了浮梁县的人,先将陈家的猫腻暴出来,免得自己成了这出头鸟。
三叔公很高兴地道:“相公早就该来查了,外头有许多的传言,都说我们陈家啊,靠精瓷敛财,说精瓷暴跌,和我们陈家有关。你看,凭空污人清白嘛!我们陈家是这样的人吗?现在相公来了也好,这一查,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我们陈家清者自清,虽不畏人言,却也怕众口铄金的。”
三叔公说罢,亲自给这位御史斟了茶,这客气的态度,让这御史心里更是打鼓,眼睛看着账目里无数的字数。
只咳嗽道:“是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并非是御史台针对陈家,实在是…外间流言蜚语甚多啊。”
三叔公乐呵呵地道:“那你就辛苦些,好好地查,若是在此查的有些什么不便,账簿也可以带走,无碍的,我们陈家还有备份。”
三叔公又客气一番,最后才走了。
留下这御史坐在案牍后,眼睛从数字里抽离开来,却已开始心里打鼓了。
…………
房玄龄等人又聚在了政事堂。
清查陈家精瓷一事,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这是敲山震虎的第一步。
宰相们对此,倒是态度很坚决。
只是……
鸾阁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陈家的反应也很平平。
当然,大家对此不觉得意外,极可能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宁静罢了。
至少诸公们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的。
此时,房玄龄坐下,书吏给宰相们斟了茶,大家亦纷纷落座。
他们的心思很深,尤其对于许敬宗而言,可谓是复杂到了极点,自己的儿子……已经牵涉进去了,为了鸾阁的事,许家付出的代价太大。
可是许敬宗不得不跟着宰相们的步骤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了这一步,只能争锋相对了。
房玄龄呷了口茶之后,抬头起来,面带微笑道:“今日的新闻报来了吗?”
“房公,我等也在等着呢。”杜如晦笑了笑道:“今日的头版,十之**是彻查精瓷的消息,就是不知新闻报会怎么说。”
房玄龄莞尔道:“却也未必尽大家的意,新闻报毕竟是陈家的,这是对陈家不利的事,未必肯大张旗鼓的刊载。”
杜如晦就理直气壮地道:“若是不将其当做头版,就显出陈家露怯了。”
“哈哈……”房玄龄不禁笑起来,这倒是实话。
宰相嘛,毕竟一举一动,都和天下人息息相关,正因如此,所以此时却都显得不疾不徐起来。
他们如常的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显露出自己的气度。
终于,书吏带了报纸来,这书吏行色匆匆,进来便躬身道:“新闻报来了。”
“来,取来看看。”房玄龄打起了精神。
便有书吏忙是取了报纸上前,送到了房玄龄的手里。
方才大家还在猜测,今日头版是什么。
因而纷纷看向房玄龄。
许敬宗忐忑不安地率先道:“房公,头版可是关于精瓷的事吗?”
房玄龄摇摇头道:“不是。”
一旁的杜如晦捋须大笑道:“哈哈,看来如我所言,这陈家是真的心虚了。”
“不。”房玄龄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了,口里道:“不是心虚。”
“噢?”所有人的脸色一沉,他们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杜如晦的神情认真起来,道:“房公,头版刊载的,到底是何事?”
房玄龄看着报刊良久,方才抬头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们自己去看吧。”
接着,他将报纸传阅了下去。
而拿了报纸的人,个个脸色阴沉起来。
今日头版刊载的,乃是自鸾阁里来的消息,说是为了杜绝像陆家讨要谥号,还有许昂横行不法之事,鸾阁既奉了皇帝的旨意,那么势必要广开天下的言路,为皇帝查知天下的实情,防止再有藏污纳垢的事继续发生。
于是……鸾阁下令制造一种铜制的匣子,类似于邮筒的模样,置于长安各处,令天下的百姓上言朝政的得失、伸冤、自荐。
不只如此,还要在太极宫前,设置一面鼓,称之为登闻鼓,若有人有大冤,可进行敲击,这鼓声的敲击声,便连宫内的鸾阁也可以听到。
报纸传阅到了杜如晦时,杜如晦只一看,已脸大变,厉声道:“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这是十分严厉的斥责。
杜如晦勃然大怒。
其他宰相们看了,一个个脸色铁青。
很明显。
事态又扩大了。
而且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看上去,这头版之中可谓是说的冠冕堂皇,只是希望能够接纳从天下来的建言,广开言路,同时可以打击一些不法之事。
而且鸾阁确实没有执法的权力,鸾阁得到了这些伸冤的人,还有各地来的奏疏,会进行清理,一部分代替这些人上呈宫中,另一部分,或是让人登报讨论。
看上去,十分完美。
可是……这里头却有一个问题。
大唐的体制在于,皇帝将统治天下的一部分权力让渡给三省。
而三省则依靠六部以及各个衙署治理天下。
这是自古皆然的制度。
理论上来说,三省和六部,就是中间商,皇帝是厂家,而天下百姓就是消费者。
头版之中要做的事,却变成了另一回事了。
若是人人都可以通过铜匣子进言,那么还要中间商,不,还要大臣们做什么?大臣们不就是干进言的事的吗?
倘若人人有了冤屈,都跑去将自己的冤屈投递到铜匣子里,那还要御史台,要刑部和大理寺做什么?
某种程度而言,鸾阁就等于是把三省六部直接踹开到一边去了。
意思就是说……你不带我玩,我就自己玩,反正鸾阁有直奏宫中的权力,那我就搜集天下臣民们的奏表,自己和皇帝讨论机要。这天下百姓若有什么冤屈,我们鸾阁自己去查证,而后直接上奏皇帝,给人伸冤。
那么三省呢?
三省干啥?
六部呢?
显然……这是在挖墙脚,是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的行为。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理论上,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建议,毕竟人人都痛恨中间商。
可实际上,这里头的许多东西,都是想当然,因为大多数建言者根本就不专业,不过是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朝廷大臣这般的老成谋国呢?
这就要求,鸾阁有着能够辨明是非好坏的能力,要有很强的判断力。
另外,诉说自己冤情的人,数之不尽,可人毕竟是有主观意识的,凭什么你说话就是真的呢?因而才需要大理寺和刑部,反复进行斟酌和审判,才可得出公正的结果。
这又要求,鸾阁需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如若不然,这不过是一纸空谈,贻笑大方而已。
可以说,头版的内容,理论上看着很诱人,可实际上……这诸宰相们看到的却是……这根本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东西,而是一个打击报复的手段。
譬如,伸冤……伸谁的冤屈?
诸宰相们都有家人,也都有亲朋好友,若是有人状告宰相们亲朋好友,甚至直接状告宰相呢?
这岂不就成了一柄柄的利刃,成为了鸾阁的武器?
还有……新闻报……是否也可以成为这武器的一部分?这些冤屈,呈报入宫的同时,若是还公布于众呢?
那么……朝廷多少的大臣,将可能要遭殃呢?
要知道,宦海浮沉的大臣们,谁这辈子没有得罪一点人哪,倘若就是有人想要打击报复呢?
架空三省六部。
打击报复!
这才是今日新闻报头版中的定性。
可显然……头版是极具欺骗性的,因为它的字眼里,大多都是广开言路之类大臣挂在嘴边的用词,这意思是什么呢,你们不都是喜欢广开言路吗?好啊,我们鸾阁可以更广。
房玄龄此时已经气的不轻。
杜如晦则是忍不住道:“他们做不成的吧?”
是啊,这头版中的事,看上去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房玄龄却是犹豫再三之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他们能做成,或者说,他们只要做成一部分,就足够了!杜相公,难道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吗?鸾阁里……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眼光很毒,判断力惊人,便连老夫……也要甘拜下风啊!这样的奇人,让他去搜集天下人的表疏,而后分拣出一些有用的讯息,再呈到御前,那么对于陛下而言,这就不是玩笑了!与其听从大臣们的上奏,陛下又何尝不希望知道天下人的想法呢?”
说到这里,房玄龄顿了顿,才又道:“还有,伸冤需要动用人力物力,可鸾阁最不缺的,其实就是人力物力!你也不想想,那陈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厚,朝廷查陈家精瓷的功夫,只怕他们已将满朝文武的家事都查了个底朝天,而后呈送天子,或是登入新闻报中,引起天下哗然了。”
“且他们这一手最精妙之处就在于,这极可能会引发朝中百官的人人自危。你想想看,谁能保证自己不被检举呢?试问谁没有几个仇敌呢?这势必会造成无数无端的猜测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弄法,其实就是凭空制造了两个朝廷,两个朝廷都对宫中负责,等于是二朝并立了。”
房玄龄此时虽一肚子气,却也冷静地思考了这里头的重要关节。
而他做出来的判断,立即得到了杜如晦的肯定。
其实杜如晦也隐隐的觉得,这事……还真可能要成的。
因为折腾出这事的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天才了!
一个这样的天才,在鸾阁里出谋划策,处处都打在了三省的七寸上,再加上陈家的人力物力作为后盾,事情怎么可能不成呢?
“那陛下……”此时,许敬宗心惊胆战起来。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全身都是破绽啊,真要这样搞,他未必确保其他的宰相会不会倒霉,但是可以肯定,自己现在不但要舍弃掉一个儿子,自己私下里干的那些破事,只怕十之**,也要赔进去了!
他怀着满心的忐忑,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不会同意他们这样恣意胡为的吧?”
这话……似乎给了宰相们一点希望。
对啊,陛下凭什么徒增朝中的内耗呢?这样无休止的争斗,定会造成朝廷的动荡。
以陛下的智慧,一定会将鸾阁的这个倡议压下去吧!
可房玄龄依旧深深的皱着眉头,因为……他对此并不自信。
陛下真的不愿看到这个局面吗?
若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当初为何要设立鸾阁呢?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五十一章:水至清则无鱼
显然,这件事比房玄龄此前所预料到的情况要严重的多。
朝政分立。
等于是鸾阁直接染指大臣们的进言上奏,以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大权。
甚至……还可能涉及到了半个吏部。
想想看……大量的大臣被人诉讼,通过这些铜匣子的检举,进行暗查和秘访,一旦鸾阁抓住了把柄,向皇帝进言,或者是将这公布于众,那么……这百官的升调和罢免,岂不是有一半都落入了鸾阁手里了?
许敬宗已经开始心虚了。
他心知这样下去,最先完蛋的就是他这个中书舍人。
可其他的宰相就没有过错吗?
六部的尚书,还有侍郎们,就没有过错吗?
此时,倒是杜如晦正色道:“应该立即去见驾,无论如何也要据理力争。”
“也只好如此了。”房玄龄叹了口气,随即吩咐一个文吏:“去通报一声,就说我等要觐见。”
………………
于是宰相们,匆匆的赶往文楼。
只是来的时候,遥看着与文楼相对的建筑,那此前的武楼,如今已改成了鸾阁,这太极殿的配属设施伫立着,而暗藏在殿中的女人,似乎这一次,让大家晓得了厉害。
“这些妇人……怎么就这般的厉害!”杜如晦绷着脸,气咻咻的道:“房公,老夫总是想不明白。”
房玄龄却是深深的看了杜如晦一眼,他觉得杜如晦话里有话,而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房夫人抓伤的新痕,不知……是不是已经消去了,于是他略显尴尬道:“妇人行事,便是如此,老夫早有领教。”
杜如晦听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房玄龄一眼,幽幽地叹了一声:“哎……”
房玄龄则皱着眉头道:“不过老夫以为,殿下身边一定有个高人在指点,只是……这个高人到底是谁呢?莫非……是陈正泰?”
“陈正泰?”杜如晦忌讳的样子:“十有**是他了,这家伙……自己躲在幕后,操控着啊啊,公主殿下,哎……”
杜如晦长吁短叹着。
而后,众人一齐到了文楼。
文楼里,李世民已搁下了新闻报,抬头见众宰相们进来行了大礼。
李世民此刻露出似笑非笑样子,新闻报他已看过了,没想到………今日鸾阁直接进行了反制,这一手真是厉害了,连李世民都不禁钦佩。
原来还有这个王法。
女人们的战斗力,总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这是思维僵化的李世民,决计没有想到的事。
用李世民的军事观念来说,等于是鸾阁直接出了骑兵,偷袭了三省,把他们后方的粮草给烧了个干净,断了人家的后路。
这也就是为何,三省和鸾阁闹的这样厉害,可今日,三省的宰相们终于憋不住,跑来跟他这个皇帝告状的缘故。
告状……本身就是示弱的表现,说明三省已经拿鸾阁没有办法了,既然自己解决不了鸾阁,那就请‘爹’(皇帝)出马,直接干掉鸾阁。
当然,三省似乎认错了爹。
因为李世民才是鸾阁令李秀荣的亲爹啊。
此时,李世民道:“诸卿来此,所为何事?”
“陛下可看了新闻报?”房玄龄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
“倒是看过。”李世民微笑。
房玄龄皱眉道:“这头版实在不像话,陛下,三省六部制,自古皆然,已是行之有数百年了,臣没听说过设铜匣子,令天下人进书,又设登闻鼓,令人直接鸣冤的道理。三省六部,各司其职,进言的自管进言,管理刑狱的则负责司法,此为典章。现如今,鸾阁竟是无事生非,这令臣等很是担忧。”
“噢,这样啊……”李世民点头:“三省六部,确实是自古皆然,行之有年。不过朕这里,也有一份秀荣的奏疏。”
遂安公主居然先跑来告状了……
果然是妇道人家啊,告状都比别人跑的快。
房玄龄的表情有些僵硬。
李世民却道:“这奏疏里有一句话,让朕印象深刻,上头说,三省六部,行之有年,可谓历朝历代的典章,从未更改。可是为何……这历朝历代,多则七八十年,少则二三十年,王朝便要兴废呢?可见……行之有年的东西,未必就好。此言……正合朕心,大唐要开万世基业,就不能拿着那些亡国之君们的典章,来当做宝贝,房卿意下如何呢?”
房玄龄:“……”
这一定不是遂安公主说的,遂安公主没有如此的伶牙俐齿,八成就是陈正泰那个狗东西了。
李世民又道:“当然,他们也自知鸾阁的章法,未必就是完美无缺,所以只是想尝试一二。”
“国家重器,怎么可以轻易尝试呢?”杜如晦再也忍不住地怒气冲冲的道。
李世民道:“这孩子都可以做诸卿的孙女了,年少又无知,而且……朕听闻你们总是说她只是妇人……”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心惊,政事堂里大家关起门来说的事,陛下怎么知道?
这可是公主殿下,天潢贵胄,喊她妇人,却是有违礼制的。
只是……众人面面相觑。
李世民却一点都不生气,而是叹了口气道:“只是妇人嘛,小孩儿玩闹,何必要较真呢。”
“可是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诸卿尽是栋梁之才,总不至忌惮区区一个妇人吧。”
“这……”
李世民随即又道:“好啦,只是试一试,试一试,总不会有错的!朕的女儿,朕心里清楚,她是守规矩的人,不至危害朝廷。再说,朕不是在边上看着吗,所以啊…诸卿好好为朕分忧便是,其他的事,不必理睬,心思放在国家大政上便是。”
“再者说了,鸾阁也没说错什么,广开言路嘛,这不是众卿常常挂在嘴边的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平日里众卿就是这样建言朕的啊。现在当真要广开言路,让朕多听听天下人的看法了,众卿反而不依了?至于伸冤鸣冤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我们朝廷清明,自然就不会有冤狱,没有冤狱,谁会去敲击那登闻鼓呢?哎……太过了,太过了,为了这些许小事,何至于闹到这样的地步。”
李世民说罢,便站了起来,不断的摇头。
杜如晦脾气比较急,忍不住道:“鸾阁设立,本就没有章典可循,公主殿下固然是千金之躯,可让她来参与朝政,这如何服众呢?何况这些时日,鸾阁处处咄咄逼人,妨碍三省,这又如何让三省代陛下治天下?”
李世民听到这里,看出了三省宰相们态度的坚决,他皱眉道:“这样说来,诸卿不喜秀荣吗?”
“不是不喜,而是……”
“可是……”李世民脸拉了下来:“可是在秀荣的奏疏里,可是将诸卿都夸了一个遍,说诸卿都是国家的栋梁,她希望好好的跟着诸卿学习,她自知自己是女流,却深感诸卿的高义,有仁人君子之风,从未有过私念,只愿尽心辅佐朕。”
此言一出……
原本一些有些不太好听的话,顿时堵在了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的口里。
不得不说,这一手实在太狠,直接被人戴了高帽,若是再说一些不合适的话,反而就显得他们过于小气了。
一群老臣,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岑文本忍不住又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又觉得有点疼了,最近发作的比较频繁,于是他努力的喘息,尽力将烦心的事抛之脑后,多想一些开心的事,好让自己身子舒坦一些。
李世民则正色道:“她是朕的女儿,朕不包庇她,若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诸卿可以进言痛责,可是也不能无的放矢。不能口口声声的说她是什么女流和妇道人家。她视尔等为师,亦为友。可诸卿若是口出恶言,这就欺人太甚了。此事……就议到此吧。鸾阁那边……想尝试一下,有何不可呢?若是出了乱子,诸卿们再纠正不迟,现在才刚刚提出一个章法,诸卿便怒不可遏的要反对,依朕看,你们这不是要反对秀荣,是对朕设立鸾阁有所怨愤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说一点什么?
房玄龄知道继续说下去,只会起反效果,于是忙道:“臣等万死。”
李世民又微笑起来:“朕方才的话,有些重了,其实朕还是希望诸卿能够和睦的,好啦,去忙你们的吧。”
房玄龄等人乖乖起身,而后告退。
目送走了房玄龄等人,李世民坐下,不禁失笑:“有趣,很有趣。”
“啊……”张千站在一旁,正在神游,此时听了陛下的话,忙是回过神来,立即道:“陛下是说房公有趣?”
“他一个老人,何趣之有?朕说的是鸾阁,鸾阁!”李世民加重了语气,拿起了报纸,忍不住啧啧称赞:“朕此时才方知秀荣……其实才是最像朕的。她若为男子,朕非要废了李承乾不可。”
张千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
显然,这评价对于李世民这样骄傲的君主而言,已经算是至高的好评了。
张千干笑,却不敢随意说话了,这事儿太犯忌讳。
“接下来……且看着吧……”李世民笑了笑道:“看看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
实际上,在没有得到陛下的支持之后,回到政事堂里的三省宰相们,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此例不能开,开了肯定收不住。
房玄龄背着手,两道剑眉深深的拧着,焦躁地来回踱步,似乎也有些绞尽脑汁,却毫无对策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朝臣有人敢玩这一套,在三省六部的框架之下,早就将其按死了。
可偏偏,要干的乃是遂安公主。
陛下那边……态度已经不言自明了。
说是说试试看。
可试了就是覆水难收了。
许敬宗躲在角落,一言不敢发,杜如晦倒是骂了几句,不过似乎也于事无补。
岑文本又心口疼,被人抬起休息去了。
而在当日下了值的时候,许敬宗一溜烟的,却是偷偷的跑陈家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许敬宗不讲义气,实在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傻子都明白,三省之中,许敬宗的实力最弱,破绽也是最多,一旦鸾阁要出手,第一个死的绝对是他。
这几日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鸾阁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可千万不能被这遂安公主纯善的外表给骗了,狠着呢,剥皮都有可能。
思来想去,许敬宗觉得……三省的那些‘君子’们好得罪,毕竟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按常理出牌的,可是暖阁的这妇人却不能得罪,说不定真的会死的!
于是他连夜从后门进入了陈家,而后在陈家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书斋。
书斋里,陈正泰和李秀荣还有武珝都在。
陈正泰一见这许敬宗进来,便笑道:“许公来咱陈家,八成是鸾阁的事了,这事儿不归我管,我还是避避嫌吧。”
“不必,不必,殿下……殿下何须避嫌呢?”许敬宗连忙摆手。
陈正泰便又坐下,当看戏似的,看着眼下这个中书舍人,在人们的眼里,中书舍人其实也是宰相,只是品级比较低罢了。
这许敬宗的未来,还是很可期的,这样的年龄就成了中书舍人,未来不可限量啊。
武珝则是打量着许敬宗。
她坐在案牍之后,案牍上有一个名册,上头记录了所有三省六部的重臣,在许敬宗来之前,她已在许敬宗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了。
显然……她早已料到最先承受不住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许敬宗站直了,深吸一口气,而后到了李秀荣的面前,躬身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李秀荣露出一抹淡笑,眼神疏离,口里道:“许相公不必多礼,只是不知半夜三更来此,所为何事呢?”
“财政部的事……下官这几日都在思考,认为当今天下,赋税杂乱,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为了收取税赋,各部各尽其能。这样下去,非但让百姓们负担沉重,也给了各部上下其手的机会。鸾阁这边提出要建财政部,下官是极力赞成的。”
“噢。”李秀荣面色没有丝毫惊喜的样子,只是道:“想不到许相公明大义。”
“岂敢。”许敬宗笑呵呵的道:“不过是站在中书舍人的立场,为君分忧罢了。只是财政部,关系重大,说是关乎国本都不为过,这尚书的人选,确实要慎之又慎,当初……三省提了一人,叫朱锦,朱锦此人,下官是略有所知的,人还算安分,可是实在没有经济之才,这样的人,流于平庸,怎么可以担当大任呢?因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非让魏征来做这尚书不可。”
李秀荣又点头:“说的有理,只是许相公为何不早说呢?”
许敬宗忙道:“三省反对的厉害,下官不过是中书舍人,怎么抵得住非议呢,所以前几日,虽然心里有其他的主意,却一直都在权衡利弊。哎,这是下官的过失啊,下官实不该因为私计,而影响了朝廷大政。”
“那么现在呢?”陈正泰在旁插口道。
许敬宗正色道:“自是要仗义执言,不过……能不能,暗暗的支持……”
“哈哈哈……”陈正泰忍不住大笑起来,口里道:“暗地里支持,不就是不支持吗?你这是欺公主殿下看不出你的心思嘛?”
许敬宗一脸苦涩的样子:“这…这……万死,万死,还是要仗义执言。”
陈正泰便笑了笑:“这样就好极了,省了许多功夫。”
“省了什么功夫?”许敬宗诧异的看着陈正泰。
这时武珝从案牍上取了一个簿子:“省了弹劾许相公的功夫,你看……许相公平日里……可是很有闲情雅致的啊……”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明了!
许敬宗则是连忙接过了簿子,打开,只见里头竟是记录了不少和他相关的事。
说起来,这许敬宗除了贪财外,还十分好色,里头就有不少关于他私下里行为不检的记录。
看着那上头事无大小的一件件的记录,许敬宗面如猪肝,最后尴尬的一笑道:“这……这都是污蔑之词,故意污我清白。”
“但愿如此。”李秀荣显然对许敬宗不喜,而后道:“往后再有这样的劣迹,就决不轻饶了。”
许敬宗便躬身道:“再不敢了。”
“明日来鸾阁候命吧。”李秀荣道。
许敬宗唯唯诺诺道:“喏。”
…………
送走了这位中书舍人。
李秀荣再也忍不住地露出了厌恶的样子:“这样的人竟也可以成为宰相。”
武珝俏皮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样的人……固然私德败坏,可能跻身宰相,定也有他的本事。只是……就看怎么用他罢了。”
李秀荣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喜欢魏征和马周这样的人。”
武珝眨了眨眼睛道:“没有这样的人,怎么让魏征和马周协助师母呢?”
………………
第二章送到。
第五百五十二章:大胜
一夜无话。
而到了次日,便精彩了。
政事堂里的宰相们聚集,发现少了一个人。
一看,是许敬宗。
杜如晦问书吏,书吏答道:“许相公清早去鸾阁了,说是鸾阁那边吩咐他去。”
杜如晦气了个半死。
什么时候堂堂中书省舍人,居然成了鸾阁呼来换去的奴婢。
只是……终究还是不免让人垂头丧气。
据闻现在长安各地,已经开始设置了铜匣子,除此之外,登闻鼓也已搭了起来。
新闻报里,对此大肆报道。
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一般。
三省这边,那陆贞算是彻底的凉了,尸体都臭了,也没等来敕命,陆家上下,哀嚎一片,只好乖乖下葬。
房玄龄气了个半死。
只是他是极冷静的,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诸公,若是这样对立下去,不是国家之福啊。”
两个朝廷,不是长久之道,继续斗下去,谁也得不到什么好。
房玄龄顿了顿道:“老夫去一趟鸾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斗下去,就是两败俱伤。
不,妇人是不会受伤的,这一点房玄龄有很深的经验,最后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命中犯女,碰到女人就要倒霉。
到了正午的时候,房玄龄至鸾阁,在这里,李秀荣殷勤的款待这位房相,亲自给房玄龄斟茶递水,道:“父皇一直钦佩房公的忠心和才能,多次对我说,要向房公多多学习治国的道理。房公这些年来,执宰天下,可谓是劳苦功高,天下谁人不知呢?”
房玄龄很尴尬,这是鸿门宴。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决心息事宁人:“殿下客气了。”
“这并非是客气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词。”李秀荣很认真的道:“夫君也一直佩服房公,说是陛下让我做这个鸾阁令,无论是才能还是资历,都远不如房公太多,我心性不定,见识又浅,因而还需房公多多点拨,否则做了什么错事,贻笑大方,便悔不当初了。”
房玄龄心里深吸一口气,这个妇人,比我家婆娘还厉害。
当然,他不露声色,微笑:“财政部的事,老夫其实是认为可行的,六部改为七部,虽是破天荒,可当今天下的格局,和以往有了大大的不同,朝廷也不能一味的因循守旧下去。至于尚书的人选,本来三省是提出了一人,不过老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些不合适,你是鸾阁令,可有什么人选吗?”
李秀荣浅笑:“我看魏征可以。”
“魏征此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房玄龄道:“老夫会力促此事,想来不成问题。”
房玄龄呷了口茶,勉强笑道:“三省一阁,一同为陛下分忧,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已有旨,那么做臣子的,自当遵从。现在最重要的是同舟共济。殿下以为呢?”
李秀荣毫不犹豫道:“正是,我也是这般想的。三省一阁,理当和气,何况,房公资历最深,其实我这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自是以后还要多听房公教诲。”
房玄龄心里了然了。
自己在财政部那里做出了让步,而李秀荣立即选择了和解,也给足了自己的脸面,由此可见,这李秀荣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到了这个份上,似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很好。”他目光很随意的落在了一旁案牍后的武珝身上:“此女是谁?”
武珝忙起身:“长史武珝,见过房公。”
“是那个武珝?”房玄龄惊讶的看着这小丫头,因为他一直发觉这个女子有些不简单,李秀荣和自己对谈的时候,她安静的在一旁处理着公文,这份定力,还有表现出来的专注,让房玄龄不禁侧目,房玄龄站起来,笑了笑:“小小年纪,就已协助殿下了?不过你是陈家的长史,陈家的家事,怕也够你忙碌的。”
武珝道:“这是恩师和师母磨砺我呢。”
房玄龄点头,他和武珝说话,只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被妇人给折腾的够呛,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虽然遂安公主也很聪明,不露声色的抬高自己,表现的姿态很低,可还是让房玄龄禁不住尴尬。
他笑了笑,表达了一些善意:“好了,时间不多,老夫走了。”
他要动身的功夫,突然驻足:“对了,每日正午,三省的规矩都是去门下省的政事堂议一些相关的事宜,以后殿下也去吧。”
现在已经不是三省了,已经不能将鸾阁踢开,那么只能将遂安公主拉进来。
想想以后每日都要相见,所有的政务,都需要和李秀荣商议,房玄龄心里感慨,回家要面对那个妇人,在朝又要面对这个妇人,想一想都觉得难堪哪。
好在,毕竟是经历过生活捶打的人,总也不至像岑文本一般,动辄就心疼的厉害。
房玄龄轻描淡写的样子,走了。
房玄龄一走。
面上一副轻松样子的李秀荣却一下子绷紧,狠狠的握拳,激动的道:“成了。房公妥协了。”
其实这几日,李秀荣一直处于不安之中,她很担心,担心最后局面失去控制,又担心,会被宰相们狠狠的收拾一顿,令皇家蒙羞。
可现在……她第一次尝到了征服这些宰相们的喜悦。
自此之后,百官们应当知道还有一个鸾阁,没有人会忽视鸾阁的意见,自己已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宰相了。
政事堂里,也有了李秀荣的一席之地。
自己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凭借这个,就足够让父皇扬眉吐气了。
李秀荣喜滋滋的样子,激动的在鸾阁中来回走动。
武珝道:“师母,恭喜。”
“以后,你就早鸾阁,家里的事,你选一个人来处理,接替你。鸾阁的事,更为重要。明日我请父皇,升你为鸾阁舍人。”
若是人们将鸾阁视为三省的话,那么鸾阁舍人,几乎和许敬宗一般,其实都属于宰相之列了。
当然,这只属于小宰相,是房玄龄、杜如晦和武珝这些人的副手而已。
武珝俏脸上波澜不惊:“是。”
“接下来,有了你的师兄帮衬,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将财政的事解决了,解决了这个,鸾阁参预政,未来可期。”
“是。”武珝道:“改革了财政,接下来便是相继增添增加各部,恩师说了,凭借六部的框架,许多事做不成,非要慢慢的革新改良不可。”
李秀荣嗯了一声:“明日去政事堂,免不得有人会对我颇有怨言吧。”
“这没有什么妨碍。”武珝道:“师母要格外注意那个叫许敬宗的人,此人……将来可有很大的用处。”
“嗯?”李秀荣道:“我们不是已经达成了目的吗?”
武珝道:“权力的本质,在于赏罚,为师母效劳的人,便赏他官职和钱财,而与师母为难的人,便令他失去官位,如此一来,人们才会对师母有敬畏之心。他们既害怕得罪师母,又希望能从师母手中获得高位,到了那时,这满朝文武,便有无数人希望能够为师母效命了。”
武珝说到了这里,顿了顿道:“这个许敬宗,是个小人,若是在将来,师母怎么样收拾和疏远他都可以。可是现在……他是第一个跑到师母这儿,俯首帖耳的人。这一点,人尽皆知。此时人们都咒骂他毫无风骨,若是此时,师母也疏远他,那么人们见了他的下场,还会有人为师母赴汤蹈火吗?师母理应这个时候,想尽办法赐予他更多的高官厚禄,令他得到奖赏,那么将来,师母便可门庭若市,言出法随了。”
李秀荣吁了口气:“只是许敬宗此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要紧呢?”武珝笑道:“他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既然可用,为何不用?其实这朝廷的运作,就是如此的,人们都说不要亲近小人,可实际上,朝廷永远离不开小人。”
李秀荣发现武珝谈起这些,总是口若悬河,她抿嘴微笑,倾听道:“这又是何故呢?”
“因为很简单,真正的君子,他们往往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不说其他的,若是师母锐意改制,就必须要做出一点新意出来,可是那些君子们,眼高于顶,或是默不吭声,他们肯为师母效劳吗?不会!恰恰相反,他们今日会指摘这个,明日会指摘那个,他们觉得这个政令错了,那个主意有害。可小人不同,小人才需攀附有权位的人,他们总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的手段,去完成师母想要做的事,哪怕是被天下人指责,也在所不惜。那么师母,我们要建财政部,甚至要管理工商,要建立新制,这些处处都是会令人生出非议的事,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样的人呢?”
武珝叹道:“其实……天底下,真正的聪明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这天下该怎样走,才可太平。哪怕自诩聪明的人,其实也不过是读了许多的经史,而后在开始中寻找大治的方法而已。可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又有几次大治呢?若循从前的经验,根本不可能令天下大治呢。想要大治天下,就必须得有眼光独到的人,或如陛下一般的神武,又或是恩师这般的足智多谋。其余的人,只需乖乖的顺从就可以了。不必让他们处处七嘴八舌……”
李秀荣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我稍稍明白了一些,就好像……当初蒸汽机车出来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这自己能走的车乃是一个笑话,因为古往今来,根本没有这样的车?”
武珝道:“对,正是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笑话,像朝中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当然会跳出来,指责恩师,或是大肆嘲讽,因为以他们的惊艳得失而论,恩师是在做错的事,当然需要大肆的抨击。可也有的人,如许敬宗一般,他们不会嘲笑,因为他们无所谓对错,只要攀附恩师能得到好处,便自然而然,在蒸汽机车没有出现时,便会为恩师唱赞歌。可现在……恩师和师母所要做的,不就是在造蒸汽机车吗?没有人知道财政部有没有用,没有人知道……改变了六部的格局,会引发什么后果。可是恩师认为这是对的,他希望去做。君子们自然会不屑于顾,现在能用之人,或者能为之摇旗呐喊之人,除了许敬宗这般的人,还有谁呢?”
李秀荣大抵明白了,叹了口气:“看来,非要用许敬宗不可了。”
“要用。”武珝斩钉截铁,而后却又道:“但是也要防备,因为这样的人,今日可以因为师母得势,而攀附师母,他日有人得势,这样的人就会攀附他人。因而最好的办法,是提拔他,令他得到奖赏,同时,狠狠的敲打他的儿子许昂,许昂犯了罪,就依法治罪,狠狠惩戒,如此敲打,他便又喜又忧,又敬又畏了。”
李秀荣越发觉得,这驾驭百姓,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可这武珝却好似是无师自通。
不过好在武珝总是能讲道理说的很透,倒是让她能够轻易的上手,李秀荣心里想,我虽愚笨一些,却也要统统学会,如若不然,在政事堂里,只怕要引人笑话了。
“这些日子,你不必干别的。”李秀荣道:“只做一件事,便是将这满朝文武的底细摸清楚,什么人是君子,什么是小人,什么人可以屈服,什么人要疏远,都要让我心里有个数。”
“喏。”
“再选拔一些人,在鸾阁里做书吏,协助你行事吧,你需要多少人?”
“只怕不下百人,除此之外,财政部也需大量的人员。”
李秀荣道:“从朝中选官。”
“我看还是从大学堂出身的进士中选出官吏,会比较稳妥,他们无所谓忠奸,却都肯尽心为师母效命。”
“过几日,拟一个名册我,我来挑选。”李秀荣道:“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你的恩师。”
“是。”
李秀荣不禁一笑:“想不到……我们两个女子,在此议天下的事。”
武珝道:“宰相也未必比得过女子。”
………………
李世民收到了一封来自房玄龄的奏疏。
房玄龄请奏,成立财政部,征辟已经致士的魏征为尚书。
看着这份奏疏,李世民不禁感慨:“鸾阁已经水到渠成了,真令朕意外,这才几日,秀荣已经得心应手。朕的房卿,竟已做出了妥协。”
张千在旁道:“或许是殿下的身份,令他忌惮吧。”
李世民摇头:“能令房卿忌惮的,只会是秀荣的能力。”
他说着,举起另一本奏疏:“朕终于明白秀荣身边的这位高人是谁了。”
张千道:“可是朔方郡王殿下?”
李世民摇头:“错了,是一个叫武珝的人。”
“武珝……莫不是陈家那个长史。只是陛下何以断定呢?”
李世民似乎回忆着武珝这个人,当初见的时候,是个少女,可哪里想到,此女竟是如此手段高明。
“因为秀荣也上了奏疏,奏请武珝为鸾阁的舍人,舍人即宰相呀,当然,舍人的品级并不高,却是可以参预军机,这是多少人垂涎的高位啊,秀荣是个稳重的人,若无特殊的才能,决不会推荐这样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次武珝立下了汗马功劳,秀荣要在朝中立足,也离不开此女。”
张千心里不禁唏嘘,就这么一个小女子……就她……
李世民道:“朕当初见她的时候,也察觉到此女聪明伶俐,甚至爱惜她的才学,想要让她入宫,只是……她宁愿留在陈正泰身边,现在看来,此人的本领,比朕想象中还要厉害,不可小看,不可小看。这陈正泰,倒是独具慧眼,倒是比朕还有眼光。”
李世民说着,站了起来:“下旨吧,迁朔方郡王长史为鸾阁舍人,协助遂安公主吧。”
“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朕也不拘一格。”李世民瞪他一眼。
张千:“……”
李世民随即道:“不过眼下,还有一事,秀荣刚刚上任,便坚持要建财政部,改革税制,这税制,千头万绪,是多少个朝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啊,哪里有这么轻易的解决,就算此次三省做出了退让,倘若财政部到时流于表面,反而要让人取笑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再看看吧,看看秀荣会怎样做。若是真能做好,朕就可以彻底的放心了,自此之后,可以高枕无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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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万象更新
李秀荣开始出现在政事堂。
一群宰相们凭空的发现这里多了一个女人,自是觉得很不自在的。
只是此时,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适应了。
好在事情比他们预料的要好了许多。
此前,李秀荣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让人觉得无所适从,甚至许多人心里是反感的!可渐渐的,大家却发现,其实李秀荣似乎并不愿多管闲事。
她只关心财政部。
只要和财政部无关的事,她一向缄默不言。
于是乎……大家也就放心了一些。
无论如何,事情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大家原以为这位公主殿下,会干涉一切朝中的事。
而至于财政之事,显然是想守也守不住了。
如今这般,这等于是大家达成了一个默契,财政部的事,鸾阁处置,而其他六部之事,鸾阁绝不插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宰相们不去触碰财政部的事务!
因为一旦触碰,大家都心知肚明,以这位公主殿下此前的表现,定要掀起血雨腥风。
既然对抗无用,不如大家各自守着自己的底线,尽力不去干预对方的事务。
魏征已经上任了,这财政部也算是正式成立!不过大唐的财政之事,关系极为复杂,复杂到连朝廷自己都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种税赋。
这倒不是这些宰相们无能,其实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
隋唐之前,天下大乱,兵强马壮者为王,他们是根本没有一套真正的财政制度的,今日要用兵,找个理由加一点税赋,明日换了新的主人,又新增一种税赋。
而大隋沿袭了北周、北魏的体制虽然想要尝试梳理,可实际上,等到隋炀帝登基,这个改革其实就已名存实亡了。
原因很简单,隋炀帝好大喜功,一旦梳理多如牛毛的税赋,那么钱从何处来?
要修运河,要对高句丽用兵,甚至……为了开创这千秋伟业,在这多如牛毛的税赋之上,又新增了不知多少税种。
等到大唐沿袭了隋制之后,积重难返。
大家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就是整个大唐人人都可以征税。
譬如户部可以征粮,而兵部也可以类似于府兵的形式,征集大量的徭役,工部也是如此。
而到了下头各道各州、各县,居然都有数目繁多的税收手段。
论起税收,大唐堪称是无敌一般的存在,叠加了数百年来的各种税收buff。
而这些税赋,有的根本不合理,而且杂乱繁多,有的已经名存实亡,只存在于律令之中。有的你压根不知道这玩意是从哪里来的,既无出处,也完全没有道理,可人家就是白纸黑字写在那里。
再加上税收的手段,又是多种多样,有的是徭役,有的是粮,有的是实物,有的是钱……
因而,这税赋堪称为杂乱无章,没办法清理。
三省其实曾经想要清理一下,将所有的税赋都统一到户部来,可很快发现,根本无法协调,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现在鸾阁插手,倒是大家乐得清净了,固然税赋的权力关系重大。
可是许多人心里也有数,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干这事,最后都要得罪人。
既然如此,那么丢给财政部便是了,到时国家的税赋若是大大的减少,就是财政部的过失。
过了几日,魏征便上了一道奏疏——财赋十疏。
大抵是,他针对当下的情况,确定了财政部的职责,并且大致的归纳了各种税赋的税种,以及征收的方式。
当然,这个奏疏野心很大,直接将地方官吏与税赋剥离。
也就是说,以往收取税赋,都是府兵、各州、各县,直接进行征收,他们征收之后,最后汇总到朝廷的国库里。
可现在……不让地方州县还有府兵们直接收税了,采纳的却是建立一个覆盖天下的税收体系,与地方官吏彻底断绝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时之间,朝野又哗然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要知道,地方官从前最大的职责之一,就是收取税赋,他们不收税,谁来收?
魏征提出的办法是,直接在财政部之下,设立一个专门的税收机构,从县开始,而后是州,再之后是道,最后纳于财政部之下。
这个计划,企图心极大。
而要做到这个计划,首先就需要天下三百五十八州,一千五百一十一个县里都设置财政部下辖的衙署,所需的人手,竟要五万之多。
五万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这天下才几千万人口呢,等于是一千个人口之中,就要有一个完全脱产的税吏。
这一下子的,房玄龄等人再也坐不住了,就差跳起来骂一句,魏征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没过几日,有人将魏征叫到了政事堂。
一群宰相拉着脸,看着魏征,便直接道:“你的奏疏,我等倒是看过了,魏相公觉得切实可行吗?”
先说话的乃是杜如晦:“你可想过,五万个税吏,还有衙署,需要多少开销?就算一个税吏,一年三十贯便能养活,这又是多少钱?”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大家都心疼钱,钱是这样花的吗?
魏征自是对这些问题早就有了答案的,道:“一年不过两百万贯而已。”
“还而已……”看着魏征淡定从容的样子,杜如晦震怒道:“朝廷的岁入,也不过数千万贯,为了收这数千万贯的税,拿出两百万贯征取税赋?”
魏征依旧显得波澜不惊:“看上去很多,其实却很少。”
杜如晦似乎更气恼了,还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却是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这里头的谈话戛然而止,却见李世民正徐徐的踱步进来,身后跟着李秀荣。
当然,李世民不是来给魏征站台的,只是他也很震惊于财政部所上的奏疏,听闻今日三省一阁要议定此事,也想来看看。
专门养活数万个税吏,这不是小事,朝廷有这钱,征五万精兵难道不香吗?
众人迎了李世民,随即李世民进入政事堂,坐上主位,他开口道:“朕只旁听,诸卿可以畅所欲言。”
听了李世民的表态,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心里有底了,同时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陛下也未必认同魏征。
于是,杜如晦咳嗽道:“陛下,方才说的是,要养活这么多的税吏,朝廷至少要拨付两百万贯,专用在这些税吏身上……不过这两百万贯,是以最低的预计的,税吏不是寻常的小吏,他们需要懂账目,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能勉强读书写字以及算术,因而……要招揽这些人,一年三十贯,已是最低的开销了,以臣预计,还有其他的花销,只怕要在四百至五百万贯以上,用朝廷一成的税赋,来养活这些专门收取税赋之人,实在是不可想象。”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了魏征的头上:“魏卿可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非如此不可。”魏征很淡定,他道:“杜公为数百万贯的成本而痛心,臣也是感同身受,可是恰好,臣这里……有一份关于万年县的税赋调查。”
万年县就在长安……
魏征道:“万年县的税赋,一直都在万年令征收,去岁的时候,征来的粮食是七千九百石,得钱七十七万贯,除此之外,还有布匹、丝绸之类,不计其数。”
众人都默然无语,万年县占据了半个长安,人口众多,商业也很繁华,所以是大唐的重要税赋之地。
魏征继续道:“这个数目是对的吧,诸公要不要去清查一二?”
许敬宗这时道:“不错,户部那里大抵是这个数目,前些日子,这个账目我是看过的。”
众人觉得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因为这些年来,万年县的数目大致是这么多,可能会有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
魏征随即道:“陛下,可是臣一户户的进行调查,专门列了一个账目,罗列了万年县绝大多数商户、百姓的缴税情况,却是发现,实际上,他们缴纳的税赋,远远超过了两百万贯,粮食则缴纳了近两万石……”
一下子的,整个政事堂哗然起来了。
有人道:“你算得准吗?”
也有人显得诧异。
李世民的脸顿时一沉,却依旧没有吭声。
“这个调查,其实早就进行了,为了准确,所以调动了不少人力物力,需一家家的拜访、清算,确实花费了无数的功夫,花费的力气也是惊人。这个数目,若是诸公觉得不对,可以再清查一次,账目就在臣的家里,明日可带过来,恳请陛下与诸公细看,若是有哪里觉得含糊不清的地方,臣可以解释。”
魏征说话,不疾不徐。
可对于许多人而言,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说其他,就以钱而言,万年县这边收到的是七十七万贯,可问题在于,万年县上下的百姓还有许多的商贾,以及各个作坊,付出的税赋却已超过了两百多万贯了。
那么,多出来的一百多万贯呢?去哪里了?
这都是钱啊!
魏征道:“实际上,万年县并非是特例,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有无数的人盯着看着,万年县上下,在我大唐各州县之中,已是堪称典范了。而许多地方,可谓山高皇帝远,税赋的征收,就更加是荒诞了,县里的差役,只知催收,百姓们……也不知自己要缴纳多少,而钱粮交了,更不知道这些钱粮实际上去了哪里,这都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算得清,也没人去理会,只是国库的岁入,倒是一直都在增加,这固然是可喜的事。可是……百姓所缴纳的税赋,却是远远超出了国库的入库,那么钱粮到底去哪里了呢?”
一时间,政事堂里鸦雀无声。
因为没有人能够回答。
都说了是糊涂账了,还能怎么说?
李世民皱了皱眉,狐疑地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臣已经捡轻的说了,万年县已算是规矩的,其他各地,就更加骇人听闻了。”魏征顿了顿,继续道:“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没有人能说得清中途到底损耗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谁来催收这个钱粮,百姓们不清楚,县里其实也不清楚,朝廷就更不清楚了。诸公们心疼的是几百万贯钱养着一群不事生产的税吏,可曾想过,其实天下浪费的何止是一个几百万贯啊。臣之所以想要招募专业的税吏,建立一个新的征税体系,其实……就是要解决这个情况,统一征取税赋,征收的过程中,谁承担疏忽和贪墨,可以做到责任明晰,可以直接进行追究。而不似现在这样,直接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而后看向房玄龄:“房公以为呢?”
听完魏征的话,还能怎样?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那么就试试看吧。”
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这事,房玄龄是大抵知道一些的,可是了解的却不甚清楚,只是知道,各州各县……确实有些儿戏了。
李世民颔首道:“魏卿家针对当今的时弊,想要推行新的税法,这没有问题,只是……朕只一条,就是不可闹出乱子。”
魏征智珠在握的道:“臣不敢说尽善尽美,却可担保,一定尽力为之。”
李世民点头,说罢起身,他脸色颇有几分不悦,径直走了。
留下来了宰相们各自面面相觑,此时却也显得无奈。
他们发现,无论是鸾阁和财政部,总能达成他们的愿望。
这倒不是宰相们拿捏不住他们,终究是因为打铁还需自身硬啊,可实际上呢?实际上却是……当下的朝廷,可谓是漏洞百出,浑身都是破绽,尤其是那些州县的猪队友,个个都是把柄。
只是……他们是稳妥的人,不喜鸾阁和财政部的激进。
毕竟现在这个体系固然是千疮百孔,可税不是照样收上来了吗?国库也有盈余,为何还要折腾呢?
而魏征的想法显然就不一样,尤其是经历过交易所的治理之后,他已十分明白,靠修修补补,只会积重难返,终究还是要有新法的。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秀荣,此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算是议定了,玄成,你不要令陛下失望。”
“喏。”魏征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
陈正泰突然发现,家里少了女人,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了孤魂野鬼一般,自己一个人待在后院没劲,书斋也懒得去了,只好成天去天策军大营里厮混。
在这里,陈正泰倒是很有归属感,这天策军上下,都是他的心腹,而且武人比较直接一些,没有那些文人们的九转十八弯,说句话都不用太费脑筋!
在这里,他每日学着骑马,偶尔穿戴上甲胄,感受一下将士们的辛苦。
只是这样一来,却令薛仁贵有些嫌弃了。
薛仁贵不悦之处就在于,陈正泰老是往骑兵营跑,干扰了骑兵的操练,虽然操练还在进行,可殿下的出现,总是令将士们有些浮躁。
只是他不敢规劝陈正泰,毕竟自己是靠陈正泰提拔出来的,从前还是陈正泰的护卫,又是义兄弟,所以最后只好来个旁敲侧击。
直到陈正泰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的游手好闲,让薛仁贵嫌弃的时候,便忍不住不满起来,寻了个理由,狠狠斥责了薛仁贵一顿!
薛仁贵呢,也不敢反驳,可最终,骂归骂,陈正泰却还是识趣的尽力不往校场跑了。
回去的路上,长安和二皮沟之间,已是连成了一片,这几年,长安和二皮沟越发的热闹,到处都是接踵的人群,各种店铺林立,各坊之间,也没有从前的界限分明了。
沿途总能看到一些邮筒等新设施,或是报亭,当然,街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些穿着花花绿绿衣衫,上头绣着鲜明广告语,同时骑着自行车的人穿梭!
他们大多穿着短装,个个面色晒的黝黑,却是精气十足,偶尔在人群密集之处,他们会叮叮的按着车铃,这车铃的声音刺破了街道的嘈杂,更添几分别样的气息。
自行车的推广,得益于这些无孔不入送餐和送信的邮差,起初人们是好奇的,等到察觉到这东西颇有趣味时,便会打听。
尤其是孩子们,总是一窝蜂的跟着骑行的邮差们后头蹦跳追赶,口里发出欢呼,已成了长安和二皮沟的一景。
陈家决定扩大自行车的生产,尽力对自行车进行改良,不过这玩意供不应求,毕竟……此时的生产,大多还处于手工业阶段,都是靠匠人一个个制出来的。现在还只是偶尔一些的作坊会使用蒸汽机器。
人们肆无忌惮的改造各种各样的蒸汽机,想用尽一切办法适应各种作坊的生产,当然,其实许多的改良都显得可笑,因为……实用性很差。
当然,蒸汽机终于还是催发了人们的各种想象力,总有一些成功的案例,而后迅速的在各个作坊之间普及开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欲壑难填
现如今最时髦的就是蒸汽机了。
早在两个多月前,一个纺织的作坊第一次开始使用蒸汽机。
实际上,这几年的纺织业发展的极快,起初的时候,陈家的作坊发展了用棉花来制成棉纱,而后再制成棉布,这样的棉布布料更加保暖,人穿在身上也更舒适。
而棉花却不似蚕丝,蚕丝必须得养桑,等着蚕吐丝结茧,因而,丝绸是天然的高端布料,价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
可很快……人们就发现,平民的市场开始旺盛起来,许多人进了长安和二皮沟之后,已经不可能再男耕女织,身上所穿的衣料,几乎靠买。只是……市面上的绝大多数锦、丝绸以及土布,都无法满足这些人的需求。
毕竟,土布价格虽是低廉,却并不能满足这些匠人和有些许闲钱的百姓需求。而锦和丝绸,价格却是高不可攀,寻常百姓的消费能力,远远没有达到。
就在这时……陈家开始率先开始在打量的土地上养殖棉花,并且对棉花开始进行收购。
历史上,真正棉布的生产,是从宋朝开始的,而在宋朝之前,虽然有棉花这等作物,可实际上,却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天然的布料原材。
可是随着新粮种的推广,在满足了吃饱的问题之后,经济作物,已经逐渐被农人们青睐了,陈家选育了不少的棉种,且这棉花的种植,并不似粮食这般娇贵,因而在天下各处,棉花陆续开始生产。
紧接着,陈家一面收购棉花,一面建了一个棉纱的作坊,直接采用了织布机,而后,在有了棉纱的基础上,开始大规模的生产棉布。
棉布的制作中,飞梭得到了大规模的应用,因而产量极高,自然而然,棉布的价格,自然比之丝绸要低廉的多。
这种温暖且舒适,样式也不错的布匹,迅速的开始风靡,需求极为旺盛。
而棉布的作坊,却发现,自己的产量确实是高,而货物也不愁卖,唯一让人头痛的,恰恰是棉纱的产量有些跟不上供应。
因而,对于蒸汽机的需求最大的,便是棉纱作坊,他们请了人,不断的改进纺织机,可旺盛的需求,依旧还是难抵这旺盛的需求。
直到人们察觉到,或许可以用织布机来大规模的提高产量时,在几经改进之后,大获成功,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蒸汽机这玩意虽然消耗大量的煤,可它的生产……却比人工更稳定,产出的棉纱质地也是极好,最重要的是,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疯狂的扩大产能。
现在,通过改进飞梭,导致棉布的产量暴增。又通过了蒸汽纺织机,让棉纱的产量也开始大规模的提高,回过头,人们对于棉花的需求又变得巨大起来。
不少迁居去河西的世族,有不少从陈家获得了大量土地的人家,对于这棉花就很有兴趣,他们希望大规模的在河西种植棉花,当然,那里的气候是否适合种植,还需时间来观察。
现在市面上的棉花价格高昂,而且几乎只要采摘出来,就不愁没有销路,已经属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棉布的推广,也十分可怕,因为这玩意因为价格低廉且更舒适和保暖著称,可比寻常的麻布,不知好多少。
来长安的商贾,十个人就有三四个,都是四处求购棉布的,希望购置这样的棉花,而后带回各自的州县去。
陈家的纺织作坊开了这个头,现在投资纺织业的作坊也日益增多,现在这棉布,已经成了硬通货。
这棉布不但可以裁剪成衣物,还可以成为被褥,在寻常百姓人家那儿,都属于必需品,需求量一直居高不下,没有下降的趋势。包括了军中,也开始大规模的进行采购。
陈正泰坐着马车回到了陈家,他刚刚下地,人还没站稳脚根,门子便上前来报:“殿下,崔公求见。”
“哪个崔公?”陈正泰皱眉,一脸的困惑。
门子回答道。
“殿下,就是那个清河崔氏。”
现在陈家和崔家的合作很愉快,毕竟崔家需要陈家在河西一带关照。
而陈家也需要借助于这天下第一大世族的影响力。
崔志正依旧还留在长安,虽然绝大多数和部曲和族人已经开始在河西定居。
可是无论迁徙到哪里,崔家也需在朝堂之中有影响力,因而,不少崔家人依旧还在长安为官,崔志正这个族长,自然也就不能免俗。
陈正泰立即去正厅见崔志正。
一见到陈正泰,崔志正便行礼:“见过天下,近来老夫看鸾阁有声有色,很是为殿下高兴。”
陈正泰看了崔志正一眼,便勾唇笑了笑:“这鸾阁,乃是陛下的意思,只是为陛下分忧,何喜之有呢。”
无论陈家占了多少便宜,陈正泰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仿佛生怕有人要借他钱似的。
崔志正心下了然,也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讨论,而是朝陈正泰笑道:“殿下,我来此,是有一件事,想要禀告殿下。”
陈正泰已坐下,朝崔志正摆手说道:“来,坐下慢慢说。”
崔志正点头,脸色拉起来,很是严肃地道:“殿下,我的侄儿,刚从高昌国回来。”
高昌国在西域,在西域之中,国力算是强的,因为河西和高昌国接壤,所以会有一些交流。
崔家到了河西之后,自然而然不会安分守己的只管着自己的土地,这样的大家族,信奉的乃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理念,因而,在河西安顿之后,便有大量的族人开始去考察西宁的市场,或者,派人前往附近的高昌国或是吐蕃国。
陈正泰扬眉看向崔志正。
“高昌国,高昌国怎么了?”
“殿下可知道,现在棉花一斤价值几何?”崔志正认真反问陈正泰。
陈正泰轻轻摇摇头:”这个倒是不知。”
崔志正却很激动,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跟陈正泰细细说来。
“这一年来,价格连涨,尤其是蒸汽纺织机出现之后,价格更是高不可攀,为何,因为产量涨了,可是原物料,就是这棉花……却供应不上,市面上,一斤寻常的棉花,是五十三钱,而若是上好的棉花,价格已接近七十个钱了。”
陈正泰道:“是啊,这些年,棉花的需求确实很旺盛,你看我们陈家,不少人都穿的都是棉衣。主要还是作坊多了,产量太大。不过听闻,市面上的需求也大,大家吃饱了,自然也希望能够穿暖一些。就在今年,这棉纱作坊和纺织的棉布作坊,听说在西宁和朔方还有二皮沟,就增加了四十多家呢。”
“正是。”崔志正极认真地道:“崔家一直都在河西之地,尝试栽种棉花,却发现……效果并不好,要嘛就产出太少,要嘛,种植出来的棉花质量过于低廉……这一方面,是崔家缺乏种植棉花的经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陈正泰道:“慢慢栽培嘛,我那堂弟陈正德,近来不都将心思花在选育棉籽上头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崔志正咳嗽,而后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过……我的族侄,却在高昌国,发现这高昌国竟有棉花,而且……产量尤为惊人,这棉花长成之后,质量极好,可称的上是当今天下,最好的棉花了。”
是吗?
高昌在西域,后世陈正泰也听闻过,那儿的棉花乃是主要产业。
在人们的心目之中,西域土地贫瘠,可实际上,却也是得天独厚的地方。
首先,那开的土地偏碱性,非常适合棉花的生长。
其次是它位于天山边缘山麓地带,高山冰雪融水丰富,灌溉也十分便利。
除此之外,那里大多是沙质土地,透气性好,对棉花的生长有利。
而且因为降水少,有利于棉花的采摘。
而一到了冬季,气温十分低下,这反而非常有利于杀死病虫。
更不必说,棉花乃是喜光的作物,适宜在充足光照条件下成长了,而西域本就有得天独厚的光照条件。
且棉花这玩意,非常适合大面积的种植,若是在关内的丘陵地带,无论是采摘还是运输,都有着诸多的不便,可是西域的地势十分平坦,可谓是一望无际,可以直接大面积的进行种植。
也就是说……说起种植棉花,和西域比起来,这普天之下九成九的地方,在西域眼里,都是辣鸡。
现在关内的棉花极大,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谁有棉花,谁便能大赚,崔志正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情报,一宿未睡,脑子里想着的,全部是钱。
对,在他眼里,那高昌国简直遍地都是钱,今日清早,他迟疑再三,终于按耐不住了,因为崔志正很清楚,崔家是吃不下这个独食的,没有陈家的协助,高昌国大规模种植不了棉花,种植不了,这钱也就跟陈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一面说,一面死死地盯着陈正泰面部的表情,而后继续道。
“同样一块土地,高昌国的棉花,可以是关内的一倍以上,甚至更多,而且,这样优质的棉花,产出的棉布质地也是上等。殿下啊,这可是一块福地啊,沃野千里,若是都种植上棉花,这天下就再不愁没有棉花了。只是……这高昌国,前些年和突厥人有所勾结,一直为朝廷所不容……此地的百姓,大多为汉民,若是能拿下高昌国,这关外之地,可就不缺少人口了。”
高昌国最初的时候,是汉朝经略西域之后,一群大汉遗民的后裔,因而,虽是在西域之地,可实际上,那里大多数依旧还是汉人。
等到汉朝灭亡,随着中原无休止的战乱,高昌就不得不自立了,和关内一样,国家都被几个汉族大姓所把持,也同样设立六部,采取的乃是郡县制,有四郡十八县,人口有十万户之众。
十万户,便是数十万的人口,这若是放在大唐,可能并不算什么,可搁在西域,便十分可观了。
只是随着中原混乱,这高昌的汉人,已隐隐有胡化的迹象。
而且高昌因为和中原联系的渠道被切断之后,为了确保安全,早些年,一直和突厥人有所勾结。
崔志正显然如意算盘打的很清楚。
那便是若是能拿下高昌,那么陈家和崔家便可大发一笔横财。
自此之后,崔家固然不可能超越陈氏,但是在未来,依旧还可继续保持其巨大的影响力。
其实理论上而言,这个时候,大唐就应该征讨高昌国的,历史上的贞观十四年,李世民派侯君集征讨高昌国。
李世民攻灭高昌的本意,其实就是设立西域都护府,而高昌国大多都是汉人,未来也可是大唐稳定西域的基石。
只不过,侯君集显然没有领会到李世民的意图,杀入高昌之后,大肆的进行抢掠和屠戮,反而让这高昌国十室九空,反而使中原王朝名义上占有了这里的土地,可实际上,却彻底的失去了经略西域的支点。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的是,历史上的高昌国,躲过了侯君集这一劫,却又被崔志正所惦记上了。
陈正泰从崔志正的脸上,看出了贪婪。
土地、人口、棉花、钱。
崔家既然立足于河西,那么势必是要开拓进取的。
这种贪婪,显露的如此明显,陈正泰此时心里一震,他倒不是震惊于崔家成了成了陈家的威胁,震惊于崔家的野心。
而是……陈正泰意识到………自己将关内的这些饿狼们,终于放了出来。
在关内的时候,这些世族依旧是贪婪无情的,只是在关内,他们是不断的盘剥和压榨其他的百姓,来不断丰厚自己的家产。
可到了关外,这一群饥渴难耐,野心勃勃的家伙们,但凡是闻到了一丝的血腥,便立即变的狰狞起来。
天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正泰面上并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开口问道。
“崔公打算如何拿下高昌?”
崔志正似乎早已经有了打算,将腹稿和盘托出。
“这个容易,上表朝廷,让陛下召高昌国主前来长安觐见。那高昌国主怎么肯来,难道不怕来了长安,就走不了了吗?可一旦这国主不来,那么就好办了,陛下一定震怒,到时让人上书,就说高昌国无礼,立即发动兵马,攻打高昌。取下高昌国之后,灭了他们的世族,拿下他们的土地。”
崔志正没有一丁点掩饰,因为他觉得陈正泰是自己的同类,跟陈正泰说话,还是简单直接点好。
而陈正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头皮发麻,够狠。不愧是中原第一大族啊,没这股狠劲,真的凭他们崔家自称的郡望和家风就可以成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吗?
“动兵?”陈正泰皱眉。
“当然要动兵。”崔志正道:“如若不然,如何才能掠其土地呢,他们肯拱手而降吗?”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太狠了。”
崔志正震惊地看着陈正泰,你姓陈的还不够狠,你不狠,我们崔家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只是大家没有戳穿罢了。
于是崔志正便微笑:“殿下啊,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时候,怎么能犹豫呢。你想想,十多万户的人口,还有大量的良田,取之不竭的棉花,还有……有了高昌之地,河西也就有了屏障了。无论从哪一方面,对于陈家而言,都有大利啊。何况,这事可以交给崔家来办,我让人去上书,先召高昌国国主来。其他的事,交给崔家即可。”
陈正泰若有所思。
不得了,有点动心了。
虽然好像有点坏坏的,可实际上……陈正泰也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
于是他抬眸看向崔志正,很是认真地问道。
“可以不动刀兵吗?”
崔志正奇怪地看着陈正泰,道:“殿下何时如此仁慈了。”
“我一直都是善心肠,见不得血,也见不得杀人。”
“若不动刀兵,又该如何呢?”
“我有一计。”陈正泰正儿八经地看着崔志正,随即便笑道:“保准让那高昌国,拱手而降。只不过,却需崔公协助。”
“这个好办。”崔志正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凭殿下吩咐。”
他心里却嘀咕着,这小子……平日见他挺狠辣的,还以为是自己人呢,哪里想到……
崔志正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他还是希望陈正泰狠一些,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要大家还是相互依赖,自然是越狠越好。
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陈正泰太过仁慈,那这高昌国,他们肯定拿不下来的。
“很好。”陈正泰站起来,此时也摩拳擦掌起来:“照旧,还是请陛下召那高昌国主来,现在突厥已灭,河西又被我们占据,这高昌国一定不安,所以……先吓吓他们。”
……………………
第二章送到,在构思新剧情,所以……更新比较慢,但是会有。
第五百五十五章:华夷之辩
崔志正的建议没有得到陈正泰全面的支持,心里不免怏怏不乐。
不过至少让高昌国的国主来朝,双方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因而他倒也不含糊,从陈家辞别出来,坐上了四轮马车,为了这事,崔家是该去活动一二了。
这四轮马车经过林立的铺面时,那成衣和布匹的铺子门庭若市。
崔志正坐在车中,看着那门前围满了人的铺子,心里的**又勾了起来,他想到自己置身于棉花海之中,部曲们喜悦的采摘着棉花,只要人还在,就需穿衣,只要人还穿衣,那么棉花就永远值钱。
于是,崔志正变得急迫起来。
当日,便有人奏请高昌国主来朝。
李世民看了奏疏,大抵阅览之后,便立即恩准了。
这对李世民而言,只是区区小事而已,不算什么。
何况,高昌国此前对大唐确有不恭,不过等到突厥彻底的消灭,大唐开始得到河西之后,这高昌国也开始变得惶恐了。
这个时候勒令高昌国国主来朝,不失为敲打的策略。
李世民下了诏书,当日朝议的时候,因为涉及到了高昌国的问题,倒是让这殿中发生了一次讨论。
这御史台之中,倒是有一个叫李如意的人,禁不住上言:“陛下,臣闻关外有大量归降的突厥人,在朔方、在西宁一带为奴,现如今,陛下召高昌国国主来朝,这高昌国见突厥人下场如此凄惨,势必不敢来长安。不妨此时厚待突厥人,将这些突厥的俘虏,在河北之地进行安置,分给他们土地!如此,突厥人势必心怀对陛下的恩义,再无反叛。而高昌国主若是得知陛下如此厚德,势必欣然来长安,朝见陛下。如此,怀柔远人,天下大定也。”
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突厥的俘虏现在都做了奴隶,一定会让高昌国感到害怕,所以想要宾服四方,自然是需善待突厥人。
河北前些年,因为战乱,死了许多人,土地荒芜,而大量在关外的突厥人,可以安置进来,给与他们土地耕种,寻找他们突厥的王族,给与他们世袭的官职。这其他人见了大唐连突厥人都肯善待,自然而然,也就愿意欣然来朝见了。
李世民显然是颇有一些动心的。
不过朝中却有一些尴尬,毕竟这李如意慷的是他人之慨,让陈家释放奴隶。
就在此时,财政部尚书魏征却是徐徐站出来,正色道:“此言差矣,突厥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陛下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若统统安置,使其聚集而居,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朝廷怎么可以为所谓的恩义,而使我大唐置身于水火之中呢?”
魏征显得很愤怒。
虽然是财政部尚书,本来这等事,不是他该管的,可历史上的魏征,一直对于大唐的某些国策,是颇有一些成见的。
这李如意听罢,便忍不住道:“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宜处之河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厚恩,终无叛逆。魏相公却视他们为心腹大患,倘若人人如魏相公所言,谁肯归降?”
魏征绷着脸,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晋代有魏时,胡人部落分居近郡,江统想要劝皇帝将他们逐出塞外,晋武帝不用其言,数年之后,遂乱瀍、洛之地。这是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若是听从李如意之言,使突厥遣居河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魏征开始引经据典。
李如意却显然觉得魏征有些多虑了。
就你魏征会用典吗?
于是慨然道:“臣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收居内地,教以礼法,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河南单于于内郡,以为汉藩翰,终于一代,不有叛逆。而隋文帝劳兵马,费仓库,树立可汗,令复其国,后孤恩失信,围炀帝于雁门。今陛下仁厚,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怎么能为害呢?魏相公危言耸听,视突厥为禽兽,心胸狭隘,竟至于此?”
你魏征取晋武帝的例子,那就算我李如意不会引经据典,我可以举光武帝的例子。
此时也有人站了出来,却是给事中杜楚客,显然他是支持魏征的。
他忧心忡忡地道:“陛下,北狄人面兽心,难以德怀,易以威服。今令其部落散处河北,逼近中华,久必为患。夷不乱华,前哲明训,存亡继绝,列圣通规。臣恐事不师古,难以长久。”
李世民听着众人不断的争辩,也不禁大为头痛起来,心里则是有些犹豫不定了。
这李如意被人辩驳,忍不住恼羞成怒,于是不禁道:“魏相公此言,莫非是为你的恩师陈正泰张目,因为这些突厥人在关外为奴,舍不得释放这些突厥奴吗?”
这话足够的不客气!这就是直接直指魏征有私心了。
正所谓,既然我不能用道德感化你,那么就干脆指责你私德有问题。
这是朝议辩驳之中最常用的手段。
魏征自是大怒。
群臣则纷纷侧目,倒是有不少人对李如意反感。
你这李如意,好好的议政便议政吧,却偏偏要把人家拉下水。
今日的朝议,鸾阁令李秀荣,还有鸾阁舍人武珝都是需参加的,她们此时禁不住俏脸一寒。
被怼的魏征,自然不是好欺负的,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立即振振有词地道:“中国百姓,天下根本也,四夷之人,犹于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怎么能够长久呢。自古圣君,化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故《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以中国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敷衍生息,人口与日益增多,非中国之利,长此以往,也必定会引发祸乱。李相公所言,不过是腐儒之言,大唐难道是以恩义使突厥臣服的吗?”
“当时,乃是我唐军奋不顾身,战胜他们,方有今日。凭借给予人土地,册封他们官职,赐给他们钱财,便可使他们屈服,这是我从未听过的事。历来对胡的策略,成功的都如秦始皇击北胡,汉武帝逐匈奴一般,而使四境安定,恩赏和厚赐,绝不是长久之道。可是李相公却直指臣有私心,臣历来就事而论事,何况今日涉及到的乃是国家的根本大事,我岂有私?”
那李如意听罢,心里不满,还想继续争辩,却见魏征愤怒,此时便不好再说了。
只是显然,这一番争论,其实也是整个庙堂上的缩影。
在对外的政策上,像魏征这样的人有不少,而如李如意这样的人,也是大行其道。
这一次的交锋,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冲突罢了。
而对于李世民而言,显然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某种程度而言,李世民既想学汉武帝,又想学光武帝。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汉武帝强是强,可某种程度而言,他的对外政策,却需不断的征战,以至到了现在,汉武帝的名声并不好。
反而是光武帝那样,被后世称颂,对于李世民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只是……李世民还是颇为犹豫,或者说,时局已经变了,若不是陈家开始在关外立足,李世民可能毫不犹豫地采纳李如意这样人的意见,毕竟以仁义而使人屈服,吸引力远远大于用战争来屈服别人。
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李世民能做到,是不是很厉害?
李世民毕竟已经在军事方面,证明了自己超卓的能力,他对于这种征服的功绩,其实已经不是很看重了,就好像有人体育得了满分,当然会想复习一下语文。
他如今所追求的是,是文成武德。
可现在局势大变,他无法严令陈正泰释放突厥奴,毕竟陈正泰是自己人。
因而李世民自然在此时,不会表露自己的态度,这个时候,任何的表态,都可能鼓励朝臣们继续争议下去。
于是这一场争论,最后只有无疾而终。
魏征依旧显得怒不可遏,他今日也没心思去财政部办公了,虽然财政部现在刚过构建,大小事务都需魏征处置,可魏征心里有事,还是决心下朝之后,立即去见一见陈正泰。
到了郡王府,在书斋见到了恩师之后,魏征便开门见山的直接将朝中的事大抵的说了出来。
其实陈正泰本也该参加今日的朝会的,不过他想到好像这朝廷有自己和没自己都一个样,何况自己妻子已经参加朝议了,总不能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跑去上朝吧,甚至等将来若是继藩长大了,授予了官职,那敢情就厉害了,一家人齐刷刷的都站在那里,还真是有碍观瞻啊。
此时,魏征的心头依旧有气,对着陈正泰愤怒的道:“若是依李如意之所言,华夏危矣,死在眼前,尚不自知,实在令人担忧。”
陈正泰倒是反应从容,平静地道:“先别气了。这不过是个区区御史而已,能有什么危害。”
魏征却是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随即道:“今日出来的乃是一个御史,虽然这御史不过如此,可是恩师有没有想过,为何区区一个御史就敢如此大言不惭?不过是他说出了朝中不少人想要说出来的话罢了。不知恩师对此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陈正泰道:“不过你是我的弟子,你说什么,我都支持。”
魏征不禁无语!
这答了跟没答有什么区别吗?
陈正泰笑道:“我这是利益相关,若是我也说你说的对,别人定要说我只是因为舍不得释放突厥奴,说我贪财如命,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将来这些人若是修史,十之**,还要讽刺和奚落我呢。”
魏征不禁叹了口气道:“人就是如此,记吃不记打。胡人之祸,才过了多久,人们就已经不记得了,转过头来,便又开始奢谈仁义,他们的仁义若是有用,何至这历史上血迹斑斑?”
在所有人看来,魏征是个爱引经据典,喜欢和人辩论的人。
而实际上,魏征之所以靠一张嘴,便名留青史,其实并非是如后世的清流们所想象的一般,凭借的乃是他的辩论能力,而是他的真知灼见。
所以后世有许多人,都效仿魏征,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仗义执言,道理却肤浅的可笑。
却浑然忘了,仗义执言的前提是,除了你肚子里墨水,而且还得有对事物的洞察能力。
事实上,魏征反对的绝大多数事,其实都被历史所印证,最后得出他才是对的,因而人们才对他钦佩。
而不是因为魏征嘴巴厉害,口若悬河。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玄成说的这种人,之所以能够奢谈仁义,无非是叶公好龙而已,真将他们送去关外几年,他们就老实了。好啦,你不必担心,这事有我。”
魏征点头,似乎对陈正泰还是颇有信心的,因而笑道:“倒是我多虑了。是了,恩师要对高昌国下手吗?”
“什么?”陈正泰诧异的看着魏征:“你从何处听来的?”
“倒不是听来,而是清早有人上书,让高昌国主来朝,这上书的人,乃是崔家的故吏,我便想到了崔家,细细推敲,这崔家和陈家现在都在关外,如今清河崔氏,立足于河西,现在突然有此动作,肯定是和恩师事先商议过的。”
陈正泰也是服了,只一点细节,这家伙就能把事情看透,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魏征啊,陈正泰已将魏征引为心腹,这是自己左膀右臂,所以也不隐瞒他:“确实有这样的打算,高昌国地处西域,若能得之,那么关外陈氏,便可控制河西、朔方、西域之地,足以高枕无忧了。”
魏征沉吟道:“原本陈氏在河西,立足还不稳,贸然掠夺高昌国,不是稳妥之道。不过高昌国确实与西域诸国有所不同。那里本就是我华夏之国,若是能之,反而能充实河西的力量。只是我不建议征讨,反而建议以招抚为主,若是征讨,大军过处,势必烧杀,不知死亡多少百姓,到时,高昌与我大唐虽是同文同种,可即便夺取,彼此之间却也是血海深仇。恩师要夺高昌国为己用,还是令其臣服为好。”
在这方面,魏征显然对突厥人和高昌国是两种态度。
他一直认为华夏才是中国之本,反而劝说陈正泰不要鼓动朝廷对高昌国大加征伐。
陈正泰点了点头道:“我自有主意,你放心便是。”
魏征不由失笑:“倒是弟子孟浪了。”
似乎魏征对陈正泰是颇有信心的,此时提出警惕,反而是有些多嘴多舌了。
陈正泰接着道:“来都来了,不妨陪我吃个饭吧,最近大家都很忙,反而只有我,如孤魂野鬼一般。”
魏征却摇头:“不成,财政部还有许多大事等弟子决断呢,这也是大事,不可怠慢了,恩师,学生告辞。”
人家都说忙着办正事了,还能怎样?
陈正泰只好遗憾的道:“既如此,那下次再说吧。”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去一个多月。
高昌国终于来了消息。
高昌国主麴文泰果然不肯来。
而是表示愿意派出使臣,来长安朝见。
其实高昌国的国策,也是颇有一些愚蠢的。
在隋朝的时候,高昌国内附,臣服于大隋,以至于隋炀帝要征高句丽的时候,高昌国还征发了军队,跟随隋军一道攻打高句丽。
不过那一次吃了大亏,高昌国的军队吃了大亏,隋朝灭亡在即的时候,突厥人壮大,此时高昌国对于中原王朝开始变得没有信心起来。
你特么的坑我。
于是兵败的高昌国选择了和突厥人合作,唐初的时候,大唐派出使节前往高昌,受到了高昌国主麴文泰的侮辱。
现在大唐要麴文泰来朝,那麴文泰敢来才怪了,只怕来了长安,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不过麴文泰倒也不傻,来虽不敢来,却也不敢得罪大唐,送来的奏疏,显得极为恭敬。
当然,麴文泰显然也嗅到了一点什么,大唐明知道自己不敢来长安,偏要故意让自己来朝,这不是摆明着,想要弄死自己吗?
于是和奏疏同时来的崔家探子,已经密报了高昌国的情况,这高昌国在接到了大唐的诏书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征发四郡百姓,进行备战。
显然高昌国已经没有任何侥幸之心了,意识到战争即将来临。
当日,新闻报便刊载了高昌国备战的信息,一时之间,战云密布。
…………
昨天实在太累了,睡着了,算是第二次请假吧,一个月有三次请假,老虎会珍惜。
第五百五十六章:天赐之地
高昌国的反应,显然引起了朝野的震怒。
叫你来不来。
不来居然还敢备战!
这是啥意思,这是挑衅哪。
每个时代的挑衅都是不一样的。
若是在汉武帝的时候,你瞎咧咧两句就是挑衅。
倘若到了南宋,可能你兵临城下了才能作数。
可在大唐,显然这种备战的行为,和挑衅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当日便有吏部尚书侯君集和兵部尚书李靖请求出兵征讨。
而此时的李世民,钱粮充足,兵多将广,自然而然在这求战心切的气氛之下,也有了征伐高昌国的打算。
于是李世民连日召文臣武将入文楼商讨军机。
过了几日,又召陈正泰觐见。
见了陈正泰,李世民却是道:“正泰的气色很好,显然是心宽得很。”
话里隐隐有陈正泰这几日又不知去哪里躲懒的意思。
陈正泰倒是坦然地道:“儿臣在太平盛世之中,又有圣君在朝,天下大定,心宽是免不了的。”
言外之意却是……这不怪我啊,谁让皇帝这么圣明呢,大家都没事可干。
站在一旁的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和李秀荣数人,又有李靖和侯君集在侧。
诸人听罢,为之莞尔。
李世民方才本有些许的责备之意,可随即烟消云散,却显得颇有几分尴尬:“你是上卿,也不可成日游手好闲,该为君分忧。”
草草的说完了这番话,便算是圆了场。
陈正泰心里却想,话是这样说,皇帝看着他懒惰,固然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可换个角度来看,若是他每天勤勉,朝中的事什么都来插一脚,这岂不就成了喧宾夺主了?
李世民对陈正泰可以说是十分的放心,哪怕陈正泰总能化腐朽为神奇,门生故吏开始遍布朝野,他也依旧不觉得陈正泰有什么企图。也正是因为李世民看穿了陈正泰的性子!
这种人,送他皇帝宝座,只怕他也要躲起来呢!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诸卿已经议定,预备征伐高昌。你们陈家,乃是河西之主……”
陈正泰就立即打断道:“陛下……不是我们陈家是河西之主,陛下具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河西,乃陛下的疆土,陈家不过是世代替陛下藩守河西之地而已。”
李世民心里忍不住地说,这家伙,怎么说话就是这么让人舒服呢。
虽然这一切只是理论上,事实上,那河西之地,包括了朔方,朝廷都没有染指半分,从未真正进行管辖,甚至连官吏都没有委派一个。一切都凭陈家做主,可至少名义上,陈正泰还是很给李世民面子的。
李世民颔首道:“卿家不必细究这些。”
陈正泰则是无比认真地正色道:“这是大义,所谓名正才能言顺,可不是旁枝末节。”
李世民叹了口气,随即道:“好吧,朕让你们陈家,世代藩屏河西之地,这河西之地与高昌国为邻,朕打算用兵高昌,不知你有什么建言?”
陈正泰便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的许诺?当初陛下说过,这关外之地,统统让儿臣来拿主意。儿臣掌朔方、河西的征伐、邦交事宜。”
李世民道:“这些,朕当然记得。只是此次,高昌欺朕太甚,朕不打算轻饶他们。且诸卿群情激愤,纷纷请战,朕以为,士气可用。”
陈正泰瞥了一眼李靖和侯君集。
这两位将军,都已成为了尚书了,一个掌兵部,一个掌吏部。
显然这个时候,都不甘寂寞。
不过大唐的臣子们,没有太多的文武界限,在朝做尚书,出关做将军的大有人在。
李靖自不必说,早就磨刀霍霍了。
而侯君集显然这一次更为热衷,以内对他而言,现在皇帝对他已经开始渐渐的疏远,虽然还没有撤掉他的吏部尚书,可无论他身居什么样的高位,倘若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身败名裂,也只是迟早的事。
此次,他显然是想立下攻灭高昌国的功劳,利用这大功,换取李世民对他的刮目相看。
因此,这一次他请战的态度最是强烈。
因而,大家都盯着陈正泰,陈正泰毕竟是实际上的河西主人,一旦用兵,大军肯定要途径河西之地,到时少不得也需河西之地来供应粮草。
陈正泰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却是一字一句道:“儿臣以为,不必用战争去攻灭高昌,只需略施小计,保管这高昌拱手来降。”
“什么?”李世民惊异地看着陈正泰:“什么小计?”
“荒谬。”侯君集有些急眼了。
对侯君集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他能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忠诚的最好时机,一旦错失,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等到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道:“国家大事,岂能儿戏?用区区的略施小计,就可以屈服高昌国吗?高昌的君臣,个个桀骜不驯,他们世代在西域之地,以刚强而著称,朔方郡王此言,是不是有些儿戏了?”
侯君集的理由很简单。
高昌国不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当然……这也是实话。
这些汉朝时的遗民,驻守在西域,中原大乱之后,他们犹如沙漠中的绿洲一般,在四面都是胡人的险恶环境,没有中原王朝的支持下,依旧坚守!
虽然高昌国已经历经了数个王朝,分别被不同姓氏的人所统治,可大汉的国体以及语言,还有汉人们的血脉却是一直都留存了下来,这可是足足的坚持了数百年,数百年来,从不曾被胡人所攻灭。哪怕在最险恶的环境之下,也依旧深深扎在西域之中。
但凡他们的性情,有一丁点的软弱,如何能坚持到现在?
侯君集认为,对付高昌国,单凭招抚,是绝对没有效果的。
陈正泰则瞥了侯君集一眼。
他很清楚,若如历史上的侯君集发兵高昌,会发生什么。这侯君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军过处,四处劫掠,杀戮百姓,对于高昌而言,就是一场十室九空的兵灾!
到时就算是拿下了高昌,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座空城而已。
遗留下来的高昌百姓,本是和大家同一血脉,可经过了这样的征战之后,只怕也对大唐恨之入骨了!
在这绵绵恨意之下,这些本是一直坚守汉人道统的遗民,会迅速的进行胡化,自此之后,大唐得到的不过是一个都护府的空壳,却再没有人自称自己是汉人了。等到大唐开始收缩,西域之内,便再看不到汉人的踪迹。
陈正泰倒没有动怒,而是淡定地看着他道:“那么侯将军意欲何为呢?”
侯君集则是看向李世民道:“陛下给臣三万精兵,半年之内,必破高昌。陛下,高昌侮辱大唐过甚,当初便勾结过突厥人,而今陛下召其国主不至,桀骜不驯至此,若是朝廷不立即发兵,只怕要为天下人所笑。”
李世民颇有些犹豫,想了想,看着陈正泰道:“你这略施小计,需要多久时日?”
“三个月。”陈正泰正色道。
“三个月……”李世民一时恍惚。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而后道:“不妨就如此吧,朕命侯君集为招讨高昌大总管。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三个月之内,你一事无成,侯君集将军便立即进兵,如此,也好让侯君集有三个月时间准备,你看如何?”
陈正泰心里想,我是说三个月,可我特么的说三个月,是因为侯君集说只需半年啊!
特么的……
可是话都说出来了,他还能怎样,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陈正泰道:“那么儿臣即刻赶往新宁,只是……能否请陛下……恩准天策军随儿臣一道去?儿臣倒是不打算用兵,就是想要……想让天策军出关去见识见识,留在这长安,操练的久了,他们也烦闷得很。”
李世民笑了:“原来你是想要讨要天策军的,这天策军是你的宝贝,也是朕的宝贝,朕还靠他们做仪仗呢。”
说实话,让天策军做仪仗真的很好用。
这些家伙们队列整齐,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如虹,皇帝出行在外,单看着仪仗,便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李世民随即道:“不过你开了口,朕能不允吗?就随你去吧。”而后,李世民突然拉着脸,带着肃然道:“只是……你记住一句话,天策军,不容败!”
这是一个警告。
朕不管你想做什么。
但是天策军绝不容许打任何败仗,这不是军事问题,是政治问题!
陈正泰心里想,想当初皇帝赐新军为天策,他还以为得了便宜,现在看来……反而成了累赘了。
他心里唏嘘着,却还是乖乖的应下来了。
不管如何……自己只有三个月,必须要拿下高昌。
那高昌国……据闻现在征发了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招募了六七万军马,可谓是磨刀霍霍,就等大唐出兵了。
显然……高昌国这等丧心病狂的战时体制,还是很令人敬畏的,当然……其实也可理解,处在西域,四面都是仇敌,想要保存,只怕这数百年来,实行的都是这等耕战体制。
既然事情有了决议,陈正泰领命而去。
那侯君集倒也心满意足。
毕竟皇帝也只给了陈正泰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时间,也足以他奉旨召集军队,开赴河西,做好征伐高昌的准备了。
就看那陈正泰能否三月之内拿下高昌了。
侯君集也领了命,前去准备了。
李世民看着余下的众臣,若有所思地道:“三个月……三个月的期限,朕是不是有些苛刻了?”
房玄龄在一旁微笑道:“陛下……既然这是朔方郡王自己主动请缨,便谈不上苛刻了。”
这时间可是陈正泰自己订的,怨得了谁?
李世民颔首,目光则是留在了李秀荣的身上,忍不住道:“正泰是该找点事做了!男儿大丈夫,哪有家中妇人尚且为君分忧,自己却躲在家中游手好闲的?朕看着就生厌,送去河西……好好磨砺去吧。”
…………
天策军上下,已是欢呼一片。
每日在这宫中卫戍和操练,早让他们受不了了,因而等旨意下来,在欢呼雀跃之后,随即便准备开拔。
浩浩荡荡的军马,带着无数的军资,当日出发。
众人至车站,在车站里,早就调配了几辆蒸汽火车,预备运送他们。
现在铁路线疯狂的铺建,前往朔方的铁路线已大致贯通。
而朔方和西宁的铁路,则两头并进,正在修建路基。
朔方和二皮沟之间,毕竟当初铺设木轨的时候,早已修了路基,唯一做的,就是将木轨替换成钢轨罢了。
因而,进程很快。
反观这朔方和西宁,难度就大了许多,工期的难度也是极大。
这天策军需先抵达朔方,在那里,一路朝西进发。
当然……好处就在于,因为沿途都有大量的工地,提前让人在沿线储存一些粮食,足以让这天策军上下,可以就地进行补给,不必担心需要大量民夫携带补给的问题。
除此之外,随军的马匹也是足够,可以确保快速行军。
反正这些皮糙肉厚的家伙们,苦头吃惯了,不至有人掉链子。
而陈正泰则带着护军营,次日出发了。
他决定带着武诩同往,关于这一点,李秀荣是支持的,李秀荣知道此次夫君难得出一趟远门,难免还是有些担心。而武诩的能力,李秀荣已有见识了,让武诩跟着他的身边,偶尔出谋划策,夫君可以早一些回来。
因而李秀荣直接给武诩准了三月的假。
到了二十日之后,陈正泰便已抵西宁。
他这算是第一次出关,眼看着这关外广袤的土地,也不禁为之震惊。
其实在上一世,陈正泰是去过蒙古的,在后世,蒙古更多的是荒漠为主,虽然一直都在治沙,可那种荒凉,却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可是在这个时代,草原却是另一番景象,无数的青草茂盛,那南北朝时期的诗文里,曾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说的便碧绿的原野茫茫不尽,那风吹到草的低处,有一群群的牛羊若隐若现。
其实这诗句,讲的就是朔方一带的风情。
后世的朔方,砂石和黄土裸露,可在这个时代,雨水充沛,草地茂密的生长,这草原壮丽富饶,与后世相比,可以说是完全的两个世界。
陈正泰虽也知道唐朝时候的草原和后世的草原不同,可真正见到这样的景象,却还是震惊了。
等到了河西之地时,沿途所见,也不似后世的甘肃一般荒芜,依旧是四处青草,虽无高大的树木,水土却是丰美,甚是壮阔。
快抵达西宁的时候,需途径崔家的一大片土地,在这里……崔家已经开始建起了高大的坞堡。
在这一片坦途之中,巨大的汉家形制的堡楼让人远远望去,不禁心旷神怡。
坞堡之外,是开辟出来的无数良田,他们挖了许多的沟渠,将水引至土地上进行灌溉,而后开荒,耕耘,随处可见的是风车,大量的牛马,被驯养成耕畜。部曲的房子,则以村落的形制,围绕着那巨大的坞堡四散开来。
而在这里,陈正泰受到了殷勤的款待。
那崔志正居然带着一行族人,在途中等待陈正泰的车驾,来和陈正泰见礼。
陈正泰惊诧的看着崔志正:“崔公不是在长安吗?”
崔志正笑道:“当初让人去上书请高昌国国主来朝,我就晓得战事要起了,所以率先出发,到了关外来,就等着我大唐的军马从这里走过去,杀入高昌国呢。只是万万想不到,殿下居然亲自来了,你我能在此相见。”
陈正泰看着这老狐狸,心里不免的想,只怕这个时候,这老狐狸正准备卷起袖子来,协助出征的大军呢,到时候,等大军攻入高昌,崔家也跟着分一杯羹。
要不要这么激动?
陈正泰便道:“陛下准我来应付高昌国的事,我一路过来,这沿途都是崔家的土地,见许多麦子都要熟了,还有大量的土豆地,似乎也要收获,看来……你们崔家今年要大丰收了。”
“哪里的话,现在粮食不值钱。”崔志正笑了笑道:“只是靠这些粮,勉强养活族人和部曲糊口罢了,那棉花才值钱。殿下,既途经了崔家,怎么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呢?就请殿下至寒舍来,喝一杯水酒吧。”
陈正泰心里想,这家伙真是三句不离开棉花啊!
想那高昌人也是可怜,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陈正泰倒没有拒绝,道:“也好,正好去你家的坞堡里见识见识。”
崔志正满面红光,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河西,起初的时候,以为这里很荒凉,可真正到了,却发现这里在崔家的经营之下,已不亚于关中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假以时日,在这一片新的土地上,崔家将焕发新生,西宁崔氏,依旧将延续百年、千年、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