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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七章:大军压境

    陈正泰其实是第一次进入坞堡,这坞堡从外看,只是一个垒砌了高墙的巨大的建筑。

    可一旦从门洞进去,顿时别有洞天,沿着巨大的高墙,是数不清的箭楼,大门格外的厚重,而门洞进入,眼前豁然开朗,陈正泰依稀可以辨认出藏兵洞以及谷仓的位置,而这谷仓低矮,显然,这谷仓下还隐藏着地洞。

    一路依旧还有彰显主人身份的牌楼和仪门,不知走了多少进宅邸,最终赫然立的,乃是崔家的祠堂。

    祠堂左右,有专门的配房,再往前一些,则是正堂。

    再往深里走的话,陈正泰深信里头一定是女眷们的居所。

    当然,这是外人不能贸然进入的。

    崔志正领着陈正泰到了正殿里,崔家的耆老和近支血脉统统都到了,纷纷来见礼。

    看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样子,显然他们在河西之地,混的都不错,他们从河西之地所获取的土地,是关内的数倍。

    当然,土地可能没有关内那般的肥沃,可这里最大的优势就是一马平川,几乎不见什么丘陵,可以种植粮食,也可以养大量的牲畜,只要他们的世世代代的在此居住,慢慢的开荒,足以养活不知多少子孙后代。

    除此之外,最让他们惊喜的显然还是这里有大量商业的机会。

    在关中,商业机会并非没有,只是……关内的买卖,饱和的很厉害,但凡有挣钱的机会,便有一窝蜂的人杀进来,最后一直到大家的利润都微薄为止。

    可在这里却是全然不同,这里胡商多,许多中原的货物在这里贩卖,都是稀罕物,价格卖得高。不只如此,自胡商收购的货物,若是转运至其他地方,也可牟取暴利。

    当然,现在的收益,其实并没有超出当初清河崔氏在关内鼎盛的时期。可在这里,许多崔家人看到了希望。

    在这种希望之下,他们渐渐开始接触胡人,开始打探西域和吐蕃,开始制定一个又一个开垦的计划。

    他们会期待铁路能够通车,也期待西宁城建起来,而依托着未来的西宁城,距离西宁不远的崔家,也可分得一杯羹。

    在以往的时候,许多世族虽有联姻,可实际上,彼此之间还是有利益冲突的。毕竟,寻常百姓已经压榨不出多少的油水了,朝廷的官位,你多得一个,我便少得一个。扩张的田产,你夺取一份,我便少夺取一份。

    虽然大体上大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可暗地里,却也各自有所竞争。

    可在这里,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情况,崔家甚至鼓励其他世族出关开垦,毕竟这里荒芜的土地实在太多了。周边的土地开发出来,对于崔家也有好处。

    何况,彼此可以唇齿相依,至少可以确保安全。

    崔家来之前,附近的西宁城虽已开始修建,可实际上,在这旷野上,还游荡着大量的马贼,这些马贼来无影,去无踪,以劫掠为生。

    可现在……境况却好的许多,因为崔家已经开始组织部曲,对周遭的马贼进行剿灭。

    世族们总是会费尽一切脑汁,去保卫自己的田产和安全,一旦有马贼进入崔家的土地,或者在附近游荡,崔家的子弟们,总能奋不顾身,对这些马贼似乎有血海深仇一般,即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其剿灭。

    此时的河西,更像春秋之前,周天子分封诸侯,这些诸侯们彼此都是同族,信仰的同一套礼法,在周天子的号召之下,带着各自的家族和国人们迁徙往一处处地方,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龌蹉,因为当时的天下,土地广袤无比,而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既是周边的蛮夷。

    因而,崔家帮助了不少的世族出关立足,他们很乐意给远在百里之外的韦家提供帮助。

    甚至从前在关内积怨的家族,他们也开始有了一些联络,希望彼此能够相依。

    在崔家大堂的一面墙上,悬挂的乃是整个河西的位置,在这里,崔家将自己的土地大致的做了标记。除了崔家,其实关内已有不少世族迁徙来此了,这密密麻麻的小点,围绕着西宁城,众星捧月一般,将西宁围绕。

    而今出关的世族,已有三十个之多,带来了十数万户人家,六七十万人口。

    当然,绝大多数世族都不敢孤注一掷,不似崔家这般,直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统统都押上,连自己的祠堂都搬了来。

    正因为如此,陈家在这河西,自是一等一的世族,即便是河西的土地,分送给了三十多家的世族,这河西九成以上的土地,依旧还是掌握在陈家手里。

    可与此同时,崔家现在已是压倒性的除陈家之外,成为河西第二大世族了,他们的土地,以及收益,都远在其他世族之上。

    陈正泰落座,崔志正殷勤的给他斟茶递水,一面道:“河西之地………实在过于广袤,矿产也是丰富,前些日子,我的族人在祁连山南麓,发现了大量的矿藏……将来,这里的煤炭和铜铁,都可自产,现在崔家正忙着投入几个作坊呢。当然……这都是小玩意,不值一提,虽是有利可图,可都是子弟们随便去玩玩的,这些日子,老夫关心的,还是高昌的棉花啊。这高昌的土地,若是种植上连绵的棉花,可就地建立纺织的作坊,而后将无数棉布,绵绵不断的送去大唐,甚至……可以在西宁,售给胡人。这样的风水宝地,若是在高昌国主手里,实在可惜了。殿下……此次陛下是打算让你进兵吗?”

    崔志正表现出来的,依旧还是贪婪。

    这是暴利。

    只要拿下高昌,崔志正跟着分一杯羹,从高昌分得一批土地,那么崔家就有了真正立足的资本。

    陈正泰道:“是的,陛下给了我三个月。”

    “三个月?”崔志正皱眉起来:“是不是太少一些。高昌距离西宁,毕竟还是有一段距离,二者虽是接壤,可是沿途,若是一路往西一些,确实有不少的戈壁了,道路只怕难行。何况,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

    陈正泰笑了笑:“不怕,其实我已派兵出击了。”

    “已经出击了?”崔志正更是狐疑。

    他觉得陈正泰在糊弄自己:“殿下说的是天策军,可是……天策军才刚刚抵达这里啊,何时出击的?西宁那里,倒是也有一些兵马,只是这些兵马,一直驻在西宁,保护那些建城的匠人还有来此的商贾,我并没有听说过……有出兵的动静,莫非是……老夫……消息有误?”

    西宁的武装只有这么点,保护商贾和匠人都来不及呢,这西宁发生的事,哪里能逃过崔志正的耳目,至于天策军,不是才刚到吗?

    崔志正觉得匪夷所思。

    陈正泰却是哈哈笑道:“我出发之前,就已派快马,送来了命令,立即组织了五百突厥骑奴,袭击高昌,想来这个时候……这些骑奴,已经抵达高昌了吧,就不知战果如何。”

    五百……骑奴……

    还是突厥骑奴……

    崔志正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就凭这个,便想拿下高昌国?

    崔志正苦笑道:“突厥的骑奴,一旦放出去,难保他们不会一哄而散,这些人为奴,可以放心吗?何况区区五百人,又有个什么用,这高昌国有许多的城市,城墙也还算是坚固,又征伐了六七万成年的男子,可谓全民皆兵,这五百骑奴去,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殿下啊……”崔志正咳嗽:“老夫并没有对殿下质疑,殿下历来睿智,只是……老夫窃以为,高昌国常年与西域诸国征战,民风又彪悍,如今,又有六七万人枕戈待旦,即便是这数千的天策军出击,老夫都觉得还有些不够呢,需朝廷调拨兵马,分兵数路不可。要知道……我们是劳师远征,奔袭数百上千里,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而在高昌。这五百骑奴,难道不显得可笑吗?”

    陈正泰气定神闲:“有这五百骑奴,完全足够了,你不必担心,高昌我定好拿下不可。”

    崔志正觉得陈正泰这人很别扭,劝不住,于是禁不住长吁短叹,一副惋惜的样子。

    棉花……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可是最上乘的棉花啊。

    只是他拿陈正泰没办法,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憋得慌,花了这么多的心血,便是想拿下高昌,又是教唆门生故吏们上书,又是想办法在背后推波助澜,哪里想到……还是一场空。

    五百骑奴……

    他摇摇头,只是叹息。

    当日在崔家大快朵颐,而后被崔家礼送至西宁,西宁这里,巨城的轮廓已是差不多齐备了。

    里头的别宫,到衙署,再到市场,还有城中铺设的地砖,包括了各坊的坊墙,以及一应的设施,几乎已开始到了修饰的阶段。

    大抵到了来年年初,便可彻底的完工。

    陈正泰在城外,搭起了一个大帐,护军营的帐篷,则围绕着大帐,进行警戒。

    其他各营,纷纷驻扎起来。

    这些官兵,第一次来这河西,哪里都觉得好奇。

    这巨大的新城之外,是连绵的帐篷,都是匠人们和远来的商贾们所修建的,人们栖息于帐篷之中,处在污水横流的简陋世界里,这里人声嘈杂,可在这里,似乎人们都心里怀着希望。

    每日起来时,看到这座巨城,都会令人生出期待。

    匠人们希望城市修建好之后,领到足够的工钱。

    商贾们希望,以后可在可以遮风避雨的城中市场进行贸易。

    甚至连那巍峨的别宫,似乎在人们的心底深处,都成了荣耀的证明。

    天下有别宫的地方,不过是洛阳和扬州而已,再一个,就是西宁,将来这里,一定可以成为像洛阳和扬州那样的地方。

    …………

    大帐里,布置的很温馨,几盏油灯冉冉。

    地上铺了精美的波斯毯子,使这里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这里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厚重的帆布,将夜里的风隔绝于外,暖盆里散发出热量,使这帐篷里温暖如春。

    武诩低着头,趴在案牍上,为一个计划的章程书写最后一道收官的命令。

    而陈正泰显得兴致高昂,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一面道:“那些骑奴,不知是否有了消息……还有……方才接到了奏报,说是那侯君集,已凑齐了三万精兵,准备要从长安开拔了。”

    “恩师似乎不喜欢侯将军?”武诩听到此,搁笔,她显得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侯君集一直都维护着太子殿下,而恩师和太子殿下交好,彼此之间,应该很是交好才好。

    何况,侯君集已是吏部尚书,若是能交好,对于恩师而言,帮助也是很大。

    毕竟……陈家有不少门生和子弟在朝呢,若是侯君集肯提供一些帮助,将来这些人的前程,可以更加鹏程万里。

    陈正泰冷笑道:“侯君集?此人心术不正。当然不喜欢他!”

    武诩道:“他心术不正,与恩师又有什么干系呢?这世上,除了恩师之外,哪里有完美无瑕之人啊,人若是没有了私心,那还是人吗?恩师何必要用圣贤的标准去要求此人呢?在我看来,一切都只要权衡利弊就好了,只要恩师觉得有利,与他交好又何妨?”

    “你不懂……”陈正泰摇摇头,其实……陈正泰也有些不懂,理论上来说,武诩的话是对的,世上没有人完美无缺,何必要计较别人的缺点。

    可是……陈正泰几次遇到侯君集,却总觉得热络不起来,对于这个人,总是有一种很深的戒备之心。

    武诩便微笑:“恩师既然这般说,那么一定有恩师的道理。恩师,那些骑奴,这几日只怕已到了高昌了,我算了算日子……有消息来,得需三五日时间才是。所以你也别急。”

    “陛下只给了我三个月。”陈正泰摇摇头:“想想便让人觉得痛心,三个月能干点啥?来回都不只这个时间呢。”

    武诩便识趣的不说话了。

    当初他听恩师保证说三个月的时候,她还觉得很震撼,恩师实在太厉害了。

    原来……这只是恩师玩脱了的产物。

    “也罢。”陈正泰随即道:“再等等吧。”

    他叹了口气,夜里的风,吹的帐篷呜呜的响,淹没了陈正泰的这句话后头的轻叹。

    ………………

    高昌国上下,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枕戈待旦了。

    国主下令,各郡与各县都需坚壁清野,城外的人,统统驱逐进城内,所有的成年男子,分发武器,编入军中。

    这城外,牲畜以及一切能带走的财产,统统带走,一粒粮食也不给城外的人留下。

    可即便如此,高昌国内还是有些人心浮动。

    要知道,大唐已击败了突厥人,现如今……实力已到了鼎盛之时,区区高昌,四郡之地,显然不可能是大唐的对手。

    现在唯一侥幸的,就如高昌国主所言的一样,高昌地处偏僻,坚壁清野,而唐军劳师动众而来,必不能克。

    这其实是有道理的,隔着高昌与大唐的,乃是连绵的戈壁,浩浩荡荡的大军一旦来此,战线势必要拉的极长,可怕的乃是粮食和补给的问题。

    只要高昌国坚持下去,一定能让唐军在劳师动众之后,必定疲惫。到了那时,再出击决战,胜利的希望就很大了。

    这高昌国中,汉人之中九姓居多,分别是曹、何、史、康、安、石、米等姓氏。

    而靠近河西的县,为金城县,这金通铁,因而有铁城之称。

    就在这么个地方,高昌已屯驻了大量的军马了,若是唐军来攻,这里将迎接唐军的第一波冲击。

    此地历来为世族曹氏世代所居,因而此地的司马便是曹端。

    曹端这些日子,派了大量的人修筑了城池,又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在武库中,预备了无数的箭矢,本是有些慌乱的心,现在倒是安定了不少。

    这几日……城外开始出现了一些骑兵。

    人不多……让人觉得像是斥候……

    这却是引起了曹端的警觉。

    于是,他派了小队的斥候出城,很快,便得来了消息。

    “是突厥人,却穿着唐军的甲胄。”

    曹端听罢,皱眉起来,怎么将那些突厥的骑奴给派了来了。

    突厥灭亡之后,大量的突厥人为河西的陈家所奴役,这一点曹端心知肚明,他以为……这个时候,唐军一定会派遣精锐来。

    可…派骑奴来是怎么回事?

    “有多少人。”

    “不过数百人。”

    “怎么可能,或许……这是诱敌之策,附近一定埋伏着大军。”

    斥候却是摇头,回答道:“方圆数百里,若有大军驻扎,势必无法隐藏,就只这数百人,再无其他兵马了。”

    斥候敢一口咬定,是因为这金城四周,确实是一马平川,隐藏几百人容易,可是要隐藏数千上万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怪了。”曹端一时吃惊,有些无法理解。

第五百五十八章:出击

    曹端乃是金城司马。

    他所预料到的大军并没有来。

    来的却是一群突厥人。

    突厥被灭亡之后,一直被陈家所奴役。

    这一点众所周知,这陈家就派这种来?

    这令人不禁百思不得其解!

    曹端觉得不放心,于是让斥候再探。

    他心里恐惧的是,后队的唐军会不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而这些突厥骑奴,难道只是先锋?

    先锋不像,若只是先锋,怎么可能才五百人?

    于是心里越来越狐疑。

    可过了许多日子,得到的消息依旧还是老样子,没有其他的唐军,依旧是这些骑奴,他们四处游窜,似乎是在刺探地理和其他方面的情报。

    甚至有时候,会有一群骑奴出现在金城城下,瞭望城上的动静。

    此时,曹端终于坐不住了。

    虽说是坚壁清野,可凭借着五百人,且还是骑奴,就敢如此放肆!

    这些突厥人……唐军居然就如此放心他们的忠诚。

    金城依旧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像话!在城中,一个叫曹阳的人,此时正穿着一件半旧的皮甲,穿梭过城中的小巷。

    在这污水横流的街巷里,高墙之下,是一个个用干草搭起来的小窝,无数入城的百姓,大多蜷缩于此。

    这里的天气,白日还好,可一到了晚上,便是寒风阵阵,冰凉刺骨,大量的百姓入城,携带着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为了实行坚壁清野,如今只能寄居在这城中的街道上。

    像这样挤满了流民的小巷,到处都是,几乎是男子们被征发了,而老人和妇孺蜷缩在这里,有时也会被官府调去修葺城墙。

    此时,曹端焦灼的在人满为患的地方抬头寻觅着。

    他才二十七岁,正是壮年,在城外本是务农,此时却也穿戴了甲胄,腰间挎着武库里分发的,刀刃有些微卷的刀,似乎半旧皮子的甲胄挡不住寒风,因而他孱弱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可最后,他似乎终于寻到了什么,眼眸一下子的亮了一下,面露喜色,而后疾步朝着一个‘草窝’快步而去。

    这个草窝里,正蜷缩着一家人,有一个年迈的母亲,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孩子。

    “娘,”曹阳大叫一声,快步上前,而后身子跪坐在与污水混杂一起的干草里。

    他身子跪直了,直视着眼前的老妇人。

    老妇人脸色蜡黄,听到声音,很缓慢的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的辨认,这才知道来人是自己的儿子。

    一时之间,老妇人大喜道:“大郎,你今日不必卫戍?”

    曹阳左右打量着,看着周遭的环境,又见母亲如此,顿时泪流满面。

    一旁抱着孩子的少妇,乃是曹阳的妻子,妻子从彷徨中,似乎也看到了主心骨一般,忙是推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欢喜地道:“快,快叫爹……”

    “爹……”孩子脆生生的喊着。

    曹阳便捏捏儿子的脸蛋,这蜡黄的脸蛋上结了壳,孩子很瘦弱,只剩下皮包骨了,他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曹阳腰间的佩刀,露出羡慕之色。

    曹阳点点头,又看向母亲,深吸一口气,才道:“娘,儿子今日不必当值,司马下令,让我们从义军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可能要出击了。”

    一听到出击……

    无论是曹母,还是这少妇,都不免露出了慌乱之色。

    只有那半大的孩子,似乎还懵懵懂懂。

    曹母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已是老泪纵横,她当然清楚,出击就意味着危险,甚至可能自己的儿子,永远回不来了。

    她身躯颤抖着,努力的打量着曹阳,似乎唯恐自己的儿子即将消失在自己眼前,总是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曹母随即收了泪,哽咽的用手肘擦拭了即将要流出来的清涕,用力地吸了口气,而后道:“大郎啊,你的祖父,就是死在了征讨高句丽的路上,他们说得了什么疾,拉了几天的肚子,就死了。你的父亲……”

    曹母说到此处,双肩微颤,如老榆树皮一般的将脸埋下来,带着哭腔道:“你的父亲,是和大凉人冲突而死的。现如今,你也要出击了……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喏。”曹阳重重的点头,而后用力地道:“我一定活着回来。”

    “可也不能逃,不能做缩头乌龟,如若不然,高昌就完了。”曹母努力的交代着。

    高昌国数百年来,都处于非常险恶的环境,他们斑斑血泪的历史中,非常清楚战争的失败意味着什么,男子若是胆怯,若是不能尚武,就意味着更多人被屠戮,没有任何的侥幸。

    曹阳正色道:“儿子已做好了杀几个唐贼的准备了。”

    “好好好。”曹母不断地点头,又是心痛又是欣慰。他伸手,摸着曹阳的脸颊。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而后,曹阳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是解开了腰间的一个食袋,将食袋打开,而后一个馕饼露了出来。

    这里气候干燥,馕饼早就脱水严重了,像石块一般。

    曹阳道:“司马说了,明日出击,从义军的将士们,都要吃顿好的,分发了大饼下来,我留了半块。”

    一旁的孩子听罢,顿时欢呼,贪婪的看着馕饼,这东西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平日务农的时候,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吃上这样的饼子。

    现在更加凄惨了,因为战争,所有人坚壁清野,入了这城中,所有人在此饱受煎熬,吃食就更加稀薄了,一日能吃一顿便算是不错了,偶尔也有饼吃,可是这饼里却掺杂了许多的土块。

    而这馕饼,显然是用油烹过的,食袋打开这后,顿时散发出一股香气。

    曹阳努力的将这半张饼掰开,先取了大块给曹母,而后将小块分发给了妻子和孩子。

    母亲努力的咬了一小口,却没有急着吞咽,而是一直用口水去融化干涸的饼子,那一股油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刺激了她的味蕾,她努力咂嘴:“许久没有吃过了……”

    一旁的孩子则是狼吞虎咽,很快便将手里的饼子吃了个干净。

    曹母不舍得吃了,掰开一些自己的饼,给了自己的孙儿吃,孙儿立即接过,则引起了母亲的喝骂。

    不久,城楼上传出了钟声。

    这是召集士卒们的信号。

    曹阳皱眉,而后忙是起身,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

    实际上,他的母亲和妻子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曹阳只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孩子,像是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自己的骨子里,沉默了很久,口里想说出道别的话,却终是无法出口。

    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默默的转过了身,留下一个背影,便朝着小巷的尽头匆匆而去。

    只是他的脚步有所迟疑。

    身后,听到曹母的声音:“不要辱没了父祖的名声……”

    可到了后来,却又是带着哭腔:“要活着回来……”

    曹阳用力地按着刀,最后迅速的消失不见。

    瓮城里,从义军上下一千七百余人,已是枕戈待旦。

    能入从义军的,都是青壮,他们预备了马匹,穿戴了甲胄,虽是破烂不堪,却个个集结起来,目光中带着悲壮。

    在高昌的生活,很是辛苦,数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们便远离了中原,卫戍于此,他们在此,依旧还有班超和张骞这些人的记忆。

    只是当九州沦陷,中原彻底的沦丧之时,他们便失去了中原的音讯,河西被人占据,关中被胡人占据,胡人们彻底的阻隔了他们的交通。

    他们将这当初的安西都护府的旧地,当做了自己的家。

    世世代代的人,就这般在此繁衍生息,为了保家卫国,将鲜血染于此。

    他们有着固有的观念,男儿们便是关墙,因为没有退路,对于九州的人而言,九州是幸运的,若是关外之地没办法守了,他们可以收缩回关内,若是河北和关中沦陷,他们尚且可以南渡,还可以侨居。

    而在这里……他们没有选择,退后一步,即死。

    曹阳在人群之中,人们打起了旌旗,高昌的旌旗,是一个青铜为杆子的旄羽,这是最初的时候,汉朝派出使臣,经略西域,像张骞和班超这样的人的凭信,人们称其为‘节’。

    高昌建立之后,为了引起绝大多数高昌汉人的认同,将这旄羽当做军旗,用当初使臣的节钺来支撑自己的正统性。

    到了此时,或许许多人已经忘记了这旄羽的由来,他们只觉得生下来时起,这旄羽便是军队的象征。

    曹阳,以及这里的许许多多人,也是如此!看着那已显陈旧的旄羽,人们还是很快的聚拢起来。

    而后,金城司马曹端骑上了马,他的甲胄新一些,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这瓮城中的从义军将士,大喝道:“贼军来了,从我杀贼,先拿下这一仗,教他们知道我们从义军的厉害。”

    众人再无犹豫,纷纷翻身上马,一齐高呼:“万胜!”

    而后,瓮城的城门一开……

    曹端为首,数不清的从义骑兵便疯了似得冲出了城门的门洞。

    数不清的铁骑,汇聚成了洪流。

    而在城外,一群突厥骑奴尚在耀武扬威。

    一看无数人杀出,旄羽招展。

    似乎也晓得厉害。

    这高昌骑兵,绝不容小觑的,于是立马拨马便逃。

    高昌骑兵见状,顿时喊杀一片,曹阳在起伏的战马上,已抽出了长刀,随着所有同伴,歇斯底里的发出怒吼。

    冰冷的寒风掠过面颊,令人生痛。

    人们一路追杀。

    只是……结果却令人沮丧的。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突厥的骑奴的马很快。

    而高昌的马匹,却大多老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天山这里,虽也可放马,可是没有草原中的好。

    更何况……似乎这些突厥骑奴的马匹,个个都是矫健无比。

    一路追杀,却像是永远落在后面,以至于曹阳的沸腾起来的气血,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等到后来,却发现越来越难觅这些骑奴的踪迹了。

    于是不得不众人下马,吃了一些干粮,稍作了休息,便继续派出斥候和骑兵,寻觅骑奴的踪迹。

    曹阳吃了一个干馕,寻了一些清水,将这硬的如石头一般的馕饼吞咽下。

    过不多时,却有斥候飞快而来道:“司马,司马,向东三里,发现突厥人的营地。”

    这司马曹端听罢,顿时大喜,他希望能够给这些嚣张的骑奴们一些教训,在唐军的大部队来之前,至少不至这些骑奴们如此猖獗。

    他立即下令:“所有人上马。”

    铁骑顿时轰鸣。

    好端端的骑队赶到了营地的时候,却是发现这座营寨,早就空了。

    人们将这里围了,而后小心翼翼的搜索进营。

    曹阳随着自己的同伍袍泽,踢破一个栅栏进了营地。

    可显然易见的,在这里……一切都已破败了。

    而突厥人显然早已离开,只留下了一些残破的帐篷。

    “这帐篷竟是用牛皮的。”有人咬牙切齿地道。

    有人贪婪起来,想将这牛皮的帐篷卷走。

    这可是好东西,值不少的钱呢,若是饿了,将这牛皮帐篷割下一块来,放在水里煮,还可当牛汤喝。

    一想到这个,许多人便饥肠辘辘。

    “嗯?这是什么。”

    有人低头,惊异地看着一个铁皮的罐子。

    于是,有人将这铁皮的罐子捡了起来。

    罐子是用铁壳制的,外头还做了标记,大家都是汉人,认得上头的记号,写着:“午餐肉”或者是“军粮”的记号。

    他们吃这个?

    有人将铁壳子翻开,瞧一瞧里头,却发现,里头竟还有一些食物的残渣,几块黏糊糊的肉贴在铁壁上,因为寒冷,所以上头还结了霜。

    于是,有人嗅了嗅,惊喜地道:“真是肉……”

    是肉……

    有人吞咽着口水。

    “真是奢侈啊,这定是那些骑奴们的司马或者将军们吃的,你看……这样的肉,吃了一半便随意丢弃了。”

    曹阳这时也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肚子饿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觉自己闻到了肉香。

    可很快,有人掀开牛皮帐篷,却道:“你看……这里还有许多。”

    所谓的许多,都是这样的铁皮壳子,都是被撬开过的,里面的肉有的吃了,只留下一些黏糊糊的汤汁之类的东西,也有的,似乎极奢侈的只吃了一半,便被人随意丢弃了。

    这些铁皮壳子堆砌一起,像是垃圾堆。

    还有人发现居然还有玻璃壳子,壳子里剩下了汁水一样的东西,偶尔还可看到浸泡在汁水里的一些果子。

    大家围拢起来,七嘴八舌地道:“这些突厥人,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了?”

    “将军和司马,吃的了这么多?我看……这随意丢弃的肉盒和果罐,只怕有几百人份呢。”

    甚至人们还从帐篷里搜寻出了一些旧书。

    这些书……有人大抵认得一些,只是……纸张在高昌,乃是极为昂贵的东西,人们开始哄抢。

    司马曹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此时又失去了突厥骑奴的踪迹,他显得沮丧,索性打算当天在这里过夜,于是下达了命令,就地修整。

    曹阳和同伍的袍泽们,很幸运的住在了一个牛皮帐篷里,到了夜里,需烧热水,用来喝,当然,主要是就着馕饼来吃。

    大家纷纷掏出干粮,端着热水。

    却有人心念一动:“那罐子呢?”

    而后这人居然捡了一个罐子来,用冒着热气的水倒入罐子里。

    顿时,一股肉香便四溢开来。

    人们闻到了这味道,一下子聚拢了起来。

    伍长脸色铁青,恼怒地道:“说不准这罐子里有毒,可不要乱吃了,贼子们没有安什么好心。”

    可是这些话,显然效果不大。

    因为当热水倒入了罐子,顿时泡开了里头结霜的肉块,还有那肉的汁水,也迅速的划开,此时,人们不断的鼓着喉结,吞咽着口水,有人忍不住了,骂骂咧咧地道:“只有能吃上一块肉,就算是死也甘愿了。”

    说罢,这人咕隆咕隆的,直接沿着罐沿,先喝了一口汤水。

    “哈……”这人一口将汤水饮尽,哈出了一口白气,曹阳等人则一个个死死地盯着他。

    只见这人一脸意犹未尽地道:“太有滋味了。”

    这罐头里是混着白盐还有特有的酱料调制的,显然对于缺少调味品的高昌国而言,这奇妙的味道,足以让人颤栗。

    其他人都还害怕有毒,有的皱眉,有的羡慕,也有的垂涎,等这袍泽拿手捏起了里头的泡成糊状的肉搁进了嘴里。

    而后……拼命的咀嚼,似乎非要将最后一点肉味榨尽了,才恋恋不舍的吞咽下去。

    过了一会会,这人似乎一点其他的状况都没有,这……

    没有毒。

    能吃。

    而且看起来很好吃。

    于是整个营地里,似乎一下子……像是过年一般。

    这消息迅速的传播开。

    很快的,人们拼了命的在地上翻找着各种的罐头。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五十九章:万胜

    曹阳也一窝蜂的跟着其他人寻觅着各种罐头。

    他有时无法理解,为何这罐头竟可以如此的美味。

    方才尝了一口,这罐头的滋味,让他认为自己一辈子只怕都忘不了这样的滋味。

    只是,在这军中,人们狐疑起来。

    这些罐头哪里来的。

    如此美味的罐头,竟是随意的丢弃,好像一钱不值一般。

    这营地里的许多罐头,甚至有人只吃了一半,便抛在了营房的附近,这……可是肉啊。

    即便是高昌国这里,有不少的牲畜,可肉食……对于许多高昌国人而言,依旧不是可以吃到的,而调料,对于这贫瘠的高昌国许多人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还有人继续搜寻着罐头,更有人拿着热腾腾的水,在冲刷过一次的罐头,喝了汤水之后,意犹未尽,又在这罐头中重新倒是热水,这第二遍、第三遍之后,其实这罐头里只剩下漂浮在水面上的一丝汤油了。

    可人们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这到底是谁丢下的?”

    “是那些骑奴?”

    “绝不可能,那些突厥人,怎么能如此奢侈呢,只怕咱们的司马,都没有他吃的好。”

    曹阳在营中,到处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议论。

    这些罐头,早已被人舔舐的干干净净,便连最后一丁点的油星也不剩了。

    可是留在人们心中的,却是无数的疑问。

    “听闻陈家将这些突厥人,当做是牛马一般的奴役,他们绝不会好心。”

    “那些突厥骑奴也是奇怪,既然来了高昌国,为何不投奔我们高昌,反而死心塌地的助纣为虐。”

    士卒们的反应,五花八门。

    那一个个死寂的心,此时活络了起来。

    可对于司马曹端而言,军心的浮动,让他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要打仗,要治军。而要治军,先要稳定军心。

    若是军心浮动,人们的心思开始变得活络,那么可能生出变故。

    这对曹端而言是决不允许的。

    只是……对于人们疯抢这营地里的垃圾,哪怕是连牛皮帐子都不放过,曹端却是没有吭声。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制止,可能会引发军中的不满。所以他冷眼看着情况发生。

    一个罐头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嗅了嗅,让人加了热水,顿时……一股肉香便漂浮出来。

    而曹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食指大动。

    只是……他毕竟是司马,并非是没有吃过肉的人,即便这肉香再厉害,他也不为所动。

    “此弃食也,将士们竟是甘之如饴。”

    曹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曹端将这铁罐头一下子拍落在了地上,任由汤汁四溅。

    有校尉道:“曹司马,将士们还有人在翻找厨余呢,卑下只恐这样下去……”

    “不要管束。”曹端叹了口气:“否则难免让士卒们生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妄生事端,等过了明日就好了。”

    次日……

    将士们纷纷被叫起,因为斥候已经发现,向西十几里处,发现了大量突厥起奴的踪迹。

    于是曹端打起了精神,勒令将士们立即吃了一些干粮,随即启程。

    干粮……

    这干粮,便是那馕饼。

    即便是馕饼,对于这个时代的高昌人而言,也是奢侈品,若不是因为需要将士们卖命,平日是不可能供应充足的。

    高昌全民皆兵,又是坚壁清野,这就意味着,未来的粮产一定不足,这个时候,不节衣缩食就算是不错了。

    何况这里的土地,并不适合种粮……因而,相对于粮田而言,说它土地贫瘠也不为过。

    将士们吃着馕饼,此时……却是食之无味。

    譬如曹阳,他此时觉得这东西根本不是人吃的玩意。

    他打了个嗝,昨午餐肉是汤汁,在自己的胸腹之间荡漾……

    真的令人怀念啊。

    随即他心里警惕,这肯定是……唐军的诡计。

    一定是的。

    大家艰难的吃下了馕饼,随即启程,一路奔袭,只是等抵达预定的位置时,却发现这些突厥骑奴早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疲惫不堪,连司马曹端也失去了信心,随即道:“所有人听命,歇息一阵,准备回城。多派斥候吧,搜一搜附近突厥骑奴的踪迹。”

    人困马乏,找不到突厥骑奴,意味着大战不可能发生了。

    大家不知自己是幸运和不幸。

    在这风雨欲来之时,无功而返,意味着自己可能多活几日。

    众人回城之际,却有一队斥候来,随即,队伍中有人欢呼道:“斥候拿了一个突厥骑奴。”

    众人大喜,至少……拿住了一个,正好可以打探虚实。

    曹端也打起精神,若是能从这骑奴口里撬开一点什么,那么便再好不过了。

    当下,曹端打马上前,其他将士们纷纷围上去。

    果然,见一骑奴被人捆绑在马上,而后被人一把拉下马。

    这突厥人落马之后,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却只是闷哼一声。

    曹阳骑马在曹端不远,远远的看着这骑奴。

    司马曹端得意扬扬的用马鞭指着突厥骑奴马上挂着的行囊,取那行囊来看看。

    于是,有人扯下行囊,却见这行囊里哐当一下许多东西抖露出来。

    有罐头,有果瓶。

    还有一些似乎是药品以及一枚精致的匕首……

    是罐头……

    再见罐头,许多人眼睛直了,这罐头是没开过的,比之此前丢弃的垃圾更有吸引力。

    曹端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连突厥的骑奴,竟都吃这肉罐头……”

    “或许这骑奴,身份高贵吧。”

    “你是何人?”曹端上前,手指着这骑奴,用的却是突厥语。

    高昌国当初和突厥人为邻,似曹端这样的世族子弟,也是学过突厥语的,只是说的很不好,磕磕巴巴。

    可这突厥骑奴被人按倒跪在地上,虽是五花大绑,可骑奴却还是跪着笔直,目光迎向曹端,正色道:“我姓陈,叫陈信!”

    说的竟是汉话。

    而且说的很顺溜。

    只是明明此人……是西突厥人的模样,这是伪装不出来的,草原上的突厥人,相貌和汉人有区别,可能其他人未必能分辨的出,可久在西域的高昌人却是一眼便能看出区别。

    曹端一听他会说汉话,显然也有些无语:“你是突厥人?”

    “正是。”

    “突厥人竟作汉语?”

    “突厥人为何不可作汉语?”

    这叫陈信的家伙,很硬气,龇牙咧嘴的样子,怒目看着曹端。

    曹端勃然大怒:“都已死到临头,还敢狺狺霏霏吗?”

    “死便死!”陈信将脖子伸长,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曹端气的不轻,他已感觉到,许多的士卒开始露出许多狐疑之色了,曹端道:“你突厥名叫什么?”

    “我户籍上写的就是陈信,陈信便是陈信。这是陈家的赐名,没有突厥名了。”陈信怒气冲冲道。

    征服突厥人,已过了五六年,而那个时候,陈信还不过是半大的孩子,现在长壮实了。

    只是五六年的时间,对于陈信的改变却很大。

    他认为自己能够赐姓陈氏,是一件很光荣的事,这是陈家的姓,而陈家乃是河西之主。

    当然,也有不少的突厥人改自己的姓氏为刘,或为李,也有姓崔。

    这股改汉姓的风潮,在河西很风靡,突厥人改姓,也比较随意,反正他们觉得谁厉害,便改啥姓,这突厥人里头,陈氏几乎是第一大姓,而李氏第二,刘氏第三。

    至于皇族之中,改姓司马的却几乎寥寥无几,显然……便连突厥人都对司马家族有些瞧不起。

    曹端眼里掠过了一丝冷色:“你在唐军中,担任何职?”

    “我是养马的,征募来此,打探那么高昌的军情。只是运气有些不济,被你们活逮了。”

    只是一个最寻常的骑奴。

    曹阳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要知道,这个骑奴被五花大绑,可外头的甲胄,可是簇新的,用的是精良的皮革,护手和护膝包括了头盔都是一应俱全。

    而这头盔,闪闪生辉,显然……乃是精钢所制。

    腰间的佩刀,还有那精良的匕首,无一不精良。

    甚至露出甲胄的里衣,分明是一件说不出材质的衣料,看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也看得出很暖和。

    因为其他的高昌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一个个被冻得哆嗦,可这突厥人,却没有太多的寒意。

    “这就是骑奴?”

    曹端道:“你愿降,你若愿降,便可保你性命!”

    陈信想了想,摇摇头:“不愿,非是我不想活,可我陈信受陈氏厚恩,若是不肯图报,便猪狗不如了。你杀了我罢,杀了我,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可在朔方,得到抚恤,他们能过的更好,孩儿能读书,将来可以比我出息。”

    陈信说着,闭上了眼睛,不为所动。

    他说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时,面上带着几分欣慰之色。

    似乎在此时,他觉得自己的死是有价值的。

    因为……面对死亡,他坦然面对。

    可是……这妻子和孩子,却一下子触动了曹阳的心。

    自己也有妻子,也有孩子,眼前这个人,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啊。

    可是这突厥骑奴,显然觉得自己的妻儿在自己死后,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遗憾。

    可是……

    曹阳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自己死在战场呢?自己的妻儿会如何?

    他不敢去想,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一定没有这突厥的骑奴这般,含笑九泉之下。

    这突如其来触动的心事的,何止是曹阳一人。

    而显然,司马曹端察觉出了将士们的异样,他知道若是继续如此,可能要出事了。

    于是,他冷笑,低喝一声:“今日亲自了结了你。”

    说罢,他拔出了佩刀,一步步的走近陈信。

    陈信虽是面上带笑,可若是没有恐惧,却是骗人的,他身躯颤抖着,咬着牙关,使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中好让自己显得硬气一些,于是被强压跪在地上的身子,颤抖着跪着更直,脑袋昂起来,努力的直视着曹端。

    曹端一步步的走近,冷笑道:“还有一次机会。”

    他希望借此来使这个骑奴屈服。

    他不相信,一个突厥人,可以为唐军去死。

    可这陈信一声不吭。

    曹端随即狞笑,显然,陈信的反应,刺痛到了曹端。

    于是,他徐徐的走到了陈信的身后,一把抓起他束起的发髻,一手横着剑,在他的颈脖子上。

    曹端能感受到陈信的颤抖愈发的厉害,更能感受到陈信的恐惧。

    “最后一次了,求饶吗?”

    没有回应。

    于是,长剑狠狠在颈间一划,本是黝黑的肤色,瞬间裂开,而后……鲜血涌出来。

    陈信身子摇晃,瞳孔开始散开,他张口,喷出一口血,口里、鼻中,颈脖间,鲜血哗啦啦的冒出来,如涌泉一般。

    最终,他一下子扑倒在地。

    曹端收起了腰间的佩剑,而后四顾四方。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首。

    这时,一个亲兵似想要讨好曹端,口里大呼:“万胜,万胜!”

    这本是值得喜悦的事。

    只终于……诛杀了一个突厥的骑奴。

    而且是司马亲自动手,这是高昌人在此战之中第一个胜果。

    这亲兵喊出万胜,曹端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因为……他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是……

    四周的骑兵们,竟没有几个人回应,人们垂头丧气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大家垂头丧气,只寥寥几人起哄的喊着万胜,其实曹阳也下意识的也想跟着亲兵们一起高喊,可是万胜二字将要出口,却无论如何,自己的喉头,也发不出音节。

    他和所有的士卒一样,都垂头看着地上死去的突厥骑奴的尸首。现在……曹阳想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了,还有自己的老母亲,比任何时候都想。

    司马曹端一见回应的人寥寥,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热血沸腾的景象,他皱眉起来,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脸阴沉下去。

    只是在此时,曹端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时候是绝不可以喝骂这些垂头丧气的将士的,于是,他将带血的长剑勾起了地上突厥骑奴的行囊,挑着这行囊,抛向不远处的几个斥候,故意露出轻松的样子:“你们几个,拿住了斥候,本司马有功便要赏赐,有过要罚,这些……统统赏赐给你们,你们好好享用。”

    哐当……

    行囊摔在了几个斥候的脚下,随即……许多让人眼红的罐头和一些药品以及生活必需品滚落出来,一个铁罐子,更是在为首的斥候脚下翻滚。

    这为首的斥候低头看着罐头,再看看那突厥的尸首。

    亲兵于是呵斥道:“吴三郎,司马赐你东西,你为何不谢恩?”

    曹端则已将长剑收了,背着手。

    这叫吴三郎的人,才极勉强的样子:“谢……谢……”他艰难的道:“谢司马厚赐。”

    “很好,不必多礼。”曹端点头,望着四周的将士,正色道:“只要肯立功劳,本司马不吝赏赐。”

    说罢,他翻身上马:“回城。”

    浩浩荡荡的骑军,如潮水一般驰骋在天上的南麓上。

    曹阳心里却好似堵着一点什么。

    当回到城中……城中开始流传着无数的流言,这些流言,大抵是从突厥起奴在营地里留下的书册里寻到的。

    高昌乃是汉人,大唐不欲对高昌用兵,同文同种,怎可拔刀相向。

    若是陈氏进入高昌,也绝不杀戮一个百姓,定当秋毫无犯。

    不只如此,若是有人肯归降的,一个男丁,将来可赐予百亩土地,赏钱十贯,若是司马这样的将军,则赐予的更多,赐地万亩,赏钱十万贯。

    这消息不知如何,疯狂的在这金城的街巷之中流传。

    曹阳也听到了许多风声。

    那个突厥起奴,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还有那铁罐头的滋味,更是将他肚里的馋虫勾起,总是让他记忆犹新。

    对于放下武器,前去给陈家人投降,这是曹阳无法接受的,他是高昌国的男子,断然不会背弃自己的母亲和妻儿。

    只是……真正厉害的却是第一句,即大唐不欲对高昌用兵。

    不用打仗了?

    既然不用打仗了,自己现在在干啥?

    要知道……自己的妻儿和母亲,正在城中受苦呢。

    ………………

    第二章送到,今天更新有点晚,主要是有些剧情需要好好处理一下,第三章还有,老虎正在拼命码字。

第五百六十章:岂不美哉

    要知道,这等坚壁清野,对于生产而言,有着巨大的伤害。

    就如曹阳这样的农户,这就意味着,自己的房屋需要被烧掉,自己还未成熟的粮食,需要立即收割,可实际上,这粮食就算是收割了,其实也没法吃的,因为还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粮根本没法吃。

    自己还需携家带口,抵达金城。

    让自己的妻儿和母亲日晒雨淋。

    甚至自己还需被征募,成为军中的一员,不再照顾自己地里的庄稼,却只能每日卫戍在城墙里,枕戈以待。

    而一旦起了战事,就意味着……自己可能会死。

    战争是最无奈的选择,尤其是对于高昌国的人而言,他们一直都在战争的受害者。

    当然,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相比于战争,战败的损失更大,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妻儿无法受到保护,两相其害取其轻,曹阳只能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家人。

    只是现在……却一下子让曹阳燃起了一丝的希望。

    因为如果大唐不和高昌敌对呢?

    为什么要敌对?

    大唐连突厥的骑奴,都如此的善待。

    难道他们会屠戮我高昌国的百姓?

    看来……战事可能要结束了。

    于是……

    像曹阳这样的人,这些日子,如释重负,营中少了许多紧张的气氛,甚至……寻觅了一个好日子,曹阳告假,兴匆匆的跑去寻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儿:“娘,我看战事要结束了,大唐……根本不想进攻……想来不久之后,他们便会派出使节,来和咱们的大王议和。”

    “阿弥陀佛。”听闻了这个,曹母大喜过望。

    她浑浊的眼里,仿佛一下子放出了光。

    高昌国笃信佛教,曹母更是如此。

    毕竟……今生实在太苦太苦,若是没有下辈子,人生有何乐趣可言。

    曹母不断的点着头:“好好好,若是能如此,这就太好了,我儿,不必再让娘担心了,我们可以回乡去……今年的收成已没了,可这仗不能再打了啊,再这样下去,到了来年,错过了春耕,咱们便真要饿肚子了。”

    曹母念兹在兹的,就是家里的十几亩地,虽然那土地大多长不出多少庄稼,却是曹阳父祖们真枪实刀拼出来的唯一财产。

    “等再过一些日子,便要入冬,那时候,去山里,想办法砍伐一些木头,咱们重新将屋子搭建起来。我孙儿……这几日总喊冷,没有屋子,这冬日怎么熬的过去?还有……娘走的时候,偷偷在窖里藏了一些粮种呢,到了来年,咱们便可春耕了。你有气力,你的婆娘呢,又贤惠,孙儿又机灵,咱们能过好日子,往后……天天有馕饼吃。”

    说着说着,曹母哭了出来,她喜出望外。

    终于……有了希望了。

    在这里……固然勉强能找到一口吃的,可曹母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

    于是,她一面流泪,一面摸着孙儿的小脑袋,而这娃儿,却是死死的盯着曹阳的腰囊,他希望自己的爹,又可以变戏法似得,变出馕饼来他吃。

    这些日子,母亲从未这样高兴过,曹阳也不禁抹了抹眼泪:“诶,听娘的,来年开了春,我好好干活。”

    曹妻在一旁,也是咧嘴笑,只是她咧嘴的时候,露出黄牙,她肤色也粗糙,即便是肤色细腻的汉人,在这高昌住的久了,难免肤色像结了一层消不去的疙瘩一样。

    可这笑,在曹阳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踏实。

    他将曹妻拉到一边,低声吩咐,让她好好照顾母亲。

    曹妻不断点头,忍不住担心的道:“到底何时战事结束。”

    曹阳想了想:“只怕快了,就这几日,咱们和大唐,毕竟是兄弟,那河西的陈家,我打听过,也是很仁义的。咱们的大王,难道想和强大的大唐为敌吗?不久,只怕中原持节的使者就要抵达,到时,咱们便亲如兄弟啦。”

    这些都是曹阳在营中听来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认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如若不然,唐军早该来了,何至于只是一些突厥骑奴来。

    当然,彼此之间有纠纷,这也是合理的,兄弟还会有红脸的时候呢,可兄弟终究是兄弟,血脉相连,不至反目成仇。

    曹妻见他如此的笃定,也就放下了心,便忍不住咯咯笑道:“到时我们便可回家啦?”

    曹阳笃定的道:“嗯,回家!”

    这两个字很重,而后,他交代了一切,匆匆的走了。

    营中有些松懈,大家已经不似以往那样紧张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最多七八日,大家就要原地解散,而后各回各家。

    就在这临别的时候,同袍之间,反而珍视起平日的感情来。

    几乎每一个人在营中都在说着,一旦解甲归田之后,自己要做的事。

    有一个叫刘毅的小家伙,才十四五岁,个子矮小,只比车轮高一些,他拍着胸脯四处跟人说:“等战事结束,我便穿过戈壁,去河西去,我想吃肉,我一天吃一个罐头。”

    一说起罐头,不少人便哄笑,人们喜欢这个小家伙。

    而他总是说到了铁罐头,都让不少的从义军将士们垂涎三尺。

    当然,更多人只是一笑……河西……太远啦,大家祖祖辈辈都在高昌,高昌就是家,祖祖辈辈守了这里几百年,怎么能轻易说走就走。

    曹阳也跟着咧嘴笑,他心里和踏实,像灌了蜜似的,在他看来,这世上最重要的是,是回到自己乡中去,奉养自己的老母,带大自己的孩子。

    …………

    曹端接到了一份份从从义军中的密报,越发的担忧起来。

    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大唐的诡计,他厌恶士卒们的愚蠢。

    可是……此时他却拿这些各种流言没有丝毫的办法。

    因为此时,自己苛刻的去约束将士,势必会引发将士们的反感。

    而若是不断的提醒将士们,继续森严戒备,又会让将士们认为,大唐已经申来了橄榄枝,而自己却非要和大唐为敌。

    如此一来,这战争的责任,就在高昌国一方了。

    没有人愿意打仗,这一点曹端有清醒的认识,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将士们现在在想什么,而这……对于曹端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此时曹端不敢做主,立即向高昌王廷密报。

    可怕的是,这些流言蜚语,早已从金城,通过一个个快马,传递到了整个高昌国,四郡十三县,到处都是关于这样的流言蜚语。

    过了几日,曹阳在城头卫戍。

    却有数十个骑兵,护卫着一辆四轮马车来,而这四轮马车,打着朔方郡王的旗帜。

    有校尉大呼:“警戒,警戒……”

    可这警戒的声音,却迅速的被欢呼声淹没。

    因为……河西终于派来了使者。

    这满城的欢呼声,仿佛带来了凯旋的消息一般。

    将士们纷纷聚在了城门下,想要打开城门,迎接这车马入城。

    当然,守门的校尉,却不敢随意开启城门,忙让人守住。

    无数人翘首盼着。

    直到曹端不得不带着一队人马来,他阴沉着脸,看着这城楼上下无数殷切期盼的将士,最后咬咬牙:“放他们入城。”

    河西的骑士,护卫着车马进入金城。

    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马车里走下了人来,来人乃是崔志正。

    崔志正也是见了鬼了。

    他哪里想到,陈正泰指名他来做这个使节。

    虽然他知道,高昌国依旧信奉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可是自己……是来劝降的。

    他面带微笑的下车,和曹端见礼,口称道:“鄙人崔志正,出自清河崔氏,今代表了朔方郡王殿下,特来议和,现在途径金城,恳请金城提供一些便利,我等在此住一宿,明日继续出发,前往高昌王城。”

    议和……议和的来了。

    曹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便要收拾了行囊,而后归乡去。

    他好奇的看着崔志正。

    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知道清河崔氏吗?中原第一名门,其家主,可比大唐的宰相,大唐竟派出了这样的人,显然是诚心来议和了。”

    清河崔氏的大名,人所共知。

    哪怕是高昌国,但凡有一些见识的,也略有耳闻。

    而曹端看着喜气洋洋的将士,面上不露声色,却还是乖乖下了马:“既如此,就请崔公入司马府休息一日,明日我命人护送崔公启程。”

    “如此甚好。”崔志正面带微笑,他打量着这高昌国上下,随即不禁感慨:“遥想当初,此地为大汉所有,安西都护府驻地所在,只是不曾想,哎……数百年来,华夏沦丧,中原生灵涂炭,这高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看着这些土地,崔志正仿佛看到了无数的棉花。

    继而想到了地上弯腰就可拾取的钱财。

    他落泪了,风水宝地啊,为了这个,我崔志正,也要冒险来此。

    可高昌的将士们听了他的话,却都不禁低垂着头,这番话,是有共鸣的,华夏沦陷了,而高昌也摇摇欲坠,多少次力挽狂澜,才让他们祖祖辈辈在此坚守下去。

    崔志正的口音,虽然和高昌人有些不同。

    可是……他的话,大家却都听的明白。

    曹端随即拉着脸:“请崔公入城。”

    崔志正便笑了笑,上了马车。

    当日,城中军民欢呼,许多人点燃了篝火,也效仿西域人一般,载歌载舞。

    虽是武官们禁止,也无法断绝人们的欢声笑语。

    曹阳则在这凄冷的夜里,流下了泪,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在营中收拾行囊,彼此准备告别了。

    使节来了,很快就会有王诏,让大家解甲归田,他们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

    曹阳甚至遇到了营中的刘毅的时候,摸了摸这个半大小子的头,打趣道:“等解甲的时候,你记得,等你去了河西,到时若还记得我,给我稍一个罐头吃。”

    “三郎还想吃?”

    “不,我想给我母亲和儿子尝尝。”

    刘毅咧嘴乐了,他知道,其实曹阳的家在哪里,他都未必知道,也知道……自己假若真去了河西,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可他依旧重重点头:“我记下啦,算你一份。”

    曹阳大笑,夜色里,眼里映射着篝火的火光,可这时,他点点头,眼角处,隐隐有泪痕。

    ………………

    高昌国的国都,正是高昌。

    这座在西汉的时候,奉天子前来此屯田卫戍的将士们,在此经过十几代人不断修建和修葺过的城市,此时在城墙上方,依旧张挂着大汉皇帝曾经赐下的旄羽。

    崔志正一路奔波,抵达了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显然是忧心忡忡的。

    他很清楚,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大唐皇帝突然召唤自己去长安,一定是在寻找战争的借口。

    高昌的国祚能否延续,就只有看能否给予唐军迎头痛击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的出乎了麴文泰的意料,从金城县,还有从敦煌诸郡送来的消息,显然……军心开始有了些动摇。

    这令麴文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而等到大唐派来了使节,麴文泰立即召见了他的令伊,以及兵部、礼部、吏部、祠部等诸部的长史商议。

    众臣商议之后,得出的结果很令人沮丧,许多人认为……大唐不可能不经略西域,那么……兼并高昌,已是势在必行,根本就没有议和的空间。

    不得不说,他们对此是有清醒认识的。

    他们毕竟不是那些农夫和将士,如此的天真。

    麴文泰自然也清楚,大臣们是对的。

    只是……对于这个来使,他依旧还是不敢怠慢。

    于是,派礼部长史去城外迎接了崔志正来。

    高昌世族,也是久仰崔家威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人们争相到了王廷,想要一睹崔公的风采。

    当然,主要还是想知道,这位来使,此行的目的。

    崔志正抵达了王宫的思汉殿,这座颇有规模的宫殿,格局固然小了一些,却也颇为恢弘。

    崔志正入殿之后,麴文泰高高在上的坐着,两边是高昌的文武大臣。

    崔志正只抱手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没有太多的恭敬。

    当然,麴文泰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这可是出自郡望天下第一的名门。

    于是麴文泰笑道:“崔公远来,一定是有所见教,来人,给崔公赐座。”

    气氛很愉悦。

    因为大家的礼法相近,语言相通,其实当初的时候,高昌国是臣服过隋朝的,甚至还为隋炀帝打过恶仗,甚至一度也想交好崛起的大唐,只是……最终关系恶化了而已。

    麴文泰甚至愿意接受高昌国向大唐称臣,如当初对待隋朝一般,世为藩镇。

    “见教可不敢当,我入此殿来时,这里的宦者们称此殿为思汉殿,想来是因为……高昌人怀念故国的缘故吧。”

    麴文泰笑而不语,良久才慢吞吞的道:“大唐天子,诏孤入长安觐见,孤乃外藩,本是无一日不想再入长安,面见当今大唐天子,只是……无奈身子有所不适,这才不能成行,令孤终身抱憾啊。”

    “所以,老夫来了。”崔志正开始进入正题。

    麴文泰则继续微笑看着崔志正:“可是有大唐天子的消息?”

    “陛下打算兴兵讨伐高昌,这一点,殿下应该也有所耳闻吧,陛下已命侯君集为征讨大总管,率铁骑数万,直扑高昌来。而朔方郡王殿下,也奉旨,率精锐的天策军,陈于边镇,枕戈待旦。不日之后,大军即将抵达。”

    麴文泰隐隐有怒气,却是勉强忍住,哈哈笑道:“高昌有兵马十万,民风彪悍,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轻易的攻破呢?崔公既是为了议和而来,怎么可以出言恫吓,难道我高昌,可以随意受你凌辱吗?”

    “这也是老夫来议和的原因。”

    “还请见教。”

    崔志正心里苦笑,陈正泰真有些缺德了,非要我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身为名门望族的族长,崔志正很清楚,自己是不能让自己祖先蒙羞的,因而依旧表现的很淡定,没有惧怕的样子,一字一句道:“殿下可赐殿下河西土地三十万亩,钱五十万贯,供养麴氏王族,其他大臣,都可按其官职大小,给予相应的土地和钱财。甚至殿下还可恳请天子,加赐殿下为归义郡王,这高昌的文武,也可入大唐为官。只是有一条……这高昌四郡,自此之后,永远并入陈氏。自此之后,大家同朝为臣,岂不美哉?”

    “什么……”

    一时之间,殿中哗然。

    说实话……

    亏得他崔志正说的出口。

    在这高昌称王称霸,难道不香吗?谁愿意拱手而降,去给他人做臣子。

    至于这田产和钱,哪里需要你大唐的郡王赐予,这简直就是笑话。

    麴文泰脸颤了颤,忍不住狠狠瞪了崔志正一眼:“崔公此言,辱孤过甚!”

    崔志正面上带着强笑,心里继续问候陈正泰全族老幼。

    ……………………

    第三章送到了,幸不辱命,赶在了十二点之前。

第五百六十一章:杀贼

    崔志正显然能感受到,这高昌国上下对于自己的仇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在高昌,他们就是土皇帝,对于麴氏而言,高昌虽小,可在这里,他却是说一不二。

    麴文泰是可以接受称臣的,甚至愿意接受大唐授予他的官职。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保持自己在高昌国的统治力。

    可是崔志正的条件不可接受之处就在于,陈正泰居然要将王族迁徙到河西去。

    麴家一旦离开了高昌,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独立自主的本钱了。

    崔志正此时正色道:“殿下,我来此,也是因为郡王殿下的善意,他希望彼此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郡王殿下向来仁善,不忍见生灵涂炭。唯恐等到侯君集大军到的时候,两国便免不得要相争,到了那时,高昌上下,自殿下而始,下至寻常的庶民百姓,只怕不知多少人要尸横遍野。”

    “我大唐在天子的治理之下,已至极盛,如日中天。区区高昌,若是顽抗到底,岂不是螳螂挡车吗?朔方郡王久闻殿下之名,若能因为殿下幡然悔悟,愿意拱手来降,而使高昌免受兵灾,自此两家和睦,同谋这河西与高昌的发展大业,又有何不可呢?殿下……时间已经不多了,请殿下早作谋划。”

    “哼!”麴文泰大怒,厉声道:“高昌没有降人!”

    此时他可谓是怒极了,按着腰间的剑柄,只恨不得立即将崔志正剁了。

    若不是因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又因为崔志正毕竟郡望极高,这才令他不得不进行忍耐而已。

    可即便如此,麴文泰依旧还是面带怒色,丝毫不愿对崔志正以礼相待了。

    崔志正则也板着脸道:“既然如此,那么丑话就要说到前头了,这是我代表朔方郡王殿下开出的条件,其一:为殿下请封郡王爵;其二:河西的土地三十万亩;其三:钱五十万贯。殿下既可得爵,又不失富家翁,更不必操心这高昌之事,世代子孙,高枕无忧,有何不可呢?这大唐的军马,转瞬就要到了,还请殿下能够三思,趁着现在殿下尚还有本钱,答应这个条件。可若是时间推移下去,再想谈一个好条件,只怕就不容易了。”

    这话的意思是,下一次谈,可能就别想有这好事了。

    麴文泰冷面道:“来人,请崔公去休息吧。”

    谈?

    拱手而降?

    高昌国好歹也有六七万的军队。

    而且民风也彪悍。

    更不必说有这么多的坚城。

    而且唐军远来,路途遥远,补给线不断在拉长。

    高昌只要坚壁清野,这里便如铜墙铁壁一般。

    可这陈家,却拿点钱和土地,就想将他给打发了,至于那所谓的爵位,不过是空头的许诺而已,天知道那皇帝会不会恩准,就算是恩准了又如何,一个虚名而已!

    崔志正显得很无奈,还想说什么。

    却已有几个护卫入殿。

    崔志正便再也不敢多说了,顺从的随着护卫出去。

    这思汉殿里,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众臣七嘴八舌。

    麴文泰则是四顾左右,冷冷道:“都不必吵了,唐军根本没有想要议和之心,不过是让我等屈服于他们而已,传我诏令下去,各城依旧坚守,告诉国中上下,我高昌历数百年,不曾为外寇屈服,这高昌乃我高昌人的故土,绝不轻易让人,我麴文泰与唐天子不共戴天,唐军若敢来,便给他们迎头痛击,诏令四郡十三县的各将军与司马,还有诸校尉与将士,我等与高昌共存亡!”

    众臣听诏,纷纷行礼。

    ………………

    快马已火速抵达了金城。

    金城司马曹端得了王诏,倒是精神一震。

    其实这个时候,曹端的心也很乱,金城上下,已没有了战心,人人都指望着和议的事,可现在,当王诏传来,总算是可以令人松一口气了。

    至少大王已决心死战,那么这高昌,便绝不会让唐军染指。

    曹端于是召集诸校尉,传达了王诏,随即道:“这是大王的命令,我等奉诏,理当在此坚守,从今日起,谁也不可有乞降和议和之心,如若不然,便可视为谋逆。军中上下,再不可出现任何的流言蜚语,都听明白了吗?”

    “喏。”众校尉齐声道。

    “只是……”这从义军的校尉上前,一脸迟疑地道:“司马,不说其他诸军,这从义军里,已是人心惶惶了,许多将士已经收拾了行囊,急于回乡,将士们此前满心都想着议和,说什么高昌和大唐乃兄弟,血浓于水……更有人说,等议和之后,甚至还要去投奔河西……”

    曹端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他当然清楚这样的念头在军中一旦流传开来,有多么严重!

    于是声音冷若冰霜地道:“投奔河西,这岂不就是归降吗?这是害群之马,怎么可以纵容呢?这是在绕乱军心,若是不加以严惩,我等如何固守?是谁在军中,言此事?”

    “从义军里,说的最多的,是个叫刘毅的人……除此之外……”

    “我知道了。”曹端面上杀气腾腾。

    此时……他必须得迅速的让将士们知道,战事在即,根本就没有议和的空间,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唐军死战。

    相比于唐军的厉害,曹端认为,眼下最可怕的敌人,恰恰是在金城内部。

    他不知觉的,按紧了腰间的佩刀刀柄,而后一字一句道:“我等受大王的王禄,自当以死相报,高昌国没有懦夫,而今……只能与金城共存亡,唐军即将来了,必须要提振士气,不可再让将士们心有其他的杂念……”

    …………

    大唐议和的使节,已经来了**日。

    曹阳这几日的精神都很好,袍泽们大多在营中欢声笑语,彼此之间,开着各种的玩笑。

    有人早已收拾了包袱,还有人想办法跟城中的亲眷们捎了话。

    每一个人,都在畅想着自己的未来,没有娶妻的,想着将来要娶一个妻子。有妻儿的,想着来年的收成。

    这几日,曹阳睡得很香,甚至有人掐着手指头算着,认为这个时候,高昌城里应该会来消息,大王的诏书,可能就要来了。

    还有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傍晚时分的时候,看到有从高昌城来的快马入了金城,直奔司马府去了。

    这样看来,十之**,是非常重要的军情已经送达。

    或许到了明日,大家就要告别了。

    曹阳心情激动,与同伍的袍泽聊到了夜半三更,直到篝火渐渐的熄灭,而后大家各回帐中睡去。

    在梦里,曹阳梦到了自己的妻儿,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梦到了自己家乡的土地,那贫瘠的土地里,种植出了许多的粮食,而那时,他给孩子置了一身新衣,给自己的妻子添了一盒胭脂。

    他甚至梦到了刘毅,刘毅当真言而有信,从河西给他捎了一个铁罐头来,他将铁罐头撬开,而后送到了母亲那里,而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母亲享受着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于是……他忍不住欣慰的笑了。

    而就在这时,集结的号角声传出,打断了曹阳的美梦。

    曹阳给这号角声惊醒,而后忙是戴甲,取了冰刃,与同帐的人一道哗啦啦的踩着半旧的靴子出了帐篷。

    这是集结的口令,意味着司马有大事要宣布了。

    他将刀挎着,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帐篷外头,昨天夜里下了小雨,雨水将这干燥的高昌之地,多了一些清新。

    曹阳便踩着泥泞,继续前行,可越往前,却发现人们聚的越来越多,许多人低声说着什么,脸色十分凝重。

    “快看。”有人手指着远处。

    远处,是辕门,而高大的辕门上,却见几个尸首悬挂着,在半空中晃荡。

    那几个尸首,显然已是死透了,挂在辕门,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曹阳有些奇怪。

    他想凑近一些。

    可耳边,却突然有人低声道:“是刘毅…是…刘毅……”

    刘毅……

    曹阳身躯一震,脸色像是一下子凝固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突的一片空白了。

    竟是晕乎乎的,他努力的辨认着其中一具尸首,那尸首,个头矮小,仅有车轮高一些,远远看上去,那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耳边,有人低声道:“听闻昨夜曹司马带着人,连夜拿住了刘毅他们几个,拷打了一晚上,而后将人打死了,挂在这里。听亲兵们说,刘毅的罪名乃是通唐,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不是说已经议和了吗?”

    “哪里知道,听说要打到底。”

    “为什么还要打?我听说……”

    “说是唐人野心勃勃,想要侵占我们的土地……”

    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大唐的人,可是至少见过突厥的骑奴,那些突厥的骑奴,尚且安居乐业,大唐为何要将同文同种的高昌人置之死地?

    而对于曹阳而言,他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辕门上悬挂的尸首,心痛如刀绞一般。

    他和刘毅其实不算真正的亲密,只是偶尔在营中遇上,彼此打趣而已。

    可是他喜欢这个总是咧嘴笑的半大孩子。

    他和刘毅开过许多的玩笑。

    可现在……这个人再没有笑了,以后也再无法焕发笑容。

    或许,曹阳真正痛心的,并不是刘毅,似刘毅这样的袍泽,有很多很多。

    曹阳心痛的是自己。

    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战事结束,人们可以返乡,可以安安心心的劳作,他从没奢望过自己什么,不曾想过自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也不敢去奢求自己能谋取到什么高官厚禄。他的希望是卑微的,可即便是如此卑微的愿望,这一切……也已粉碎。

    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战争继续。

    母亲和妻儿还要继续受苦。

    自己将死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来年……

    没有来年了。

    战争一定旷日持久,怎么还会有来年呢?

    此时,他身躯颤抖着,眼里迸出了热泪来。

    可此时……他又恐惧了,他不敢哭,至少不敢放声嚎哭,他害怕被人察觉,被曹司马认为他是在为刘毅这样的人哭,害怕自己也背上一个通唐大罪。

    可是他的泪水,却还是不可遏制的如雨帘一般的垂下!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会剩下,一切的一切……连想要安安分分的好好活着,也成了奢侈。

    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流走着。

    身边的人,没有比他好得了多少。

    从义军在此刻,再无希望。

    与昨日的欢笑相比,今日的从义军大营,只剩下了绝望。

    倘若是更久之前,他们依旧还是带着愤怒的,他们要保卫高昌,保卫自己的乡土,这是高昌人与生俱来便铭刻的理念。

    他们总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他们认为,壮士慷慨杀贼,即便是血染在这天山的脚下,他们依旧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家男儿,他们是为保护身后的妇孺,保护汉家高昌的存续去死。

    这一切……都很值得。

    可现在……一切都幻灭了。

    因为他们尝到了希望的滋味,这希望来的太快,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却又发现,这本以为触手可及的希望,现在已是烟消云散。

    刘毅就是证明。

    刘毅就是他们的未来。

    那随风在半空摇曳的尸首,已让人记不起这尸首的主人,曾是多么的乐观,多么的爱笑,又多么的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如今,却因这希望,惹来了杀身之祸。

    所有人聚在了校台。

    曹阳泪眼模糊,他依旧还在低声抽泣,他置身在人群之中,犹如一叶无措的扁舟,在惊涛骇浪里,漫无目的。

    而此时,曹端已按刀,一脸肃杀之色,带着一干校尉走上了高台,朗声大喝道:“唐人狡诈,以议和为借口,扰乱我高昌军心,而如今,大王已下诏,要与唐贼死战,尔等都是我高昌的将士,自当从你们的父祖一样,随大王一道杀贼,这金城固若金汤,唐军转眼也即将到来,我等自当誓死抵抗。今日起,要重修军备,做好死战的准备,所有人都要听从号令,切切不可散漫……”

    他开始训话。

    甚至故意激动地讲了一些大义的话语。

    可此时,曹阳像是一句也听不见。

    过了片刻,亲兵们抬来了几个大箱子来。

    “这是府库来的钱财,为了教将士们能够奋勇杀敌,大王体恤大家,今日在此,就让大家大块分金……尔等还不谢王恩?”

    几个校尉一齐大喝:“王恩浩荡,卑下人等铭记在心!”

    可回应着寥寥。

    司马曹端便有些不喜,该说的也说了,该赏赐的也赏了,这些将士,却还无动于衷,看来那该死的刘毅人等,实在是蛊惑了人心啊。

    于是他气冲冲的下了高台,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而去。

    没有人去热切的分金,而所谓的金,其实不过是铜钱而已,不是没有吸引力,只是此刻,似乎任何人站出来,抓走一把铜钱,似乎便会被人瞧不起一般。

    这校尉已是急了,再三喝令,大多数人只是垂头站着,一声不吭。

    校场上,旄旗依旧还招展。

    人心却已大变。

    …………

    是夜。

    死一般沉寂的大营之中,突然传出了嘈杂的声音。

    曹阳被惊醒了。

    他心里一臣,随即惊慌失措的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佩刀。

    “嘘……”突然一个黑影在他耳边低声道:“曹三郎,待会儿跟着我。”

    “怎么了?”曹阳心慌地道:“是唐来了吗?”

    黑影的声音,很熟悉,是曹阳同帐里的袍泽,这是一个黑粗的汉子,汉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小声地道:“未至。”

    曹阳松了口气,而接下来,他的心情复杂,他一直好奇,唐军该是什么样子。

    可黑影随即道:“杀司马去。”

    曹阳骤然之间,瞳孔收缩,打了个冷颤。

    只听这黑影继续道:“各营已动了,赵二郎打头,咱们怕什么?”

    曹阳惊异地道了两个字:“叛乱?”

    “叛乱!”

    “这岂不是不忠不孝?”

    黑影居然声音坦然:“对,就是不忠不孝!”

    曹阳默然了一下,却是抓紧了腰间的佩刀,而后豁然而起,刹那之间,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划过。

    而后,他长身而起,像是下定决心般,道:“那……算我一个。”

    黑影只道:“来。”

    曹阳已披上了甲。

    做了这个可怕的决定之后,他却是觉得从未有今日这样的轻松。

    于是,他昂首阔步的佩刀而出。

    营帐之外,已是火光冲天,喊杀四起。

    “莫走了曹端!”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

    人影重重。

    黑暗中,愤怒的喧嚣刺破了夜空。

    伍长迎面而来,一把将曹阳在帐篷门口拦住,他瞪大眼睛大喝:“曹阳,哪里去?”

    曹阳道:“杀司马!”

    “为何?”

    “为刘毅报仇!”

    伍长凝视曹阳:“随我来,先取马。”

    “喏!”

    数不清的人流,冲出了大营。

    人们已经将刘毅的尸首解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要为刘毅报仇。

    只是扪心自问,真的是为了刘毅吗?

    不!

    是为了他们自己!

    是为了向曹端所杀死的,每一个人内心的希望,报仇雪耻!

    此去,再不回头!

    ................

    第一章送到,同时推荐一本鲁院同学兼同乡的书《山沟娃都市开挂》,看这书名,大家就应该知道这书是一本爽文了,可以去看看。

第五百六十二章:拓地千里

    绝大多数的军士,都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而有的军士,则迅速被组织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司马府。

    司马府里,早已闻知了营变的消息。

    一时风声鹤唳。

    其实任何军将都心知肚明,遇到了这种营变,不过是某些士卒们因为怨恨和不满发起的罢了,一般都出现在夜间,夜里军将们对士兵的控制力减弱。与此同时,将士们容易盲目。

    只要坚持到天明,那么就可以收拢还忠心的军队,弹压那些死心塌地的乱兵。

    因而这司马府已被最亲信的亲兵,层层的保护起来。

    率先抵达的乱兵其实并不多。

    不过是跟随着伍长而来的曹阳在其内,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可人一到,亲兵们却已先散了大半。

    也有一些亲兵道:“报仇……”

    接着转过身,竟是随着叛军的洪流,杀入了司马府。

    人心竟至于此。

    曹阳是愤怒的,可是其他人何尝不愤怒呢?

    唐军毕竟还太遥远,更不必说彼此血浓于水的同族之情,现在弹压和杀戮他们的乃是高昌国的司马,破灭他们希望的乃是高昌国的国主。

    人一旦绝望,你又将这些绝望的人聚集在一起,分发给他们武器,妄图让他们为你去死,这是何其可笑之事。

    曹阳随着无数的人,进入了这座巨大的府邸,四处搜寻曹端的踪迹。

    终于在后宅,人们冲进了一处厢房,这里有床榻,一应的桌椅俱全,大家点起了火把,火把闪耀着,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可曹阳眼尖,突然看到了床榻下的一双靴子,立马道:“那是曹司马的靴子。”

    经人这般的提醒,有人猫腰,果然看到胡床之下,藏着一人。

    “出来。”

    床底,曹端正瑟瑟发抖,他自己都没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的糟糕。

    听到士兵们喝令,他一下都不敢动弹,而是期期艾艾地道:“饶命!”

    曹阳冷笑,他厉声道:“刘毅一定也向你求饶,你为何不饶他性命!”

    曹端恐惧地道:“此王命也,军中法度如此。”

    曹阳便冷冷地道:“那么我们也执行王法。”

    “你们这是叛乱,何来王法?”

    已有人上前,拖拽着曹端从床底出来,曹端披头散发,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概。

    曹阳身边的伍长道:“杀人偿命便是王法!”

    曹端吓得脸色苍白,此时竟是惊惧万分地拜下,磕头如捣蒜道:“饶我一命,这里的珠宝尽都赐你们?”

    “我们自己不会取吗?”曹阳觉得眼前这人极可笑。

    曾经他对于曹端还有过敬畏,总觉得这司马虎虎生风,有大将之风。可现在看来……和他这田舍汉相比,也没有聪明多少。

    曹端像是捉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眼中透着害怕,口里则是大喝道:“你们敢杀我,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敢杀!”说罢,怒不可遏的曹阳率先上前,手中的长刀翻起,刀尖狠狠朝着曹端胸前一刺。”

    “呃……”

    曹端发出了不甘的吼叫。

    而后,众人齐上,只片刻功夫,曹端便已千疮百孔。

    只是将士们的刀大多不好,曹端又披着甲,虽是受创严重,整个人成了血葫芦一般,却还没气绝,只是不断的嘶吼叫骂……

    这一夜……

    金城到处都是火把,亮如白昼,县中司马府至刑、户、礼、祠等各衙署,统统被毁了个干净。

    等到黎明升起,曙光初露。

    人们摘下了旄旗,这曾经汉天子的信物,在此屹立了数百年,而如今,却被一面新的旌旗取而代之。

    大汉太遥远了,遥远到人们已失去了记忆。

    而此时,一面唐旗张挂了起来。

    人们看着这面陌生的旗帜,似乎又开始对于生活,生出了些许的希望。

    叛乱的消息,疯了似的开始传开。

    金城乃是通往整个高昌国的门户,而现在……门户洞开。

    消息传递至高昌。

    麴文泰大惊失色。

    他无法想象,事情居然恶化得如此之快。

    而显然,金城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敦煌郡出现了大量的乱民,镇西关也反了。

    而后……

    各地都传来了急报。

    人心浮动。

    这一下子的,麴文泰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急转直下。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唐军一定派出了许多的细作,混杂进了高昌国,四处在收买和妖言惑众。

    因而麴文泰下意识的便希望立即开始严查细作,诛杀任何敢于亲善大唐的人。

    而作为麴文泰的亲信,吏部长史曹艺禁不住苦笑道:“大王,事已至此,已经迟了。”

    麴文泰瞪大着眼睛,死死的看着曹艺:“曹卿也要反吗?”

    曹艺哭诉道:“金城被叛军所杀的司马曹端,便是我的亲侄,他一家二十余口,尽已为大王效死,大王何故疑我?”

    麴文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随即在想,连曹艺都如此,那么……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于是他苦笑道:“何不联络吐蕃,以及西域诸国?唐军要灭高昌,定会引起各方的警惕,若是请他们来援,可以保全社稷吗?”

    曹艺立马摇头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殿下,大唐毕竟乃是中原之主,降了唐,尚还可以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是引了胡兵和蕃兵来,到时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他们窃据了高昌,大王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千百年来,高昌只向中原臣服,大汉时是如此,魏晋时是如此,到了隋时也是如此,今日大唐中兴,中原安定,兵多将广,乃我高昌百倍之力,此时若还顽抗,已属不智了。”

    麴文泰擦拭了眼泪,他满脸悲痛,叹口气道:“今至如此,让孤情何以堪?”

    曹艺道:“何不再请那崔志正来继续谈谈?此次大唐派了清河崔氏亲来,已属诚意了。”

    这是实话。

    若是随便派一个使臣来,还真未必有人肯信大唐守信。

    而崔志正显然是不一样的,毕竟出身于让人如雷贯耳的望族,这样的人做出的许诺,就等于大唐朝廷的许诺。

    麴文泰眼中有着挣扎,最后深吸一口气道:“请来吧。”

    …………

    崔志正来了,听了消息,他很愉快。

    有时候,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陈正泰,因为这个家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甚至不知……为何那金城就出了叛乱,也不知这高昌又为何会转眼之间人心浮动的。

    可是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今优势都在他这边了,于是他感觉比从前有底气多了。

    重新被请入了思汉殿,麴文泰见崔志正来了,亲下了王殿的银阶迎接他。

    这一次态度,比之上一次更加热络,亲昵的把着崔志正的臂膀,早已预备了胡椅,先请崔志正坐下,而后笑道:“崔公,在这高昌,还住的习惯吧。”

    崔志正便微笑道:“此地风俗,与中原没有分别,百姓们也都知礼,我来高昌,宾至如归。”

    “中原乃我高昌父母之邦,列祖列宗衣冠所在。我麴氏乃先汉尚书令鞠谭,而今侨居高昌于此,已有五百年了,虽于此侨居,却不敢遗憾祖先们的教诲。”

    崔志正听他这话,就晓得有了眉目,而后笑道:“西平鞠氏之名,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真是令人唏嘘啊。”

    “今日孤欲设宴,款待崔公,还望崔公能够不弃。”

    “欣然愿往。”

    “只是……崔公数日之前,曾言若我高昌投降,便可……”

    “你说此前投降的条件?”崔志正听罢,笑了。

    他看了麴文泰一眼,心里默哀,而后打起精神道:“那是几日之前的条件,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当初我便说,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这个店。现今若是大王愿降,只怕至多请封过国公,赐地二十万亩,钱三十万贯。”

    麴文泰眼珠子一瞪,忍不住想要翻脸:“几日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几日前是几日前,几日之前,金城不是没有叛乱吗?”崔志正微笑道:“高昌国的国力高低,决定了价钱啊,实不相瞒,若是再过几日,可能又是另一个条件了。哎,非我要为难大王,实在是我不过是奉朔方郡王的诏令行事,他的条件便是如此,崔某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麴文泰忍不住磨牙。

    这转过头,居然郡王成了国公,钱少了一大半,地也没了一大块。

    这是侮辱人啊!

    于是麴文泰忍不住冷起脸来,恼怒地道:“这样说来,不过是你们欺我高昌无人也。认为唐军一到,高昌便要灰飞烟灭。”

    “是的。”崔志正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掐着日子,唐军转眼就要到了,各地的叛乱,也会越演越烈,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大王届时只能委屈委屈,做个县公了。”

    “我也是名门之后,竟欺我太甚。”麴文泰在崔志正来谈之前,想都想好了,有个郡王,倒也勉强能接受,总算自己还是大王,而至于那些钱粮,再加上麴家王族留下的财产,倒也是世代富贵。

    可现在这么一搞,就不一样了。

    明明是要到手的钱,怎么说克扣就克扣?

    这才几天?

    他心里很不忿,于是道:“这不是爵号与钱财之事,这是侮辱孤的威严,孤宁死战,也不愿受此奇耻大辱。”

    崔志正却是不急不慌,甚至十分从容地道:“无妨,大王自己考虑便是,崔某不过是传话而已。”

    崔志正满心的气定神闲,爱咋咋地吧,反正横竖唐军也要到了,我崔志正只要地,留不留人,跟我崔志正没关系。

    于是此前的酒宴,撤销了。

    请他崔志正喝酒,麴文泰觉得糟蹋了自己的酒水。

    他心中意不平,于是气咻咻的又将吏部尚书曹艺召到了近前。

    而后恼怒不已地抱怨道:“唐使言而无信,欺我太甚,我意已决……”

    曹艺的心则是一下子沉了下去,可随后却是抬头,直视麴文泰,神情无比的认真,一字一句地道:“大王有没有想过,大王不愿受辱,可是高昌的文武们见大势已去,他们会不会暗中与崔志正媾和?大王……机不可失啊,现在满朝文武听闻金城有失,已经人心浮动了。”

    麴文泰一听,顿时警觉了起来,他眯着眼,一副恐惧和后怕的样子,良久方才道:“可是孤怎可受……”

    曹艺却是道:“臣在此,要恭喜大王……”

    麴文泰大怒,大喝道:“你也要侮辱我吗?”

    “不。”曹艺很认真的道:“但凡是降臣,最害怕的是对方给的条件太少,不能受到厚待吗?”

    麴文泰此时气消了一些,凝视着曹艺:“你继续说下去。”

    “降臣最害怕的,乃是卸磨杀驴啊。战乱的时候,多少降臣,起初都给予了极优厚的条件,可一旦得到了对方的土地和兵马,则立即卸磨杀驴。这样的事,史书之中记载的难道还少吗?”

    麴文泰脸色阴暗不定:“可你为何要恭贺孤?”

    “所以臣最担心的就是这崔公信口开河,大王提出来的条件,他一并答应,今日许诺给大王郡王,明日给郡王亲王爵号,今日给地五十万亩,明日给百万亩。今日给钱五十万贯,明日给钱两百万贯。若他如此,反而不可相信,这只是空口为凭,因为大王一旦降了,就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知对方肯不肯兑现呢?”

    “可现在……崔公如此,反而让臣踏实了下来,他们如此锱铢必较,讨价还价,可见这崔公和那朔方郡王,是真的打算兑现承诺的,如若不然,他们何须如此呢?直接痛快的答应大王,难道不好吗?臣没有做过生意,却也见识过一些商人,那些商人们从得失之中取得的经验便是,但凡是信口开河者,都不可信。而只有与你反复讨价还价者,方为真正的买主。”

    “大王,现在崔公如此的反应,反而让臣松了一口气,凭此,足见他们的真心诚意。而至于郡王还是国公,是三十万贯还是五十万贯,固然这其中是有极大的差别,可大王所要虑的,首先不是价码多少,而应该是能够在乞降之后,可以平安落地。”

    这意思是说,命才是最重要的!

    麴文泰听罢,似乎觉得有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颔首道:“这确是金玉良言。只是……孤还是有些不甘。”

    曹艺想了想道:“不妨在这个条件上,再加一个条件。”

    “你说来听听。”

    “要求陈氏答应与大王结秦晋之好。”

    “嗯,你说那陈正泰?此人我听闻过,他是驸马。何况孤的女儿,怎么可以给人为妾?”

    曹艺便道:“臣听说,陈正泰有一个至亲的堂弟,叫陈正德,此人的祖父,现在掌握了陈家的钱粮,陈正泰虽为嫡系长房的家主,可论起陈氏内部的关系远近,这陈正德在陈氏之中的地位,却是不低。此人已年过二十四,只是迄今尚未娶妻,这说来,倒也是奇怪的事……”

    “孤明白你的意思了。”麴文泰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去和那崔志正谈吧,孤再去见他,难免要难堪,而其他人,孤也不放心。你与他谈妥之后,孤这便传出诏令,降便降罢,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曹艺行礼:“喏。”

    …………

    当夜,事情便谈妥了。

    等到了黎明时分,曹艺继续入宫拜见。

    而后,麴文泰召集了文武大臣,让人宣读了自己归附大唐的诏令。

    文武大臣们此时都默不做声。

    大家都很清楚,大势已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于是麴文泰先行摘下了自己的王冠,文武大臣们纷纷痛哭。

    当然,也有人哭着哭着,忍不住想笑的。

    毕竟……自己家早就谈好了更好的条件,就怕大王要顽抗到底,到时自己还要冒死造反呢!

    现在好了,大家都很愉快。

    那思汉殿的旄羽也已取下,换上了唐旗。

    数不清的飞骑,开始奔向四面八方。

    金城之内。

    叛乱的士兵们依旧还是惶恐不安。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叛乱之前,根本没有知会唐军,也就意味着,这只是感情用事而已,现在高昌国的司马被杀了,他们已没有了选择,大唐的军队又联络不上,也不知就算联络上了,会得到什么待遇,一时之间,大家只好继续守在这金城之中。

    从义军里几乎已没有什么纪律了,大家一哄而散,曹阳寻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儿,每日陪在侧,他焦灼的等待着消息,此时他已算是叛兵,也不知大王会不会发兵来。

    直到此时……有飞骑而来,拿着诏书的飞骑宣读了麴文泰的诏令,金城上下人等,尽都赦免,自此之后,再无高昌,高昌上下君臣以及庶民百姓,统统都为大唐子民。

    金城的府库,统统要封存,一应户籍的文牍,也需妥善保护,现在要等的,乃是唐军的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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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高昌新王

    一封快报送到了西宁。

    实际上,整个天策军已经枕戈待旦了。

    只等着从高昌来的消息。

    而当快报一到,陈正泰忍不住欢呼雀跃。

    现在的陈正泰,在大帐里,每日翘首以盼的,便是等着高昌来的消息了。

    毕竟,此时的侯君集,已经率三万铁骑,直扑西宁而来,不日即到。

    侯君集不是一个讲武德的人,只要高昌不降,势必要提兵杀入高昌。

    而现在……问题终于解决。

    关内对于棉花的需求非常大,大到什么程度呢。

    想象一下,无数的棉纺作坊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可实际上,原材料却是不足。

    谁都知道棉纺有着巨大的利润,可……绝大多数利润,却被棉花吃了。

    而关内大量的田地,都妄图进行种植粮食,甚至有不少人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毕竟,棉花的价格日渐攀升,而这种棉布,可以取代从前的麻布,这人们吃饱饭之后,对于穿衣的需求,已经大大的增加了。

    不只如此……这玩意在各国,销量也有巨大的预期,舒适、保暖且样式还不错的棉纺品,本就是所有人的追求。

    英国人的工业,就起步于纺织,只不过他们的纺织业,主要需求却是羊毛。

    而棉花绝不会比羊毛的纺织品要差。

    在这巨大的需求之下,高昌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一座金山。

    谁控制住了棉花,谁便捏住了无数作坊的软肋。

    陈家甚至不需建立任何纺织作坊,便可控制百姓们衣食住行中的‘衣’。

    高昌国主不但投降,而且条件还低的吓人,二十万亩土地,在河西一钱不值,陈家在河西有的是土地。而三十万贯钱其实也不算什么。

    至于国公……陈正泰觉得这简直就是降臣们的标配。

    于是,当接到了消息之后,陈正泰立即带兵启程,穿过了戈壁,一路向西,率先抵达的便是金城。

    这五千的天策精兵,抵达高昌城的时候,稍作了修葺,而后,派人去城中联络。

    过不多时,便有人迎接了出来,此人乃是金城司马曹端的主簿,叫陈铮。

    陈铮匆匆出来,先来拜见陈正泰,陈正泰笑着道:“想不到在这西域之地,还有陈氏,可和孟津有关系吗?”

    “论起来,确实是一个先祖。”陈铮道:“其实都是颍川陈氏的分支。”

    陈正泰感慨道:“可惜颍川陈氏已经声名不显了。”

    陈铮很高兴,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于是喜滋滋道:“城中的军民百姓,无一不等待殿下入城。他们久闻殿下的大名,只是没想到,此次乃是殿下亲来。”

    这是实在话,因为谁都知道,这陈正泰乃是大唐天子的驸马,也是学生,是大唐少有的异姓王,这样尊贵的身份,其地位比之宰相们还要高。

    按理来说,高昌毕竟是小国,虽然看上去土地广袤,可人口毕竟稀少,不过是十万户而已,名曰有四郡十三县,可实际上呢,其实也就是大唐三四个州的实力。

    要知道,大唐可是有三百六十多个州,一千五百多个县的啊。

    更不必说,这里的土地贫瘠,百姓们非常困苦了。

    哪怕在西域,高昌已经属于比较富庶了,可和大唐相比,形同乞儿也不为过。

    即便是大唐派出一个刺史来接收高昌,也绝不会有任何人有什么异议。

    可陈正泰亲来,意义就完全不同。

    “下官和军中的几位校尉们商议了一下,为了保障殿下的安全,想要净空城中的……”

    “不必啦。”陈正泰道:“勿扰百姓,我即刻入城。”

    陈铮觉得这样有些冒险,谁晓得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冒犯了这位郡王。

    不过陈正泰既然已有了主意,他却也不敢造次,只是唯唯诺诺。

    随即,五千人拱卫着陈正泰的车驾入城。

    当先的乃是铁甲重骑,这铁甲骑士们个个魁梧,身披重甲,坐下的马匹亦是矫健无比,也是浑身都是甲片。

    上千铁骑,仿佛一下子汇聚成了钢铁的海洋。

    阳光照耀之下,身上的甲片折射出光晕,后队的步兵营,以及护军营纷纷川流不息的进入城中。

    这天策军人数其实并不多,可是给人感觉,却好像是一座大山压来。

    无数的金城百姓偕老带幼到了道旁,本是想要欢呼,可在此刻,竟都是鸦雀无声。

    只有马蹄和精致的长靴踩过街道的声音。

    曹阳就在人群,他将自己的孩子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令他坐着,而自己的妻子则在一旁搀扶着曹母。

    曹阳和自己的母亲还有妻儿,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述说过自己对于唐军的印象。

    当然……这个印象,只是从突厥骑奴身上窥见的。

    而现在……当他真正看到了唐军抵达,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样的重甲………真是闻所未闻,撑着这重甲的身躯,是何等的魁梧和威武,可这些人,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的疲惫。

    他们虽戴着头盔,甚至面上还有可以拉下来的铁罩,除了眼睛之外,可以保护自己的口鼻。

    可从钢铁的缝隙之间,还是可以依稀看到他们的面孔,这面孔……和金城的百姓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略带黝黑,却黄色的皮肤。都是一双黑眼,大抵看着亲切的口鼻。

    处在中原的人,不会觉得这样相貌的人觉得亲切,可对于高昌人而言,却是不同,因为他们的周遭,有各色各样的胡人,相貌和他们都是迥异。

    曹阳其实是有所担心的,起初他因为大唐只会派官员来接收,谁晓得竟连军队也来了。

    而任何军队,一旦入城,都有可能失控,最后引发劫掠。

    这种事,一丁点也不新鲜。

    当兵的吃粮打仗,可是大王发给的粮食能有多少?只要不是本乡,到了异地,一路奔袭下来,人困马乏,无论是任何人都可能起歹心。

    可这些唐军,却显得十分严明,目不斜视,只朝着街道的尽头,司马府的方向而去。

    此后他看到了一辆奇怪的马车,由浩浩荡荡的护军保护着,缓缓而行,马车里,隐隐约约可看到一个人影,此人穿着紫袍,显得年轻,似乎也在透过车窗打量着外头的世界。

    “这是那朔方郡王……娘……那便是……”曹阳激动的手指着那马车:“我的袍泽,在突厥骑奴那里遗留下来的书里,看过关于朔方郡王的军令,说是只让他们刺探,勿伤百姓。”

    曹母在人流之中,已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顺着自己的手,看向那马车,口里只是一个劲的念着:“阿弥陀佛。”

    金城的军民百姓,是忐忑和激动的。

    既激动于似乎唐军的到来,可能带来一些改变。

    而忐忑于新的统治者,可能比之高昌王更加的苛刻。

    不过很快,布告便贴满了大街小巷。

    布告是朔方郡王的名义张贴的,都是让百姓们各自回乡的要求,并且许诺未来免赋三年,甚至还给回乡者,分发一些粮食以及钱,让各地进行妥善的安置。

    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分发钱粮的事,似乎也不是空话。

    所有的男丁,要求暂时回自己的军营去。

    当初金城征发了所有的男子,因而,某种程度而言,他们都有名有姓,通过从前征发的系统,发放钱粮是最合适的。

    金城的府库早已打开了。

    开始拨粮。

    而后,各军将粮领了,再分发去各营,营里的校尉们再召集伍长,联络入营的将士。

    曹阳暂时告别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儿,回到了归义军。

    他重新看到了自己的伍长,伍长朝他一笑,用拳头锤了锤他的心口,那一夜之后,伍长对他刮目相看。

    “领了钱粮就可以走了,听说,天策军的护军营将士,亲自监督各营放粮。”

    “真有粮发?”曹阳笑呵呵的道:“不会只是一个馕饼吧。”

    “你这小子,可不能胡说。”

    伍长骂了他一句,召集了所有人,很快,一个浑身甲胄的天策军军卒便取了一个簿子来,他不苟言笑,板着脸,让人有些敬畏。

    而显然,和军卒也不愿多啰嗦什么,而是取出了一个簿子,随即,开始点卯:“周常……”

    “在。”

    “曹阳……”

    这个士卒,竟然识字……

    这是令曹阳等人所震撼的。

    自己在这军卒面前,自惭形秽,因为对方不但穿着亮丽的铠甲,身材格外的魁梧,有板有眼的模样,让人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而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只是一个士卒而已。

    可怕的是……自己的伍长都不识字呢,整个营中,能识字的不过是校尉或者是主簿和别驾了。

    可眼前此人,却可通过簿子,准确的念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点卯之后,这人确定了员额,而后正色道:“奉朔方郡王王诏,开始分粮,每日三十斤,会有一些沉重。”

    他的脚下,是一个个的粮袋,显然,早已称好了重量:“大家一个个上前,将粮领了,三十斤粮,只怕也不足够今年糊口,所以殿下还说,这府库中的粮食并不多,所以现在正在从西宁紧急调粮来,以备不测。未来一些日子,大家只怕都要辛苦一些,这粮却要省着一点吃,等到了来年,大量的粮从西宁调拨来了,情况便可缓和,大家回去之后,好好耕种吧,安安心心过日子吧。”

    这士卒说的很平静,好像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似得。

    可对于曹阳等人,却是了不起的恩赐一般,哪有不让自己当兵,也不给自己征税,便还发粮的。

    伍长立即道:“是,是,我等一定好好听殿下的话。”

    “除此之外,就是钱了,不发一些钱,来年怎么度过难关,你们自己将自己地里的粮食给毁了,还将屋子都拆了。”

    “……”

    这话说的。

    伍长觉得有些难堪,苦笑道:“这叫坚壁清野。”

    “我知道什么叫坚壁清野。”天策军士卒板着脸,道:“这出自魏书里的荀彧传。总而言之,每人发放八百钱,钱是少了一些,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到了明年开春,官府会想办法,提供一些种子还有耕具和牛马来分发,总而言之,大家共渡难关。”

    曹阳等人欢喜无限。

    八百钱,这对于曹阳而言,已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了。

    众人喜气洋洋,纷纷要谢谢恩。

    却突然伍长冒了一句:“真可惜,太可惜了,若是刘毅还活着……他一定求着这大唐的天兵,带他去河西了。”

    这话甫一出来,笑容逐渐消失,曹阳猛地身躯一颤,他眼眶瞬间的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又害怕自己擦拭眼睛,会惹来别人的笑话,便将头低着别到一边去。

    “刘毅?”这天策军士卒道:“你们可有刘毅父母和亲族的消息吗?郡王有专门的交代,他听闻了刘毅的事,甚是唏嘘,说是要寻觅他的亲族,给予他们一些赏赐。”

    “我……我知道……”有人兴匆匆道:“听闻他有一个兄弟,只是不在金城,而是在敦煌。”

    这天策军士卒听罢,很认真起来,居然随身取出来一个炭笔,而后,拿出一个纸板,唰唰的开始记录。

    在询问过后,这士卒看着众人,方才还面无表情的样子,现在面上却多了几分悲悯:“领了钱粮之后,早一些成行吧,回家去,我听说过,这里的气候,再过一些日子,便要下雪了,到时候再携家带口回乡,只恐路途上有许多的不便。不过……若是家里有伤者或者病者,倒是可以缓一缓,先留在城中,最好到我这里登记一下,应该会另有办法。”

    …………

    曹阳背着三十斤粮,气喘吁吁的寻到了自己的母亲。

    一见到母亲,他忍不住纵声大哭。

    “儿啊……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曹母上前,爱抚的摸着他的肩。

    曹阳抽泣道:“娘,我们可以回乡了,我们有钱,还有粮……你看,你看……这是上好的白面……”

    曹母看着曹阳热泪盈眶的样子,浑浊的眼里,也忍不住有些模糊:“哎呀……这又是那些官家们赐的吧,真的不可想象啊。三郎,受了人的恩惠,不可以忘记啊。只是你没本事,你若是有本事,该当好好的报答。”

    “他们才不稀罕我们报答呢,我们有什么……那天策军的人说……”曹阳擦了泪,似乎在孩子面前哭,令他有些难堪,随即道:“他们说,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成了,往后,这高昌……要变成另一个样子,还说……三年免赋,除此之外,终身都免役。”

    三年免除赋税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废除掉免役,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百姓,都需服徭役,而徭役的多少,完全看官府的心情。

    譬如战争来时,像曹阳这样的人需要分发武器,上阵拼杀。

    又譬如到了农闲的时候,他需被免费征用去修河渠。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而每一次的徭役,不但耗费体力,而且还十分的凶险。

    曹母听罢,一时瞠目结舌:“若是不服役,以后若是有人杀来怎么办,以后可怎么修河渠。”

    “他们给钱的!”

    曹母还是无法理解,只是不断的摇头,觉得这样不好。

    无数的百姓,已急不可耐的背着粮食,带着钱开始从金城出发,朝着自己的家乡奔去。

    而在司马府里,武诩则提笔,拼命的算着账。

    发多少钱,多少粮,都是需要计算的,可不能乱来,虽说发这个乃是收买人心,可也需要有一个尺度。

    既要确保这些百姓,能够暂时度过难关,重新恢复生产。

    同时,也要确保金城的府库留有一些余粮和余钱。

    若是算错了,那便糟糕。

    好在这些事,交给武诩去办,陈正泰很放心,他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巡视了金城的情况。

    结果很让他欣慰。

    因为金城绝大多数的土地,其实是种植不出粮食的,说是不毛之地也不为过。

    而剩余的土地,大多被世族占有,当然,百姓也占有了一些。

    不毛之地占了九成五……

    而这些土地,最终都成了官府的土地。

    这也可以理解,这地里几乎种不出粮,对于许多人而言就是负担,大家都不要,只要寄存于官府的名下。

    可偏偏就这些不毛之地,对于种植棉花,有着巨大的优势,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本是不毛之地的地方,现如今…却成了金山银山。

    陈正泰显得很激动,来回踱步着,而后对武诩道:“这一次,真的发大财了,若是四郡十三县都是如此,我陈家等于拥有了天下最大最大的棉花田,你知道有多广袤吗?至少有半个关中大。”

    半个关中……

    武诩已无法想象了。

    “崔家不是出了不少力吗?只怕……这崔家要来讨要呢。”

    陈正泰嘿嘿一笑:“这个无碍,崔志正那个老狐狸,哼哼,你等着看……”

    ………………

    第三章送到。

第五百六十四章:利在千秋

    武诩其实很明白陈正泰的心思。

    崔家在这其中出了很多力。

    可与此同时,陈家对于崔家是颇有忌惮的。

    崔志正这个人,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在精瓷上了大当之后,他开始熟谙了新的规则,而后一次次孤注一掷,从而为崔家谋取了最大的一块利益。

    以至于崔家与河西开始捆绑起来,而且捆绑得越来越深!

    现在谁都知道,河西崔家,乃是河西陈氏之后,最鼎盛的家族。

    此次对高昌的行动,起初就是崔志正倡议,这个过程之中,崔志正为此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而崔志正如此做,目的显然只有一个,吃下棉花这一块最肥的肉。

    这里头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棉纺业的发展,离不开棉花,在未来,棉花甚至可以成为硬通货。

    而天下任何地方的棉花,都不可能是高昌棉花的对手。

    想想看,这样的风水宝地,棉花不但长得快,而且出绒还多,甚至不需过分的灌溉。

    不只如此,真正可怕的杀手锏就是,在这个人们对于虫害束手无策的时代,高昌国因为天气的缘故,还可让棉花减少绝大多数的虫害。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里的土地……足以打败天下所有的棉花产地,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棉花产地。

    控制了棉花,就控制了人们的衣衫,控制了许多的布料,控制了人们的被褥,控制了一切御寒和装饰之物,每一个呱呱坠地的人,便要预备好他这一生的棉花钱。

    这种利益,说是暴利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

    武诩不免深究起来,恩师当真愿意将这肥肉交给崔家吗?

    可若是不交,崔志正鞍前马后,费了这么多的功夫,难免在将来和陈家反目。

    而更可怕的并非是这个,可怕之处就在于,一旦陈正泰翻脸不认人,这对于和陈家在河西的世族而言,陈家是不可信任的!你出再多的力,最后也会被陈家压榨个干净,最后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因而,到底给不给崔家这口肥肉,又如何确保陈家依旧是主导者,占据最有利的利益,与此同时,还要求崔家心满意足,这个度,却是最不好拿捏的。

    恩师会怎么做呢?

    可见恩师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已有了主意,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将崔志正吃的死死的。

    这不禁令武诩生出了好奇之心,她想知道,恩师会如何出手。

    “殿下,殿下……外头……来了一群百姓,怎么都不肯散去,希望能够见见殿下,他们说,受了殿下的恩惠,实在是感激涕零,想要给殿下行个礼,再返乡去。”

    陈正泰噢了一声,可他其实最怕这等感人的场面了,忍不住道:“不必啦,和他们说,他们的盛情,我已知道了,若是他们能安心回乡,好好的过日子,我陈正泰便已心满意足。其他的虚礼,就免了吧。”

    来人点了点头,连忙转身去了。

    武诩等那人去了,方才感慨道:“恩师这是收买人心吗?”

    陈正泰则是摇摇头道:“这是活命。”

    “什么?”武诩一头雾水。

    “高昌的百姓,在这里坚守了这么多年,民风彪悍,他们虽只是寻常百姓,可陈家想要在此立足,就必须施恩!施恩百姓,是最值当的事。”

    “值当?”武诩不禁道:“可是,我们已经花费不少了啊。”

    陈正泰倒是耐心起来,道:“你想想看,你所说的这些钱粮,拿去讨好宫中,陛下至多赞许你一句。而你拿这些钱粮,去惠及世族,世族们得了这些,或许也跟着笑一笑,然后他们会想要更多。只有这些百姓……你给他们一些钱,给他们一些粮食,哪怕这些钱和粮食,本就是从他们手里通过税赋的手段得来的,可他们依旧对你感激涕零。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值当的事吗?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这样花费钱财,获利更多呢?”

    武诩不由感慨道:“是啊,我听外头的人说,现在人人都称颂殿下了。只是恩师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感激涕零呢?”

    陈正泰道:“因为我也是民,我知道他们的感受,晓得他们的饥渴,知道绝望的滋味,所以等我的人生中但凡有了些许希望,但凡生活得到了改善之后,我才会格外珍惜。挨过饿的人,才知能吃饱是多么幸运的事。绝望过的人,才知道有了希望意味着什么。”

    武诩便忍不住道:“可是恩师不是出自钟鼎之家吗?你怎么会……”

    陈正泰心里说,难道我要告诉你,我陈正泰上一世读书时三天花光了生活费,然后饿的一个星期靠一个苹果充饥的事?

    陈正泰便掩饰道:“我们陈家当初可是家道中落……而且,我只是打了比方而已,人嘛,有时候也要学会换位思考。”

    “好啦,早一些去睡吧,明日我们要出发,前去高昌。”

    …………

    浩浩荡荡的军马,直接奔向高昌。

    甚至陈正泰没有派驻一部分天策军在这金城驻守。金城的治理和守卫,依旧还是交给金城的官吏,等抵达了高昌的时候,天策军的士气已经高昂。

    高昌国王麴文泰亲自带着印绶和文武百官出城,待陈正泰骑着马先行至城下,麴文泰便惭愧的至陈正泰的马下,口称:“罪臣万死。”

    陈正泰知道这种戏码便是如此。

    这麴氏高昌统治高昌多年,威信却还是有的,此时若是不给他善待,难免会惹来高昌的旧臣们惶恐不安。

    因而翻身下马,接过了印绶,而后他便将麴文泰搀扶起来:“我等本就血脉相连,西平麴氏,历来是先汉时的望族,今日我来此,并非是要讨伐高昌,而是与尔等共谋大业,高昌国君臣上下,以及庶民人等,在此守我汉家衣冠,已是太久太久了。这是大功劳,若非尔等,西域之地,可还有汉儿吗?你不必害怕,我已上奏朝廷,为你请封,至于我向你许诺的事,也绝不会背信,我陈正泰今日在此立誓,麴氏以及高昌文武,若无十恶不赦之罪,我陈正泰绝不加害,倘怀异心,天必厌弃陈氏!”

    麴文泰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于是再拜道:“殿下厚恩,绝不敢忘。”

    他起身的时候,看到陈正泰身后连片的甲士,个个如磐石一般,顿时心惊肉跳,心里甚至想,倘若这些人攻杀高昌,即便高昌上下负隅顽抗,只怕这高昌陷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正泰则是欢喜道:“好啦,进城吧,我一路而来,途径数县,这高昌诸县,井然有序,这是困苦之地,能治理到如此地步,也见你是有能力的人,将来到了河西,好好治家,将来定能跻身大族之列。”

    麴文泰心里忍不住吐槽,我本是王族,你却和我说这个?

    当然,麴文泰此时也已看开了。

    起初的时候,他心里是很不甘心的,可是人就是如此,一旦重新看清了自己的地位,也就慢慢能想通了。

    “到时只怕还需殿下多多指教。”

    二人其乐融融,带着文武官吏至思明殿,酒宴之后,宾主尽欢。

    麴文泰酒过正酣,道:“殿下,我已命族人收拾了行囊,打算及早前往河西,只是族人们如何安置,却还需殿下决断。”

    陈正泰听他的话,便明白什么意思了。

    对于麴家而言,高昌其实就是他的故乡,人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去河西,虽然河西之地,在许多人而言,反而比高昌要好一些。

    毕竟这个时候,大家不是还不知道种棉花吗?

    若论起种植粮食,河西的土地理论上比高昌肥沃。

    更何况,现在麴文泰已经清楚,陈家是绝不会容许麴家留在高昌了,这是原则问题,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果断的立即启程了。

    当然,他还有一个心思,却不方便说出,实际上却是……他还是有些害怕陈正泰反悔的,这可是二十万亩土地,三十万贯钱,是一笔何等巨大的财富,还是赶紧兑现了才好。

    “这个好办,麴公放心,你们抵达之后,自有人接应,我已去诏,让西宁那里给你们麴家选择了好地,至于钱……哈,无论是想要欠条,还是真金白银,到了西宁,自当奉上,绝不少你一分一毫。”

    麴文泰此时是真的放宽心了。

    酒宴散去,可是接下来的事却还有很多。

    比如崔志正便率先寻上了门来。

    自己可是劳苦功高,若不是老夫当初提拿下高昌,不是率先提出种棉花,哪里有今日的事啊。

    现如今陈家的势力已经蔓延至了高昌,我崔志正也有功劳。

    崔志正寻到了陈正泰,行礼,而后笑呵呵的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有了高昌,我大唐不但可以深入当初的安西都护之地,还可经略西域,自此之后,陈家在关外的脚跟就站的更稳了。”

    陈正泰含笑道:“何喜之有呢,现在又多了十万户百姓,百姓衣食,是我陈家所虑的事啊,所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现如今……反而教我焦头烂额了。所以现在于我而言,只有重大的责任,却全无喜色。”

    崔志正心里忍不住想骂,好处都让你占了,你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

    崔志正依旧面带笑容:“是,是,是,殿下以后只怕又要操劳了,少不得要日理万机,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殿下固然还年轻,正在鼎盛的时,却也不可日夜忙于案牍公务,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陈正泰便笑道:“我自会注意的,崔公就不必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老夫才是真正的日理万机,哪里似你这样的懒鬼。”崔志正心里默默地吐槽。

    此时,陈正泰则是又道:“此次拿下高昌,崔公出力不小,我一定要上奏朝廷,好好为崔公报功。”

    崔志正忙摇头:“老夫对于仕途,早就看淡了,多这一桩功劳,少这一桩,又有什么要紧呢,所以殿下不必将报功的事记挂在心上,只要能为殿下分忧,便是刀山火海,老夫也是在所不辞。”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你陈正泰该明白了吧。

    我是为你陈正泰效力,没有为朝廷效力,现在高昌已经得手,你陈正泰还想敷衍什么?

    给地吧,再不给地要翻脸了。

    陈正泰微笑,而后看着崔志正:“崔公,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崔志正:“……”

    你这是故意的给我装糊涂?

    陈正泰道:“你我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崔志正见他故意不开‘窍’,于是便道:“殿下啊,这高昌的土地,最适合种棉花,而如今棉价日涨,为了缓解这棉花的供应,崔家当仁不让,希望在高昌大规模种植棉花,只是……崔家现在在高昌没有土地,我听闻……这从前高昌国九成五以上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都在他们从前的官府手里,现如今,自当是落入陈家手里了,就是不知殿下愿给崔家多少土地?”

    身为名门望族,直接提出这等要求,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什么是世族?

    世族就是口里说着仁义,然后把天下的好处都占了。

    这叫站着挣钱。

    而其他人,都得跪在地上哭喊着将好处统统奉上。

    可碰到了陈正泰这么个家伙,崔志正觉得自己不妨还是要放下架子,脸皮要适当的厚一些,还是直接的讨要的好,鬼知道这家伙最后会不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陈正泰继续微笑着道:“这个啊……这些地,你自己都说是陈家的,怎么还好意思来讨要呢?”

    “什么?”崔志正脸色逐渐的消失了,接着便道:“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陈正泰这才收起了笑意,转而正色道:“当初也没说给你土地啊,既然是陈家的土地,我若赠你,岂不成了败家子?这是要留给子孙的。崔公怎么好意思开口提这样的要求,你我虽然不好见外,有什么话都可直言,彼此可以坦诚相待,可是开口就要我陈家的地,这很不合适吧?”

    崔志正看着陈正泰认真的样子,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心口像是一下子堵着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

    他努力的呼吸着,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正泰,随即冷声道:“陈正泰……你想翻脸不认人?”

    ………………

    武诩就坐在书斋里,此时正提着笔,在案牍上继续计算着钱粮和土地。

    不过很快,隔壁的正厅里,居然传出了激烈的争吵,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她甚至可以隐隐听到崔志正的咆哮:“做人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拿下高昌,崔家是出了死力的,崔家派出了这么多的探子,老夫甚至亲入虎穴,还有……还有朝廷那里,也是老夫的门生故吏上奏,这才有了现今,老夫不敢说拿最大的好处,可好歹给一口汤喝吧,殿下竟然如此不近人情,难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武诩一听,便晓得这陈崔两家是分不平这利益了。

    于是她侧耳倾听,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恩师这样做,也太过了吧,将来陈家在河西和高昌,终究还要仰仗着崔家的,崔家这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赏罚不明,将来谁还肯为陈家用心效力呢?

    似乎又隐约听到了陈正泰说了什么,便又听崔志正声震瓦砾的咆哮:“这不是地的事,这是你羞辱老夫!”

    “今日总要说个明白,好好好,殿下既如此薄情寡义,那么好的很,崔家算是认栽啦,只是此后,老夫以后再不敢高攀殿下,咱们各走各的路吧。还有,别忘了我儿崔岩,迄今是因殿下的缘故……”

    武诩心里嘀咕,崔志正好歹也是名士,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是彻底的震怒了!

    今日如此一闹,只怕崔陈两家,算是正式反目了。

    哎……武诩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而后,又听到隔壁的厅里传出声音,只是音量一下子少了很多,听不甚清。

    过了一盏茶功夫,便听到脚步,显然是崔志正打算要走了。

    武诩起心动念,便起身来,悄悄到了门口,便见隔壁的厅里,崔志正走出来,而后他返身,喜笑颜开的朝陈正泰行了个礼:“哎呀,殿下,不劳相送,不劳相送,都是一家人,何须相送呢?”

    武诩:“……”

    她的脸上闪过愕然,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更震惊了。

    却见陈正泰随后也走了出来,进入了武诩的眼帘,却是执着崔志正的手道:“崔公乃是长辈,这是该当的。”

    却又听崔志正欢天喜地的样子,美滋滋道:“过两日,我再来拜望,殿下……从此以后,若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夫年纪虽是大了,可只要殿下一声号令,也绝无二话,定要效劳的。”

    “崔公此言,令我感佩。”陈正泰拍拍他的手,颇为意动:“能有幸结识崔公,是我陈正泰的福气啊。”

第五百六十五章:都是陈家的地

    崔志正听了陈正泰的话,似乎也动了情,努力地使自己眼眶通红,感喟起来。

    “殿下此言,甚得我心,能识殿下,乃某三生之幸。”

    二人彼此相视而笑,陈正泰亲自将崔志正送出去,等折返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武珝倚着书斋的门相望,朝陈正泰道:“恩师……终究还是妥协了?”

    “妥协了什么?”陈正泰诧异道。

    武珝便嫣然一笑,淡淡说道。

    “方才学生在书斋里听到了动静,似乎是因为那崔公与恩师发生的争执,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学生便在想,这定是恩师不肯给他土地了,而那崔公,自然是勃然大怒,他为了高昌的事,费尽了周章,就是奔着土地来的,怎么肯罢休呢?”

    武珝黛眉微扬,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道。

    “可是后来,我见这崔公喜滋滋的出来,又与恩师亲密如此,那么想来,定是恩师磨不过他,给了他优厚的条件,只怕这一次,崔家得到的土地不少吧,如此,才能让他心满意足。”

    陈正泰笑了笑,随即便朝武珝摇头。

    “我可不打算给他土地,我早说了,地是陈家的,一分一毫都不给,这么多的土地,我给崔家多少他才能心满意足?要知道,人的**是没有尽头的,欲壑难填的道理懂不懂?何况,他崔家惦记着这一片土地,难道我陈正泰没惦记吗?他花费了功夫,我在高昌没花费功夫?”

    武珝听到这里,不禁诧异起来,困惑地看着陈正泰,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恩师,这话怎么说?可是明明……明明……我见崔公喜笑颜开……”

    陈正泰踱步进了书斋,背着手,依旧没有停步,在书斋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地是肯定不能给的,陈家要驾驭崔家,若是给了地,现在陈正泰若在,倒还好,可百年之后呢?要让这崔家不能喧宾夺主,那么主权定要在我。再者说了,我们招募世族来河西还有高昌,可不是让他们来捡便宜的,而是利用世族开发土地,为我所用。倘若这土地完全没有节制的分发下去,将来势必又是土地兼并,强者越强,弱者越弱了。”

    武珝凝神倾听,她知道陈正泰还有后话。

    便又听陈正泰道:“所以,我给了他租赁权,五十年为限,他们崔家要多少棉花地,都可寻我租赁,而且这租赁的价格,给了他们崔家大大的优惠。”

    “租赁?”武珝诧异道:“崔家肯租赁吗?”

    “否则我让你计算棉花田的产量,以及收益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一亩地,每年需要多少成本,而后再算出来,能有多少的盈利,你大抵算过,若只是论收益,一亩地,一年下来,有一贯以上的收益对吧?”

    陈正泰娓娓给武珝说来。

    “是,这是最保守的计算了,添加了虫害,还有棉质普通,甚至预期了未来棉价可能会大跌,还有投入的人力物力,大抵……应该会有一贯的盈余。”

    陈正泰颔首:“所以我呢,就用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将棉花地,廉价租赁给他,一贯钱里,我只取三百文地租,当然,这是给予崔家的特惠,其他人,就别想有这好事了。租赁五十年……若是以后续租,也给崔家优先权,这土地,虽不是他们崔家的,可实际上……产出和收益,他们崔家能从中获利不少。而且我深信,崔志正这个老狐狸,也已暗中算过每一亩地的收益了,他比我们清醒的多,早有准备的。”

    武珝听罢,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恩师棋高一招,让崔家束手就擒了。

    武珝钦佩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却开口说道。

    “何况起初的时候,他一开始也不指望我们陈家能分给他们陈家多少土地。可若是租赁就不一样,若是租赁,他们能经营的棉花地,比我们能分得的土地要多的多。这里头,除了名义上土地不归属于他们崔家之外,其他的收益,一文都没有少他们,而且可能还挣的更多。”

    “若是以从前世族的思维,去理解这个事,崔家肯定不能接受,因为那是地主的思维。可若是用工商的思维去理解这个事,反而觉得这是一本万利了。崔志正这个人,早已脱胎换骨,他现在只算收益,不管其他。因而,一定会同意。”

    “只是……”武珝点头,大抵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不过她思忖了一会,便又开口问道:“只是,这样做,对于恩师有什么好处呢?”

    陈正泰认真地给武珝分析起来。

    “陈家可不只是世族,自从皇帝下旨,命陈家世镇关外,为大唐藩屏,那么陈家既是一个世族,可同时,也是河西、高昌、朔方等地的管理者,倘若地彻底的给了崔家,现在这里是地广人稀,因而土地分出去也就分出去了,只要经营得当,这里的百姓都饿不死,可三五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旦失去了地权,而人口增多,百姓们应当怎么办?历来的王朝覆灭,不都是因为土地兼并引起的吗?我若是开了这个头,势必要遗祸子孙。”

    武珝点头道:“既如此,这高昌的地,最终不还是租种给世族的,终究殿下还是偏向世族多一些。”

    “这不一样。”陈正泰摇头说道:“这叫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时候,这高昌不过是不毛之地,要种棉花,哪里有这样的容易,凭借着寻常百姓,他们饭都吃不饱呢,这种植棉花,开发这广袤的高昌,哪里有这样的容易。”

    陈正泰顿了顿,便又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世族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别看世族平日里不是东西,可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对这高昌的土地进行开发。他们会不吝钱财,购置大量的牛马和农具,他们会想尽办法去寻找最好的棉种,他们会提前让人开荒,去挖沟渠,去发动人去蓄水,建立水库。想要将这高昌变成一望无际的棉田,需要有人提前规划,需要有人不惜成本的提前进行投入;需要有人进行管理,需要有人建立棉仓,还需要就近有棉纺的作坊;甚至在将来,一条自高昌到西宁的铁路,也需大家一起筹措钱粮,这些不是陈家可以做到的。”

    这是实情,这个时代的百姓,怎么可能会有长远的目光呢,毕竟,今天还在想着明天到哪里填肚子呢。

    依仗这些世族,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这并不代表,陈正泰不需对这些世族进行防范,对他们进行收租,可以确保陈家能轻松得到这块蛋糕的最大一块。确定了陈家的地权,则可以为将来高昌大开发之后,做好一些准备。

    “现在要紧的,是将高昌开发起来,只要大量的世族在此种棉,这里的人力又稀薄,却又需要大量人采摘棉花,需要大量的人进行纺织,世族们为了雇佣劳力,这里的薪水,是不会少的,先让人填饱肚子吧,填饱了肚子,而后有了余钱,此后才能让自己的子孙能够读书写字,凡事都一步步的来。”

    武珝认真地追问陈正泰:“恩师打算将地统统都租种出去?”

    陈正泰重重点头。

    “对,全部租种,除了崔家给予一些优惠之外,其余的土地,统统以拍租的形式,让世族们竞价承包,谁每亩给的租金高,便租给谁。”

    武珝苦笑摇头:“学生只听说过拍卖,没听说拍租。”

    “只要有利可图的事,叫什么都不紧要,有钱大家一起挣便成了。”陈正泰道:“相信世族们租了这里的土地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吸引关内的百姓充实高昌,关外之地……现在不缺乏土地,这里其实和中原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汉朝的安西都护府彻底的名存实亡之后,群雄并起,各国彼此杀戮了数百年,人丁稀薄,这样的沃土,我们不占,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武珝想了想,一双清明的眼睛直直发光:“我跟随恩师,越发觉得恩师是个不一样的人。”

    “嗯?”陈正泰不解地皱眉,一脸诧异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很矛盾。”武珝努力地想着用词,而后她嫣然一笑:“恩师所图甚大,可是……却又没有野心。”

    陈正泰失笑道:“这两个词,分明是反义。”

    “所以才觉得不一样。”武珝精辟道:“明明似乎想让整个天下,都随恩师的想法去改变,也想着陈家能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这些念头,对于这天下的改变,无一不是翻天覆地。按理来说,这该是天子的思维,只有天子才操心这些事。可偏偏恩师呢,却对于权欲,并不看重,虽也和人勾心斗角,却不似有些人一般,一心只想向上攀爬。”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在陈正泰的心里,自己已经两世为人的人了,对于功利可能看的淡泊一些,当然,只是一些些而已,若说全然没有,那定是骗人的。

    陈正泰做不到圣人那样的境界,却知道,任何利益的攥取,需要适可而止。

    可另一方面呢,他似乎又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上一世的教育,或者说,某种延续于陈正泰体内的某种文明烙印,却终究还是深深的刻在自己的骨血里。

    这或许便是古往今来一直流传的入仕精神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无论任何借口,或者是再怎样狡辩,倘若有能力的人不能心怀天下,都会被人所唾弃。

    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某种程度是让人无法容忍的。

    这就好像,后世的历史穿越文里,有了上一世记忆的主角回到了古代,成日去和人谈情说爱,势必会遭人唾骂,这种唾骂倒不是因为读者素质水平低下。

    而是那延续数千年的文明深深植入了绝大多数人的内心,有能力,就得有担当,当你获取了高位,得了钱财,那么你便不再只属于你个人,如若不然呢?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吗?

    亦或者,生来富贵的人,只需沉浸在温柔乡,千金买笑,醉生梦死,只计较争风吃醋之事,承包一个大鱼塘,每天找玛丽苏式的女人成日装逼吗?

    陈正泰哈哈一笑,掩饰自己键盘侠的本质,道:“谁不心怀大志呢,只是为师比其他人懒一些而已。”

    …………

    陈正德已匆匆带着他的人赶来了高昌。

    他来高昌有两件事,一件事准备娶妻了,他的婚姻大事,陈家上下的人都很操心,唯独他自己,却一丁点也不急不躁,只是这一次……他是想躲也没法躲了,堂兄陈正泰给他做了主,包办了他的婚姻。

    远在长安的三叔公得了快报,当即回书,表示一切按陈正泰的意思办,哪怕是高昌国的国主之女是一头母猪,他也认了。

    能蹲着撒尿,还能生娃就好。

    于是,陈正德几乎是被人绑来的。

    当然,他还是有欲拒还迎的一面,因为虽不想娶个婆娘,觉得有了个妇人在身边多事,却心里又惦念着高昌的土质。

    关于崔家的一些传闻,他已注意到了。

    陈正德不知传言是否夸张,所以一直想要来高昌考察,毕竟这两年,随着棉纺的发展,改进棉种,已是陈正德最大的事了,因而,这高昌几乎成了陈正德朝思暮想的地方,当然……这里的女人除外。

    许久不曾见这位至亲的堂弟,陈正泰有些诧异,因为这兄弟之间,实在差异有些明显,自己肤色白皙,而陈正德却是面色黝黑,自己依旧还保持着玉树临风,而陈正德却像一个粗糙的老农,武诩在旁咂舌,她心里甚至怀疑,当初三叔公或者是陈正德的亲爹,家里的女人一定出现过某些不可言说的变故,如若不然,不至如此。

    ……………………

    就在这几日,朝廷一直都关注着高昌的消息。

    贞观十三年太平无事,而如今,这高昌几乎已是最大的事了。

    而之所以引人关注,还是因为侯君集连发了许多的奏报来。

    似乎侯君集害怕被人抢功一般,带着铁骑,一路直奔西宁,即将抵达西宁的时候,又发奏报,声称高昌国已是坚壁清野,要和大唐死战。

    百官们当然知道侯君集的意图。

    哪怕是李世民,也是心如明镜。

    他看着奏报,忍不住笑道:“君集虽是城府颇深,却也有义勇的一面。”

    张千听罢,顿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这些日子,对于侯君集的印象极差。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侯君集的小心思,让陛下生出了警惕之心。

    可此次出征高昌,侯君集所表现出来的急迫,却很对李世民的胃口。

    陛下本就是行伍出身,反而喜欢这等武臣的粗野和不拘小节。

    张千笑道:“只怕侯将军现在心里急了,立功心切。”

    “立功心切没什么不好。”李世民赞许道:“朕只恐大臣们个个淡泊名利呢,我大唐,便是一个个立功心切之人所建立的啊。”

    张千顺着李世民的话:“陛下所言甚是,只可惜奴是阉人,不能为陛下立功。”

    “陈正泰有什么消息吗?”李世民奇怪地看了张千一眼,好端端的聊男人的事,你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好端端的凑什么热闹?

    张千见陛下无动于衷,心里颇有几分失望,于是道:“说是已经派人前去高昌国劝降了。”

    李世民一脸诧异,非常不解地问道:“劝降?此前可有什么准备吗?”

    张千摇头。

    “只听说事先派了几百个突厥的骑奴去刺探了一下军情,而后,就再没有了动作。”

    李世民听罢,脸色凝重,忍不住嘀咕道:“这……倒是有些蹊跷了。高昌国国主,朕对他略知一二,这高昌人,历来桀骜不驯,怎么会轻易的臣服呢?派几百骑奴,如何能威慑高昌国主?即便是有十倍百倍的骑奴,也无济于事。现在距离三个月,还有几日了?”

    张千如实回答。

    “陛下,还有七日。”

    “哎……”李世民叹了口气:“时间来不及了,朕还以为,陈正泰会给朕一个大大的惊喜呢。毕竟……高昌虽是小国,却是西域的一个钉子,他们大多都是当初西域都护府的汉儿血脉,无论如何,若能为大唐所用,无论如何,也更忠诚一些。”

    张千干笑:“是啊,奴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朔方郡王殿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世民眉一挑,顿时正襟危坐起来:“看来……战事要起了。”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道:“陛下,兵部尚书李靖求见,说有大事……”

    ………………

    第二章送到,今天小孩子过生日,请假一天,第三更大家别等了。

    这个月的假全部请完了,月底之前不会再请。

第五百六十六章:大功于朝

    李靖乃是兵部尚书,此时觐见,定是有重要的军情了。

    李世民听罢,振作精神:“宣李卿觐见。”

    过不多时,李靖便入殿。

    朝李世民行了个礼:“陛下………”

    李世民看着李靖,面带微笑:“卿家何事觐见?”

    李靖面上带着轻松之色,随即道:“高昌……降了。”

    “降了?”李世民一时诧异。

    三个月……

    还差七日。

    就在这个时候,高昌国竟是降了!

    这显然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道:“消息可准确吗?朕闻高昌国主历来桀骜不驯,理应不会轻易乞降。”

    消息来的太快了,事先也没有任何的征兆。

    毕竟就在此前,高昌国还做出一副要负隅顽抗的样子,哪里有半分降念?可可转过头,却突然投降,这甚至让李世民觉得其中有诈。

    李靖正色道:“陛下,这绝非是空穴来风,就在高昌国降的前两日,高昌国的金城县发生了判断,叛乱的士兵,杀死了金城司马,此后……叛乱开始蔓延诸郡,那高昌国主,想来是看到大势已去,于是不得已之下归降了。”

    金城叛乱……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此乃天佑大唐啊。”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就在这节骨眼上,金城怎么就发生叛乱了呢?

    李世民不禁为之大喜:“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再好不过了,只是……金城何故发生叛乱,这一点,你知道吗?”

    李靖摇头:“臣……这里没有任何的征兆,反而是侯君集送了大量的消息来,都是说战事一触即发,又说高昌国如何的狂妄,对大唐如何的无礼,这个时候,侯君集的兵峰已至西宁,现在是磨刀霍霍,正待要拿下高昌呢?”

    李世民不禁嘀咕起来:“莫非是因为侯君集的三万铁骑起了作用?”

    古代的路途遥远,交通多有不便,一个消息,随便都要传送好几日,对于高昌的情况,朝廷可谓是一无所知。

    李世民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些只言片语的信息,立即让他猜测了几个故事的版本。

    却在此时,有宦官进来禀报道:“陛下,银台急奏,陈正泰与侯君集都来奏报了。”

    李世民随即道:“统统取来。”

    李世民先看陈正泰的消息,打开奏报,里头大抵的记录了关于金城谋反的经过。

    李世民看过之后,忍不住感慨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这突厥的骑奴,此人当好好的抚恤,倒是可惜了。金城军民百姓义勇,此次立了大功。”

    而后又看过陈正泰事先派了崔志正前往高昌劝降,李世民不禁失笑:“一个国公……而已……”

    是啊,堂堂高昌国主,居然一个区区国公便答应了。

    要知道,大唐封的国公不少,按理来说,若是高昌国主主动请降的话,莫说是国公,便是一个归义王,李世民也是肯给的。

    而乞降的条件,显然是李世民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于二十万亩河西的土地,这河西的土地,现在本来就是在白送,但凡世族迁徙河西,陈家巴不得送人呢。

    这把地送了出去,就等于迁徙了人口进来,送地根本不吃亏,而是一举两得。

    三十万贯……

    李世民看到三十万贯……却还是唏嘘一番,禁不住道:“遥想当初,靠精瓷……”

    说到了精瓷,李世民便警惕起来,抬头看了李靖一眼。

    李靖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世民便咳嗽,他本想说的是,当初精瓷的交易火爆的时候,这三十万贯钱,相当于陈家和皇族一两天的收入了。

    当然……这也是钱……

    小小的肉痛之后,李世民转忧为喜,龙颜大悦道:“这是攻心之术,好极,高昌国主既然深明大义,那么朕便遂了他的心愿,便敕其为……平国公吧。”

    这平国公,显然是因为那高昌国主本是西平人,倒不算是羞辱性质的爵号。

    若是这家伙恬不知耻想要一个王,那少不得要羞辱羞辱他了。

    李世民随即又道:“召他来长安,朕要见见他,将他的族人迁徙至河西,该给他的钱和田产,转告陈正泰,大唐言而有信,一文不少他。至于西平的文武,也都在河西赐地,让他们迁居河西。该给封爵的给封爵,给与官职的给与官职,只要迁居到了河西,当然都要善待。陈正泰迁居之策很妥当,使朕无忧啊。”

    这些人都是高昌的土皇帝,可只要迁居到了河西,就等于彻底的断了根基,这根基一断,以后再也别想自立了。

    自此之后,到了河西,人生地不熟,反而需要仰仗大唐和陈氏,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从此往后,除了死心塌地之外,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李世民觉得陈正泰这一手,办的很漂亮,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如今,朝廷安生了许多,重要的是,这些最让李世民头痛的世族,现在也开始陆续迁居去了关外,用关外不毛之地,吸引世族,而关内之地,则可彻底的操控于皇族之下,朝廷任免的官职,治理地方,政令的贯彻,没有了这些世族,显然顺畅了许多。

    而至于从关内迁徙出去的人口,李世民对此倒是并不介意。

    因为除了一部分的匠人和劳力之外,流失最多的,恰恰是世族的族人和部曲。

    可这些人……实际上压根就被世族们隐匿了,属于被隐匿的人口,朝廷没办法管束他们,也没办法向他们征收税赋,甚至这些人,从官府的角度而言,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他们是世族的力量。

    所以大唐的人口,在账面上而言,其实根本就没有减少,反而年年都在增加。

    而这些李世民的心腹大患,现如今却纷纷迁居河西和朔方,甚至让关外的土地,变成了良田。

    这等于是将麻烦统统都甩了出去,让关内之地,得了几分轻松,等于是彻底的甩下了一个包袱了。

    又不怎么不令李世民心情舒畅!

    李靖见李世民喜出望外的样子,却不禁道:“陛下,此次我大唐辟地千里,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只是……朝廷是否向高昌派驻官吏?高昌的土地……”

    李世民侧目看了李靖一眼,面带微笑道:“卿家以为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李靖的打算。

    李世民颔首:“可是朕已许诺,自朔方而至河西,乃至于关外的土地,统统为陈氏代为镇守。”

    “臣也是为了陛下考量,现在陈氏的土地,东至朔方,西至高昌,连绵千里……而如今又充实了大量的人口,臣只恐……”李靖就差一点说出将来只恐成为心腹之患的话。

    这样的思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

    李世民凝视着李靖。

    他背着手,过了许久才道:“你以为……这只是朕的一句许诺吗?”

    “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朕也知道李卿说出这些话,也是为了朝廷的利益考虑。只是……朕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

    李靖一脸狐疑地道:“陛下难道是担心失信于天下?”

    “做天子的人,怎么能处处都讲信用呢?”李世民禁不住大笑。

    这话说的李靖心里发毛。

    可李世民随即道:“可是……皇帝也不是可以什么事想做成便可做成的!朕许诺了陈正泰,陈正泰拿着朕的许诺,招揽了这么多的世族,迁居在了河西和朔方之地,世族为何要迁徙?除了因为精瓷元气大伤之外,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日益感觉到,朕对他们越来越苛刻的缘故啊。这世族屹立了千年,朝中的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出自他们的门生故吏?他们家族之中,有多少的部曲,谁又算得清楚?因而,他们现在迁居到了关外,既是因为需要获取新的土地,才能重新扎根。也是因为可以躲避朝廷的管束。如今到了关外,他们和陈家,已经达成了默契!彼此之间,在关外共荣共辱!若是这个时候,朕对陈家恩宠有加,这才令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可若是这个时候,朕突然干预高昌,朕就不说陈家会怎样想了,那些迁居关外的世族们,肯答应吗?他们迁居关外的本意,就是摆脱朝廷的约束,这时候,哪里还会愿意再请一个爹来?”

    李靖此时大抵明白了什么,他毕竟是武将,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么一层。

    李世民随即感慨道:“若是朝廷执意如此,那么这些世族,十之**又要离心离德了。甚至连陈氏,也会滋生不满和怨愤。朕更要失信于天下。而朝廷的官吏即便到了高昌,难道真的可以治理吗?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就是一句空言!朕为天子,也绝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皇帝者,除了要兵强马壮之外,还要通晓制衡。只有保持平衡,才可将一碗水端平。朕既要用世族的子弟为官吏,也不得不让他们在关外逍遥自在。”

    “隋炀帝的先例,便是前车之鉴。中原乃是天下的根本,因而朕治中原之地即可,朕在中原,为根,在将来,世居关外的世族们为朕羽翼……无论是河西、朔方还是高昌,朕不干预,也绝不插手,朕必须得信守这个许诺,如若不然,便为独夫民贼,从此,大唐永世不宁。”

    李靖恍然大悟,说来说去,当初就是陈家帮着李唐将那些麻烦的世族送去了关外,以至这个麻烦,彻底的被朝廷甩开。

    李唐的统治,自然而然也就更加的牢固了。

    可是……这并不代表李唐可以任意胡为。

    那些迁居到了关外的世族,力量依旧不容小觑,而今……已开始慢慢的达成了某种平衡。

    只是……这些事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可实际上……深谋远虑的李世民却已洞见到了。

    李世民随即一笑道:“陈正泰乃陈家的家主,而……这关外之地……既赐予了陈氏,那么就将这些世族,交给陈家去处置吧。正泰乃是朕婿,他的儿子,乃是朕的外孙,算起来,也是朕的骨血。朕要做的,不是让朝廷去管理什么高昌,而是确保陈氏在关外独断的地位即可,陈氏便是朕在关外的州牧,让他们像管理羊群一样,牧守关外的世族,亦无不可。”

    李靖忙道:“臣万死之罪,竟是妄言。”

    李靖听完李世民的一番话,便大抵明白了李世民的思路了。关内关外,其实已经渐渐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在这种平衡之下,任何人妄图打破,都可能遭来天下大乱的危险。这就如李世民当初不敢轻易对世族动手一般,也是有这样的疑虑。

    而关外之地,既然世族们开始聚居,这所有的世族里,陈氏和皇族最亲,那么李唐只需确保陈氏在这里头的绝对地位,遏制住那些世族就可以了。

    其他事,能少去管就少管,越管麻烦就越多。

    “卿家无罪。”李世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靖,他面露微笑,显然对于李靖的印象好了几分。说到底,人家李靖所虑也是为了李唐着想罢了!

    而后,李世民又道:“所以,但凡陈正泰有什么奏请,关于他如何处置高昌,又请谁为高昌的郡守,朝廷看都不需看,直接同意便是了。总而言之,关内之地,行王道;而关外之地,奉老庄之学,无为而治,这才是天下安定的根本。”

    一直默默在一旁待伺的张千忙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瞪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桌案上的另一个奏本道:“朕倒想看看,侯卿家上奏来,要说什么。”

    说着,他兴冲冲的拿起奏本打开,只是一看之下,随即脸色变得有几分不悦!

    接着语气清冷地道:“这侯卿家,立功心切,也没什么不可。只是……他还是太急了。”

    李靖诧异,其实李靖对于侯君集的印象并不好,侯君集论起来,当初乃是李靖的半个弟子,是李靖带着他学习兵法的。

    原本这一对师徒,也算是一桩美谈。

    可哪里知道,这侯君集在学习了兵法之后,居然上奏李世民,预告李靖谋反。

    侯君集的理由非常搞笑,他说李靖教授自己兵法的时候,每到精微之处,李靖则不教授,这是故意藏私,显然李靖肯定要谋反。

    李世民听后,便下了一道旨意,责备李靖。

    李靖得了责备的诏书,是一脸懵逼的。

    卧槽,这狗东西他恩将仇报。

    于是李靖连忙为自己辩解,告诉李世民:“这是侯君集想要谋反。如今中原安定,我所教他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如今侯君集求学尽臣的兵法,是他将有异志啊。”

    李靖其实是个老实人,若不是被侯君集咬了一口,是断然不会反咬回去的。

    自此之后,李靖和侯君集便不再来往了,彻底和侯君集反目。

    可哪里想到,李世民虽然没有因为侯君集的诬告,而治李靖大罪。

    可也没有因为李靖的反告,而收拾侯君集,反而让侯君集做了吏部尚书。

    李靖能不憋屈吗?

    自己混了这么多年,才是兵部尚书,就不说自己开国的功劳了,论起来,那侯君集还是自己半个弟子呢。可结果呢,这个可恨无耻的侯君集现在居然爬到了自己的头上。

    六部之中,兵部虽然非常重要,可任谁都清楚,兵部不过是掌兵,而吏部却可以提拔和罢黜百官,因而在人们的心目之中,吏部尚书是比兵部尚书高了半个档次的。

    李靖每逢听到陛下提到侯君集,心里便窝火,他一直觉得自己该老成持重,因而即便被侯君集在后来各种污蔑,也不再在侯君集的事上说什么话了。

    可现在陛下又提起了侯君集,而且陛下很是不悦的反应,李靖便忍不住道:“陛下,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世民便皱着眉头道:“侯君集言,高昌所谓的乞降,定为诈降。为了防范于未然,他自请带兵前往高昌镇守,以防生变。”

    这显然是侯君集不死心了。

    总觉得自己该去做点什么。

    而李靖对此,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侯君集这个人,心胸狭隘,容不得其他的有功之臣,自己却又立功心切,希望自己能够压住其他功臣一头,这没有功劳也要创造出功劳,本来就是他性情。

    于是李靖道:“请陛下立即召回侯君集,高昌的事,既已尘埃落定,再让侯君集进兵,已是无益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认同地道:“兵部下书,召他回来吧。他终究乃是太年轻了,过于鲁莽了。”

    李靖心里忍不住吐槽,此人也叫鲁莽?此人就是中山狼,陛下的眼睛,该去看看了。

    这狼心狗肺之徒……

    李靖又开始郁郁不乐起来,他更多时候,只是将憋屈藏在心底,顿时感觉自己浑身又不自在起来。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六十七章:忠奸难辨

    李靖心里骂着,口里却还是应下:“是,兵部这就行文,召侯君集回来。”

    这李靖随即告辞,李世民点头,只是等李靖退到了殿门口时,李世民却是突然道:“李卿,侯君集为人,当真不堪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李靖霎时间紧张起来。

    显然,陛下这是翻起了旧账。

    先是侯君集说李靖有谋逆之心。

    而李靖则说侯君集有不臣之念。

    本来李世民对于二人的口角,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注意。

    这毕竟是可以理解的嘛,臣子们斗口而已,某种程度而言,恰恰是因为侯君集和李靖的反目,才越发的开始器重侯君集。

    毕竟李靖所代表的,乃是当初那些开国的功臣,这些人是骄兵悍将,也只有李世民才能驾驭他们。

    可未来太子如何驾驭呢?

    因而,侯君集状告李靖,绝对是一步妙棋。

    显然李世民运用了侯君集和李靖之间的矛盾,在李靖为首的功臣集团之外,培育了一个新生的力量,即以侯君集为首的新军功集团,用以制衡李靖。

    表面上看,这样的布置十分完美,毕竟开国之后,十数年没有大规模的征战,老的开国功臣们,却依旧占据着高位,而以侯君集为首的一批年轻的将领们,却也急迫的想要获得军功,进而对李靖这些人取而代之,而这些人,毕竟立多少功劳,也不如开国功臣们相比,他们就不得不更加借重于皇帝或者是太子的赏识。

    将来若是李世民身子欠安,太子也自然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于是才有了太子虽然已经纳妃,李世民依旧让侯君集的女儿进入东宫,让其成为了太子的妾室。

    与此同时,大力的提拔侯君集,很快,竟让侯君集得到了吏部尚书这样只有长孙无忌这等外戚的高位。

    可李世民在此时……显然却发现,这种制衡已经无用了。

    因为李世民有了新的制衡力量,那便是陈氏!

    借用陈氏所代表的百工子弟,支持太子。同时,陈氏大量的财富,也必须与皇族捆绑,才能保全,如若不然,怎么抵得上这么多的旧贵族的窥测。

    更不必说,陈正泰本就是外戚,他与太子的关系,更是铁的不能再铁了。

    有了这一层层的身份,天策军迅速的取代了侯君集这些年轻将领们的地位。而遂安公主直接进入鸾阁,成为鸾阁令。

    其实从新军变成天策军,又从遂安公主入阁,这个时候的侯君集,地位已经变得尴尬起来,也许寻常人还未察觉到这等变化,其实某种程度来说,陈家所替代的,只是侯君集罢了。

    因为在李世民原本的构思之中,侯君集是要和遂安公主一样,成为宰相的。

    而侯君集背后的那些将门新锐们,其实也被更为可靠的天策军所替换。

    此时的侯君集,可以说,不过是一个弃子了。

    当然……这又出现了一个问题,从前李靖和侯君集之间的矛盾,是李世民利用的武器。可如今,事后再回想起来,李世民察觉有些不对了,因为如果抛开一切的政治谋划,李世民意识到……这个事件,可能涉及到两个将军的忠诚问题。

    李世民提起了这些旧事,自然让李靖忍不住忐忑不安起来,因为……自己虽然说侯君集有不臣之心,可是前提却是,自己被侯君集状告了。

    只是此时陛下既然问起了,李靖于是道:“侯君集一直想学习的,乃是征伐天下的本领,这些本领,只有天下大乱时的将军们必须学的,他状告臣故意不愿意教授这些学问,实际上,他是不想为将,而想要为帅。”

    为帅和为将是两个概念。

    这一点作为将帅的李世民心知肚明。

    为将的人只要考虑怎么进兵,怎么控制军中的情绪,怎么打败就好了。

    而为帅之道在于,你可以不必考虑一城一池的得失,不必考虑一支部队的胜败,你需谋划的,是如何获取最终的胜利,如何在占领了敌国之后,安稳人心,怎么样赏罚将士,才能确保他们的忠诚。

    这些学问,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教授,即便是李世民和李靖这样的人,也是再征讨天下的过程中,慢慢的摸索出来的。

    “何况,此人污臣有异心,可见他的心思狡诈。”李靖顿了顿,随即又道:“任谁都知道,臣……臣……”

    说到这里,李靖有些难以启齿了。

    李世民目光幽幽,却察觉出了李靖的犹豫。

    此时,李世民反而想和李靖坦诚布公的谈一谈,于是看了张千一眼,道:“张力士,给李卿家赐座,斟茶上来。”

    张千连忙应声去了。

    过不多时,李靖坐下,抱着茶盏,这让他心里渐渐轻松了一些。

    而李世民则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李靖的对面,凝视着李靖,道:“你说罢。”

    李靖道:“那么臣就斗胆进言了。当初玄武门之变,当时臣在外掌握大军,陛下曾询问臣的主意,臣却是按兵不动,没有参与这一场夺门之变。”

    这话……一出,李世民顿时明白,为何李靖方才会显得犹豫不决了。

    毕竟,提起从前的旧事,大家其实都很忌讳。

    玄武门之变的时候,秦王府的文臣武将们,纷纷追随李世民,可只有李靖保持了中立,当然……这一场夺门之变里,李世民是占有优势的,而李靖按兵不动,某种程度就是偏向了李世民。

    可即便如此,和那些纷纷肯誓死追随的文臣武将而言,李靖显然还是不够‘忠心’。

    李世民颔首,口里道:“卿乃上将军,恪守中立,也是为了国家,这一点……朕虽也有一些怨言,却并没有责备。”

    话虽这么说,但责备肯定还是有一点点的,如若不然,以李靖的功绩,何止一个兵部尚书呢。

    李靖看着李世民平静的脸色,便接着道:“此后陛下让侯君集到臣这里来学习兵法,臣所教授他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可依然还要状告,这又是何故呢?当初的时候,臣不敢讲,今日既然陛下让臣畅所欲言,那么臣便斗胆揣测了。侯君集应当是很清楚,臣因为玄武门时的态度,令陛下心里起疑,所以这个时候,侯君集倒打一耙,一方面,可以证明他的忠心,另一方面,臣若是因谋反而被处置的话,那么军中势必会有许多人遭受牵连……”

    李世民皱眉,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眼前这个人,可是李靖啊,李靖说的没有错,唐军之中,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李靖提拔的,这李靖在军中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门生故吏。一旦李世民认定了李靖会谋反,那么……势必要对军中进行清洗。

    “而到了那时……谁可以继承臣的地位呢?”

    李世民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似乎有些往日没有注意的,一下子显露了出来。

    他利用了侯君集来制衡李靖,却似乎遗忘了侯君集的居心。

    显然,侯君集这一手,实在玩的太漂亮。若李靖真的因为谋反而被论处,那么大量的功臣都要遭殃,因为牵涉李靖的人太多了,军中的旧有势力会全部拔除,而取而代之的人,只有侯君集,侯君集将成为军中的翘楚,掌握大军,他的不少亲信,也将借此牟取到高位。

    而即便李世民没有听信他的话,侯君集已经和李靖反目,也可以成为李世民的一枚棋子,用以制衡这些骄兵悍将。

    可以说,侯君集的发迹,除了当初玄武门之变时立下了大功之外,就是状告李靖谋反了。

    玄武门之变时,愿意追随李世民的人很多,立功劳的人更是数之不尽,他侯君集还排不上号,至多就是凭着这功劳,获得了李世民的信任,同时在军中占有了一席之地而已。

    而状告李靖之后,侯君集却是一跃而起,成为了军中可以和李靖平起平坐的人。

    此时,李靖忐忑地道:“其实……臣早就料到他的心思,只是……臣毕竟当初在玄武门时,没有追随陛下。因而固然是打落了门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吃下这一记闷亏。只是……臣所担心的是,侯君集此人,利用一切方法,想要实现自己的野心,而陛下事先竟没有察觉,竟还认为他忠心耿耿,这样的人,他做校尉时,就想做将军,做了将军,便想统帅天下兵马。一旦统帅了天下兵马,接下来,就该有更大的窥测和觊觎了。陛下怎么能不防备呢?”

    李世民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轻轻的拍着自己的骨节,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目光渐渐幽深,显然此时也在咀嚼着李靖的这一番话。

    顿了顿,李世民道:“军中……侯君集有不少的门生故吏吧?”

    他轻描淡写的问出这番话,可这既然问了,自是不可能无关紧要了。

    李靖却是苦笑道:“年轻的将军之中,投靠侯君集者甚多。”

    他生怕李世民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夸张,于是解释道:“臣毕竟不是陛下的腹心,所以虽为兵部尚书,却一直害怕结党,便尽力的避嫌……”

    李世民点头,他理解李靖的处境,因为玄武门之变的事,再加上侯君集状告他谋反,虽然没有得到追究,可李靖这样的大功臣,其实一直都处在恐惧之中,不敢轻易和人结交以及联系。

    如此一来,那些想要攀附李靖的人,自然大失所望!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即便和李靖关系好,李靖也不敢推荐他们,生恐被陛下认为这是他任用私人。

    这些人既然结交李靖而求取不到自己的高位,自然而然,也就散去了。

    李靖又接着道:“可是侯君集,一直被陛下所信任,而且他又与太子殿下亲厚,更是被陛下拜为吏部尚书,想要结交他的人,可谓是过江之鲫。在这军中,任谁都知道,只要侯君集开了口,用不了一年,便可从校尉跃升为将!故而,不知多少人为了结识他,而对他言听计从,臣不敢说这些人都是他的党羽,可是论起在军中的威信,臣已远不及侯君集了。”

    李世民皱眉起来,其实这些……李世民是心知肚明的,侯君集在军中有如此大的影响,根本就是他自己纵容出来的。

    若不是自己的赏识和信任,或者说,当初自己期待侯君集来挖李靖这些人的墙角,怎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呢?

    李世民便叹息道:“朕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李靖朝李世民看了一眼,欠身道:“请陛下明示。”

    李世民凝视着李靖:“当初玄武门之变时,你为何按兵不动,对朕的诏令,无动于衷?”

    这是第一次,李世民直接询问李靖。

    以前,君臣二人对此都刻意的回避,相互都很别扭。

    要知道,这李靖当初也是李世民提拔出来的,在李世民心底,这玄武门之变时,谁都可以不追随自己,唯独你李靖不能躲着,也不能置身事外。

    李靖沉默了很久,却不敢回答。

    “你说罢,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隐藏的呢?”李世民淡淡道。

    李靖随即露出了苦笑,这才道:“从八王之乱时起,夺门之变就成了天子们登基的手段,这数百年来,哪一次不是如此呢?多少将军们拥立着皇子和宗室诸王们,带着兵杀入皇城,最后耀武扬威。可是……陛下……这是对的吗?将军们不是凭借横扫四夷而获得高位,不是以卫青和霍去病为榜样。而是将从龙之功,当做自己立足庙堂之上的本钱,拥立了皇帝的人,立即可以受到信任,被委以重任,得到公侯的爵位,子孙都受这样的恩惠,可是……这对天下,有什么益处?数百年来,天下更迭,以至胡人入了华夏,天下大乱,不正是因为……将军们都是这样想,不就是因为,将士们希图用最这种手段,便可享受荣华富贵,却早已忘了,为将者,该为国家扫平天下,来当做自己平生志愿。”

    说到这里,李靖又看了李世民一样,才又道:“其实臣……迄今…都不赞成陛下夺门,因为陛下此举,又开了先河,只恐将来的子孙们继续效仿,若真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这李唐,又有多少国祚呢?”

    说着,李靖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他生怕李世民震怒,因而显得小心翼翼,道:“国家该有国家的制度,不能轻易去破坏它。礼法虽然总有许多不近人情之处。可是礼法也是约束人心,使其安分守己的重要手段。春秋的时候,人们依旧还认可周天子为共主,人们还不敢僭越礼法。可三家分晋开始,人们便视其为无物了,于是天下之人,都以士兵的多寡来确定强者,周天子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诸侯们的玩物,人人都要去问鼎之轻重,天下之人,只看重实力的强弱,而不在乎礼法的约束了。于是,天下大乱,各国攻伐,强者吞并弱者,诸侯之战,变成了国战,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臣为将者,曾随太上皇和陛下,横扫天下,如今才有了这李唐,才有了这当今的天下社稷。臣愿的是,为将者,该以卫青、张骞这样的人为榜样,为君王开疆拓土,而宗室之间的残杀,与军中绝无关系。此臣的私念……臣……在陛下最困难的时候,不能追随陛下,念其当初陛下对臣的厚恩,臣确实惭愧的无地自容。可是……臣至今日,也不曾后悔。”

    李世民听罢,不禁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和李靖之间,此番虽是说开了,可还是有这心结的,哪怕把话说开了,仍旧觉得李靖很不够意思。

    可是他很清楚,李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之所言,并没有虚假。

    李世民只好道:“朕岂会不知你的想法乃是正确的,只是当时朕到了生死之间,已经顾不得其他了,若当时不动手,则死无葬身之地。以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好做的你的兵部尚书吧。”

    “喏。”李靖起身。

    李世民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朕依旧还是信重卿的。”

    李靖一时失态,眼眶微红,道:“臣岂有不知,如若不然,臣也绝不可能苟且至今日,依旧不失高位,仍旧拜为尚书。”

    李世民点头:“去吧。”

    李靖告辞而去。

    等李靖一走,李世民脸色一下子阴冷下来,在这殿中踱步良久,而后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千,冷声道:“查一查这些年,侯君集在军中提拔了多少人。”

    张千心里一颤,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却忙躬身道:“奴遵旨。”

    只是显然李世民的吩咐还没有完,只见李世民又道:“还要查清楚,还有多少人……与他有旧。要查清楚太子与他的关系亲密到了什么程度!”

    说罢,再看李世民的面色,显得扑朔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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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班师回朝

    张千心里明白了。

    陛下布局失误。

    以至于侯君集在军中建立了大量的威望。

    与此同时,也令李世民开始担忧起太子和侯君集的关系。

    当然,这倒不是疑心太子殿下,而是陛下担心,这侯君集若是果然别有所图,势必和太子殿下关系紧密,何况,他的女儿还是太子的侧妃,也是未来的皇贵妃,前年的时候,还为太子生下了一个儿子。

    如此影响,不可谓不深。

    这个时候,当然要将一切打探清楚,以防不测。

    张千当即派人打探。

    只过了两日,他便忧心忡忡的寻到了李世民:“陛下……”

    李世民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是关于吏部尚书的事……”

    当初李世民吩咐过,现在见张千提到了侯君集,李世民自然面上露出了非同小可的样子,他踱了几步:“说吧。”

    张千躬身,小心翼翼道:“侯君集的心腹,涉及禁军各卫,不只如此,还有各道的骠骑,大多都有他的心腹,这些年,他提拔了许多人,在军中的影响力极大。”

    李世民焦躁的道:“只这些吗?难道没有名册?”

    张千道:“这名册……说来也巧,他的心腹们,此次都随他远征高昌了。奴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征伐高昌,乃是我大唐立国之后,难得的一场硬仗,侯君集挑选的将军和校尉,自然多是他的腹心之人,如此一来,便可带着他们趁此机会在攻灭高昌时立下功劳,将来好让他的党羽论功行赏。”

    李世民听罢,颔首。这个道理,他是懂得。

    当初他为帅的时候,若是看重了谁,一般情况之下,都会点选他们追随自己出征,毕竟……立战功乃是磨砺心腹的最好手段,也是拜相封侯的捷径。

    李世民道:“这样说来,他大多心腹都带去了关外?这些人……统统登记造册,当然,不要声张,侯君集毕竟还没有大过,朕这些举措,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而已。”

    “奴明白陛下的意思。”张千躬身道:“奴已对这些人造册了。还有一些和侯君集亲密之人,也都让人记录在案。不过……他自任吏部尚书以来,提拔了不少人,平日里,侯家更是门庭若市,想要逢迎讨好者,不计其数。”

    李世民眯着眼,显得不悦:“这长安有权位者,门庭若市,也是正常现象吧。”

    “这也不一定,下头的人都会看风向。”张千解释道:“似侯君集这样肯‘乐于助人’的,大家晓得他爱护犊子,自然纷纷愿意结交。也有人,你去拜访他,他也和亲厚,可到头来,却未必能赏识你,于是愿意去拜访的就不多。房公就是如此,平日里不似侯将军这般吃香。还有……还有……”

    “咳咳……”张千道:“还有比如陈家,那朔方郡王虽也位高权重,去触碰的人就更不多了,据闻前年的时候,有人曾拜访过,还送去了不少礼,朔方郡王夸赞他骨骼清奇,青年有为。”

    李世民听罢,道:“这难道不好嘛?”

    张千憋着脸道:“此后这人……便被郡王殿下送去鄠县挖煤了。”

    “噗……”李世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张千也失笑:“之后就再没有人去讨好陈家了,除非有事,如若不然,是不愿上门的,到了门前,都绕着走。后来有人一琢磨,这骨骼清奇和年轻有为,是夸那人可能挖煤挖的好。”

    李世民失声大笑道:“哈哈,好啦,不要说他了,朕在和你说正经事。”

    张千忙点头:“奴万死。”

    李世民随即道:“太子那儿呢,这侯君集和太子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

    张千想了想,道:“陛下,这侯君集有几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被太子纳为侧室之外,还有一个女婿叫贺兰楚石,这贺兰楚石在东宫任职,经常约侯君集去东宫,与太子饮酒和骑马,平日里关系倒是亲厚的很。奴在想,是否想办法,将这贺兰楚石调出东宫去。”

    “先不要打草惊蛇。”李世民摇头:“侯君集还在关外呢,他手里掌了兵,此时有什么异动,后果你来承担吗?也不要急着去查,不要让那贺兰楚石察觉什么,一切等侯卿家回来再说吧。”

    张千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

    “太子,朕是放心的,他不至如此愚钝,何况他现在心思都放在他的买卖上头。只是……朕就担心,他的身边有小人啊,太子乃是国家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多少人想从他的身上得到好处。若是这些小人成日围绕他的身边,蒙蔽他,讨好他的欢心。不久之后,他便会失了心智,最终成为大逆不道的人。朕对此,定要警惕。”

    李世民说着,露出几分担忧。

    现在想来,这件事似乎变得有些严重起来。

    这绝不只是一个识人不明的小事,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李世民自己一人造成的。

    ………………

    陈正泰带着高昌的文武们,回到了西宁。

    在西宁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各世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听闻了高昌的棉花之事,已是一窝蜂的不辞劳苦的跑来了这里。

    这些人个个都是耳目灵通,仿佛有千里眼,顺风耳一般,这些人好像一群鲨鱼,闻到了血腥,便如疯了一般。

    有不少族长,都在朝中担任官职的。

    可显然……世家大族的族长,大多都是清流官,平日都是袖手谈心性的那种,反正平日里也没啥事做,主要职责就是拎个人出来喷一喷,讲一讲圣贤的大道理。而如今……知道这里有好处,哪里还肯放过。

    现在关内的棉花都缺了什么样子。

    更不必说,限于棉花的稀缺,不少有志于建立棉纺作坊的人不得不止步。

    这个时候,谁有源源不断的棉花供应,谁就有源源不断的钱。

    陈正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吃香。

    车马还未到,便已有数十上百人兴高采烈的在驿站迎候了。

    前头的车马,其实是崔志正坐的,崔志正一看这架势,脸都黑了,这事儿本是机密啊,当初陈正泰还说,高昌能盛产棉花的事,可千万不要跟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陈正泰这个混账王八蛋,肯定是他通风报信了。

    一看到这些人,崔志正觉得头很痛,因为他意识到……好像有许多竞争对手来了。

    果然,一见到陈正泰下车,众人纷纷来见礼。

    陈正泰随即让那高昌国的麴文泰等人来,笑着给麴文泰介绍。

    麴文泰不禁大吃一惊,他对中原是有所了解的,因为陈正泰介绍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自高昌国还是大汉朝时的安西都护府时便已有郡望的人家,个个都是名门之后,贵不可言。

    陈正泰开玩笑道:“他们听闻麴公来河西,都来拜望,想一睹麴公的风采。”

    麴文泰顿时感觉良好,忍不住受宠若惊,虽然自己是国主,可那算个什么。要知道,不说其他人,就说其中几个家族,他们的姓氏,甚至比大唐皇帝李氏还要显赫的啊。

    于是他忙道:“边陲小姓,声名也已传至了中原之地吗?”

    西平麴氏,实在不算什么名门大姓,可能在河西和高昌这一带有点郡望,可放到了关陇和河东,头都抬不起来。

    众人见陈正泰发了话,自然得顺着陈正泰的意思说,韦玄贞先笑道:“麴公深明大义,我等自然也是仰慕已久。”

    麴文泰骤然间觉得自己腰杆子直了,觉得自己这乞降,似乎也不是坏事,便忙与人寒暄。

    等到了西宁,陈正泰让人安置麴文泰和他的数千族人,又令天策军回驻地休憩。随即才和崔志正一道,到了自己的大帐里。

    这大帐再大,也架不住人多,偏偏这些人,都出自名门望族,你还不好意思将任何人挑出来让他到帐外头呆着去。

    在这艰苦的条件之下,大家也不挑剔,宁愿挤在这帐篷里,各自闻着彼此的体臭,挥汗如雨,一个个用贪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

    “殿下,高昌国有多少土地,你说个数。”

    “也不多。”陈正泰叹了口气:“除了私田之外,现在能掌握的公田,才八百一十二万亩。当然,这数据未必准确,还得重新丈量一下,不过大抵的数目,不会相差太大。”

    也不多……

    八百万亩……

    有人要昏厥过去。

    关外这地方,历来是地广人稀,就如那高昌国,才四郡十三县,方才关内,同样的郡县,能有一百五十万亩地就算是好的了,可这里……随便就是八百万亩。

    有人禁不住冒着凉气,也有人眼珠子都红了。

    若是再加上这河西,加上朔方,这陈家……有多少地来着?

    河西的地肥沃,可以种粮。

    朔方大多都是草原,最适合牧马和放牛羊。

    而高昌就厉害了,经济价值最高,能种棉花。

    “老夫听说,殿下想将这些土地租赁出去?”韦玄贞率先道。

    坐在一旁的崔志正身躯一震,而后瞪了陈正泰一眼,果然……就是陈正泰传出去的消息,这狗东西。

    可他瞪眼的功夫,却见陈正泰也同时笑吟吟朝他看来。

    于是……崔志正那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了,堆笑起来。

    你真拿他没办法,现在还得求着他呢。

    陈正泰道:“对,租赁出去,按亩收租金,租五十年。而且……第一年的租金,免费。到了第二年起,就要交佃租了,你们也知道……这地里能种出棉花吧。”

    “能种棉花是一回事。”韦玄贞认真的道:“可长势如何,是否高产,现在大家都不曾见到啊,若是到时种不出棉花呢?”

    陈正泰道:“这个好说,可以去问我堂弟陈正德,他人现在就在高昌。”

    韦玄贞一脸委屈的道:“殿下也说,那是你堂弟了。”

    陈正泰眼睛一瞪,立即道:“好啦,你既然不信,那么韦家失去租赁资格,韦公,我们现在在谈复兴高昌的大事,你请出帐吧,这里人多,韦公在此,多有不便。”

    其他人个个同情的看着韦玄贞,但是内心深处,居然有点庆幸,巴不得韦家赶紧走。

    韦玄贞一听,反而急了,立即道:“我只是胡言,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觉得陈正泰的态度,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又蛮横了许多。

    可说也奇怪,陈正泰越蛮横,韦玄贞越是觉得……好像这事很靠谱。

    陈正泰也就消了气,道:“不是说了,免租一年,倘若一年之后,你们觉得不好,照样退租便是。前期也不收你们的钱,往后呢,你们的租金,按年缴纳。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怕你们前期资金紧张,没办法进行大规模的种植。而一年之后,你们若是觉得不值当,即便退租了,除了投入到土地中的成本,也不必花费一分一毫。懂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大家还是觉得很合理的。

    若是租金按年缴,倒是可以减去不少的负担。

    “除此之外。”陈正泰道:“钱庄那儿,还给诸位贷款,前期的投入,可以借贷嘛,等种植出了棉花,将棉花一卖,这账不就是可以还了。地呢,还是以拍租的形式,一万亩起步开拍,底价呢,是一亩地一百文,价高者得,当然,也并非是你们可以拍,这天下的人,谁想拍都可以,到时记得赶早。”

    这些条件,很诱人。

    拍了地可以贷款,第一年免租,此后租金按年来缴。

    众人纷纷点头,到时磨拳擦掌起来。

    陈正泰大抵交代过,大家才纷纷告辞。

    武珝一直站在账外,不愿和人挤在一起,等这些纷纷走了,方才进来,笑道:“恩师这一手,真是厉害。”

    “什么?”陈正泰道。

    “当然是这些举措啊。免租一年,免去他们种植不出棉花的忧虑。而给与贷款,让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对土地投入。可怕的还有租金按年来缴。这些举措,看上去处处都给了他们巨大的实惠。可是加上了土地的租权拍卖,可就是雁过拔毛了。”

    陈正泰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其实这里头的事,还真是一般人看不出来。

    每一个人都觉得好像陈正泰的举措让他们赚了大便宜,可实际上呢?

    世族的资金是有限的,因而,若是一次性缴纳所有的租金,或者不允许他们贷款,他们势必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进行抢拍。可一旦几个举措一起加上去,那么就可怕了,因为他们手头的资金,理论上是无限的,那么在拍卖租权的时候,自然而然,有就有了底气,敢于出高价了。

    这就好像,若是买房子,必须全款,那么这房子肯定卖不上价钱,毕竟,世上有几个人能财大气粗的立即拿出百万,或者几百万的现金。

    可若是给他们贷款,让每年偿还贷款,允许大家一起用上杠杠,这表面上,好像是钱庄在帮大家的忙,可实际上呢?实际上……等于是让手头有二十万的人,瞬间有了百万的购买力,大家都有二十万,这价值百万的房子,自然买起来便是疯抢了。

    说不准,还有人要感谢钱庄呢,给这么低的利息,让大家拿钱去租地。

    就好像捡了大便宜一样。

    至少方才,不少人喜滋滋的表情,大抵就可看出,他们是欢迎这样的举措的。

    却哪里知道,陈正泰其实已经默默的拿起了镰刀。

    只是这些心思,深谙经济之学和聪明绝顶的武珝却是看出来了。

    陈正泰咳嗽道:“我也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啊,你不要用那些奇怪的想法来想为师。”

    武珝颔首:“是,弟子觉得,恩师身上,还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

    陈正泰点点头,没有继续讨论下去。

    武珝道:“不过方才……侯君集派了一个校尉来,请殿下去大营中一叙。”

    侯君集带着兵马到了西宁,听闻了高昌国降了,因而暂时将兵马驻扎在西宁三十里外。

    陈正泰听罢,露出不悦之色:“他一个陈国公,按理该来拜见本王,派一校尉,却想请我去见,真是好大的口气。”

    武珝笑吟吟道:“是啊,所以学生斗胆,直接回绝了来人,告诉来人,恩师不见。”

    陈正泰满意的点头。

    武珝的回复,很得自己的心意。

    若是答应,自然会让陈正泰陷入尴尬的境地。

    可若是客气一些,说陈正泰身体不好,这虽然算是给了侯君集一个理由,却没有办法给侯君集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他僭越了礼法。

    只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什么理由都不给,甩给他一个脸子,这才算是给了侯君集一个警告。

    陈正泰道:“这高昌已降了,侯君集为何还驻兵于此,实在是莫名其妙,明日,若是他还派人来,就告诉他们,赶紧退兵,不要在这西宁碍事。”

    “喏。”武珝点头:“学生记住了。”

    说起侯君集,陈正泰便禁不住火起,这个家伙,横竖看都不像好东西。

    …………

    第三章送到,今天更的晚了,抱歉。

第五百六十九章:惊天巨案

    陈正泰对武人的印象都还不错。

    无论是李靖还是秦琼,亦或者是程咬金人等,至于新生代的苏定方和薛仁贵人等,那更加是自己人。

    唯独这个侯君集,陈正泰觉得这家伙不像个武人,虽是靠军功出身,可实际上过于油滑,擅长于钻营。

    若只是一个文臣擅长钻营倒也罢了,可一个武夫也擅长于此道,这样的人危害是最大的。

    譬如历史上侯君集征高昌,就有过纵兵抢掠和屠戮的记录,说到底,对于侯君集而言,抢掠和屠戮,本身是想要收买人心。

    他立功心切,哪怕没有功劳,也想创造功劳。

    更不必说,这厮已经状告过不知多少人谋反了。

    从李靖到张亮,虽然张亮被他状告一点也不冤枉,可你侯君集本身就有不臣之心,也不是好东西啊,张亮信任你,和你说谋反的事,你转过头就把人告了,借着不断的状告军将们的谋反,才越来越得李世民的信任。

    这样的人……犹如身边的一条毒蛇,你永远不知道他在你的身边,何时会反咬你一口。

    到了次日,侯君集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来了。

    他投了名帖。

    陈正泰没有理会,让他在外头等着。

    侯君集无奈,只好乖乖地在大帐外头候着,倒是身后的几个校尉略有不满,低声对侯君集道:“将军,这朔方郡王如此怠慢将军,将军如何这般忍让他。”

    侯君集拉着脸,低声呵斥:“不可说这样的话。”

    “是,是。”

    只是侯君集脸色阴沉,站在账外,一声不吭。

    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里头才产出声音:“来,将侯将军叫进来。”

    侯君集这才掩住怒火,顺从的入账。

    到了帐子里头,他换上了笑容,抱手道:“见过殿下。”

    陈正泰稳稳坐着,没有让人赐他座位的意思,道:“方才本王有些事要处置,所以怠慢了,没有等太久吧。”

    侯君集便笑了笑道:“殿下日理万机,顾不上也是理所当然,卑将在军中惯了,等一两个时辰,算不得什么。”

    陈正泰颔首:“将军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侯君集道:“殿下对高昌怎么看待?”

    陈正泰道:“本王能怎么看待呢?此乃新附之地,当然该如何看待便如何看待。倒是将军对此,似乎有什么看法。”

    侯君集便道:“殿下,高昌人桀骜不驯,他们与胡人接触过多,早已不服王化了,现在殿下虽是拿下了高昌,可此地必不能长久,卑将认为,此时此刻,当提兵进入高昌,驻守高昌各地,以备不测。若是官军对他们疏于防备,只怕要酿生祸端。”

    陈正泰呷了口茶,只是轻飘飘地吐出了一个字:“噢。”

    侯君集看陈正泰淡然的样子,禁不住道:“殿下似乎对此没有兴趣。”

    “多谢将军提醒。”陈正泰道:“本王会注意的。”

    “殿下,这是大事。”侯君集急切的样子:“有备无患,自古都是如此,兵法上说……”

    还不等侯君集说下去,陈正泰便压了压手道:“将军乃是吏部尚书,奉旨征讨高昌国,现如今,这高昌国都已经不在了,将军不立即班师回朝,留在这西宁做什么能?至于高昌之事,我自会处置,将军何须多虑呢?”

    侯君集脸抽了抽,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

    只是陈正泰毕竟爵位在他之上,此时他想要发作,也发作不得,只好干笑道:“殿下有没有想过……”

    陈正泰道:“想过什么?”

    侯君集道:“此次高昌之战,对于太子殿下而言,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嗯?”陈正泰露出警惕之色。

    侯君集道:“太子殿下与殿下最是亲厚,虽非兄弟之名,却有兄弟之实。只是殿下虽为储君,可在军中却没有足够的声望,当今天下,谁人不知李靖这些人。假如有一日,太子为帝,李靖这些骄兵悍将们若是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该当如何?此次我主动请缨,来征高昌,其实就是为了太子殿下考虑,带来的将校,大多都是太子殿下的腹心之人,只有让他们这一次立了功劳,他们才可在军中立足,与历经这些骄兵悍将们分庭抗礼,那么有朝一日,若是长安有什么变故,太子殿下也可立即稳定局势,克继大统。”

    侯君集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陈正泰,继续道:“而此次征高昌,乃是天赐良机,一旦错过,便与机会失之交臂了啊。殿下还请三思……看在与太子殿下亲厚的份上,不妨……”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侯君集会提及到太子。

    好像他来此,是为了让太子能够得到好处似的。

    平心而论,这番话很有诱惑力,高昌那些军民,算个什么,他们和太子殿下,谁轻谁重呢?大不了,再征一次就好了。如此一来,大家就都有了功劳了。

    而另一方面……却也给陈正泰挖了一个陷阱,他口口声声这是为了太子殿下在军中能确定声望。你陈正泰乃是太子殿下的密友,若是拒绝,就难免让太子殿下难堪了。

    到时候太子那边,只怕也不好交代。

    陈正泰脸色微变,忍不住露出厌恶的样子:“这是太子交代的事吗?”

    “太子殿下有过暗示。”侯君集言之凿凿。

    陈正泰却是问:“有过什么暗示?”

    侯君集道:“太子殿下说,要让这些人好好的历练历练。”

    陈正泰失笑,而后道:“可是高昌不是已经归降了吗?”

    侯君集摇头道:“这不过是诈降而已,高昌军民,依旧还是不服王化,怎么可以轻信他们呢,若是卑将带着人,驻在高昌,定能彻底清查出那些反唐的党羽,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便可令高昌再无后患。”

    陈正泰冷笑道:“只怕你的大军一到,这高昌的百姓,想不反也得反了吧,到时杀良冒功,经你这么一折腾,这高昌上下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将兵之人,怎么可能仁慈呢?所谓慈不掌兵,不正是如此吗?”侯君集面无表情,却是说的理直气壮。

    陈正泰显然是对侯君集反感至极,冷笑道:“你少拿太子在本王面前施压,高昌乃我陈氏的高昌,这里的子民,自现在起,已是我大唐子民!你想立功,自然可以去其他地方开疆拓土,好了,今日就言至此,不送。”

    这意思是,跟你没什么话说了,你赶紧滚蛋吧!足够的不客气了!

    侯君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可见陈正泰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于是抿了抿唇,索性抱了个拳:“告辞。”

    侯君集转身出帐。

    出了大帐,带来的几个将校便围上来:“将军,如何了?”

    侯君集冷笑道:“他没有答应,反而满口仁义,便是太子殿下拿出来,他也无动于衷。”

    将校们顿时大失所望。

    大老远的跑了来,结果无功而返,便宜全部让那姓陈的给占了,怎么令他们甘心呢?

    “将军……打算班师回朝?”

    侯君集却是扫了一眼四周,淡淡道:“此地说话不便,回了大营再说。”

    侯君集此时十分的窝火,他心里的怒气其实是有道理的,在他看来,陈正泰和他都是东宫的人,现在太子都拿了出来,这陈正泰竟还无动于衷,且这年轻人,竟还压了他一头,心里怨恨,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强忍着怒火,回到了征讨高昌的大营,这里的营寨连绵数里,待侯君集到了中军的大帐,一干将校随即入帐,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侯君集。

    侯君集冷面道:“过不了多久,我等就要回长安了,就此罢兵。”

    众将都忍不住露出了失望之色。

    侯君集随即又道:“在陈正泰的眼里,高昌那些逆民,竟比太子殿下还要重要,真是可笑。”

    “将军……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侯君集淡淡道:“至少暂时,我们还得留在西宁。”

    “这是何故?难道还有其他的理由?”

    “方才那陈正泰曾言,说高昌乃是陈氏的高昌,这话……难道大家不觉得刺耳吗?陛下宠幸陈正泰,将关外之地的许多事交给了陈家处置,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陈家何德何能,怎么敢窃据高昌呢?由此可见,陈正泰此人,早已是野心勃勃,早就别有居心了。他想要裂土封侯,效仿当初韩信的前事。这天下,乃是大唐的天下,何来谁家的土地?我当一面立即上书,状告陈正泰谋反,他在高昌和西宁之地,私密的招揽死士,又将关外的疆土据为己有。任用私人,使这关外之地,只知有陈氏,不知有陛下。”

    说到这里,侯君集一脸的信心,冷哼一声道:“只要这份奏疏递上去,陛下就算没有生出警惕,却也为了防范于未然,不会轻易将我等召回长安。我等驻守于此,便可防范陈氏图谋不轨。只要时机成熟,定有大功劳等着咱们。”

    一听陈氏居心叵测,有谋反之心,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期盼的看着侯君集。

    侯君集随即心满意足,他不忿于陈正泰羞辱自己,一定要给陈正泰一点颜色看看,于是连忙作书,一份是给李世民的奏疏,一份则是给太子李承乾的密信。

    前者着重说陈氏高昌之事。

    后者却是着重的说明陈家对于太子殿下的不屑。

    一切写完了,忙令人用快马,送往长安城。

    ………………

    陈正泰和侯君集不欢而散。

    他却没有觉得这事就算是完了!而是忧心忡忡起来。

    侯君集这样的小人,如今他算是和这家伙彻底的反目了。

    其实侯君集若是跑来和自己说一些其他的事,自己给他一个下马威,也不会过于刁难,毕竟这个人乃是太子的心腹,又是吏部尚书。

    可现如今,陈正泰觉得事情比他所想象的要严重,这家伙居然为了立功,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拿着太子来压他,却想在高昌弄出乱子,再平定一次高昌。

    见恩师长吁短叹,武诩反而镇定,她凝视着陈正泰道:“恩师有什么忧虑的呢?侯君集假若当真还有其他的企图,大不了,去陛下面前诽谤恩师便是了,可是陛下对恩师深信不疑,怎么会因为侯君集的一面之词,就对恩师生出怀疑呢?”

    “不,我所忧虑的不是陛下。”陈正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所忧虑的,其实是太子啊!太子和侯君集走的太近了,我原以为侯君集只是贪功,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个人心术不正竟到这个地步,为了得功劳,已是丧心病狂,丝毫没有人性了。”

    武诩皱了皱眉道:“恩师的意思是……这会影响到太子殿下?”

    “太子的性情比较直,这侯君集的女儿和女婿都在他的左右,平日里没有少对太子说三道四。太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已引侯君集为心腹,而一旦侯君集的真面目暴露,怎么可能……不影响到太子殿下呢?要知道陛下对于太子,还是有所防范的,倒不是说陛下没有爱子之心,可是这数百年来,父子相残的事,早已不知发生了多少次!陛下有所戒备,也是人之常情。而一旦陛下对太子生出了其他的心思,你想想看,接下来会如何?区区一个侯君集,不算什么,可此人牵涉太大了。”

    武诩便叹了口气,道:“恩师最大的弱点,便是心肠太好了,要知道,这天底下的庙堂争夺,往往都是无情者获得胜利。人一旦有了太深厚的情感,就难免优柔寡断了。其实……太子好坏,与殿下又有什么干系呢?人人虽都知道殿下和太子亲密无间,可在陛下的心里,恩师却是陛下最大的党羽啊。”

    “话虽如此。”陈正泰摇摇头,显得心事重重,却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花心思在这拍租上头,我一想到这个,便热血沸腾,把持不住了。只恨不得多从这些人身上,多榨一点钱出来。”

    武诩便咯咯一笑:“是。”

    ………………

    一封快报,送至了太极宫。

    其实兵部已经发文,催促了侯君集班师回朝了。

    因而,这个时候收到关于侯君集的奏报,李世民并不觉得意外。

    他本以为,侯君集此时已打算回程,所以上了一份奏疏,汇报此事。

    甚至,李世民此时虽对侯君集的印象再怎么差,可无论怎么说,作为曾经的将领,他还是有几分理解之心的,侯君集带兵去了西宁,却是无功而返,还是令人同情的。

    李世民明白这种感受,甚至已经打算,对侯君集做一些抚恤了。

    只是等到李世民打开了奏疏,看过之后,顿时脸色变了。

    李世民立即怒了,随即就道:“张千,张千……”

    “奴在。”

    李世民绷着脸道:“这些将士,都彻查清楚了吗?”

    张千看陛下脸色不对,忙道:”都已记录在册了,陛下,不知出了什么事?”

    李世民气呼呼地道:“此人,状告陈正泰谋反!”

    此言一出,张千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大臣们相互状告,其实这并不是坏事,至少李世民从前就对此乐此不疲,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了。

    可是……一个将军,他带着他的心腹们统兵在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状告另一人谋反,那么……事情就变得严重和棘手起来。

    显然,侯君集不甘心回长安来。

    一旦有了这个心思,那么此人,就变得不受控制了。

    而闹出这么一出,那么……他与陈正泰之间的矛盾,显然已经公开化了,可二人都在关外,都掌有兵马呢。

    一个不好,就要出大事的啊!

    张千立即道:“陛下,陈正泰绝不会反,奴……敢以脑袋担保。”

    李世民冷冷地道:“朕当然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就涉及到了诬告了。”张千不禁忧心忡忡地道:“侯将军,难道就没有想过诬告的后果吗?”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道:“召房玄龄和李靖等人觐见吧,还有……预备控制住侯君集的女婿,对了……查一查东宫,东宫那里,一定会有书信。”

    张千不敢怠慢,匆忙而去。

    过不了多久,张千去而复返,皱着眉头道:“陛下,果然……侯君集有一封书信送往东宫,被奴劫了,现在太子还并不知情。这书信,是先寄给侯君集女婿的,奴派人将他的女婿逮住时,恰好将书信搜了出来。”

    李世民的目光很冷,铁青着脸道:“取来朕看。”

    书信落到了李世民的手上,李世民打开,一看之下,更是气的七窍生烟:“太子与侯君集已亲密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张千没有看过这封书信,却也知道,这样的私信,口吻一定十分亲密。

    张千便道:“这只是侯君集的一家之言,太子殿下,为人豪爽,与人交涉,向来没有什么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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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死到临头了

    张千这话……显然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

    李世民还不至于怀疑到李承乾胆敢对他不忠。

    可李承乾没有心机,却是铁定的。

    过了一会儿,房玄龄和李靖等人觐见。

    李世民看了众卿一言,当下将侯君集的奏疏和私信让众卿传阅。

    看到了奏疏和私信之后,房玄龄立即露出了冷色,道:“陛下,侯将军这样做,用意何在?”

    李靖看过之后,突然觉得这奏疏似曾相识。

    想当初,侯君集不也是状告他谋反吗?

    这狗东西。

    “陛下,陈正泰为何要反?臣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李靖随即道:“倒是侯君集,如今却又故技重施,臣真想问问此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这天下的文武,都要被他状告一遍吗?”

    李世民背着手,来回踱步,而后驻足,仰头长叹了口气才道:“朕所信非人啊,当初为何对这侯君集信任有加呢?正因为当初的识人不明,才酿生今日的隐患。”

    李世民的话……显然已经给这事定了性了。

    这一切都是侯君集鼓捣出来的,侯君集此人,居心叵测。

    “他想诬告陈正泰,目的何在呢?”

    房玄龄沉默片刻便道:“只要诬告了陈正泰,那么陈氏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陈氏镇守关外,若是他谋反,那么陛下会怎么处置呢?”

    李世民淡淡道:”命侯君集平定陈氏?“

    “不错。”房玄龄叹了口气道:“平定陈氏,就是一桩大功劳。只是此人,怎么会昏聩到这样的地步,难道他不知陛下对陈氏有多信重吗?”

    李靖不禁在旁苦笑道:“其实……他借助的正是陛下的心理,因为陈家反不反,都不重要。可只要陛下对陈氏有了怀疑,那么他就有了用武之地,他是想做陛下的功狗,寄望于用他侯君集,带领重兵驻守于关外,对陈氏进行制衡。陛下……当初他揭发了许多人谋反,而每一次揭发,都让他平步青云,令陛下对他越来越看重。臣这些话……本不该说的,可今时今日,却是不得不说了。”

    李靖顿了顿,仿佛要发泄这些年来对于侯君集的怒火,他随即继续道:“这一向是侯君集的手段,只要谁位高权重,他便进行诬告,固然陛下宽宏,不会偏听他的一面之词,可陛下兹事体大,既有谋反的嫌疑,陛下为了社稷,怎么可能不留心的?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为了制衡被诬告的人,又不得不给侯君集高官厚禄!”

    “他用这一手,借此来做陛下的恶犬,每一次都总能得逞。当初是臣下,现在又是陈氏,以后又是谁呢?在臣看来,这个人才真是野心勃勃,无所不用其极,恶迹斑斑,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陛下再纵容他,臣只恐百官人人自危啊。”

    李靖一下子切中了要害。

    理论上,每一个位高权重,且很有威望的人,对于皇家而言,或多或少是有威胁的。

    侯君集呢,跑去告状,说对方有谋反的嫌疑。

    即便李世民再圣明,也不免会有些不安。这个时候……自然而然,会想要削弱对方的影响力,并且最好让人去制衡他。

    可李世民所忧虑的是,选拔出来的制衡的人,可能和对方沆瀣一气,毕竟大臣之间结党营私,乃是常有的事。于是乎,想来想去,要制衡对方,就只能用侯君集了!

    当初的李靖,其实就是这样,李靖的威望太高,名声太大。你若是提拔程咬金这些人去制衡李靖,这显然是不放心的,因为军中的将军们大多是敬重李靖的。

    那么侯君集就成了最好的人选了,毕竟人家告了李靖,已经和李靖不共戴天了,他们是绝不可能同流合污的。

    现在难道不也是如此吗?状告了陈正泰,即便皇帝信任陈家,可难免会有疑虑,只要有了一丝丝的疑虑,侯君集就成了可以制衡陈氏的恶犬了。

    为了让侯君集与陈氏分庭抗礼,单凭他侯君集一个吏部尚书怎么够呢?当然是想尽办法提振侯君集的威信,给予他更多的权柄了。

    侯君集可谓是摸着了李世民的心了。

    李世民冷笑道:“只是这一次,他想错了,无论他如何诬告,朕也绝不会对陈正泰生出疑虑的!要知道,倘无陈正泰数次救驾,朕何有今日呢?此人丧心病狂至此,实令朕不安,李卿,朕命你立即带数百骑,前往西宁,宣读朕的旨意,拿下侯君集,如何?”

    李靖正要称是。

    倒是一旁的张千忍不住道:“陛下,奴斗胆进言,只怕不妥……侯君集身边,统统都是他的腹心之人,李将军固然有声望,可侯君集的那些心腹党羽,一见侯君集被擒,定然惶恐不安!这侯君集桀骜不驯,一定不肯乖乖就范,倘若他要闹出事端来,这数万铁骑,在西宁若是当真反了,窃据关外,再拿下陈正泰,以挟陛下,陛下届时当如何?”

    李世民听罢,叹了口气。

    张千的一番顾虑完全没有错,这里头的风险就在如此。

    这可是大唐数万的精锐啊,而且关外之地,在陈氏的开发之下,已经有了一些规模,若是占据了朔方、西宁和高昌等地,是足以割据一方,与大唐虽不可分庭抗礼,却也足以让其苟延残喘。

    若是这个时候,他再联合吐蕃以及其他胡人各部,那么所造成的危害,可能就更加的可怕了。

    李世民眼眸掠过了一丝冷意,他算是明白了什么,随即冷声道:“这侯君集,驻扎西宁,按兵不动,诬告陈正泰,想来就是如此缘故吧,他料准了朝廷对他有所忌惮。这侯君集,才是真正的骄兵悍将啊。”

    房玄龄和李靖等人面面相觑。

    李世民又道:“这样说来,只能朝廷假装此事不知道,先让侯君集带兵班师回朝再说?”

    房玄龄想了想道:“眼下也只能如此。”

    李世民道:“那就回来慢慢收拾吧。”

    有人别有所图,其实对于李世民而言不算什么,他甚至觉得,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谁敢冒头,拍死就是了。

    只是,李世民所忧虑的却是……自己曾经如此亲信之人,结果竟是这般居心险恶,这是生生打自己的脸啊。

    待房玄龄等人告退。

    李世民一声不吭,坐在桌案前,足足痴了半个多时辰。

    而后,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朕……也有眼瞎失聪的一日,这哪里算是什么圣明呢!”

    下一刻,看向了张千:“张力士,你平日总在朕的面前说朕圣明和明察秋毫,这是误朕啊。”

    张千一愣,嗯?怎么和咱又搭上关系了?

    他能说一句怨吗?

    他忍不住道:“陛下,那陈……”

    “陈什么?”李世民瞪着他。

    张千本想说,陈正泰那个狗东西说的更多啊,怎么就怪了奴呢?

    当然,在李世民的瞪视下,张千的求生欲立马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他瞬间意识到,这个时候,是决不能诿过的,因为这就显得你这个人知错不改了,这是大忌啊!

    于是他忙道:“奴有万死之罪。”

    李世民却是叹了口气道:“万死,万死,成日就说万死,也没见你真正去死!好啦,你有错,朕也有错,朕有时也自觉得自己智谋无双,天下没有人可以相比,终究还是朕自己自负太过了。”

    张千惴惴不安,猛地想到什么,于是忙道:“陛下,奴派人拿了侯君集的女婿……这会不会令他察觉……那侯家的人,会不会暗中传书给侯君集……”

    李世民一听,骤然有些不安起来,便皱着眉头道:“朕本想不打草惊蛇,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了,你立即带人,先去侯家。记着,不要大张旗鼓,先将这侯家上下左右的人,都给朕盯死了。”

    “喏。”张千知道事态重大,不敢怠慢,连忙气喘吁吁的去了。

    …………

    一封快报,火速的传至侯君集的大营。

    侯君集焦灼不安的等待着消息。

    其实奏疏送出去之后,他是颇有些后悔的。

    那陈正泰和陛下的关系如此的亲密,显然他说的……陛下是绝不会相信的。

    当然……侯君集并不指望李世民真的相信陈正泰会谋反。

    他要的,不过是勾起陛下对于陈氏的怀疑和防范而已。

    陈家的实力已经膨胀,可谓是位高权重,尤其是在关外,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了。

    这显然……已经有了功高盖主的苗头。

    这个时候,他的奏疏送上去,只需让天子起一点点的疑心,哪怕只是一丁点。为了江山社稷,天家自然要无情,因而……便需要有人对陈家进行制衡。

    而此时此刻,同样身在关外的他就派上大用场了,毕竟……这天下,谁敢制衡陈家,不就是他侯君集吗?

    而且他在此,手握三万精骑,以此来制衡关外的陈氏,再好不过了。

    这一直都是侯君集的手段,而且这一套,侯君集已经是屡试不爽了。

    他太了解李世民的性子了,李世民既要圣明,因而不愿杀戮功臣,可作为天子,对于功臣全无防备之心,却是绝不可能的。

    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侯君集才一步步的掌握了权力的核心。

    因而对此,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因为陈家已经养肥了。

    朔方、西宁、高昌,沃野千里之地,又吸引了大量的世族,再加上高昌人口,在册的人口,就已超过了四十万户。

    四十万户的人口啊,若是五口之家,便是两百万人。

    更别说,还有那些来此讨生计的匠人和劳力了,以及那些胡了奴。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陛下怎么可能容忍陈家在此一言九鼎呢!

    当有人送来了快报,侯君集大喜,带着满心的期待,连忙打开!

    这是兵部的公文,可公文里,只是催促侯君集立即班师回朝,不得有误。

    看完这公文,顿时令侯君集脸色变得凝重……

    召我回长安?

    莫非陛下还未收到我的奏疏?

    这个时候,理应给一份旨意,为了防范于未然,让他陈兵以此,以防不测的啊。

    又或者是……兵部……

    对了,兵部的李靖,他或许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于是侯君集又变得无比的焦虑起来,他来回的踱着步,一声不吭。

    到了夜里,才刚刚睡下不久,却又被噩梦惊醒,起来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湿透了。

    一念之间,他想到了李世民,那个曾经依靠他,才成就了今日自己的人。

    这个人……既被他所利用,可同时,他对这个人也有着无比的惧怕。

    不对,根据多年的经验,陛下就算再信任陈氏,也该是会有所疑虑。

    这才是天子和臣子之间最真实的关系,虽然人人提倡君臣相谐,可实际上,君臣之间,也是相互防范的。

    现在陈家在庙堂中实力最大,怎么可能一丁点防范之心都没有呢?

    ………………

    数十里外。

    陈正泰也在写奏疏,他对于数十里外的侯君集大营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不满。

    因为这三万的精兵,驻守在此,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违和的事。

    更不必说,自从上一次拜见之后,侯君集就再也没有出现,显然,侯君集的想法就是大家各行其是了。

    武诩则判断出侯君集有更险恶的用心,认为侯君集既然已经得罪,那么势必要加以防范。

    两日之前,陈正泰已经上书,狠狠弹劾了侯君集在此驻留不去的事。

    今日,看这侯君集大营还没有要走的的动静,他便又决定继续上奏。

    你特么的一天不走,我陈正泰偏就和你杠上了。

    武诩在旁,看了陈正泰亲手书写的奏疏,不由道:“恩师,这一句不妥,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去怀疑侯君集的居心,只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理应退兵即可,若是有太多个人情感的恶意推测,反而会令陛下认为恩师别有居心。越是显露情感,越会让陛下误以为恩师和那侯君集之间,不过是臣子之间的不和。若如此,反而帮了那侯君集的大忙了。”

    陈正泰觉得她说的也是有理,便道:“那该怎么写?”

    “我想想。”武诩沉吟片刻道:“要不学生来写吧,写好了便立马让恩师过目。”

    陈正泰感慨地道:“这样也好,你得想办法,隐晦的向陛下表示侯君集此人……”

    武诩摇却是摇头道:“这可不成,恩师不但不能说侯君集的不是,反而要夸奖一下侯君集,说他心心念念的希望能够为陛下立功,或者夸他,治军严明。”

    陈正泰:“……”

    陈正泰一开始纳闷,可是随后便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武诩道:“侯君集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一定已经上书状告恩师了,这个时候恩师若是也弹劾他,那么就是学生方才说的臣子不和的结局,陛下只怕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草草了事罢了。可若是他那边痛斥恩师,恩师却浑然不知,反过来夸奖他,那么……局面就是另一个样子,侯君集就变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而恩师呢,则是不知侯君集的险恶!届时,陛下的心里,会怎样想象呢?”

    陈正泰便叹了口气道:“还是你想的通透,我还是感情用事了,那你就狠狠的夸他。”

    “不但要夸,还要说侯君集在西宁与恩师相处十分的和睦,不如……就在提及到侯君集的时候,恩师就以‘兄’来相称吧?”

    陈正泰扭捏地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不要脸?”

    武诩绷着脸道:“臣子相斗,这可不是市井小儿的斗口,看似好像只是不和,可实际上却是生死相斗,怎么能不谨慎了?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引发可怕的结果。那侯君集肩负的是他无数的门生故吏,他一人得道,便可鸡犬升天。而恩师所肩负的,也是无数人的荣辱。生死大事,此时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好吧,你赢了!

    陈正泰于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说的对,快写,我要干死这狗东西。”

    武诩忍不住失笑。

    她喜欢恩师适当的表现得粗鲁,因为在她看来,只有出于信任,人才会变得无所顾忌。

    当然……陈正泰有点不一样,他在外头口里也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武诩略一沉吟,随即提笔,笔走龙蛇,只片刻功夫,便写下一份奏疏,而后吹干了墨迹:“恩师看看,若是觉得不错,便抄录一份,即可送去长安。”

    陈正泰大抵看过,其实这奏疏,颇有几分难为情,这虚伪的好像过分了,简直就是将这侯君集夸到了天上。

    “就它了。”陈正泰喜滋滋地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得此奏疏,会是什么反应。”

    武诩神情自若的道:“恩师放心,陛下得此奏疏,侯君集便死到临头了。”

    陈正泰居然觉得武诩的话,很有底气。

    果然……女人们撕逼斗争起来,这战斗力,往往都是爆表的啊。

    …………

    第二章送到。

第五百七十一章:举大事

    关内和关外之间,无数的快马和探报疯狂的往来。

    朝廷连续发出要求班师回朝的公文。

    监视侯君集大军的快马。

    侯君集的回书。

    甚至包括了陈家的奏报。

    李世民显然已经越发的不耐烦了。

    侯君集在军中,一直下达要班师回朝的命令,可是……大军没有动。

    只见打雷,不见下雨。

    而陈家的奏疏,也终于来了。

    李世民面无表情,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份奏疏。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接触侯君集最深的就是陈正泰,毕竟,双方可都在河西。

    朝廷要侦知侯君集的动静,陈家的奏报,至关重要。

    如今,终于来了。

    李世民已经召集了好几次宰相和将军们在文楼里进行的会议。

    现如今,他拿着陈正泰的奏疏,当着众臣的面打开,赫然,陈正泰的笔迹便映入眼帘。

    李世民看了这奏疏,顿时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越看,他脸色越是变幻不定。

    而后,他仰头起来,竟是若有所思状,良久之后,李世民突然低沉的声音道:“侯君集,已不能留了!”

    显然……李世民虽觉得侯君集卑鄙,甚至有治罪的打算,可侯君集毕竟是有功劳的,而且他的罪状,只是一个诬告而已。

    因而,李世民内心深处,是希望等侯君集回到长安之后,将此人罢黜。比如这吏部尚书,是别打算再要了,可他的陈国公爵位,终究还是要保留的。

    如若不然,免不得要让李世民背上一个不恤功臣的恶名。

    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已彻底的让李世民生出了杀念。

    众臣一听,顿时心里发毛。

    李世民将奏疏收了,却没有给众臣看。

    这奏疏……对于李世民而言,过于震撼。

    里头有太多对于侯君集的吹捧。

    当然……联想到陈正泰对于侯君集的吹捧,再想到侯君集上了奏疏,状告陈正泰谋反,这两相对照,李世民看到的是什么?

    李世民看到的,乃是侯君集在西宁,一定是对陈正泰彼此和睦,定是讨了陈正泰的欢心,而陈正泰竟愚蠢到竟不自知,还真以为侯君集对他陈正泰的亲善表现,而将侯君集视做了良师益友。

    这一点,通过这一封奏报,李世民大抵便可想象。

    可是呢,侯君集当面对陈正泰和蔼可亲,可转过头,就直接诬告陈正泰谋反,谋反大罪啊,这是要将人整死的节奏。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了侯君集居心十分恶毒。

    说穿了,其实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当面与你笑哈哈的,转过头,却是要将你陈正泰整死。

    李世民是绝顶聪明之人,这些联想,越想越是心寒。

    他甚至想到,这侯君集平日里对自己,对太子,难道不也是奉若神明一般吗?

    可是从他对待陈正泰的手段来看,侯君集是否在自己面前,温顺无比,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转过头,却已恨不得要诛杀了朕,好让他来做这个天子呢?

    李世民不得不做这样的联想,因为……他从陈正泰对侯君集的亲切称呼,还有对他的褒奖大抵可以看出,陈正泰对侯君集的印象很好,好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若不是因为侯君集一定对陈正泰采取了什么手段,令陈正泰这个糊涂蛋居然失去了防备之心,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评价的。

    而李世民做出了这些联想的时候,侯君集其实就已经死定了。

    因为李世民可以接受侯君集和陈正泰二人不和睦,彼此发生了口角,而后侯君集转过头,状告陈正泰。

    若是如此,只能说是臣子失和。

    可倘若陈正泰将侯君集视为自己的兄弟,而侯君集一定也当着陈正泰说了许多语重心长,令陈正泰觉得亲切的话,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自己的野心,却是转过头诬告陈正泰,要将整个陈氏,置之死地。

    那么这个人……将有多么的可怕啊。

    说是心如蛇蝎也不为过。

    “陛下……的意思是……”

    李世民冷着脸,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一股浓重的杀机,自李世民的心底升腾而起:“陈正泰……终究是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啊。而侯君集十恶不赦,若此人不死,将来祸乱我大唐者,必是此人。”

    李世民凝重的看着房玄龄和李靖人等:“监视侯家一举一动,只要侯君集回到长安,立即将其满门拿下。太子的妃子侯氏,也即可令她削发为尼。朕要让侯君集穿着囚衣来见朕!”

    不等房玄龄和李靖询问事情的原委。

    李世民又道:“给朕修一份密旨,告诉陈正泰,侯君集已反,让他有所防范,切切要小心。更不可让其……盘踞在关外。如若不然,便为我大唐腹心之患!”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房玄龄还是李靖都已经明白,侯君集完蛋了。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何一个月之前,还是李世民心腹的侯君集,即便是在几日之前,陛下虽他对产生怀疑,却至少还无杀意的人,转过头,就已决心彻底对侯君集进行清算了。

    要陛下动这样的决心,很不容易,因为李世民自诩自己的圣君,除非真正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如若不然,绝不会对这样的功臣大加杀戮。

    不过显然,李靖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他忙道:“遵旨。”

    李世民站起来:“授予陈正泰临机应变的大权,代天子行令!”

    房玄龄脸色微微有些变色,这好像有点过了。

    …………

    陈正泰送出了奏疏,对于这奏疏的反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说到底,他陈正泰现在人在关外,朝中的局势如何,却是难料。

    倒是武诩心放的宽,劝陈正泰道:“恩师,现在当务之急,是做好一些准备,以备不测。”

    “你的意思是什么?”陈正泰凝视着武诩。

    武诩道:“侯君集此人,别看是武夫,可心思却是细腻,为人多疑。这样的人……一旦察觉到朝廷对他的态度改变,势必会惶恐不安,如惊弓之鸟。因而,谁能预料,他是否会铤而走险呢?学生的意思是,固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却也要有所准备才好。”

    “会反?”陈正泰也拿捏不定,觉得可能性不大。

    武诩镇定自若道:“这可不好说,只是上一次他来拜见时,学生观此人,不是一个甘心于俯首就擒之人。”

    陈正泰哈哈一笑:“倒像是你对他很了解。”

    武诩摇头:“人的行为举止,只需从一些细小的变化,即可看出。开国功臣之中,侯君集并不算出色,可他能得此高位,一方面是此人苦心经营的结果,总能讨好到陛下,可见这个人,心思细腻,做事滴水不漏。而他立功心切,也可见他的野心勃勃。这样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不会将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他的心里,只会有他自己。所以他的许多行为,都难以预料。”

    陈正泰叹了口气:“如此也好,我让苏定方做一些准备。”

    正说着……

    外头有人匆匆进来:“殿下,有旨意。”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看来,陛下有回应了,却不知道送上去的那封奏疏会是什么反响。”

    武诩轻笑道:“侯君集必死了。”

    陈正泰奇怪的看了武诩一眼,而后拆开书信,打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武诩啊武诩,你竟是料事如神。陛下命我做好准备,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看来,侯君集彻底完了。只是,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何都没有逃过你的预料。”

    “因为天下是一张棋盘。”武诩想了想,尝试想要解释:“而绝大多数人,都是血肉之躯,所以他们看待问题,总是以自己的角度。可是恩师,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另外一个人,怎么可能预料另外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呢?因而,人们才总算,最难猜测的是人心。”

    武诩顿了顿:“可是若你许多时候,思考问题时,不再用自己的角度,而是将这天下视为棋盘,站在半空之中,俯瞰着天下的人,再从每一个人的行为轨迹去猜测每一个的心性,根据他许多细微的变化,去了解每一个人的性情。再根据一个个人的过往去揣摩,那么同样一件事,每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反应,采取什么手段,那么就不难猜测了。就说学生代恩师写的那份奏疏吧,那份奏疏里,夸奖侯君集越厉害,对陛下而言,侯君集这个人,便越是可怕。因为陛下从这封书信里,能看到自己。”

    “看到自己?”陈正泰失笑:“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武诩恬然一笑:“对呀,其实……学生所模仿的,并不是恩师的心思上奏。用的却是陛下的心思。因为当初的陛下,不就是这样看待侯君集的吗?陛下当初,对侯君集欣赏有加,认可他是一个忠贞不二的人,认为他能力超群,若非如此,怎么可能让他做吏部尚书,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女婿进东宫,让他的女儿,嫁给太子为侧妃。这个安排,陛下俨然有未来托孤之意,恩师想想看,陛下得对侯君集当初有多么的信任和欣赏,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啊。”

    陈正泰越听,越觉得其过于高深,不断点头:“你继续说。”

    武诩又道:“这封奏疏里的恩师,其实就是当初陛下的影子。因而……陛下看了奏疏,第一个反应便是,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信任侯君集呢,陛下对侯君集的印象,和恩师是一样的。正因为相同。再反过来,若是看到侯君集上奏,他对恩师一定没有好话,那么陛下会怎样去想?”

    陈正泰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陛下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再看侯君集的奏疏,却是一下子看清了侯君集的真面目。为师表现的对侯君集信任,结果侯君集反手痛斥我。那么……当初陛下对他信任,陛下就忍不住会想,这侯君集在背后,又是怎样看待陛下的呢?”

    “对。”武诩道:“这才是人心,都说帝心难测,可是真的难测吗?我看并不尽然,只要抓住陛下的心思,利用奏疏,引发陛下的共鸣,陛下一定会勃然大怒,从而对侯君集厌恶至极点,那么……以陛下的果断,绝不会在留侯君集了。”

    陈正泰一脸钦佩之色:“厉害,厉害,我都没有想这么多。不过……”

    陈正泰这时,才发现了武诩狠毒的一面,堂堂吏部尚书,开国的陈国公,手掌精兵,算起来,甚至和陛下是半个亲家,这样的身份,可是到了武诩手里,却只一封书信,直接一击必杀,这等手段,这等心思,还有这等方寸的把握能力。这简直就是玩阴谋的祖师爷。

    而偏偏,站在陈正泰眼前的,只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有一张美轮美奂的面孔,显得清纯的不能再清纯的模样。

    “恩师……怎么了,学生做错了吗?”见陈正泰凝重的样子,武诩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似乎生怕陈正泰惩罚一般,忐忑不安的道:“我……我……”

    陈正泰摆摆手,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需要适应。你做的很对,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小看了你。”

    武诩道:“恩师,学生这样做,也是因为……恩师自己说过的,要干死这侯君集,想来恩师对侯君集,已经恨到了极点,恩师平日里,并不经常对一个人恨意如此之深,所以学生才……才斗胆这样做。”

    “好啦。”陈正泰安慰她:“先不说这个,我们现在重要的便是如这密旨中所言,做好万全准备,这侯君集肯束手就擒便罢,倘若执迷不悟,那么就让他们尝一尝我的厉害。”

    武诩道:“此人陈兵三万,而且历来擅长收买人心,这可都是我大唐三万的精锐,恩师……一旦他在关外发难,朝廷鞭长莫及,其实这个时候,恩师和西宁,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我认为,这西宁城已经大致要修成了,至少防卫的措施,尚还可用。不妨我们退入城中,以拖待变。”

    陈正泰摇头:“不可以,无妨,有天策军在,他翻不起什么浪来。”

    武诩摇头,还是觉得太冒险:“虽是如此,可对方的军马,是三万。何况,这侯君集乃是当世名将,不容小觑。”

    陈正泰失笑:“他侯君集是当世名将,我陈正泰难道名将还少吗?”

    突然陈正泰想到了什么,不对,好像这个时候,无论是苏定方、薛仁贵还是黑齿常之,都还不算名将,只能算是略有小名,和侯君集的名气,却是差远了。

    不管啦,先吹了再说。

    武诩显然并不擅军事,这是她的弱项,见陈正泰自信满满的样子,却还是不禁有些担忧。

    ………………

    侯君集又接到了来自朝廷的旨意。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从兵部发出,而是李世民亲自下的旨意。

    侯君集忙是带着将校们去领了旨,只是这旨意,却让他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陛下的旨意依旧还是令侯君集立即班师回朝,不得有误。

    侯君集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陛下根本没有跟自己谈论关于陈正泰谋反的问题,这就意味着,自己此前的上奏,不但没有引起任何的效果。而且还可能引发了陛下其他的心思。

    这心思是什么呢?

    侯君集历来多疑,他心里突然恐惧起来。

    忧心忡忡的回到了帐中,突然问身边的长史道:“家中可有书信来?”

    “书信?”长史立即回应:“将军,这些日子,都没有书信来。”

    “平日里……我与家中都有书信联络,可是这些日子……却无书信来是吗?最近的书信,是几时候?”

    “十几日之前。”

    侯君集脸色骤变,跺脚道:”我已大难临头了。”

    长史吓了一跳,却见侯君集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道:“明公,在为何事担忧?”

    侯君集却是不答,他显然已经惊恐到了极点,呼吸变得急促,疯了似得在帐中来回走动,口里念念有词:“不对,不对,怎么可能一点疑心都没有,一定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那陈正泰,先人一步,上书弹劾我谋反吗?对,一定是如此……陈正泰历来狡诈,万万想不到,他早已想要置我于死地啊。”

    这是第一次,侯君集感到事态已经彻底的失控,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已经弥漫了他的全身,他很明白,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反常到他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各种最为可怕的后果。

    于是,他忙取圣旨,圣旨中的每一个词句,他都反复斟酌,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侯君集低声喃喃念道:“今亡亦死,举大事亦死,大丈夫岂可坐以待毙,为人所笑呢?是了,绝不可做韩信,我决不做那韩信!”

    ………………

    第三章送到,悲剧的是,好像作息没改善好,尽头又熬夜了,这是昨天的第三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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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