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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二章:人心难测

    侯君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是个多疑的人。

    自己的奏疏石沉大海,而陛下对于陈正泰谋反一案绝口不提。

    只是一味的催促自己立即班师回朝。

    而原来从没有中断过的家书,却在这时候彻底的断绝了。

    此时的侯君集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即:自己的家人已经被朝廷控制住?陛下不断的催促自己班师回朝,在那长安城里,只怕早有人在候着自己,人一到,便立即擒拿问罪。

    侯君集是个工于心计之人,越是这样的人,他看待任何事物,都不会简单的去思考。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便已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被陈正泰坑了。

    而陛下对陈正泰信任到这个地步,连他谋反的事也没有过问,自己还有活路吗?

    此时,只怕就是已无路可走了。

    当然,也不全然没有路走,还有一条更崎岖的道路。

    侯君集一夜未睡,他反复的想着各种可能。

    甚至他努力的幻想,或许这不同寻常的现象,可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事情可能并没有这样的糟糕。

    可随即他想到了李世民……内心深处,又变得更加多疑起来。

    他很清楚李世民的为人,至少这和李世民刻意展现出来的宽和形象完全不同,固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李世民是宽容的,可一旦触及到了李世民的逆鳞,那么李世民会比任何人都要狠辣。

    于是,他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升起来,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婿已经被拿住了,他会不会泄露什么?

    自己平日里和女婿说了许多的话,这些话透露出去任何一句,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族人近亲们……现在如何……

    他们不可能不修书来,除非……已经被朝廷该拿的都统统拿下来了。

    次日……晨曦初露,曙光落在这连绵的大营里。

    一夜无眠的侯君集站了起来,他穿戴上了甲胄,脑子里依旧是乱七八糟,心里有无数的犹豫,那内心升腾起来的恐惧,已弥漫了他的全身。

    可他知道……他要挣扎求生。

    还有一个办法。

    “召刘将军和杨将军以及录事参军刘瑶来。”

    长史听命,片刻之后,这三个心腹之人便入了大帐。

    侯君集的气色很不好,令人担心,于是这将军刘武便上前道:“明公,出了什么事?”

    侯君集道:“我只问你,当初我们密谋之事,倘若泄露,会发生什么?”

    骤然之间,帐中人变色。

    刘武惶恐的道:“明公,事情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有确切的消息吗?”

    “我的族人……十有**,已被皇帝拿了。”侯君集道:“现在,陛下再三催促我等回朝。”

    众人惶恐不安起来,他们一个个看着侯君集,这些人都是侯君集心腹中的心腹,平日里私下没有少进行密谋。

    侯君集若是完了,他们一个别想跑。

    “明公,陛下为何不立即下旨拿人?”录事参军刘瑶忍不住道。

    显然,他还心怀侥幸。

    侯君集便冷笑道:“老夫现在还掌着三万铁骑,囤驻在关外,陛下怎么会这个时候拿人?十有**,这个时候他不露声色,等我们回到了长安,再引颈受戮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知问题的严重。

    他们都是武人,而侯君集不一样,侯君集虽是武人,却心细如发,这种才能,朝野内外,都十分钦佩。

    现在侯君集推测出要大难临头,那么大家可能真的有难了。

    “不如,我等立即回长安,负荆请罪?”

    “呵……”侯君集嘲弄地道:“负荆请罪?我们从前彼此交流的书信,可都在我的书斋里呢,还有一部分,由我女婿掌管着,若是这些都到了陛下的面前,我等还有生路吗?”

    刘武和刘瑶等人脸色骤变。

    那书信中,可有不少不可言说之事啊,里头肆无忌惮的讨论关于陛下和太子的事,任何一条,都足够要人死十次了。

    当然,他们恐惧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侯君集。

    平日里,他们和侯君集乃是兄弟,所以言谈大多没有什么顾忌,当然,这书信决不可泄露,按理来说,侯君集收到了书信之后,应该立即焚毁。

    可哪里想到……侯君集却还留着,而如今,这些书信却极可能成为他们死罪的铁证了。

    只是……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侯君集为何要保留,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很冒险的事吗?

    于是,众人毛骨悚然的看着侯君集,侯君集冒险也要保留,唯一的可能就是……侯君集保留着这些书信,在未来是要有所用处的,譬如……这些书信就是大家的把柄,倘若背叛,便是大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那刘瑶忍不住心里哀叹,侯君集真误我啊。

    刘武等人也是面如死灰,他们本以为大家是兄弟,谁料到侯君集却将他们的书信当做把柄。更没想到,侯君集这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可能成为所有人图谋不轨的证据。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当然不敢和侯君集翻脸,因为大家都清楚,大家在是一条船上啊。

    “明公,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我们现在唯一的本钱,就剩下这三万铁骑了,幸好这三万铁骑的将校,大多是老夫提拔出来的,他们与我们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若我等在关内,定是不能成事。可现在远在中原千里之外,这西宁、朔方、高昌之地,已开始盛产粮食,又有牛马,足以自守。何不如拿下高昌、西宁和朔方,与关中割据。最好再拿下陈正泰、韦玄贞、崔志正人等,作为要挟,换回我们的家小!如此,我们进可攻退可守!这高昌已亡,便由我侯君集来做这高昌王,尔等可俱为宰相和上将。”

    此言一出,帐中竟是沉默了。

    谁都知道,这条路很危险,一旦触怒了皇帝,到时大举出关,凭借三万铁骑,怎么阻挡呢?

    不过……一旦成功,也未尝不是坏事。

    高昌和河西,还有朔方,这三地已有百姓四十万户,还有许多的匠人和劳力,以及许多的突厥骑奴,人口有数百万之多,这关外,足以和那高句丽媲美了。

    有这三万铁骑,拿住了陈正泰人等,便挟持了那陈家和世族,以此要挟,只要给与侯君集等人一些时间,在这关外立足,再征发青壮的男子,可以凑齐十万精兵,就算不可图谋天下,但是世代在这西宁称孤道寡,却也足够了。

    只是……这个蓝图的设想固然很美好,可是对于许多人而言,想下定决心,却是极不容易的事。

    至少,此时众人一副后怕的模样,个个露出惶恐之色。

    这是分分钟都要掉脑袋,祸及妻儿老小的事啊!

    “真有这样轻易吗?”

    见刘瑶询问,侯君集这时候已将心一横,正色道:“如何不轻易?这关外之地,根本没有多少兵马。唯一的兵马,不过是五千天策军而已!”

    “可那天策军,自建立以来,几乎没有多少战绩,我们兵多将广,只要拿下天策军,便可拿下陈正泰人等,这都是轻而易举之事。现在……我等已陷入了必死之地,到了这个时候,难道甘愿束手就擒吗?”

    “只是将士们肯吗?”刘武依旧心里打鼓。

    让人叛唐,哪里有这么容易,许多人的家人,如今可都在关内啊。

    一旁的录事参军刘瑶倒是垂着头道:“由不得他们不肯,我们可以假传诏书,就说陈正泰反了,陛下命我等袭击天策军平叛,将士们大多信任明公,生死相托,绝不会疑心!”

    “只要我们拿下了天策军,此地便是明公说了算,将士们即便是反悔,得知了真相,他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毕竟他们已犯下了谋逆大罪,到了那时,唯一能选择的,只能和明公一条道走到黑。”

    刘瑶的话,无疑给与了其他人一些信心。

    侯君集颔首道:“老夫正是这样想的,只是此事机密,却还需与诸位一起制定详细的计划,将士们要如何安抚,如何确保将士们确信陛下下旨平叛,这些……都需诸位随我一道勠力。而至于那天策军,在老夫眼里,不过是一群没有经过沙场的雏鸟而已,不值一提!”

    “至于陈正泰人等……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老夫当初跟随陛下,历经大小数十战,这天下从未有过敌手。而诸位又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今手握重兵,怎么甘心去做阶下囚呢?”

    不得不说,这番话还是很让人动心的。

    因为细细想来,其中的风险并不大,似刘武这些老将,根本没有将天策军放在眼里,而侯君集这样的天下名将,想要拿下区区一个天策军,更是小菜一碟。只要拿下了天策军,那么高昌、朔方和河西,便彻底握在侯君集手里了,又借此挟持了陈氏和世族,让朝廷投鼠忌器,足以和中原分庭抗礼。

    可刘瑶还是觉得不保险:“何不联络草原中的众胡,以及波斯人和高句丽人,彼此相约,歃血为盟?而今大唐鼎盛,谁没有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们一定愿支持明公,唯有如此,明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侯君集立马点头道:“如此甚好,我派人修书,一面让人与他们联络,只是夜长梦多,此事需当机立断。现在我军驻地,与天策军并不远,何不奇袭,那么就胜券在握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方案竟不知不觉的开始勾勒了出来。

    侯君集终于安心不少,他道:“为了防范于未然,我该在这时上书一封,就算马上要班师回朝,也得先安稳住朝廷,等他们自以为我们毫无察觉时,而我们则是拿下了关外之地,他们便追悔莫及了。”

    越说,众人越是兴奋。

    “不妨明公下令,就说后日班师,这样的话,让将士们做好准备,等到大军即将开拔的时候,将军再拿出伪诏,传令对西宁发起攻击,这是出其不意,又可不露声色的聚集军马。”

    “如此甚好,你们尽速去布置,至于这伪诏……”侯君集低头,却是拿起了李世民此前传来令他班师回朝的圣旨,冷笑道:“就用这个吧,到时刘瑶来宣读,不会有人会有疑心。”

    刘瑶立马道:“喏。”

    ………………

    一份公文送到了陈正泰处。

    却是关于侯君集预备班师回朝的消息,侯君集表示后日即将出师,对陈正泰寒暄了一阵,同时希望陈正泰能去大营中饮酒践行。

    当然……陈正泰是没有兴趣去的。

    武珝看着奏疏,却是蹙眉不语。

    陈正泰看了她一眼道:“这侯君集当真要班师了?”

    武珝摇头:“侯君集此人,绝不会这样简单,这样的人不能用常理来猜测。”

    陈正泰疑心道:“这是为什么?”

    “通常我们每一个人去猜测别人的时候,都会带入进自己的心思。学生就打个比方吧,比如一个懒惰的人,他看谁都是懒惰的。一个简单的人,他看谁都觉得简单。同样的道理,纵观侯君集这些年做的事,恩师就会发现,这个人心思缜密,而且为人狡诈,做事也很狠辣。那么……这样一个人,他去揣测恩师,去揣测天子,去猜测别人,会用简单的想法吗?他一定会认为,别人比他更狡猾,比他更缜密,比他更狠辣。因而,这就会造成他对任何事都疑心的心理,他越是疑心,就越容易恐惧。而一个缜密、狡诈和狠辣的人,一旦生出了恐惧之心,这才是最难预料的。这样的人……往往敢做出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最终十恶不赦!”

    陈正泰恍然大悟,不禁失笑:“难怪我看谁都比较懒,每天都想治治别人的懒病,原来是这个道理啊。”

    陈正泰现在几乎对武珝完全没有怀疑了,他很清楚,武则天对于人心的洞察力太可怕了,这天下的所有人在武珝眼里,就好似是没有穿衣一样,只需瞥一眼,便可被武珝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武珝听了陈正泰的话,不禁失笑道:“所以越是他这个时候说是要班师回朝,恩师才越要小心谨慎为上,切切不可有丝毫的侥幸,因为……大事将要发生了。”

    陈正泰越加的也深以为然,点头道:“我召我兄弟们来议一议。”

    武珝自然知道陈正泰的那些兄弟是什么人……一个汉话说的有些一般,表达能力有所欠缺的黑齿常之。一个成日耀武扬威,每天嗷嗷叫的薛仁贵。还有一个据说挖过煤,而后好像因为这个经历,所以身心不太健康,总是寡言少语,永远都托着下巴作思考状的陈正业。

    唯一一个正常一些的,想来就是苏定方了,嗯,大抵表面比较正常。

    当然……还有一个叫邓健的,乃是天策军长史,不过他总是神经兮兮的,开口就是拯救世界,要挽救苍生之类的。

    武珝想到这一个个特别的人,只一笑,因为她心里知道,无论如何,陈正泰是信任这些人的。

    不过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人,武珝也有些摸不清他们的路数,索性就闭口不言了。

    当日,苏定方等人被召来了大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了一夜,到了三更时分,方才各自散去。

    看的出来,他们很高兴,尤其是薛仁贵。

    陈正业继续拖着下巴,继续若有所思的样子。

    邓健昂着头,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果然,还是苏定方正常一些,这几个人回了营,却没有什么大动作,很明显……陈正泰让他们不要声张,只是暗中做好准备即可。

    …………

    “陛下……”

    此时,在京都的宫里,张千快步进入了文楼。

    这一次,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此时,他的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沓书信。

    李世民正坐在桌案前思虑着什么,听闻张千进来的脚步,抬头道:“何事?”

    张千焦急地道:“从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手里,查到了一批书信,奴觉得事关重大,特来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颔首,这书信真不少,足足有数百之多,张千取来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李世民捡起一份,张千则在旁解释道:“这些书信,都是这贺兰楚石妥善保管的,奴拿下了贺兰楚石后,逼问之下,他为了自保,将这些书信统统交了上来。他说,他的岳父之所以让他保管这些书信,是因为要拿捏住某些人的把柄,好让这些人……为侯君集所用。”

    李世民只看过书信,这第一封,没有看落款,却只从笔迹里看出什么,诧异道:“这难道不是刘瑶的书信吗?”

    李世民对刘瑶有印象,因为刘瑶早在十几年前,就是李世民的护卫,李世民十分欣赏他,最后便让他在军中开始担任要职。

第五百七十三章:平叛

    李世民所震惊的不只是这个当年自己身边的侍卫,现在却和侯君集私下通信。

    且是这刘瑶的书信之中,多有一些出言不逊的内容。为了恭维侯君集,甚至说侯君集功勋甚大,即便封王,亦不为过。

    朝廷封不封王,显然不是刘瑶可以议论的。

    而且此人还在给侯君集的书信之中说太子殿下并不聪明,妄议李世民倘若驾崩,太子克继大统,理应是侯君集效当初孔明的故事。

    这一下子令李世民大怒,当初蜀汉风雨飘摇的时候,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将刘禅交给了诸葛亮。这侯君集居然做这样的痴心妄想,还想做丞相不成?

    当然,最可恶的是这刘瑶,当初受李世民如此的欣赏,从一个侍卫平步青云,谁料他还是不满足,想要依靠攀附侯君集继续在军中获得高位。这些妄议宫中的话,和谋反已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李世民搁下了刘瑶的书信,随即又取一书信,打开,里头许多给侯君集写信的人,大多数,李世民竟都有一些印象。

    这些人要嘛已成为了都督,要嘛是将军,要嘛是校尉,甚至还有少许的文臣,对于侯君集的吹嘘,可谓是竭尽全力。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后头的书信,他已不愿拆阅了。

    李世民抿着唇憋了半响,才叹了口气道:“朕心凉透了啊!刘瑶、武陟等人俱在何处?”

    张千立即道:“都在关外。”

    李世民虎目一闪:“侯君集的恶行,已是罄竹难书,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为虎作伥,朕召侯君集几次,他都不肯班师,显然……侯君集别有所图!倘若这侯君集要反,只怕这数万将士,要嘛与他一样狼子野心,要嘛被他所蒙蔽。这是三万铁骑啊,乃我大唐精锐,一旦生变,则万劫不复。快,快修书一封给陈正泰,告诉陈正泰……可能要出事了。传旨,传朕的旨意,兵部立即调拨兵马,朕要李靖立即给朕凑齐一万精骑,朕要即刻出关。”

    李世民的语调很急,因为他已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或许这只是某种预感。

    可是侯君集这个人,竟然已是罪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对于李世民而言,这天底下能制衡侯君集的人不多,李靖是一个,而他李世民是一个,至于其他人……谁能是侯君集的对手?

    这侯君集确实是个帅才,那么……只有李世民亲自出马了。

    张千听罢,不禁诧异道:“陛下……这……”

    “少啰嗦!”李世民毫不犹豫地道:“事情紧急,已容不得耽误了。”

    “陛下啊……”张千哭丧着脸道:“陛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李世民此时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勃然大怒道:“这侯君集乃是朕一手亲自栽培出来,此等人若是要为害,天下谁可制之。此时就要趁此机会,立即将他剪除,如若不然,无异于是养虎为患。”

    张千依旧忧心忡忡地道:“可是陛下只带一万精骑……”

    李世民冷笑道:“朕为先锋,命李靖为后队,朕先率队奔袭,大军在后即可。”

    李世民此时只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侯君集是个人才,而越是人才,这样的人手里掌握着兵马,又在关外,一旦他察觉到不对劲,那……势必要反。

    那么造反之后,首先就是袭击天策军还有陈正泰,控制西宁和高昌,甚至是朔方。

    若是等到噩耗传来,朝廷才有举动,那么侯君集大胜之下,控制关外,这就给了侯君集修整和壮大的时间!

    而侯君集一旦壮大,凭借此人的才能,还有刘瑶这些精锐将士们的辅佐,关外之地,大唐再不复有了。

    更可怕的是,陈正泰还在关外,这陈家上下,绝大多数人都已迁徙到了西宁,以侯君集对于陈家的恨意,这陈氏上下,只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若真叛乱,可能就要动摇国本,甚至连大唐的顶梁柱,也一并的一扫而空,这是李世民决不可接受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出击,李世民乃是将军,作为将军,最擅长抓准的就是战机!

    对他来说,无论侯君集反不反,他带着一万精骑,火速奔袭,若是侯君集不反,可以直接进入军中,亲手拿下侯君集,而后安抚三军。

    可若是侯君集反了,即便叛军拿下了西宁,他也可在对方立足未稳之际,给予叛军迎头痛击,而后源源不断的唐军出关,便可彻底将这侯君集围死,困死!

    张千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的刚猛,看了书信,立即便要提刀上马了。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极少有的事。

    见张千张着嘴,一副还想再劝的样子,李世民怒声道:“战机一闪即逝,大丈夫在此时,怎可犹豫不定?破侯君集就在此时,若是再行拖延,难道要等这贼子在关外站稳了脚跟,再和他排兵布阵吗?何况……这个时候,朕若是出击,陈正泰或许还有救,若是在稍迟,则必死无疑。他一个经济之才,怎么可能是侯君集的对手,侯君集捏捏手,便可像捏死蚂蚁一样的捏死他。天下能克制侯君集者,除朕之外,又有几人?更不必说,此人还有三万铁骑,这可是精锐骑兵,五千天策军的仪仗队,岂能是他的对手?少来啰嗦,朕这即御驾亲征,刻不容缓了。”

    李世民用兵,其实和寻常人不同,他擅长的乃是出奇制胜,当初大唐立国时期,他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骑兵奔袭,每每都是身先士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如今,李世民迅速的权衡了利弊,决定故技重施了。

    张千自知是劝不住了,便道:“陛下若走,是否太子殿下监国?”

    说着,张千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显然……李承乾和侯君集的关系太好了,若是侯君集当真反了,那么太子殿下还可靠吗?若是陛下在这个时候率兵离开长安,太子是否可以信任?

    李世民的目光犹豫不定,却是随即道:“让太子监国吧。”

    “啊……”张千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迅速的做出了判断。

    “这样也好,朕正好考验他。”李世民道:“你不必担心,太子若是有异动,朕只要还一息尚存,便不可能让他为祸。”

    张千只好无奈地道:“喏……”

    ………………

    两日之后,侯君集开始按此前的命令,率军开始班师。

    这些随他来的将士,在临行时难免沮丧。

    此时,人们对于军功还多有渴望,好不容易有了征高昌的机会,结果……却是无疾而终。

    只是这个时候……这数万铁骑,却也无可奈何。

    蜿蜒的队伍,纷纷抛弃了营地,带着辎重而行。

    只是行了十里。

    突然,所有的将校统统被召集了起来。

    侯君集按刀,显得有几分焦虑,不过很快,他便定了神,看着这上百的将校,这些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侯君集之所以被李世民称为名将,也并非是没有几把刷子的,至少这军中的将校,他就了如指掌,每一个人是什么性情,出身如何,他都心里有数。

    于是刘瑶先取出一份旨意,而后道:“陛下有旨。”

    众将校一时面面相觑,左右四顾。

    显然,他们此前并没有听说皇帝还另有旨意。

    当然,也有一些侯君集的心腹之人,心里是大抵清楚情况的,他们不露声色,率先道:“裨将人等,接旨。”

    于是其他人便纷纷抱拳道:“听旨。”

    刘瑶朗声道:“孟津陈氏,据守关外,有不臣之心。朕命卿等征高昌,不过是假道伐虢之计,名为攻灭高昌,实则却乃斩下贼首,取朔方、西宁之地。今得朕令,即刻袭陈氏,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众将震惊。

    这些将军和校尉们显然无法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旨意。

    那陈家不是和陛下一向都亲密无间的吗?

    就在有人生出疑虑的时候。

    这时有人大喝道:“怎么平白有此密旨,此前闻所未闻。这旨意,我非要亲眼过目,方才可以相信。”

    众人看去,却是将军刘武。

    侯君集则是站在一旁,按刀似笑非笑的看着刘武,与刘武彼此之间,掠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后,刘武随即便大喇喇的上前,接过了刘瑶手上的旨意,低头一看,随即道:“不错,旨意乃是真的,里头所言非虚。诸位,大家谁还要验一验?”

    将校们个个沉默不言,军中的人是不喜欢提出太多质疑的。

    大家彼此都是兄弟,大块吃肉,大块喝酒,你信不过刘瑶,难道还信不过刘武?就算信不过刘武,莫非连侯君集也信不过?

    侯君集这时才踏步出来,按刀而立道:“宫中为何要剪除陈氏,这不是我等臣子可以妄测,既然现在已有旨意来,我等岂敢不从呢?诸将听令,大家各回本部,预备出击,先袭天策军大营,而后再围杀陈氏!本帅将身先士卒,集齐精锐,都随本帅出击。”

    众人不禁心中一凛,这侯君集亲打头阵的时候,可不多见。

    不过据闻侯君集箭无虚发,勇武过人,从前的时候,最擅长的便是冲锋陷阵,有他出马,那区区天策军,还不是切瓜剁菜一般!

    于是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喏!”

    数万铁骑,原本向东,可随即,各部停止前进,各营之间,纷纷抛弃了车马和辎重,人人开始上马,检查刀剑和弓弩。此时唐军的骁勇尚在,军中更不知有多少的骁将和强兵。

    而后,侯君集一声令下,随即出击。

    数万铁骑,在这旷野上奔驰,无数的马蹄扬起尘土,旌旗在漫天的尘土中若隐若现,只瞬间,便爆发出了踏破一切的气势……

    …………

    陈正泰已将韦玄贞人等统统召来了。

    当然,今日乃是侯君集班师回朝的日子,武珝却疑心这些人要反,自然而然,陈正泰还指望着这些金主们租高昌的土地呢,保障客户的安全,乃是头等大事。

    为了防范于未然,陈正泰清早便决定带着众人抵达天策军大营。

    嗯,请大家来,是要观摩天策军演习。

    五千天策军,则是清早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按着演习的计划,炮兵营已设置好了阵地,重甲骑兵在饱食之后,开始护住左右两翼。步兵营全数预备好了火药和弹丸,磨刀霍霍。

    浩浩荡荡的军马,排成队列。

    崔志正等人对于观摩这所谓的演习,还是很有几分兴趣的。

    谁不知道,这天策军乃是皇家的仪仗队,据闻气势很足。

    平日里,李世民出行都靠它了。

    只是以往的时候,皇帝出巡,他们只是远远地跟着。

    现在可好了,陈正泰亲自让大家一起来观赏一下天策军的英姿,自然让人生出了兴趣。

    众人一个个站在高台,自这里,可以看到营地外排兵布阵的天策军,于是纷纷发出了夸赞的声音:“这天策军,果然个个都是英姿勃发,很有气势。”

    “哈哈……也只有殿下,才能操练出如此军马。”

    众人一阵马屁。

    让陈正泰有点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想租地的时候和他讲一讲价钱。

    哼,这群狗东西,一文钱都不让利给他们。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陈正泰微笑道:“哪里,哪里,也没这么厉害,只是勉强算得上是……虎狼之师罢了。”

    众人便都笑了,韦玄贞捏着胡须,摇头晃脑地道:“此时此刻,该吟诗一首,方能一舒气概。”

    于是有人打趣道:“韦公先来。”

    “我?”韦玄贞道:“老夫先想想,不急,不急,这诗文,需在胸腹之中酿一酿。”

    大家兴高采烈,有人道:“不是听闻天策军有什么什么炮,很是厉害的吗,怎么不曾见呢?”

    陈正泰被众人拥簇,面上虽说一直带着笑容,可心里其实有些紧张,鬼知道……那侯君集到底会不会反,又或者是夹着尾巴,当真班师回朝了?

    可若是反了,那……

    他随即回应:“不急,想来很快就可见到了。”

    众人面上都露出了期待的样子,更有人摇头晃脑,怡然自得的样子:“哎呀呀,真是想见一见啊,如此虎狼之师,看了就令人心旷神怡。”

    “是极,是极,你看这天策军排列的阵法,真是精妙至极。殿下操练出如此的雄兵,羡煞旁人啊。”

    “有天策军在,我等在这西宁,也心安一些。”

    他们七嘴八舌,吵得有些让人头痛。

    陈正泰满怀着心事,也只能耐着性子。

    若不是指望着这群家伙踊跃租地,早要拖几个下去打一顿不可了。

    却就在此时……突然地面上……犹如发出鼓声一般。

    韦玄贞道:“咦,诸位可有听到了动静?”

    事实上,在这高台上,已经明显的能感觉到这高台在微微的摇晃了。

    可是那外头布置成阵的天策军,却只是整整齐齐的列队站着,显然并没有什么大动静。

    许多人开始狐疑起来,免不得要四处张望。

    突然有人指着远方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远远看去,那地平线处,竟是涌现出了黑乎乎的骑影。

    无数的骑影,犹如一团渲染开来的墨水。

    “这是天策军的骑兵吗?”有人不禁笑了,乐呵呵地道:“原来天策军还有骑兵,有趣有趣,你看那骑兵奔驰起来,连大地都在震撼呢,哈哈……好,好极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殿下当真是用练兵如神,教人大开眼界啊。”

    众人便又都笑了,气氛很是和谐。

    陈正泰的嘴角抽了抽,却是踟蹰着道:“呃……这不是天策军。”

    “……”

    众人一愣。

    韦玄贞和崔志正等人有点懵了。

    有人强笑道:“不知这是何方的军马?”

    陈正泰只好道:“可能是侯君集的。”

    “侯君集?他们今日不是班师回朝了吗?”韦玄贞一脸狐疑。

    陈正泰咳嗽一声道:“有情报分析,可能侯君集要造反,我起初也没在意,觉得这不过是谣言而已,不过若是他班师回朝,现在他的军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可如今出现了这么多的军马,十有**……他是真的反了。哎……真是愚蠢至极啊,到底是谁给侯君集这样的勇气……”

    众人脸色骤变……方才的笑容还僵硬的挂在脸上。

    这时,他们好像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来的乃是敌军啊。

    “……”

    随即,一个个人眼珠子睁大了,再看那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骑影出现,顷刻之间,大家回过味来,有人脸色大变:“快……快跑啊。”

    “慌什么。”陈正泰淡定地道:“有天策军呢?”

    “殿下,那是侯君集,是侯君集,是侯君集的铁骑……”崔志正已是瑟瑟发抖,满脸惊惧地拽着陈正泰的袖子。

    陈正泰瞪他道:“慌什么,方才不还说天策军乃是虎狼之师吗?不怕,咱们和叛军拼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狭路相逢

    拼了。

    所有人开始发懵。

    而后,他们抬眼,看到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骑影。

    心底,一股寒气冒了出来。

    真的是疯了。

    太疯狂了。

    为何不早说,这哪里是演习,这是要打仗了啊。

    而这数不清的敌军,骤然之间,让人魂飞魄散。

    崔志正心里哀嚎,自己怎么就上了陈正泰的当,好端端的跑来了这里?

    “殿下,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啊,我等……立即撤了吧。”有人哀嚎道。

    实际上,大家都已乱了,有人已经想要转身而逃。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留在此,这不是找死吗?

    你陈正泰发疯,我等恕不奉陪。

    谁知,想要逃下高台的人,却发现这高台的梯子已让人抽了。

    “……”

    有人放声大叫:“谁这样缺德,将梯子抽了,来人……来人……”

    下头有他们的仆从。

    可这些仆从听了他们的呼唤,却是作声不得,因为他们的身边,有按着刀的护军,个个杀气腾腾,一副随时要宰人的样子。

    这人跳又不敢跳,毕竟这高台有一丈多高呢,便又只好返身回来,叫道:“殿下,殿下……这是何意?”

    “何意?”陈正泰厉声道:“难道你们看到,这大营之外,无数的将士们已经枕戈待旦,要击杀贼军吗?此时此刻,若是我等逃之夭夭,如何对得起这些厮杀的将士?诸公,贼子就在眼前,他们要杀死我们,要侵夺我们的土地,要占有我们的钱财和部曲,我等还能往哪里逃?我陈正泰是决计不逃的,要与天策军共存亡,你们也一样,谁也别想走,大家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走啊,谁走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番话,真让人遍体生寒。

    许多人都不做声了,只是面色却更加的焦灼。

    真的是碰到了鬼啊。

    怎么就上了他陈正泰这样的当,早就该知道,绝不只是来看演习这样简单。

    见大家都很沮丧,陈正泰决心提振一下士气,随即语重心长道:“方才你们不还说,咱们天策军是虎狼之师吗?怎么此时此刻,却又个个如此垂头丧气呢?”

    崔志正苦笑道:“方才不过是夸赞几句罢了……”

    “敢情你们骗我?”陈正泰勃然大怒:“我真诚待人,你们竟只是一味的睁眼说瞎话?”

    陈正泰似乎永远都有让人惭愧的无地自容的本领。

    明明是这个狗东西把人骗来,让大家一起陪着他去死,现在好了,倒像自己不是人了。

    就在众人忐忑之际。

    数不清的铁骑,已是越来越多,浩浩荡荡的骑队,开始列阵。

    显然,他们已经察觉到此地的天策军竟已有准备。

    侯君集拍马前行,驻马远眺了天策军良久,面上不禁冷笑:“这陈正泰,果然很不简单。”

    随即,他高声道:“难怪陛下已看出了陈正泰谋反,你们看,这便是铁证,他们……早已在此列阵,对我们有所怀疑,诸将,陈正泰已反,大家各自列阵,预备冲杀!”

    一声号令,牛角号吹起,呜呜的声音之中,各部寻觅自己本部的旌旗,而后开始聚集起来。

    这些精骑个个训练有素,此时又觉得自己乃是平叛,一桩功劳就在眼前,因而个个振奋,他们迅速的开始结了预备冲锋的阵型,只等侯君集的命令。

    …………

    陈正业在此刻,按着刀,穿梭在炮兵阵地上,口里大呼:“预备,预备……”

    八十门火炮,早已设置完成,这青铜的炮口,在炮兵们的摆弄之下开始不准的校准,直至经验丰富的炮兵们大抵测算了距离和方向,而后,开始有人填装火药,随即,塞入炮弹,一通忙碌,炮兵们开始待命。

    陈正业检查着每一门火炮,只一眼扫过,已大抵知道这些家伙们,没有出什么岔子。

    而后,他怒吼一声:“给我放炮!”

    这个时代的火炮,杀伤力并不大。

    炮兵营已经进行过无数次实弹的射击了。

    这实弹射击,除了让炮兵们有丰富的放炮经验之外,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炮兵们适应自己的火炮。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火炮是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的,因而每一门火炮都有精度上的偏差,让炮兵们实弹射击的过程中,不断的去了解火炮的‘习性’,至关重要。

    陈正业对于火器很是精通,他深知这玩意本质就是不断练出来的,熟能生巧。

    此时,一门门的火炮开始点燃了火绳。

    而后……

    轰隆一声……

    一门火炮率先开火,炮口冒出了电光,与此同时,大量的硝烟也随之燃起。

    这突如其来的炮声,顿时连大地都随之颤抖了。

    高台上的人,已是吓得脸色惨然。

    而与此同时,其他火炮相继开火。

    轰隆隆……

    连绵的炮声不绝。

    火炮齐发之前,陈正泰身边的武珝已伸出了葱葱玉指,取了棉絮将陈正泰耳朵塞上,自己则捂耳。

    可怜崔志正等人,本就吓得不轻,突然听到了炮声,顿时个个下意识的趴在地上,这一个个四五十岁的人,觉得自己身子已瘫了,耳朵里只剩下轰鸣。

    数十枚火炮,宛如流星一般,狠狠的砸入远处的骑队。

    侯君集等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天上降下无数的炮弹。

    这炮弹的呼啸和破风的声音令他们下意识的抬头,可随即,有人发出了惨叫……

    这一下子……许多人座下的战马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骑队开始出现了一些混乱,骑兵们惊恐的左右张望,距离如此之远,又听到电闪雷鸣一般的巨响,而后天上降下了铁球,将人直接砸成了肉酱,瞬间有上百人倒下,这换做是谁,都觉得心里发寒。

    此时……侯君集觉得不对劲了。

    他大抵听完过火炮这等东西,但是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犀利。

    这个时代的火炮,杀伤力并不大,可是给与士气的影响,却是极大的。

    侯君集已意识到了什么了。

    他瞬间勒马,已经来不及让骑队列阵,若是继续耽误下去,若是再有火炮袭来,便要遭了。

    这等于是在被动挨打。

    于是,他抽刀,大喝一声:“随我来……”

    轰隆隆……轰隆隆……

    万千的马蹄声响起。

    精骑们在经历了混乱之后,再没有犹豫,开始火速的冲锋。

    “对面有火铳,散开,散开……以小队分列进行冲杀。”侯君集经验老道,他立即察觉到……一列列天步兵已是排成了长蛇阵,似乎在等待着。

    这等密集的火铳阵,侯君集有所耳闻,轮番射击,威力不小,能穿破甲胄,若是密集的冲锋,就意味着成了靶子,损伤巨大。

    他一声号令,身边的亲卫立即吹了号角,只是号角的节奏发生了变化。

    于是……众精骑开始分散开来,如漫山遍野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冲杀。

    此时……第二轮炮击已经开始。

    随着一阵阵的轰鸣,冒着炮火,精骑们疯了似的策马狂奔。

    “呵……”侯君集策马,此时身先士卒,他远远盯着远处的动静,这火炮确实伤害不小,尤其对于精骑的士气影响很大,也容易造成战马的受惊,只是此物……若是用来攻城,倒是好东西,放在这里……却有些暴殄天物了。

    当然……侯君集其实真正忌惮的乃是火枪,这东西……当初在草原上用过,李世民亲自见识,于是立即引起了军中的注意,李世民好几次,都召将军们前去观摩火枪的射击,侯君集这样的人,怎么会不了解这火枪的优势呢。

    理论上,火枪是可以克制骑兵的。

    当然……这一切都需骑兵采取冲锋的密集阵型,才容易对骑兵造成巨大的杀伤,毕竟这玩意精度并不高,只能采取排队密集齐射的方式,才可确保能够正面命中目标。

    似侯君集这样的将领,当然也知道如何规避这样的武器,只需让骑兵冲锋时分散开一些,这样虽然会牺牲掉冲锋的力道,没有办法做到将骑兵拧成一个拳头,而后直接将对方的阵列撕开口子,分而围之。可对于有人数优势的精骑而言,即便分散冲锋,依旧可以确保对天策军具有优势。

    侯君集一声冷笑之后,继续策马扬鞭,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天策军,不过是花架子而已,只要提防着步枪,那么便可摧枯拉朽。

    另一边……已有一支骑队自侧翼包抄过去。

    显然,这侧翼的兵马,乃是佯攻,可若是天策军不予以回应,那么就可能直接狠狠的包抄了。

    这也是侯君集最擅长使用的战法,不断的袭扰,使对方正面的力量削弱,而后,自己再带一队最精锐的骑兵,一击必杀。

    “杀!”他发出了怒吼。

    左右的铁骑,尽为他所挑选的精锐。

    眼看着一重重的骑兵,宛如惊涛中的海浪一般涌来。

    苏定方却是镇定自若,他不断的观测着战局,对于包抄来的侧翼骑兵,他皱眉起来,苏定方十分清楚,一旦加强侧翼,那么势必会大大的降低正面的防御力。到了那时,能否抵挡正面的攻击,就是未知数了。

    何况……这侯君集居然分散了骑兵,这就导致,火枪的杀伤,将大大的减少,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是三五成群,却没有拧在一处,显然……这是专门应对步枪的战法。

    “这侯君集……果然很不简单。”不过苏定方依旧气定神闲,不断的观测着战局,他虽是步兵营的校尉,可实际上,在天策军里,步兵营乃是主力,因而,他天然享有战场上的指挥权。

    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对方有什么破绽,自己的力量几何,都需不断的去思考,并且制定切实可行的方略。又或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战机几乎是一闪即逝,因而,就必须在苏定方冷静的同时,还能果断行事了。

    “单凭步兵营,已无法应对这么多的骑兵了。”苏定方道:“骑兵营!”

    身后的传令兵立即策马,在阵列中大喝:“骑兵营听令,骑兵营听令。”

    另一边,有骑兵营的传令兵火速策马而来。

    苏定方咬牙切齿道:“告诉薛仁贵,正前方,那一队骑兵,乌压压的那一群,那里势必有敌方的大将,他们的战马和甲胄……都与其他不同。擒贼先擒王,重骑给我出击,破他骑阵。”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应对冲击之前,先利用火炮,乱对方的阵脚,尽力的杀伤敌人。

    与此同时,直接采用重骑,冲击对方的前锋,用自己的拳头,狠狠砸对方的拳头,以硬碰硬。

    等对方的阵列彻底的被冲散,军心被扰乱,那么……接下来就是步兵营的事了。

    那传令兵一路狂奔,一面大吼:“重骑兵,重骑兵向西北,出击……出击!”

    “出击!”

    一声声大吼,传遍全军。

    磨刀霍霍的重兵,此时早已护在侧翼。

    薛仁贵本以为,苏定方会让重骑护住侧翼,但是万万料不到,居然让重骑主动出击,这令他立即血液沸腾起来,看来……这是要让重骑来打这一场硬仗了。

    于是,他发出了怒吼,直接取了挂在马上的马槊,大喝一声:“随我来!”

    轰隆隆……轰隆隆……

    重骑一队队的开始脱离阵列,所有人扬起了马槊,浑身都是甲胄的重骑们,坐在马上,纹丝不动,随后,他们开始慢慢的催动着战马。

    于是,迎着漫山遍野的铁骑,重骑开始缓缓的向前奔走。

    此后……战马开始发力,终于……这上千的重骑,开始徐徐奔跑起来。

    重骑们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被包裹成了铁人,座下战马也浑身披着甲胄,在阳光折射下的光辉之中,紧紧尾随薛仁贵,开始迎面冲刺。

    而重骑脱离了阵列,后队的护军营黑齿常之不需等待号令,已亲带着一队护军开始填补侧翼重骑留下的空白。

    …………

    高台上,所有人看得眼花缭乱。

    先看火炮齐鸣,雨点的炮弹在叛军队列中落下,见有不少死伤,顿时大家欢呼雀跃。

    可又看叛军开始变阵,骑兵们分散开来,炮兵的杀伤锐减,又不禁担忧起来。

    而后,又见侧翼开始出现了叛军,这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本以为这已让人心惊胆寒了,谁料到,侧翼保护队列的重骑兵,居然只一千人,便直接迎面对漫山遍野的铁骑开始进行冲击,这一下子……真正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不是找死吗?何况,这等于是将自己的侧翼拱手让人啊。

    站在这高台,俯瞰着战场,越看越是心惊。

    陈正泰手心也捏了一把汗,只是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决不能跑,这不是面子问题,因为就算要跑,他也无路可走。

    …………

    侯君集眼看着重骑迎面冲杀而来,心里冷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戴甲,便敢捋虎须吗?”

    他说着,大吼一声。

    身边的传令兵立即发出大吼:“箭,箭!”

    侯君集率先取弓,围绕在他周围的铁骑,也纷纷取出弓箭,他们的目标,显然是越来越近的铁骑。

    这些都是侯君集挑选出来的精骑,有马上飞射的本领,很是不凡,乃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且他们所用的,都是狼牙箭,足以穿透甲胄。

    于是……在这瞬息之间,侯君集已一箭射出。

    而数百上千的精骑,也同时弯弓射出弓箭。

    无数的羽箭,如飞蝗一般的射向重骑。

    可重骑没有延缓冲锋的力道,随着惯性,座下的战马开始越来越快。

    面对无数的箭矢,他们不为所动。

    尤其是薛仁贵。

    那侯君集所用的弓箭,显然是特制的,而且侯君集的力道奇大,他的箭法百步穿杨,因而这一箭,刺空而来,竟是直接对着薛仁贵的面门,一听这呼啸,薛仁贵顿时感到有些不寻常,这不是寻常的箭矢,于是……待那箭矢转瞬而至,薛仁贵竟是眼疾手快,手中马槊一抖,竟是生生的将这箭矢磕飞。

    而后……其他如飞蝗一般的箭矢,薛仁贵却是置之不理。

    紧接着,身上的甲胄传出叮当的金属声。

    有的箭矢直接在被甲胄磕头飞,也有的刺入了外层的甲胄,只是里头还有一层细密的链甲和皮甲,这箭矢要嘛卡在链甲上,使薛仁贵的身子略略感觉到一点冲击,有些疼……

    只是……也仅此而已。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甲胄,足以让他无视寻常的箭矢。

    身后的重骑,冒着箭雨而行。

    在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之后,那一枚枚的羽箭落地。

    侯君集顿时错愕……

    箭矢竟然全然无效,这些家伙……到底是多厚的甲胄啊。

    正在他一忽神的功夫,很快,侯君集的目光,便死死的锁住了薛仁贵。

    眼前这个小将,似乎有些面熟,很厉害,自己如此迅捷的一箭,竟被他直接用马槊磕飞,这样敏锐的耳目,分明穿着重甲,却依旧迅敏至此,可见,绝不可小看。

第五百七十五章:斩将

    侯君集气愤地咬了咬牙,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分散开来,对付步枪的方法,此时面对重甲骑兵的反冲锋,已是吃亏起来。

    骑兵的冲击,若是零散,就极容易被对方分割,而分割在战争之中乃是大忌。

    于是他呼啸一声,大喝道:“都随我来……”

    一声号令,周遭所有的骑队,纷纷朝着侯君集的方向聚拢。

    重甲骑兵的马速并不快,至少面对侯君集这样的轻骑而言,重甲骑兵算得上是蜗速了。

    这令侯君集心里想笑,这样的马速,如何有冲击力,这天策军,不过是花架子而已。

    真是自不量力。

    哼。

    何况他们可是几万人,天策军区区几千人便想与他的精骑抗衡,他们真是自寻死路。

    候君集在心里深深的鄙视了一番天策军,随即他便一鼓作气,一面策马,一面大喝道:“先拿下这些重骑!”

    “杀!”

    虽然弓箭的射击,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

    可侯君集只一声令下,后队数不清的精骑依旧士气如虹,众人纷纷挺着长矛和刀剑,如旋风一般,径直朝着重甲冲击。

    薛仁贵见了这侯君集一声令下,身边的传令兵立即开始吹起号角,而这些叛军,则自发的随着号角的音符,时而散开,时而聚在一起,薛仁贵心里倒是对这侯君集颇有几分忌惮了。

    不说其他,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还能随时抓住战机,同时对下头的军将们如臂使指,这样的人,已是不容小觑了。

    那便是侯君集吗?

    薛仁贵抖擞了精神,万分认真地对待这场战役。

    这侯君集左右,几个将校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这些人大多也都是老将,虽是在历史上声名不显,可在这个时代,也称的上是老将,众人各自提刀,蜂拥而上。

    数不清的精骑,宛如洪峰,朝向一列列的铁骑,狂奔。

    后队的苏定方,一动不动的骑在马上观测着战局,实际上……侧翼的攻击开始了,黑齿常之率先策马,领着护军营一声大喝,已是朝着那侧翼的精骑鏖战。

    步兵营,已能感觉到此人近在咫尺,不过每一个人都稳稳的站在自己的队列,纹丝不动。

    不动如山,即便敌人出现在眼皮子底下,也随时候命,确保队列不乱,只是默默的进行准备。

    侯君集已发起了最后的冲刺,显然,他还是分了心,在最后的冲刺之后,不禁眺望重骑兵的后队步兵,他认为自己给侧翼的精骑足够的机会,只要侧翼的精骑打乱对方中军的步兵阵,那么胜利就可以在望了。

    战场搏杀,不在于双方损失多少,两军相争,不需计较伤亡,而在于能够打乱对方的部署,而后做到驱兵掩杀。

    可是……侯君集面上,随即露出了失望之色,天策军的侧翼,作为后备力量的护军营拼死开始保护中军,而那中军的步卒们,却是不动如山。

    此时正面和侧翼都在混战,显然他们并没有随意进行开火,而是继续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耐心的等待着。

    侯君集脸上,不禁掠过了一丝失望之策。

    天策军给予他的表现,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即便危险近在咫尺,依旧可以做到纹丝不动,这远远超出了侯君集的想象。

    侯君集彻底的收回了眼神。

    他很快就意识到,侧翼已经很难将这天策军打垮了,眼下唯一寻求的方法,就是正面突破。

    眼前……那一个个鲜明甲胄的天策军铁骑已是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侯君集才察觉到,这些铁骑,竟宛如从天而降的大山一般,那明亮的甲胄,一个个坚挺前指的马槊,等侯君集清晰辨认的时候,却察觉到……这马槊的精良。

    是的,马槊乃是贵重的武器,并非是什么骑兵都没有装备。

    装备马槊的骑兵,往往是最精锐中的精锐,其实这可以理解,骑兵本来就贵重,因为马匹价格高昂,而且饲养起来很不容易。

    而专门为骑战准备的马槊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必须制作精良,这马槊分为槊锋与槊杆组成,上好的槊锋会同宝剑一样,有八个面。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在破甲的槊之下,一击而破。

    不只如此,即便是槊杆,也需精工打制,毕竟马槊粗大,若是全部使用精钢,便过于的沉重,因而,往往会使用最上等的木材,经过无数道的工序,最后打制而成。

    因而,一杆好的马槊和宝剑一般,是贵重品,即便是武人的世家,他们的马槊大多都是父祖传承下来。

    而眼前这些重甲,所用的马槊,在侯君集这样的行家眼里,便知个个都是价格不菲,而且保养的极好,那锋利的槊芒闪动着,有一种教人当之而心寒的压迫感。

    这一个个武装到了牙齿的人,坐下的战马依旧轰隆隆轰隆隆的甩开了蹄子。

    虽然战马被马甲裹的严严实实,可侯君集很清楚,战马所承载的重量,乃是轻骑兵的一倍以上,这战马在奔跑和冲刺之下,依旧还能保持雄姿,只凭借这一点,这绝对是最好的马。

    任何一个重甲的行头,便是军中的将军们,也未必能配备齐一套。

    可在天策军中,却是人者有份。

    他们的护胸镜前,在左右赫然写着‘天策’二字。

    天策……

    侯君集在这一刻,竟有些恍然。

    在这天策二字面前,他不禁有些心慌了。

    明明自己是以多打少,明明自己是以久经沙场的老兵,来欺凌这些没有上过战阵的雏鸟,可天策二字,宛如有魔力一般,令他不寒而栗。

    他陡然想到……当初有一个人,被拜为天策上将军的时候,数不清的将士们,狂热的欢呼,这个人……就包括了自己。

    他看到那个人,按着剑,驻马在前,而自己和无数寻常的将士一样,昂首看着这烈阳之下,那拉长的人马长影,所露出来的崇拜。

    现在,这天策二字,唤起了他的记忆。

    只是……他迅速的回过神来,在稍稍的失神之后,他冷笑起来:“一群黄口小儿,这是找死!”

    死字出口,他已舞刀,长臂一指,狠狠对着天策军,大喝道:“尽诛这些小贼,一个不留。”

    身侧,刘武已飞骑而出。

    轰隆隆,轰隆隆……

    他捂着一柄大刀,分外沉重,耀武扬威一般:“明公且看,卑将先取贼将头颅,上将刘武在此!”

    手中的大刀轮起来,在半空中狂舞,刀光粼粼,格外晃眼。

    一见刘武带队冲刺而出。

    侯君集面带笑意,随即也指挥着精骑掩盖杀。

    有刘武在,先斩天策军那小将,而后一举冲垮他们。

    刘武乃是侯君集在军中提拔出来的,他自然清楚,这是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将,有力拔山兮的气概,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似刘武这样的人,可能其他方面乃是弱项,可他的骁勇和刀法,却是无双。

    刘武已一头扎进敌阵。

    他手中的大刀,继续狂舞,狠狠的朝迎面冲杀的小将斩去。

    与此同时,他口里还大喝:“今日便斩尔这无名之辈……”

    刀如惊鸿。

    在他面前的,恰是薛仁贵。

    薛仁贵很无法理解,为啥好好的打仗,非要大家开口说几句狠话,吹几句牛逼,好似很有气势一样的。

    他是真不太明白,于是他一声不吭,手中马槊已如毒蛇出洞一般的刺出。

    “断!”刘武虎目猛张,就在二将交错的功夫,他这一声‘断’喝,实则是他最擅长的手法,用自己的大刀,直接斩断对方的马槊。

    这断自出口。

    马槊与大刀交错起来。

    哐当……

    断了……

    说断就断……

    却见那长刀,直接磕飞,断为了两截,而刘武手中剩下的,不过是断裂的一截刀杆。

    可怕的是,手中的刀杆,竟也握不住了。

    因为刘武虎口传来一阵剧痛,口里发出啊呀呀的声音。

    他骑着战马,已和薛仁贵错开。

    而薛仁贵,却是无事人一般,继续策马冲刺,一头扎进刘武后队的骑兵之中。

    刘武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当他座下的战马依旧承载着他与薛仁贵错开的时候,而后……迎接他的,却是如林的槊锋。

    噗……

    后队一个重骑,手中的长槊已经一下子捅入刘武如铁塔一般的躯体里,刘武身上的明光铠,顿时如纸糊一般,那锋利的槊尖借重着战马的惯性,迅速的刺穿了他的躯体。

    刘武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名的重骑骑卒,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些人……个个神力……这还是小卒吗?

    至于方才和他交手的那骑将,更是一合之间便将他废了,他身躯在马上摇晃着,胸膛鲜血如注,如泉涌一般的喷洒。随即,一头栽下。

    刘武的刀下,本是不斩无名之辈,可哪里想到,恰恰就死在了此等无名之辈上。

    他落马,无数的重骑已是川流不息的践踏着他的尸首继续冲击。

    薛仁贵为首,所过之处,眼前的所谓精骑,竟如纸人泥偶一般。

    偶尔有人躲过了马槊的刺杀,却是连人带马与这些重骑撞在一起,而后……他们发现,与其如此,还不如被马槊刺死,至少……还能来个痛快。

    他们感觉自己高速的移动,而后撞在了一堵堵的铜墙铁壁上,而后……骨头折断,摔下马去,紧接着,无数的马蹄踩踏而来,最后成了肉泥。

    “刘将军死了,刘将军死了!”

    有人大呼。

    骤然之间,数不清的精骑……已出现了一些混乱。

    侯君集已是急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刘武乃是自己的骁将,哪里知道……竟是死的如此之快。

    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这战役与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惊愕万分,心里不由掠过一丝慌意,而此刻他见一些精骑竟是放缓了马速,显然有了几分胆怯之意。

    这战场之上,任何一点影响,都可能无限的扩大,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便是这个道理。

    一个优秀的统领,必须随时观测战场上的动静,确保投入战场的士兵,能够保持自己的战线不崩溃,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而现在……两支骑兵刚刚接触,彼此扎入敌阵,就已出现了隐患,侯君集心里虽是焦急,但他却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理应比天下任何人都要冷静,不能有丝毫的慌乱,更不能分神。

    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的指挥比什么都重要,他表现也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侯君集立即敛去了纷乱的思绪,朝着自己的将士们高呼起来:“随本将来……”

    其实他话音出口,就察觉事态好像有点不受他的控制。

    因为……侯君集固然是打算要身先士卒,表现出义勇的,此战至关重要,决定了他的生死荣辱。

    也是他在军中确立威信的最重要的一步。

    他是跟随李世民慢慢上来的,当初一直都在李世民的账下,所以亲眼看到,李世民如何的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这才令无数将士对他心悦诚服,都愿死心塌地的跟着李世民。

    侯君集即便野心勃勃,可是……他身上永远抹不去李世民的印记。

    他是一个效仿者。

    可是……他现在发现这样的效仿,有些拙劣。

    其实他始终都没有做错什么,调集优势的兵力,先取天策军。所有的排兵布阵,都十分稳妥,应对火枪时,他尽力的减少伤亡,用对侧翼的打击,扰乱了对方的军心,而后长驱直入,直取中军。

    显然,他认为即便是李世民在此,能做到的也是如此。

    更何况,他还身先士卒,亲自鼓舞士气,在万军之中,他侯君集便犹如一面旗帜。

    可唯一好像有点不对劲的就是……

    刘武一合之下,刺落下马。

    其余的骑兵,在这重骑正面冲击之下,竟是不堪一击。

    而现在……更可怕的问题是……

    他发现自己想要身先士卒,结果……那如洪流一般的重骑,其实早就盯上了自己。

    他们化成了一柄尖刀,直冲自己的方向,锲而不舍的冲杀而来……

    “迎敌,迎敌!”候君集大叫着,原本他想喊随我来,此刻他现在却发现……只能迎敌了。

    眼前还有重重的铁骑。

    可重甲的冲击之下,竟好似有无可匹敌的气势,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根本就没有减弱重甲的气势。

    他们身上的甲胄,还有座下战马的甲胄上,早已被鲜血染红。

    为首的那个小将,依旧埋头策马狂奔,径直杀至。

    “为何你们都这样啰嗦,杀便杀,喊什么喊!”薛仁贵终于爆发,大喝一声,周遭的骑兵……竟是胆寒。

    他们下意识的策马冲杀时,距离他远一些。

    而后……那薛仁贵,已风驰电掣一般的,已至侯君集面前。

    “无名之辈!”侯君集先是大吼出声,愤怒到极点,他大声得发泄完以后,认真看了一眼面前的重骑,可不知怎地,他第一次……生出了胆怯之意。

    这是身经百战的侯君集,从未有过的情绪。

    可……偏偏,就是觉得胆怯,在这如大山一般的重骑面前,有一种说不清的渺小。

    他口里喊着无名之辈,手中长刀却已斩出。

    侯君集当初也是勇冠三军之人,即便现在年纪大了,养尊处优,可是这一身的骁勇却没有落下。

    他熟稔的骑着坐下的爱马,终于和薛仁贵照面。

    侯君集看不清这张稚嫩的脸,因为这家伙,即便是头盔上,还有钢铁的面罩,面罩打下,罩住了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而这双眼睛,带着如星辰一般的神采。

    听到侯君集叫一声无名之辈。

    数丈之外的薛仁贵却是大叫起来:“你便是侯君集!”

    侯君集闻声看向薛仁贵,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竟是跟薛仁贵一样发出雷鸣一般的大喝:“既知我侯君集,何不引颈受戮。”

    可他话音落下,那一双露出来的眼睛,却好像一下子闪动着光。

    而后……

    薛仁贵拉起了缰绳,战马吃痛,竟是发出稀律律的声音,而后双蹄扬起,人力而起,紧接着,他单手持槊,整个人……因为战马的人立,而比之侯君集一下子高了一个身位。

    他就这般……像是凝固了一般,双目散出了浓浓的杀意。

    下一刻,他发出了怒吼:“去死。”

    去死二字说出,手中的马槊已是狠狠自他的手臂甩出。

    数十斤的马槊,如电光一般的射出。

    侯君集下意识的要格挡。

    却发现……太快了,快的不可思议,快到让他反应不过来。

    只这稍稍的迟疑。

    马槊已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前胸,可是这槊的力道过重,在侯君集的体内搅动之后,却依旧不停,自侯君集的后背下斜刺出,马槊依旧还带着余力,竟继续刺入了侯君集后背的马背上,刺穿了马背,径直刺入泥地。

    候君集连人带马……已死死的钉在了草地上,入土三分!

第五百七十六章:破军

    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的侯君集,等于是直接被马槊狠狠一刺,连人带马,成了标本。

    他身子依旧还落在马上,战马也因为马槊的缘故,牢牢固定着。

    侯君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眼前这本该笨拙的重骑,怎么可能人立而起,迅疾如闪电一般。

    他更无法想象的是,面前的小将,一声去死之后,这马槊如千斤之力一般直接刺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过是眼花缭乱,等到他反应过来,马槊已入刺破了他的甲胄,刺破了他的身躯,而后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中的碎肉,一并穿刺出体外。

    一旁的亲兵和战将,霎时惊呆了。

    一切都太快,快到了每一个人上一刻还吆喝着,喊打喊杀,做好了最后冲杀的准备!可到了下一刻,却大抵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这是在干什么?

    而眼前的那小将,手中已没有了马槊,显然马槊脱手之后,他便迅速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人们看不到他铁面罩之后的面孔,只看到一双如电一般闪着光的眼睛。

    便听薛仁贵大喝:“还有谁是有名之辈!”

    说罢,战马双蹄已落地,夹杂着巨大的威势,继续横冲直撞。

    所过之处,叛军们竟是下意识的分出一条道路。

    只是……后头的重骑已至。

    无数的马槊如林一般挺刺,轰隆隆的铁甲马带着肃清一切的威势。

    轻骑在这重骑,还有这马槊面前,无疑是毫无抵挡。

    片刻之后,有人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大吼:“侯将军死了,侯将军死了!”

    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顿时引发了骑队的混乱。

    而横冲直撞的重骑,也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思考的余地。

    犹如猛虎下山,铁蹄所过,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在重骑面前,所谓的轻骑,就像一个笑话。

    犹如一面铜墙铁壁,轻骑已是七零八落。

    而那散发着寒芒的马槊,穿透一切简易的铠甲。

    精骑大恐。

    这种恐慌瞬间开始蔓延。

    曾经何时,他们还是战场上的王者,可现如今……他们悲剧的发现,原本号称精锐的铁骑,现在在这一个个铁甲移动城堡面前,就如舞着木剑的稚童,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侯君集已死。

    一切都完了。

    录事参军刘瑶在后队压阵,听到侯君集战死,又听闻刘武已亡,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战场上的流言蜚语,因而依然亲自督阵,决不允许有前队的骑兵溃散。

    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一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绝不可以失败的。

    自己所做的事,足以让自己抄家灭族,想要保全自己性命,想要保全自己族人的性命,就必须拿下这天策军,必须擒住陈正泰!

    只有这样,才可以要挟朝廷,才可以在关外立足,同时交换自己的家人。

    可现在……他看到前锋已破,数不清的精骑开始策马逃亡。

    刘瑶才意识到……那可怕的流言,极可能成真了。

    他是很清楚侯君集的,有侯君集在,尤其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绝不会出现这等匪夷所思的事,一旦出现了前锋溃败,侯君集若在,一定能约束将士。

    可现在……

    “侯君集误我啊。”刘瑶忍不住发出低吼。

    然后……他看到那无数的乱军之中,出现了折射着光晕的一个个铁甲甲胄!

    这些铁甲,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他们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竟是生生的将前队的精骑切割开,肆无忌惮地奔着后阵杀来。

    刘瑶的瞳孔收缩,心里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完蛋了。

    这么多的军马,竟无法阻挡这铁骑。

    他很清楚铁骑对上铁骑,被人无情分割意味着什么。

    分割对于骑兵而言,是极可怕的事。

    这时候,他倒没有慌乱,而是忙是策马,朝着后队开始情绪崩溃的骑兵道:“诸位……事已至此,已是刻不容缓,大家不要轻信贼子们散乱的谣言,所有人……随我杀贼!”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认准了一件事,那就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无论侯君集有没有死,无论前队是否已经兵败如山倒,刘瑶也知道,这一战不容许失败,自己也没有资格失败。

    于是他咬牙,手中长矛一扬。

    可或许……是他喊得过于大声。

    那已杀出一条血路的重骑已察觉到了他。

    其他重骑,依旧还在完成对前队的分割和杀戮。

    而其中一骑,似乎死死盯住了刘瑶。

    而后……那一骑竟是生生的脱离了本部。

    宛如狼群之中,头狼直接脱离了本队,而后……策马,直接奔着刘瑶而来。

    刘瑶:“……”

    说实在话,刘瑶没有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

    可是……双方虽然距离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可那铁甲重骑,却如入无人之境,在他面前的轻骑,统统被他的长刀砍杀,一路狂奔,手中长刀乱舞,血如雨水一般的洒落,飞溅在他本就被鲜血染红的甲胄上,而他似乎浑然不觉。

    刘瑶瞳孔收缩着,似见了鬼一样。

    身边的亲兵,个个瞠目结舌。

    “杀!”这时刘瑶已反应了过来。

    眼前……不过一骑而已。

    算不得什么。

    自己身边有重重的护卫。

    有后队数千的铁骑。

    于是他提起了长矛,一声大喝。

    他甚至……害怕眼前这铁甲重骑,会转身逃开。

    可是……

    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预料。

    对方非但没有跑。

    而且重骑的惯性惊人。

    几个轻骑与他撞在一起,他甚至懒得抬起刀来砍杀,直接将对方撞个稀巴烂。

    可是……重骑依旧没有改变来势,这重骑飞速狂奔,转瞬之间,竟已至刘瑶的面前。

    这重骑随手砍翻了刘瑶身边的一个护卫。

    此时,便听那重骑若洪钟一般大喝:“我乃斩侯君集的薛仁贵,不杀无名之将……”

    刘瑶:“……”

    这话听着,有点拗口。

    可是信息量却很大。

    刘瑶于是暴怒。

    他瞪大着眼睛,大声呼喝道:“贼子休走,今日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怒而挺矛,身后的亲兵纷纷涌上去。

    可这薛仁贵,显然眼里只有刘瑶。

    不等刘瑶迎面杀来,他已长刀狠狠斩下。

    刘瑶手中举起的长刀,应声断裂。

    而后这刀势却没有减弱,继续斩来,狠狠劈向了刘瑶的头盔。

    这精铁所制的头盔,哐的一下……

    直接劈断……

    此后马上的刘瑶,身子摇摇欲坠。

    他的半张脸,已是被长刀削去。

    眼珠,削下的乱发,还有那脸骨随着血液飞溅。

    刘瑶在临死前,发出了咆哮:“呃……啊……”

    “叫什么叫,就你叫的最大声,tnd,烦死了!”

    亲卫们哑口无言的看着倒下马的刘瑶。

    而后再看那重骑,竟已懒得理会他们,拨马,又返身朝着重骑的大队去了。

    “……”

    ………………

    高台上……人们争先恐后的看着战局。

    起初,他们是心惊肉跳的,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可现在,他们还是心惊肉跳,重骑所过,寸草不生。

    这等重甲所爆发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天策军的旌旗,直接进入重重的叛军骑队之中,左冲右突,一路冲杀,竟好像不会停歇一般。

    崔志正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懵,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这些世族,都有子弟从军,或多或少,对于战争都有所了解。

    越是如此,他们才越觉得这天策军的可怕。

    陈正泰已松了口气,他其实最欣赏的不是重骑,铁甲重骑本来就是可怕的兵种,至少在火药的威力大增之前,这一直都是中世纪最强大的兵种,实力惊人。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军事家们,尚且还没有重骑的概念,这重骑横空出世,更没有出现针对重骑的战法,因而……此时的重骑,本就处于无敌的生态链中,就相当于恐龙时代的霸王龙一般,是居于战场上的至高统治者。

    他所欣赏的,恰恰是步兵营和护军营,在重骑冲杀的过程中,苏定方依旧保持着冷静,指挥若定,不断的保护着步兵营的侧翼,也没有贸然出击。

    要知道,古代的军队,都是依靠军功来驱动的。

    现在很明显,在重骑的打击之下,叛军已经兵败如山倒。倘若是其他军队,一看敌军已经败亡,那么势必要一股脑的冲杀上去,赶紧趁此机会,争夺功劳。

    毕竟……似这样一面倒的大胜,本就稀少,而若能立下功劳,则可改变自己一生的命运,这对于任何一个士兵而言,都是巨大的诱惑。

    可是……步兵营依旧保持着克制和冷静。

    他们随时根据战场上的势态进行调整,但是绝没有在这个时候贸然出击,所有将士表现出的,都是出奇的克制。

    作为将军,在这个时候保持着冷静。

    作为士兵,甘愿成为团体中的螺丝钉,没有号令,哪怕眼前有无数的功劳等着收割,却依旧保持着出击的势态,引而不发。

    这才是最难得的。

    …………

    这时候,重骑在乱军中来回驰骋,叛军们此刻是崩溃的,因为在反复的切割之后,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无法结阵了。

    这已不是三万铁骑,对阵一千多的重骑。

    而是一千多的重骑,对阵三万个铁骑。

    这里头只是一字之差,可意思却完全不同,因为一千多的重骑乃是一个整体,而三万个叛军铁骑,却是三万个个体。

    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些重骑,几乎是刀枪不入,即便有人愤怒的反击,却发现自己手上的武器,很难对这些重骑造成伤害。

    偏偏这些重骑,还个个力大无穷,自己手中的刀剑,和对方手中的马槊相比,简直就好像孩童手里的玩具。

    此时……精骑们的心态彻底的崩溃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于是有人开始四散而逃。

    逃亡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陈正泰正站在高台上看了个清楚,于是回头朝身后的崔志正等人笑道:“你看……这些败兵,将来要化整为零,成为散兵游勇,只怕到时要麻烦诸位了。”

    崔志正立即就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便也笑了笑道:“殿下放心,败兵最后多沦为贼寇,不过殿下放心,若是有人敢为祸,我等的部曲,自饶不了他们。”

    对于散兵游勇,真正厉害的武器不是天策军这样的正规军。恰恰是崔志正这些世族们的部曲,其实就相当于民团。

    陈正泰又道:“现在这里最珍贵的就是人力,侯君集反叛,固然是该死,可许多将士却是无辜的,不要妄杀。”

    陈正泰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了。

    崔志正便微笑道:“殿下放心便是。”

    大家相视一笑,此时淡定了许多。

    天策军威武啊!

    这河西之地,若有天策军这样的军马,足够保证他们在这河西立足了。

    而至于那些散兵游勇,大家当然不会妄杀,这倒不是崔志正等人有同情心,而是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就如陈正泰所说的,人力……就是最宝贵的财富啊!

    只是此时,大家看陈正泰的态度,显然又变了。

    大家今日都亲眼看到了一切,这陈正泰弹指之间,便破了叛军,实在让人恐惧啊。

    从前还有世族认为,陈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靠拍了皇帝的马屁,成为了关外之主,又恰巧挣了一大笔钱而已,而且传闻这些钱,来路还很可疑。

    因而世族们虽有不少迁徙落户于此,可是看待陈家,却依旧有着几分轻视,只当陈家背后有朝廷的支持,才给他陈家面子罢了。

    而如今所有人的心态和看法……却是大不相同了。

    能操练出这样兵马的家族,是何等的可怕,这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事吗?今日能弹指灭了三万铁骑,而在没有王法的关外,你全家族来都来了,若是要灭你的家族,纵是你有多少的部曲,也不够人家砍的,好吧!

    今日之战,给与世族们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于是众人心里都暗暗警惕,以后对陈正泰,少不得要好一些,不要老是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得需多几分尊重!

    其实陈正泰一直都把众人不断变化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此时道:“诸公看这一场演习如何?”

    好听的话自是不再吝啬……

    “天策军威武。”

    “殿下运筹帷幄,实在教人佩服。”

    陈正泰哈哈一笑,没有制止这滔滔不绝的夸赞声。

    过了片刻,有人飞骑而来,直接到了高台之下,高声道:“殿下,叛军已经溃散了。侯君集等叛将,也已尽诛。”

    陈正泰心情大好地道:“好的很。穷寇莫追,取了叛将的人头即可!传我的王诏,号令河西各地,加强警戒,严防散兵游勇。”

    “喏。”

    陈正泰随即看了众世族一眼道:“诸公随我校阅三军。”

    “喏。”崔志正等人俯首帖耳。

    于是陈正泰带着人徐步下了高台。

    此时,天策军已经收兵。

    没有必要的杀戮,显然是无意义的,一方面也是天策军兵少,实在顾不得逐一杀戮,何况……这些叛军大多都是朝廷的兵马,击溃了他们,拿下了叛将,这些人便是群龙无首,在遍布于坞堡的河西,根本就没有立足和容身之地。

    至于这些叛军的未来,陈正泰也已有主意,等校阅之后,便令人四处张贴赦令吧,若是肯归降的,可就近至各处坞堡,只要放下武器,不说其他,至少可保全他们的性命。无论是愿意回乡也好,还是留在河西也罢,不必为难。

    叛乱这等事,大多数人本就是被裹挟的。倘若非要追杀到天涯海角,反而会激起反抗了。

    待校阅了三军,看着这一个个染血的将士,崔志正等人依旧心有余悸。

    正午时分,陈正泰设了宴,与人痛饮一番后,崔志正方才告辞。

    他登上了马车,带着几分醉意,此时还是晕乎乎的,不过他想着今日发生的事,禁不住还有些后怕。

    今日他不能轻易离开西宁,因为外头还有许多的乱兵,等风头过去,安全一些,再让自己的部曲护卫自己回到崔家的坞堡,因而只让人在客栈里,备了几间客房。

    马车里的崔志正,现在满脑子都想着的是……前些日子,自己是不是哪里有得罪过陈正泰的地方。

    对了,上一次……好像和陈正泰发生过争吵,还将他死去的孩子的账,算到了陈正泰的头上。

    当时他也是怒极了,这才失言。

    虽然后来,大家又谈妥了,彼此言欢,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不过……朔方郡王殿下会记仇吗?

    会……吗?

    于是乎,崔志正便又警惕了起来,他开始一点点的细想,检讨争吵之后,陈正泰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和从前相比,有些冷淡了。

    脑子里回忆着各种的细节,又禁不住咀嚼着陈正泰的每一句话之后有没有什么深意,包括了回忆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七十七章:志在四方

    在确定自己好像没有真正得罪陈正泰之后,崔志正这才松了口气。

    他遥望着车窗外那西宁城的巨大轮廓。

    心里却生出奇怪的念头。

    在此之前,他其实偶尔还会怀疑自己坚持将崔家迁居关外,是否有些过了头。

    可现在,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正确答案,自己的孤注一掷,是对的。

    在这关外,凭借着那陈正泰的能耐,关外之地,一颗新星将冉冉升腾而起……

    崔家只要紧跟其后,势必能分得一杯羹。

    …………

    西宁又恢复了平静,叛军的事,并没有引发太大的震动。

    此时西宁的修建,已大抵完成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西宁的别宫,在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后,终于修建完毕。

    陈正泰不敢进这别宫里去,除了让一部分否则保养和修葺的人员进入之外,却另外写下奏疏,写下了侯君集谋反以及平叛的经过,当然……这些经过没有说得太细致,因为很多侯君集谋反的证据,更多的是在关内。

    反而对于这别宫的修建完成,陈正泰大书特书了一番。

    城中已经一部分街坊开始开放,不少商贾也开始移步于城中的市场进行交易。

    而摆在世族们面前的,则更多的是如何应付那些溃败的散兵游勇。

    这个时代……家族之所以抱紧成一团,防范的就是为了动乱时代的散兵游勇,只有同一血脉的人抱紧成一团,方才能生存。

    因而,各大家族部曲已经组织起来,进行巡视。

    所有的妇孺,统统都进入了坞堡中居住。

    各个庄子都在招降纳叛,对于这些散兵游勇,并没有过多的为难。

    只要愿意放下武器,便可得到收留,按着陈家的诏令,可以给人一部分口粮,让他们回关内去和家人团聚,也允许他们在庄子里居住。

    转瞬之间,这三万溃兵,便被消化了个干净。

    当然,不少牵涉到谋反的将军,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一旦擒住,立即送来西宁。

    西宁城里专门修筑了监狱,这监狱的第一批客人,便算是到了。

    陈正泰又连颁布了诏令,鼓励人们进行生产,以及一些鼓励工商的措施。

    天策军的损失,大抵也报了上来,阵亡了十一人,伤了五十多个。

    伤者自然立即让军医进行料理。而亡者则给与了抚恤,与此同时,在西宁城将建一座忠烈祠,建立石碑,在这石碑中,记录下每一个人的功绩。

    西宁这里,大量的世族已经开始涌入城中来。

    他们的庄子虽然在城外,可对于许多子弟而言,毕竟他们不事生产,也不愿住在坞堡之中,反而是城里舒适。

    因而,购置土地,置办宅邸的家族比比皆是。

    有了这么多贵族,又有大量的商贾,这些人手里都有钱财,花费也是巨大,不少的奢侈行当,无论是酒楼还是客栈,亦或者娱乐场所,也都拔地而起了。

    高端的消费,是能够促进大量的需求的,而这些需求,必然会催生百业。

    在西宁的拍卖行里,高昌放出了百万亩的土地。

    而此时,各大世族汇聚一堂,开始拍租。

    现在棉花的价格涨得厉害,而且有利可图,何况又有钱庄借贷,棉纺乃是新兴的产业,尤其是在出现了飞梭和蒸汽纺织机之后,这个行当开始引人关注,而棉花的需求,即便是未来一百年后,也不会停止,于是人们报价很是踊跃。

    尤其是崔志正。

    崔志正除了用低廉的价格租到了不少土地之外,这一次也是竭尽全力的参与拍卖,甚至崔家敢于开出每亩地三百文的租价。

    对于崔家的疯狂竞价,自然引起了许多世族的不满。

    这崔家……是不给人生路了啊。

    未来一亩棉花地,每年的产值大抵是再一贯至三贯之间,这是大家算出来的数目。

    三百文,就意味着每年,一亩地都需给陈家上供三百文钱,表面上好像不多,依旧还是有利可图。

    可是毕竟现在给世族的,不过是一片片荒芜的土地,需要世族自己发动人力物力去开垦,去购买棉种,去挖沟渠,去建立一个又一个的庄园,去购置大量的牛马,投入部曲进行耕作。

    这其中耗费的精力和前期投入的成本可都不少。

    原本许多世族早就让账房算过账了,若是能将价格压到一百五十文最为有利。而到了三百文,就可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了。

    只是崔家的势头很猛,疯了似的竞价,连续拍下了二十万亩,这才作罢。

    于是其他的世族,不得不开始抬高了心理上的价位。

    一个多时辰,一百万亩地,顿时租了个干净。

    以至于陈正泰原本想慢慢放出土地,让人竞租,这时才发现,大家的热情都很高啊。

    毕竟崔家全力以赴,也让许多人看到了这土地的价值,因为大家认准了一个理儿,清河崔氏,绝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不少商贾也是闻风而动。

    商贾们最是清楚棉纺的价值了,若是能拿下一块土地,那么就不担心生产的原料供应了。

    于是当日,陈家继续推出了百万亩土地。

    消息一出,前头竞价的人不禁开骂,早知有这么多地推出,清早的时候大家打生打死做什么?

    崔志正却是老神在在,交代了族人,下午的竞租依然还需全力以赴,三百文每亩的价格,能吃下多少便是多少。

    这倒是让家中的管事有些急了,于是正午的时候,悄悄寻到了崔志正,低声道:“阿郎,三百文有些贵了,许多人原先的心理价都是一百五十文至两百文之间呢,毕竟现在这是荒地哪,前期还不知要投多少人力物力。”

    “你懂个什么?”崔志正冷冷呵斥:“这高昌的棉花,定能高产,我们崔家岂会不知?只要高产,就一定有利可图。拿的地越多,挣的便越多,断然不会亏的。再者说了,有了这些地,便可拿到足够的廉价贷款,横竖是不吃亏的,等于是用陈家的钱种陈家的地,给陈家交租。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管家依旧忧心忡忡地道:“可是阿郎,欠了陈家的钱,欠了他家的租,终究还是要还的啊。”

    崔志正却是淡定地道:“有利可图,还怕将来给不起钱?再者说了,欠陈家的租和贷款越多,这是好事,咱们崔家在河西立足,往后要靠陈家的地方多着呢,欠的钱越多,老夫反而越心安,这年月,你欠人钱才能安心睡个好觉。倘若是陈家欠你的钱,那才危险呢!”

    管事的显然无法理解。

    不过他也不需要理解。

    既然阿郎主意已定,便只有点头的份。

    随即崔志正吩咐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一批部曲赶去高昌,还有……得先带一批棉种和耕具以及牛马去。在未来,咱们的部曲可能不足,还得想办法多买一些胡奴。在关内,也想办法招揽一些佃户来,这采摘棉花,灌溉,耕种,处处都要人力……钱的事,不必担心,想办法借贷就是。”

    “喏。”

    缓了缓,崔志正又吩咐道:“家里的一些子弟,也不能闲着,三房那边,想办法安排去二皮沟还有朔方等地的棉纺作坊里,让他们先学习一下棉纺的流程,将来咱们自己要在高昌建立棉纺的作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把路修好,这高昌和西宁、朔方的铁路若是能修通,那么便再好不过了!关于这事,我得去和朔方郡王殿下去细谈。”

    以往的时候,管事的但凡听到崔志正谈及陈正泰,大抵都是用‘那个家伙’或者是‘那狗东西’之类的用词,现在却已开始郑重其事的‘朔方郡王殿下’了。

    这让管事的有点不适应,他觉得叫那个家伙之类的用词,更让自己舒服一些。

    …………

    各家租了地,另一边租的地还在进行丈量,可是西宁的世族们,却已开始磨刀霍霍了。

    八百万亩土地,陈正泰一点点的放出,全部租种出去,均价在三百文上下。

    这也意味着,陈家即便是躺在地上吃,一年下来,就竟有两千四百万贯的收益。

    对于这个收益,陈正泰自己都吓了一跳。

    武珝则笑盈盈地道:“恩师这算是抓住了整个棉纺产业的源头。百姓们的衣算是彻底的抓牢了,至于下游涉及到的棉花种植,以及纺织,终于是别人的事,不过这个数目,还是很是惊人的……将来得产出多少的棉纺品啊。”

    陈正泰便也笑道:“这天下的百姓,都要有衣穿,有被褥盖,何况未来的人口,还在不断的增长,再者说了,这些棉布,将来还要兜售给这天下各邦,真若是让这高昌都种植上棉花,还怕没有市场?不过……三百文每亩,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管他呢,我先钱挣了再多,谁会嫌钱多呢!不过这些钱,陈家也不是白得的,将来少不得还要修桥铺路筑城,保一方的平安!所以……他们终是不亏的!”

    “何况,你以为他们真将这些地都拿去种植棉花?将来若是铁路修建起来,他们借着地利,还真不知会做什么买卖呢。这三百文,其实只是地税而已。这些世族,在关内没有缴税的习惯。可到了关外,怎么能让他们不缴税?想当初,为了吸引人口,不得不给他们优惠,只是现在,却非要巧立一个地租,让他们来缴税了。有了这些地租税,陈家在关外,才能大有可为。”

    武珝恍然大悟,原来这只是巧立名目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世族在关内确实没有缴税的习惯,这些人素来隐匿人口,家中又有不少子弟为官,朝廷怎么可能将税交到他们头上!

    而在关外,本就人口紧缺,当初这些世族,可是陈正泰费尽了工夫请来的,当初也没想过税务的问题。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河西的人口确实是多了,也开始日渐繁华,可若是没有税务支撑,难道一直靠陈家贴钱维系吗?

    陈正泰随即道:“平叛的时候,之所以将这些家伙们统统拉去观摩,其实也有敲山震虎的意思,本质就是告诉他们,我能弹指之间灭了侯君集,还有他的三万铁骑,现在他们已出了关,该占得便宜也让他们占了,却不能让他们一直占着便宜。关外不比关内,这地方……可没多少的王法!”

    “在关内,朝廷要忌惮他们。可到了关外,他们想要立足,就得靠我们陈家。倘若真撕破了脸,那侯君集,便是他们的下场。否则,你以为他们干嘛如此的踊跃,还有态度一下子的变了,你看看崔家多起劲啊,这崔志正倒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武珝点了点后,而后轻笑道:“只是不知现在长安如何了,无论如何,恩师也斩了那侯君集,这侯君集毕竟是吏部尚书呢。”

    “这个无碍。”陈正泰摇摇头,很是坦然地道:“侯君集是谋反,大家都亲眼见着的,我也只不过平叛而已,更何况我也不想杀他的,要怪就怪薛仁贵那家伙太用力了。听说要收那侯君集的尸首的时候,几个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马槊拔了出来。”

    武珝忍不住吐吐舌头,那侯君集死的确实有点惨!

    而后她看了看陈正泰,忍不住道:“恩师似乎心思不在此,不知还有什么心事?”

    眼前这个家伙的观察力,陈正泰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便坦诚地道:“朝廷那边,固然需要小小的担心,可最令我担心的还是这些世族啊。”

    “世族?”武珝不禁有点意外,便道:“他们有什么担心的?不是刚刚才威慑了他们吗?”

    陈正泰摇头道:“这一次征高昌,让他们吃到了甜头,自此之后,这天下的棉花,都要出自他们这些世族人家了。可你想想看,这将意味着什么?以往的时候,世族们在关内,他们要挣钱,便要不断的侵蚀寻常小民们的土地,因而……朝廷认为他们是危害。现在他们出了关,靠着征高昌,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跟着我们陈家得到大量的好处。那么……你觉得他们的**,会就这样停止吗?”

    武珝骤然之间明白了,不禁道:“恩师的意思是……”

    陈正泰认真地道:“我的意思是……世族的**,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所谓欲壑难填,便是此理。我听闻……现在有一群子弟已经开始去了西域诸国游历……想来……是他们的心思已经活泛起来了吧。”

    “游历……”武珝顿时噗嗤一笑:“莫不是细作吧。”

    “哈哈……”陈正泰也不禁给逗笑了,随即道:“大抵是如此吧,此次征高昌,已震动西域和波斯诸国,甚至连吐蕃也开始变得不安。不过……这些世族,只怕要不安分了。人就是这样,尝了一点甜头,便总想继续尝试下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武珝却是道:“那么这样做,对恩师有什么不利呢?”

    陈正泰便道:“也不是全然不利,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铁路修建起来,如若不然,首尾不能相顾,又贸然与人挑衅,这未必是好事。好啦,不说这些了,还是等朝廷的消息吧。”

    事实上,陈正泰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实际上……世族在关内,确实对土地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些世族,依靠自己的优势,不断的兼并土地,可出了关,却发现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尤其是工商的发展,让他们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只有种植出粮食的土地才有价值,这世上的土地越来越有价值。

    崇山峻岭可以开采和发掘出煤炭和各种金属矿石。

    高昌的荒芜之地里,可以种植出棉花。

    草原可以蓄养牛马。

    工商的发展,就必须大量的原材料,而原材料的大量需求,就让这些世族对于任何土地,都有了新的渴望。

    以往大家只在乎耕地,可当他们发现,这世上许多土地,比之耕地更有价值时,他们的胃口,也就变得越来越大起来了。

    更何况,铁路的出现,令距离变得不再遥远,货物的运输,不再是耗时耗力的事。

    陈正泰越发的意识到,许多世族已经开始滋生出了野心。

    在西宁城里,一群世族子弟,自发的形成了某些团伙,他们开始将张骞和班超祭起来,各种推崇班超和张骞的学说已开始成形。

    一些背着一柄剑,就敢带着仆从前往高昌,甚至前去西域诸国的子弟们,似乎也开始各种晃悠。

    他们通过商贾,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打听着来源于西域和更远的方向,所发生的所有传闻。

    这些看上去只是民间自发的一些行为,可实际上……在这背后,是由贪欲所支撑,在此基础上,衍生出了各种文化和风气上的改变。

    这个时候,人们开始以游历四方为荣,以推崇班超和张骞来彰显自己。

第五百七十八章:圣驾到西宁

    任何的文化都是在经济基础之上的。

    当农耕繁荣的时候,关外的土地对于掌握了权力的人而言,没有丝毫的价值。

    就如那高昌,若换做是从前,世族们对于攻打高昌是没有太多积极性的。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占领了高昌,那又如何?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还要驻扎一支兵马,为了供应这些兵马,需要源源不断的输送大量的粮食。

    因而,某种程度而言,王朝兴盛的时候,像高昌这种地方,若是天子的意志坚决,固然能够占领。可是……那天下的臣民,都仿佛自己和高昌没有任何的关系。

    毕竟……绝大多数人,不会天天拿着一个舆图,来看看大唐的疆土有多大。

    而一旦朝廷衰弱,大家巴不得将浪费钱粮的兵力收缩回关内。

    因为,除了让舆图上多一块土地,让边疆安全一些之外,像高昌这样的地方,和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关系的。

    可现在……却不同了,棉纺流行了,里头有巨大的利益,百姓们需要穿衣,带动了棉纺业的发展,商贾们开了作坊,需要棉花供应,现在世族们拿下了土地,开始种植棉花,这棉花种植出来,世族们发了财,商贾们也发了财,陈家跟着发了财,百姓们也有了稳定的棉布,可以用较为低廉的价格买来更舒适和温暖的新衣。

    这其中牵涉到的,是一个广大的利益链条,从收租的陈家,到种棉花的世族,再到负责耕种和采摘棉花的部曲,到负责运输的劳力,再到作坊里的工人。

    未来,至少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直接或者间接的围绕着高昌维持生计。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高昌但凡出现一点风险,势必要天下振动,朝野哗然了。

    即便陈家不出兵保护高昌,只怕那朝中的宰相和百官,都要急红了眼睛,要求朝廷立即征发大军,前往高昌了。

    正因如此,西宁新城,这里人的风气,却和保守的长安人不同,正因为这里有大量的商贾,日夜进行贸易。商贸的繁华,让迁居于这里的世族,也可从中分一杯羹。

    也因为有人能从中牟取到好处,掌握了文化的世族子弟们,也慢慢的转变了思维。

    以往在关内的那一套儒学,显然已经很不对这些世族子弟们的胃口了。

    转而有人开始崇古,即突然察觉到……汉儒的思想,似乎与自己契合。

    这一下子的,公羊学的书,居然卖得格外的火热。

    这公羊学,乃是汉武帝独尊儒术时的官方正统儒家学派,和当时汉武帝开拓进取的心思相契合,主张的乃是大一统、大复仇以及天人感应的思想。

    说穿了……就是鼓励儒生们开拓进取。

    当然,之所以能够盛行,也是因为不少人察觉到,公羊学比之当下的儒学,更适应他们现在的生存状态。

    他们从关内迁徙到了关外,生活环境已经改变。

    因而发现,原有的儒经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了。

    反而是公羊学提倡‘继治世之者,其道同,继乱世之治者其道变。’

    这什么意思呢?

    意思便是,万事万物,到了一定程度就要变化,国家、律法、百姓、社会风气、信仰和行为,都会随之而变。

    唯一不变的,就是‘道’,所谓的‘道’,便是精神,只要精神不变,那么其他的东西你爱咋改就咋改。

    于是公羊学的读书人,挂在嘴边的话永远是‘通其便,使民不倦’,又或者是‘三代不同法,五代不相复礼’。

    大抵意思是,如果三代之内,就要改变法令,五代之内,礼仪方式就要发生变化。如若不然,百姓就要厌倦。

    正因这公羊学开始慢慢的流行,以至于世族子弟开始爱好刀剑起来,他们往往请作坊专门定制名贵的刀剑,佩戴在身上,彰显自己的主张。

    在西宁市场,刀剑铺子的生意格外的好,一日可以售出一百多柄刀剑。

    且人们更倾向于那种装饰少一些,却锋利的刀剑。一方面,是因为河西地广人稀,出了城游历,倘若没有一把武器傍身,若是当真遇到了歹人,也可自卫。另一方面,公羊学比较刚猛,大抵教授的学问精髓就是:你得用道德去感化别人,如果道德感化不了,那就用你的语言去感染别人,如果语言也解决不了问题,那就用拳头去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

    当然,如果拳头都解决不了,那就直接动刀剑就好了。

    公羊学的文化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做派。

    当然,到了后来,这个学说之所以开始被统治者们打压,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方面是天下已经开拓得差不多了,大家已经厌倦了战争,而你们公羊学的人成日都鼓吹今日要报复这个,明日要干那个,大家都很讨厌。

    另一方面是……虽然理论上而言,你先用道德和语言去感化别人,实在不成的话,就干死他们。

    可是绝大多数公羊学的读书人,显然觉得前者比较麻烦,所以他们直接简化了流程,省去了讲道理和辩论的时间,直接干就完事。

    这就导致当时的社会,因为刚烈得太多,动不动就玩刀子,造成了大量的社会性的问题。

    最后……这公羊学慢慢的衰弱,直至绝迹。

    毕竟……当王朝的扩张到了极限之时,公羊学也就慢慢失去了滋养它的土壤。

    可西宁不一样,人们渴望佩戴刀剑,渴望复仇,甚至还有人翻出旧账,当初哪些胡人入了关,还有哪些胡人侵占了西域,不管,反正论证了就完事,总之我们被欺负了,要报仇。

    这等强烈的情感,充斥着西宁的大街小巷。

    以至于连天策军中,都开始被带偏了。

    公羊学某种程度而言,其实是最适合天策军的,此前他们就教授了读书写字,大抵通晓了大义,一群军人,往往又比较粗暴直接,而长史邓健,平日里也对他们多有一些教诲和启蒙。

    如今,不知哪个书生到处印了许多公羊学的小册子,四处拿去免费分发,于是这小册子被人带进了营里,而后这公羊之学迅速的传开了。

    而那书生,牛叉就牛叉在,他知道公羊学的理论知识太多,一般人很难理解,所以他另辟蹊径,大大简化了学术的内容,实际上……鼓捣出来的却是公羊学的傻瓜版。

    这傻瓜版是最通俗易懂的,若是用一句话来概括,大抵就是:干就完事!

    邓健在军中,看到最近军中盛行的公羊学,也是一脸懵逼的,他读了这么多书,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公羊学’,可偏偏每一次,给将士们授课的时候,大家提出许多问题,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个。

    邓健只好给他们讲天人感应,给他们说大一统,讲了一大通。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些理论和学术上的东西,其实大家都没多少兴趣。

    大家都是奔着干就完事去的。

    毕竟有一种理论,支持你用最简单的办法去解决问题,而这简单的办法,恰恰是你最擅长的,这对于将士们而言,自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邓健很快就发现,好像将士们的思想开始偏离自己的预想,可此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将他们拉回原来的轨道了。

    生活环境的改变,对于人的思维转变,是有着巨大影响的。

    以至于……不少的世族子弟,思维上开始和商贾合流。

    而这些,其实从报纸就可看出来,新闻报在关外销量卖的并不好,大家不喜欢这里头的内容。

    反而在西宁这里,建立的一个四海报馆,这四海报,卖的格外的火热。

    而四海报的内容,大抵都是从公羊学的角度,阐述一切关内外发生的事。

    …………

    一支军马,火速的朝着西宁而来。

    他们如当初的天策军一般,先是动用了火车,抵达了朔方,而后一路西进,连续疾行了六七日,这西宁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世民最擅长的就是奔袭。

    他曾经做到连续十几日不断的游走,而后对敌人采取突然的行动。

    只是当初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并不觉得疲惫。

    可现在……李世民觉得自己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起来。

    夜里的时候,营地搭建起来,引燃了篝火,李世民觉得自己的两胯已被磨破了,整个人气喘吁吁。

    而更惨的乃是张千。

    张千非要跟着来,可后来他才发现,这样的奔袭,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起初的时候他还骑马,到了后来,不得不被人绑在了马背上继续前行。

    以至于……下了马的时候,人们将他的绳索解开,他便摊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口里则是吐着白沫。

    夜半三更时,张千蹑手蹑脚的到了大账,却见李世民正在自己倒水净脸,张千连忙一个跨步上前,恭谨地道:“陛下……奴来……奴来……”

    李世民拿着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回眸看张千,很是随意地道:“你不是已经撑不住了吗?难道还想要真照顾你不成?”

    张千立即露出苦瓜脸,一副无奈的样子道:“陛下……奴万死,奴……也想不到这白日骑这么久的马,竟这样的辛苦,不过奴方才休息了一会儿,已是好了一些,陛下恕罪。”

    李世民点点头:“不必如此,来,坐下吧,朕自己净净手就好。”

    张千便感激的欠身坐下。

    李世民又道:“这是常有的事,马上太颠簸了,久而久之,人若是实在撑不住了,会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可是朕呢,又不能将你留在半途,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便再也见不着朕了。不过也不必怕,你再颠簸个几日,就差不多可以慢慢的适应了。人哪,都是熬出来的。”

    张千:“……”

    李世民又道:“不过到了明日,便要进入河西的境地了,哎……朕真的担心啊,也不知那侯君集反了没有,朕真是养虎为患,当初为何就没有察觉到侯君集此人的狼子野心呢?若不是朕一直提拔他,他又怎么会有今日?哪里想到……此人竟是如此的险恶。”

    李世民说到这里,脸色更是差的厉害。

    他一脸铁青,很是凝重:“若是此时,侯君集当真发难,只怕……陈正泰便算完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朕有什么面目去见秀荣啊。而继藩,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唉……”

    说到了这里,李世民摇摇头,唉声叹气。

    张千便道:“陛下放宽心,郡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失的。而且……他狡猾……不,他聪明得很,一旦遇到了危险,就会跑的没影了,奴觉得……他肯定能苟全性命的。”

    李世民皱眉看着张千:“是吗?可是依朕对他的了解,他定会死战到底,与那侯君集拼死相抗。”

    张千心里呵呵,默默地道:陛下,你对陈正泰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当然,在这个时候,张千是不敢争辩的,只是干笑道:“想来就是如此吧。”

    李世民依旧忧心忡忡地道:“哎……朕这几日都在做梦,每每梦到陈正泰托梦给朕,说他被侯君集杀了,请朕为他报仇。这些年来,陈正泰为朕立下了多少功劳啊,可就因为朕误信了侯君集,才有今日的弥天大祸。这都是朕的缘故啊……”

    李世民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口里又道:“明后日,我们可能就要抵达西宁了,到时我们奔袭到筋疲力尽,却还需有一场鏖战,真到了战场上,朕可保护不了你。一旦遭遇到了侯君集部,朕决不能让将士们休息,奔袭的精要,在于有备袭无备。一旦休息,便要误了大事了。”

    李世民似乎对于侯君集集恨极了。

    而张千忙道:“陛下放心,奴绝不扯陛下的后腿。”

    李世民点点头,随即吩咐:“你早些睡下吧。”

    张千便起身,告辞而去。

    等张千离开后,李世民独自脱了甲胄,睡下。只是内心却是依旧不能平静,陈正泰的身影总在他的脑海里晃动,这令李世民焦虑不安。

    直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拂晓时分,张千便又进账来,见李世民神色不好,便道:“陛下,何不再休息休息,迟一些赶路亦是无妨的。”

    “来不及了。”李世民已穿戴了甲胄,心急火燎地道:“侯君集必反了。”

    张千不由道:“或许……或许还没有呢?”

    “呵……”李世民冷笑道:“朕早就传诏他班师回朝,若是当真班师,此时朕的军马,也该已和他相遇了。可这沿途而来,哪里有侯君集部的影子?那是三万军马,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敢抗旨不尊,那么……还不就是谋反了吗?”

    顿了顿,他便冷声道:“传令,大军继续进发,不得有误。”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继续向西狂奔。

    这一路……都是荒无人烟,好不容易,到了傍晚的时候,一个坞堡却是若隐若现。

    看着那远处的景物,李世民精神一震,此时,他其实已疲惫到了极点,先是命斥候上前,而是领着本部军马至这庄园。

    而紧接着,却有一人带着数十个家眷,匆匆地迎接了上来。

    “臣朱文建,见过陛下。”

    “朱文建?”李世民皱了皱眉,没什么印象啊!

    这朱文建便连忙道:“臣出自江左朱氏。”

    李世民一听,脸色立马铁青起来。

    他顿时想起是谁了,不就是那朱文烨的亲眷?

    江左朱氏,已是迁居至此。

    不过因为朱氏得罪了不少人,即便是迁徙而来,分得的土地也比较边缘一些,这庄园附近十几万亩地,都是朱家的,只是这里却是离西宁有一些距离。

    此时见朱文建惶恐不安的样子,很显然……这朱家因为朱文烨的坏影响还未散去,尤其是陛下突然带着兵来,更让朱文建心里惶恐不安。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却见李世民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而后劈头盖脸道:“侯君集反了?”

    啊……

    朱文建听罢,似乎反应了过来,是……是了……陛下是因为侯君集的事来的。

    他心里松了口气,随即便道:“是,侯君集已反。”

    李世民听罢,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这猜想的事已经成真,最后的一点侥幸也已经荡然无存了。

    李世民忍不住道:“陈正泰呢,陈正泰是死是活?”

    “死?”朱文建诧异的看着李世民。

    却见李世民听他一个死字,脸色就更加的难看了。

    他本就疲惫不堪,承受了这么长时间的颠簸,此时身子一晃,竟有些摇摇欲坠:“死了?”

    “没死呀。”朱文建道。

    李世民大怒,提起马鞭狠狠的拍在了朱文建的头上。

    朱文建啊呀一声,却听李世民怒不可遏地道:“这平生最恨的便是说话半截之人!”

第五百七十九章:圣驾

    朱文建被狠狠用鞭子抽打,下意识的抱头,一脸委屈的样子。

    此时,他心里惶恐到了极点。

    李世民逼问道:“到底是生是死!”

    当时面对叛军的时候,朱文建可是亲自去了的。

    他站在高台上,看到陈正泰轻松自在的模样,也亲眼看到重骑冲杀,之所以陛下问他陈正泰是生是死,他反而很迷糊的反问了一个死字,是因为那一日给他的感觉过于震撼。

    因而,他本想说,死?朔方郡王殿下怎么会死?

    结果一顿鞭子下来,朱文建只有一脸委屈。

    果然,落地凤凰不如鸡啊!

    当初,朱家也是江左四大世族之一,拥有着超绝的郡望,无论是在汉朝,还是东吴,又或者晋,以及后来的宋齐梁陈,乃至于隋朝,无论是任何天子,朱家子弟都被朝廷征辟为官,出将入相!

    可自从家里出了个朱文烨,不但要从江南迁居来这河西,如今当今陛下还如此的侮辱他。

    朱文建又惊又惧,只有期期艾艾地道:“还……还活着……”

    “还活着?”李世民一脸震惊:“侯君集没反?”

    “反了。”朱文建道:“带着三万精兵,将天策军围了。”

    李世民心里已惊起了惊涛骇浪,连忙追问道:“而后呢?”

    在李世民的逼视下,朱文建不敢再迟疑,立即道:“天策军重骑出去,朔方郡王殿下当日就在,举重若轻的带着我等在旁观战,重骑所过之处,杀的侯君集的叛军片甲不留,那侯君集,直接被斩了,其余叛将,当日就斩了十几个,这有名有姓的,杀了个七七八八。其余的叛军,便溃散了。现在咱们庄子,还在招降纳叛呢。溃兵太多了,不能每一个都杀死,只好只拿贼首,其余不究。陛下……臣在西宁时,是亲眼所见的,殿下后来还设宴,请臣等吃了一顿酒,还亲自校阅了天策军……”

    重骑出去……

    李世民面上忽冷忽热,他有些不可置信。

    重骑只有千人的规模,这一点,李世民是心知肚明的。

    而侯君集有三万精兵啊,而侯君集的能力,李世民更是一清二楚。

    且不说侯君集下头的诸将都是跟着他杀出来的,个个都是勇不可当,单说那侯君集,便骑射娴熟,算是大唐少有的勇将。

    这样的人,就这么轻易的被斩了?

    李世民不禁道:“斩侯君集者乃是谁?”

    “薛仁贵!”

    李世民又狐疑起来,随即便又问:“有一个叫刘武的,此人甚勇,斩他的是谁?”

    “好像还是薛仁贵。”

    李世民越发的觉得不可思议了,接着又问:“有一个叫刘瑶的,乃是录事参军,斩他的是谁?”

    李世民当初为将,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他亲自提拔出来的,因而了如指掌。

    他此次奔袭而来,其实已经了解了叛军的情况,里头不少的骁勇将领,各自有什么心情,李世民可以如数家珍。

    此时,朱文建又道:“据闻还是薛仁贵。”

    这下子,李世民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贞观年间的勇将,到了这薛仁贵的手里,便如切瓜剁菜一般?

    他越发的觉得匪夷所思了,拧着眉头道:“只一千重甲?”

    “大抵是这个数目,臣没数,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朱文建对李世民非常的惧怕,小心翼翼地道:“当时重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的甲胄很闪亮,所以看的很清晰……”

    甲胄闪亮……

    李世民一脸无语。

    其实当初李世民将天策军当做仪仗队,就是觉得很闪亮。

    不过在李世民的印象中,若是过于闪亮,在战场之上,未必是好事,毕竟……没人愿意被人当成靶子的吧!

    当然,李世民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当这个靶子既闪亮,又几乎可以免伤所有刀枪剑戟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伤害的时候,某种程度而言,其实就是好事了。

    因为甲胄鲜明,容易辨认敌我,不会让寻常的重骑轻易的掉队,而战场上十分混乱,有时可能一个失神,自己就再也寻不到大队人马的踪迹了。

    因而,对于重骑而言,这鲜明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

    李世民此时的脑海里,已是想到一场血战时的场景,上千铁骑,视死如归的与叛军血战,个个奋不顾身,最后在付出了惨重伤亡之后,最终大胜的一幕。

    李世民不禁眼眶有些微红,口里带着几分悲怆道:“朕一定要好好的抚恤这些战死的将士。”

    “陛下,已经抚恤过了,战死的十一人,统统进入了忠烈祠。”似乎也被李世民的一时间的悲伤所感染,朱文建此时也不禁唏嘘着,很是惋惜。

    十一人……

    李世民收了泪,愣住了。

    一时瞠目结舌。

    面对侯君集所带的三万叛军,一千重骑出击,在付出了十一人的代价之后,斩杀无数的叛将和叛军?

    这天策军,到底狠到了什么地步?

    一时之间,李世民已经怀疑这朱文建,是不是已经投敌了。

    可是细细想来,若是投敌,只怕也编不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来。

    下意识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千。

    张千也是一时窒息。

    可不要告诉咱,咱被绑在马上驰骋了这么久,这辈子的苦都吃过了,最后的结果是……人家过的自在得很。

    李世民则是一脸凝重,他抬去头,看着天际。

    此时天有些黑了,却是道:“继续赶路吧。”

    “陛下。”张千忙道:“不是说……叛军已经……”

    李世民不容置疑地道:“朕不亲自去看看,终究不甘心!这西宁距离这里已不远了,估计一日一夜便可抵达了。都已奔波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一时吗?”

    李世民越是觉得朱文建的话匪夷所思,就越想去亲眼看看。

    此时显然是不听劝的,立马飞马先行疾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只好跟上。

    只可怜了张千,本就已经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散了架,原以为还可以歇息一下,可哪里知道,陛下反而越发的急迫了。

    而后,这一路过去……便看到了许多开垦出来的良田。

    原本这河西,经历了数百年的战乱,迎接过无数的主人,在一轮轮的杀戮之后,早已是千里无鸡鸣,而现在……越是朝着西宁方向而行,开垦出来的土地越多,偶尔,还可以看到不少的耕牛牵着牛马进行耕作。

    此时快入秋了,因而第一轮的麦子以及开始变青,一眼看去,蔚为壮观。

    许多地方,已经可以看到人为的痕迹了。

    那挖出来的灌溉沟渠,偶尔也能见到。

    每隔数十里,几乎都可看到一个庄子,这些庄子都是中原的式样。

    当然,这里突然多了一队人马,自也会引起了这些庄子人的警惕。

    于是他们立即召集部曲带着妇孺进入坞堡,而后派出快马,朝着西宁方向去。

    …………

    这个时候,陈正泰其实已经打算启程回长安了。

    西宁固然是好,可毕竟还是远不如长安,这地方……还需得几年时间的发展,才有舒适的环境。

    其实陈正泰真正在意的还是朝廷的动向,因为他的奏疏送了出去,迄今为止,朝廷还没有新的旨意来,这令陈正泰有点担忧。

    何况侯君集谋反……事先虽有些征兆,可毕竟这发生在关外,谁也无法确保朝廷是否认定侯君集为叛将。

    他斩了侯君集,朝廷会用什么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却是至关重要。

    他觉得还是赶紧回到长安,亲见皇帝后才能踏实。

    于是他让人打包了大量的行李,趁着要走的功夫,一个个召见本地的许多世族耆老以及大商贾,还有镇守于本地的一些陈家子弟。

    目的当然不言自明,临走时多一些交代,安抚他们在此好好安居乐业。

    崔志正和韦玄贞自是联袂而来,听闻陈正泰这么早走,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他们也是要回长安的,不过高昌的地刚刚租种下,却还需要他们好好布置一下,至少还要耽搁几个月的时间。

    陈正泰请他们落座,崔志正便笑道:“现在高昌才刚拿下,殿下就要撒手不理了吗?现在关外风雨飘摇啊,群狼环伺,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陈正泰呷了口茶,忍不住道:“风雨飘摇?不是诸事都已定了吗?”

    崔志正咳嗽,而后和韦玄贞对视了一眼,韦玄贞便笑呵呵的道:“这可不是,那四海报,殿下没有看过?那靠着高昌的,乃是龟兹、焉耆、姑墨、精绝、若羌、疏勒、楼兰、且末诸国。这些人,可对于高昌之地垂涎三尺啊。听闻他们个个国中都是民风彪悍,有兵马数十万,只要我们在高昌等地疏于戒备,他们便立即大举攻伐。”

    陈正泰觉得那四海报简直是在侮辱人的智商。

    以这西域之地的粮食产量,韦玄贞所列举的这些西域国家,不过都是城邦而已,人口稀少,能有个二十万人口,就已算是大国了。

    说难听一些,人家穷的都已经裤子都穿不起了。

    你居然还说人家动辄有兵马数十万?

    陈正泰便干笑道:“呀,这样厉害?如此说来,该如何是好?”

    崔志正便打起了精神:“这个好办,咱们要打造重骑,越多的重骑越好,为了防止被人觊觎,怎么可能完全没有防备呢?我等已想好了,愿协助殿下在这高昌、河西一线,招募三万精兵,就以天策军这样的方法,进行操练。除此之外,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等这兵马操练好了,一直守着,只怕也大大的不妥,为了保卫高昌,不妨将这龟兹、焉耆、姑墨、精绝、若羌、疏勒、楼兰、且末诸国,统统灭了,这样的话,才能让人安心一些。殿下啊,不可妇人之仁了,保护商道,护卫高昌的棉花,已是刻不容缓,而西域诸国,虎视眈眈,我等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陈正泰:“……”

    因为我害怕,所以我要打造出天下最强的精兵!

    嗯,这可以理解。

    因为我害怕,我决定先把这些渣渣统统干死了!

    这就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这就好像,女子害怕被男人们猥亵,所以提议先把男人赶尽杀绝一样。

    陈正泰便咳嗽道:“崔公……即便灭了西域诸国,这更远处,不也还会有敌国吗?”

    “这个我倒也听闻,听说更远的地方,有波斯,还有当初不知是不是汉朝时残留的大宛,此时再向西更深处,也有一个大宛国……”

    “好了,好了。”陈正泰拉下了脸来:“这件事,再议吧,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修通铁路!若是高昌的铁路不通,如此大举征伐,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先缓一缓,想办法增加高昌的人口才是最正经的事。”

    崔志正和韦玄贞眼看着糊弄陈正泰没有成功,心里不禁有几分遗憾。

    这一次征高昌,不少人都得了好处,包括迁徙河西,得了如此巨大的土地,又何尝没有尝到甜头呢?

    当人们意识到,扩张和征战能得到巨大的好处时,内心的深处,自然是渴望继续西扩的。

    只是很显然,陈正泰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有一句话叫贪多嚼不烂,贸然西进,一方面疆土拉的太长,铁路没有修通,耗费巨大。

    除此之外,现在河西和高昌之地,最重要的,还是增加汉民的人口,若是人口不多,即便得了更多的土地,又能如何呢?

    可是世族们,显然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这些人现在对于土地都有着变态的执念,尤其是在尝到了甜头之后,顿时拿出了在关内时,侵占小民田地的劲头,放在了这西域诸国的头上。

    陈正泰自是很清楚他们打什么主意的,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二人闲聊。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殿下,殿下……不得了,不得了了。”

    陈正泰心里一惊,不会已经有人开始有动作了吧?

    难不成故意挑衅了西域诸国,现在就希望开战?

    其实陈正泰一直觉得这个事迟早要发生的。

    关外已成了世族们的乐园,在这里,他们寻到了新的生财之道,那么这西域诸国,自然而然有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即便陈正泰有战略定力,可这些世族们可就未必了,为了达到目的,故意制造一点摩擦,直接引发战争,这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陈正泰万万想不到,事情竟会这样的快。

    于是陈正泰先瞪了崔志正和韦玄贞一眼。

    这二人却是面面相觑的样子。

    陈正泰随即道:“何事?”

    “陛下……陛下亲领一支军马来了。”来人哭丧着脸道。

    陈正泰一时震惊。

    皇帝亲自带着兵马……

    这是来做什么?

    他立即大怒道:“陛下亲临,这是好事,哭丧着脸做什么!”

    而崔志正和韦玄贞二人则是惊疑不定。

    显然,他们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事太反常了。

    “莫非是奔着殿下来的?”崔志正大惊失色道:“陛下难道觉得我们已尾大难掉,亲来征讨了吗?”

    韦玄贞却是吓的面如土色:“不对吧……崔公可不要胡言乱语。”

    陈正泰甚至有点怀疑,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做过了亏心事,以至于听到了皇帝来了,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倒是陈正泰定下了心神,气定神闲地道:“无妨,陛下现在抵达,那么离开长安时,已是二十日之前,怎么可能是来征讨的呢?再者说了,陛下若对本王有所怀疑,只要一纸诏书,召我回长安即可,何须亲自来此!你们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说的我心慌意乱。”

    “啊……”崔志正脸色好看了一些,忙是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是,是,是,是崔某胡言了。”

    陈正泰打起精神道:“来人,来人,都来人,这西宁城内外,都给我布置起来,要赶紧的,让天策军在城外列队,随我迎接圣驾,道路……要清空,还有……本地的耆老和重要官吏,也都要给我在道旁候着。再让人赶紧去别宫,好好的布置一下……”

    陈正泰随即又道:“我先去沐浴更衣,准备迎驾了。”

    崔志正和韦玄贞也站起来:“我等让人预备朝服。”

    …………

    西宁城,比李世民想象中的规模还要大得多。

    这座矗立于河西的巨城,远远看着连绵的轮廓,给人一种河西之地特有的豪迈之气。

    李世民见这巨城无恙,快抵达西宁的时候,便见一队重骑来,为首的正是薛仁贵。

    这薛仁贵戴甲,自马上下来,对李世民行礼道:“陛下,裨将奉命来此先行接驾,殿下和城中百官,已是恭候了。”

    李世民辨认了片刻,才讶异地道:“你是薛仁贵?”

    “正是。”薛仁贵此时眉飞色舞,很是神奇,这一次他出的风头最大,不过他还是恭顺的道:“裨将便是薛仁贵。”

    李世民颔首,此时也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于是微笑道:“先随朕入城。”

    …………

    昨天还是没写完四更,看来两万字一天,是巨大的挑战。

第五百八十章:刺君

    李世民勒马先行,浩浩荡荡的人马尾随其后。

    待到了城门口。

    便见陈正泰率城中官吏在此静候,陈正泰一身蟒袍,上前行礼道:“儿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上下打量他,这家伙依旧活蹦乱跳的,很是鲜活。

    李世民这才放下了心。

    随即道:“侯君集在何处?”

    “已经枭首了,首级就在天策军中。”陈正泰道:“陛下,这侯君集谋反,儿臣这里有……”

    陈正泰还没说完,李世民却是摆摆手道:“朕早知他反了,在侯家和他的女婿那里截获了大量的密信。朕真是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险恶之徒,朕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万万想不到此人竟敢如此。他被斩了也好,你若不诛他,朕带着军马来,也要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陈正泰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自己倒是免去了解释的时间了。

    随即,他见李世民身后,乃是浩浩荡荡的铁骑,心里便顿时明白了。

    陛下带着人马匆匆而来,想来就是因为侯君集谋反的事,要知道,这可不是单枪匹马,若是单独一人,每日急行,就好像那送书信的快马一般,日夜兼程,可以七八天时间,穿行千里。

    可这是一支军队,一支军队居然如此神速的赶到了西宁,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世民心急如焚,一刻也没有耽误。

    就在这一刹那,陈正泰的脑海冒出了一个念头。

    陛下急匆匆而来,莫不是为了来救我的?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陈正泰拿不准,不过他也相信,至少……在李世民的念头里,一定有这样的成分。

    陈正泰心里不禁生出了感激之情,随即道:“陛下,外头风大,不如进城休息吧。”

    李世民倒是不急,坐在马上,左右四顾,就道:“朕听闻你这一千多重骑,居然击溃了三万精兵。侯君集的手段,朕自是再清楚不过的,此人非寻常之人,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将,却也被薛仁贵斩了?”

    陈正泰便道:“这都是将士们用命的结果。当然,还有一个缘故,即这重骑非同凡响,一旦投入进战场,便无人可以匹敌。至于薛仁贵,他连斩了七八员叛军,包括了那侯君集。只是……论起来,这功劳也不能全算他身上,各部之间,各司其职,冲锋陷阵的重骑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固然是薛仁贵用命,可是苏定方指挥若定,黑齿常之的护军营,击溃了叛军的侧翼,保护了中军的安全。即便是炮兵营,事先万炮齐发,也打乱了对方骑兵的阵脚。正是这数重的作用,才让重骑可以发挥。”

    “薛仁贵也是儿臣的兄弟,作兄弟的,本该为他请功,可这时候,儿臣少不得要说一些公允的话了,这功劳,人人有份,谁也不少。”

    这是实在话,哪怕是薛仁贵在一旁,也是信服的。

    若是中军被击溃了,重骑再厉害,也不过是陷入叛军的汪洋大海之中,正因为有中军坚如磐石,才没有导致重骑被包围的危险,给予了重骑擒贼先擒王的机会。

    而至于前头的炮击也很重要。

    骑兵冲锋,还是很可怕的,哪怕是重骑,也没办法抵住这源源不断的冲击,可前期的炮击打乱了冲锋的阵型,这就导致对方的冲击,没有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时代的火炮,当然没办法制造大规模的杀伤。

    可它的优势就在于,它能打乱对方的阵列,使对方首尾不能相顾。

    李世民颔首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朕对这薛仁贵,还是很有兴趣啊,薛仁贵,你上前来。”

    薛仁贵摇晃着脑袋,快步上前。

    虽然还是被兄长减少了自己的功劳,可他不在乎,他享受的是那种战场上厮杀的感觉。

    而且兄长这样做,也是希望让二兄苏定方多几分功劳,苏定方一直在后押阵,没办法得到功绩,总要匀出一些来才好。

    所以薛仁贵是一点抱怨都没有!

    此时,李世民笑看着薛仁贵,忍不住道:“当初你是如何斩侯君集的?”

    薛仁贵便道:“我一马槊甩过去,他便死了。”

    “甩过去?”李世民深知这侯君集也算是勇将,怎么听着这死的很容易?

    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不禁道:“你取战马和马槊来,来试一试。”

    “怎么试?”薛仁贵瞪大了眼睛道:“试了要死人的。”

    李世民便鄙视的看了薛仁贵一眼:“你当朕是侯君集,朝朕刺来。”

    “这……裨将可不敢。”薛仁贵觉得皇帝可能脑子有些抽了,实在费解。

    李世民倒是皱眉起来:“啰嗦个什么,你以为朕还不如侯君集吗?”

    薛仁贵想了想道:“臣怕弑君。”

    弑君二字出口,让李世民又好气又好笑,顿时有些怒了,朕是谁,朕是李世民,乃是神将,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陈正泰倒是在旁给薛仁贵使眼色:“三弟,三弟,试试就试试……”

    说罢,不停给薛仁贵眨眼。

    陈正泰太了解李世民的性格了,谦虚又自傲,谦虚是他的表面,天天将朕不如某某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是呢,心里却是骄傲得不得了,大抵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自己去争第二吧。

    薛仁贵此时说这样的话,摆明着是招惹陛下。

    若换做自己,当然是表面上答应。然后只用几分气力,拿马槊刺过去,而后再被李世民轻松化解,紧接着李世民大笑,说几句不错你也很厉害之类的话,这既讨了陛下开心,又显出了陛下的水平。

    薛仁贵见陈正泰给自己使眼色,于是便只好道:“那臣来试试了,陛下要小心,马槊可没有眼睛的。”

    说罢,便立马回去寻他的马和马槊。

    李世民阴沉着脸道:“现在的少年郎,都是爱说大话啊,遥想当初,朕打遍天下没有敌手,这普天之下,没有三合之将。”

    陈正泰笑吟吟地道:“陛下一定要让着儿臣的三弟,他没脑子的,又不知天高地厚。”

    李世民颔首:“放心,伤不了他的性命,只是磨一磨他的锐气罢了。”

    陈正泰放了心,只要两边都存了放水的心思,这就是表演赛了!

    他心情甚至颇为愉悦起来,兴致勃勃的等着看热闹。

    过不多时,便见薛仁贵一手提着马槊,骑着他的铁甲马来了。

    此时薛仁贵又浑身套甲,骑在铁甲马上,英姿勃发,颇有气壮山河之势。

    李世民见状,眼眸顿时一亮,精神奕奕地道:“有趣,有趣,来,取朕的马槊来。薛仁贵,你年纪轻轻,此次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今日,若是能在朕面前走三合,朕便封你为国公。”

    薛仁贵咕哝着什么,好像在说,我这功劳,本该就封国公的。

    李世民听的不甚清,不过觉得这少年郎没有什么好话。

    便又听薛仁贵高声道:“裨将记住了。”

    李世民随即道:“就用你那对付侯君集的方法,给朕看一看。”

    薛仁贵倒也不再打话,而是先勒马到了远处,挺着马槊热了热身:“陛下要小心啦。”

    李世民哈哈大笑:“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然,这话里的意思,牛就是牛,只有朕才是老虎。

    却在此时,猛然之间,薛仁贵开始勒着马,在远处开始慢慢的跑动,却没有立即靠近李世民。

    李世民则也开始慢慢的勒马,手中的马槊握紧,李世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感觉自己天生就属于战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唯一的不足是,自己身体已经有些老了,赘肉已生。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躯体之内,有无穷的力量涌出。

    于是,虎目一张……

    二人围着阔地,相互警惕的绕着圈圈,二人的马越来越快,此后,两马开始飞驰起来。

    这时,听薛仁贵大喝道:“来者何人!”

    李世民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脑袋抽了。

    却在此时,薛仁贵已勒着飞快奔跑的铁甲马,猛地斜冲而来。

    这马速,犹如旋风一般。

    李世民大为兴奋,举马槊,也迎面冲杀而去。

    他已架起了马槊,只等彼此接近,而后奋然一击。

    可哪里想到,就在数丈的距离,薛仁贵猛地勒马,吃痛的战马嘶鸣,而后人立而起。

    薛仁贵随着这马的人立,整个人居高临下,此时……包裹在甲胄之内的浑身肌肉,似乎一下子紧绷到了极致,手中的马槊却是如闪电一般直接飞出。

    马槊太快了。

    快到了李世民已察觉到了异样,想要有所举动,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太迟。

    这马槊自高处刺下,恰恰是李世民的薄弱之处。

    李世民下意识的想要抵挡。

    可这时,如流星一般的马槊却已破空而来。

    嗤…

    还未等李世民反应,这马槊却已贴着李世民的面划过。

    这转瞬之间,李世民猛地头皮发麻。

    又是一声脆响。

    他回头,那根与自己的面庞相差了一寸在自己的脑袋边划过的马槊,却已刺入了身后的土地,整个马槊,几乎埋入了土中,只剩下了小半截的槊杆。

    “……”

    薛仁贵得意洋洋,而后翻身下马道:“陛下,裨将用的就是这一招,那侯君集便是如这般,被儿臣一槊钉死。”

    这是真的钉死,因为确实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人窒息。

    陈正泰震撼了。

    嘴不由得张大,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他众人,也是觉得窒息。

    李世民更是觉得,自己与死亡擦身而过。

    方才那一马槊,太快了,且力道之大,超出常人的想象。

    若是偏移半分,自己也绝对躲不过这致命一击的。

    下意识的,李世民突然觉得心里发寒,眼前这家伙……他还真敢。

    低头,看着马下的薛仁贵。

    李世民终于明白,为何那侯君集会死了,死的真的一点都不冤枉啊,你不死谁死?

    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怒火。

    这个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真就差那么一点点,朕便死了。

    可心里更多的,却是几分幽怨,朕……终于还是老了。

    再不失少年的勇敢。

    “陛下可认输吗?”薛仁贵神采飞扬道。

    薛仁贵的身上,永远都不缺乏朝气。

    某种程度而言,他就是陈正泰保护的很好的温室乖宝宝,少年得志,又是陈正泰的兄弟,在军中,谁敢不谦让着他,便连一向执行军纪的长史邓健,见了他也得绕着路走。

    因而薛仁贵是没有敬畏之心的。

    这是陛下你自己开的口,非要让我打的你满地找牙,这怪得了我薛仁贵?

    李世民:“……”

    陈正泰好像一下子,肺病犯了,而且很有转向肺痨的趋势,拼命的开始咳嗽,恨不得咳出血来,老半天才道:“陛下……”

    李世民此时道:“朕……输了,朕已不复当年之勇。”

    他唏嘘着,带着几分悲哀。

    薛仁贵便道:“陛下方才许诺,要封臣为国公吗?不过陛下若是不封……也无妨,裨将只当这是玩笑。”

    李世民怒视薛仁贵,既觉得这个家伙……很有自己当年时的风采,勇敢而不失锐气,又觉得……这人和自己相比,显然脑子里缺了一根弦,傻头傻脑,一时之间,竟拿他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此人有大勇,堪称万人敌啊。

    这样的人……倒是真正可以用,用的好了……定可以成为栋梁之才。

    可是……还是很想敲打敲打一下这么个家伙啊,不然……看着就很令人厌烦。

    李世民铁青着脸:“嗯,不错,不错……”

    李世民觉得自己的后襟,已被冷汗浸湿了。

    强忍着不快,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卿有大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口含天宪,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呢,朕便敕你为国公,朕闻西域之中,有一国,为龟兹,龟兹国在汉朝时便已有之,听闻他们最是反复无常,今日臣服于汉朝,到了明日便又反叛,朕期许天下有你这样的人才,可以踏破龟兹,不妨……就敕你为龟国公,以此期许吧。”

    龟国公……

    薛仁贵晃晃脑袋,觉得……好像有一点点的不好听。

    不过……细细想来……好歹也是国公,好不好听倒是其次,自己也算是实现了建功立业的梦想了。

    再者说了,乌龟王八还长寿呢。

    于是便喜滋滋的谢谢恩:“裨将谢恩。”

    李世民似乎更期待他一脸懊恼的样子。

    不过看薛仁贵兴高采烈,倒是有几分遗憾。

    索性拨马,不再理睬他,回头时,却见陈正泰等人依旧瞠目结舌,便道:“正泰,苏定方等人在何处?”

    从陈正泰身后,苏定方人等过来见礼。

    见苏定方老实巴交的样子,李世民道:“卿家老成持重,是谋国之臣啊。”

    凡事就怕对比。

    一看苏定方……至少是很对李世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的。

    而后又见这黑齿常之,李世民道:“朕记得,黑齿常之乃是百济人,怎么,在这中土,可还习惯吗?”

    黑齿常之道:“臣早已习以为常了。”

    李世民道:“方才陈卿家说,你带护军营,拼死保护了侧翼,也算是一员悍将。”

    黑齿常之想了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李世民便道:“怎么,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黑齿常之便道:“臣乃百济人,是朔方郡王殿下不在乎臣的出身,不但让我带兵,且还命我做护军营的校尉,这份信重,教臣铭记于心,护军的职责,一为保护主帅,二则保护中军,舍身忘死,本是应当的事。”

    他说的很感人肺腑,虽然木讷的脸上其实并没有流露出情绪。却颇有几分感染力。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一个百济人的,而且他年纪很轻,却很快就被委以重任,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甚至陈正泰直接让他负责近卫的工作,这是怎样的一份信任啊。

    李世民若有所思,颔首道:“朕这女婿,最擅长的就是识人,但凡有才能的人,他总能察知,且十有**,都是忠勇之士。”

    这句十有**,就有点让人难以猜度了。

    有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薛仁贵。

    毕竟……偶尔会有十之一二的漏网之鱼嘛。

    薛仁贵似乎并没有领会到任何的深意,却依旧乐呵呵的,他想着修书回家报喜的事,自己终于吐气扬眉了。

    陈正泰谦虚道:“陛下,儿臣当不得陛下如此夸奖。”

    李世民随即道:“这西宁……修建好了?”

    “回陛下,已经修建好了。”陈正泰道:“接下来,就是一些后续工程的问题。”

    李世民看着这巨城:“花费了这么多钱,至少……已有了不错的结果,很好……带着朕进城,朕来此,没有亲手手刃叛贼,权当是来巡一巡这新城了。

    陈正泰兴致勃勃道:“那么,儿臣便斗胆,陪着陛下走一走了,此城……可是大有玄机的,陛下随儿臣来。”

    ………………

    今天的第二章送到,还有……

    作息没调好,码字又混乱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新宫

    李世民去除了方才薛仁贵那莽汉带来的不快。

    不过他还是震撼于,薛仁贵那闪电一般的速度和如蛮牛一般的力量。

    虽然他一再感慨自己的英勇不如当年,年纪已经老迈,可是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托词而已。

    即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当真能确保可以拿下薛仁贵吗?

    这可说不准。

    果然……这世上终究还是有更变态的人啊。

    入了西宁城,起初觉得这里的规格,和长安没有太大的分别。

    不过……细细去看,却发现有许多的不同。

    长安是有一百多个坊,而后将每个坊之间,建立一个个高墙,而在这里,每一条街道,都是通往四面八方。

    所有的街道都建的格外的开阔。

    这显然是借鉴了长安的失败之处。

    毕竟随着马车的流行,长安城里已经开始有些不堪重负了,因为原有的街道,大多都是应对人流的需求,却没有意识到马车的行走问题。

    这便导致了一个可怕的事,那每一个坊之间的高墙,还有比较狭窄的道路,限制了车马的通行,到了高峰期间,几乎每一个坊门,都会拥堵的不成样子。

    可在这里,显然……没有这个问题。至少这样的境况,比长安好了许多。

    反正西宁的土地并不值钱,大就完事,长街直接可以过十辆马车并行,小街则为四辆并行的标准。

    甚至为了防范于未然,还专门设置了一处人行道,这是允许自行车和人行走的。

    所有的路面,用的是用泥石,比较光滑平坦。

    李世民骑马而过,不禁道:“看来,这里比长安,更多照顾了马车和自行车的通行,只是……那长安想要更改,只怕花费的人力物力要不少了。这里城门这样多?”

    “是的,整个西宁城有城门二十一座。”陈正泰回应。

    李世民狐疑道:“城门这样多,若是遭遇了敌袭,岂不是大大增加了防守的压力。”

    陈正泰道:“儿臣以为,防守不在于困守,而在于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除此之外,这也是防止城门太少,大量的车马要出入城中,势必会造成巨大的堵塞,可能一开始没什么,可随着将来人口的增加,这拥堵的局面会更甚,因而,便特意的增加了出入城中的城门数目。”

    李世民点点头,觉得也有道理,这城市的营建,都是需要取舍的,就看你希望更多的便利,还是更多的安全需求了。

    不过细细想来,陈正泰显然并没有太将安全放在心上,反而更侧重于便利性。

    甚至李世民怀疑,这家伙若不是因为觉得好像不修城墙就有点不太像城市的样子,他肯定连城墙都不想建。

    李世民继续前行,却察觉到,围绕着整座城市街坊的,竟还有铁轨。

    李世民一脸狐疑:“怎么,这里也有铁路?”

    “这是儿臣所计划的,在城中建立轨道,而后……通行一种较小的火车,不是运输货物,而是主以运客为主,陛下难道没有发现,距离这城中附近,还有许多区域吗?有的地方,是作坊的区域,有的是牲畜的市场,还有一些,卫星的城镇。儿臣在想,凭借着这城池,是无法容纳所有的人口的,因而要有长远的打算,将人们居住和生产以及贸易的地方分离开来,可是彼此之间,凭借如何运输呢?因而这铁轨,便有了作用,儿臣打算以后这铁轨上运营一些小火车,每隔一两注香的时间,发车一趟,而后设立站口,使人可以通行无阻。”

    李世民一时愣了愣,他无法理解……原来这蒸汽火车,还可以干这个。

    只为了在城中运人?

    这是旷古未有的念头。

    可对于陈正泰而言,显然……西宁既是新城,那么某种程度,它其实就是一个新的生活方式的标杆,若只是将城市建设成类似于长安被洛阳的样子,是没有必要的。

    “也就是说,城中只建宅邸?”

    “何止宅邸。”陈正泰道:“其实现在百业兴旺,那么许多土地,都要预留出来,未雨绸缪,陛下看到每一个街道都有专门的岗亭,儿臣打算在这里,设置一个专门维护治安的地方,城中大大小小,一百三十五个岗亭,防范宵小之徒。还有,为了给人提供一个休憩的场所,这城中东南西北,都有专门的公园。甚至……还要为未来规划好医馆,以防止病患们不能就近医治……”

    李世民微笑:“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世民看着眼前笔直的大道:“此地通向哪里。”

    “通向别宫。”陈正泰认真道:“别宫一隅,方才是儿臣的郡王府。”

    李世民一路勒马前行,或许因为自己到来的缘故,天策军已分列在这中轴大道的两侧,这城中已有一些百姓定居了,纷纷从大道旁的街道里出来,翘首围看。

    这一路骑行了小半时辰,方才抵达了中轴大道的尽头。

    果然,眼前一处别宫,出现在李世民的眼帘。

    西宁城建的非常大,按理来说,这是犯了忌讳的,你这城市建的比长安更甚,这还了得,显然是有僭越之嫌。

    可有了别宫就不一样,这里,也是半个天子脚下了。

    这别宫很是宏伟,竟不在太极宫之下,李世民道:“不过一个被宫而已,这也太破费了。”

    陈正泰心里想,哪里破费,反正用的不是巨木,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唯一破费的就是占地而已,我陈家在这里,有的是土地。

    这里的建筑,几乎都是用砖石和瓦片为主,本就因为铸城,所以特意建了不少的砖窑作坊,自宫门进去,随即便见无数的建筑错落,用水泥砖石铺就的道路一路延伸,亭台楼榭,隐约在花圃和树木之中。

    李世民一路点头,觉得这宫殿,颇为别致。

    要知道太极宫可是北魏的基础上建立的,只是不断的休憩而已,已经有些残破了。

    而这新宫,却是大量的运用了琉璃和玻璃,也耗费了不少的砖石,甚至采用了大量的瓷片,但凡是能砖窑和瓷窑生产的,都大规模的应用,虽无那太极宫里大量巧夺天工的木雕,可新宫再怎样,比之太极宫还是好的多。

    且这别宫的规模,绝不在太极宫之下,令李世民大为满意。

    沿着中轴,乃是一处大殿,李世民入殿,里头的陈设不多,毕竟只是新宫,皇家御用之物,也不是陈正泰可以自行营造的,李世民依旧兴致勃勃,心旷神怡道:“这……没少费钱吧。”

    陈正泰道:“这新宫是和西宁一同建造的,是以,儿臣还真有些算不清花费几何,反正就是花费了很多,价值不菲。”

    李世民点头:“你倒是费心了。只是这宫殿太大了。”

    他唏嘘着:“若是铁路能够修通,往后每年,朕可以来这里一趟,住上一两个月,也是无妨。”

    “若能如此,则再好不过。不过……儿臣现在有一个麻烦,这宫殿的卫戍,还有宫中的打理,儿臣可不敢僭越,是以……”

    陈正泰低着头,一副很期许的样子。

    给你一个这么大的宫殿,你总得派人守着吧,里头这么大,要不要保养和维护。

    这别宫也是皇宫,彰显的乃是皇帝的威严,你这做天子的,要不要好好的修饰一番……

    而且这种事,别人还真不能办,只能李世民自己拿主意。

    总不能让陈正泰操练禁卫,来给你守家,也不可能陈正泰自行拨发宦官和宫娥,来这里打理吧。

    李世民听到此,果然是陷入了深思。

    这种事,陈正泰是无法代劳的,只能李世民亲自来。

    他皱眉,而后回头看了一眼张千:“在此处,也设一个宫内监吧,需五百宦官,一千三百的宫娥调拨来。除此之外,命左龙武军以及右龙武军,驻防于此。再命宗室大臣,调拨来此负责别宫事宜。也幸好,朕现在内帑有钱,如若不然……这正泰给朕建的别宫,也要养不起了。”

    陈正泰站在一旁,松了口气。

    可张千却不禁皱眉起来。

    这样算下来,从宦官到了宫娥,再到禁卫,以及一些大臣还有他们的家眷,这满打满算,为了这个别宫,至少得一万五千人以上的规模。

    当然……这个规格其实比之洛阳的别宫,还要少一些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宫中而言,已是一大笔的开销了。

    一万多人需要吃喝,总不可能让长安那边送来,总得进行采买吧,而宫里的人……采买的东西,价格往往就是比别人贵得多。还有那些护卫,怎么不可能让他们迁徙家眷来,这护卫可大多都是良家子,让他们离家一年半载还成,若是长年累月在此,谁也受不了,这也以来,岂不是生生的给这城中增加了一万户的人口。

    护卫们得了皇帝的饷银,要养家糊口,这是什么……还是钱……

    陈家修了别宫,得到了陛下的好感,也得到了大量的人口,还有大量的采购需求。

    这一年下来是多少?

    除此之外,一般情况之下,宫殿还是需要修缮的,宫中一般也会养一些骏马,以备不时之需,那么工部和太常寺、光禄寺、太府寺、司农寺等等机构,要不要也随之迁徙一部分人员来?

    它是别宫,就得有人,有了人,就得有机构,有了机构,就需要有更大的机构去管理下头的机构……

    这是什么?这就是礼法,是规矩,是皇权,皇家得有皇家的气派。

    说难听一点,宫中养马的,就得有养马的官,宫中有人要吃粮,就得有储藏和分发粮食的官……

    张千一脸无语,这是多少的人口和开销啊。

    而且宫里还千万不能节省,就说别宫吧,这么大的地方,即便皇帝不在此,难道就一年到头让它黑乎乎的,夜里也不点灯?当然得点,这是皇家的气派,里头就算没有皇帝住着,也要灯火通明,不到子夜,这灯不能熄,那么……只这最小的一项,得要多少蜡烛?

    更不必提,可能未来皇帝或者宫中的贵人们每年都可能来此小居一段时间了。

    到时,又不知要带多少的随扈大臣还有奴仆来,哪一次这样的出行,不要前呼后拥,上万人以上的规模。

    这对于河西这地方而言,简直就是一下子增加了数万个皇帝养着的高端人口,一下子……这西宁城的档次,还有商业需求便开始旺盛了。

    张千此时突然觉得,这西宁的别宫,好似是无底洞一般,他幽怨的看了一眼李世民,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决不能扫了陛下的兴致的,连声说好。

    “此宫叫什么名?”

    “不妨就叫天策宫,此乃陛下别讳,若以此为名,此宫别蓬荜生辉了。”

    “好。”李世民道:“就这个了。”

    李世民继而兴高采烈道:“好啦,朕一路奔来,倒是乏了,你且告退,朕先小憩,明日再来见朕。”

    陈正泰此时心里称心如意,脸上已是乐开了花,忙是点头,告退而出。

    李世民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自己的别宫,当然,这里只是大殿,里头只怕还有内苑,不禁对张千道:“张力士,你觉得此宫如何。”

    “殿下一定费了不少的功夫。”张千小心翼翼的道:“就是此宫太大,费钱一些。”

    “确实让他破费了。”

    “可是……陛下也破费了啊。”张千苦瓜着脸道:“就以洛阳别宫为例,内帑里,哪年不要丢一二百万贯的钱粮在那里,这还没算……从长安运去的各种贡品呢。”

    李世民似乎也觉得有些浪费,却还是摇摇头:“毕竟是皇宫,朕也想节省,可若是连这个都要省,只怕臣民们见了,便要见笑了。”

    此时李世民伸了个懒腰:“朕实在是太疲惫了,就不必摆驾去后苑,就在此殿先歇一歇吧。”

    张千只好点头:“喏。”

    …………

    陈正泰兴冲冲的回到了别宫不远的朔方郡王府。

    书斋里,武珝似乎在盼着陈正泰回来。

    “恩师……如何,陛下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你说的是侯君集的事?”陈正泰眉飞色舞道:“陛下是何等明察秋毫的人,这侯君集一脸的反相,他岂有不知,所以,我还未解释,陛下就已知悉内情了。好啦,你不必担心了。”

    “那别宫呢,别宫陛下是否满意。”

    “当然满意。”陈正泰道:“我一直都在想,陛下到底是要面子还是要钱,现在总算知道了答案,钱很重要,可是皇家的面子也很重要,为了这别宫,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前前后后,需有一万多户的宦官、宫娥、禁卫、官吏来这西宁,这可是实打实的人口啊,这么多张嘴,都是钱。”

    武珝不由得失笑:“我也想不到,陛下惦记着恩师的别宫。恩师惦记着的,却是陛下的内帑还有皇家的人口。”

    “哈哈……”陈正泰大笑,又警惕起来,压低声音道:“可不能乱说,不过……这万户……才只是开始呢……以后只怕有更多的官吏要迁居于此,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武珝点点头,知道这事忌讳,还是少谈论为妙。

    她心里很清楚,别宫的好处,又何至于此呢。

    有了别宫,这里便相当于成了真正的西都,照旧有吸引人口的光环。而且……此地乃是都城之一,是绝不容有失的,这就意味着,河西之地若在将来真正到了危险的境地,朝廷绝不会轻易丢失,若是陈家无法防卫,那么朝廷一定会紧急调拨军马来。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毕竟……陈家有足够自信能够自保。可问题是,陈正泰有自信,其他人有自信吗?这关外对于许多臣民们而言,本就是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存在,可一旦他们深信,大唐定会极力保护这里,那么就有了更多迁居的动力,只怕连关内最后一些世族,也要抵不住诱惑了。

    ………………

    第三章送到,睡觉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回朝

    关外有粮食,有丰富的资源,唯一稀缺的,终究还是人力。

    管他是什么人,陈正泰都不嫌弃,哪怕太监也成,这不是还能促进消费吗?

    陈正泰次日入宫,却见李世民一身戎装,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已是预备好要去打猎了。

    陈正泰哪里敢闲着,连忙让薛仁贵带着他的铁骑去草场上赶兔子。

    西宁东郊那里,野兔子特别的多,毕竟水草丰美,数百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人烟,乃是兔子的栖息之所。

    当然……据闻祁连山那儿,还有不少的猛兽,陈正泰当然是不敢带李世民去的。

    陈正泰特意给李世民挑选了一匹骏马。

    看着这马,李世民爱不释手:“此马高大神骏,从何处来?”

    陈正泰道:“胡商们带来的,他们要买精瓷,就得带货来兑换欠条。”

    李世民颔首,随即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上去,这马本还有些顽劣,不过李世民素来熟知马性,倒也驾驭得住。

    陈正泰在旁骑着另一匹温和许多的骏马,不失时机地道:“陛下御马有术,让人惊叹,要知道此马,那薛仁贵都降不住呢。”

    “是吗?”这倒是个好消息,李世民不经意的掠过喜色,而后道:“那小子太鲁莽,勇则勇矣。”

    陈正泰乐呵呵地点头,表示认同。

    李世民心情愉悦了不少,骑马领着陈正泰和一队禁卫出了城,赶往西宁南郊。

    只是……当看着被赶来的漫山遍野的野兔,李世民的脸便立马拉了下来了。

    他绷着脸道:“这就是狩猎?”

    陈正泰若无其事地道:“这些野兔,可恶极了,一直危害一方,附近的庄园深受其害,陛下今日有心狩猎,而儿臣想着狩猎自娱之际,还能不忘为民除害,这岂不正是圣君仁心吗?明日四海报的头版都已安排上了,只是要苦了陛下。”

    李世民觉得陈正泰的话有胡扯的嫌疑,摇摇头,却也无法拒绝,他本是想猎几头猛兽的,可如今……看着这数不清的野兔,却也只好取了弓箭,先射杀了几只。

    倒是骑射了几圈后,气喘吁吁地道:“果然是老了,不复当年之勇啊。”

    张千则是一直尾随着,而后去拎了那射死的野兔,忙是招呼了人预备了篝火,准备烹饪。

    李世民出了一身汗,此时下了马,走至一处山丘。在这西宁之地,山岭不多,至多也不过是一些丘壑而已,他只让陈正泰在旁扈从,命禁卫远远站着,而后叹了口气,才道:“侯君集谋反,早就有动向,只是朕当时不能察觉。朕这些日子都在想着一件事,朕已给了他高官厚禄,为何他还要反呢?”

    陈正泰想了想道:“可能是得陇望蜀吧。”

    “是啊。”李世民又叹了口气:“人心是最难以预料的,这也是朕这几日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朕登基这些年,谋反者不计其数,因而朕一直在想,怎么才可以让社稷安定呢?朕在的时候,固然不怕有人谋反,可朕若不在了,后继的儿孙们,可以如朕一般吗?”

    李世民提出了几个疑问。

    可实际上,这都是历朝历代无法解决的问题。

    陈正泰又想了想道:“其实儿臣觉得,天命二字,是对的。因为我们谁也看不清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因而我们只好崇信天命。现在陛下提出的这些疑问,儿臣难以回答。古往今来,儿臣没有看到有人可以千秋万代,人是如此,国家想来也是如此的吧。”

    李世民长叹了口气,心情略带几许郁郁。但他知道,相比于那些歌颂千秋万代之人,陈正泰今日说的乃是真话。

    陈正泰随即又道:“其实这国家就如人的机体一样,终会有生老病死。起初的时候,生机勃勃,那是因为开国的天子和大臣们,本就经历过血与火的检验,都是人中龙凤,说是天选之人也不为过。他们开创新的制度,在荒芜的土地上,鼓励战乱之后的百姓们开荒耕种,逐渐,进入盛世。那些百姓们,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和杀人盈野的乱世之后,也会格外的珍惜安定的生活。而久而久之,历经数代之后,开国的贤明君主们往往已是逝去,经历了血与火考验的贤臣们,也已慢慢凋零。”

    “而后的新君不谙世事,并不知创业维艰,便当真以为天子之位,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而再不是贤君们那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治理天下。大臣们往往是依靠父荫而得到高官厚禄,他们自小养尊处优,更是不知民为何物。可怕的还是百姓,百姓们过惯了安定的生活,认为安定乃是理所应当,他们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灾难,因而便会有野心勃勃的人,认为即便天下大乱,也未尝不是坏事,或许这正是他如显赫功臣们一般,得到高位的时机。人们对于混乱,会生出麻痹的心理……”

    李世民颔首,随即略显感慨地道:“既然如此,那么朕每日不辞劳苦地操劳国事,又有什么意思呢?”

    陈正泰便微笑道:“这是因为陛下该做好当下的事啊!在这普天之下,多少人仰赖着陛下呢!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福祉,所以陛下操劳国事,乃是应尽的职责啊。”

    李世民随之笑了,不由道:“此言有理。不过现在朕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太子啊!侯君集和太子的关系,到底到了何等的地步,侯君集谋反,太子会怎样想呢?还有……太子身边有侯君集这样的人,那么其他的人,就牢靠吗?太子不只是朕的儿子,若只是朕的儿子,朕自然随他痛快便好,可他还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朕在想,若是他遇到了朕在位时的问题,会如何处置。没有想透这些,朕终究有所不安啊!”

    陈正泰想了想:“太子现在其实最需要的不是表现自己的才能,或者展现自己的德行,儿臣以为太子最需要的,是陛下的信任。”

    “哈……”李世民笑了笑道:“你又开始拐弯抹角了,父子相疑,确实是大忌,可是朕终究是放心不下。此次朕特意让他监国,朕亲来此,既是害怕侯君集反了,闹出不可收拾的乱子,也是希望……借此机会,看看太子此次监国,会是什么样。”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长弓,弯弓搭箭,觑见一只野兔,而后果决地一箭飞出。

    那野兔应声而倒,要害之处已插了羽箭。

    护卫们兴高采烈的捡了兔子,李世民却将弓箭抛到了一边,瞪了陈正泰一眼道:“猎兔子算什么狩猎呢,亏得你想的出来!不过……这关外水草丰美,又有良田,真是一个好地方,只是千百年来,这样的地方,中原却永远都守不住,以后能不能守住,就看你们陈家了。朕看你们陈家在西宁城中的人不少,大多都是踏实肯干之人,一个家族的兴盛,与一个王朝的兴盛一样,所需要的,便是少一些夸夸其谈之辈,多一些埋头肯干之人。如若不然,便是再大的家业,也无法持久。”

    陈正泰却是道:“这不一样,陈家的子弟可以从小开始磨砺,自幼开始便督促他们读书,年长一些,就分派一些艰难的事给他们做,可以让他们从最底层开始干起,而后慢慢的成长起来,因而他们可以深知民间疾苦,培养出了坚韧不拔的毅力,让他们慢慢摸索出一套自己领悟出来的做事章法。可是国家的大臣,就不一样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似乎能理解陈正泰的话。

    此时,李世民道:“过几日,你随朕一起回长安吧!朕在长安,还需要你。而今我大唐已深入西域,总算是让人放心了,只不过大唐的心腹大患,是在高句丽,现在我大唐兵精粮足,是该考虑高句丽的问题了。”

    陈正泰一听,眼睛一亮。

    这高句丽的主体,乃是濊貊、扶余人和汉人,他们在辽东以及三韩之地,世代混居。

    汉朝的时候,那地方其实大汉朝的疆土,因而……这个地方早已汉化了。

    比如他们通行的语言,几乎都是汉字和汉话,许多的习俗,和中原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高句丽的人口,有百万户之多,这还没有囊括隐户和奴隶,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只怕人口有一百五十万户至两百万户也有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高句丽有城市七十余座,土地又广袤,之所以成为隋唐的心腹大患,不是没有理由。

    现在高句丽割据,大唐早有承袭隋朝征高句丽的体系,拿下高句丽的心思。

    可对于陈家而言,若是能从高句丽得到大量的俘虏和人口,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陈正泰此时精神振奋,乐呵呵地道:“陛下,其实……儿臣早已做了一些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李世民忍不住道:“莫非你又想故技重施,效仿高昌的故事吗?”

    高昌是直接乞降的,这是陈正泰一阵眼花缭乱操作的结果。

    而战争毕竟要死人,尤其是对付高句丽这样的大国。

    人家可是实打实的有数十万的官兵,有许多坚固的城市,而且天气寒冷,道路艰难。

    不过李世民却认为,高昌的方法,是没办法用在高句丽上头的。

    理由也很简单,高句丽建国已久,而且又有抗隋的经验,那里的臣民,对于高句丽已经产生了极大的认同,而对于中原,则是十分疏远。

    不只如此,高昌国毕竟国力小的多,只要大唐大军压境,自然会形成巨大的压力,这才导致了高昌的内忧外患。

    可高句丽显然是不一样的,高句丽自成一体,且有丰富的和中原战争的经验,只凭借恐吓,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屈服的。

    陈正泰笑道:“却也未必……何况儿臣派去的人这个人,非同小可……只要调度得当,保管教这高句丽,不死也要残!到了那时候,我大唐天兵一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世民以前很喜欢打仗,可做了天子后,任何事的考虑,都难免要有所顾虑了。若是征伐高句丽,至少需要数十万军马,无数的军资,可若是当真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下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不由道:“既如此,你先布置吧,朕这边,也要有许多的准备。”

    二人议定,李世民自是再没有狩猎的兴致了,随即便领着人返回了西宁。

    过几日,陈正泰便要回长安了,因而世族们得了消息后,便想趁此机会再和陈正泰聚一聚。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将来打交道,就少不得得通过书信了,现在和这朔方郡王交好,并不是坏事。

    大家济济一堂,吃了顿好的,依依惜别,大醉了一场,这才尽欢而散。

    过了几日,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整装出发,陈正泰陪驾,只是来时,李世民一路骑行,回时,却坐在马车里,倒是轻松了许多。

    待入了关,李世民却是舍弃了大队人马,召陈正泰道:“你随朕先行一步吧,让这仪仗和护卫在后慢慢行进,朕与你先回长安,且看看太子如何。”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如此甚好。”

    李世民随即瞪着他,警告道:“不可先行给他传书,若是朕知道,绝不饶你。”

    陈正泰便道:“陛下将我当什么人了?”

    陈正泰终究还是没有通风报信,一方面,他对李承乾还是很有几分信心的,另一方面,后果可能真的很严重。

    毕竟老皇帝还没死呢,你就和太子勾勾搭搭的,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于是李世民只带着些许的护卫,领着陈正泰,先行抵达了二皮沟。

    二皮沟这里,依旧还是热闹非凡,不过现在最多的店铺,却是募工的,而今哪里都需要人,尤其是关外,关外有大量的作坊要建,还有铁路,甚至是高昌的开垦,也需大量的人力。

    这些从钱庄里借贷来的钱,现在在这天下疯狂的流动,以至于关外的工价,日甚一日。

    以至于还有人推出,出关务工便安置孩子入学,出关务工帮你下聘找婆娘之类的各种措施。

    五花八门的手段,多的数不清,世族和商贾们,可谓是绞尽脑汁。

    中原其实是永远不缺人的,因为中原的出生率过于可怕,一户人家,随便便是六七个孩子,只是从前,百姓们穷苦,这六七个孩子,超过半数,不是饿死便是病死。

    而如今,医馆开始推广,粮食也足以养活人了,这新一代的人口,夭折率自是低了许多。

    因而……朝廷也预感到,三十年内,可能要人满为患,对于世族和商贾的四处募工,便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手段。

    任何事,都是先有经济基础,而后才会出现新的理论的。

    以往的时候,世族和地主们统治着国家,对于世族和地主们而言,国家的人口越多越好。

    毕竟人口越多,就有更多廉价的劳动力,人口稀少的时候,你的土地就得求着人来耕种,还不能怠慢了这些租客。可若是人满为患,那便再好也没有了,不但有了议价的巨大空间,而且同样一块地,几户人家争着抢着希望租下来,哪怕这地的地租高的吓人,也是有人争先恐后的来。而租地的人,操劳了一年,却绝大多数粮食也到不了自己手里,饿着肚子,也得给世族和地主们创造财富。可至少比连地都租不到,沦为流民的好,因而……即便是饿着肚子租地,那也得跪在世族和地主们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奉承,表示自己即便饿死了,也绝不敢欠租。

    因而,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往往将人口的大量增加,当做盛世的标准,鼓励人口,乃是他们至关重要的事。

    可当人口到了极限时,流民越来越多,这就不是他们管的事了。最后一场战乱下来,人口死去九成,便开始新一轮的王朝更替。

    可如今的士大夫们不一样,因为士大夫大多是世族们门生故吏,世族们都出关了,谁还管关内啊。

    为了吸引人口,已开始有不少的士大夫开始忧心人口暴增之下,土地无法承载的问题,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为了长治久安,就必须得迁徙一部分人口出去,中原之地,只要将人口维持在土地可以承载的情况之下即可。

    这些议论,通过大量士大夫的思考,变成了报纸中的文字,最后进入庙堂里,成为了三省一阁的议程,而后,影响到国家的大政。

    和世族加盟,几乎是陈正泰干的最漂亮的事。

    因为这些家伙们,总是无孔不入,根据自身的利益需求,去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言论,偏偏这些人掌握了舆论,同时掌握了大量的朝廷百官,他们虽不能粗暴的干涉朝廷大政,却总能润物细无声,慢慢的进行演变。

    …………

    第一更送到。

第五百八十三章:太子监国

    募工的人,往往都会在自己的铺子前挂着旗蟠。

    而后四处派伙计四处招揽劳力。

    显然,大量劳力出走,让底层的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地价的下跌。

    毕竟走了不少世家大族,土地闲置下来,朝廷又分发了不少的土地,再加上耕牛和耕马的出现,使乡间有了大量劳动力的闲置,不少人开始涌入城中来寻机会。

    而关内的工价,显然不比关外,关外的投资太多了,当然,那里会辛苦一些,可是机会也多。

    火车的出现,让人觉得关外不再是遥不可及。

    当然,某些人的鼓吹,也是巨大的诱因,毕竟这天下的许多读书人,四处都在瞎咧咧着男儿志在四方,对于关外的描述,便多了几分浪漫的色彩。

    为了给迁居的人提供便利,不少专门办这些业务的商铺,甚至专程组织车马,还有沿途的衣食,在关内的时候,双方就签订用工的契约。

    据闻在关外有些地方,甚至直接先搭建屋舍,预留给劳力,只要人来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

    关外太稀缺人力了。

    而地广人稀的地方,土地本就不值钱。

    与其在这关内拥挤为生,倒不如在关外过上好日子。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场景,禁不住道:“隋朝的时候,朝廷无论是迁民还是用工,都是强制的徭役之法,使百姓们不堪重负,最后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反。而如今到了我大唐,如此善待百姓,许以各种利诱,只由此,便可见我大唐远迈前隋。”

    陈正泰不断称是,心里却默默地道:“说穿了不还是钱的事吗?无非是生产力的问题罢了。”

    不发展生产,提高生产效率,指望着一家一户人跟牛马一样种出几十亩地来,生产出来的那点粮食,要给朝廷缴税,要给地主缴租,最后能剩几斤粮是自己的?

    可若是有高产的作物,有耕牛和耕马,还有更好的农具,一户人若是可以照料一百多亩地,且因为乡间的人力减少,租客有了更高的议价空间,那么……他们的日子自然也就宽裕了。

    而他们的工具从哪里来呢?从前一个铁匠铺,一个上好的铁匠,一天下来,也未必能打制出一把锄头,这锄头的价格,自然高昂!可现在有了冶炼的作坊,源源不断可以生产多少农具?原先的农户,节衣缩食一个月,也未必买得起农具。现在如今这价格低廉,质量上等的农具,只需几天的农作,便可挣回来了。

    再有这生铁,本是价格高昂,因为无论是开采还是运输,花费都不小。

    可现在呢,直接使用火药开矿,在矿区建设木轨,用矿车拉运,这效率和成本,又大大的降低了。

    这天下的各行各业,其实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改变,生产大规模的提高,蒸汽机开始广泛的运用,而因为蒸汽机的运用,对于生铁和煤炭的需求便又日高。

    何况……对于新的衣食住行,诞生了新的需求,从乡间出来的劳力,开始大规模修路,种棉,采棉,进入作坊。

    如此种种,其中最直接的变化是,当下炼钢量,是十年前的百倍以上。

    可即便如此,对于钢铁的需求,还是疯狂的增加,以至于陈家接连建立一座座冶炼作坊,也无法满足需求,市场上大量的商贾都在投资冶炼的作坊。

    李世民所看到的,是大唐和大隋之间的分别。

    可陈正泰看到的,却是生产效率和生活方式的改变。

    李世民一路行来,心里自是感慨万千,等抵达长安的时候,便顿时觉得长安城已经拥堵得让他受不了了。

    长安通往外城的城门一共七座,其中西面通往二皮沟方向的城门只有两个,一为金光门,二为延平门,而城内有数十万人口,城外也有百万人口,马车的流行,导致大量的车马需要出入。

    可怕的是,这两座城门还都有瓮城,这就意味着,人们进出,需要连续通过两道城门才可以通过。

    而城门的门洞,却至多可以四车通行,如此一来,大量的人流和车流,无论是运人的,还是运货的,都拥挤在这城门处,进去的进不去,出来的出不来,守门的兵丁已经来不及盘查可疑的人等了,根本无法疏通,因为这外头,早已排了一里的路。

    李世民见状,不禁无语,他只恨不得调上百门火炮来,将这城墙轰了。

    好不容易进了城,若是没有对比,倒也没什么,可他刚刚从西宁跑了一圈回来!

    现在有了西宁这个对比,李世民才察觉到,长安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

    此前的里坊建筑制式,已经大大的限定了城内的拓展,车马通过每一个坊,都少不得需要拥堵一些时间。

    若是没有耐心的人,只怕早已受不住了,于是等到抵达了御道,方才轻松一些,这里毕竟没有多少人烟。

    李世民带着陈正泰径直入宫,门前的禁卫见了李世民,都不免大吃一惊,李世民却是朝他们笑了笑:“朕回家啦,你们何故吃惊?”

    禁卫连忙躬身,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就这般大喇喇的进入了宫城,待到了太极殿,见那太极殿没有什么人,随即转道文楼。

    文楼里有人,外头正有宦官把守着,这些宦官见了陛下竟是回来了,同样是诧异的表情。

    李世民含笑着压压手,示意他们不要大惊小怪,而后和陈正泰到了文楼外,在这长廊下,李世民刻意的放轻了脚步。

    却听这文楼之内,几个熟悉的声音正在争议。

    “这城墙留之何用,若是不拆,成日拥堵,这人流就恰成了城墙。”

    这显然是太子的声音。

    李世民和陈正泰面面相觑。

    可随即,反对的声音却也有,分明是房玄龄道:“太子殿下,城墙是为了城防之用,怎么能拆呢?若是有朝一日出了什么变故,没有城墙,岂不是要亡天下吗?”

    李世民听了这话,倒是若有所思起来,似乎也在思虑着这事。

    却听李承乾的声音笑道:“我大唐有这么容易亡吗?难道就指望着这一堵墙,便可江山永固吗?这是什么话?若是真指着一堵城墙才能保卫社稷的时候,这天下只怕已经亡了。倒是现在各处城门,都拥堵得厉害,百姓们进出不便,每日都大量的人流堵塞在那里,孤的那些部曲送餐总不及时,现在怨气陡生,每次城门处都聚着这么多人,又积攒着怨气,倘若有人借此机会妖言惑众,那才真正要滋生出事端,社稷不保呢。”

    “你们当然感触不深的,你们平日里也不出入城门,什么事都让寻常的下人们去办,不需跑腿,不需购置货物,自然不会觉得麻烦,可你若是一个货郎,你每日出入,都要堵在城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你是个送信的,每次都要花费半个时辰与人挤在一起。你是车夫,每日耽误大半日。那么房卿便晓得这是怎样的滋味了。假以时日,若是朝廷再不想出办法来,不知要滋生多少怨言呢。”

    房玄龄等人似乎还想据理力争。

    李承乾便气咻咻地道:“你们自然是无所谓的,反正这天下人再多的怨言,要骂也骂不到你们的头上,百姓们哪里晓得这是谁干的缺德事!终究骂的,不是父皇,便是孤了。父皇和孤代你们受骂,横竖你们不吃亏嘛。想要保社稷,其实办法多的是,城墙只是一种手段,你让天下安居乐业,有工作,有饭吃,有孩子可以养,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渴望能够安定了。你操练军马,像天策军破那侯君集的叛军一般,对这些叛贼,还不是像切瓜剁菜一般,来多少死多少吗?心思不放在操练官军上,不放在百姓们的生业上,成日就只计较着一堵墙,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让人笑话罢了。”

    李承乾而后又大呼道:“不但这墙要拆了,便连各坊的坊墙,也拆了好。城内城外,其实早就连成一片了,非要留着这么多墙来碍事,你可晓得孤的那些孩儿们,不,那些百姓们,出个门,需要绕多少路吗?你们住在平安坊,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坏处,你们过的舒服得很,可别人怎么办呢?”

    房玄龄似乎有点被李承乾骂得词穷了,只道:“此事还是等陛下回来,从长计议的好。”

    李承乾便道:“等到父皇回来的时候,自有上万的仪仗和随扈扈从,道路会提前清空,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的车马直入宫中,他又何尝知道这其中的辛苦。不管啦,就这样定了,鸾阁令,你来说说,究竟成不成?”

    鸾阁令自是李秀荣了,李秀荣此时道:“现在长安的人口日益增多,不少的建筑,现在都在城外,以至于一道道高墙,将这城内外的百姓区分了,这也是当下的问题,若是拆除,我没什么异议。”

    “那么,就让鸾阁拟一个章程来。”李承乾得到了李秀荣的支持,顿时大喜,趁热打铁道:“要拆就赶紧拆,不然这生意……不然这百姓们的日子,要过不去了。”

    房玄龄显然是被李承乾将了一军,每一次三省不同意李承乾,李承乾便索性将事情交给鸾阁去做,而鸾阁呢,处处袒护太子,他们姐弟二人,好像是商量好了的。

    李世民此时才徐徐踱步进去。

    而在这殿中,众人都坐定,房玄龄几个都露出懊恼的样子。

    说实话,以前太子也监国,可他们很快发现,如今的太子就是不一样了,这太子从前是一声不吭的,而现在呢,是管的太多了,啥事都想管一管,也不管合不合规矩。

    这房玄龄或多或少,其实是对李承乾有些担忧的。

    本来侯君集叛乱,牵涉了不少东宫的人,无论是李承乾的侧妃,还是侯君集的女婿,还有一些和其女婿关系匪浅的禁卫,都已查出,和侯君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理应低调才好。

    可哪里知道……太子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该干嘛还是干嘛。

    等陛下回来,还不知怎么样呢!

    事实上,李世民一出现,李承乾便察觉了,他大惊失色,而后慌忙起身,径直走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怎的突然回来了……”

    房玄龄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纷纷起身行礼。

    李秀荣则看了一眼李世民身后的陈正泰,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相视一笑,似乎很多话都在不言中。

    李世民看着众人,笑道:“方才你们在议什么事?”

    “这……”房玄龄倒是迟疑了,他实在不愿让陛下看到太子殿下任性的一面。

    李世民便皱眉道:“怎么,议论国家大事,还要瞒着朕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几人心里打鼓,尤其是长孙无忌,他气恼自己这个外甥有点行事乖张了,可太子胡闹是一回事,被陛下问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而是李承乾很干脆的道:“父皇,我们在议论拆城墙的事。”

    李世民眉一挑:“拆城墙?城墙有什么好拆的,这历朝历代,哪有国都没有城墙的,这大臣们一定都在反对吧?”

    李承乾便道:“皇妹就很支持。”

    李世民点了点头,随即道:“房卿等人肯定是不赞成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李承乾倒没有胆怯,而是坦然地道:“宰相毕竟只是协助宫中治理天下,也不能事事都听宰相们布置,若是有宫中觉得对的事,为何不推行呢?若是因为反对,便偃旗息鼓,须知这天下,真正负责的乃是宫中,而非宰相啊。所以儿臣……让鸾阁写一份章程……”

    李世民点头,随即看向了房玄龄:“房卿家怎么说?”

    房玄龄苦笑道:“陛下就不要责罚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还年轻,有些道理他不甚懂,这也是人之常情的,慢慢的磨砺,等年纪渐长之后,自然而然也就懂事了。”

    房玄龄苦口婆心的样子,这个时候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做个和事老了,不然陛下大怒,直接揍这太子一顿,自己这外臣,反而是里外不是人了。

    现在陛下肯定还在气头上,那侯君集竟是反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他自然还是两头都得劝一劝,免得陛下对太子殿下心灰意冷。

    李世民颔首道:“是该好好的磨砺一番,不过呢,这城墙……拆了也就拆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益处。”

    “啊……”房玄龄一脸懵逼,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抬着头,惊异地看着李世民。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几人,也是面面相觑,而后也惊诧的看着李世民。

    倒是长孙无忌率先道:“不错,是该拆,臣也一直都是赞成拆的。”

    这一下,轮到房玄龄和杜如晦面面相觑了,倒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显然长孙无忌左右横跳,乃是正常操作了。

    房玄龄依旧还是有着顾虑,咳嗽一声道:“陛下……若是拆了城墙,这长安还像一个城吗?”

    李世民却是板着脸道:“像不像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给百姓们提供便利。卿家显然是极少出入那城门吧,诚如承乾所言,那里已经是拥堵得不成样子了,朕今日入城来,耳边都是怨愤的叫骂,出城的和入城的,都拥挤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口角的声音。由此可见,这百姓已是不堪其扰。”

    “原本呢,朕是想,要不就多开几座城门,可细细想来,城门若是多开十个二十个,那么……以防守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干脆就拆了得了,免得碍眼。太子有一句话说的好,江山永固不在城墙,而在人心,若是人心思变,这城墙挡得住吗?鸾阁拿一个章程吧,朕觉得,不只是要将城墙拆了,连这各坊的坊墙,也一并不必留了,天下没这么快乱起来,真要乱,那也是君主不修德,朝廷出乱政而引发的!这城中的道路,最好也要改善一下,陈正泰曾提出在城中修铁路,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现在不同以往了,如今货物和人员的流动太大,长安和二皮沟的人口也都大增,若是不能将人员和货物快速的流动起来,不知会引发多少的乱子。”

    李承乾没想到李世民居然比自己更加激进。

    说实话,李承乾之所以坚持要拆墙,实在是下面那些孩子们送餐和送信大多都拥堵着,大大降低了效率,无论是送餐还是送信,都越来越没办法及时,让他李承乾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这才趁着自己监国的时候,想着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是夹生饭,那也先做了再说。

    可显然他没想到,自己的父皇突然跑回来了,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皇在进城的时候,可是花费了无数的功夫。更想不到,在这沿途,他的父皇已经跟着那些百姓们,骂了宰相们几百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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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很大的功劳

    一个没有真正尝试过拥堵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等焦虑的。

    人在其中,你永远不知这拥堵何时解决,身边每一个人都焦虑的不得了,人在情绪之下,开始各种骂娘。

    而你置身其中,只看到前头的队伍望不到尽头,而等了很久,队伍依旧一动不动,各种嘈杂的声音响起,每一个人都怒不可遏,在这环境之下,你即便不想进城,却也发现,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因为身后也是数不清的人浪。

    倘若是你不急着赶路还好,可若是那些涉及到营生的人,便不免惶恐和焦虑起来,毕竟没有人愿意花半天的时间,浪费在这没有意义的事上头。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李世民甚至在想,若是遇到了雨雪天气,甚至是寒冬凛冽的时候,这些进退不得的人,会产生什么情绪。

    反正李世民的状态就很不好,若他不是皇帝,他肯定也要跟着许多人一道,骂姓李的混账了。

    因而,他见房玄龄似乎犹豫的样子,却是正色道:“太子的建言,实是太正确不过了。尔等乃是宰相,自当苦民所苦,当下这拥堵,已成长安一大害,朕甚至在想,长安如此,天下这么多州郡,难道不是如此的吗?这是天子脚下,若是长安这首善之都都不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其他的州县,怎么敢效仿呢?”

    房玄龄道:“那么城防怎么办,夜里的宵禁,失去了城墙和坊墙,又如何执行?”

    这是很现实的原因。

    李世民已是坐下,方才的拥堵,让他大汗淋漓,这汗水已干涸了,那种窒息感,让他入了宫,才觉得通顺了一些,他气定神闲,道:“太子可有什么主意?”

    李承乾道:“城防的问题,倒是并不担心,长安这里,有这么多卫的禁军,就算不依托城防,又能如何?天策军一千多重骑,就可破敌,那么我大唐,多一些天策军,便不愁有人敢进犯长安了。至于宵禁,宵禁的本质,不过还是怕城中有宵小作乱而已,不妨就采用值夜的方式,将一卫人马,采用儿臣那报亭的方式,在各处街道口,设置一个警戒亭,让他们夜里值守,倘有宵小之徒,上前盘查便是。何须专门的坊墙,还有夜里禁闭各坊的坊门呢?何况当下……夜里城内外不得出入,各坊又不通,倒不如让一些运输货物的车马,夜里入城,供应城中所需,也免得所有的货物供需,通过白日来运输,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少白日的拥堵,可谓是一箭双雕。”

    李世民听罢,点点头:“夜里输送货物……这也是一个办法。朕来时,见不少运货的车马……若是让他们改在夜间街道清冷时,确实不失为善策。”

    李承乾道:“其实这个问题,说穿了,不过是城墙和人心哪个紧要的问题。这江山社稷,是靠城墙来守卫,还是人心呢?儿臣的买卖,不,百姓们的买卖都快做不下去了,难道这耸立的高墙,能够消除他们的怒火吗?再者说啦……而今的长安,要这高墙又有何用,城市的规模,已经扩大了数倍,城墙里的百姓是百姓,城外外街道上的百姓难道就不是百姓?”

    李世民叹道:“太子此言,正合朕意。”

    他见房玄龄等人还想争辩,便叹道:“若是诸卿认为朕和太子还有秀荣的话不对……”

    长孙无忌连忙道:“陛下,臣也赞成的。”

    李世民只好道:“若是诸卿认为朕和太子还有秀荣以及长孙卿家的话不对,那么不妨,可以亲自在这个时候,出入城去看看,到了那时,诸卿便知朕的心思了。太子说的没错,当政者,若不知民之疾苦,怎么能成呢?朕从前,一直担心太子不知民间疾苦,可哪里知道,诸卿却已不知了啊。”

    房玄龄听了脸不禁一红。

    其实他哪里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毕竟是经历过战乱,也从过军。

    只是…显然这天下已经有所变化了,这翻天覆地的改变,恰恰是庙堂上的诸公们,却似乎对此后知后觉。

    当然,这真怪不得房玄龄,毕竟宰相做久了,对于天下的了解,已更多的偏向于从各州从来的奏疏,这一个个的文字,如何能让人感同身受呢。

    宰相在三省之中,可谓是日理万机,房玄龄也不可能有其他的闲暇,专程跑去了解那城中拥堵的事。

    房玄龄便道:“臣万死,抽空,臣一定去看看。”

    李世民点头,没有苛责的意思,而后道:“至于修建城中铁路的事,就让陈家帮忙吧,先拿一个章程,怎么修,要付出多少代价,花费多少钱,如何做到……疏通人口,如此种种,都要有一个谋划。太子关于夜间运输货物的提议很好,朝廷可以鼓励这样做,若是夜间运货入城,可以减免一些税赋,你们看如何呢?”

    陈正泰道:“太子殿下的倡议,令人钦佩。”

    李承乾自然是得意起来。

    房玄龄等人只是唯唯诺诺。

    李世民道:“除此之外,这侯君集叛乱,他的家人,都经法司审问吧,倘若不知情的,可以减免一些罪责,若是知情不报者,则要严惩不贷。朕这一次,出关走了一遭,可谓是大开眼界。陈正泰……这重骑的厉害,朕算是见识到了,我大唐若有十万重骑,这天下何愁不臣服呢?”

    “儿臣也在想这个问题。”陈正泰道:“此战的战果,实在太大了。想来,已是天下震动,若是能因此,而灭高句丽,陛下便可完成大隋所没有完成的功业。”

    李世民颔首:“正是此理……朕在想……无论如何,也要让天策军扩充一些,再招募百工子弟如何?”

    “这再好不过了。”陈正泰道:“只要陛下下旨,一定有无数百工子弟,踊跃参加。”

    现在的天策军,名声可是响的很。

    这一战,战果丰硕,算是彻底的成名了。

    李世民随即道:“此事,交你来办吧,是了,你不是一直都在说高句丽吗?朕记得,朕和你商议过了,这高句丽……桀骜不驯,朕想教训他们久矣,所以……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内,若是你没有解决高句丽的方法,朕便在来年开春,亲征高句丽。”

    陈正泰忙点头:“半年的时间……可能有些紧凑,不过明年开春,儿臣一定会用最有效的方法,一举解决高句丽的问题,只是……陛下,若是儿臣当真可以解决高句丽,儿臣……”

    李世民哈哈大笑:“这高句丽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若是能解决,大唐四海之内,便几无敌手了,这样的大功,朕便是封你为亲王,又如何呢?”

    陈正泰磨刀霍霍的样子:“那么陛下就等着瞧吧。”

    高句丽延续了数百年,到了隋唐的时候,实力越来越膨胀,说是心腹大患一丁点也不为过,毕竟……大唐周遭,其实并没有真正可以匹敌的强敌,唯独是高句丽,那可是连降服了突厥,却都无法解决的顽疾,可以说,隋朝的灭亡,高句丽的贡献至少占了一半。

    而李世民只有拿下高句丽,方才可以称的上是远迈大隋,当初李世民父子,可是真正吃过高句丽的苦头的,隋炀帝征高句丽的时候,命李渊坐镇怀远,督运粮草,李世民的许多亲戚,都随大军出征,不少人都战死在高句丽的征途之中,这关陇世族的子弟,哪一个不是和高句丽人有血海深仇。

    倘若当真能拿下高句丽,这震动天下都算是轻的,至少……大唐在周遭,已经没有任何的敌手。

    而陈正泰现在乃是郡王,一旦敕封为亲王,便算是得到了最高的封爵了,天下除了皇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正泰倒是心里火热,亲王还是很值钱的,而且李世民确实也没有杀功臣的习惯,何况这个功臣还是自己的女婿呢。

    大丈夫在世,亲王都不敢做,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虽然有些凡尔赛,不过某种意义而言,却也说明,陈正泰还是有一些野心的。

    房玄龄等人在旁听的震惊,要征高句丽了?

    这些人,他们或者他们是他们的父祖,当初在隋朝的时候,都有远征高句丽的经历,这高句丽给与了足足一代人,犹如噩梦一般的经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高句丽乃是心腹大患,可真要开战,却还是让人想起了某些痛苦的经历。

    而陈正泰却是作保,大抵是说,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高句丽,这显然……有些言过其实了。

    当然……陈正泰已经给过太多人震撼,这一次……莫非又要创造奇迹?

    大家看着陈正泰,依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觉得有些可信,可又觉得,高句丽毕竟不是高昌,也不是临时叛乱的侯君集,想拿下高句丽,只怕并没有这样的容易。

    李世民此时兴致勃勃,却对陈正泰有着极大的期许:“朕现在不但对朕的乘龙快婿有所期许,也对太子……多了几分期望,古往今来,有成就的天子,固然开创了基业,可依旧心里惶恐,因为他们不安的,乃是子孙后代不能继承大统,而太子有爱民之心,这正是朕所欣慰的,诸卿,也要多向太子学一学。”

    房玄龄等人苦笑,却忙道:“遵旨。”

    李世民显然乏了,随即命众臣告退。

    陈正泰本想和遂安公主回家,不过李秀荣在鸾阁还有一些公务,便泱泱的和已监不成国了的李承乾一道出宫。

    “太子殿下想要拆城墙,可是因为殿下的那个买卖吧?”

    “胡说。”李承乾辩解道:“孤是为了百姓着想,百姓出入城中,有这么多不便,孤看在眼里……”

    陈正泰便嘿嘿一笑。

    李承乾反而道:“你当真斩了侯君集,那侯君集也算是一员勇将,怎么说斩就斩了?”

    “并非是我斩的,是薛仁贵,我倒是很高看侯君集,哪里晓得,他这般不经用。”

    李承乾感慨道:“真想不到他会谋反,孤得知消息的时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平日里他可是信誓旦旦自己如何忠诚可靠,还有他的女婿,他的女儿……”

    李承乾不禁摇摇头,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样子。

    陪伴在李承乾身边的人,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一副忠心耿耿的面孔呢?

    何况侯君集这等老油条,可不是李承乾可以轻易看穿的。

    陈正泰笑了笑:“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殿下也不必念及太多。”

    李承乾道:“或许你便是第二个侯君集。”

    陈正泰:“……”

    随即,李承乾便哈哈大笑:“孤戏言尔,你可不是侯君集,你可比他狡诈多了,一肚子坏水,孤都能看穿你,可见你不似他大奸若忠,你呢,是大忠若奸!”

    “呵呵……”

    陈正泰回应他一个冷笑。

    “是了。”李承乾收起笑:“你要征高句丽,可有什么办法?”

    “不能说。”陈正泰三缄其口。

    “小气。”李承乾摇摇头。

    “不是小气。”陈正泰认真的道:“有些事,我可以做,你却不能做。你还是太子,想着军功做什么,将来全天下都是你的,你现在要做的,便是乖乖做你的贤太子,每日闭在东宫里读书。若是你立了军功,就算陛下没什么念头,可若是有小人到陛下面前搬弄什么是非,那可就不好了,我这是为了你好。”

    这是实在话。

    父子相疑,历来是这数百年来尾大不掉的问题,李唐更是将这一套推到了巅峰。

    你李承乾干掉啥都没问题,就是千万别去沾染军中的事。

    李承乾认真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又不傻。哎……就是不知我要做多少年太子。”

    这话听的陈正泰汗毛竖起,忙是左右张望,确认周遭没人:“殿下何出此言,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李承乾嘿嘿一笑:“玩笑而已,我自听得侯君集反了,吓得在东宫半句话也不敢乱和人说,总觉得身边的人,也不甚牢靠,难得你回来,我可以宣泄一二,你倒是好,年纪越大,越是谨慎甚微了。”

    陈正泰道:“我这是害怕让人知道,好像我们是在搞阴谋似的。”

    “我们就是再搞这个啊。”李承乾冷笑:“难道你以为孤和你搞什么?”

    陈正泰摇摇头:“惹不起,惹不起,告辞,告辞!”

    李承乾便笑了,此时二人各自出殿,他翻身上马:“无论如何,见你回来,很高兴,起初父皇带着兵马出了关,孤还奇怪,后来传闻侯君集反了,倒是吓了孤一跳,生恐你有失,现在见你平安回来,真是令人感慨,倘这天下没了你,孤以后做了天子,只怕也没什么滋味呢。终究,是孤看你长大的啊。”

    陈正泰便回应:“说错了,是我看殿下长大的。”

    “反正相互看着。”李承乾道:“扯平了!我回东宫去,继续乖乖做我的愚太子,咱们后会有期。”

    别了李承乾,回了陈家,府上早就有人知道陈正泰回来了,一大家子人纷纷来见,三叔公更是紧张的要死,而后美滋滋的道:“正泰回来,便可放心了,咱们陈家,都指着你呢,你可不能有失。我听闻,高昌那里发了一笔大财?”

    三叔公老了许多,头发都花白了,面上的褶皱如榆皮一般,可现在他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陈正泰道:“也不多,一年两百多万贯吧。叔公,倒是让你挂心了。”

    三叔公唏嘘道:“两百多万贯……这也不是小钱哪。”

    陈正泰道:“其实……现在还有一笔大买卖做,做的好了,又不知能挣多少,当然,挣钱是其次,最紧要的是……为君分忧。”

    三叔公打起精神:“怎么说?”

    “这个,却不好说,不过……当务之急,是寻可靠的人,这些人必须极为可靠。”

    三叔公随即手缓缓的打着拍子,沉吟片刻:“那就只能动用咱们陈家人了,可靠的人……老夫想一想……有不少……怎么,你要叫他们做什么?”

    “去百济,与高句丽人贸易。”

    “嗯?”三叔公诧异的看着陈正泰:“高句丽人?这高句丽人……可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这……只怕很不妥吧。”

    “可是能挣大钱。”

    三叔公一听,来了精神。

    他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踱步:“能挣大钱就不一样了,偶尔和高句丽人贸易贸易,理应也不算坏事对吧,高句丽人远在辽东之地,也甚是艰苦,老夫是体恤他们的百姓。”

    陈正泰道:“重要的是,要靠百济来进行中转,这事……得和娄师德还有那长孙冲先去一封书信,让他们来办,在高句丽那儿,我也安排好了人,嗯……大抵是如此了……三叔公这边先挑选一些可靠的族人吧,咱们即刻……做好准备。”

    …………

    第三更送到,今晚琢磨了一晚上下一部分的剧情,然后又写了五千字,所以更的比较晚,累了,睡觉。

第五百八十五章:王道

    陈正泰想密谋的,显然是一桩极为机密的买卖。

    可想要保守秘密,却哪里有这般的容易!

    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结果。

    百济那里有娄师德,娄师德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声张。

    至于长孙冲,倒是让陈正泰有点疑虑,这家伙毕竟是长孙家族的人,可以完全信任么?

    而这边,主要还是陈家人为主,陈家的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们的能力好坏暂且不论,但是可靠,而且是绝对的可靠。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都必须攀附于家族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对于家族的背叛,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社会性死亡,所有的社会性关系统统都被切断。最后只能沦为流民,生不如死。

    三叔公对于任何的买卖,都是有兴趣的,毕竟……谁会嫌钱多呢?

    现在陈家可在大规模的鼓励大家多生孩子,为啥?钱太多了啊,资源这么多,不多生一些,怎么说的过去。

    如今陈正德已经完婚,这个家族中的近支,未来前程也是不可限量,而对方的家族……虽是郡望不及五姓七宗,却也算是出自名门,至少西平鞠氏,在关外那个地方还是很响亮的,何况又封了国公,陈氏与高昌的巨族进行联姻,便大大的巩固了陈氏对高昌的控制力。

    三叔公心里欢喜,也没什么过多想法了,就希望家里更多一些盈余。

    只是陈正泰依旧还卖着关子,没有把话说透,这让三叔公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他鼻子一向很灵,如果一件事,连陈正泰都秘而不宣,那么这肯定是大事,其中也一定有利可图,只要事情办成,一定有着惊人的暴利。

    因而三叔公便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陈正泰却已一溜烟的跑书斋去了。

    此次是陈正泰跟着李世民先行回长安,武珝却还未回,书斋里一片宁静,却也只有人打理。

    陈正泰端坐在这书斋里的书桌跟前,沉吟片刻,便修了两封书信,而后道:“来人,来人。”

    一女书吏进来恭谨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陈正泰抬头之间,见这女书吏,不禁恍然。

    往日里,在这书斋,他习惯了武珝在旁侍奉,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陈正泰随即一笑:“将这书信,快速送去天津和百济吧。”

    “喏。”

    ………………

    天津。

    这三河汇海之地,一座水寨早已拔地而起,娄师德的职责,便是在此兴建水寨,操练水师。

    如今,水师的规模已越来越大,足有舰船上百多艘,都是能穿越汪洋的大舰。

    娄师德几乎每年都要巡海一次,当然,主要的目的地,则是百济、倭国,附近海域的海盗,几乎都一扫而空,而这天津,也出现了大量的商贾,他们将货物运输至此,而后再由商船出海,有了水师的保护,源源不断的货物,自这天津,输送天下各处。

    即便如此,大唐依旧对于水师并不看重。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三省那里,要处理的事太多,大唐疆土广袤,实在对于汪洋大海,生不出太大的兴趣,只要海外不出事即可。

    娄师德终于盼来了陈正泰的亲笔书信,只是看了书信里的内容后,他面色凛然,不由自主地皱着眉。

    若有所思地拿着书信来回踱步,半响后,他才突的叫起来:“来人,来人……”

    一个校尉匆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娄师德面上扑簌不定,口里则道:“半个月之后,会有数十艘船抵达天津,这数十艘船的货物,上头有陈氏的标记,若是对方拿出了陈氏的牌票,让将士们不得检验,直接放行,在换船出海的时候,你要亲自带着人,保护左右,要亲眼看到货物送上海船!还有……确保所有搬运货物的脚力,都是牢靠的人。所有的货物都有封条,若是有人偷偷开箱,便军法从事。”

    校尉听罢,心中一凛,他很清楚,娄师德如此看重这件事,那么此事绝对的非同小可,而此事交给自己去办,显然也出于娄师德对他的信任,因而校尉忙慎重地点头道:“喏。”

    娄师德则又道:“以后……每隔一个月,都会有这样的舰船来,此事,你务必办妥。若是有失,唯你是问。”

    这校尉肃然道:“将军放心。”

    娄师德颔首点头,他脸色好看了一些,这个校尉,他注意很久了,乃是当初第一批的海员出身,没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和背景,而且人也机灵和踏实,让人放心。

    只是交代完了之后,娄师德却是揉了揉太阳穴,他露出了几分谨慎的样子。

    显然,他心里依旧有着忧虑啊!

    他到现在依旧不明白……殿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殿下不知道……干这些事,可是触犯了大唐的国法?

    要知道,一旦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就算不是抄家灭族,那也够杀头的啊!

    越想,娄师德就越觉得匪夷所思。

    若换做是其他人,是绝不敢承担如此巨大的干系,冒这样巨大的风险去干这样事的,风险太大了,一旦泄露,自己也得跟着玩完。

    可对方是陈正泰……

    娄师德很清楚,他今日的一切,都来源于陈氏,陈氏交代的这些事,自己是无法拒绝的。

    那么现在唯一要考虑的事,就是让此事如何做到不会消息泄露了。

    娄师德坐了很久,也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心修两封书信,一封是给陈正泰的回复,他没有多问,只是表示了事情已经办妥,绝不会出什么差池,也请殿下务必谨慎。

    另一封书信,却是写给长孙冲的。

    事实上,他在水寨之中,巡视的乃是整个百济、天津等一带海域,经常需要在百济驻留,和长孙冲也算是经常见面,这个曾经的少年郎,经过在百济这段时间里的磨砺,已经开始渐渐能够独当一面,变得越发的成熟稳重了。

    不过……这事实在过于机密,他思索了许久,都觉得势必要经过长孙冲的途径进行中转。

    长孙冲这个派往百济的钦差,百济上下所发生的事,是怎么也隐瞒不了他的。

    只是显然……娄师德对长孙冲还是略有一些不放心,担心长孙冲有所疑虑。

    因而特意写了一封长信,表明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一旦事泄,后果难以预料,这既是朔方郡王殿下的安排,自有他的用意,眼下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想尽办法保密。等货物运到了百济进行之后,那么此后的事,就要拜托长孙冲了。

    最后再三嘱咐,此事极为机密,决不可向其他人多言,哪怕是百济人,也要有所防范。

    让人将信送出去后,娄师德这才松了口气,他又起身,来回踱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着的却是这件事可能发生的漏洞,以及未来能否有补救的可能。

    …………

    百济、仁川。

    仁川港占地百里,此地几乎为汉商们所有,在这里,汉商们早就建立起了港口,除此之外,大唐水师,也在此处建立起了水寨。

    因而,这里常年居住的,有从大唐来的商人、僧侣,还有水兵,停泊在海湾里,是各色的舰船,此时风和日丽,海鸥盘旋,一艘艘舰船的桅杆林立。

    在这里,商贾和军民们在此修筑了一座小城,数万商贾和军民,便带着家眷在此居住。

    起初来此定居的时候,不少人还有许多的担心,可是很快,他们意识到,这里的生活并不比想象中的糟糕。

    在这里,奉行的乃是大唐的律令,作为钦差的长孙冲,以及水师衙署,还有负责刑狱的大唐掌狱官,包括了下面的文吏和武吏,都是唐人,所有的起居用度,也大多都是商船自天津港运来的。

    离开了仁川港,可以和百济的贵族以及官员还有地主们进行交涉,彼此谈一些买卖,而在仁川的买卖利润,本就丰厚,毕竟……大唐来的货物,往往奇货可居,而自百济的特产,也可运回贩售。

    最重要的是,百济人和汉人本就文字相同,只是口音有所不同罢了。

    现在许多的百济人都开始纠正自己的口音,希望能多的能和唐商进行交流。

    这里有大唐的百济商业总会。

    这总商会是唐商们一起推举而出的,负责直接和百济的朝廷进行交涉,若是遇到了商业纠纷,也能确保唐商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大家都认为这里的买卖好做,而且居住的环境,和大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仁川这里,距离百济王都并不远,水师的都督,或是钦差长孙冲,又或者是商会的人物,几乎每隔数月,便会抵达王都,与百济人进行交涉。

    当然,现在长孙冲的职责,除了管理仁川之外,其中最大的义务,便是纠劾百济百官。

    他设置了一个监察司,弹劾百济各地不法的官吏。

    前些日子,监察院便查出了百济国右伊燕演贪墨的事,事情闹的很大,最后这燕演被百济王斩首示众。

    要知道,右尹在百济,已算是副宰相的高位了,而这燕演,又出自百济最大的世族燕氏,这种家族在百济,对国政的影响很大。

    燕演也是百济最大的反唐派人物,认为百济只有亲近高句丽,方可确保自己的地位。

    而监察院当即查出了他不少的事,先是仁川商会下设的一个报纸,也就是当下百济国里最盛行的百济日报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而后,监察院亲派人前往这位燕演的府邸,查出了大量的黄金和欠条,得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后,监察院会同七十多个百济上下的大臣和郡守进行上奏,历数了燕演二十多条罪状。

    最终……燕演下狱,在议罪的时候,原本这百济王还希望能够只罢黜燕演的官职,不过监察院认为应该秉公而行,需以儆效尤,最终斩首。

    骤然之间,百济国内一片肃然。

    现如今,已有不少大臣前往仁川,可比前往王都要勤快了。

    不少地方郡守,几乎都以能够和长孙冲有书信往来为荣,不少对于朝局的看法,也都是先行和仁川这边进行交涉。

    听闻百济王对此很是不满。

    可这又如何呢?

    毕竟无论再不满,也总比沦为阶下囚的好,月初的时候,长孙冲去探望过这位百济王,百济王还是拿出了极高的礼节,进行招待,当着百官的面,他拉着长孙冲表达了自己对于这位大唐钦差的感谢。

    一切都很融洽,并没有市井之中所传言的那样,百济王成日在宫中饮酒痛骂唐使。

    百济日报,也大篇幅的报道了这件事,认为这是大唐和百济关系的新篇章,乃是上国与藩属国和睦相处的典范。

    不过……长孙冲现在最有兴趣的,还是为百济国设计一套新的制度了,他希望能够增加百济国的相权,而减少王权对于朝廷的过分干扰。

    这一点,长孙冲和商会的会长有过仔细的讨论,商会的会长乐见其成。

    毕竟,大王是靠血缘来延续的,这是不可控的存在,他们天然认为,百济国乃是他的私产,因而对于大唐,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抵触的情绪。

    可是百济的令尹们就显然不同了,他们是百官之首,能否最终得到治理百官的权利,本身就是各方博弈的结果,这样的人,往往比较顺从,而且尽力愿意与仁川方面多加配合,在许多官吏的提拔人选上,也会极大的尊重仁川方面的建议。

    最重要的是……仁川这里,可以搞垮一个令尹,但是却总不好更替一个百济王。

    前者只需靠着日报,以及监察院的监督,即可对其造成巨大的压力。而后者,也并非没有逼迫其禅让的可能,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现在百济日报里,每日大篇幅报道的就是关于当前令尹施政的好处,而对于百济王,却多有几分讥讽之处,大量关于百济宫廷里秘闻,不知何故泄露出来,以至于这百济国的臣民们对这本是敬若神明的百济王,多了几分可笑滑稽的感觉。

    当人们开始对于宫廷越来越不尊重,便是王权崩塌的时候。

    百济王对此,显然怒不可遏,宫廷以及宗室的大臣们,更是惶惶不安。

    反观那百济的令尹和百官们,居然出奇的沉默。

    显然……虽然日报里大量的秘闻揭露,令百济王很是难堪,可这却是大大的加强了令尹以及百官们的权力。

    在这监察院里,几乎每日都能从各种渠道搜集到大量的讯息,这些讯息既有宫廷中的秘闻,还有百济百官们的各种资料,以及他们的各种倾向。

    有的资料和讯息,直接封存起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光,可有的讯息却是事先抛出,达到某种震慑的效果。

    长孙冲如今对于自己的职责,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甚至有人说,长孙冲才是这百济的真正国王,当然……这只是一些市井流言,一笑置之即可,毕竟……他是绝不会真正的走到前台的。

    右尹燕演被整垮之后,新的右尹人选,百济那边已经送了过来,监察院甄别了人选,过了几日,这位从前的户部长史,则亲自到了仁川,和长孙冲进行了详谈,等此人回到了王都的时候,右尹的任命,便通过宫廷下达了。

    长孙冲对于自己现在的境况,是十分的满意的。

    以至于他每每在和自己的父亲长孙无忌来往的书信里,都大谈自己在百济独当一面时的想法。

    这也让长孙无忌大大的放了心,示意他在百济好好的干,磨砺之后,迟早会召回长安。

    只是……就在长孙冲打算继续给百济王一个大惊喜,让日报给百济王制造一个巨大丑闻的时候。

    这时……一封书信,暂时让百济国的政局稳定了下来。

    准确的来说,是两封书信,一封来自于长安的陈正泰,一封则来自娄师德。

    两封书信,长孙冲大抵都看过了。

    而后,他端坐着,轻轻皱眉。

    早有书吏给他奉上了自天津带来的茶叶所炮制的茶水。

    长孙冲只下意识地呷了口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奇。

    此时的他,早不是当初的雏鸟了,如今身上已多了几分旁人所没有的稳重。

    这是在百济历练出来的,外间的人称他为百济隐王,他每日都与百济的百官和贵族们打交道,要确保这些人对于大唐的敬重,长孙冲言行举止,都必须得有威仪。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了书信,接着深吸一口气,而后立即将这两封书信点燃烧毁。

    等看着书信彻底烧成了灰烬之后,他才道:“来人,安排一下,三日之后,推掉一切不必要的安排,本使要去港口巡查。”

    进来的书吏,诧异地道:“明公,现在港口熙熙攘攘,若是明公前去,只怕……”

    长孙冲只是淡淡地道:“无妨!”而后顿了一下,又道:“对了,将扶余威刚叫来,我有事要交代。”

第五百八十六章:陈氏奇谋

    扶余威刚当日去见那长孙冲。

    二人密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扶余威刚才告退而出。

    过了一些日子,果然有一批船抵达了百济。

    长孙冲亲去港口巡视,而后又与随船而来的陈家人商议了很久,最终敲定了一个方案。

    这些船上的货物并没有卸货,而是随即转道北上,前往高句丽。

    ………………

    高句丽国内城。

    此处乃是高句丽的王都,这王都的格局,大抵和长安相当。

    当初高句丽人迁居于此的时候,某种程度来说,是为了应对中原王朝的威胁。

    毕竟这里靠近百济和新罗,而百济和新罗对于高句丽而言不过是小国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危害,反而是中原之地,一旦大举征伐,远离了中原的国内城,便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隋朝征伐高句丽,连续三次,俱都铩羽而归,大量被隋炀帝征募的汉人徭役,被高句丽人俘获,再加上更早之前大量汉人迁居于此,因而,本质上这高句丽的汉人和汉人工匠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这王都的格局,和长安几乎没有任何的分别,采取的也是街坊制。

    隋朝灭亡之后,高句丽一度实力膨胀,号称有军马六十万,当然……这里头到底有没有水分就不知道了,不过正因如此,高句丽倒是一直在这辽东和三韩之地,处于霸主一般的存在。

    此时……在高句丽的王宫之中,一封快报,打破了整个高句丽朝野的平静。

    这一封从中原来的书信,确实引起了高句丽的哗然。

    以至于高句丽大王高建武心神不宁。

    此时,文武大臣们分班站定,所有的礼仪与大唐没有太大的分别。

    高建武稳稳的坐在了王位之上。

    “一千重骑,可以击杀三万骑兵,这样的事,诸卿可有听闻吗?”

    众臣默然,良久,才有宗室大臣高阳站出来道:“大王,以寡击众的战例,并非没有,只是如此悬殊,却是闻所未闻。除此之外……我听闻那三万精骑,统领之人乃是侯君集,侯君集此人,我亦有所耳闻,乃是不世出的骁将,这样的人,手握三万铁骑,却被重骑击溃,这便匪夷所思了。”

    是啊,什么是名将,名将就是在战场之上,不会犯错误的人。

    一个没有犯下巨大致命错误的人,却被以寡击众,杀的片甲不留,那么……这就显然并非是军事上的问题了。

    “重骑到底为何物?”高建武皱了皱眉头,询问左右。

    “听闻他们全身着甲,身上的战甲有数十斤重,便连战马,也都穿戴上了甲片,浑身包裹,一旦冲锋,便可所向披靡。”高阳回应。

    高建武不由叹了口气道:“大唐这些年,四处征伐,攻无不克,而那中原之主李世民,虽是残暴不仁,却已荡平了北方。孤听闻,那大唐的朝中,已经开始在厉兵秣马,只怕要效法隋炀帝,与我高句丽作战了。”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对外,高句丽带甲六十万,大小城市有七十多座,土地连绵千里,有两百万户人口,而且又几次战胜了隋朝,获得了巨大的胜利。

    可这并不代表,高句丽在面对冉冉升起的大唐,就会掉以轻心。

    关于河西来的战报,是高句丽商人连夜送来的,消息的准确度不低,再加上高句丽人在长安也有细作。

    此时……这大唐居然有了如此骁勇的杀手锏,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

    “倘若这样的重骑,来了我高句丽,我高句丽该当如何应对?”

    高建武一连问了许多的问题。

    于是有人道:“大王何须担忧呢?当初的隋朝,不可谓不强盛,可最后,不照样铩羽而归吗?我看这大唐,也不过如此。”

    高建武只笑一笑。

    这不过是大家关起门来自吹自擂的话罢了,毕竟……一旦大举进犯,那么势必关乎了高句丽的存亡,中原永远都是高句丽最强大的对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故而,高建武不免忧心地道:“中原狼子野心,迟早要来进犯,他们现在又占据了百济,使我高句丽腹背受敌,不可不防啊。”

    那宗室大臣高阳点头道:“大王所言是极,因而我高句丽也需厉兵秣马,以防不测。”

    高句丽已经延续了六百年,历经了二十代,之所以现在有和中原争雄的本钱,是在于中原数百年的战乱,而高句丽在这一代,渐渐的从一小国慢慢的崛起,人口不断的繁衍和增加,再加上大量的吸收来自于中原逃避战乱的遗民,因而才有如此强盛的国势。

    而如今,中原终于稳定了,这令高建武不得不忧虑地起来,因为他越发的意识到,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此时听了高阳的话,便道:“正是如此,理应加紧备战,以防不测。”

    他随即散朝,可那宗室大臣高阳却是独独留了下来。

    高建武见那高阳不走,便道:“王弟为何还留在此?”

    高阳看了看已经空旷的大殿,低声道:“大王所忧虑的,乃是那重骑吗?”

    高建武眉一挑,显然意识到,高阳是话里有话,便一步步下了王殿,到了高阳面前,才道:“正是如此。”

    “大王。”高阳此时的表情显出了几分神秘,依旧压低着声音道:“前些日子,有人悄悄联络了臣,送来了三十副重甲。”

    “什么?”高建武显然意想不到他的弟弟特意留下来,居然告诉他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一脸诧异地道:“送甲来的,乃是何人?”

    高阳道:“据闻……是姓陈的……”

    姓陈……

    一听姓陈,高建武骤然之间警惕起来,他皱了皱眉道:“陈氏……孤亦有耳闻,只是……他们会有这样的好心?”

    高阳便道:“他们是希望让我们试一试这铠甲,而后……想和我们做买卖……”

    高建武默默地听着,脸色则是变幻不定。

    买卖……

    做买卖……

    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怎么可能轻易拿这等东西做买卖?

    那姓陈的是疯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高建武冷笑道:“是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拿这个与我高句丽买卖,在中原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实在是令他不得不多想啊!

    高阳便道:“那陈家,现在在大唐如日中天,深得天子信任。不过我听闻,他们最擅长的便是做生意,据闻……这陈氏已经富可敌国了。重甲,本就是陈家鼓捣出来的。现在大唐皇帝将他们封在草原和河西之地,这陈家俨然已视自己为关外的国主,我想……他们之所以和我们暗通款曲,可能有三,其一:便是其中必有诈,需小心防范。其二:陈家历来贪婪无度,想要借此机会,赚取钱财,这也未尝没有可能的,要知道那陈家许多的买卖……不都是靠这些挣来的吗?而其三嘛,便是他们虽为唐臣,却也未必希望中原强大,毕竟这陈家现在已在关外立足,若是能削弱中原,那么,他们也可自立为主。”

    高建武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显然觉得这都有可能,想了想道:“那些铠甲,你试过了吗?”

    说到这个,高阳顿时振奋精神起来,道:“他们送来了三十副铠甲之后,臣挑选了三十个精壮的卫士着这重甲操练,而后……让他们与其他卫士对阵,这铠甲……当真犀利,寻常的刀剑和弓箭,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这样的重骑,一旦开始冲击,根本无人可破,臣想了许多办法,可……”

    “可这重骑,确实可以以少胜多,这还是他们没有好好操练的情况之下,若是让人好好操练,一年半载之后,这样的铁骑,堪称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

    这话,高建武并不知道是不是夸张。

    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数不清的大唐重骑出现在高句丽,配合他们的水师,那么……这大唐就解决了粮食补给的问题。

    届时,高句丽该如何应对呢?

    一直坚壁清野龟缩不出吗?

    可大唐有了水师和百济作为源源不断的补给基地,足以耗费个一两年。

    这一两年之内,高句丽根本无力进行生产和耕种,长此以往,拖也要拖垮了。

    想到这里,高建武死死的看着高阳,脸色阴沉不定地道:“那陈家的人,明日你寻到孤的面前来,孤要亲自见一见。”

    “喏。”高阳行礼。

    …………

    次日,一人入了这高句丽的王宫。

    此人相貌和陈正泰有些相似之处,当初,击溃了侯君集之后,陈正泰就立即命他赶往高句丽,而他所带来的,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

    此人叫陈正进,原本负责的就是陈家对外的贸易,因而和不少的高句丽商贾交好,现如今,通过这些商贾们的引荐,很快便和高阳搭上了线。当然,那三十套铠甲的重礼,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如今,陈正进终于见到了高句丽王。

    高建武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半响他才开口道:“你是私自前来,还是带了陈正泰的许诺?”

    “自是殿下的许诺。”陈正进倒是没有显出畏惧,侃侃而谈地道:“大王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机密,若是事情泄露,对于陈家意味着什么?”

    高建武便道:“你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陈正泰为何还要派你来?”

    陈正进道:“很简单,敌人归敌人,生意归生意,我们陈氏,是以商业立家,既是做生意,那么就不妨打开门来,只有有利益可图,什么样的生意都可以做。这吐蕃和大唐的关系,也未必有多好,陈家在河西,不照样与他们有着深厚的商业往来吗?殿下预料到,现在高句丽一定急需某些货物,所以特命我来,与大王洽商。”

    高建武面上阴晴不定,他凝视着陈正进。

    显然还是有着许多的狐疑,随即便道:“你的意思是,若是高句丽愿意购买,陈家便愿意售出?”

    “是的。”陈正进道:“事实上,这个时候,大抵陈家已经有一批货。只是第一批,足有三千副甲,已经抵达百济了,只要高句丽愿意给钱,那么……这批货便立即会运至国内城来,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高建武道:“如何交货?”

    “双方可以各选舰船,约定在海上钱货两清。这只是第一批买卖,只要大王愿意,以后还可以更多。我实话说了吧,在长安,朝廷已经决心征伐高句丽了,大战已经迫在眉睫,现在大唐已是厉兵秣马,到时天子势必要带数十万精兵与大王血战。至于大王是否愿意交易,这自是大王自行考量,我不过是传话而已。”

    高建武便冷笑道:“这样说来,陈正泰既知大唐有吞并高句丽的心思,却还敢向高句丽贩卖这样的甲胄,胆子可不小啊。”

    陈正进没有过多的去解释。

    因为实际上……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陈正泰到底发什么疯。

    而且解释这个东西,你解释的越多,本质上错的就越多,还不如闭口不言,让人家自己去猜测呢!

    高建武则是道:“好,孤知道了,你告退吧。这几日,让高阳陪着你,好好的在这国内城走一走,无论如何,你也是我高句丽的贵客,我高句丽也是礼仪之邦,自然有我们的待客之道。”

    陈正进点头,再不多言,直接告退。

    而高阳则是留了下来。

    高建武却是显得愁眉不展,口里道:“你觉得他的话是真的吗?”

    “大王不必在乎他的真假,只要确定他们肯卖这样的甲胄,我们花了钱,买了来即可,何必忧愁其他的事呢?”高阳道:“至于他们到底什么企图,却也无碍的。”

    高建武点点头,却是转了一个话头:“那些甲胄,当真如此犀利?”

    “大王可以亲去看看,这甲胄,穿戴在身,天下根本没有敌手,能破此甲的兵刃,少之又少。”

    高建武道:“我高句丽可以仿制吗?”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要仿制……只怕不易。”高阳道:“臣尝试过,若是要达到这甲胄的防御力,以我们的冶炼技艺,至少需要百斤的铠甲才成,可百斤铠甲,根本无法穿戴在身,而此甲,上下一起,也不过六十多斤,这人马一起穿戴,倒是勉强可以穿戴。”

    高建武道:“一面征集能工巧匠,试一试,看将来能否仿制。而现在……大战迫在眉睫,你去试探试探,看看他们的价码,要确保交易的安全,所需的钱粮,本王会尽力筹措。”

    “喏。”

    …………

    实际上,高阳是很谨慎的。

    这种交易绝不是小钱,虽只是三千副铠甲,可这三千副……陈家要求的,却是三十五贯钱一副。

    这价钱……对于单兵而言,已经过于昂贵了。

    可想到大唐有这样的铠甲,可以攻无不克,而高句丽既然对这样的甲胄想不出任何克制的方法,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拥有同样的甲胄了。

    如若不然……就不是钱的损失,而是亡国之祸了。

    孰轻孰重,不用多想就有了答案。

    虽然高阳还是绞尽脑汁在思考着,为何陈家甘愿冒着这风险,可在洽商时,对方提出来的交易内容,至少是没有破绽的。

    于是高句丽派出了舰船,带着十万贯钱,抵达了一处海域。

    在那里,果然……早有几艘商船在此等候了。

    彼此靠近,接舷,搭上了舰板,对方的人登上舰船来,而后开始将一箱箱的货物运到了高句丽的舰船上,高阳则一面让人付钱,一面亲自点验了甲胄,这些甲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立即派人,次日回到了国内城。

    十万贯……不是小数。

    而三千副一车车的运进了国内城的时候,高阳才彻底的放心了。

    高建武则是亲自带着武士到了府库,这一副副铠甲,随即便露在了高建武的面前。

    高阳立即命人穿戴了甲胄,高建武随即就道:“取刀来。”

    他双手卧刀。

    那穿戴着甲胄的武士上前,高建武而后大呼一声,手中的刀狠狠地朝这武士的肩上劈去。

    哐当……

    先是护肩被长刀劈出了一个口子,而随即,长刀卡在了内里的链甲上,可长刀却已卷刃。

    更别说,这链甲之内,还有一层的皮衣了。

    武士虽是被劈砍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肩膀吃痛,却显然没有其他的征兆,随即拜在高建武的脚下。

    高建武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着明显的喜色,满面红光地道:“那陈家人,倒是颇守信用。而这铠甲,也确实厉害。有了这样的铠甲,我高句丽足以和大唐争雄了。传我的诏令,挑选精锐,换上这样的铠甲。除此之外……你再去寻那姓陈的,告诉他……我高句丽……还需要更多这样的甲……三十五贯……价钱还算是公道,在我高句丽,这样的甲,只怕价格便是百贯也未必能买下来,那么,就多备一些吧,我要一万副,不……要三万副!”

    高阳扬眉,大喜道:“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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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