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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二章:千秋伟业

    李世民不是一个愿意孤注一掷的人。

    有了隋炀帝的教训,他固然可以选择继续调遣兵马来这辽东,或许再加一把劲,这高句丽的问题便可解决。

    可问题就在于,他很清楚,一旦如此,就意味着是豪赌而已。

    数十万的将士将要征发,无数的百姓运输粮草,在这天寒地冻之中,是一件多么艰辛和痛苦的事啊。

    倒不如撤兵,寻觅下一次机会。

    他心里叹息着,可要做下这样的决定,何其难也。

    这意味着,此前的一切努力和花费的钱粮,都将前功尽弃。

    大唐一旦退兵,也就意味着,此前占据的一些城池,大唐想要守住,就必须靠着千里的补给线,源源不断的支援这些城池。

    而高句丽人定会趁着大唐退兵的时候,收复河山。

    更不必说……这一战对于李世民而言,乃是耻辱。

    身经百战,百战百胜,结果临到老了,碰到了这么个难啃的骨头。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吧。

    “张力士……”李世民慢悠悠的道。

    站在一旁的张千连忙道:“奴在。”

    “你随朕来此,可有什么感触。”

    张千看了李世民一眼,才道:“奴只觉得这里冷的厉害。除此之外……奴在想……这么个荒芜之地,为何中原屡屡得到之后,又丧失的原因了。想来……这些土地,总是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吧。”

    李世民点着头,口里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不到,你竟还会用典了。你这是要将朕比做曹操吗?”

    张千:“……”

    他想哭,好不容易露点文墨,居然……

    倒是李世民道:“朕可比曹操厉害一些,至少朕压服了天下的群豪。不过你说的是对的,此地太冷了,血气方刚的人倒还好,倘若是朕这样岁数大的人,即便平日身子不错,却也觉得难以忍受。朕现在是想一举拿下高句丽,可现在看来……那城中之人,也是一个通晓军事的人,何况此地易守难攻。若在其他地方,碰到这样的人,围了也就围了,围他个一年半载,不怕他不屈服。”

    说到这里,李世民幽幽叹了口气,才又道:“可此地,偏偏不是久留之地。看来……朕除了罢兵之外,也没有任何选择了。到时,你去打探一下这城中的军将是谁,此人……倒是很沉得住气。”

    张千点头:“喏。”

    李世民又道:“朕再给李靖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内,若是再拿不下此地,便预备退兵吧。”

    说罢,李世民站了起来,而后吩咐道:“去,将李靖等人召至帐中来吧。”

    张千不敢多言,忙是去叫了李靖和长孙无忌人等来。

    李世民看向他们,虽然还未开口,可李靖和长孙无忌心里却已知道李世民此时的心思是什么了。

    长孙无忌当先道:“陛下,劳师远征,此番耗费了无数的钱粮,臣以为,此时既然久攻不下,不如鸣金收兵,择日再征。”

    李世民深深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道:“长孙卿家和朕想到了一处去了。”

    李靖则道:“陛下,至多三个月……”

    李世民摇摇头:“三个月?你可知道这三个月,会有多少将士要冻死,又需折损多少将士吗?现在军中的士气已经低落,朕昨夜巡营的时候,看到许多将士都冻得青紫,朕能弃他们于不顾吗?朕给你一个月吧,一个月之内……若是再拿不下安市城,便立即班师回朝。”

    李靖心里叫苦,一个月……想要攻下这样的坚城?

    可能吗?

    李世民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不给李靖多余的时间。

    在他看来,一旦一个月拿不下,就意味着这一场战争已经失败了。

    因为一个月之后,远征的将士势必士气低落,也有大量的伤亡。

    李靖想李世民多给一点时间,可显然不可能了,他无奈,只好点点头道:“是,不过……”

    他想了想道:“昨日,臣攻城的时候,又见了不少重甲的将士,而仁川那里,迄今没有战报。天策军到现在为止,似乎也没有进攻的打算,陛下……此事……不可不慎啊。”

    李世民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张千心思深,所以对于这事,一直不敢提。

    而长孙无忌也是个风吹两边倒的性子,在没有摸透李世民的心思之前,也绝不会开口。

    其实这个事,身边没人去提,李世民也绝不去开口。

    倒是李靖性子还算是老实,觉得非要说一说不可,这毕竟不是小事。

    李世民只好绷着脸道:“一切回到了长安再说吧,此事朕会彻查清楚的。朕不相信……陈正泰会为了钱,做出这样的事来。”

    长孙无忌心里想,前些日子还说陈正泰真是为了钱丧心病狂,算是将陈正泰贪财的事定性,现在好了,连爱钱都不是了,莫非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长孙无忌纠结了一下,最后道:“对,臣也以为陈正泰绝不是这样的人,他虽也爱财,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怎么可能……贪图这点钱财呢?”

    李靖则是脸色凝重地道:“可是陛下,臣听说的却是,陈正泰卖给高句丽人的甲胄,价格格外的低廉,说是半卖半送也不为过,臣还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甚至还有人说……说……”

    “好啦。”李世民却像是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摇摇手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必再说了,朕心里自有主张。”

    李靖看着李世民,其实……他挺心疼李世民的,要让李世民接受这个现实,很难。

    其实甚至李靖自己,也有一些不相信。

    因为他觉得陈正泰不是一个蠢人,那样一个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吧?

    可是问题是……现实就在眼前啊。

    看了看李世民不甚好看的脸色,他便只好住了口。

    此时,他最要头痛的,其实是投入多少的兵力,付出多大的代价,拿下这安市城的问题。

    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匆匆进来,大声道:“陛下,陛下……快看……陛下……快看啊。”

    这一道叫声太突然太刺耳了,帐中君臣们不免震惊,李世民正色道:“何事?”

    “陛下……外头……来了人,说是……说是……城中要乞降。”

    “乞降?”李世民哭笑不得,自是觉得难以相信的,于是他和李靖对视了一眼。

    李靖亦是下意识的就道:“恐怕有诈。”

    李世民点头。

    这是两个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事天才的论断。

    当然,这肯定不是信口开河。

    而是因为,他们很清楚,城中那个油盐不进的人……绝不可能轻易就乞降的。

    这么久以来,那个人都稳如老狗一般。

    无论李靖使出什么计策,依旧如磐石一般在安市城中,这样的人……会轻易的乞降吗?

    而这进来禀报之人却是道:“对方已派来了使者,不只如此,安市城的城门已是开了,已经有探马先行,进城打探。”

    李世民这时又狐疑了起来。

    若是乞降,怎么使诈呢?

    这毕竟不是能如演义中一般,可以玩诈降和空城计之类的时代!

    要知道,对付空城计和诈降,像李世民这样的人,可是有一百种办法去分辨真假的啊。

    比如,像这样的乞降,会让城中的人放下武器,先行出城,而后派出小股的斥候入城刺探。

    李世民表情凝重起来,认真地道:“使者人在何处?”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了。

    这就好像,玩撸啊撸的时候,自家的水晶只剩下一丝血,结果对方直接投降了。

    匪夷所思啊。

    李靖此时脑中已开始不断的思索,这乞降的背后,到底暗藏着什么。

    他带兵打仗了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啊。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高句丽人进来,此人先取书信,交给李世民。

    李世民先不接书信,而是看着他道:“你是何人?”

    “罪人燕窦。”

    这燕家,乃是高句丽的大姓,李世民却观察着此人:“城中的大将是谁?”

    “是……是……乃是渊盖苏文。”

    李世民点点头,这个人……他是有一些印象的,知道渊家在高句丽掌握着不少的大权,至于这个渊盖苏文,显然就是渊家之人,想不到此次城中阻挡他的,竟是此人。

    于是李世民又问:“他想要乞降吗?”

    “渊盖苏文已死,降的乃是渊男生以及诸将。”这燕窦老老实实的回答。

    李世民有些意外,便道:“如何死的?”

    燕窦犹豫了片刻,才道:“他自知不敌天兵,心中惭愧,害怕自己受辱,所以自尽了。”

    “喝了鸩酒?”

    燕窦却是有些慌了,他眼珠子乱转。

    李靖在一旁,似乎察觉出了点什么,厉声道:“从实招来。”

    燕窦一惊,只好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道:“乃是……乃是用长戈自尽的。”

    “长戈?”李世民皱了皱眉,和李靖对视了一眼。

    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李世民冷笑道:“朕还第一次听说有人用这个东西自尽的。”

    用刀剑倒还能够理解。

    这长戈和长矛一样,都是长兵器,这玩意自尽起来,可不太方便呀。

    于是李世民道:“那朕倒是很想看看尸首,且看看……他怎么一下子用长戈击中自己的要害。”

    “这……”燕窦更加慌了,结结巴巴地道:“其实……一次没有中要害,而是……而是渊将军用长戈,捅穿了自己十几次……这才气绝的。”

    李世民:“……”

    帐中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脑海里,想象着这么个奇怪的死法。

    李靖则道:“都是一派胡言,没一句真话,来人,将这细作拿下。”

    其实燕窦也是无语。

    他得掩盖渊盖苏文死的真相,毕竟儿子和部下杀死了自己的亲爹和上司,本就是有伤天和的事,这事儿是决不可泄露的。

    他慌忙道:“我……我说的都是实情,现在少将军渊男生,已是带着众军将开了城门,愿意归唐,绝没有半分的虚言……国内城都已陷落了,大王也已成了阶下囚了……难道这个时候,区区一个安市城,还敢抵抗天兵吗?”

    前半句话,李世民听都不想听。

    可是后半段话……

    却是一下子令帐中瞬间又安静下来了。

    李靖突然上前,厉声大喝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国内城被拿下了?”

    这燕窦还以为李世民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

    不过他瞬间明白,就算是天策军进了国内城,也应该是安市城先得到消息的。

    毕竟,安市城乃是一道天堑,恰好拦住了辽东和国内城。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他只好期期艾艾地道:“正……正是……此前将军高阳,率十万精兵攻仁川,大败。此后仁川的唐军,一路至国内城,如天兵降临,大王见大势已去,已发诏书,号令各郡归降……高句丽……亡了……”

    说到亡了二字,他身躯还是颤了颤,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自自己的口里说出来,却还是令他颇有几分痛苦。

    李世民听到此,大惊失色。

    这里头实在有太多的蹊跷了。

    为何高句丽人不顾一切向仁川进攻?

    按理来说,高句丽人完全可以逸待劳的啊。

    除此之外……迅速歼灭十万精兵,这里头……又不知是什么缘故?

    还有……从前些日子得到的奏报,陈正泰还在仁川的消息来看,这个时间也就相隔不久,那么天策军又如何做到迅速兵临城下,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拿下国内城?

    要知道,国内城的坚固,绝不在眼前这安市城之下呀!

    李世民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他再无犹豫,不再理会这燕窦。

    而是举步直接出了大帐,却见已有探马火速飞奔回来了。

    果然……唐军已开始去打探安市城了。

    安市城中,无数人沮丧的丢下了军械,站在了城外。

    先是一营的唐兵入城。

    随即这一营的唐兵,开始出现在安市城的城楼上。

    如此一来……便已表明,安市城已经易手。

    这……竟是真的!

    李世民怀着无数的疑惑,却再不迟疑,火速地开始带兵入城。

    在抵达了城门时,便见渊男生人等,统统拜倒在门洞左右两侧的雪地上,个个面如死灰。

    李世民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渊男生,口里道:“你便是渊男生?”

    渊男生忙道:“罪臣便是渊男生。”

    “你父亲的尸骨何在?”李世民道。

    “罪臣……罪臣……”渊男生显得越来越惶恐,他随即道:“已经收敛了。”

    李世民一看,则是冷笑道:“朕看你的父亲死的蹊跷。”

    渊男生犹如晴天霹雳,他颤抖着,骤然之间泪流满面。

    李世民似乎一下子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却在此时,没有继续戳破他,而是道:“你父亲亡故,为人子者,还在此做什么?赶紧去披麻戴孝,好生安葬你的父亲吧。”

    其实方才一念之间,李世民是打算狠狠的呵斥这个不忠不孝的家伙的。

    不过细细想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索性……假装不知吧。

    说罢,便直接策马入城。

    而城中,早已一片狼藉,为了守城,渊盖苏文显然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命人拆掉了所有百姓的屋舍,拿一切可动用的资源。无论是砖石,还是木料,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都被他加以利用。

    李世民叹了口气,忍不住回头对身后的李靖道:“若是渊盖苏文这样的人还活着,朕和卿家决计没有如此轻易能够入城的。”

    李靖若有所思地道:“臣实在不明白,为何那国内城,怎么就这样被攻下了?”

    李靖无语啊。

    好歹他也是一代名将,结果他带着大军来了,这高句丽却先被一支偏师给打爆了。

    他倒不是想抢功,功劳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要脸啊!

    现在真真的觉得自己的脸有点不好看啊!

    李世民也是一脸疑窦,道:“朕也狐疑呢,不过……”

    李世民此刻却是露出了笑容,大喜道:“这高句丽……朕总算是彻底拿下了!此万世功业,我大唐短短数十年,远迈秦汉,更比那隋朝两代经营,不知高明了多少。当初那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发动百万大军,尚不能得胜,而今朕区区二十万兵马,便获全功。当然……这功劳其实是陈正泰的,朕可没说这是朕取下来的,只是……朕知人善任,也是功业嘛。”

    好吧,李世民飘了。

    以前的时候,他可一直都表现得很谦虚的。

    可现在进入这安市城,想到高句丽这样幅员千里的大国,而今已在自己的马蹄之下瑟瑟发抖。

    这又怎能不让人激动呢?

    长孙无忌立即道:“陛下圣明,千秋伟业……”

    李世民此时道:“快,快去让人取关于国内城的所有消息来,朕要亲自看看战报到底是如何的。除此之外……李靖谨守安市,而后派人接管辽东诸郡。而朕明日就要启程,带着禁卫,前往国内城,与陈正泰会合。”

    “朕要亲见陈正泰……非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可,让这小子,好好的给朕解释吧。”

    相比于前几日的意志消沉,李世民现在可谓是豪情万丈,他眉宇飞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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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君臣相见

    很快,从国内城送到安市城的公文和诏令便送到了李世民的手上。

    其实奏报不多,毕竟距离比较远,也没这么多公文要送。

    不过……可以确定的就是,国内城确实被攻下了。

    天策军的进攻可谓是神速,在仁川迅速击溃了高句丽的精锐之后,火速的北上,几乎没有停顿一日。

    只是作战的细节,却是一概不知。

    李世民看过之后,交给李靖:“朕里头有许多疑问,你也是老将,你来看看,给朕说说看,这天策军到底是怎么打的?”

    李靖早就想知道这一战的细节了。

    因为此战打的过于顺利,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这可是以两万兵马,对付号称二十万兵马的高句丽大军。

    这倒还罢了,主要是……天策军这是攻城拔寨啊。

    即便说天策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可是半个月时间,灭亡一个高句丽这般的大国,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李靖的计划,是花费一年时间,筹集精锐,他已经认为这个计划,已经十分大胆了。

    于是,他低头看从国内城传来的一些只言片语。

    只是他和李世民一眼,都是越看越迷糊,一脸糊涂的模样,道:“太奇怪了,里头有太多的细节,根本说不通。比如……高句丽为何要主动出击,将自己的精锐统统压在仁川,从这里看,高句丽人属于昏招频出。可是……高句丽人当真有如此的愚蠢吗?”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李世民道:“是啊,朕费解的也就是如此,虽然朕作战的时候,最喜寻找敌军的破绽,进行出击,这叫打蛇打七寸,可敌军愚蠢到这般地步,故意放弃自己的天时地利的,却是闻所未闻,即便三岁小儿,尚且不如呢。”

    “无论怎么说。”李世民心情大好,自己终于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功业:“此番,正泰也令朕大开眼界。你在此,带着大军,招降纳叛,三个月之内,要稳住整个辽东,这里,朕就交给你了。”

    李靖心里说,虽然啃骨头老臣没啃动,可是这等招降纳叛的事,臣若是再做不好,真的愧为大将了,他忙道:“臣一定竭尽所能,再不会出差错了。”

    从李世民这里告辞出来,李靖心里禁不住的感慨,颇有几分廉颇老矣的感觉,哎……终究还是老了,一代新人胜旧人,虽然有时候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事后想想,人家就是比自己强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次日……

    李世民已带着一队卫士,火速出发。

    其实此时国内城和安市城之间,还不知有多少败兵,更不知这沿途是否还有顽抗的高句丽人,此行是有一些风险的。

    可此次御驾亲征,李世民本就是一匹放飞的野马,谁也拦不住,他穿着武将的甲胄,身后三百个铁卫,张千也跟着作陪,挑选了一批最好的骏马,强行出了安市城,谁也拦不住。

    长孙无忌却也骑马追了出来,这个时候能陪着陛下的机会不多,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国内城不远,便是仁川,他想看看自己的儿子。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长孙无忌心里便将无数的算计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儿子到了百济,已有许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父子都不曾相见。

    虽然书信之中,一直都说他过的挺好。

    可那仁川是什么地方?不过是蛮荒之地而已,再好,能比的了在长安时的半根手指头。

    这小子被陈正泰玩坏了,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想法,大抵都是卧薪尝胆,披荆斩棘。却不知,咱们长孙家,都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瞎折腾个啥。

    李世民心情很好,见长孙无忌肯来作陪,倒也兴致勃勃,一路过去,竟没看到多少散兵游勇,沿着高句丽人的官道,一路疾行,只五日之间,便抵达了国内城附近。

    这国内城附近,乃是三韩之地北部区域少有的一片平原,在这里,村落和城镇开始增多。

    可是……一切都风平浪静,甚至路上开始增加了不少的商旅。

    李世民没有让人事先前去通报,而是继续前行,他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自己穿着甲胄,带着一群卫士经过,沿途的百姓,非常没有惊惧,反而一个个恭顺的让出道路来,而后,敬畏的朝着自己一行人行礼。

    “怪了。”李世民越来越疑惑,尤其是越靠近国内城,这样的情况就越发的明显。

    按理来说,这是新征服的地方,即便没有遇到反抗,所遇之人,对于他们的态度,也大抵是目中带着怨愤。

    可这些人,显然并没有表现出这些来。

    李世民也算是擅长于观察的人,从这些军民百姓的目光中,虽有畏惧,但是也有敬意。

    李世民道:“来了此地,倒是像和在长安一般,百姓们很是温顺,毫无恐惧之心。”

    长孙无忌便立即道:“陛下仁而爱人,且有天子气,想来,陛下的雄姿,一定折服了这些百姓吧。”

    李世民瞪他一眼:“这些鬼话,莫说朕不信,便是你自己……信吗?”

    “信。”长孙无忌毫不犹豫,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世民:“……”

    李世民随即摇摇头:“走吧,先见了陈正泰再说。”

    他心里倒是极期盼着,陈正泰给自己一个解释。

    前些日子,他每日惴惴不安,想到陈正泰这家伙干的‘好事’,竟是倒卖甲胄,便是忧心忡忡,他在这世上,完全信赖的人并不多,陈正泰便算一个,倘若陈正泰都敢欺君罔上,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李世民便自觉地,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信了。

    譬如自己身边的张千和长孙无忌。

    他们快要接近国内城的时候,到达了一处市集,此时饥渴难耐,沿途所带的干粮已是没了,李世民便下马,道:“我等去寻一些水,喝一些水上路。”

    众人自是紧紧尾随,眼看着要到了一处茶摊。

    这些百姓非但对他们不恐惧,居然有几个稚童欢天喜地的跟在他们身后,蹦蹦跳跳,口里叫着:“来汉军啦,来汉军啦。”

    有的百姓如常一般,也有不少,悄咪咪的偷看他们,却没有人惊走。

    李世民到了茶摊前,一摸自己的袖子,没带钱……

    一时有些尴尬,回过头想寻张千,这茶摊的伙计却是惊喜道:“几位壮士可是渴了吧,茶水……我这里有,有……不要钱,来……来,快请坐。”

    李世民一时无语,却还是坐下,张千很聪明的也掏了一下,发现自己竟只掏出几张欠条。

    欠条这玩意……显然是在高句丽无法流通的。

    偏又没有铜钱。

    这伙计却是殷勤的斟茶。

    李世民道:“有劳了,这里距离国内城还有多远?”

    伙计很健谈:“大抵三五里就到了,我看几位壮士不是国内城里出来的天兵,是从北方来的?”

    李世民呷了口茶水,润了喉咙,顿时觉得舒适了许多,便道:“辽东来的。”

    此时的高句丽,通行的也是汉话,只是口音有别罢了。

    不过,只要语速放慢一些,彼此还是能听懂的。

    伙计便惊喜道:“不料北方也收复了,这便好极了,好极了,是安市城?”

    李世民一脸无语,这些人……到底哪一国的啊?

    李世民又点头。

    伙计便又兴高采烈,去寻了一个高句丽人特有的饼子来,请李世民吃。

    李世民也不客气,三两口吃了,鼓着腮帮子,忍不住道:“国内城已是天策军驻扎了?”

    “天策军?”伙计想了想,似乎觉得好像是叫天策军,便点头:“是啊……真多亏了他们,若不是他们,我们这些小民,便真没有活路了。”

    李世民狐疑道:“这是为何?”

    “你是不知……从前我等在这里,真是生不如死,高句丽王,不,那高建武横征暴敛,四处拉丁,你知道吗?便连年近五旬的老翁也要拉去,不肯去便要打。家里若有牛马的,统统都被他们抢走,家里十岁大的孩子,也一并强征。除此之外……一年下来。加下来的税种有十几种,处处都是要钱,成日有人伸手来要粮……就我说罢,我只是一个伙计,也被押去国内城里,教我养马,这若是有敌来了,去保家卫国,且也罢了,可唐军未来的时候,便是这样对待的。稍稍有不从,便要打,打的浑身都是伤,也不给医药。他们还成日说,汉军来了,便要杀尽我们。所以要教我们顺从。可谁晓得,天兵一到,开仓放粮,释放所有的苦役,回家的人,还发放路费呢。听闻……还说要置换什么土地,用其他地方的土地,和咱们高句丽的世族和贵族的土地交换,这边一亩地,那边给一亩五分,换来的土地,到时都要分发下去,给无地的百姓耕种。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吊民伐罪?哎……何况,咱们高句丽……哪一个不是汉人呢?天兵说啦,咱们从先秦时起,便是大汉的乐浪、玄菟郡人,只是此后,被人窃据了而已。我细细思量,我姓李,还和大唐天子一个姓呢,都是汉姓,我说的话,和他们相通,可不就是如此吗?”

    李世民听的一愣一愣的。

    突然感觉自己回了家一样。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世民咧嘴笑道:“我也姓李。”

    “呀。”这伙计惊喜的道:“这样说来,我们可能同一个祖宗。”

    李世民:“……”

    张千在旁忍不住道:“不是的,不是的,肯定不是。”

    伙计便有些遗憾:“五百年前不是,一千年前也是,总而言之……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来。你说是不是?”

    李世民略显尴尬,老半天才道:“也有道理。”

    伙计随即道:“这茶水随便喝,我这虽是小本经营,不过当初卫戍国内城的时候,是天策军给我放了一些粮,还发了一些路费,让我回乡,我心里感激,就当是欠了天兵的债,理应还的。”

    这市集中其他人也纷纷远远观看,有人跟着哄笑。

    李世民等人吃过了茶,却还是想办法,让长孙无忌取了一个玉佩,搁在这里抵了茶水钱。

    长孙无忌一脸心疼,这玉佩……老值钱了……祖传的……

    当然,他也不敢拒绝,乖乖的将玉佩搁在了桌上。

    李世民等人匆匆上马。

    因为这时,李世民害怕自己要被这市集中的百姓围了。

    等走过了一段路,李世民方才吁了口气,忍不住道:“这陈正泰有赫赫武功,文治也很有一手,朕这一路看来,真是感慨不尽。”

    长孙无忌不由道:“看来……未来我大唐在此若是增设一道数州,便可令这辽东和乐浪之地,永不反叛了。”

    李世民道:“对,这边陲之地,最担心的便是人心不服,若是永不休止的犯上作乱,则即便占取,也无法长久。”

    二人说着,随即带着护卫继续前行,再靠近国内城一些,却见许多的劳力正在修葺道路,很快,国内城终于到了。

    整个国内城,一派祥和,虽然有许多大火燃烧过的痕迹,人们却纷纷开始修缮自己的房屋。

    城门处,是一张张的公告,大抵都是安民的,除此之外,还有因为战乱受到损失的百姓,给与一定补偿的。再有便是一些流民,已没有家了,便用以工代赈的办法,花钱雇佣他们修缮道路之类。

    张千已是飞马疾行,先行进城。

    再过一会儿,便见陈正泰带着众将一道急匆匆的骑马迎面而来。

    陈正泰一见李世民,分外的亲昵。

    李世民也忍不住百感交集,翻身下马。

    这翁婿二人,许久不见,可是彼此各自为战,在这半年不到的功夫里,发生了太多事,此时见面,却好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陈正泰行礼:“儿臣……”

    李世民一把抓着他的臂膀:“少啰嗦,不要和朕说这些虚礼客套,朕的行在……准备好了吗?”

    “呃……儿臣正在让人……”

    李世民摇头:“朕也是从戎之人,很好养活,锦衣玉食可以,粗茶淡饭亦可。朕在辽东,可是啃了三个月的蒸饼……所以,也不必让人准备什么,有个地方住的便成。”

    陈正泰心里想,话是这样说,今天若是没收拾好,谁知道哪天翻旧账?

    陈正泰便道:“这不成的,陛下乃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随意呢?”

    寒暄了几句。

    李世民随即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啊?”陈正泰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世民便怒道:“你欺君罔上,现在还敢隐瞒吗?”

    陈正泰顿时心虚了,忙道:“请陛下先行移驾王宫。”

    这王宫的瓦砾,早已清理了。有一些保存比较完好的宫殿,则成为了李世民暂时的住所。

    李世民进殿,坐下,张千斟了茶。

    陈正泰和长孙无忌则站在左右。

    李世民呷了口茶:“你当真卖了高句丽人重甲?”

    陈正泰老实的点头:“是。”

    “多少副?”李世民忍不住问。

    陈正泰伸出五根手指。

    李世民惊讶道:“竟有五百副?”

    陈正泰心虚的摇摇头。

    “什么?”李世民瞪大眼睛:“五千?你可知道……五千副重甲,意味着什么。说的不好听,这和资贼没有分别?”

    “陛下。”陈正泰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其实……是五万副!”

    显然……贫穷限制了李世民的想象力。

    方才五百和五千的时候,李世民要跺脚,可说到了五万副的时候,他居然心情平静了,毕竟……这刺激已经大到,让他的神经有些错乱。

    “五万副重甲,事先为何没有奏报?”

    “因为事关重大,儿臣怕事情泄露。当然,儿臣不是怕陛下泄露,而是怕……”陈正泰看了一眼张千。

    张千:“……”

    “除此之外……”陈正泰道:“这高句丽在长安,是有细作的。想要假戏真做,就必须显得陈家一直都在秘密行事,倘若陛下得知,那么陈家就没办法,做到提心吊胆了。此事太大,若是陈家稍有半分的破绽,一旦被人看破,那么……极有可能……最终终止这个交易。而这个交易……关系重大,事关了高句丽的攻略,陛下可还记得,儿臣曾向陛下许诺,半年之内,儿臣一定踏破高句丽。所以……这一切都是围绕着踏破高句丽来进行的。”

    李世民狐疑道:“卖重甲,和破高句丽有关系?”

    他还是无法理解。

    这也包括了张千和长孙无忌。

    陈正泰笑了笑,随即道:“当然有重大的关系。因为……想要事实已经证明,想要拿下高句丽这样的万乘之国,单凭军事,是很难攻破的,历朝历代,窃据于此,占山为王者,中原王朝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一方面是此地苦寒。另一方面,是此地远离中原。这里的气候、地理,包括了民风,若只凭单纯的军事,除非朝廷痛下决心,起倾国之兵,不计成本,方才有胜利的可能,这一点,隋炀帝已经证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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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千秋彪炳

    陈正泰的话,是有道理的。

    李世民颔首点头。

    他显然对此感同身受。

    高句丽数百年来,不断的壮大,无论是游牧民族还是中原王朝,不是没有对它进行过攻击。

    不知多少雄主,发动过与高句丽的战争。

    而这些战争,无一不是没有达到最终的战略目的,即便在战术层面上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可总体而言,都失败了。

    此次李世民亲征,对于这一点,也格外的印象深刻,他终于知道隋炀帝为何失败了。

    此地远离中原的核心区域。

    格外的寒冷,气候很恶劣。

    最无语的却是,辽东郡倒也还好,可这高句丽的疆土,却是因为千山山脉,将辽东和高句丽的腹地乐浪郡一分为二,这就导致……它的腹地易守难攻。

    不只如此,此地因为地处偏僻,民风彪悍,一旦发动战争,便可征发无数的将士。

    可怕的是……这地方虽然苦寒,可是地里却还是能长出不少的粮食来的,有了粮食,就意味着大量的人口。

    一般情况之下,苦寒之地人口都稀少,无法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不过是一群松散的部族。

    天气恶劣的地方,民风固然彪悍,可往往是一马平川之地,一旦用兵,可以很快结束战争。

    而这地方,偏偏大山纵横,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地方偏僻,对于任何一个王朝而言,对其发动战争,就免不得花费巨大,而且补给线过长,可偏偏对方可以借助大山和大河来守,坚壁清野,可以生生将你耗死。

    山多的地方,往往人口稀少,问题是这高句丽的人口还真不少,足以征发数十万人进行大规模的作战。

    这就意味着,你远征的军队规模,还得比它更多,这就更让补给变得困难。

    当初隋朝发动战争,第三次征高句丽,居然出动了百万大军,当然,这百万大军,其中有八成都是用来维持补给的民夫,想想看……这等于是你用十倍的资源来和高句丽进行消耗战。

    是谁都受不了啊。

    “军事上无法征服。”李世民笑了笑道:“真是一语中的啊。”

    “所以……”陈正泰接口道:“必须对高句丽进行的乃是经济战。”

    “经济战?”李世民虎目微微一张,道:“你所谓的经济战,便是卖重甲?”

    “当然。”陈正泰颔首:“高句丽的长处就在于防守,对于面对我大唐,他也只能防守,利用他们的地里,利用大唐无法维持千里长的补给线,他只要与大唐一城一池的进行拉锯战,借助着凛冽的寒冬,便可将我唐军耗死。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他们的战略。可是他们的战略……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一个人守在城中就可以退敌,那么为何要出战?”

    李世民若有所思,攻安市城的时候,李靖就遇到了这么个问题,对方偏不出战,你能奈我何,笨蛋,来打我啊。

    陈正泰接着道:“儿臣听闻过一句话,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过这话改过来,就是它的军队基础,其实才是确定对方战略的根本。若他们多为步族,善于步弓,国中的所有钱粮都花费在了修补城墙,加强防务之上。那么……一旦唐军来了,高句丽势必要坚守。可若是……让这高句丽人……花费巨大的钱财购买了大量进攻的武器和甲胄呢?倘若让他们从步兵变成了骑兵呢?”

    李世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对,这是关键。”

    陈正泰笑了笑道:“儿臣的重骑,消灭了侯君集的精锐之后,那么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此战之后,势必震撼天下,高句丽人不可能不会派人打探。当他们确定这重甲的防御,比城墙还要坚固,进可攻退可守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动心呢?高句丽人对于大唐历来恐惧,在这巨大的军事压力之下,如何不会尝试,也考虑拥有这样的百战精兵呢?正因为如此……儿臣便派人与高句丽人进行接洽。”

    李世民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抓住了对方的心理。

    李世民此时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略显好奇地道:“只是高句丽为何买了这么多副重甲?”

    “因为接下来就是利诱了。”陈正泰笑道:“其实起初高句丽人并不想买太多的,不过当儿臣将价格报过去时,他们却动心了,因为价格实在低廉,就好像……促销一样。当你本来准备好了买一万副甲胄的钱,却发现这钱可以买三万副,你会不会想,这么的便宜,我该多买一些?”

    顿了一下,他又道:“这里面嘛……有便宜不占是笨蛋嘛!”

    李世民哭笑不得,他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若是自己的话……还真有可能也是会多买的。

    这倒不是李世民没有大局观,而是任何人都可能没办法拒绝这么个诱惑。

    这不是智商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

    陈正泰接着道:“除此之外……儿臣还进行了折扣的营销,若是陛下发现这三万副甲胄的钱,若是在添一点,就可以买五万副,陛下会怎样呢?”

    李世民:“……”

    “儿臣为了经略高句丽,实则是在做亏本买卖啊,几乎是半卖半送的,将这些甲胄……送到了高句丽人的手里了。而高句丽人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实际上……从物质的价值上来说,他们确实没有吃亏,毕竟……这些甲胄,用他们的买的价钱,就算是买多少副都没有吃亏。高句丽虽不缺生铁,可这样的好钢,哪怕是将甲胄直接熔炼了,去打制成农具,也是赚的。这高句丽人,怎么可能不咬咬牙地将这些甲胄买下来呢?”

    李世民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只是……倘若他们当真打制成农具呢?”

    “舍不得。”陈正泰很认真的道:“理论上这个方法行得通,可如此精美的甲胄,没有人会舍得那样做。再者说了,大唐进攻高句丽的传闻,已经越来越多,这高句丽不得不防范。手里有这样的甲胄,怎么可能用在农业生产上?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操练出一支和大唐一样的重骑,试图依靠这甲胄来制胜。何况河西之战已经证明了这样甲胄的重骑可以纵横天下。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高句丽人怎么可能不尝试呢?”

    “只是陛下啊,天策军的重骑,之所以发挥出十成的战力,这并不只是因为拥有了甲胄这样简单。而是因为,天策军建立了一个有效的补给体系。如此沉重的甲胄,需要孔武有力的人来穿戴,而孔武有力的人不是凭空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士兵需要日夜的操练,可日夜操练,也不是残酷的对待将士,而是需要一个机制来保障将士们能够随时摄入丰富的营养!”

    “当初一千重骑,每日在军中,便要消耗十头猪,一头牛和十只羊,不只如此,还有大量的粮食、羊奶、鸡蛋……这些统统都是钱。人要吃粮,马也要挑选骏马,为了挑选可以承载天策军重骑的骏马,几乎这天策军军营中的每一匹马,都是从牧场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骏马,要达到这样标准的马,本就是百里挑一。骏马到了军中,还需要小心的饲养,给它们供养精饲料,如若不然,没办法保持他们的马力不会衰竭。这上上下下,别看只有一千重骑,一日的花费,就在千贯以上了。”

    “可高句丽……凭什么能养得起五万重骑呢?这就逼迫着他们,在意识到唐军可能兵临城下的时候,不得不想方设法地搜刮更多的钱财,于是横征暴敛,大失人心。”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经济战……

    李世民骤然明白了。

    难怪他沿途过来的时候,这些高句丽百姓,个个都对他带着巨大的好感,而对于高句丽王,视其为暴君。

    一切……此时已是豁然开朗了。

    高句丽人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若是将这些花了大价钱的东西丢到一边,那么便是巨大的损失。

    可若是他们决心组建重骑,那么势必需要无数的钱粮消耗,若是不进行横征暴敛,是根本无法缔造出重骑的。

    此地本就苦寒,而高句丽朝廷一味督促各郡和各州县缴纳钱粮,地方上的父母官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也势必要穷凶极恶。

    于是……百姓困苦,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可换一个角度来说,高句丽朝廷可以选择放弃吗?

    显然……他们已经无法放弃了,他们手头的资源只有这么多,要对抗唐军,不可能将这些甲胄弃之不顾,他们也没有多余的财力,重新去修建城墙,重新去加大各地的卫戍。

    毕竟,他们购买甲胄的成本已经付出了。

    哪怕再吃力,也没有回头之路可走了。

    李世民不禁开怀大笑道:“卖给他们甲胄之后,高句丽的人心,便尽都归我大唐了。”

    “正是。”陈正泰笑了笑道:“当然,还不只是如此的,这高句丽人……千辛万苦的建立起了一支重骑兵,可又如何呢?陛下,重骑乃是进攻型的军马,而非是防御型的军马啊。高句丽人将一切的资源都堆砌在上头,难道让这些将士穿着这笨重的甲胄,在城墙上防守吗?陛下,若是如此,那么这高句丽人就是傻瓜了,因为………高句丽人军队形态已经改变了,那么相对应的,他们的战争形态也将大大的改变。”

    李世民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着,一群笨重的士兵,气喘吁吁的站在城墙上,那滑稽可笑的样子。

    这样的重骑,只能配合战马进行作战,而骑兵……历来是野战之王,可将骑兵配置在城中来进行守城,这是恒古未有的事。

    陈正泰接着道:“也正因为如此,儿臣带着天策军抵达了仁川之后,便果断的选择了以逸待劳,这是因为……那高句丽人一定会对仁川进攻!在高句丽人的预想之中,他们的重骑,在辽东的平原上,一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只是……儿臣的偏师在此,一直威胁着他们王都的安全,为了防范于未然,势必要先击溃儿臣的天策军,而后……再将这些重骑调往辽东,与大唐的主力进行决战。”

    “儿臣深信他们会进攻,倒不是儿臣神机妙算。而是因为……高句丽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们的军队配属,已经决定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李世民赞赏地看着陈正泰,点了点头,不免感慨道:“确实如此,料敌先机,看上去玄而又玄,可实际上……不过是知己知彼,便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而已。只是……这么多的重骑,只怕也很难对付吧。”

    陈正泰则是微笑道:“其实他们的重骑,能发挥出来的战力,至多两三成而已。和能发挥出十成战力的天策军而言,可谓相差万里。而且重骑最厉害之处,就在于刀枪不入。这是重骑最大的优势,可若是……一旦能够击破重骑的甲胄,那么重骑其实它的优势,反而就变成了劣势了。因而儿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做的工作,都是针对重骑,研发出可以破甲的火枪。这些工作,二皮沟一直都在做,对步枪进行了大量的改进,经过了许多的实验,最终大量的生产出来。可以说……现在天策军步兵所装配的火枪,都是为了对付重骑进行生产的。”

    此时,李世民一切都明白了。

    这叫有备对无备。

    人家陈正泰在打算给高句丽卖重甲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准备好了克制重甲的方法了。

    这一点,想来那高句丽君臣们是一定没有想到的。

    这说白了,就是一个天坑啊。

    而这些高句丽人还傻傻的欢天喜地的上赶着跳进去!

    其实重甲属于优势非常明显,而且缺点也十分明显的兵种,可只要它的优势在,在战场上它就是无敌的。

    而一旦这个优势荡然无存,那么无数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比如补给困难,比如笨拙,比如冲刺的速度远远不如轻骑。

    一旦能够破甲,那么重骑就远不如轻骑兵,甚至成为了一个个步枪手们的靶子,随意便可射杀。

    想到这些,李世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环环相扣,原来如此。朕当初竟还以为你为了钱,而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想不到竟是因为如此……”

    陈正泰不由苦笑道:“儿臣真是冤枉啊!儿臣当初向陛下做出许诺之后,这半年来,无一日不在为了破高句丽而绞尽脑汁。只是有些事,不便为人所知而已。不过……若是能拿下高句丽,即便儿臣被人冤枉,被人所不理解,儿臣也只好甘之如饴的承受了。”

    见陈正泰一副委屈的样子,李世民心里反而有些自责起来了。

    论起来,他的确不是没有怀疑过,倘若当时……他当真听信了那些陈正泰里通外国的话,下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旨意,只怕要后悔终身了。

    李世民便道:“你历来忠心,这一点朕岂有不知?朕自不会疑你,你尽管放心。不过这此后……天策军迅速破了国内城,又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道:“这重骑兵,乃是高句丽花费了无数的钱粮打造的,因而十万高句丽精锐一旦被天策军击溃,高句丽定然大为震惊。这个时候,儿臣便迅速让天策军随水师的海船北上,在国内城百里之外的港口登陆,先用火炮,一日之内,夷平了国内城作为门户的一处军镇。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国内城城下。”

    “这个时候……其实国内城内外,已是慌乱成一团了,只需要儿臣临门一脚,他们自是乖乖乞降。当时儿臣预料的是……这一切的行动都必须快速,决不可让国内城心理上接受这一场大败,也不可让他们重新组织抵抗,只有迅疾如风,方才令他们彻底丧失顽抗之心。”

    “这国内城一降,儿臣入城之后,就立即开仓放粮,解散当地征募来的壮丁,而后……分发他们钱粮,让他们安心回家生产。又勒令天策军秋毫无犯,这人心只要稳定下来,王都也易手了,那么这高句丽……便再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李世民听着目光发亮,不断点着头道:“朕本以为你只是一支偏师,还想着由李靖为辽东总管,朕御驾亲征,令你负责骚扰和牵制高句丽军马。朕当初还预想朕与李靖,能一路势如破竹,而后灭亡高句丽。可哪里知道……你这偏师,反而立下了这灭国之功。使我大唐自此……再无外患。朕这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就算现在故去,也不失千秋彪炳,文治武功了。”

    说到这里,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眼中不无欣慰,笑着道:“你立下如此大功告,你来说说看,朕该如何赏赐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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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封亲王

    不得不说。

    陈正泰这一套手法,当真是让李世民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他一直都在想,这天下变了,可是怎么变的,变成了什么样子,或许说……怎么去利用这些改变?

    对于这些,李世民是门外汉。

    他不懂。

    他还是那个谦虚几下,百官们吹捧几句明君,而后跨上马,操起刀来一阵乱砍的汉子。

    可这一套……行得通吗?

    李世民已经觉得自己砍人的效率很高了,不出意外的话,在自己的人生到达终点之前,还能干死几个国家。

    可现在……他才发现,陈正泰这一套手法,才是真正的高端且有格局。

    直接利用甲胄,将对方拖垮,弄得人家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改变对方的战争形态,把对方拉到了自己的棋局之中。

    这就好像下象棋一样,自己制定好了规则,弄好了棋盘,而后告诉对方,这象棋了最厉害的便是‘马’,我把你的棋子全部换成马,你就无敌了。

    等到对方喜不自胜,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时候,结果他发现陈正泰这个狗东西手里的棋子却是全能的,人家不管是啥,捏着一个棋子,直接拐三个弯都能干掉你。

    为何?

    因为棋盘是他的,规则也是他制定的,管你是车是马,轻轻松松的就绞杀了你。

    那高句丽,钱出了,百姓也盘剥了,最后却是输得一塌糊涂,什么都不剩下。

    这是真正的管仲之才啊。

    而陈正泰就不轻松了,面对李世民的询问,却是沉默了很久才道:“儿臣蒙受圣恩,已是感激涕零,如今侥幸得了一些功劳,怎么好意思要赏赐呢?陛下若是在赏赐儿臣,儿臣便要无地自容了。”

    长孙无忌和张千站在一旁,听到陈正泰的这番话,长孙无忌先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心里叫厉害,说是惭愧和无地自容,又是谦虚又是拒绝,这摆明是胃口不小。

    要知道,若是真的谦让,肯定会说,要不陛下随便赏我一点钱吧,或者给我一点地吧。

    如此一来,皇帝就坡下驴,大手一挥,好,赏了。

    可若是再三辞让,恰恰让陛下不得不亲口说出赏赐,而皇帝开了口,当然不能赏得太少的,毕竟……这是天大的功劳。

    等于是又将皮球踢回了李世民的脚下,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世民则是笑吟吟地道:“朕一直说,谁若是拿下高句丽,便敕封为王,正泰现在乃是郡王,理应再加一爵,加封为亲王,长孙卿家,你看如何?”

    长孙无忌当初可是吏部尚书,在这件事上,他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长孙无忌便道:“按理,除非追谥,否则异姓不能封王。只不过当下,朔方郡王本就已是王爵,已是破例,不过既然已经破例了,那么再破一例,想来也无人反对。”

    李世民点头道:“朕也是这般想的,此事,待三省一阁讨论之后,再行颁布旨意吧。”

    李世民显然是乐见其成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反正陈正泰的儿子,也算是李世民的半个血脉。

    朕自己的儿子都要封王,自己的女婿和外甥当个王又怎么了?又没吃别人家的大米。

    这事……李世民也觉得理应没人反对。

    就算有,也可以强力推动。

    毕竟这功劳不小,足够堵住所有人的嘴了。

    陈正泰于是谢了恩。

    李世民又忍不住感慨地道:“卿家了却了朕一桩心事啊。”

    他又打起精神道:“这高句丽,已是悬孤了数百年,朕打算辟其为郡县,永为我大唐疆土,如何?”

    陈正泰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本来乐浪、辽东便为中原所有,今日不过是完璧归赵而已。”

    李世民则是道:“只是,如何治理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这地方太偏僻了,一旦中原出了乱子,便立即会有人作乱,脱离中原的统治,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让人寝食难安啊!

    陈正泰道:“一切的问题,还在于世族,历来这等地方的世族,都有割据一方的意愿。那些封疆大吏,若是在此治理,不得不顺从地方的世族,可一旦顺从,百姓们便遭殃了,于是百姓便对朝廷离心离德。而若是对世家大族置之不理,这些世族掌握了此地的经济民生,一旦要作乱,朝廷也无计可施。”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迁民。将这里的世族,统统迁居去河西,河西有大量的土地,朝廷在这里收了他们一亩地,便在河西补偿他们一亩,甚至是两亩。他们若是不肯,则趁着这一次机会,直接将他们一锅端了,令他们灰飞烟灭。而若是顺从的,便可通过赎买的手段,得到他们的土地。再将他们的土地,置为朝廷所有,以永业田的方式,分发给无地的百姓。”

    “如此,有三个好处!一方面,迁走了这些世族豪强,令大唐委派的地方官吏,可以直接对百姓进行管理。其二,分发了百姓土地,便只征收他们的粮税,令朝廷有了一个直接的税源。其三,百姓们得了土地,自是对朝廷感恩戴德,再无反叛之心,毕竟……这高句丽王高建武人等,暴虐不仁,横征暴敛,百姓们已是深受其害。而这些高句丽世族奴役百姓,欺负良善,也是常有的事。朝廷为百姓们除去了这两害,百姓们自然再不会叛逆了。”

    李世民亦是认同地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只是,那些世族会同意吗?”

    陈正泰显得胸有成竹,道:“他们想不同意也不成,如今他们是败军之将,到时强行迁走之后,到了河西,便由不得他们放肆了。河西距离这里有数千里之远,他们再也无法还乡,只能视河西为故地,且到了河西之后,举目无亲,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抱着儿臣的大腿,如若不然,他们是去了高句丽的根基,倘若日后还有异心,儿臣反手之间,便教他们灰飞烟灭。”

    这说的是实话。

    其实陈正泰的迁民之策,延续的乃是西汉朝廷的老办法。

    这个办法很有效。

    当然,汉武帝虽然能够成功,是因为汉武帝得到了儒家的支持,针对的乃是地方的豪强。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那些支持汉武帝的儒家,以世族的方式,取代了地方豪强,成为了帝国的根基。

    世族大概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叫陈正泰的家伙,用他们老祖宗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李世民便笑道:“不会出乱子即好,这河西之地……不知要聚集多少世族。到时……倒是难为了你。”

    说到这,李世民摇了摇头,叹息。

    世族的危害,李世民是很清楚的。

    陈正泰的这一套赎买政策,当然有利于大唐的统治,却也让这河西之地变得充斥了世族,这些世族……从天南地北而来,是最让统治者头痛的。

    当然……其实他不知道……陈正泰是很喜欢这些世族的。

    一开始的时候,陈正泰也觉得是请了一群大爷来。

    不过很快……陈正泰就发现世族的优点了。

    这些人几乎是天下的精华,最大的表现就在于,识字率很高,比如清河崔氏,人均都是秀才以上的水平,引经据典,张口就来。

    这导致整个河西之地,虽然人口不过数十万户,可是识字率却高达了可怕的三成。

    三成是什么概念?

    这即便是放在一千多年之后,工业革命开启了相当一段时间,许多工业国也未必能达到这可怕的识字率。

    因而……二皮沟大学堂开始在河西的兰州开设了新学堂,报名者极多,而生源也是极好。

    做任何学问,无论是数理化,其实都需要基础的,一个读过书的人,就是比目不识丁的人学东西更快,因为人家自幼就掌握了学习的方法,理解能力强,接受能力也很强。

    新学堂今年招生了一千三千人,其中大半数,都是新校区生员。

    而世族还有一个可怕的地方,那便是,别看他们好像傻乎乎的只晓得研究儒经,可实际上,他们是天下最精明的人!

    从前学经文,是因为玩这个才是统治阶级,上档次,能给自己的家族提供区别于庶民的优越感。可到了河西之后,他们亲眼见证了数理化所造成的巨大力量,意识到作坊才能带来更多的财富。明白到有些学问,居然能增加粮食的产量。也明白……那轨道交通,源于人们对于物理的认识。

    于是乎,相当多的世族子弟,已经毫不犹豫的丢掉了儒经,尝试去明白这些新的学问了。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从前在国内,只要他们能欺压百姓,就可以获利。所以极聪明的相互联姻,确保自己继续维持统治地位,与此同时,疯狂的兼并和侵吞百姓的田产。

    可到了河西之后,四周都是蛮夷之地,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小民的土地给你侵占,想要发财,不能将目光落在河西的隔壁邻居身上,而是需要目光放在其他地方。

    这些人便迅速的改弦更张,开始信奉起了汉武帝时期最流行的公羊学理论,用这些理论武装自己,将张骞和卫青、霍去病这一类的人视为偶像,大肆建立各种张骞、班超以及卫青、霍去病的祠堂和武庙,到处灌输强民之类的思想。甚至大规模的赞助一些人向西域深处进行探险活动。

    这种种的行为,真真是看的陈正泰瞠目结舌。

    某种程度而言,这些混了几百年,还一直维持着巨大家业的家伙们,你不得不佩服他们,要知道……王八也未必能活得比他们的家族更久呢!

    这等人适应能力特别的强,一到了河西,立即能审时度势,而且迅速的将在关内对付寻常庶民们的那一套,放在了周边的异族上,各种的花样频出!

    对内,不断的叫嚣着要增强防卫,鼓励人们习武从戎,对外,四处挑衅、探险,天天盯着吐蕃和西域诸国,还有其他游牧部族,眼睛都要红出血来了。他们的子弟,人人都学诸葛孔明,开口就是隆中对,仿佛已把这天下诸国,都已安排的明明白白,似乎早有坚持不懈,子子孙孙,发扬着愚翁移山的精神,非要将人家打残不可。

    某种程度而言,现在的河西,就是一群披着儒家皮,斯文有礼的强盗们组成的一个集团!

    在这个集团里,人们以陈家为核心,陈家惦记着别人家的‘媳妇’,并且相对应的,开始慢慢的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与关内所不同的习俗和民风。

    不说别的,就说一个崔家,据陈正泰所知,崔家已经掌握了大大小小数十份的舆图,有吐蕃的,有车迟的,有大宛国的,这都是崔家的子弟,冒着巨大的风险,以商业交流和探险的名义,用脚丈量,而后绘制出来的东西,听闻这舆图十分精准。

    这他么的不是强盗吗?难道还真是什么诗礼之家?

    而对于陈正泰而言,陈家想要确保自己在河西的地位,一方面是陈家需要不断的壮大自己,同时需要不断的握着河西、朔方和高昌等绝大多数的土地!

    说穿了,只要陈家的实力,比第二大家族加此后前十大家族加起来,都有压倒性的优势,自然而然,便是真正的河西之主。

    而另一方面,则需迁徙进来更多的世族,只有迁徙进来的世族越多,才可以给其他家族掺沙子,形成一超百强的局面。

    所以对于这高句丽的世族……陈正泰是一点都不嫌弃,还很是欢迎,不就费点地吗?河西有的是。

    此时,李世民的心情显然格外的好,和陈正泰说了不少自己一路来的见闻:“无论是乐浪还是辽东,都可种植庄稼,只要有粮,朝廷便可牢牢掌控。还有,这天策军……听一路所见所闻,都说他们令行禁止,实在难得啊!”

    陈正泰笑了笑,这一点,他没有谦让,天策军的军纪历来是最好的。

    “一代新人胜旧人啊。”李世民笑着打趣道:“朕和当初那些老东西,都已经垂垂老矣啦。现在行军打仗,这天策军中,倒是出了不少的将才,这些人……将来便是第二个李靖,第二个程咬金。此番他们也立了极大的功劳,依旧还要赏赐。”

    陈正泰自是欣喜不已,于是笑道:“他们若是知道陛下对他们如此赏识,一定感激涕零。”

    李世民则是摇头道:“可不是朕赏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用命。如今朕总算解决了这高句丽的心腹大患,可以高枕无忧了。这几日,朕在这里住一些日子吧,也好体会一下乐浪的风土人情。不急着回去……”

    长孙无忌则是在旁道:“陛下,回程时,是走陆路还是海路?”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很是紧张的样子。

    李世民顿时就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了,便笑道:“看样子,长孙卿家是想自己的儿子了吧,若是走海路,少不得要途径百济的仁川吧,是在仁川登船吗?好吧,朕也尝试一下海路,海上风浪急,还是有一些风险的,当然,朕也不畏这风险。”

    这倒是被李世民一下子点中长孙无忌的心思了,很显然,李世民有时候还是挺体谅大臣的。

    长孙无忌则是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喜不自胜地道:“谢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转而道:“就是不知,这百济国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说着,含笑,似乎又想说,不如干脆顺道将这百济也灭了吧,留着碍眼。

    陈正泰却是笑了,他对此,没有任何的意见,李世民高兴就好。

    在强悍的实力跟前,就是能这么有底气!

    不过李世民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阐述下去。

    此时得意归得意,他还是留着几分理智的,人家毕竟没有犯错,何必要动武呢?

    大唐还是讲道理的。

    次日,陈正泰便带着李世民在这国内城转悠了一日。

    李世民看得兴致勃勃,口里道:“此地民风,看来与我大唐也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此地,若是走陆路,实在太远了。还是在此多建一些港口,利用海船来往,或许更为便利。”

    陈正泰点头道:“正是,儿臣也是这样想的。至少现在,朝廷是没有余力在此地修建铁路的,用海船来互通有无,价格低廉,而且一旦有了需求,对于海船的制造发展,也有莫大的好处。”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看,忍不住笑道:“朕想的是如何控制此地,你想的却是发展你的船?”

    陈正泰也是乐了,道:“就如陛下这几日挂在嘴里的一样,天下变了,这造船业的发展,不也是其中之一吗?从前的时候,百姓们饮毛茹血,是先民们,不断的利用手中的工具,方才有了中原的繁盛。这甲胄是工具,海船也是工具,世间万物,都可制为工具,让这些工具,为我大唐所用,又有何不可呢?”

第六百零六章:册封

    李世民闻言大笑。

    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陈正泰的思维。

    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总能语出惊人。

    可是细细去思量,却又发现这些惊人之语里,也有着另一番的道理,令人值得深思。

    过了几日,李世民便启程,随一队禁卫以及浩浩荡荡的天策军护军营前往仁川了。

    人马一路南下,遮天蔽日。

    这护军营的规模,也有数千人之多,足以保护李世民的安全了。

    此时的天策军,是不会将区区百济放在眼里的。

    这刚到百济的境内。

    此时,却见一队人马在此等候着了。

    似乎这些人早就来了,居然还安扎了营寨。

    李世民心里好奇,立马让人先行去询问。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回报道:“禀陛下,百济王与新罗王率百官在此静候陛下,除此之外,还有倭国使节也都来了。”

    李世民是前些日子打算动身来这百济的,百济人立即有所察觉,倒并不意外,可是他没想到,这新罗人的动作,居然比百济还快。

    据传是这新罗王听闻大唐皇帝要经百济,居然也不和百济国打招呼,亲自骑着快马,日夜不停,便赶了来。

    要知道,百济和新罗可是宿仇,这番举动十分胆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可那新罗王显然还是冒了这个风险,他的算计之中,觉得百济再怎样大胆,也不敢阻拦自己前去迎接大唐皇帝的圣驾。

    于是,此人招摇过市,竟和百济王一道在此侯了一天。

    事实上,大唐灭高句丽的消息,给予了所有人足够的震撼。

    倒不是单单因为高句丽的灭亡,而是这个灭亡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堂堂高句丽尚且如此,何况是区区的百济和新罗呢?

    这种狐死兔悲的感觉还是深有感悟的。

    即便是在百济的倭国使者,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压力,大唐的水师本就犀利,已经控制了附近的海域,若是再搭配上这可怕的天策军,就难免让人觉得可怖了。

    李世民过境,百济王与新罗王纷纷上前,行了大礼道:“小王见过天子。”

    李世民见二人在自己的马下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由瞥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则回以一个无奈的表情。

    李世民便笑道:“不必多礼,在此候着朕,风餐露宿,只怕很是辛苦吧。”

    新罗王率先道:“不敢,为王前驱,本是小王的本份。”

    好吧,为王前驱的典故居然都出来了。

    陈正泰大抵能感受到这位新罗王满满的求生欲了,禁不住心里吐舌头。

    李世民便笑了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领着人在此歇了一阵。

    百济王提供了沿途的膳食,都是从百济宫中带来的厨子。

    味道嘛……尚可。

    李世民吃过之后,而后那长孙冲便前来见驾了。

    他朝李世民行了个礼:“臣长孙冲,见过陛下。”

    这长孙冲,从出身来说,乃是李世民的外甥,也算是李世民看着长大的,只是长孙冲被派来百济后,李世民便再也没有见过长孙冲了。

    此时长孙冲的个头已经很高了,面上显得稳重,与从前的样子可谓是相差甚远,李世民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

    而站一旁的长孙无忌,便就在长孙冲上前来见礼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父子二人对视之后,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此时长孙冲到了近前,总算是可以好好看看这个许久不见的儿子了。

    长孙冲显得镇定自若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稳重的气息。

    李世民显得很高兴,大笑道:“冲儿,你的父亲近来一直念叨你呢,朕让你来这百济,汝父是一直对朕有怨言啊。”

    长孙冲便谦和地道:“来百济,乃是臣心甘情愿的事。男儿志在四方,臣不来,别人的儿子也得来,谁家的父亲又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长孙家世受国恩,倘若只希望能够仗着宫中的关系生活优渥。那么……必定是不能长久的。一个鼎盛的家族,理应是人才辈出,且族中子弟们不畏艰险,上遵君命,下安黎民,方是长久之道。”

    李世民听罢,眼中顿时浮出欣慰之色,大喜道:“想不到你能领悟这些,不错,很不错。”

    长孙冲则道:“其实是朔方郡王殿下教诲的。”

    众人便又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则是一脸懵逼,心里呐喊,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好吧,就算说过,那也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吧。

    大概是他没有什么表示,却见长孙无忌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陈正泰便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枉费了别人一番好意的坏人似的,于是他连忙咳嗽两声,尴尬地道:“陛下,我不过是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长孙而已,咳咳……这是我的心声。”

    李世民又笑了,道:“你们看看,若是年轻人都如正泰这般,朕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很好,这是鸿鹄之志。朕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顿了一下,李世民话锋一转道:“冲儿,你在仁川可有什么作为?”

    “其实也没有什么作为,不过是奉旨在此驻守而已,一面修好百济,一面协助一些唐商。”长孙冲显得很谦虚。

    李世民却很满意,长孙冲真的长大了,言辞之中,没有太多的浮夸,也没了少年时那般的浪荡。

    不过……等李世民移驾到了仁川,这才被仁川的繁华所震惊。

    他原以为,仁川理应只是一个小小的港口,而长孙冲则一直都在这吃苦,此前还有点心疼长孙冲呢!

    可哪里晓得,只短短几年的时间,这里早已成了一座城市,而这城市繁华无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货栈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那港口处,数不清的海船张着帆布。

    即便是那监察院,还有那总商会,一个个高大的建筑,也如地标一般,矗立在港口的中心位置。

    远处还有钱庄,看钱庄的买卖也是极好,门庭若市呢!

    一路跟在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也大为吃惊,看这样子,此地绝不会比寻常的州府要差,甚至更热闹一些。

    当他得知,仁川在这里竟是每年能收取数十万贯商税之后,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有了这些钱,仁川在此铺设了大量的道路,建立更大的港口,甚至……在这里,还招募了不少的商户和匠人,为大唐水师造舰。

    李世民此时此刻,对长孙冲是真的颇为欣慰了,忍不住又将长孙冲召到了面前来,而后道:“昨日那新罗王来见朕,表示了臣服,到了明年,他会派更多的遣唐使前往长安,递交国书,朕看仁川这里……未来大有可为,不妨便敕你为百济、新罗和倭国三国宣慰使,这三国的贸易,以及租用土地事宜,统统交你打理吧!新罗所划拨的土地,还有倭国那里……未来若是也划拨的土地,你照本宣科,依着这仁川的办法来处置。”

    长孙冲立马行礼道:“臣遵旨。”

    李世民不由感慨道:“海商之利,朕从前没有想到,现在才知道……这里头的利益有多丰厚,既可在将来带来财源,也可使我大唐的货物畅行天下!除此之外……还可将诸国的宝货送至大唐,更不必说,还可增强朝贡,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好好用命,做你的班超和张骞。”

    其实这个时候,长孙冲已经摸透了这附近各国的情况了。

    大唐战胜了高句丽,大唐的水师现在又纵横在此处海域上,新罗和百济纷纷臣服!

    这就意味着,未来和新罗的条件,更加好谈了。

    现在大唐还需有更多的港口……新罗是一个,倭国那里,似乎也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若是能遵照百济的先例是最好的,若是不肯服从,那么就只好请娄师德出马了。

    他在此多年,了解这里的天文地理,也知道各国的风土人情,背靠着强大的大唐,对于他而言,可以使用的手段实在多不胜数。

    李世民在仁川住了一些日子,而后便登船,一路抵达天津港。

    而此时,战报早已送到了长安。

    长安哗然,而后举国欢庆!

    对于天策军的战力,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此时朝中许多人,除了赞叹之余,其实早已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天策军实力强大,而百官之中,世族的子弟居多,这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早就盯着许多地方了。

    譬如……那吐蕃就很令人讨厌,还有西域诸国,甚至还有草原中各个部族。

    甚至他们还听闻,更西一些,有吐火罗和波斯,也是较为富庶的地方,向南一些,有博津和天竺。

    现如今……没有人比这些世族们更迫切的需要土地了!

    他们建起了一个个作坊,作坊里的货物,需要寻找买家,作坊的原材料,需要寻找货源。甚至……他们的庄园里,也需要大量的人力。

    天策军竟有这样的实力,那么岂不是可以……

    因而这个战报,对于百官而言,欢欣鼓舞。

    当然,有一条陛下的诏书,却是引起了三省一阁的讨论。

    陈正泰立下了大功,既然如此,那么理应给予封赏!

    而陛下的暗示是,敕封亲王,询问宰相们的意见。

    这么大的事,皇帝当然是不可以独断专行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重视大家的建议。

    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他们很清楚,上一次就已坏了规矩,而这一次……难道还要再坏一次?

    大唐的礼法,难道是公共厕所吗?

    谁想上就上的?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灭国之功啊!

    要知道,李靖带着十几万大军,可还是徒劳无功,还损耗极大,浪费了无数的钱粮,进展却是有限。

    若不是陈正泰这偏师,果断的一路拿下了国内城,大唐要经受多少的损失,还是未知数呢!

    简单的说,就是因为有陈正泰这家伙,给大唐省下了多少的银钱?

    于是众说纷纭。

    有人坚持礼法。

    有人认为实至名归。

    吵闹了小半个月。

    倒是监国的李承乾恼了,将宰相们召到了面前,忍不住大骂了一通:“这样的事,吵了半个月也没有结果?若是国家大事,都是这般,我大唐早已亡了!真是岂有此理,此事,孤做主了,就这么办了吧!”

    于是,支持的人面带喜色。

    而反对的人,居然松了口气。

    要知道,反对的人之所以发对,并不是他们和陈正泰有仇。

    而是因为,他们觉得这破坏了规矩。

    自己作为一个有名望的大臣,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轻易同意呢!当然要据理力争,显出自己的风骨嘛!

    可现在有了太子殿下一言而断,那便好了,反正自己已经据理力争过了,是太子自己糊涂,和我没关系。

    李承乾难得自己做了一回主,倒是高兴不已,况且自认为陈正泰的好兄弟加大舅子,自是乐见其成的!

    他将李秀荣叫到了面前来,感慨道:“此番陈正泰立了大功,封个亲王,乃是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每一次父皇远征,孤都要在此守着,名为监国,实为监禁,这三省一阁,才没有人理会孤的想法,不过是将孤视做是提线木偶罢了。”

    李秀荣只轻轻一笑:“许多所谓的国家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然有宰相,让宰相们去料理,又有何妨呢?太子监国,监的乃是国家大政,只要督促好宰相们即可,倘若事事都过问,到时皇兄定又是要顾头不顾尾,焦头烂额了。”

    李承乾叹道:“你们是说什么都是有理啊。”

    接着摇了摇头又道:“却不知父皇和正泰何时回来,他若回来,我倒是有大事要和他商量。”

    李秀荣便不吭声。

    李承乾则笑道:“也是,你一定也不知道,只怕你比孤还急呢。是啦,继藩现在如何了?听闻他已学会说话了,他太愚钝了,快三岁才勉强学会说话。”

    李秀荣便道:“人们都说,语迟的人聪明。”

    李承乾道:“哪里,不过是安慰之词罢了,说话都比别人迟,能聪明到哪里去?孤前几个月看他,一副傻愣傻愣的样子,孤都害怕他脑子不好。”

    见李秀荣俏脸拉了下来,李承乾便忙道:“罢罢罢,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

    其实自李秀荣掌了鸾阁,李承乾这个监国太子,确实轻松许多,他虽什么都想管一管,却发现面对那文山会海,根本不是自己的性子可以去管得了的,想想就头大啊。

    可李秀荣却很心细,总是能从许多奏疏和宰相们的会议里,大体分辨出轻重来,而后坚持自己的意见。

    再过了半月,便有快报来,说是陛下和陈正泰已带着人,疾行回京了。

    李承乾不敢怠慢,连忙让人打探,一面让百官做好接驾的准备。

    几日之后。

    李世民总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城。

    陈正泰则径直去了二皮沟,他是受不了那冗长的接驾仪式。

    而陈家上下,也得知陈正泰回来,倒是都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

    三叔公激动得不得了,大声大气地道:“正泰,听闻你立下了军功?这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了。了不得啊,我们陈家,出了大功臣啊。”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军功,和其他的功劳可不同,而且是真正的灭了国的。

    三叔公觉得陈家的阀阅里,又要浓厚的添上一笔了。

    他甚至还打算请一群大儒,给陈正泰修一个传记,反正陈家有钱,从陈正泰往上,到列祖列宗,追溯到东汉时起的元祖,都要好好的吹嘘一番。

    陈正泰上前,带着微笑道:“叔公,此番远行,定又让叔公担心了。”

    三叔公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担心,不担心,晓得你不会出事的。”

    呃,有点不上道啊。

    陈正泰尴尬一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春光明媚,噢,公主殿下和武珝长史在不在?”

    三叔公便道:“还在朝中,没有回呢,十有**,这个时候当去接驾了。对了,待会儿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他正想拉扯着陈正泰进屋堂里书说话。

    这时,外头有黄门匆匆而来,口里大呼:“朔方郡王殿下接敕命!”

    有诏书来了……

    于是,陈正泰不敢怠慢,领着陈家人,急忙赶到了中门前,迎了宦官。

    这宦官则是羡慕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咳嗽,取了竹简出来……

    一看到竹简,三叔公和陈正泰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册书。

    所谓的册书,是立皇后或者太子,亦或者册封亲王用的最高级别敕旨。

    一般情况之下,敕命分为三等,最上一等便是册书,而颁布的册命,是写在竹简上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而次两等则称之为制书和慰劳制书,档次就很低了,用的是绢黄纸。

    意思是,你级别还不够,就不浪费竹简了。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环保概念了。

    ………………

    这两天老虎要好好准备一下剧情,有些大纲还没弄好,可能更新会少一点点,或者慢一点,剧情顺了就尽量还。

第六百零三章:封国

    宦官宣读了敕书,敕书中的内容并没有意外。

    陈正泰大功于朝,敕封为王,王号为‘凉’。又敕封为朔方、河西、高昌三州都督,节镇西疆。

    在大唐,王分为亲王和郡王两个等级,皇帝的儿子封为亲王,皇帝的孙子敕封为郡王,除此之外,死去的大臣,往往会有追赠的郡王爵号,其实无论是亲王还是郡王,又或者是公侯本身是没什么权利的。

    因而,唐律之中明文规定,虽以国王之,实与匹夫不异。

    这意思是,虽然号称是国王,可实际上和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制度之中,显然也是有漏洞的,为了让这些王爵们为君分忧,往往在得到爵位的同时,还会有官职,而一般亲王级别的官职,权力就很大了。比如现在李世民的儿子吴王李恪,虽是亲王,没什么权力,可他同时还担任着安州都督,司空这样的职位。掌握着安州的军政大权。

    现在的陈正泰也是一样,他乃是凉王,真正的职位却是三州都督,权力非常的大,而后头那节镇西疆才是最厉害的。

    所谓的节镇,其实是晋朝时的说法,当时的西晋灭亡之后,皇族和大量的世族南渡,成为了后世史学家所称的东晋,可是在长江以北的区域,却还有大量的人没有选择渡江,他们一方面向东晋效忠,一方面自称为流帅,带领不愿渡江的军民百姓,在各地苦苦支撑。

    可这个时候,东晋朝廷已经没有办法给予他们支援了,于是,便授予他们军政大权,让他们在本地固守。

    因而,就有了节镇这个概念,所谓的节,指的是持节,节乃天子所赐,代表的乃是天子的权威,朝廷既然管不到你了,可怎么样让你号令四方呢?当然是赐你节杖,而后给你代表天子的权力,让你上马征战,下马安抚百姓。后头的所谓镇,其实就是一方的意思,节镇西疆,即等于是正式的授予了西疆之地的军政大权,陈正泰在西疆之地行使天子一般的权威。

    当然,这个节镇的概念,到了唐朝中后期之后,因为世族不断的侵吞土地,军府已经大大的破坏,以良家子为首的自耕农纷纷破产,府兵制度被大大的破坏,最后不得不从原先的府兵体制,改为了募兵制,而最终,却演化为了节度使。

    陈正泰领了敕命,这一切都不觉得意外,自己这个国王,算是真正有了开府建牙,自行选任官职的权力了。

    比如,可以在王府里,设置国令、国尉和国丞三套军政班子,国令就相当于是参预军机的宰相,国尉掌握军马,国丞则负责执行,进行行政的管理。

    除此之外,此时的大唐亲王屈指可数,地位越高,对于陈氏在河西的发展越是有利。

    地位这东西,是一切发展的保障。

    陈正泰当日傍晚,便入宫谢恩。

    李世民此时正坐在殿中,查阅着近来的一些奏疏。

    李承乾却一脸苦恼的样子,站在一旁,束手待命。

    很显然,李世民在考察这些日子以来,李承乾监国的表现。

    而后,李世民皱着眉抬眸,看向李承乾,很是不解地说道:“太子,这么多奏疏里,为何朕不见你对奏疏有过批阅?”

    李承乾便道:“宰相们已经做了。”

    李世民便不露声色:“是啊,这些东西,让宰相们去做,倒也没错。但是朕来问你,这数月以来,各地进上来的军政大事,你心里有数了吗?”

    “这……”李承乾双眸转了转,似乎在思考,不过仅一会的时间,他便回答道:“想来是有的吧。”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奏疏,一脸严肃地开口道:“好,朕来问你,蜀中出了一伙贼寇,规模有数百人之多,此事你知道吗?”

    李承乾一脸懵逼,此刻他飞速地回忆着,可,他始终想不起来,只能期期艾艾地道:“父皇,儿臣想一想……想一想……”

    “哎……”李世民见他如此,心里便有数了:“朝廷设宰相,本就是为君分忧,像这样的事,让宰相们去处理,就没有他们处理不好的。这些都是我大唐的栋梁,区区数百个贼寇,不过是小事而已。因而,你若是在奏疏之中,没有批阅,统统交给宰相去做,这其实并没什么不好。皇帝的精力有限,怎么可能事事都去亲力亲为呢?可是……你是监国太子,你可以不管,只依宰相们去办事可以,但是你却不能对此毫不知情。天下发生了什么,宰相们怎么处理的,处理之后,如何执行,执行之后,有什么成效。这怎么能不管不顾呢?若是你对此不管不顾,若是有宰相滥权乱政,当如何?”

    李承乾吞吞吐吐地道:“儿臣……儿臣……”

    “成日偷懒,前些日子,还规矩一些,可是趁着朕不在长安,却又开始胡作非为了。”李世民面色立即不好看了,沉着一张脸,厉声道:“若是这样下去,朕怎么敢将国家交给你?”

    李承乾吓了一跳。

    做不做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特么的都让我做太子了,现在跟我说这个?

    世上有得到好下场的废太子吗?

    李承乾便忙道:“儿臣以后,再不敢偷懒了。”

    即便李承乾知道错了,李世民也自然没有好脸色,依旧沉着一张脸,显得很不悦,其实,这也源自于李世民自己的心态。

    历来皇帝和太子之间关系总是难以把握,当然可能有太子的缘故,可做皇帝的,也是难辞其咎。

    他李世民难道对儿子没有什么防范吗?若是李承乾在监国的时候什么都管,只怕李世民又要生出其他的想法,认为这是太子早就想做皇帝了,这个儿子……真是急不可耐,已经恨不得自己赶紧死的地步了啊。

    显然,也正因为东宫猜到了皇帝这样的心思,所以往往交代太子,虽是监国,但是要小心,可不能什么事都管,无为而治就好,要显出自己淡泊名利的心思。

    于是,这世上最滑稽的一幕便出现了。

    分明是作为继承者,未来要手中掌握天下权柄的太子,可实际上……却又要表现自己高风亮节,最好是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

    这……可能吗?

    皇帝的年纪越大,这样的疑虑就越重。

    太子的行为就要越谨慎。

    可越谨慎……就反而会放出另外一个信号,即太子无能,于是乎,李世民又抑郁了,这也太渣了吧,将来怎么继承江山呢?

    因而,此时的李承乾是很郁闷的。

    而李世民同样郁闷。

    只有站在一旁的陈正泰,却看着这一对父子,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啥好。

    只能说,你们牛逼。

    李世民叹了口气,看了陈正泰一眼,道:“你这亲王,乃是理所应当,就不必特意来谢恩啦,朕令你节镇西疆,你好好干。”

    “是。”陈正泰道:“不过……有一件事。”

    “何事?”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

    “当初玄奘和尚还有陈家一些子弟,前往西方取经,可至今为止,还没有音讯。韦家有人在波斯时,听闻好像他们被大食人扣押了。儿臣觉得事态严重,所以恳请陛下做主。”

    李世民诧异,不解地开口道:“大食人?还有波斯?这韦家人……去波斯做什么?”

    波斯对于李世民而言,是什么概念呢?

    那几乎是远在天边的存在。

    陈正泰咳嗽一声,随即便如实说道:“波斯国,其实也有人来求救,说是大食人十分的猖狂,屡屡侵占波斯的疆土,希望大唐能够驰援。”

    李世民失笑摇头:“还有这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正泰一脸严谨地试探道。

    “那么……儿臣当真看着办了?”

    李世民点点头:“关中以西,卿自为之。”

    虽然每一次,李世民都说这些事你自己好好处理,可是陈正泰依旧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向李世民汇报,绝不会自作主张。

    而至于波斯那等烂事,陈正泰回来之后,便听人说了,其实说到底,十之**是崔家和韦家还有那些世族们折腾出来的。

    这些人……现在太跳了。

    只是……事情已经出了,又不能不理。

    陈家被这些家伙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置之不理,难免让人寒心。毕竟大家是利益共同体,这些人……现在在高昌种着棉花,果然……棉花的长势极好,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始大丰收了。

    在高昌,数不清的棉纺作坊趁此机会开始开设,新规划前往高昌的铁路线,也已进行了勘探,数不清的劳力,源源不断的前往高昌。

    最可惜的是,铁路线已修到了西宁,西宁至关中和朔方的铁路已经贯通。

    这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货物,将至西宁集散之后,可以直接进入关中了。

    未来若是高昌的铁路也贯通,那么,这条通往西域的铁路线,将无数的棉花和棉纺品,源源不断地输入关中,再通过运河,输送到天下各地。

    这里头的暴利,是可以预期的。

    只是……显然对于世族们而言,借高昌而进入了棉纺业,显然只是一个开始。

    西域诸国,依旧还有不少适合种植棉花以及大量水果的分地方,而且……拥有着许多的矿产,甚至……他们寄望于能够彻底的打通西域,进入人口密集的波斯、大食一带,甚至南下进入天竺。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财富更加诱人了。

    虽然这些世族,跟着陈家已经挣的盆满钵满,可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止境的。

    这波斯和大食之间,打生打死。

    立即令世族们意识到到又有机会了。

    他们迅速联络波斯,表示可以帮助波斯抵抗大食人。

    当然……这种许诺别有用心。

    可对于处于劣势的波斯人而言,却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波斯已经岌岌可危,若是能得到援军,即便明知唐军不过是另一头虎狼,却也依旧愿意抓住这救命的稻草。

    这几日……关于玄奘的事迹,已经通过了四海报还有新闻报闹的天下皆知。

    已经使天下人,充分认识到了这可怜的和尚,为了弘扬佛法,而做出了无数的努力。并且,不畏艰险,深入西境。

    当然……大肆的宣扬可怜的玄奘,显然是别有用心的,这显然是在煽风点火,希望大唐干涉波斯事务。

    李承乾居然也知道玄奘的事,所以他一脸好奇地开口问道:“可是那个取西经的玄奘?”

    李世民狐疑地看着李承乾:“区区一个和尚,太子也关注吗?”

    这话里,带着几分埋怨。

    国家大事你不管,一个和尚的事,你却了如指掌,这是太子吗?

    而且这种小事是你太子该关注的吗?

    李承乾瘪了瘪嘴。

    “这事太大了,听闻长安数十个寺庙的和尚,前几日,一道都聚集在大慈恩寺里为玄奘祈福,聚集的僧众,有数千人之多。前去观看法会的香客,至少有数万,此事之后,长安各坊,许许多多的百姓,都在自己的门前挂了祈福牌子,都是盼着玄奘能够平安。父皇,这事可不小,何止是儿臣知道,这天下都已传遍了。”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事情闹的这样大。

    他对于玄奘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印象,当初不过是陈正泰希望自己批准玄奘西行而已。

    可哪里晓得,时至今日,这一个玄奘,却成了天大的事。

    其实……从宣传角度而言,玄奘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首先,他是一个相较来说,比较完美的人,完全符合完美受害人的理论。

    你几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丝毫的漏洞和污点。

    除此之外,他的身份,也足以让此时的天下人对他生出同情之心。

    他是一个僧人,而且还是一个高僧,而他的目的,是为了振兴佛学,因而不避辛劳,舍身忘死西行,这样的精神,是很让人感动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大唐,佛教的影响很大,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寺庙林立,信众也是多不胜数,对于寺庙里的僧侣们而言,玄奘遭到了大食人的戕害,他们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而对于信众而言,高僧遇难,更是牵动人心。

    因而,此事的本质就好像遍布了干柴的木屋,然后报纸背后的世族们拿了一个火把,于是,**之下……顿时野火燎原。

    李世民笑了笑:“噢,这样看来,朝廷也该予以一些关注了。只是……宰相们为何不将此事奏来。”

    “此事只在民间盛行,想来朝中诸公,没有过多的在意吧。”李承乾道:“不过,儿臣以为,宰相们只关心军政大事,可对于皇家而言,若是对百姓们的所思所想,完全无动于衷,只怕……难免让天下的臣民,心中对皇族有疏离之念。”

    李世民点头:“既然如此,就让相关的衙署,发一篇表文,旌表一下玄奘吧。”

    这显然是朝廷能做的事了。

    李世民心里却不禁嘀咕,朕去征高句丽,尚且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一个和尚,却闹的天下哗然,这百姓们成日都在想一些什么?

    当然……李世民也不好将心里话说出来,而后看了陈正泰一眼,淡淡开口道:“波斯那里,你自行去交涉吧。”

    陈正泰领了旨,与太子李承乾一道出宫,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李承乾挨了骂,唾面自干的样子:“父皇近来,越发的喜怒无常,已经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这个时候陈正泰自然是安抚太子,省得太子他胡思乱想。

    “殿下还是少发一些牢骚为好,陛下毕竟是殿下的父亲。”

    “这个我自然知道。”李承乾耸耸肩,随即便朝陈正泰笑道:“走,随我去东宫,给你看看孤的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陈正泰不解。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人一道上了车,马车随即往东宫去,只是东宫的大门,却是太极宫另一侧,少不得要绕一大段路,这大慈恩寺,其实就在东宫附近,马车靠近大慈恩寺的时候,却发现……这里远远的已经人满为患了。

    到处都是香客,层层叠叠,数不清的人……聚在此,一个个神色肃穆。

    李承乾忍不住道:“怎么这些人又祈福了?这一个月下来,已经祈福了七八次了。”

    一个宦官在车外,忙是气喘吁吁进来:“殿下,只怕今日也要绕路了,这里的香客太多了。听闻各寺的僧侣,又齐聚于此,在此祈福。今日来的香客更多,听说不少外州的香客也都来了……聚众有十数万之多呢。”

    李承乾唏嘘不已,看着陈正泰道:“你看看……一个和尚……比宫里的排场还大,孤若是遇到了危险,有一千个人祈福便心满意足了,只怕其他人都在偷乐呢。”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陈正泰安慰他:“我觉得以殿下的好名声,至少应该有三千人。”

第六百零四章:偷袭

    在李承乾心里,一千人和三千人,显然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至少和这十万人为之祈福的玄奘法师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苦着一张脸,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只得让车马绕路,只是这一绕路,便不免要往街坊方向去了,那里更热闹,林立的商铺前门庭若市。

    李承乾唏嘘不已,口里道:“你说,怎么一个和尚能令这么多的百姓如此爱戴呢?说也奇怪,咱们大唐有多少令人仰慕的人啊,就不说父皇和孤了吧,这文有房公和杜公这样的人,武呢,也有李将军和你这般的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怎么就不如一个和尚呢?”

    陈正泰想了想道:“可能是百姓们总是更同情弱者吧。玄奘这个人,无论他信奉的是什么,可毕竟初心不改,而今又遭遇了危险,自然让人产生了同理之心。”

    李承乾便瞪着眼睛道:“他弱还有理了?”

    陈正泰一愣,居然觉得这话没毛病!

    陈正泰便讪讪笑道:“好啦,好啦,殿下不要介怀了。”

    李承乾则气呼呼地道:“哼,反正孤现在听到玄奘二字,便觉得不喜的,你也不要掺和这玄奘的事。”

    陈正泰立马便信誓旦旦地道:“我乃世俗之人,与他玄奘有什么关系?当初让他西行,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西域等地的风土人情罢了,殿下放心,我自不会和他有什么相干。”

    李承乾很满意,他这个时候,还有一些少年心性,性子里颇有几分黑白分明,这种情绪的大抵是,我不和他玩,你也不许。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却见不少货郎走街串户,陈正泰隐隐听到货郎的吆喝声:“快来买,快来买,玄奘法师的佛像,陈家木器行出品,不可多得,只要一贯一个,大慈恩寺开过光的。”

    陈正泰听得无语,只见那货郎手里拿着一个佛像,可鬼知道那是不是玄奘呀!

    李承乾却透过玻璃窗定定地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禁不住道:“什么意思?你还卖玄奘的佛像?还一贯一个?不如去抢呢!陈正泰,你真是昧了良心。”

    陈正泰不禁尴尬地道:“殿下,我冤枉啊!你别忘了,我也是刚回长安的,这定是陈家其他人做的主,与我没有关系啊。”

    李承乾便咬牙切齿地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这玄奘如此火热,这么多的信众聚在这……原来有你们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点啥好。

    其实,做生意嘛,这不是很正常吗?

    内心深处,陈正泰还是很欣赏陈家木器行的,现在也不知是哪个陈家子弟在做主,适时的推出新品,抓住商机,借用此时军民百姓们的心思,直接借用玄奘作为品牌,产生巨大的品牌溢价,这tn的是个人才啊。

    当然……陈家这些子弟,大多数读过书,当初又在矿场里吃过苦,而后又分配到了各个作坊以及店铺进行磨砺,他们是最早接触商业和工坊经营以及工程建设的一批人,可谓是时代的浪潮儿,现在这些人,在各行各业独当一面,是有道理的。

    此时的大唐,从工商业的角度,还属于蛮荒时期,任何一个开拓,都足以让开拓者成为这个行业的鼻祖,或者是祖师爷。

    也就是说,此时各行各业的竞争并不激烈,几乎一个新的生产方式,一个新的商业计划,便可填补市场的空白,根本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对手。

    以至于当绝大多数人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陈家的各业,凭借着这些优势,一飞冲天。

    “还真有不少人买呢,这些人……真是瞎了。”李承乾显然是心理很不平衡的,这时直接将整张脸贴着玻璃窗,以至他的五官变得畸形,他不无羡慕的样子,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

    陈正泰瞥了一眼,果然不少人围着那货郎,生意好像很好的样子。

    陈正泰便坐着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承乾此时忍不住道:“早知道,这么好赚,孤也……”

    陈正泰接话道:“也卖这佛像了?”

    李承乾瞪他一眼,酸溜溜地道:“不卖,挣多少钱也不卖,孤不干这脏事,孤乃太子。”

    陈正泰却若有所思:“殿下有没有想过,民心可用?”

    “嗯?”李承乾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天下人都心系着玄奘的安危,倘若这个时候……有人能将玄奘救出来,这天下的军民百姓,岂不是要日夜称颂这人的功德?”

    李承乾想了想,皱眉道:“你想救人?”

    “不是我想救人。”陈正泰摇摇头,苦笑道:“而是……殿下想不想救!我是无所谓的,我毕竟是臣子,不需要名望。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难道不希望得到天下人的爱戴吗?只是……殿下的身份过于尴尬,想要让百姓们爱戴,既不可用文来安天下,也不可上马来定乾坤。朝中的事,管得多了,难免陛下要怀疑殿下是否早就盼着想做天子。可若是什么都不管,却也难了,殿下身为太子,太没有存在感了,文武百官们,都不看好太子,认为太子殿下羸弱,性情也不好,望之不似人君,这对太子殿下,可是大大不利啊。”

    陈正泰很耐心地继续道:“历朝历代,做太子是最难的,积极进取,会被宫中猜忌。可若是混吃等死,臣民们又免不得失望,可若是太子殿下,积极参与营救这玄奘就不同了,毕竟……参与其中,不过是民间的行为而已,并不牵涉到军政,可若是能将人救出来,那么这过程势必惊心动魄,能让天下臣民意识到,殿下有慈悲之心,念百姓之所念,固然殿下没有展现出自己有陛下那般雄主的能力,却也能顺应民望,让臣民们对殿下有信心。”

    李承乾听罢,竟是有些痴了,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响,犹豫再三道:“孤一向有慈悲之心,这一点竟被你瞧出来了。不过我有些担心,这样父皇不会认为孤收买人心吗?”

    陈正泰便道:“这期间,得有一个度。比如吧……比如那吴王李恪,蜀王李愔人等,哪一个比太子殿下好了?可他们照样晓得收买民心,给人营造一个贤明的形象。若是太子殿下不能有所作为,只怕陛下要怀疑,天下交给太子,是否合适。现在陛下年纪越来越大,对于未来的帝统传承,越发的心存疑虑。陛下乃是雄主,正因为文治武功,所以在他的心里,任何一个儿子,都远远不够格,一旦生出这些心思来,难免会对太子有所非难。”

    “可若是太子既不干预政事的同时,却能让天下的军民百姓,视为贤明,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永远不可动摇了。即便是陛下,也会对太子有一些信心。”

    李承乾总陈正泰说什么都能很有道理,他于是想了想道:“此事……容孤再想想。”

    说话间,二人的马车便到了东宫,却见一宦官在东宫门前挂平安牌子。

    李承乾不由大怒,呵斥道:“这是要做什么?”

    宦官见状,忙恭谨地道:“长史说,现在长安各家各户……都在挂平安牌,为显东宫与百姓同念,挂一个祈福的平安牌,可使百姓们……”

    这东宫的长史,正是马周。

    李承乾忍不住吐槽:“寻常百姓是寻常百姓,东宫是东宫,怎么东宫可以和百姓一样呢?”

    宦官想了想道:“殿下有所不知……吴王和蜀王两位殿下,都亲临大慈恩寺去给那玄奘祈福了。不少百姓都欢声雷动,都念着……”

    李承乾一听,顿时无语了。

    现在似乎是谁,都在沾那玄奘的光啊!

    姓陈的跑去碰瓷卖佛像,自己的两个兄弟跑去祈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着陈正泰道:“看看这些人,个个利益熏心,一个和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李恪二人,更不像话,我们乃是老子之后,如今却去贴一个和尚的冷脸。你方才说营救的计划,来,我们进去里头说。”

    陈正泰道:“殿下不是要给我看好东西的吗?”

    “现在孤没心思给你看这个了,先说说计划吧。”李承乾极认真的道:“如若不然,这风头都要被人抢尽啦。”

    陈正泰一脸无语的样子道:“太子殿下……也是很实在的人啊。”

    李承乾便嗷嗷叫道:“他们能蹭,孤为何就不能蹭?真是岂有此理。”

    陈正泰:“……”

    ………………

    李世民回到了紫薇殿。

    长孙皇后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好,不过陛下班师回朝,还是一件大喜事,自是上了胭脂,掩去了面上的苍白,喜不自胜的亲自在殿门前迎了李世民,等坐定后,又细心地给李世民斟茶。

    李世民端坐着,笑道:“这些事,让宫奴们去做便是。”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摇头道:“臣妾既是后宫之主,可也是陛下的妻子,这都是该当做的事,乃是应尽的本份,再说与陛下许久未见了,便想给陛下做一点点的事也是好的。”

    李世民便开怀的笑了,呷了口茶,道:“这些日子,朕征伐在外,宫里倒是有劳你了。”

    夫妇二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只是长孙皇后话锋一转:“陛下……臣妾听闻,外头有个玄奘的和尚,在西域之地,遭遇了危险?”

    李世民没想到,自己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个玄奘的消息,忍不住道:“一个僧人而已,观音婢也如此关心?”

    “陛下莫忘了。”长孙皇后笑道:“观音婢乃是臣妾的小名呢,自小臣妾便体弱多病,因而父母才赐此名,希望佛祖能保佑臣妾平安。如今臣妾有了今日这大福分,可不就是冥冥之中有人保佑吗?且不说臣妾是否崇佛了,单说这玄奘的事迹,确实令人感触良多,此人虽是执拗,却这样的坚持,难道不值得人敬仰吗?”

    顿了顿,长孙皇后又道:“从前的时候,天下分为南朝和北朝,这南北朝崇佛者,不计其数。因而赐给了寺庙无数的财富和田产,因而也产生了不少不事生产的僧众,在许多僧众眼里,得一个僧籍,能进入寺庙,只需念一念经文,便可以此为生,自此再无饥馑之忧。这玄奘也可如此,不说这辈子锦衣玉食,凭借他当初的声誉,也足以衣食无忧了。可他历经千辛万苦,几次远涉西域,求取真经,有这样的执念,怎么不让人对这般的人心生敬意呢。”

    “这些年来,他九死一生,再到如今,传来他的噩耗,只怕此时,玄奘已经圆寂了,百姓们都感念这样的人。臣妾虽是皇后,却也是生灵,有血有肉,心中感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世民听的长孙皇后说的入情入理,倒是不禁点头道:“这样说来,这玄奘,确实有可取之处。”

    一旁的宦官道:“今日清早,吴王与蜀王去了大慈恩寺,为玄奘祈福去了。奴听说,大慈悲寺里的香客欢声雷动,都称吴王与蜀王两位殿下贤明。”

    李世民不禁失笑:“他们倒是晓得凑趣。”

    长孙皇后却道:“此二子虽非臣妾所生,不过他们这样做是对的,皇家本就该想百姓所想,念百姓所念。倘若只晓得文治武功,却也显得无情了。皇族若无慈悲之念,又怎么让人相信这天下有了李氏,可以变得更好呢?在陛下心里,这是凑趣,可这……其实却是大智慧啊。皇族之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能做一些值得百姓们称颂的事,有何不可呢?我看恪儿和愔儿,倒是有大智慧的。”

    李世民心里唏嘘,他的观音婢才是真正有大智慧啊,无论是吴王还是蜀王,都不是她的亲儿子,乃是杨妃所生,可观音婢都一视同仁,该夸奖的毫不犹豫的夸奖,这母仪天下的风范,确实非常人可比。

    李世民不免对长孙皇后更敬重了几分。

    李世民颔首道:“好吧,这样说来,朕若是有闲,倒也该下一道旨意,以示朕也心系着玄奘和尚。”

    口里这样说,李世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这是个什么事啊,天下百姓,真是吃饱了撑着,朕平定了高句丽,也不见你们这样关注呢。

    …………

    要营救玄奘,没有这样简单,大食太远了,可谓是远在天边。

    这就排除了直接动武的可能,而且……营救的计划之中,本就是增加太子的声望,若是派个十万八万军马,劳师远征,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抵达大食,和大食人打一仗,这就算是人救回来,那玄奘十之**,怕也已经凉了。

    再者说了,太子若是能调动十万八万大军……李世民只怕毫不犹豫要将李承乾一巴掌拍死。

    原来你这家伙……还藏着这么多兵马,你想干啥?

    不能动兵,距离又远,这便令人为难了。

    “何不派使臣与大食人交涉呢?”

    陈正泰摇摇头道:“我听闻……这大食人素来崇信他们的大食教,对于大食教格外的狂热,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对于玄奘的身份,格外的敏感。若是派出使臣,我大唐与他们并不接壤,且此时大食人又四处扩张,只怕未必肯应许。就算应许,只怕也需花费巨大的代价,非要我大唐对其屈服才可,若是如此,只怕有伤国体。”

    李承乾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便道:“那该如何呢?”

    陈正泰想了想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出人营救,这个队伍,人不能太多,太多了,就需要大量的粮草,也过于引人注目。直接寻一个办法,若是能对大食人产生直接的威胁,就最好不过了。”

    陈正泰想了想,便又道:“你说,若是直接来个斩首行动,拿下对方的某个重臣,甚至是他们的首领。而后提出交换的条件,如何?若是能如此,一方面也显我大唐的雄风。另一方面,到时我们要的,可不就是一个玄奘了,大可以狠狠的索要一笔财富,挣一笔大的。”

    李承乾不禁目瞪口呆:“这……还不如征发十万八万大军呢,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已是难如登天了。何况还是万军之中将人绑出来?”

    陈正泰微笑不语:“这你就不懂了,行军打仗,这是双方都有准备,而后双方拼一场。可这却有备对无备,咱们这是偷袭,偷袭懂不懂,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狠狠的偷一次大食人的老家,谁会想到,我大唐会打这个主意呢?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我们能取得波斯人的支持,波斯那边,肯定没有问题的,他们早就对大食人的不断扩张,而焦头烂额了。另一方面,则需挑选一群精兵,进行适当的训练,甚至需借助各种器械。”

第六百零五章:世上最大胆的计划

    “偷袭?”李承乾一听这二字,内心深处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我李承乾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啊。

    见李承乾如此,陈正泰似乎看破了李承乾的心思,连忙道:”此偷袭非彼偷袭也,殿下啊,你想想看,寻常的偷袭,就比如我吧,我在你身边,突然一个猴子偷桃,这叫什么,这叫卑鄙无耻,叫没有武德。”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可是我们的偷袭,可就很有明堂了,诚如殿下所言,我们是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理论上而言,是比上将首级还要难上数倍,因为我们需将人活捉,殿下想想看,这是何其难的事。说是比登天还难,也不为过吧。”

    李承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有道理,既然如此之难,何必还要如此冒险呢?”

    陈正泰便道:“因为这样做,收益却很大,可以让我们大唐的势力,直接深入到极西之地。想想看,若是大唐能随时擒拿贼首,那么这普天之下,谁还敢如大食人一般,对我大唐无礼?”

    “何况,到时有了对方的首领,便可借此要挟大食,让大食人交出玄奘人等。我等既没有妥协,又能将人营救出来,这岂不是一箭双雕?到时太子殿下便可教天下人刮目相看,便是陛下,也要为殿下喝彩了。”

    李承乾觉得有一些道理。

    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当然,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能在父皇面前露一把脸。

    而陈正泰的目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陈家可以迅速的兼并整个西域,可要继续深入到人口更加稠密的天竺、波斯甚至是大食还有罗马,以现在大唐的人口,还是无法做到的。

    道理很简单,经过了数百年的战乱之后,大唐的人口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数千万而已!

    这个数目看上去很多,可是关内需要大量的人口,河西、高昌等地,也需大量的人口。

    在这种情况之下,贸然兼并,显然是不划算的,即便是当初英国兼并印度,也是徐徐图之,先建立殖民点,而后利用自己强大的威慑力,鼓动天竺的各邦之间内讧,而后慢慢的蚕食土地,最终达到将天竺变为其王冠上的明珠。

    大唐现在要做的,是恢复人口,将来随着粮食的高产,以及卫生条件的改善!人口迟早会越来越多,可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将来做好铺垫,此时……无论是波斯还是大食还太远,鞭长莫及,最好的方法……就是开拓丝绸之路。

    与此同时,在丝绸之路的沿途,设置一些大唐的驿站,最好派一些兵马进行保护,甚至将来……继续向波斯和大食等地修建铁路。

    只是……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大家都不傻,凭什么答应你大唐的条件?

    这个时候,除非派出数万精兵,穿越数千里,打一场胜仗。

    只是……这个方法,太消耗钱财了,可是眼下的收益,却没有高昌和高句丽这样大。

    如此低成本的建立威慑,而后震慑整个世界,令他们乖乖和大唐议和,就提上了日程。

    若是能策划一个行动,产生直接的威慑,那么接下来就有谈判的可能了。

    计划若是成功,只怕整个世界都要震动。

    只是……这样的计划,在这个时代,当真能做到吗?

    陈正泰心里打鼓。

    这事……还真不好办。

    因为稍稍的一个差池,只怕人又要搭进去。

    显然,李承乾也觉得陈正泰有些异想天开。

    陈正泰则耐心的解释道:“这其中自然是困难重重的,不过我以为,也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首先……敌在明,我在暗。有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其二,便是这大食人只怕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我们这个时候,会进行偷袭!”

    “他们的守卫虽然是森严,可定然是外紧内松,毕竟从来不曾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可能他们的城郭或者是外围,会布置重兵,可他们的王侯将相,以及女眷的住址所在,一定不会轻易放卫士入内,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准确的抵达这防卫的真空中去。就好像……”

    陈正泰沉吟了片刻,手里比划着道:“你看,最外围,这是长安,长安有监门卫把守对不对?再里一圈,是太极宫,这太极宫的各处城楼都有左右金吾卫和左右羽林卫把守。可谓是森严无比,寻常人想要进宫,当真比登天还要难。可是呢……殿下,你想想这紫微宫,还有其他的后宫……这里头会有卫士吗?”

    李承乾听罢,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禁道:“懂你的意思了,不过不要拿长安来比。”

    陈正泰悻悻然道:“咳咳……这个,就怕殿下不能理解而已,举例嘛,就别较真了。你看,其实天下的王族,都是这般布置防卫的,因为任何位高权重之人,都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护卫,随时接触自己的女眷!毕竟,位高权重的人的妻妾都比较多,平日里本就多有疏忽,若是让这么多精壮的男人……”

    “好了,好了。”李承乾瞪着陈正泰,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这些,便要掉脑袋了。”

    陈正泰叹了口气,随即乐呵呵地道:“我很庆幸,我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由此可见,只娶一妻是多么的明智。”

    李承乾眯着眼,似想杀人。

    陈正泰显然也是知道这个话题有点刺激李承乾,倒没有再故意招惹李承乾了,话锋一转:“所以,我们只要直接出现在这里,而后在外围的卫士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即有所行动,而后将里头的人,统统带走,如此……便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又道:“当然,这其中有许多技术性的难题。比如……如何让一队人进入大食。又如,怎么样能确保可以直接进入预定的位置。还有……对方的都城在何处,王宫的部署如何。甚至……还有一些后宫的布置,还有大量关于大食人的情报!”

    “还有……我们该挑选哪一些人去,这些人……该针对性的,进行什么样的训练!要解决这些问题,都不容易,可万事开头难,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殿下以为呢?”

    不得不说,陈正泰这一番安排倒是头头是道,李承乾便打起精神道:“是啊,最重要的还是大食人的情报。可是我们对大食人,可谓是一无所知,若是重新命细作去打探,只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正泰啊,你鬼主意虽然多,只不过,论起来,这事儿……还是觉得有些不甚靠谱啊!”

    陈正泰却是笑了笑道:“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谁说没有大食人的情报呢?在我看来,这情报都是现成的。殿下信不信,我一天之内,就能把大食人的信息,挖掘得他们穿不穿内裤都知道。”

    李承乾:“内裤是什么?”

    “呃……”陈正泰一时无语,老半天才道:“亵裤。”

    李承乾白他一眼:“不正经的东西。”

    “不过……”李承乾随即道:“孤可不信,难道你还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不成?”

    陈正泰一脸自信,嘿嘿一笑道:“你等着,来人,给我去给长史武诩捎个口信,让她将手头的事全部放一放!告诉她,一天之内,我要搜集所有关于大食人的消息。”

    “武诩?”李承乾诧异道:“武诩乃是大食人?”

    “不。”陈正泰摇头:“到时殿下就一清二楚了。”

    李承乾倒是当真的来了浓厚的兴趣,对于这个计划,说实在的,李承乾是觉得不甚可靠的。

    这倒不是他不相信陈正泰,而是觉得……这里头有太多的难题需要解决,而是这些难题,太难了!

    可看陈正泰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便不禁在想,且看他当真能不能拿出大食人的情报出来,一天……飞天遁地也不可能。

    于是李承乾就道:“明日孤便去寻你,且看看你的手段。”

    …………

    陈家的书斋里,已是灯火通明。

    陈正泰早去睡了。

    可武诩却是被油灯熬红了眼睛,她的案牍上,却是堆砌着数不清的文牍,每一个文牍,武诩都在进行查验和整理。

    而后,她将有用的东西,记录下来。

    到了清早,陈正泰似起了个大早,他兴匆匆的进了书斋,正好见着武诩昏昏欲睡的样子。

    武诩抬眸看了一眼陈正泰,此时武诩的眼睛,已是熬红了,布满了血丝。

    陈正泰不禁道:“不是说不急吗?迟一些也是可以的,你现在还是先去好好睡一觉吧。”

    “刚刚整理妥当了。”武诩道:“何况恩师急着要,这是大事,不能耽误了。”

    陈正泰对于武诩办事,还是很放心的,因而又催促她先去睡了,而后才低头看着武诩搜罗的资料。

    过一会儿,陈福便来禀告:“太子殿下来了。”

    “这个家伙。”陈正泰自是知道李承乾的心思,摇摇头,忍不住道:“今日来的倒是很快,若不是武诩通宵达旦的完成了任务,只怕还要被他看笑话。”

    “我就不去中门迎了,让他自己来吧。”陈正泰坐下。

    静候了片刻,便见李承乾疾步进来,口里道:“疯了,疯了,宫里都挂了祈福的平安牌了,母后昨夜还沐浴更衣,去了明堂里焚香祝祷呢,说是要为玄奘和尚祈福。你看看……这和尚……真是搅得天下不宁啊。正泰,你说说看,平日里天下死多少人,都没人关注呢,就这么一个和尚……”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别说了,跟着玄奘的一行随扈,我们陈家人就有十几个人呢,和那玄奘一道,都被大食人一锅端了,可也不见……人们为他们祈福。我尚且都没有痛不欲生,殿下还有什么不满的?”

    李承乾一听,咧嘴乐了,此时他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惊喜道:“为何你不早说!你早说,孤也不至于如此不忿了。可见这世人,也并非只是厚那和尚薄那寻常百姓,你们陈家也没好多少,都是可怜虫。”

    陈正泰心里想,这便是宣传的厉害之处啊。宣传可以让人忽视每日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去的皑皑白骨,可以忽视这么多也应当去关注的人,可是宣传也可以让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心系一个和尚。

    那些家伙们,显然是用力过猛了。

    当然,若是起初,只是世族的舆论,可到了后来,显然事情已经失控了!

    大量的僧人站了出来,此后又带入了大量的香客。紧接着,这长安里的天潢贵胄,皇亲国戚,包括了王侯将相们,为了显露出自己的慈悲,纷纷来蹭这热度。

    现在连长孙皇后也参与其中,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李承乾随即道:“别说这些了,赶紧的,你所说的大食人的情报呢?”

    “都在此了。”陈正泰点了点案牍上一沓沓文牍:“花了一夜才整理出来的,还有……这边还有舆图,以及他们的王都布置图。”

    李承乾吓了一跳,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当真有?不是吧?莫非你真有千里眼?”

    陈正泰很认真的道:“不是,而是……昨日,我吩咐了武诩,武诩随即便让人去各家搜罗有用的讯息,这在长安的各家世族,纷纷将他们搜罗到的讯息送了来。只是这些讯息,真假难辨,而且有的简陋,有的详细,需要武诩好好的甄别一番,方才能确保所有讯息的真实性。”

    李承乾大吃一惊:“世族?这些世族……搜罗这么多大食的讯息做什么?他们又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些?”

    陈正泰便道:“很简单,可以通过大食人的商贾。还有一些人,买通一些人进入大食。除此之外,还有波斯的朝廷,提供的讯息……甚至还有人偷偷潜入,探勘出来的资料……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此前……就干这个?他们干这个做什么?”李承乾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换做从前,若是李承乾知道这些世族们干这个,十之**会认为这些家伙们吃饱了撑着的。

    当然,陈正泰是很清楚内情的。

    打通了西域,丝绸之路的商道其实已经开始慢慢的出现了,世族们对于这些买卖,很是热心,再加上公羊学的影响,让不少世族的子弟们,对于效仿班超和张骞兴趣浓厚。

    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到处以商会和其他的名义,刺探各国的军情。

    尤其是在尝到了高昌的甜头之后,这样的事变得非常的活跃。

    世族们宛如一群饥渴求知的孩子,贪婪且急迫的想要了解西之外的世界。

    人在西域之后,世界观已经改变了。

    他们开始慢慢意识到,原来自己并非置身于‘中土’,天下的广袤,通过许多波斯和大食还有天竺的商贾交流之后,让他们对于一切外界的事物产生了好奇。

    这样的事,早就在悄然的进行了。

    甚至已有不少人,伪装成商贾,潜入西境,四处打探,他们无孔不入,似乎一直都在做着准备。

    而现在,陈家一声令下,他们便很乐意提供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这些讯息并非是完全准确的,此时便需要借助武诩了。

    武诩聪明,而且细心,她能通过无数的资料进行相互佐证,而要确保消息的真实性,只需要史学的那一套孤证,立即可筛选出有用的讯息出来。

    此时……舆图,王都的位置,风土人情,以及国策,甚至包括了大食人的某些防线布置,这包罗万象的讯息,可谓是应有尽有。

    李承乾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低头细细地翻阅着文牍,啧啧称奇,又低头去研究舆图,忍不住道:“这大食的疆土,竟是如此的广袤,倒是让人没想到,孤还以为,他们和游牧的突厥人一般。噢,我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要针对玄奘这僧人了,原来……”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好啦,你看……这情报大抵都有了,接下来……便要制定出一个周密的计划了。除此之外,只怕还需和波斯人合作。当然,这个放心,波斯人显然是很乐意合作的,这个包在我的身上。”

    李承乾此时已稍稍有了一些信心,他决定好好听陈正泰的安排。

    不过怎么说,即便是行动失败,损失也不会很大,这毕竟不是大规模的征战。

    “人选呢?谁最可靠?”李承乾看着陈正泰:“还有……利用什么器械,又怎么堂而皇之的,进入这大食人的国境,最好……能够靠近国都。”

    “有一个办法……”陈正泰凝视着李承乾:“陈家可以派出使团,就以希望能够赎回玄奘的名义,对他们宣称,我们带来了大量的奇珍异宝,如此……便可堂而皇之的靠近他们的王都了。”

    李承乾皱眉起来,十分不认同地道:“这岂不是长了他们的士气?我大唐岂可对区区大食人俯首帖耳!”

    陈正泰便道:“这只是宣称!”

第六百零六章:猛虎出笼

    李承乾此时才意识到,陈正泰的脑洞远超了他的想象。

    说实话,直接突袭和擒拿对方的首领,这在古人而言,是想都不会想的事。

    这种操作,便是演义里也不曾有。

    不过……细细思量。

    未尝没有可能。

    摸清了大食人的底细,而后假装派出使者,使者带着大量所需的器械,先靠近对方的王城。

    而后……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发起袭击。

    对于陈正泰和李承乾而言,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大食人只怕就是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大唐居然会玩这一手。

    也就是说,对方是在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状态。

    而这……很关键。

    当然……失败的风险依旧很大,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大唐偷鸡不成蚀了把米,承受的代价可能就不只是一些人手的损失了。

    只怕还要被各邦嘲笑。

    毕竟……这是在做‘傻事’。

    当然,对于李承乾而言,他还是对陈正泰比较信任的。

    既然陈正泰想试一试。

    “那便试一试吧,只是……人手呢?若是没有精干的人手,此事,只怕想都休想的。”

    “有。”陈正泰似乎对这早就有了打算,面上显得很淡定,他缓缓地道:“在西宁,我操练了一支人马,当然……这支人马的人数规模不多,百人的规模而已,大多都是咱们陈家的远亲,倒是可以试试看。”

    “叫什么?”李承乾错愕的看着陈正泰。

    他有时候真的挺佩服陈家人,这陈家人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啊。

    陈正泰便道:“为首的一个,叫陈正雷。”

    陈正雷……

    李承乾喃喃念着,对这个人显然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他摇摇头,苦笑道:“这是无名之辈。”

    古人很讲究有名有姓。

    姓名……是和家族渊源捆绑在一起的,一个人首先得有姓氏,这决定了他的出身,而后……他的大名也很重要。

    毕竟,在古人心目之中,所谓的无名之辈,大抵和指着鼻子骂人辣鸡没什么分别。

    陈正泰便不以为然地道道:“只要有才能就行了,殿下管他什么有名有姓呢?这陈正雷……带着人在西宁已经操练了几年了,别看他们人数少,却是短小精悍……不,却是……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实话和殿下说了吧,陈家在河西,危险重重,为了以防万一,暗中倒是蓄养了一些死士,这些人……大多都和陈家有着关系,为的便是防范于未然。原本这些人,是轻易不会动用的,乃是陈家的底牌!只不过……现如今,却不得不试一试了。”

    李承乾忍不住惊讶地道:“你们陈家竟还有死士?”

    可一想,方才陈正泰都说了,陈家的死士是在河西操练的。

    而当初陈家大举迁徙往河西,在那河西不毛之地上,慢慢的扎根,若说没有危险,那是骗人的,养一些绝对可靠的死士,却也是理所当然。

    此时的风气,其实还延续这魏晋时的传统,世族养着部曲,豢养死士,本就是风气。

    不过……

    李承乾道:“孤也听闻,不少世族都养着死士。可孤在想,这陈家的死士,难道和其他世族会有什么不同吗?我想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不过是忠诚而已。可此事关系重大,单论忠诚,是没有用的。”

    陈正泰便笑了笑道:“殿下到时便知道了。陈家蓄养死士的方法,和别处有些不同,学的……是另一种东西。”

    李承乾一时失笑,道:“也罢,你给孤一份详细的章程,我们再推敲一番,而后……就尝试一下吧,当然……此事切切不可和人说,若是让人知道了,到时计划失败,孤与你,只怕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陈正泰便干笑道:“这是当然的,我又不傻。是了,殿下是否也去东宫挂个祈福的平安牌子?我们陈家也打算挂了,与民同忧嘛……”

    听到这个,李承乾顿时有些愤慨:“人人都挂,他们占了先,你看看那孤的几个兄弟,都跑去了大慈恩寺,哎……孤此时再挂,反而里外不是人了,孤偏不挂上,免得让人说孤跟着凑趣。”

    陈正泰心里忍不住地想,这李承乾,终究还是有孩子气的一面啊。

    按说这等事,哪里有赌气的,挂了便挂了,又如何呢?

    陈正泰便没有再劝,送别了李承乾,而后等武珝小憩起来,二人开始研究舆图,以及所有的资料,寄望于能够制定出一个周密的方案。

    这等事,难就难在怎么精准的偷袭,可同时难的,却还有如何安全的撤退。

    偷袭也是一门手艺活,可没有那么简单的。

    武珝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她一次次的对大致的章程进行修补删改,而陈正泰在另一边,却是修书,令人速速送往西宁,打算让西宁方面做好准备了。

    ………………

    西宁陈氏的宅邸,占据了除别宫之外占地最大的一处城市中心位置。

    这里占地千亩,自称一个街坊,高高的围墙,将这陈家围了个严严实实。

    当然,在这里不但设置了前堂,还有女眷所居住的后院,除此之外,还有王府的各个办公的机构,甚至还有钟鼓楼,有专门的箭楼!

    这偌大的府邸,自成体系,几乎和附近的街道格格不入,宛如矗立于城中的堡垒。

    而在一处高墙围起的偏僻所在,却有一群人在此起居。

    为首的人,便是陈正雷。

    陈正雷乃是陈家的旁支,其实家境并不好,父母早亡,只有自己和姐姐相依为命。若不是陈家接济,只怕现在早已饿死街头了。

    此后,他便和所有的陈家人一样,经历过无数的磨砺,早几年,他在煤矿里干了一段时间,因为挖煤挖的好,很快便被陈正泰看中了,毕竟这家伙的采掘量,往往比寻常人还多三四成。

    这一点,是很让陈正泰欣赏的。

    采的比别人多,说明这个人忠厚老实,不肯偷懒。这采煤的过程十年如一日,说明此人耐力很强。

    很快,他便被送去了军中,在当初的二皮沟骠骑府里,他立过不少的功劳,虽然并非有薛仁贵和苏定方这样的大将之才,却也堪称是骠骑中的俊杰。

    在成为了一段时间的伍长和队正之后,就在骠骑府开始渐渐演化为天策军,甚至在大规模的招募兵马,将来他在军中的前途,将日益光明的时候。

    突然,陈家让他脱去了军服。

    这对于陈正雷而言,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因为天策军的扩编,再加上他陈氏子弟的身份,以及以往立下的功劳,他是很有把握成为校尉的。

    校尉在大唐,已经是基层的武官了。而倘若天策军将来还能立下功劳,十年之后,他成为将军也是有可能的。

    摆在陈正雷面前的,本是一个极光明的道路,即便不是平步青云,却也足以实现自己的人生跨越。

    作为一个自幼失孤的人而言,这已是一个极好的前途了。

    可陈正雷依旧没有抱怨,只能乖乖听从陈家的安排。

    因为他无比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陈家给的,而且无论是在鄠县,还是在军中,他也早已习惯了服从。

    只是,当他知道自己来了西宁,是为了操练一群奇怪的家伙时,陈正雷是有些崩溃的。

    这是一支,只有百人规模的军马,人数不多,而自己若是成为校尉,至少可领一营一千至三千的人马。

    当然,陈家对于这些人的要求,也是按照天策军一样的操练,只不过……接下来要学习和操练的东西,就让人崩溃了。

    所有的操练,全部比天策军更加苛刻。

    除了要擅长骑马,而且还要学会步枪的使用,甚至……他们还专门配发了一种能够连发的短枪。

    这种短枪的射程短,精度也低,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连发,每扣动一下扳机,短枪上的撞针便可击发弹槽中的火药,而后将铅弹射出去。

    这短枪很精巧,不过相比于步枪而言,杀伤力并不高。

    当然,若只是如此,还是不足以让陈正雷崩溃的,他们还有大量体力的操练,甚至在这河西之地,需要学会游泳以及操纵飞球的技巧。

    几乎什么都学,而且什么都要学的精。

    他们还需学习数学,学习测绘,甚至……还需学习语言。

    无论是吐蕃语,天竺语,亦或者是波斯和大食的语言,都需针对性的学习。

    几乎每一日,各种的课程都排的满满的,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一丁点都没有,从早到晚,日复一日,起早贪黑。

    他们甚至要求能够看懂各种稀奇古怪的舆图,学习各种野外生存的技巧,还要学习囚刑以及逼供之类的手段。

    除此之外,还需熟练地使用各种刀枪剑戟,甚至是匕首。

    这种操练……足以让人崩溃。

    实际上……当初这一支队伍有四百多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能坚持到今日的,也不过是九十三而已,其中有七个人运气并不好,是在操练之中死亡。

    两年多的时间,对于陈正雷而言,几乎每日都犹如在遭受酷刑一般。

    尤其是偶尔,他会听到一些关于天策军的讯息,天策军平定了侯君集的叛乱,天策军攻灭了高句丽,这许多的讯息……让他本是已是如死灰一般的心,又开始变得活泛起来。

    无数次,陈正雷心里都忍不住地在想,倘若……自己当初还在天策军中,那在这两场大战中,自己一定能立下许多的功劳,想来现在……已经非同一般了。

    只是可惜……现实总比幻想要残酷的很多,他似乎永远都被关在这高墙之中,只有野外求生的操练,才允许他们能够走出高墙。

    而走出高墙时,就意味着他们要面对更加危险的操练,他们需背负着数十斤重的包裹,而后从清晨出发,步行前往百里之外的目的地,这个过程,甚至需要跨过山丘,以及湍急的河流,他们甚至身上无法带着更多的给养,所有的吃喝,都需自行解决。

    在一日的野外生存结束之后,陈正雷回到高墙内时,他几乎已经要瘫在地上了,气喘吁吁,这几乎不是凡人能够忍受的折磨,可偏偏……他必须一次次的咬牙坚持下来。

    因为一旦无法完成,那么……更苛刻的操练将随之而来,直到有人彻底的崩溃为止。

    只是……今日却有人在等着他了。

    陈正雷收到了一封书信。

    只是看到了信笺上的字样时,陈正雷竟有些错愕。

    这字迹,他是化成灰都认得的,当初的时候,一份调令将他从天策军中调出来时,也是这样的字迹。

    这是凉王殿下的亲笔书信。

    陈正雷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鼻子一酸……

    他没想到……几年之后,凉王竟还能记得自己。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拆开了书信,而后仔细的看着书信中的每一个字迹,在迅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条件反射似的,直接将这书信揉成了一团,而后塞入了自己的嘴里咀嚼。

    直到将这书信吞咽到了肚子里。

    他面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却是召集了所有累得气喘吁吁的队员,在这高墙里的一个大厅里,灯火冉冉,陈正雷只简短的交代道:“明日开始,大家休息三日,这三日之内,大家可以随意在西宁走动,但是不要走远。”

    “喏。”

    虽然没有说的太多,可众队员们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了。

    事实上,从进入这高墙开始,他们从来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天都没有。

    他们似乎早就忘记了休息是什么了,只是一遍遍的学习和操练,会有各种各样的所谓‘教官’进入这里,教授他们学习数不清的知识。

    可现在……一口气就休息三天,哪怕陈正雷什么都没有透露,他们也意识到……三天之后,自己可能要走出高墙了。

    只是到底去干什么,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

    能经历三年这样高强度操练,一次次让自己置身于悬崖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显然对于这些答案,没有任何的兴趣。

    因为……他们只需服从即可。

    次日,陈正雷居然换上了崭新的军大衣。

    这军大衣,其实在高墙内很少的穿戴,因为这是天策军的军服,这支小队,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天策军,可实际上,和天策军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隶属的关系,所以天策军的所有军服,都会配发。

    从军大衣到靴子,一样都不会落下。

    在陈正雷看来,这是军中的礼服。

    此时,他穿戴着军大衣走出了高墙,而后,他上街买了一些肉,还有一些孩子们的玩具,随即,便踏进了陈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小庭院,他拍门,开门的乃是一个胡奴。

    胡奴见了陈正雷,显得很陌生,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正雷,陈正雷则是径自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此时……庭院中一个孩子正骑着木马,发出咯咯的声音,听到了从大门方向传来的动静,这孩子诧异地看向进来的不速之客。

    这孩子显得有些畏惧,于是忙是下了木马,接着一溜烟地跑到屋里,边走边急匆匆地叫着:“娘,来了个生人。”

    这时,屋里的帘子掀开,一个妇人碎步走了出来,妇人长相普通,却是气质端庄,她本还摸着孩子的头,想要说点什么,可恍惚之间,瞥见了陈正雷。

    骤然……妇人的眼眶便红了,一时间,竟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姐。”陈正雷深吸一口气,唤了一声,随即上前。

    妇人这才缓过劲来,已不再理会身侧的孩子,连忙箭步上前,接着一把将陈正雷拽住,脸上显着几分恼意地道:“你……你竟还知道来探望,还知道有我这个姐姐……我还以为……”

    “姐……”陈正雷木着脸,又深吸一口气,长久的操练,让他面上已经习惯了没有太多感情的波动,可内心深处,却已是翻江倒海,这时他道:“军中操练,不得轻易离营,这两年多……实在分不开身。我过几日有一些事要出门,所以抽了空来看看你,当初……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今日有些事,我想交代一下。”

    说话间,妇人拉着陈正雷进了屋,而后连忙给他张罗着想要生火做饭。

    陈正雷却是拉住了妇人,摇摇头道:“不必忙活啦,我吃过了。”

    说着,他先取出了一叠欠条,才道:“这些钱,是这两年多的饷银,平日里也没机会花出去,只怕阿姐这里也不宽裕,先拿去用。还有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礼物:“这里有一件新衣,是最时新的棉纺制出来的,还有……这是给虎头的一些玩具。姐夫还在作坊里上工吗?几时回来?”

    这妇人一听,顿时警觉起来,脸色一下子的惨白了许多。

    她似乎察觉到……陈正雷是在交代后事。

第六百零七章:行动

    于是妇人露出了痛苦之色,对于这个相依为命的兄弟,她太清楚不过了,因而道:“你要去做什么?”

    陈正雷想也不想便摇摇头道:“这个不能说,说了要出大事。”

    妇人于是免不得眼泪婆娑起来。

    一旁的孩子不知母亲为什么突然如此伤心,便也显得无措起来。

    陈正雷的面上如冰山一般,没有流露出什么情感,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老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不必怕,不会出什么事的,只是……要离开这里一段日子而已。”

    “为何叫你去?”妇人泪眼蒙蒙地道。

    “这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正雷很镇定地道:“更何况,怎么能不去呢?这是机会啊!我们相依为命,是大宗养活了我们,要活着,依靠着陈家,我们姐弟二人,自然能在这世上生存的。再怎样,也是能比寻常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可是……倘若想要过的比别人更好,就应该比别人出更多的力。陈家的米,不能白养活人的。”

    妇人点点头,居然表示认同。

    这些年,风气早已改观了。

    随着陈家一步步的崛起,无论是近亲还是远亲,既因为陈家的身份,得了不少的好处,可与此同时,陈家内部,也出现了轻视游手好闲的风气。

    这陈家人,大多都有在鄠县和在兰州的经历,这两个地方,无一不是在磨砺人的意志,即便是妇人,她的丈夫,因为她的关系,也做了一些小买卖,主要是给陈家供应一些原料,虽发不了大财,却也过的还不错。

    大家都知道,维护陈家,就是维护自己的生计。

    陈正雷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话要交代了,坐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出去的这些日子,阿姐不必担心,好好的过日子。这些钱,你留着。”

    “我攒着,给你娶媳妇。”妇人很温顺的将钱收了。

    陈正雷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从前的时候,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阿姐也是偷偷攒着食给我吃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可眼睛无法掩饰自己,于是将头别到了一边去。

    而后道:“好啦,我得走啦,还有一些事得去办。”

    “嗯。”妇人沉默着,倒没有再多说什么,依依不舍地将陈正雷送到了门口。

    门前的胡奴,忙不迭给陈正雷行了个礼。

    陈正雷走出大门外,回过头看了妇人一眼:“不必送,走啦。”

    脚步匆匆,没一会,人便已去远。

    那孩子非要自己的母亲抱着,妇人则将孩子抱起来,倚着门遥遥相望,哪怕陈正雷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里,却依旧不肯退回屋里去。

    孩子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所盯着的方向,奶声奶气地道:“娘,这人是谁?”

    “是你舅舅。”

    “舅舅……舅舅……”孩子一边叫着,一边咯咯地笑。

    …………

    三日之后,又是一封密信送了来。

    而后,便有陈家的一人抵达了这里,开始交代一些事宜。

    紧接着,一车车早已预备好的物资,便已送达。

    陈正雷召集了所有人,简短的布置了各自的任务,所有人便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大家只默默地听着,其实放假三日的时候,大家便已意识到了自己将会深入虎穴。

    早有心理准备之下,所有人开始换装,然后都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作为这次行程的主导者,陈正雷成为了此行去往大食的陈家使者。而这一车车的辎重之中,其中有不少,都是带去给大食人的礼物,希望能够与大食人修好,献上大礼,表示对大食人的敬意。

    大食的商贾也已联络上了,此人和大食宫廷有些许的牵连,当然…并不指望此人能够给大食人牵线搭桥,只是给大食人去带话而已。

    现在的大食,正是在扩张期,不断的征战,向北,与东罗马对峙,向东,则不断的侵蚀波斯人的领土,而向西,则进逼埃及。

    正在极盛时期的大食人,此时踌躇满志,俨如霸主一般。

    各邦对他们敬畏有加,派出使者缓和关系,修复以往的一些不快,这显然是合情合理的。

    那大食商贾在得到陈家的重贿之后,已是先行出发了。

    除此之外,波斯人已知悉了一些讯息,此时的波斯,正急于与陈家修好,希望通过陈家,得到大唐对于波斯的援助,抵抗大食人。

    因而,他们乐于对陈家人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沿途的西域诸国,在陈氏拿下高昌之后,都不免对大唐有了或多或少的敬畏之心,大多都是合作的态度。

    可以说,这个计划,并非只是派出陈正雷这一支人马这样简单。所需动用的人力物力,以及各种资源,可谓数之不尽。

    包括了世族,也派了人来当做向导。

    因而,当真正出发的时候,使团的规模,达到了一百三十多人。

    陈正雷等人带着大批的东西,径自抵达了车站,蒸汽机车先将他们送至高昌境内,而后……马不停蹄,火速往车迟、大宛等国进发。

    随即……他们会抵达吐火罗,自吐火罗进入波斯的国境,而后再自那里,进入大食。

    这显然是一个漫长的旅程。

    当然,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并不慢。

    因为所有的行程,已先行有人安排布置妥当,他们只需日夜兼程不断进发即可,沿途自会有丝绸之路上的商贾以及各邦的官吏,帮他们料理各项琐碎事务。

    若是寻常商贾,这样一段旅程,可能需要半年之久。

    可对于陈正雷这些人而言,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而已。

    他们骑着马,赶着车,一路匆匆,风尘仆仆,从不肯放松。

    沿途所经过的国家,也并不花时间去交涉,对方似乎已经默认了有这么一群人的出现,一概通关放行,甚至还会备上一些酒食。

    当然,他们是不饮酒的。

    在两个月之后,当他们抵达了波斯时,让此前得到消息的波斯人不免大为诧异,因为很显然,这个速度,比波斯人所预计的时间,要缩短了足足一倍。

    波斯人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些人的行程竟如此之快。

    稍作休息后,大食那边便有了消息,大食王很欢迎这一支陈家的使团。

    大食人放出这样的讯号,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或者说,这早就在陈正雷等人的预料之中。

    陈氏在西域的崛起,大食人早就通过商人予以了关注,大量自河西来的特产,也很受大食人的欢迎。

    至少……人家承认有这么一个国家,只是过于遥远,所以暂时还没有生出觊觎之心。

    现在对方派出了使团,表示要进献礼物,这对大食王而言,不过是陈氏示好以及臣服的表现。

    有人来向你臣服,并且送上大礼,难道还能将人赶走不成?

    于是,在半月之后,这一队人马开始通关。

    而与之接洽的,则是一队大食的骑兵。

    这些骑兵不无好奇的打量着这些相貌奇特的人,而后照例开始搜查这一队使团的所有的辎重。

    显然,他们对于陈家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接着,他们发现,在这些辎重里,有大量的牛皮篷子,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大食人显然对此并不理解。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防身用的匕首和刀剑,当然……这些对于大食人而言,也是无害的。

    他们甚至搜寻到了大量的瓶瓶罐罐,这些瓶瓶罐罐里都装着黑色的粉末,这些大食人抬头,叽里咕噜的询问陈正雷:“这是什么?食物吗?”

    陈正雷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是火药,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粗通一些大食语,当然,这些语言,只限于简单的交流。

    当然,这辎重里,最多的,还是大量精美的瓷器,以及许多金银和玉器。

    大食的骑兵们,贪婪的看着这些奇珍异宝,他们当然清楚,这是进献给大食王的礼物,不是自己可以觊觎的。

    其实对他们而言,这使团和其他的使团,并没有太多的区别,虽然也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特产,不过……使团本就是如此。

    在搜检一番,甚至发现了大量短枪之后,大食人一脸费解的拿着这精巧的机械玩意,左看看,右看看,而陈正雷告诉他们,这也是送给大食王的礼物,这玩意……是装饰品。

    大食骑兵便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这短枪的工艺,显然巧夺天工,看着也甚是精致,他们能认识弩,能认识弓,但是实在无法理解这么个东西。

    于是……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他的意图,而后陈正雷塞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金块之后,大食骑兵已是喜笑颜开。

    他们显然乐于执行这一趟差使。

    此时的大食人,刚刚击溃了东罗马的五万大军,已扩张至大马士革,不只如此,显然……这些大食人更垂涎于此时的波斯,因而王都设立在了巴格达一带,此处距离波斯并不远。

    这一路行进的过程,陈正雷要做的,就是印证自己的情报,根据沿途所见的风土人情,来确保他们对于大食人的判断是否有误。

    当然,偶尔他也会和护送他们的大食骑士进行攀谈。

    这些得到了黄金的大食骑兵,显然并没有太多的戒心,这让陈正雷不免掌握了不少的有用讯息。

    走了几日,陈正雷便意识到了问题并没有这样的简单。

    在这天的夜里,他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道:“从情报之中,出现了一个问题,即当下的大食王,并非继承的,而是由他们各部的头领以及教中的长老们进行推选,即便我们挟持了大食王,固然能威慑天下,可这些贵族和长老,只怕求之不得,他们大可以继续推举出一个新的大食王,因而……若是想让他们投鼠忌器,让他们乖乖交出玄奘人等,便不只要拿下这大食王了。”

    “半月之后,乃是大食人的节庆,到了那时,不少的贵族和长老自会进入大食王宫中欢庆,那时动手,至少要拿住一大批人方可成功。”

    显然,任务的难度又增加了,抓一人和抓一批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那时候,护卫一定更为森严。

    发布任务是一回事,可要真正的执行,就必须得有自己的主动性,毕竟……这里已深入了大食的国境之内,单凭一个作战的计划,教条式的执行,显然是没有用处的,陈家并不知道这里的复杂情况。

    “既如此,那么必须赶紧更改计划。”

    陈正雷点点头道:“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便是玄奘他们,还活着,只是被关押了起来,这是大食的骑士那里得知的。当然,我们不必解救他们,袭击地牢,和袭击王宫是两回事,在我看来,地牢的防卫,反而比王宫更森严。”

    这是实情。

    表面上,王宫中的人比地牢中的人重要得多,可人们有一种盲区,认为王宫森严,所以守卫的人往往会有懈怠的心理,因而突袭王宫确实更容易得手。

    而地牢不一样,这里默许了有人可能会越狱,也默许了可能会有突发状况,这里的守卫虽少,却无时无刻不怀着警惕之心,反而是最麻烦的。

    众人议定了。

    而后这一路,不停的对计划进行修改。

    十几日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大食的王城。

    在一片的沙漠之中,他们看到了连绵的绿洲,一条河流,蜿蜒着伸向远方,据闻这河流,最终会汇入大海。

    而一座巨大的城池,还有城池中数不清的石制建筑,映入了陈正雷等人的眼帘。

    众人在骑士的保护之下,进入了一处建筑,他们进入了城内,当然……此时此刻,他们还需等待大食王召见他们,这个时间可能会有些长,毕竟此时的大食,如日中天,想要承蒙召见的使团,数之不尽。

    陈正雷的使团规模不小,只能在城外安置的一些帐篷里住下。

    这些随扈的骑士,交卸了使命,而后便有一个官员和一些小吏,负责与他们联络。

    当然,这些人对于陈正雷人等并没有严格的监视。

    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是使者,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使者本就是最规矩的一群人。

    陈正雷则每日都会进城一趟,其他人则在帐中待命。

    他开始摸清城中的所有防卫,以及辨别王宫的方向,有时会登上高处,眺望王宫内的一些建筑,根据这些建筑……来辨别王宫的生活以及其他区域。

    而后……根据自己观察的一些情况,再对进行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修订。

    甚至,他们开始记录此时王城的一些风土人情,会和小贩交流,拜访一些官员。大抵了解到……大食的王位,乃是推举和轮选制度,身居高位的人,乃是贵族和教中的长老之外,便是平民组成的阶层,再此后,则是异教的平民,而最凄惨的,便是奴隶。

    这里的奴隶有很多种,有的肤色黝黑,宛如昆仑奴,也有的是金发碧眼,据闻是从罗马掳掠而来的。

    陈正雷开始慢慢的享受起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来。

    再过一些日子,节庆便开始了。

    当日,无数的人流涌入城中的寺庙,据闻大食王在寺庙中祈祷了半日,而后……大食王和贵客们,开始进入王宫。

    一场宴会,已是预备进行。

    而在此时……

    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而后星辰缓缓布满夜空。

    与城内的灯火辉煌相比,城外的连绵帐篷一片死寂。

    这里是异教平民和奴隶以及各地商贾所住的场所,城内固然是洋溢着欢愉的气氛,可在城外……却是两个世界。

    所有人开始轻装。

    驻守在此的十几个官吏,还不知道什么事,便已被抹了脖子。

    他们死的很安静,队员们假装有事要商议,将对方吸引到了帐里,而后直接出手,连闷哼声都没有。

    “准备动手!”陈正雷胸膛起伏,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因为……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要嘛死,要嘛计划成功。

    现在这些官吏已经死了,今夜若是不行动,那么一旦明日被人察觉,迎接他们的……便是数不清的大食官兵。

    于是……队员们默默的开始在阔地上,将四轮马车里搭载的牛皮收拾起来。

    他们开始给牛皮充气,随即燃起了火油。

    牛皮开始逐渐的鼓起。

    其余人开始收拾行装。

    每人两柄已经装填了火药和铅弹的短枪,还有匕首。

    甚至……还有人背上了火药包,将这火药包,结结实实的捆在了身后的行囊里。

    人们开始对了暗号,各自的检视了一遍自己的任务。

    等到四个飞球,开始充斥了气,已开始漂浮而起之后,陈正雷毫不犹豫的第一个攀上飞球下的滕筐里。

    其他的事,已经不需过多的交代了,因为交代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至于那些鼓舞士气的话,也完全没有必要,他很清楚这些三年来与他朝夕相处的人,这些人是不需鼓动的。

第六百零八章:大功告成

    飞球开始徐徐的飞起。

    在起飞之前,其实已经测试了风向。

    而这里距离王宫,其实并不远,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而已。

    当然……除了突袭王宫的人员之外,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已经背着火药和火油,开始潜入城中东北角的方向了。

    那里是这座王城的一处庙宇,附近则有不少士兵的营房。

    原本大家突袭的目标,乃是庙宇,声东击西嘛,不过这个方案,很快就被修改了。

    根究陈正雷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这大食人最敬畏的便是宗教,若是袭击庙宇来制造混乱,势必会引发同仇敌忾之心!

    到时即便是将他们的首领一锅端了,这大食人势必也绝不会妥协,而会进行疯狂的报复。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突袭这些士兵的营房了。

    这些人带着马匹,马匹都驼载了大量的火油,火油由酒桶装好,马尾处,则拖拽着火药包。

    数十匹马已经预备,他们安静地等待着时间,此时正是节庆,几乎所有的大食人都在庆祝。

    何况,此地乃是大食人的腹地,用大唐的话来说,这里便是天子脚下,在这等地方,是绝不担心有人袭击的。

    因而……即便不远处就是兵营,驻扎着数千上万的人马,无数的帐篷连绵不绝,可卫戍的士兵却很稀少。

    何况,这些队员统统穿着的,乃是大食士兵的装束,他们用黑布抱了脑袋,头上缠着头巾,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了。

    那飞球在天上飘荡着。

    可显然,此时城中内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天上多了几个‘星光’,夜色乃是飞球最好的保护。

    突袭小队中的人,小心翼翼的看着那飞球,有人手里捏着一个沙漏,为了确保时间对的上,这沙漏的时间已经对过。

    没有人发出声息,他们早已习惯了潜藏在黑暗之中,只有这懵然无知的马,显得有些焦躁,他们在这酷热的夜晚里,打着响鼻。

    这时,沙漏中的沙漏尽了。

    而天上的飞球,已是不知所踪。

    黑暗之中,有人毫不犹豫道:“动手。”

    一声号令。

    于是,队员们点燃了炸药包中的引线。

    而后,狠狠将匕首在马臀上一扎。

    引线开始燃着火花。

    吃痛的马发出了悲鸣,于是……下意识的开始埋头朝着大营的方向奔去。

    数十匹马,立即传出轰隆隆的马蹄声。

    小队的队正几乎没有流连,立即道:“现在撤退,至下一个地点,走!”

    十数人,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数十匹马,已是埋头疾奔。

    轰隆隆的马蹄声,立即引起了营地的警觉。

    这些沉浸在喜悦中的大食士兵,不得不出了帐篷来观望。

    他们看着突然埋头冲来的马,见马上并没有任何骑士,反而放下了戒备。

    他们只是以为那都是从马圈里受惊了的马而已。

    于是有人呼喝着,想让人去将这些马劫下,带回马圈中去。

    可是数十匹战马,依旧狂奔。

    这些马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它们长久没人所饲养,现在被人用匕首刺伤,马臀已是鲜血淋漓,此时它们下意识的,会往人多或是夜晚有火光的地方去。

    于是……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营门前的人根本拦不住它们,它们跨过了栅栏,而后在营地里疯狂的奔跑。

    这一下子的……营地开始有些混乱了。

    许多人跑了出来,有人一齐朝着受惊的战马方向而去。

    有人甚至发出了大笑,显然对于他们而言,碰到这等受惊的战马,也为这节庆增加了几分喜色。

    不少骑士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去驾驭这些烈马。

    当然……也有人察觉到了情况。

    这些马的身上,都背着大水桶,此时……水桶在战马的颠簸之下,已经冲开了软塞。

    紧接着,一些刺鼻的油便开始洒出来,油顺着马狂奔的方向,洒落了一路。

    不只如此,马尾之处,捆着一个大包,大包上是长长的绳索,而这‘绳索’,似乎还在发着火花。

    火花四溅着,已经接近燃烧到尽头了。

    聚在这里看这烈马的人已越来越多了。

    人们从帐篷中出来,密密麻麻的,有的帐篷被马掀翻,于是几个士兵慌慌张张的从垮塌的帐篷中狼狈出来,换来了其他同伴的大笑。

    可就在此时……

    轰隆……

    火焰膨胀,而后炸开。

    那马……已经彻底不跑了,它的血肉,随着火药的爆裂,肢体也开始四分五裂。

    硝烟一下子的弥漫开来,附近的一群士兵,哪里见识过炸药包的威力,而且这可是十几斤的火药,里头夹杂着大量的铁钉。

    瞬间,一旁的数十人,便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可怕的是……爆炸也引发了火油,开始如漫天雨点一般,无数的火光飞溅出老远。

    天上犹如下起了火雨。

    火雨沾到了帐篷上,顿时……大火席卷了帐篷。

    营中大乱。

    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惊惶不安地开始相互践踏。

    而下一刻,又是一声爆炸,却是百米之外,另一匹马炸开。

    到处都是火雨,时不时的一声爆炸的声音,又继续降下更多的火雨。

    大风吹起,火势疯狂的蔓延。

    燃烧的士卒,被炸飞的骑士,以及到处都在嚎叫的人,引发了大乱。

    烈火焚烧着营地,爆炸催生了更多的火雨,而火雨便如天罚一般。

    相互践踏,犹如炸营一般,给与无数的官兵,更大的绝望。

    而此时……城中各处,已经察觉到这可怕的变故了。

    于是乎……下意识的,人们认为城外的这一支军马遭受了袭击。

    而且此处,靠近着寺庙。

    于是,疯了似的兵马,开始救援。

    城中哗然一片,谁也不知怎么回事,混乱便也随之开始产生。

    尤其是那可怕的爆炸,令所有人都茫然失措。

    而在大食宫廷之中,一场酒宴本已开始。

    当有人紧急奏报了遇袭的消息时,大食王与贵族们顿时大惊失色。

    当然,他们的震惊并不是害怕。

    而是……这个世上,居然有人大胆到,竟敢来捋胡须。

    大量的卫士,似乎也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开始布防。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宫廷的中心位置,会有敌人出现的。

    他们紧急布防,恰恰是在陈列于宫廷的外围位置,以防止有人袭击。

    而就在此时……天上突然有飞球从天而降。

    藤筐里,陈正雷紧张的与人一起操控着飞球徐徐的下落。

    这样的事,他们已经操练过无数次,等他们开始抵达了王宫的上空,而后……有人毫不犹豫的抛下了铁锚。

    这铁锚哐当落地,随着飞球的移动在地上疯狂的拖拽。

    最终,铁锚沟住了一个建筑,飞球也随之稳稳的悬停在了空中。

    藤筐里的人,火速的开始转动着轴承,揽绳开始绷的越来越紧,在搅动之下,飞球开始缓缓的下降。

    而此时,陈正雷拿出了手中的短枪,对着藤筐中的队员道:“检查。”

    随来的人立即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武器和弹药,以及匕首。

    待飞球只剩下一丈高的时候,陈正雷毫不犹豫地率先跳出了飞球,抓紧了缆绳,已是溜了下去。

    一个个队员有样学样,陆续跳出了藤筐。

    五六个飞球,已经悬停在了王宫的中央。

    除了让数人在飞球上防守之外,其余人落地,便立即开始集结。

    而后按着手中的舆图,辨别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最后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发起了突击。

    一切必须要快,必须得确保对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凌厉的发起进攻!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稍稍一点点的迟疑,都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而其中的大忌,就是决不可让对方将他们围住。

    举行宴会的,乃是宫廷中最大的建筑。

    十分好辨认。

    沿途……偶尔有护卫察觉到了那些飞球,三三两两的迎面而来。

    等他们辨认到前头发现了陌生的人马时,毫不犹豫的抽出了刀,只可惜……对方直接扬起了手,扣动扳机,啪的一下……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

    这近距离的射击,立即让这大食的侍卫觉得自己心口一疼,他无意识的低头,便见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前襟。

    人……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了反应!

    陈正雷没有因为沿途击杀了侍卫而停步,他们掐着时间,继续疾走。

    很快……大殿便出现在了眼前。

    其他小队,也已纷纷赶到。

    数十人匆匆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冲入了大殿。

    大殿外,有数十个护卫。

    可随着啪啪啪的短枪声,这些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甚至连反应都没有来得及。

    陈正雷终于步入了这灯烛通明,铺满了地毯的大殿。

    殿中数十个宾客不约而同地看向大殿口,已是一片哗然。

    那些大食的贵族,本就是崇尚武力,他们下意识的按着腰间的佩刀,妄图保护自己。

    陈正雷脸上依旧毫不改色,直接一步步地上前,等对方要将刀拔出来。

    他便站在几步之外,直指对方的太阳穴。

    啪……

    硝烟弥漫,环绕在陈正雷这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

    而铅弹直接洞穿了对方的颅骨。

    这人闷哼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中,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陈正雷随即踩在了他的尸首上。

    这一枪之后,所有妄图拔刀的人,都停止了动作。

    他们惊恐的看着陈正雷。

    陈正雷立即察觉到,其中一人便是大食王。

    这个人的相貌特征,他早已通过许多人进行确认过,绝不会认错。

    而其他人……根据不同的相貌特征,大抵也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

    队伍操练时,曾有过专门的五官辨认的课程。

    不需绘制图像,因为这时代的图像并不准,而是他们会将五官分为数十种特征,而后进行辨认和学习,只需通过人大致的描述,了解了主要特征之后,那么对一个人相貌辨认便**不离十了。

    陈正雷随即用大食的语言,一字一句地道:“我来此,乃是请诸位去做客的,放心……只要大家配合,便绝不加害。可若是有人敢反抗,那么……此人便是先例。来人……将他们统统拿下。”

    数十个贵族,个个显得惊惶不安,有人甚至发出了大叫,妄图想要跑出去。

    一个队员已掏出了短枪,在他的身后啪啪啪连续三枪,他身子颤了三颤,而后倒下。

    这一下子,其他人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轻易的被人用早已做了活结的绳子绑了,而后直接推搡着他们出去。

    陈正雷则直接揪着大食王,拖拽着便走。

    这个时候,时间已过去了半注香。

    虽然兵营发生了巨大的混乱,城中也已是混乱不堪。

    可是陈正雷很清楚,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至多再有半注香的时间,若是再不赶回到飞球,那么势必便会前功尽弃,而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此时,被拖拉着往前走的大食王,口中道:“你们……需要多少黄金才能留下我,我可以给你们……”

    “住口!”陈正雷将短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只吐出了一个字:“来。”

    还有一些人,熟稔的开始解下自己背包里的火药包,而后捆绑在了几个贵族的身后。

    这些贵族不明就里,只能被动着配合着,而后被劫持着出了大殿。

    接着,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护卫出现,一见如此,都不敢轻易上前解救,却是紧紧地尾随着他们。

    还有人火速去通报,前去招呼了更多的护卫前来。

    陈正雷显得很冷静,虽然只是半注香的突袭,可实际上他浑身上下已被大汗浸湿了。

    人在精神紧绷之下,潜力是无限的。

    陈正雷依旧还是觉得精神奕奕,他拖拽着大食王,与自己本队的人会合,而后开始向飞球的方向撤退。

    等快要抵达飞球的时候,此时……反应过来的大量护卫,其实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过来。

    有人想要靠近飞球,飞球上的留守队员直接开枪还击。

    在打死了几人之后,其余人不知这火枪到底为何物,便没人再敢轻易上前,而是将这重重围住,想要伺机而动。

    而这个时候,陈正雷等人已经抵达了这里。

    一看到陈正雷抵达,悬停在一丈高的人,火速地开始放下了一个个绳梯。

    十几个绳梯放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的缆绳。

    那无数的护卫,见大食王和贵族们在这些人手里,又不知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虽是跃跃欲试,却依旧还在呼喊着,似乎是想和陈正雷谈判。

    而陈正雷直接将大食王绑在了缆绳上,如粽子一般捆紧了,而后大叫一声:“撤退。”

    “撤退……”

    缆绳上绑着十几个贵族和大食王,却留下了两个贵族没有捆绑,有队员直接掏出了火折子,而后在二人背后所背负的炸药包上,直接点燃了引信。

    接着……将他们放开了。

    这两个贵族一见如此,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便立马疯了似的朝着侍卫们狂奔而去。

    侍卫们见状,并不知二人背后背负着的火药包的危险,纷纷呼啦啦的迎了上去。

    等二人与侍卫们会合,轰的一声巨响……

    火药包霎时炸开。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以二人为圆心,数十上百个侍卫当场毙命,其他的护卫也瞬间被硝烟弥漫。

    他们拼命的咳嗽,眼睛已无法穿透硝烟辨认事物,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等到他们从无数的碎肉和硝烟,还有焦土之中爬起来的时候,他们却发现……

    这时,陈正雷等人已经攀上了藤筐,收起了绳梯,有人则直接用匕首斩断了连接铁锚的绳索,这飞球已是徐徐的腾空而起,而吊在藤筐之下的大食王和贵族们,也随着飞球的升力,而徐徐的飞起。

    他们口里叽哩哇啦的大呼着什么。

    而藤筐下的一个个侍卫……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首领,此刻已挂在天上,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有人尝试着想要张弓,不过很快便被人制止了。

    因为很显然,张弓去射那飞球,更大的可能是将这吊在藤筐下的大食王和贵族射成刺猬。

    所有侍卫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空中的飞球越飞越高,渐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其他的地方,五个飞球也慢慢的腾空而起。

    站在藤筐里,陈正雷扶着筐沿,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而后他道:“报数。”

    “一”

    “二”

    ……

    “九”

    ……

    “十五”

    声音截然而止!

    陈正雷脸色凝重。

    因为自己的小队……少了一人。

    他忍不住再次探头,看向那变得越来越小的宫殿,眼眶微微地有些红了。

    …………

    宫殿之中,有人已被重重包围。

    这人手中举着短枪,心知自己已经掉队了。

    他默然地看了一眼夜空,而后啪的一下,开枪直接射死了自己挟持的一个贵族。

    当更多的侍卫要涌上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短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啪……

第六百零九章:擒贼先擒王

    那大食王,便这样被吊在半空,飞上了天。

    天上很冷。

    至少藤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披上了军大衣,可依旧还是牙关打颤。

    而至于吊在半空的大食人,此时就没人能顾忌他们的感受了。

    飞球已全速,朝着波斯的方向前进。

    当然,他们并不指望,依靠飞球,直接进入波斯的疆界。

    这里距离波斯的疆界虽然很近,但是快马奔驰,也需两天两夜的时间。

    藤筐里的陈正雷因为失去了一个队友,而显得神色凝重。

    虽然损失一人,已是极大的惊喜,可他依然还是认为,这是自己犯下的一个大错误。

    倘若当时,多顾全一些全局,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陈正雷绝不相信,这个人会被人生擒,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些队员都是一群什么人。

    这个小队之所有在无数次淘汰中幸存下来,这就说明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力都远超寻常人。

    他们随时为了陈家而隐入黑暗,隐去自己的姓名,失去一切的光环和名誉,也永远等待着死亡。

    所有人立即取了一些吃食,默默的开始进食,因为此时,他们需要恢复体力,至少……他们并不确定,接下来是否还有什么意外,那么随时保证自己体力充沛,尤其的重要。

    星光之下,飞球承载着他们飘荡。

    而对于地面上的人,这天上的飞球,却是可望不可即。

    宫中、城中、军营里已是混乱,混乱不堪的人群,嘶声裂肺。

    一个个凶残的士兵,只好寄望于这城中和城外一定有这些人的内应,于是数不清的官军,开始侵门踏户,搜查任何关于这些人的资料。

    残存下来的贵族们,只觉得后怕。

    群龙无首之下,还是有人决心去追赶。

    可是那飞球已是隐去了。

    直到天亮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对方的身份,这是大唐的使团。

    于是有人开始向波斯的方向追赶。

    更多人……则是带着沮丧的情绪,某些部族的贵族和首领,已经开始野心勃勃,试图要对大食王取而代之。

    当然,真正可虑的,还是昨天夜里,这些大唐人留给他们的恐怖印象。

    一夜之间,到现在根本不知他们有多少人,有人认为是一百,有人妄称是一千。可实际上,对方的使团规模,其实就是百人,对外宣称是千人,不过是希望不制造更大的恐慌而已。

    而这一百人,所制造的损失,却让人心底发寒,军营中因为爆炸和大火死伤的官兵,足足有一千三百余。

    在宫中,死伤了两百三十多人。

    除此之外,被他们擒获的大食王以及贵族,足足有五十二人。

    这是百人,处在巴格达,处在大食的核心区域,孤立无援之下,制造出来的可怖伤害。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对方……只留下了一人。

    此人果断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人们看到这人在临死之前,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也没有看到恐惧。

    他们开始收敛了这个人的尸首,除了匕首和短枪之外,再无其他。

    这短枪的威力,大食人已是见识到了。

    他们带着惊恐的看着这武器,这玩意,实在精巧的过了头,似乎每一个构件,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这……是什么?

    …………

    飞球上的人和着军大衣睡了片刻。

    实际上……他们只能朝着一个方向飞,而到底能飞到哪里,现在却还是未知数。

    天渐渐的亮了,而后,会有人拿出舆图来,开始比照着飞球下的山川和河流,大抵的确定自己的方位。

    而陈正雷也已醒了。

    有人不禁道:“那吊着的大食人,会不会冻死?”

    陈正雷道:“想来不会。”

    想来不会这四个字,就很有灵性了。

    语言的魅力,总是博大精深。

    “陈凯生……他的火枪,还留在原地吧?”似乎有人想到了此次计划中的漏洞。

    陈正雷却是面无表情。

    他淡淡道:“任务之中,没有不许留下物件的规矩,所以……不必担心。这短枪是轻易仿造不出来的。等这些大食人仿造出来,那时我大唐,早已不知有多少神兵利器了。你不记得那些重甲了吗?我大唐能有重甲,是因为我大唐有无数的人力和物力,有大量的战马,有足以供给重甲骑兵的吃食,还有无数的锻炼作坊,有许多的能工巧匠。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其他人可以拥有的,这重甲送给任何人,都不过是累赘而已。天底下最强大的,依旧还是我大唐的重骑。”

    说话的人点点头,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就算给一把短枪给大食人,让他们花三十年慢慢去研究和仿制,就算送给他们火药的配方,只怕这些人,也未必能花费无数金银,大批量的制造。

    这火枪对于冶炼和车床的要求很高,不是可以简单仿制的。

    自己显然多虑了。

    何况这玩意,精度低,射程也短,倒是适合近身防卫以及刺杀,真到了战场上,遇到了其他的兵种,未必能发挥太大的威力。

    到了下午,飞球的火球渐渐的耗尽,而后,在耗尽之前,有人开始慢慢的降落,而后,抛下第二根铁锚,铁锚拖地而行,最后死死卡在了一处岩石上。

    紧接着,开始收绳,而飞球也慢慢缓缓降下,紧接着,所有人放下了绳梯,下了飞球,在将挂在飞球上的大食王和贵族们解下来,这些人已是气若游丝,此时再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心,昨夜飞在天上,已让他们失去了一切的勇气。

    而后,有人在飞球上倒了火油,丢入火折,轰的一下,大火熊熊燃烧。

    其余人再不停留,在依靠着舆图辨别了自己大致的方向之后,随即便开始启程,朝着目的地而去。

    降落的位置,和预定的地方有一些距离,好在这里大多荒凉,茫茫的戈壁之中,没有太多的人烟,他们中途遇到了一个商队,直接将商队劫了,而后便得了一批骆驼和马匹,紧接着继续出发,走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黎明之时,预定的位置……终于抵达了。

    走了接近一天一夜,所有人又困又乏,他们开始扎营,却也在同时,点起了狼烟。

    狼烟袅袅升腾而起,等他们休息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随即……一队商贾打扮的波斯人便抵达了。

    这里还是大食的境内。

    不过此前他们已经约定,会有几队人马,散步在这方圆数百里内,这几队商贾在这如散沙一般的驻扎,飞球虽不能确定降落的位置,但是只要朝着一个方向,降落之后,小队的人员,便寻觅最近的商队位置,等差不多抵达附近的位置,便升起狼烟来联络。

    这商贾带着人,还有许多的马匹而来,一见他们,顿时满是欣喜之色,因为他万万想不到,对方竟成功了。

    这小队里十几个人,却带着十几个大食的贵族,波斯人与大食人乃是死仇,这些大唐人……简直犹如天兵一般。

    这波斯商贾下马,立即道:“快,我们需立即动手,对方三天之内,会抵达这里,而现在,我们至多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逃不出去,那么便再也没法逃了。”

    陈正雷用波斯语道:“其他的小队,可来此集合了吗?”

    这人摇摇头:“并不曾有,想来,是被其他人接应走了吧。”

    陈正雷点点头,他算过时间,自己这个小队,可能是来的最迟的了。

    于是,他们蒙上了大食人的头巾和宽大的袍子,骑上了波斯人送来的马,再将这些大食贵族,绑在了马上,随着这波斯商贾,一路南下,他们没有靠近陆地上的边境,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大食人防守,必经之路上还有关卡。

    而是很快抵达了一处沙滩,这是陈正雷第一次看到汪洋大海,在这里,几艘波斯的船早已在此等候。

    也是在这里,陈正雷看到了其他几个小队的队员。

    众人相见,一阵欢呼,彼此询问近况,得知陈凯生死了,众人的脸上,又阴郁起来。

    这九十多人,在这三年时间里,几乎是日夜相伴,一起吃苦受累,便如一家人一般。

    陈正雷却道:“登船吧,离开此地再说。”

    众人上船,这船沿着海岸,张起了风帆。

    等抵达一处港口的时候,这里已满是波斯的口音了。

    当地的总督诧异的迎接的他们,用的乃是最高的礼节。

    显然,波斯人将这些大唐的勇士当做神明一般。

    他们在大食人绵密的攻势之下,处处挨打,无数的族人被大食人杀戮。

    却从未想过,这区区百人不多,居然可以擒来五十多个大食最高贵的人,而且几乎全身而退。

    陈正雷送到了最殷勤的款待,而这些人,显然没有停留的打算,而是照着吩咐,直接派人送去书信,给大食人,此后,就在靠近边境的地方,等待着大食人的回应。

    至于怎么处置这些大食人,显然波斯人是不敢多嘴的。

    这一百人今日能够直接深入巴格达城,直接活捉五十多个大食最有权势的人,自然而然,也能够这样针对波斯。

    而波斯与大食相比,却还差得远了。

    虽然波斯人听闻陈正雷竟只是将这些人来交换区区几个和尚,还有陈氏的一些囚徒,大为吃惊。

    这在他们看来,陈家显然可以索要更多好处,无论是让大食人割让几个城市,又或者让他们满载着黄金前来赎买,大食人十有**都会同意。

    波斯派了波斯王的特使来,希望能够和陈正雷洽商这件事。

    这使者面带笑容,先是狠狠的夸奖了陈正雷一通,用大唐的话来说,大抵就是如雷贯耳,英雄了得之类的话。

    二人各自落座,此时陈正雷穿着干净的衣衫,不过不苟言笑,在得知对方的来意之后,陈正雷道:“我得到的命令,便是将这些人,去交换玄奘和尚一行人,殿下并没有提出其他的要求。”

    这使者便道:“现在那位殿下在万里之外,想来也没想到您有如此巨大的战果,他若是知道实际的情况,一定会改变主意。”

    陈正雷摇摇头:“殿下不会改变主意,在你们看来,这大食王一定很稀罕,可在殿下看来,他们也不过尔尔,我们陈家要的只是公道,他们擅自捉了我们的和尚囚禁起来,今日已受到了惩罚。现在这大食人也是损失惨重,也已受了惩罚,一码归一码。如今……说交换便交换。他日若是这大食人再敢无礼,便是将他们重新抓来波斯,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番话……让这使者心里一惊。

    骤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大唐根本不在乎一个大食王,或者是这数十个大食的权贵。

    在他们眼里,玄奘和尚以及他的随扈,比这些人更尊贵。

    至于拿这些人质来敲诈更多的钱财或者是土地,对于陈家而言,暂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因为……这些人无论是否放回去,可只要陈家还想将他们抓回来,也不过是那位殿下一道命令的事。

    陈氏……有这样的信心。

    而这……岂不恰恰是一种可怕的威慑吗?

    当陈家将大食王这样的人,视做肥羊一般,想抓就抓,想放便放的时候,某种程度而言,就足以震动整个世界了。

    至少在波斯人看来,大唐的那位殿下,是决不可招惹的,最好乖乖和他合作,永远都不可和他们作对。

    想来……波斯人是如此,那么这大食人……受到了这教训之后,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吧。

    真正可怕的,不是失去首领,因为首领失去了,还可以再推选第二个,第三个。

    可怕的乃是威慑,这种即便你重新为王,却你自己永远不知道,会不会自己遭遇到又一次噩耗的威慑,比死亡更加可怕。

    今日可以抓你,明日便可轻而易举的诛杀你全族,教你永远都不得安宁。

    “我明白了。”波斯使者很无奈。

    他更希望大唐直接处死大食王和这些贵族,这就意味着,大食与大唐彻底的敌对,陈家将毫无保留的支持波斯。

    可显然,陈家有陈家的想法。

    而陈正雷这些人虽在波斯境内,可波斯人却不敢对他们有丝毫的干涉,毕竟……一旦惹怒了对方,即便你派兵围杀了他们,可是陈家的报复,却不是波斯人可以承受的。

    很快,大食人那边便有了消息。

    来的乃是一个使者,他迅速的见了陈正雷,并且还将玄奘等人一并带了来。

    陈正雷居然直截了当的和他们交换了人质。

    以至于这些大食人开始怀疑人生。

    这些人拿了大食王,竟直接放……放了……

    那大食王……其实已是惊怒交加,他原本料定,自己必死无疑了。

    即便是不死,只怕也要承受数不清的羞辱,甚至……这些大唐人,会借自己不断的要挟大食。

    可当陈正雷与大食的使者一道进入了他的囚牢,使者上前一步,朝他行礼,而后忙不迭的给他松绑。

    这大食王一脸的错愕,询问使者道:“你也被他们擒来了?”

    使者摇摇头:“是特来与大唐洽商,关于您回国的事宜。”

    “他们勒索了多少好处。”大食王脸色铁青,这一次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们所要了我们扣押的一个僧人,以及他的随从。作为交换,他大度的允许您和大家一道回巴格达去。”

    大食王已是震惊无比,他还是无法理解:“只是这些吗?还要求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要求,噢,如果算的话,他要求以后大食决不可再发生扣押大唐人的事,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那么下一次……必将是更严厉的报复。”

    这……几乎已经算不上条件了。

    这大食王像是做梦一般,稀里糊涂被人劫走,又稀里糊涂的释放,短短十日不到的时间,整个人就好像过山车一般。

    大食王便朝使者点点头,而后上前,凝视着陈正雷,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关于您的告诫,我一定会遵守,自此之后,大食的任何一寸土地上,我们都将善待大唐来的商旅。”

    陈正雷只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但愿如此。”

    而后,让人准备了一些餐食,请这大食王和贵族们饱食了一顿。

    这些人依旧还是想象,自己即将要挣脱牢笼,不过再三确定之后,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掠过了一丝喜悦。

    当然……更多的是后怕。

    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袭,而后果断的劫持,此后从容的撤走,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而自己的性命,竟都在对方的转念之间,甚至,大食王庆幸的想,幸好对方只是劫持,倘若是直接刺杀,只怕……就更多易如反掌了。

    这些人的恐怖,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毕竟……平日里即便发挥他们无边的想象力,也不曾想到,世上有这么一群这样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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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千秋史笔

    这大食王居然当真被人礼送出了波斯。

    甚至所有的俘虏一个都没有落下。

    每一个人都心有余悸的不断回头,见后头的人没有拿出弓箭来射杀自己,这才放下了心。

    只是……这些人给他们制造的印象,却是太深刻了。

    到现在,他们依旧无法安稳的睡个好觉,仿佛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半夜被人拎出来,而后用那短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这在后世,叫做伤后应激障碍。

    当他们跌跌撞撞回到了巴格达的时候。

    大食王与贵族和教士们聚在了一起,而这王宫依旧还有许多的痕迹。

    此时的大食王,最应该做的,理应是立即表示应该加强巴格达的卫戍,并且宣誓复仇。

    这乃是大食的传统。

    可大食王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是,立即派出一个规模宏大的使团前往大唐,这个使团的规模,将空前之大,为了表示对于大唐的善意,他们将带去大量的黄金,不只如此,大食王所交代的是,抵达了大唐的国都之后,对于大唐的一切的要求,都要予以照准。

    这个命令,是理应会受到贵族和教士们的群起反对的。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此时的大食正在扩张期,他们用宗教的旗帜团结起来,而后四处攻伐,以宣讲教义的名义,凝聚人心,从而做到不断扩张的目的。

    倘若此时对远在天边的大唐示弱,这显然……是决不允许的事,会大大的削弱宗教和王权的威严。

    可贵族和教士们居然出奇的保持一致,他们选择了沉默,依着大食王的命令,开始行事。

    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让人记忆犹新,接近两千人死亡,数千人受伤,上层的贵族统统被俘,而这……不过是一个百人规模的唐军所造成的。

    而那大唐的国土,是何等的广袤,人口何其之多,一旦大唐真正开始对大食动手,想一想那天上数不清飘荡的飞球,那无端如雷火一般的炸药包,还有只需按动,便可连续发射的火枪,甚至是这些大唐士兵们的胆魄,都足以让打人心底里生出寒意。

    与其做无意义的对抗,自取灭亡,倒不如选择合作,或者……服从。

    真正可怕的,其实不只是如此。

    大食人若是俘虏了任何一国的国王或是他们的贵族,第一个反应,便是奇货可居,借此来要挟对方,或者直接将人杀死,制造敌国的权力真空。

    可人家居然直接将人放……放了。

    这种恐怖,才是最真实的。

    这到底是不是对方要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脑袋先寄存在你的身上,好好听话,下一次若是不听话,那就再来拿。

    因而,大食王下达的第二个命令,便是对大唐的任何商旅,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和便利,全境上下,不得违反,如若不然,便是整个大食的敌人。

    两道命令迅速的得到了贵族和教士们的赞同,即便偶有一些不谐之音,也迅速的被淹没。

    而后,一个大规模的使团已经开始出发,他们带着数不清的马匹和骆驼,一路向东,上千人规模的使团,蜿蜒数里,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陈正雷等人也开始收拾了行装,踏上了归途。

    同行之人,除了自己的队友,便是玄奘和尚和他的随扈之人。

    玄奘和尚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似乎一年多的囚徒生涯,并没有给他制造太多的痛苦。

    他没有取到西经,这是他平生最遗憾的事。

    不过,他的随扈们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肩,表示能够理解他内心中的痛苦,甚至还表示,等回了长安,下次若是玄奘还有兴趣取经,他们依旧愿意奉陪,下一次出关,干一票更大的。

    于是玄奘和尚只能反复的宣讲着佛号,阿弥陀佛个不停。

    事实上,其实他已是习惯了陈爱香的惊人之语。

    有时念经的时候,耳边没有陈爱香的几句打趣,甚至还会觉得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只是玄奘依旧坚持自己的佛性。

    而陈爱香无论任何时候,也不改自己的人间烟火气。

    因而固然是每日相互给对方洗脑,可实际上,彼此却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你看,佛学在大食人那里,为何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根本缘故,在于大食人的凶残,好杀成性。可倘若我们的刀子比他们更锋利,将来才可将佛学传入。你也算是高僧,可在大食,还不是被抓进死牢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所以你整日说什么慈悲为怀,放下屠刀。这话就很不对了,没有我正雷叔的刀子,他们肯放下屠刀?可见世间的一切学问和教法,都是依靠坚船利炮来传播的,倘若只一句阿弥陀佛,不过是空谈而已,空谈误人啊。因而我倒是以为,这真经算是找到了。”

    玄奘和尚不听。

    可见陈爱香不吭声了,便又不禁道:“愿闻其详。”

    陈爱香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高兴地笑了笑,咧嘴道:“你想没想过,这真经的本质在于什么呢?其实就是要先拿起屠刀,若没有屠刀,怎么弘扬佛法呢?弘扬佛法,并非是让自己放下武器,而是劝诫别人放下武器,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牛羊,从此便肯顺服了。因而……这阿弥陀佛,是虎狼们对牛羊们说的,让他们忍受今生之苦,不要反抗,也不要抱怨。可是拿着刀的人,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握着利器,永远都是人上之人,只可怜那些王八念经的家伙们,却是世世代代都只能念经,子子孙孙都被拿刀的人奴役。因而我思来想去,和尚你还是有用的,我们陈家把刀握好了,你就专门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们,给别人弘扬佛法去,谁要是敢禁你的口,你放心,我们陈家会为你出头。可有一条,你不能给陈家人弘扬这个,我儿子若是敢信这个,我一巴掌抽死他。”

    玄奘和尚觉得恶心,这陈爱香真如佛祖给自己下的心魔,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世俗气,玄奘和尚便又对他爱理不理。

    陈爱香却是自得其乐:“我回去之后,要编写一部书,便专讲自己的心得体悟,将来将这书当做家训,便是要告诉咱们陈家的子孙,永不受你们这些和尚的蒙蔽,当然,和尚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们结伴同行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我的意思是,我这书的主旨,并非是针对你家的佛学,我针对的是天下所有的学问,管他娘的是佛也好,是道也罢,还是那在君士坦丁堡还是巴格达的那些神神鬼鬼,俺要告诉他们,这些统统都是教人顺从的东西,别人可以学,陈家不能学,陈家只信奉自己身上傍着的利器。”

    玄奘和尚便摇摇头道:“施主已入魔了。”

    陈爱香却是乐了:“你看你这和尚,难怪取不到真经,怎么和那君士坦丁堡里和巴格达的教士都是一副德行,但凡只要不笃信你的,便是入了魔,是卡费乐,这是什么道理!”

    玄奘和尚便垂下眼帘,不理他,继续念经。

    陈爱香忍不住叹息:“这些经文,念来又有什么用呢?罢罢罢,你又不理我,我寻我的正雷叔去。”

    …………

    此时,在太极宫里。

    张千正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紫薇殿外。

    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在里头说话,张千不敢打扰,便干站着。

    只是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心里不免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却不敢贸然入内的,于是索性在殿门前晃了晃。

    果然,里头的李世民看到了外头的动静,便拉高声音道:“是何人,进来。”

    张千心里才松了口气,笑容可掬,蹑手蹑脚的入殿,而后躬身行了个礼,道:“奴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奴实在万死,不该……”

    李世民摆摆手打断他道:好啦,别扯那么多废话!你故意在那晃荡,不就是想让朕看见吗?说罢,何事?”

    长孙皇后也看着张千,似乎因为李世民一下子戳中了张千的小动作,让她禁不住会心一笑。

    张千这才道:“陛下,大慈恩寺里佛祖的金身,已经重塑好了。过一些日子,将挑选吉日良辰,在大慈恩寺进行法会,吴王殿下与蜀王殿下也会亲去。”

    李世民一挑眉,似显得有些不喜,而后道:“这两个小子,正事不干,做的太过了。”

    事实上,李世民的确不喜欢这样,好端端的两个皇子,成日和一群僧人厮混一起,这是李世民所不乐见的。

    长孙皇后在一旁却是褒奖道:“恪儿与愔儿是有慈悲心的人,他们想来,也只是表达一些心意吧,陛下不必苛责,这佛法教人向善,又有何不妥呢?”

    李世民便道:“只是身为皇子,有碍观瞻罢了。”

    长孙皇后摇头:“往日宫中的人若是生病了,陛下不也下旨剃度僧人,向寺庙许愿吗?陛下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现下天下的百姓,都关心着大慈恩寺的法会,现在外头都说,只怕玄奘高僧已是驾鹤西去,人们怀念这样的高僧,因而纷纷捐纳了钱财,重塑了佛祖的金身,这是好事啊。”

    “臣妾前几日,还听闻报纸里,都是关于大食人如何折磨外来僧侣的一些传闻,都是说要砍去手脚,还有……什么鞭刑和石刑,真真是惨不忍睹!”

    长孙皇后幽幽地继续道:“这僧人,又非犯了谋逆罪,大食人却是如此的冷酷无情,这天下的军民百姓,哪一个不是为玄奘和尚惋惜呢?”

    长孙皇后顿了顿,又道:“其实啊,这也并非是天下人都崇信佛法,只是……似玄奘这样的高僧,总是让人怜悯罢了。百姓们的性情,都是至善的,目睹了这样的事,若是无动于衷,那才是不堪教化呢。而恪儿与愔儿,想百姓之所想,思百姓之所思,听说他们亲自参与了这重塑金身的捐纳,又带头要参加这一场法会,这是孚民望之举,对于宫中的名声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陛下便不要苛责他们了吧,反而这样的行为,应该褒奖才是。”

    李世民听罢,突然有了一些感触。

    某种程度而言,长孙皇后的话,他总是能听得进去的。

    这个与他同甘共苦过的发妻,不管说什么,便也有为他着想的缘由。

    此时他心里便不禁在想,前些日子,各州府也都有奏报,这数月以来,各州县的军民百姓,也有许多关于玄奘和尚的追思纪念之举,甚至许多寺庙的香火,都比往年要鼎盛了许多。

    如此一想,岂不正与他的观音婢的这番话相契合吗?

    这些百姓……似乎都是真情流露啊!

    而作为皇家,确实也不能显得过于无情。

    李世民心里想明白了这些,便颔首道:“嗯,也是有道理的。这样看来,朕该下旨召度三千人出家,并修建一座寺庙,大赦天下,减免囚犯的罪行,为之祈福,如何?”

    李世民说的很平静。

    可张千跟着李世民已经很多年了,便一下子就摸透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还是希望有个好名声的。

    其实,现在天下哪一个不在碰玄奘的瓷啊。

    世族们借玄奘四处鼓动大食人的威胁。

    皇子们借机给自己树立一个仁慈的好名声。

    商贾们借机显出自己乐善好施。

    大臣们则也借机,纷纷慷慨解囊,显示自己与民同忧乐。

    只有那可怜的寻常百姓,其实才是真的对玄奘心生同情的,他们都纷纷拿了自己余钱出来,你一贯我一贯,节衣缩食,添做了香油钱。

    现在显然陛下似乎也看出了其中的好处了。

    既然别人可以,陛下又怎么不可以?

    这若是一道大赦下去,还不晓得这全天下多少人为之感动呢!

    到时,千秋史笔上记下这一笔,陛下这慈悲之心,一下子便出来了。

    张千便立即道:“陛下圣仁,远迈历朝历代,令奴钦佩。”

    李世民微笑道:“少来这一套,既如此,就和三省一阁去说说吧,让门下拟出一份诏书来,朕要亲自看看,再行颁布。”

    一旁的长孙皇后倒也没有反对。

    不过剃度三千人,似乎有些多了。

    三千人哪,等于是三千人剃度之后,不事生产,彻底由寺庙和香客们进行供养了!

    现在那陈正泰不是天天都哀嚎着缺少人力吗?只怕这家伙听到此事,又要气得半死不可了。

    “观音婢在想什么?”李世民突而看向若有所思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面带狐疑之色的李世民,便轻笑道:“臣妾是想到了正泰,正泰前些日子,还天天说招募不到人呢,倘若知道了……陛下的这份旨意,他的心里却又不知有什么小九九了。”

    李世民听罢,眉一挑:“这个家伙……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想当初玄奘,还是他跑来寻朕,说是希望朕准玄奘去西行求取真经的,张千,他们陈家捐纳了多少钱?”

    “好像没听说过捐纳了钱……”张千顿了顿又道:“若是当真捐纳了,肯定锣鼓喧天的宣扬了。”

    “你看看。”李世民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一毛不拔,没有好处的事,他便躲了起来了。”

    长孙皇后便微笑着道:“捐纳这等事,本就是各凭心意的,何须计较呢?”

    李世民便点头:“也有道理,只是朕想的是……现在天下人都在关注,他陈家却不关注,就未必是好事了。若是天下人都觉得他陈家没有慈悲之心,这家族怎么能长久呢?观音婢一定觉得朕这个人世俗,听闻能扬名立万的事,便也跟着去凑趣,可实际上……朕也是为了皇家啊!”

    “当今天下,凭什么李家来坐天下,而不是什么赵家什么王家呢?朕即天子,便要显出皇族有益于天下。因而邀买人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听了观音婢一番话,朕倒是觉得……是颇有几分道理的,恪儿和愔儿做得对,皇族本该就要注重百姓们的喜乐,要亲作表率。这正泰嘛,他还是皇亲国戚呢,朕就看不惯这等一毛不拔的人!噢,对了,东宫呢,东宫捐纳了吗?”

    张千显得有些犹豫,最后在李世民的目光下,只好期期艾艾的道:“好像……好像也不曾有。”

    李世民的脸顿时便拉了下去,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接着道:“朕就知道是这样的!太子终究还是行事不密啊,他是太子,自家兄弟都做得如此光鲜,他居然充耳不闻。朕最担心的,便是他不顾百姓们的疾苦,不能体会百姓们的喜忧,将来他若是做了天子,若是如那隋炀帝一般,置群青汹汹的舆情于不顾,是要失天下的。”

    张千便咳嗽道:“太子殿下总说自己缺钱,说钱都被查抄走了。”

    李世民的脸颤了颤,心里大为光火!

    这话什么意思呢?不就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不就是说朕苛刻了他吗?

    ………………

    第一章送到。

第六百一十一章:奇迹

    李世民心里是很不舒服的。

    在他看来,民意如水。

    而作为君主,若是能顺水而行,顺势而为,方才称的上是明君。

    眼下全天下都在为一个玄奘揪心,宫中表示一下对这玄奘的慈悲之心,便可收获大量的民意,这有何不可呢?

    可李承乾这个家伙……似乎对此后知后觉,一点觉悟都没有。

    反而是他的两个弟弟,所表现出来的行为,现在仔细一琢磨,倒是觉得颇对胃口。

    这两兄弟,都是杨妃的儿子,性子比李承乾要稳一些,办事也牢靠。

    李世民于是起身道:“观音婢,朕该去文楼了,你好生歇着吧。”

    说罢,便领着张千摆驾至文楼,此时文楼里早就摆好了奏疏,李世民端坐,张千则给他奉茶来。

    李世民突然抬头道:“法会是什么样子?”

    “人山人海。”张千道:“万人空巷。”

    “噢。”李世民颔首点头:“将恪儿和愔儿明日叫到朕的面前来,朕有话和他们说。”

    张千便点头:“喏。”

    ………………

    陈正泰这些日子,都在鼓捣钱庄的事。

    钱庄的业务铺展得很快。

    一方面是欠条越来越流行,那么将欠条货币化,已是势在必行。

    当然……货币化是水到渠成的,因为欠条本身就已变成了货币。

    而此时,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货币该和什么挂钩而已。

    当下的欠条,乃是和铜挂钩,也就是说,大唐采掘出多少斤铜,这天下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多少的货币。

    而随着炼铜业的发展,以及铜矿的采掘,这铜的储备越来越多,那么理论上,流通于市面上的铜也就越来越多了。

    不过当下而言……是没有太多问题的。

    虽然货币大量的流行于市场,可随着作坊规模的不断增加,货物的出产也在膨胀,市面上……依然对于欠条如饥似渴。

    物价虽是在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慢慢上涨,形成了某种良性的通货膨胀,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引发什么乱子。

    也就是说……只要生产力还在增加,理论上,一贯钱的欠条,能买的商品价格是较为稳定的。

    除了商品价格,资产价格也是如此,按理来说,资产价格是较为固定的,譬如土地,它的价值会随着货币的增加而不断上涨,可实际上……

    此时的大唐,土地的资源随着陈家开发了朔方、高昌以及河西,其实也保持了一定的稳定。

    毕竟,当土地的资源都在不断的扩张,那么,随着陈家钱庄的欠条越来越多,可实际上,增长却是乏力。

    只有在土地资源恒定不变的情况之下,才可能推高未来资产的价格。

    当然……这种事在未来必然发生,却不是现在。

    尤其是世族大规模的迁徙河西之后,土地价格竟还有略有降低的事情发生。

    这几乎是当今天下最好的时代,炼铜业一日千里,发出无数的欠条,而欠条则流通于天下,百姓们手中的货币增加了,能买到的商品和资产也日益增多,购买力不断的变强。

    于是,百姓们毫不犹豫的又将手中的资产,以储蓄的方式,回流到钱庄。

    钱庄每年下来,储蓄的资产不断的攀升,而后再想尽办法,将这些欠条以放贷的形式,贷款给世族和商贾,让他们有了足够的资金,去开发高昌、朔方以及河西,或者是新建和扩大更多的作坊,更大的利用土地,提高生产力。

    只今年,才不过七月,炼钢的产量,就远远超过了去年一年的钢铁产量。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于是,财富日益增加,钱庄储蓄的资金如滚雪球一般的壮大,若是还继续将这一张张流通的纸票,称之为欠条,便有些过头了。

    因而,第二代的钱票推行便势在必行。

    一方面,陈家研究出了最新的纸张,除此之外,在油墨方面,也大作了文章,除了防伪,最新的印刷机,也已预备,为的就是替代当下市面上流通的欠条。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单凭让纸票在大唐以及河西等地流通是不成的。

    至少当下,在兰州就遇到了许多的困境,各地的胡人纷纷前来和大唐互市交易,如此大规模的交易,可实际上呢,还处于比较原始的以物换物的阶段。

    他们带着自己的货物,来到了大唐,而后用这些货物,换来欠条,再用欠条,购买大量的大唐特产,而后,再带着这些特产回到本国。

    这个过程……增加了大量的损耗,也是费时费力,某种程度而言,任何一种交易所产生的障碍,其实都在吓退老实本分的商贾。

    倘若只是寻常的交易,这样也就罢了,可若是大宗的交易,那么交易的难度就在不断的增大。

    虽然已有一些胡人商贾,会储备一些欠条,可还远远没有达到流通的地步。

    现在钱庄堆积着大量的储蓄,欠条又只在大唐流通,这便让陈正泰有些头痛了。

    因为任何一个搞钱庄的人,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其一是担心自己的储蓄金太多,生恐自己的钱不能放贷出去,产生大量的利润。其二,就是怕自己贷出去的钱,碰到了坑货,欠钱的成了大爷,最后引发坏账。

    既然如此,陈正泰想在其他方面,做出一点尝试。

    “却不知陈正雷他们现今如何了。”陈正泰突然感慨一声,唏嘘不已,而后在书斋里,长吁短叹起来。

    其实这几日,武珝都在书斋里帮陈正泰料理钱庄的事,此时不由道:“恩师现在上心的不是钱庄吗?怎么又突然担心起玄奘和尚了?”

    玄奘和尚的事,武珝也是知情的,她知道这事正在风口浪尖上,引发了全天下的关注。

    可对于武珝而言,她不在乎。

    这普天之下,时运不济的人如过江之鲫,一个和尚遇险,却是满天下人关心,那遭遇了大病,孤苦无依的劳力,还有那日夜操劳的农人,难道就不值得怜悯吗?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吃饱了饭的人多了,闲得发慌而已。

    她觉得恩师不该关心这些事,这世上过的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倘若真有同情心,哪怕随便给身边的乞丐一些钱,让人可以衣食无忧,也比关心这万里之外的事要好。

    陈正泰却笑着道:“玄奘的命运,与我们陈家的钱庄息息相关啊!他若是能平安返回,我们陈家钱庄,就有新的业务了。”

    武珝若有所思,一时不明就里,便忍不住问道:“什么业务?”

    陈正泰便道:“贷款给天下诸国。”

    “呀。”武珝听罢,皱眉,她觉得陈正泰有些异想天开。

    于是她道:“只怕钱借出去,有去无回呢!恩师……钱庄的业务,还是要以稳妥为主,这是你教我的,若是没有保障……”

    “你不懂。”陈正泰道:“这叫国际业务。国际业务的本质……其实并不是害怕他们不还钱,而是害怕他们不借钱。”

    武珝蹙眉,一脸不解地道:“恩师,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

    陈正泰便道:“贷款给一个国家,和贷款给一个人一样,一个没有尝试过贷款的人,他永远不会想着贷款的事。所以他每日只会想着量入为出,以防一旦自己没了储蓄,让自己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对不对?”

    武珝点头。

    于是陈正泰又继续道:“可若是突然有了贷款,我开始给与一个人一定的信用额度,而这个人可以凭借着借钱,便可解决眼下的危机,那么,此人会如何呢?”

    武珝想了想,便道:“这……会继续借?”

    “对。”陈正泰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依赖,也叫饮鸩止渴,借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以至最后,不得不新债来补旧债,所以……往往习惯了第一次借债的人,可能从此以后,他的一生都在借债,至死方休。而任何的债务,都有利息,此人一月辛劳下来,用不了几年,辛苦劳作的一半收入,都用于偿还债务,因而……这世上最一本万利的事,便是借贷。”

    “你看……从前的时候,那些世族是靠什么来牟取暴利的呢?真以为他们就是依靠着安安分分的耕种土地,经营田庄,而后收获余粮?”

    武珝皱眉道:“那么恩师方才说……”

    “人是如此。”陈正泰道:“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我们并不怕它偿还不起,贷款到了最后,终会有偿还不起的一天,可这债务源源不断收获的利息,其实早已得到了远超他们偿还不起的本金了。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恰恰是他们不肯借债,只怕借了这第一次,那么自此之后,他们便永不会收手了。”

    武珝似懂非懂,却还是纠结地道:“可不怕他们赖账吗?”

    “只有债务缠身的人,才会赖账。”陈正泰道:“可一个人债务缠身的时候,其实已经病入膏肓了,他这个时候,恰恰是更需要借助新债来解决问题的时候,恰恰就是这种人,最是不敢赖账的。”

    陈正泰说着,打起了精神,而后取了笔来,亲自给武珝比划:“来,倘若你每年有一百贯的收入,可你欠了十贯钱,你会赖账吗?”

    武珝想也不想的便摇摇头道:“不会。”

    陈正泰道:“若是欠了一百贯呢?”

    武珝还是摇摇头:“节衣缩食,或许未来还是有偿还的可能,想来,不会吧。”

    陈正泰便继续问:“若是一千贯呢?”

    武珝想了想,这一次显然是显得迟疑了。

    “你想赖账?”

    武珝看了陈正泰一眼,这一次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正泰便叹息道:“不,你不会赖账。因为欠了一千贯的人,其实已经十分拮据了,你需要衣食住行,房子需要修葺,孩子在读书,处处都要钱。这个时候,你非但不会赖账,而且还会想办法偿还旧债。”

    “因为你必须得有钱才能维持生计,而一旦赖账,你本身的钱,是不足以让你摆脱困境的,所以这个时候,你一定要维持信用,绝不敢欠钱不还,因为真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陷入了死地。为了维持信用,你需找到新的债主,赊欠更多的钱,偿还旧债,如此……你就永远陷入这泥潭里,永远都无法翻身了。”

    陈正泰看着认真听他分析的武珝,继续道:“而国家也是如此,倘若波斯国一年的收入是一百贯,当他们可以轻易借贷的时候,他们的开销,可能就变成每年两百贯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最后债务只会不断的扩大,等到债务越来越多,它就必须大举去借新债,来偿还旧债!”

    “到了那时候,让他们提供任何的抵押,要求他们提供任何便利的条件,它们也只能应允,因为一旦赊欠不还,那么就失去了信用,可是那时候,他们一月的开销,已经固定到了三百贯,凭借他们自己本身,是永远无法维持的。要嘛他们继续饮鸩止渴下去。要嘛他们便是痛定思痛,赖账不还,从而引发自身国内的困局,出现财政危机,各处的诸侯和都督们看出波斯王的虚弱,开始挑衅,百姓们已没办法维持原有的生活,开始烽烟四起。”

    武珝想了想,觉得这毕竟对于陈正泰而言,只是理论上发生的事而已,实际上如何,当今天下,并没有出现过实例。

    当然,她也觉得陈正泰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故而武珝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怎么让大家肯来借钱?”

    “是这个道理。”陈正泰道:“不过也需先让玄奘等人平安返回长安,才能扩张这个业务。这钱庄的推动,事关重大,到时只怕得要为师亲自出面来主持大局才好。”

    武珝心里倒是期待起来。

    陈正泰接着道:“何况钱庄的扩张,借出去的乃是欠条,不,也就是现在我钱庄自己流通的钱票,将钱票借出去,他们将来偿还,就必须得用钱票来偿还,如此一来,这钱票,也可借此机会,大肆的扩张。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只是……救援玄奘的行动若是失败了,那么便有些糟糕了,这事就得缓一缓再说了。”

    武珝倒是忍不住道:“他们……当真能营救玄奘回来?”

    陈正泰眼中精光一闪,笃定地道:“有六成的把握,我们这是有备突袭无备,那大食人,只怕一辈子都想不到,他们会被人这样的突袭。当然……即便计划再如何的缜密,也有疏漏的时候,倘若失败,只怕就要贻笑大方了。”

    “为师之所以布置这个行动,便是因为想用最小的代价,试一试能否直接干涉万里之外的事务,若能成功,收获之大,便难以想象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匆匆地进来道:“殿下……”

    来人乃是陈福,陈福气喘吁吁的样子,显得有些急躁。

    他自是深知陈正泰是不喜他贸然闯入书斋的,可是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于是道:“殿下,陛下传来口谕,说是明日便是大慈恩寺的法会,陛下已下旨大赦天下,亲作表率,赐了大慈恩寺十万贯香油钱,其他王公,如蜀王、吴王等,也都赐钱三万贯上下,陛下说了,陈家也得表示一下,不要吝啬了。”

    陈正泰一听,顿时无语。

    这不是逼捐吗?

    陈正泰便忍不住道:“陛下怎么突然心血来潮?”

    “听说是因为那吴王和蜀王,在今日清早去见了驾,也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龙颜大悦,当着房公等人的面,夸奖吴王和蜀王有慈悲之心,因而也顺势给大慈恩寺赐了钱,似乎又觉得太子殿下和凉王殿下您无动于衷,所以私下下了口谕,提醒殿下和太子……也表示一二。”

    陈正泰道:“几万贯而已,我们陈家出不起吗?只是……我不喜欢这般,这是什么风气啊,那大慈恩寺有不少的田产,每年的香油钱,更是不知多少,更别说,现在人人都去添钱,僧人们早就富得流油了。”

    陈正泰愤愤不平地发了一通牢骚。

    有这钱,干点啥不好呢!

    可陈正泰想了想,便道:“看太子吧,太子毕竟是东宫,我们陈家也不能财大气粗,僭越了太子,太子添多少钱,我们陈家便少一些,你先去东宫那里探一探风。”

    陈福噢了一声,便匆匆地去了。

    可过了小半时辰,陈福却又喘着大气地去而复返,急匆匆地道:“殿下,东宫……东宫那边……”

    “东宫怎么啦?”陈正泰直勾勾地盯着陈福,让陈福不禁觉得有些瘆人。

    他知道陈正泰最讨厌这说话留一半了,可是……他实在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迟疑了老半天才道:“东宫那边,呃……捐纳了一贯钱,说是看在陛下的面上的,还说这一贯钱,是给僧人们去吃顿好的,其他的,就没什么交代了……那我们陈家……”

    …………

    快过年了,这几天有点小忙,人到中年,好惨啊,很多事躲不开,会尽力更新,努力,奋斗。

第六百一十二章:佛门套路深

    一贯钱……

    这就真的是打发叫花子了。

    陈正泰是有想过,李承乾极可能会只是随便做做样子,以这家伙的吝啬劲,可能当真给个三瓜两枣。

    可万万想不到,就给个一贯了。

    陈正泰苦笑着摇头,这李承乾,还真是……

    “为何给一贯,可说了什么?”

    陈福道:“太子殿下对人说,他比僧人们穷得多了,僧人个个不事生产,成日衣食无忧,他还养着十万可怜的孩子,要穷死了,本还指望去寺庙里化缘呢,这一贯,已是他的心意了。再多,他便要吃糠咽菜啦。”

    陈正泰觉得自己的脑壳有些疼,不过这话还真是李承乾会说的出来的,只好叹了口气道:“其实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哈哈……就是容易遭人骂而已。”

    随即,陈正泰便板着脸道:“既然太子殿下出了一贯,我陈正泰怎么可以僭越了呢?那就给个九百九十九文吧,比太子殿下少一文就行了。”

    陈福:“……”

    显然陈福有一瞬间的呆滞!

    “快去。”陈正泰丢了一张一贯钱的欠条到了陈福面前,便道:“陛下交代的事,怎么可以耽误呢?快去大慈恩寺添香油钱吧!记得,让那些僧人找我一文钱。”

    陈福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捡起了钱,而后点头,应声去了。

    陈正泰这才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太子……年纪这样大,竟还像个孩子一样,真的让人担忧啊。”

    武珝也不禁语塞。

    只是过了一会,她不免担忧地道:“太子殿下这样做,只怕陛下要龙颜大怒不可。而那吴王和蜀王……”

    武珝工于心计,此时担忧的,反而是东宫不稳了。

    而陈家显然是最坚定的太子党,这一点,任谁都看得明白。

    这在武珝看来,是极具风险性的。

    陈正泰倒是一点不慌,笑了笑道:“却也未必,人就要有几分真性情,倘若人云亦云,又或者如蜀王和吴王那般什么都要去凑趣,只会得个贤王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呢?”

    武珝听罢,不禁失笑!

    她心里不由道:恩师虽是行事缜密,却也有耍性子的一面啊,这或许……就是恩师与人的不同之处吧。

    …………

    大慈恩寺里已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数不清的香客早就来了,此等盛况,在往日是极少见的。

    众僧的唱诵声连绵不绝,人们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而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二人联袂而来,与众僧见礼。

    二王的出现,令香客们发出许多赞叹的声音。

    李恪红光满面,显得踌躇满志。

    而这李愔则是木着脸,等众僧们唱诵的功夫,二人各自落座,一副虔诚的模样。

    只是李愔低着头,却是轻声道:“兄长,昨日父皇对我们赞许有加,兄长是否觉得父皇对待我们的态度有所不同?”

    李恪面色平静:“不要说话,免得被人听去。”

    李愔却显得有些胆大:“怕个什么,别人听不见的。方才我们的车驾来的时候,我听到车外的百姓纷纷朝我们行礼,都说我们乃是贤王,咳咳……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觉得,我们是陛下的儿子,理当为陛下分忧,现在百姓们思那玄奘,你我兄弟二人,为玄奘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能让百姓们对我大唐感激涕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恪点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即可。”

    李恪显得很稳妥的样子,只是李愔的一番话,让他心里不免生出了涟漪!

    他自觉得自己哪里都好,无论是骑射还是读书,父皇对自己也算是喜爱,只可惜……自己的母妃不是皇后,自然而然……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太子了。

    可反观太子李承乾呢,他是何等的得天独厚啊,从生下来起,便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这又如何呢?他真是一个好太子,适合将来做天子吗?

    除了感慨自己的时运不济之外,李恪若是没有一丁点的妒忌,这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听着天下百姓们的称颂,自己父皇这几日来对自己的青睐。

    甚至还听闻有不少人私下里说,若是吴王做太子,便再好没有了。

    一听这个,李恪的心里便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自己只是参加这法会,便得了万千人的称颂!忧的却是……终究阻力太大,自己只怕永远和太子之位绝缘。

    李愔似乎一眼洞穿了李恪的心思,便低声道:“兄长心里不痛快吗?”

    李恪没有显露出喜怒,只摇摇头道:“倒也没有,只是唏嘘罢了。”

    李愔随即道:“我也希望皇兄能做太子,到时你做天子,我与你一母同胞,就只做一个贤王便也够了。”

    “够了。”李恪低声呵斥道:“不要胡言乱语,这不是儿戏,若是让人听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昨夜做梦,梦到从母妃的肚子里出来一条金龙腾空而去,这不就是皇兄吗?”李愔不服气的道:“何况……太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对咱们这些兄弟,平日里哪有什么好脸色,宁可成日和乞儿在一起,也躲我们远远的。”

    李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寺庙里的钟声和僧人们的吟唱,并没有令他的心情平复。

    僧人们念诵毕了,随即便开始了新的环节,即是将今日捐纳钱财的施主根据捐纳香油的多少,制成一榜,张贴出来。

    这一方面,是作为答谢。

    不过暗地里,却更像是某种鼓励。

    一张张榜张贴完,随即……这寺庙内外竟是哄堂大笑。

    李恪和李愔面面相觑。

    今日可是法会,这一场法会,便是李世民也是格外的看重。怎么好端端的,有人大笑不止呢?

    李恪和李愔连忙将扈从叫到了这大殿中来,李愔问道:“出了什么事,何以众人大笑?”

    这扈从也是冷俊不禁的样子,见李恪瞪了他一眼,忙是肃穆道:“张了榜后,许多香客看了那榜后,便引发了大笑。”

    “这榜有什么好笑的?”

    “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上了捐纳的榜里。”

    李恪和李愔面面相觑,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倒是扈从继续道:“太子殿下捐纳了一贯钱,而凉王殿下,捐纳了九百九十九文。”

    李恪一听,瞠目结舌了。

    原来这捐纳的钱财制了榜。

    可对于僧人们而言,这却有点为难了。

    虽然李承乾和陈正泰捐纳的钱比较少。可毕竟……这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亲王,你总不能不将其列在榜中吧?

    不但要列入榜中,按照规矩,这李承乾的名字,还要搁在皇帝之后,而陈正泰,就算你再怎么往后排,也该是在郡王和其他的公侯之上的。

    因而,人们看去,排在最上乃是天子,十万贯,再一看,太子李承乾,一贯。紧接着又看到吴王和蜀王以及其他亲王,统统三万贯和一万贯,等到了陈正泰那里,九百九十九……文。

    香客们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先是愣住,而后实在憋不住了,有人噗嗤一下,大乐。

    在后头的人不明就里,四处询问,这才得知,于是便引发了大笑。

    这李恪和李愔二人,瞠目结舌,竟是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后,李愔才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扈从自是连忙告辞而去。

    随即,李愔便对李恪道:“看看,这太子就不似人君。”

    李恪心里说,我早看出来了,太子干出这种事,真的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李愔随即又道:“若是父皇知道,只怕又要气死不可。哎……太子总是气父皇。”

    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眼中却没有一点的担忧之色。

    事实上,他肚子里正憋着笑呢,这不就是天大的笑话吗?

    李恪叹了口气道:“父皇至多也只是气一气而已,只是这普天之下的百姓都得知了,只怕哪一个都要笑掉大牙了!我大唐的储君,若是让天下军民百姓视为笑话,这不是国家之福啊。”

    李愔身躯一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今天下,太子越来越不堪,现在又做出这等事来,势必会引发军民们的猜疑。

    而李泰早就失宠了,再没有前途可言。

    至于李治,还小着呢,属于幼弱之主。

    这三个都是长孙皇后的嫡亲儿子,而其他年长的皇子之中,李祐因为谋反,已被赐死。

    那么唯一剩下的,不就是他这皇王兄和他自己了吗?

    李愔一时怦然心动,看着李恪道:“此事……会传遍天下吗?”

    李恪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禁绝呢?”

    “皇兄……”李愔压低着声音,嗓子却忍不住激动得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可能……你要做太子了。”

    李恪面无表情地道:“哪里有这样容易!且不说,他是嫡长子,何况还有陈家和长孙家的支持!这不是轻易的事,你我二人,左右无靠,又没有强大的舅族,如何和他们掰手腕呢?好啦,你就不要多想了。”

    说虽是这样说,可李恪的内心深处也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法会结束。

    李恪与李愔也没有在此多逗留,而是一起入太极宫,前去见驾了。

    只是,此时的李世民却是大发雷霆。

    “这是冲着朕来的。”李世民显得怒不可遏,脸都黑了。

    原本……他还是好心,希望自己那个傻儿子能够邀买一下人心,可结果,这厮居然就捐纳了一贯钱!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丢丑啊!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道:“他这是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来羞辱朕啊!到现在,还为朕拿走了他的钱而耿耿于怀,毫无顾全大局的意识,就只知道盯着他的那点钱。”

    张千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见李恪兄弟来了,掩饰了怒色,只道:“你们来做什么?”

    李恪上前道:“父皇,儿臣参加了法会,特来复旨。”

    李世民此时不由叹息道:“你倒是稳重,你若是观音婢所生,该有多好啊。”

    这番话说出来。

    张千脸色一变。

    连李恪和李愔二人,也不禁变色。

    这话既带给了他们希望,可同时,又让他们不禁生出绝望来。

    这意思是,李承乾确实不像话,不该做太子。

    本来这是好事,可是后一句,你若是观音婢所生,却一下子让兄弟二人置入了绝地。

    父皇的意思还不明白吗?不是皇后所生,想都别想。

    李恪努力地使自己阴沉的心,稍稍的平复起来,才正色道:“皇兄可能……有他的想法。”

    李世民摇摇头,不禁唏嘘道:“法会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出了一些小事。”李恪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张出捐纳榜文的时候,香客们都哄堂大笑,声震瓦砾。”

    李世民身躯一颤,这分明是……天下的军民,都在笑话朕有一个傻儿子啊。

    他想骂,偏偏这个时候,又不好骂出口!

    这时,他倒是又想起一个跟着太子混账的家伙来,忍不住道:“还有那陈正泰,也不是好东西,他拿九百九十九文捐纳出来,是给谁看呀,有本事就别捐,就这九百九十九文,岂不是故意让人笑话?张千,你等会去……让他们二人给朕面壁思过,给朕禁足一个月之内,哪都别想去,还有……找个时间再抄一抄东宫,看看东宫里……有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张千不禁苦笑道:“陛下,上月已抄过了,干干净净的,比奴的脸还干净呢。”

    李世民便瞪他一眼。

    张千一个激灵,顿时冒出强大的求生欲,立马打起了精神道:“喏。”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温和的看向这两个杨妃所生的儿子:“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李恪忙道:“父皇切切不可这样想,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分忧而已。除此之外,也是同情玄奘的经历,儿臣虽不崇佛,却也为玄奘的坚持有所感触,想来……天下的军民,大抵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李世民便叹了口气道:“你是有一副好心肠,不像某些人啊。”

    李恪便道:“不敢。”

    李世民看着李恪,倒是觉得顺眼许多,这个儿子,举止大方,倒很有几分天子的样子。

    反观李承乾……那个獐头鼠目的东西,横竖看不顺眼。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已,易储太不容易了,莫说是长孙皇后那里无法交代,还有现在和太子交好的长孙家和陈家,到了那时,他们如何自处?

    易储就意味着,李世民必须在世的时候,就将长孙家和陈家连根拔起,只有如此,才能确保新的太子能够顺利的克继大统。

    而这……是绝无可能的。

    可是李世民还是很不忿:“明日将这两个家伙,叫到朕的面前来,朕要亲自收拾他们。”

    张千下意识地道:“陛下不是说要禁足……”

    不过后头的话,他很快就没有说下去了。

    ………………

    大慈恩寺的事,已是传开了。

    显然这等事,本就最是引人注目的。

    人们都不禁瞠目结舌,万万不曾想,太子殿下竟会玩出这么个把戏。

    当然,为之担忧的人,却也有不少。

    太子殿下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现在玄奘和尚,已是生死未卜,就算还活着,一定也是痛苦万分,不知受了大食人多少的折磨。

    太子即便毫无同情心,那就别吭声好了,何必要捐纳一贯钱,哗众取宠呢?

    将来太子可是要做天子的,未来的皇帝是这个样子,只怕贻笑大方啊。

    陈正泰则是呕血三升,气呼呼地道:“那些僧人,居然还将会张榜,将捐纳多少钱放出来?”

    陈福道:“大慈恩寺,一向都是如此啊。”

    “我还以为这套路,僧人们不会玩呢,哪里想到……他们好端端的佛门清净之地,也玩这个?”

    陈正泰这时候,只剩下跳脚了,他一直以为,后世那些逼捐的玩意,是聪明的现代人玩出来的花样,哪里想到……老祖宗们早一千多年,便已玩出花来了。

    他原本以为,捐了也就捐了,至多寺庙自己知道即可了,这就好像后世的匿名红包,你就算是塞一毛钱进去,也能蒙混过去。

    可哪里想到……人家还要唱名和记名的!

    若是早知如此,陈正泰是绝不会傻乎乎地跟着李承乾一起发疯的,至少乖乖拿出三万贯钱来,请那些僧人大爷们笑纳。

    现在……自己算是出名了,可却是臭名!

    这是天坑哪。

    看着陈福,陈正泰怒气冲冲地道:“你为何不早说?”

    “我以为殿下早就知道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嘛。”陈福苦着脸,继续道:“我当时还想着,殿下这样做,真是有胆色,是想要不走寻常路,心里还顶钦佩呢。”

    “你……”陈正泰指着他,气呼呼地大骂:“滚,去鄠县!”

    陈福顿时心里凉了个透,一时之间,涕泪直流,一把趴在了地上,立马抱住了陈正泰的大腿:“殿下饶我一回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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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