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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名垂千古

    李承乾没有骗人。

    他捋起了长袖,抓鸡、拔毛、除去内脏、裹泥一气呵成。

    随即开始生火,紧接着小心翼翼的掌握着火候。

    陈正泰在李世民身边解释。

    “恩师,人们将烹饪之道误以为越是繁琐越好,哪怕是菜品,也务必要精雕细琢。自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的烹饪之道,对真正百姓而言,却没有任何益处,只有世家大族,才如此的讲究。而在学生心里,对百姓们有益处的烹饪之道,在于用最简洁有效的方法,烹出鲜美的食物。百姓们一眼就看得懂,看明白了就能效仿,人人都可学****和学生在此教授人烹这叫花鸡,便是本着这样的道理。”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如此熟捻,心里暗暗点头,他终于相信李承乾没有骗人了,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琢磨这个。

    他感叹道:“朕在朝堂,听人成日说济世安民之道,一个个说的振振有词,却无人似你们这般去体察百姓细微之处的寒暖,可见你们才是真正用心了。”

    等到这鸡烧熟了,李承乾撕下一个鸡腿,用一块锦帕包裹了腿骨,送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此时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昏。

    这两日茶饭不思,喝的又是粥,现在闻到了这肉香,觉得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他捏着腿骨,小心翼翼的张口咬下一块肉了,这热腾腾的肉停留在他的齿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香袭来,轻轻咬下,那肉汁先至味蕾,随即弥漫全身,肉质的鲜嫩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这样粗鄙的手法作出来的鸡,竟是格外的香嫩可口,许是太饿了,三五口将这鸡腿吃尽,打了个嗝,方才意识到,无数人用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李世民随即微笑,擦拭了手,随即负手而立:“此鸡极鲜美,太子为百姓确实用心了,国家有此太子,何愁天下不兴呢。”

    这样的话,听的李承乾怦然心动。

    这些年来,父皇虽偶有夸奖自己,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用词啊,他忙是道:“父皇言重了。”

    李世民本还想再吃一些鸡,只是众目睽睽,却不好多言,只是面带微笑,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那剩下的鸡身上挪开。

    只是他的内心,却是狂喜。

    一场蝗灾,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孟津陈氏这般的勤于王命,有太子这般的用心赈济,还有朕……只要朕想尽办法赈济,坚持到了岁末,自关东收割的新粮就可从运河调拨至关中,只要同心协力,百姓们总会有出路。

    天塌不下来。

    而真正令他此时放心的……却是李承乾今日的表现,作为一个皇帝和父亲,他最担心的便是李承乾不知民间疾苦,隋朝为何会二世而亡,那隋文帝是何等的贤明,开创的又是何等的盛世。

    可这江山到了隋炀帝手里,不过区区十四年,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隋朝便只剩下夕阳下的余晖,一切烟消云散。

    朕做比肩的是隋文帝,可是朕的儿子绝不能是隋炀帝杨广,杨广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失天下的根本不就是忽视了民间疾苦吗?而今日,朕的儿子却可以与民同甘共苦……

    想到这里……李世民内心竟变得激荡起来,哪怕是眼见土地变得荒芜,漫天都是那令人生厌的飞蝗,无数衣不蔽体的百姓面带愁苦,可此时他心很踏实,因为他知道……大唐基业依旧是稳固的,眼前一些困难,事在人为,总可以带着天下的臣民们抵御过去。

    他随即,欣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当初酒后的失言,收了这么个弟子,现如今……却令他竟觉得有些幸运的感觉,或许……朕的仁德感动了上天,上天赐下了一个有福气的人给朕吧。

    “朕数日不见太子,太子就已令朕刮目相看了。”李世民面带微笑,随即对李承乾道:“往后你可随意来二皮沟,尔师兄弟,自当相亲相爱。”

    李承乾看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真是怪了,以往天天挨骂,自认识了陈正泰,父皇都见我顺眼了:“儿臣遵旨。”

    李世民又笑着道:“若是有闲,也教教朕如何**。”

    “啊……好,好……”

    李世民心中大为宽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将那邓健召至面前:“现如今大灾从天而降,尔不必忧虑,天道无常,灾难是常有的事,不必害怕,朕不会将尔弃置不顾。”

    邓健紧张的看着李世民,老半天,才艰难道:“知……知道了。小民其实……其实并不怕,小民觉得陛下您是好皇帝,并不会伤害我们,您是体恤百姓……”

    李世民一听到邓健夸自己是好皇帝,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身子微微发颤,这是从玄武之变后,他最想听到的话。此刻,他有点不敢相信,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与此同时,李世民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一旁的起居舍人身上。

    起居舍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片,正挥汗如雨的提笔在竹片上奋笔疾书。他的职责是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其所撰起居注送交史馆,以备修史之用。

    李世民面上带着微笑,凝视着邓健:“朕是好皇帝?”

    邓健连连点头。

    “陛下您是好皇帝,还有……陈公子给小民新衣穿,太子……太子还请小民吃鸡p股,小民不怕这蝗灾,陛下和他们自会保护小民。这样大灾之年小民在二皮沟比丰收之年过还好,这都是皇帝老子,啊……不不,是陛下让太子和陈公子赈济小民的缘故……”

    说到动情处,邓健当真哭了,后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断的叩首。

    李世民听罢失笑,可笑中突然眼眶微红,模糊的眼睛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起居舍人,或许是邓健说话的声音太快,这舍人提笔速记的有些匆忙,所以李世民故意缄默不言。

    一件新衣,一个鸡p股,便可教一个升斗小民对未来怀有期望,这陈正泰和太子真是有心。

    李世民很欣慰,垂眸看了邓健一眼,陡然觉得这小民实在朴实的可爱。

    若是大唐大臣都如陈正泰这般,那该多好呀!

    可惜……

    李世民按耐住内心涌出的一股莫名悲凉,面上又露出了庄肃之色:“陈正泰忠于王命,钦赐二皮沟县公,其余赏赐,令礼部拟定,、。我大唐若是人人都如朕的弟子这般,朕还有什么忧愁呢?”

    他返身,回头凝视了诸臣一眼。

    众臣默然,一时无言。

    掏出自家家底来赈灾的人……确实是罕见的,陛下的赞誉,倒是没人敢不服气。

    却也有人内心情绪激动起来,这世上并不乏有心怀天下的人,只是……家和国在他们面前衡量,终究令他们最终选择了前者。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陈家一般孤注一掷,历经了数百年战乱和无数次王朝更迭的世家大族,哪怕他们再聪明,恐怕也无法想象,眼下他们所处的王朝将历经三百年之久。

    李世民踌躇满志:“朕还要赐陈家一千五百食户,要让天下人知道,陈家忠于王命,而朝廷也绝不相负。”

    在二皮沟盘桓了许久,李世民才依依不舍的摆驾回宫。

    陈正泰自是殷勤相送,目送着这长长的队伍远去,回头只看到李承乾一人孤零零的在此。

    可惜啊,遂安公主被陛下拎走了,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

    “陈正泰……”李承乾喜滋滋的看着陈正泰道:“你听父皇方才说孤什么吗?”

    “叫师兄。”陈正泰板着脸。

    李承乾扭扭捏捏,老半天才道:“师兄。”

    “乖。”陈正泰道:“师弟啊,我必须得有一件事跟你交代,现在蝗灾蔓延,这些鸡,你可别都吃了,一切都等蝗灾过去再说。”

    李承乾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以为孤不晓轻重吗?不需你提醒,这一次算你帮了孤一次,孤承你的情。”

    “若是师弟承我的情……恰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陈正泰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远处正在修筑的学堂。

    救灾,是为了当下。修建学堂,是投资未来。

    这一点,陈正泰很难跟人讲明白。这个世上真正的财富并不是金银,而是知识。

    毕竟,自己的登山包里,还有小学到初中的教材呢,那才是无价之宝,当然……得改一改才能用。

    当务之急,是将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的名号打出去。

    李承乾咧嘴:“你说吧,只要不找孤要钱,什么都可以商量,我将你当自家兄弟的。”

    自家兄弟都不能谈钱?

    沃日!姓李的家教有问题啊。

第六十二章:你儿子又没死

    这几日二皮沟奉恩赈济的消息传的很快,据闻龙颜大悦,陛下亲临二皮沟,那天子门生陈正泰转眼之间,竟敕了县公爵位,如今天下承平,这等事却已稀罕了。

    饭山县公府,一场蝗灾,令这郝家也变得忙碌起来,饭山县公郝相贵急匆匆的去城外巡视自家的庄子,看看这庄稼还能不能救回来一些,只留下他的儿子郝处俊在家读书。

    科举在即,一切以考试为重,家里的事就别管了,呆在家里读书要紧。

    不过此时,郝处俊却得了一封书信,是从二皮沟来的,自己那位在礼部抢注了的恩主,居然邀请自己去二皮沟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商量。

    郝处俊不禁想,请我去是为何?

    是想见一见自己,转圜一下关系吧。

    这件事是否和父亲商量一下才好。

    可细细一想,这陈氏虽是可恶,可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恩主,若是不去,实在有碍自己的名声。

    索性叫人备车,一路到了二皮沟,便见此地到处都充塞了流民,说来奇怪,这里的蝗灾并不严重,空中极少有蝗虫的痕迹了,更多的却是黄土漫天。

    远处,便见一个简陋且临时修建的门牌楼,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乃是一个巨大的匾额,匾额金光闪闪,拓书‘皇家二皮沟大学堂’。

    见了郝处俊来,早有一个叫陈福的人迎了郝处俊进了这临时搭建的宅邸。

    里头一切都很简陋,门前倒是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禁卫,郝处俊见多识广,见他们的甲胄,好似是东宫的扈从。

    等进了大堂发现来的不只自己,还有八个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过了片刻,便见李承乾一身蟒袍,背着手兴冲冲的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的少年郎,面目俊秀,嘴角总是微微扬起,带着亲切的微笑。

    “孤乃太子。”李承乾坐下,一副严厉的样子。

    郝处俊等人大吃一惊,忙是见礼。

    李承乾依旧板着脸不吭声。

    陈正泰笑吟吟的道:“来的都是客,大家不必紧张,哈哈,你叫郝处俊是不是,还有你,叫李义府,是吗?来了这儿,不要拘束,就好像自己家一样。”

    陈正泰的热情打破了这堂中的凝重气氛。

    李承乾依旧虎着脸,坐在那不吭声。

    陈正泰随即道:“这科举在即了,我一直都发愁,只恐你们不能好好读书,耽误了考试,所以此次请你们来只为一件事。你们既要读书,不妨就在这学堂里读吧,这里虽是暂时简陋,却也清净。来来来,陈福,取我东西来。”

    陈福立即取了一份份纸来,摊在郝处俊等人面前,郝处俊低头一看,这纸上写着‘入学契’三个字,郝处俊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入什么学?”

    “入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呀。”陈正泰道:“好歹我也是你们的恩主,算给我一个面子,在此签字画……”

    郝处俊脸色苍白,心说我饭山县公之子,家里有的是藏书,还需入你这学:“什么皇家二皮沟,我不曾听说过,我才不入什么学……”

    其他读书人纷纷暗暗点头。

    啪!

    这时,一直虎着脸不做声的李承乾突然拍案而起,厉声道:“好啊,父皇钦赐的皇家大学堂,你居然说什么皇家二皮沟,你这是不将父皇放在眼里。陈正泰,你别拦着孤,孤早看这几个读书人不顺眼了,今日不当场将他们杖毙,孤便不配做这太子。”

    说着跳将起来,握紧拳头,如猛虎下山一般,便到了郝处俊面前,郝处俊吓得脸色苍白,一时竟是懵了。

    陈正泰顿时也紧张起来,一把将李承乾拦腰抱住,大叫道:“太子殿下,打人干什么,打人是不对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将他们打死了,皇帝是要骂你的。”

    郝处俊这时心有些慌了,毕竟平时他们刻苦读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何况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是太子殿下。

    那李承乾不听劝,一面挣扎要将陈正泰甩开,一面大怒,手朝自己的腰间一摸,随即铿锵一声,竟要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孤心情可不好,今日不宰了几个人,不能泄心中之愤。”

    陈正泰拽住李承乾拔刀的手,痛彻心扉的哀嚎道:“不要,不要啊……”

    说着朝郝处俊等人大叫:“还愣着做什么,快签字画押呀,哎呀……我拦不住了,拦不住了,这真是……本来好好的事,怎么就打打杀杀起来,太子,太子,你听我良言,有什么事都可以讲道理啊…我们要讲文明呀…”

    李承乾大声叫骂。

    郝处俊心里已彻底的慌了,他觉得对方是在演戏,可那太子凶神恶煞,尤其是手中的刀不是骗人的,只是这时候……他有些放不下架子。

    好在……就在这时,那李义府已吓得脸色苍白,慌忙的取了笔墨,颤抖着手,忙是在那入学契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带头,其他人才好就坡下驴,都想着留着有用之身,先活着再说。

    等剩下郝处俊时,郝处俊才晕乎乎的忙签下名字,其实他已经料定这二人在做戏了,一个要砍人,另一个在拦,折腾了这么久,刀也没下来,可他不敢赌,何况……别人都签了,于是忙将名字签下。

    李承乾见郝处俊落笔,突然一下子,整个人松弛下来,收了刀,心情愉快的样子:“师兄,你记下了,三百只。孤走了啊,噢,还有,几个东宫的禁卫暂时借调给你,帮你看大门,看哪个狗才敢在学堂里滋事。”

    说罢,好似方才的事没发生,信步而去。

    堂中骤然安静起来,落针可闻。

    郝处俊等人脸色煞白。

    陈正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做一件善事,谁晓得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太子殿下就是这个脾气。他性子不好,你们放心,到时我一定好好劝劝他,在他面前,为你们美言。”

    说着,拿起入学契:“这入学契是你们黑纸白字签了的,我可没有逼迫,上头的规章你们可看了,你们看,这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日夜在大学堂读书,不是沐休之日,不得外出,军事化管理你们懂不懂?往后你们安心在此读书,至于其他饮食住宿,我都给你们安排好啦,每日有鸡吃的。”

    郝处俊发懵,签了契约不得外出……我成囚徒了?

    他张口想要分辨几句。

    陈正泰突然板着脸:“你们自愿入的学,这契约之中,也写的明明白白,学堂的学规可是极严厉的,谁敢坏了规矩,那就是十恶不赦,欺师灭祖,你知道你们的师祖是谁吗?小心祸及家人,好啦,大家别沉着脸,笑一笑,要开心嘛。”

    九个读书人:“……”

    算了……陈正泰心里摇头,似乎……没有强人欢笑的必要。

    我陈正泰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两世为人,为的不就是给这多灾多难的先祖们做一点事嘛?这大学堂,一定要办起来,为此……只好借你们一用了。

    先委屈你们一段日子,等你们高中了,随便你们去哪里。

    于是收了书契,朝陈福道:“好生在学堂里安置他们,一定要让他们保持心情愉快,要看什么书,都去搜罗,平日吃用不可怠慢了。”

    陈福啊呸的一生,吐了口吐沫,盐吃多了的人,难免口里干涩,却忙不迭的道:“诺。”

    陈正泰瞪他一眼,本公子都办学堂了,你这狗才还这样不文明,迟早卖了你。不过此时懒得计较,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只留下九个人,依旧面面相觑,他们迄今为止,不知那陈正泰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

    宣政殿,李世民低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大灾之年,许多事需要办,他从子夜起来到现在,已是十个时辰没有合眼了。

    此时他眼睛已熬的通红,内常侍张千蹑手蹑脚的进来:“陛下,饭山县公郝相贵又来求见陛下了,奴见他在宫外,急的如热锅蚂蚁……”

    李世民一听,皱眉。

    这事他有所耳闻。

    听说陈正泰真将自己的行书挂在了二皮沟了,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很尴尬,像是朕被陈正泰拉去做了展览一般。

    而至于这饭山县公,听说儿子被劫走了,当然……还和太子、陈正泰有关。

    想一想就觉得……很无语啊,他们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李世民觉得心里有些虚,没底气。

    虽然忧心忡忡,却是板着脸:“不见。”

    “陛下……这……”

    “说了不见就不见。”李世民将目光从奏疏里挪开,目光严厉的落在张千身上。

    “朕知道他是来找他儿子,要朕为他主持公道的。可是人总有亲疏之别吧,一边是他饭山县公,一边是朕的得意门生,难道朕当着天下人的面,收拾自己的门生,满足他一个县公的心愿嘛?朕的门生不会有错,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来教训。他郝相贵的儿子不是还没死,哭哭啼啼,没有出息,告诉他,他儿子死不了,不许再来,就如此罢。”

    这时又有宦官慌慌张张的来:“陛下……韦玄明求见。”

    “韦玄明……”李世民目光闪烁,对此人……他印象颇深刻,这也算是自己的舅子了。

    虽然李世民的舅子有点多。

第六十三章:造纸

    李世民皱眉,整个人显得很不耐烦,今日怎的这么多人要见朕。

    他低头继续看着奏疏:“宣他进来。”

    张千颔首,道了一声是。

    片刻之后这韦玄贞便进了来,一见到李世民立即跪地哀嚎:“陛下,臣……苦啊,苦不堪言。”

    李世民终于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奏疏上挪开,抬眸看了他一眼:“卿既是苦不堪言,何以说话如此中气十足?”

    韦玄贞一时无语,但是不管如何,自己一定要将陈正泰可恶的行为告知陛下,一定要陛下将陈正泰那个骗子绳之以法。

    他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一遍陈家,旋即一脸悲痛的道。

    “陛下,臣是被人气的。”

    李世民敛了敛神色,瞥了一脸可怜兮兮的韦玄贞一眼,不禁道:“说吧,何事?”

    韦玄贞顿时声泪俱下起来,状告陈正泰,说自己被陈正泰欺骗,诓骗走了土地。

    他说到动情处,已是哽咽难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凄声道。

    “这陈正泰所为,真是人神共愤哪,陛下啊,他欺人太甚了,拿区区几十斤粮食,就换了韦家一亩地,韦家损失惨重哪,足足十万亩土地……“

    “且慢着!”李世民听到此处,神色一动,居然取了一张纸,而后提笔,犹豫片刻,又对一旁的张千道:“取算盘来。”

    “啊……”

    韦玄贞:“……”

    张千取了算盘匆匆而来,李世民提着算盘连续拨弄了几次,最终才道:“韦卿家,原来你家中还有一万五千石粮食?”

    韦玄贞觉得有点懵。

    他本来以为李世民是在第一层,即:皇亲国戚都有人敢欺负,这陈正泰该死。

    而自己站在第二层,只要自己来状告,凭借着自己的巧舌如簧,陈正泰怎么着,也要脱一层皮。

    哪里晓得,陛下竟在第三层,他惦记上韦家的粮食了。

    于是,韦玄贞立即道:“陛下啊,这是韦家的身家性命啊。”

    他声音嘶哑,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此时他自觉的自己站在第四层,这是我们韦家的立家之本,陛下乃是天子,怎么能惦记呢。

    李世民却显然站的比他高。

    按理来说,韦玄贞说的是有道理的。

    可是……

    李世民却是冷然道:“陈家数万石粮食都愿倾囊而出,为朝廷效力。你们韦家受了朕的恩典远比陈氏要多的多,可现在生灵涂炭,韦家居然无动于衷,竟还在斤斤计较?”

    这一番斥责,吓得韦玄贞冷汗淋漓,不敢再吱声了。

    毕竟,别的家族都还只是装穷,一个个说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拿几百石,他拿几百石,这很合理,李世民毕竟不能去抄他们的家。

    可韦家不一样,他们自己承认了自己家里有很多粮食的,朕也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还想抵赖嘛?

    陈家把粮都拿了出来救济百姓,在这种大灾之下而你们韦家不仅装聋作哑,还想诬陷忠良。

    岂有此理。

    李世民沉着一张脸,此刻见韦玄贞哑口无言,又不甘愿的样子,想到此时……关中告急,已是顾不得其他了,冷笑道:“朕限令你三日之内,献上五千石粮,如若不然,朕绝不轻饶。”

    “陛……陛下……”韦玄贞懵了,五千石……这是自己的土地换来的血汗粮啊。

    他喃喃自语道:“陛下,不可以这样的啊……这……这……”

    “你告退吧,三日之内,若是韦家交不出粮,朕亲自去取!”

    这一番话,可谓是绝情到了顶点。

    韦玄贞有点发懵,此时他突然开始在想,是谁叫自己来陛下这儿叫屈的?

    抬头,见李世民杀气腾腾,于是他只好失魂落魄的样子,起身告退。

    李世民等这韦玄贞告退了,还不解恨,忍不住怒斥道:“真是岂有此理,竟还敢来状告朕的门生,若不是陈正泰,今日不知饿死多少人。此人利欲熏心,竟至于此。“

    张千在旁堆笑:“是,是,陛下字字珠玑,一语道破。”

    李世民眯着眼,还不解恨:“韦家果然一个好人都没有,你记下来,从今以后朕再不去韦贵妃处就寝了!”

    张千身躯一震,骇然的看着李世民,心里不禁想,这下韦家真要吃大苦头了。

    ……

    李晓最近除了卖盐,抱怨也是不少。

    陈正泰懒得听他抱怨,只是时不时从盐铺里支钱出来,盐铺的利润,都丢进了二皮沟里。

    学堂要修建,白盐要提炼,除此之外,还需承担不少养鸡灭蝗的任务。

    这些除了要消耗粮食,也需要消耗数不清的钱。

    陈正泰有些话,只能和陈福说,这家伙吃的盐越多,感觉越傻。

    “那李晓懂个什么,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放在经营方面也是一样,存人失钱,人钱皆存。他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却不知道这个世上,最宝贵就是人,懂了嘛?”

    陈福一脸迷茫的看着陈正泰,却又似懂非懂,小鸡啄米的点头。

    “你看,果然跟着我之后,连你也显得聪明了一点。”

    骑着马,带着陈福到了盐场附近新盖起的一个作坊。

    在这里……一群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劳力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人果然是最宝贵的,一日给他们吃两顿,哪怕只是喝稀粥,他们也愿感恩戴德的没日没夜给你干七八个时辰。

    最重要的是,陈正泰一出现的时候,这些热汗腾腾的劳力们却还一脸感激的看着陈正泰。

    这令陈正泰有些不好意思,本公子还真把买卖做成慈善了。

    这作坊占地极大,有专门的炉子,还排气的烟囱,还有一个个大池,池上蓄的水,都是附近山中引来的清泉。

    陈正泰的四叔早已在此了,他忙的手忙脚乱,此前炼盐他已积攒了许多管理的经验,此次陈正泰让他带着一些骨干来此,这些日子四叔一直在此闭门不出。

    “公子,这里是做什么的?”

    “造纸!”陈正泰道:“你看着。”

    陈福心里好奇,公子怎么对造纸有兴趣。

    此时……一切的工序已经就位,紧接着四叔开始指挥着人,自库房里搬出了大量的‘熟料’,还有一桶桶白浆。

    陈福越看越觉得糊涂,他也是有见识的人,在陈家是见过各种纸张的,听人说这纸张都是用树皮和枸皮或是藤类制成,花费的功夫可是不少。

    在陈福看来,这造纸的工艺极多,因而价格也是尤其的昂贵,不是一般人是绝对买不起的。

    就说这纸做的书,在这个时候都是价值不菲,只有陈家这样的上等人家才有收藏。哪怕是如此,公子打小练习行书的时候,也不是用纸来练的,太浪费了。而是用竹片,笔墨在上头行书,等写完了,陈福再拿小刀,将竹片轻轻的削去上头一层行书的竹皮,再让公子继续在新削的竹片上继续练习书法。

    可现在听到公子要造纸,他来了精神,纸可是无价之宝啊,最值钱不过了,市面上哪怕是最劣等的纸,也能换来许多的钱。

    只是当他看到大家提了一桶桶‘熟料’来,陈福却是懵了,咋的,树皮呢,枸皮呢,青藤呢?

    而此时,早已训练了很久的劳力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陈正泰则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自祖宗们发明了纸张以来,再到东汉时人们改进纸张,变得可以在纸张上进行书写,这几乎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而到了唐初,许多不同种类的纸张也随之出现,不过这个时代造纸尤其的麻烦,所需的步骤有数十种之多,从选料开始,随即要经过伐条、蒸煮、浸泡、剥皮、日光晒干最后制成皮坯。紧接着,还需将这皮坯浸泡,经历蒸煮、洗涤、压榨、选检、漂白、洗涤、压榨、继续选检、打料、洗涤等制浆工序,这还只是第二步,真正的难度还在后者,还需进行全料配水、配胶、捞纸、压榨焙纸、选纸、剪纸等等,这纸张方才可以制出来。

    其中最难的不是工序繁琐,还在于这无数的工序之中,出现任何一道的差错,都可能前功尽弃,最终成为废料。

    陈正泰特意留心了这个时代的造纸过程,发现能造纸的都是能工巧匠,而且旷日持久,动用的人力物力十分惊人。

    陈正泰改进了造纸的工艺,事实上他改进的方法很简单,不过是事先将造纸的材料进行发酵,制成熟料,同时……采取了漂白的技艺而已。

    这些技艺,出现在清朝末期,那个时期造纸工艺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纸张的制造工序变得越来越少,已经不再需要能工巧匠,更不需旷日持久的时间,在明朝至清朝的时期,纸张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制造,虽然还没有夸张到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地步,可是对百姓而言,已经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了。

    说穿了,人类的进步不在于能制造多么稀罕的宝贝,而在于如何用最少的人力,最简单的工序,大量生产出更多的商品。

    ………

    作坊里的窑炉已经开火。

    熟料直接倒入了炉中沸腾的水中,随即劳力开始拿着长棍开始搅拌,将沸水不断的加热、搅拌,使之成为纸浆……

    这一切,竟如魔法一般,原本那极难的纸浆制造,在这里竟是轻而易举的调匀了,且看这乳胶状的纸浆格外的均匀。

    原本耗费无数时日的制造过程,竟是神奇一般,只几个时辰便已完成。

    陈福看的目瞪口呆。

    陈正泰的四叔是个老实人,平日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可在今日,他眉舒展开来,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历过许多次。前些日子,陈正泰就让他选好了原料进行发酵,也进行过几次试制,可此刻,对他而言,还是有些惊喜。

    造纸竟可以如此的容易?

    不但工序减少了十数道,寻常的劳力稍加调教就可完成,更可怕的是……这纸张在最终的裁剪出来之后,进行了后期的漂白,最后再进行的烘干,纸张的质地,格外的平滑,且还雪白无比。

    大唐的纸张,大多是泛黄的啊。

    虽然想要变白,还可以使用更多的工艺,采用更昂贵的原料使之变白,可是那种硬白纸,价格就更加高到了天上去了,也只有真正的王公贵族们才可勉强使用。

    一沓沓的纸张经过裁剪之后,最终成型,陈正泰上前,摸了摸这纸的质地,观察了一下它的颜色,却是心里摇摇头,这纸……和后世的纸比起来,依旧还差不少。

    可另一边四叔看着这纸,那熬红的眼里,居然泪眼婆娑起来,这年过三旬的汉子,嘴唇哆嗦着,激动的不能自己:“好纸,真是好纸,正泰,有了这纸,咱们陈家就算没有盐,也足以在天下诸姓中立足了。

    他说着,擦拭着泪:“难怪三叔教我事事听你的,说你生下来,身体就发金光,咱们陈家……”

    陈正泰忙道:“别发金光,发银光就好了,发金光让人听了去会有误会的……”

    四叔:“……”

第六十四章:稀世珍宝

    “四叔,当下这作坊每日可造多少张纸?”陈正泰不禁询问。

    “这……还真不好说。”四叔沉默了很久:“我觉得应该用斤来算才好。我算算,现在只是试制,倘若将来招募更多的人,预备更多的熟料,一日莫说几百斤,便是上千斤,也不是难事。”

    陈正泰心里笃定了:“那我先取几斤去。陈福,来来来,搬纸。”

    陈福哪里敢怠慢,忙是兴高采烈的搬了纸,跟着陈正泰到了皇家二皮沟大学堂。

    此时九个读书人,在经历过坐卧不宁和焦虑之后,渐渐的心态平和下来,无论怎么说……虽然关在这里,不得出去,可科举在即,不得不静下心来,安心读书。

    好在这里的条件还算不错,有吃有喝,若还有什么需要,都会有人帮忙采买,甚至还可传出书信,给家人报一个平安。

    此时他们见着陈正泰领着陈福进来。

    陈福啪嗒一下,将几斤纸搁在了桌上。

    郝处俊脾气倔强,见了陈正泰,正想和陈正泰好好的辩一辩,让他不要仗势欺人。

    可随即,他目光便落在了这纸上,眼睛就挪不开了。

    这纸质地极好,通体雪白,和郝处俊平日所用的硬黄纸完全不同。

    其他几个读书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是读书人,笔墨纸砚对他们而言就是生产的工具,自然格外有所偏好。

    此时他们看的眼珠子都直了,竟是忘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将自己推来这火坑的家伙。

    陈正泰坐下,跷脚,随即道:“好了,都别先看了,看在我将你们从太子殿下都刀口下救你们出来的面上,帮一个小忙,陈福,去给他们取笔墨,请他们帮我抄录一点东西,我丑话说在前头,不帮忙我放太子的。”

    郝处俊手指摸到纸张,手感柔和的纸张令他完全没听清陈正泰在说什么,而是激动的问道:“这纸哪来的?”

    陈正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公子制作的。”

    “什么?”九个人皆是被惊住了,俱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正泰:“你会……”

    陈正泰懒得解释。

    郝处俊内心是震撼的,即便他生在富贵人家,可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纸章,更别说用了,因此他哆哆嗦嗦的开口。

    “这纸能多给我一点吗?”

    “陈福去多拿点来。”

    陈福领命匆匆去取纸。

    陈正泰朝他们咧嘴一笑。

    “只要你们帮我抄录好东西,这种纸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又是一惊,这个看着不着调的陈正泰,竟真的能做出这么好的纸?

    李义府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此生能用上这么好的纸读书写字,他急了,匆匆的取了笔墨来,提笔蘸墨,颤抖着手,先落了笔,这笔尖下去,墨汁竟好像凝固一般,并没有像寻常硬黄纸一般渲开,墨迹饱满,与纸张雪白形成了对比,黑白分明,李义府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此生……若能用此纸,足矣!

    这位‘恩主’对自己还真是舍得啊。

    …………

    靠着太常寺的太平坊历来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居所。

    因为一处处宅邸错落,且占地还不小,所以街上的行人反而寥寥,远没有靠近比邻东市和西市的街坊热闹。

    此时,却有人手里拿着一沓纸,沿街呼叫:“二皮沟招生了,招生了……”

    因为行人少,绝大多数出行的达官贵人,显然对于此人没有什么兴趣,此人喊的喉咙冒烟,也极少有沿途的车马停驻。

    大家只是觉得此人很讨嫌,尤其是听到二皮沟三字,就更讨厌了。

    若是后头加上大学堂,马上里的人就不禁要失笑起来,大学堂……真是笑话,孟津陈氏算什么经学传世之家,他家也配?

    教授人读书,有这么容易嘛?

    天下的人才,都藏在那门前有阀阅的高门大宅里呢。

    不过……却在此时,一辆马车终于停下了,随即车夫取了一张纸,到了车前,车前的帘子拉开,伸出手,将纸取了去。

    坐在车里的可不是寻常人,此人须发已经白了,不过保养却是极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穿得衣物并没有太多配饰,可是裁剪的却是极好。

    此人叫虞世南,虽然容貌怯懦、弱不胜衣,看似平平无奇。却因为从前乃是秦王府参军,又饱读诗书,因而成为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等共掌文翰,为“十八学士”之一。在他死后,李世民建凌烟阁,虞世南也成为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地位超然。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因为他的书法极好,所以有一段日子,当今皇帝李世民曾向他求学,学习书法,某种程度而言,这位与房玄龄一起掌管天下文翰的老人,算是半个帝师。

    他坐在车厢里,取了这传单,手里顿时柔柔的,更重要的是这纸张好得过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纸,一时竟是愣住了。

    随即,他拉开了车帘子,却见那发传单的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在偷懒,见没人接传单,便随手将白纸抛洒,只见满地都是这白纸,沿途的车马纷纷碾压而过,有的甚至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飞舞。

    天哪……

    虞世南顿时瞳孔收缩,身躯颤抖起来。

    他竟是失态,大叫起来。

    “快,去中书省。”

    随即……马车入宫,进入中书省。

    在这里,虞世南见着了房玄龄。

    房玄龄听闻虞世南来见,竟觉得很诧异,不过却是不敢怠慢,忙是让人奉茶,随即道:“虞公何时从洛阳回来的?”

    虞世南淡淡道:“今日方回。”

    原来虞世南这小半年,都在洛阳弘文馆当值,可其实……是因为虞世南年纪老迈了,李世民体恤他身体不好,让他在洛阳静养身体。

    房玄龄听罢惊诧道:“不知虞公何故仓促回长安?”

    虞世南不假思索道:“***。”

    房玄龄听罢,莞尔一笑。

    这东京自然是东都洛阳。隋朝开皇年间的时候,在洛阳置东京尚书省,又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宫殿,因此人们习惯性的将洛阳和长安称为东都、西都,亦或者东京、西京。

    听说近来洛阳确实酷热,原来虞世南借此机会,是回关中避暑的。

    只是这长安……也好不了多少。

    房玄龄随即道:“陛下若是知道虞公回来,不知该有多高兴。”

    “我正要与房公同去见陛下。”虞世南这个时候板着脸,很不客气的道:“前隋为何二世而亡?房公啊,那隋炀帝奢靡无比,你我都是亲见的,他将丝绸铺设在道上,奢靡无度,这种种旧事,难道陛下和房公忘了吗?”

    说到这里,他很不客气的将一张纸拍在了案牍上,义正言辞的道:“可是我此番还京,却发现今日之长安,与隋炀帝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当今大灾之年,长安城中,竟有人将如此名贵的纸张肆意发放,甚至随意弃之如敝屣。这……这……如此奢靡之风,真是前所未有啊,你看看这纸,只这轻薄一张,我看只怕几百钱都未必买得到吧,可是……竟好似是不要钱一般,我三年没有回长安,难道长安已经变成了这样铺张奢靡的地步吗,房公,此风不可长,我要见陛下,痛陈此事。房公,你随不随我同去。”

    房玄龄懵了,拿起了纸,一看,也吓着了,他手摩挲着这纸的质地,不禁道:“这纸,老费钱了吧。”

    然后房玄龄再细心观察,发现……这传单上,赫然写着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的字样,此刻,房玄龄觉得心口遭遇了重捶,心疼的无法呼吸。

第六十五章:穷的揭不开锅了

    听了虞世南的讲述,房玄龄终于努力使自己的目光自这传单上移开。

    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

    这样的好纸房玄龄岂会不知道它的价值。

    看来……陈正泰当真是飘了,殊不知此时大唐初立,百废待举,又遇到了灾情,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之下,任何过于奢侈的行为,在天下人看来都是有害的。

    树大招风啊。

    何况,他还是陛下的弟子呢。他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是往枪口上撞。

    房玄龄敛了敛思绪,将传单放在一旁,跟虞世南娓娓道来。

    “虞公有所不知,这陈正泰,乃是陛下的弟子。”

    虞世南刚从洛阳到京,对朝中的近况还不清楚,此时听到派人发放传单的人竟是陛下新收的弟子,他不禁大惊失色:“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焉可有宠臣?”

    在他心里所谓的弟子,其实和义子之类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天子宠臣而已,虞世南越来越揪心了,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道:“这样的行为若是不制止,要贻害无穷的啊,房公掌握机要,怎可听之任之,当随我一道,立即入宫觐见。”

    房玄龄垂头看了看一旁的传单,也觉得事态严重,这不是一张纸的问题,这关系到的乃是风气的问题。

    于是,二人觐见。

    李世民听闻虞世南回京,大喜,他随虞世南学习书法,彼此之间早有深厚的感情。

    更何况…虞世南作为当代的名儒,一直都坚定站在李世民这一边。

    玄武门之变时不少大儒都认可李建成,而虞世南却坚持支持李世民,表面上看玄武门之变立功最大的是尉迟敬德人等,可实际上……因为虞世南的支持,让不少人对李世民抱有期待,尤其是江南士族对于李世民也有所偏向,这对当时的李世民而言,不啻是雪中送炭。

    因此李世民极器重虞世南,他很清楚,虞世南就是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旗帜,是笼络天下士人的标榜。

    李世民兴高采烈的亲自出了宣政殿相迎。

    “虞公,别来无恙。”

    “二郎气色好了少许。”虞世南朝李世民作揖行了个礼。

    君臣许多日子没有相见,彼此都露出了喜色。

    虞世南年纪老迈,李世民便亲手搀扶他入殿,随口道:“虞公何以回京了?”

    虞世南回答道:“东京太热了。”

    李世民诧异道:“长安大旱,飞蝗成灾,朕以为长安已十分酷热了。”

    虞世南面带微笑:“请二郎上座,臣有话要说。”

    李世民不解,只好坐回御座。

    可在此时,虞世南却已收了笑容,肃然正色,再不称李世民为二郎,而是振振有词道:“陛下还记得大业六年丝绸缠树的典故吗?”

    李世民立即就明白,这是要劝谏了。

    大业六年,是隋炀帝在的时候,西域和突厥的使者至东都洛阳,隋炀帝为了显示气派,同时也有威慑诸藩国的需要,大肆铺张,甚至还命人用丝绸缠绕在树上,显示大隋的富裕。

    隋炀帝是亡国之君,都亡国了,自然也就是坏蛋的典型,他做的一切,都需拉出来批判一番,以此为戒。

    但凡劝谏,大家都爱说隋炀帝,李世民很头痛,和颜悦色的道:“朕当然有所耳闻,虞公何出此言呢?”

    虞世南叹息道:“臣当时就在洛阳,亲眼见到了这奢靡的一幕,当时东都洛阳,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可这也为覆灭埋下了祸根啊。今日臣从东都回到了长安,刚刚入城,就在太平坊里,看到了相似的一幕。”

    一旁的房玄龄没有做声。

    李世民诧异道:“朕何时让人用丝绸缠树?”

    天地良心,朕有这么大方?

    虞世南随即,取出了一张传单:“敢问陛下,此纸的价值,是否与那丝绸不遑多让?”

    李世民一头雾水,给了张千一个眼色,张千会意,取过纸,小心翼翼的送到李世民的手里。

    李世民接过了纸,依旧还是一脸狐疑,只是这纸交到了李世民手里,李世民只低头一看,也不禁啧啧称奇起来。

    此纸和御用的白纸相比起来,也互有优势。

    要知道御用的白纸是专门上了一层蜡的,因而格外的光滑,所以价值不菲,哪怕是自地方上进贡到长安,每年的数量也是有限,这个价格,不可以用金钱来估量。

    而显然,李世民眼前的这纸没有上过蜡,可是纸质并没有相差多少,尤其是这纸面如雪一样白,与贡纸相比,甚至还更纯净一些。

    李世民皱眉:“此纸……唔,价格确实不菲,就算拿丝绸来比,确实价格也不遑多让了。”

    想当年李世民还不是皇帝时,用的可不是御用的贡纸,而是一种硬白纸,虽说叫硬白纸,比硬黄纸的纸质更好一些,可实际上……依旧还是些偏黄,那纸的价格已经不菲了。

    虞世南正色道:“可是在太平坊里,竟有人拿这些纸,四处发放,这样珍贵的至宝,随意糟践,陛下何不看看,此纸上头写的是什么。陛下啊……臣实是痛心,现在关中大灾,百姓们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可在长安城中,竟还有如此奢靡的现象,这与大业六年的丝绸缠树,又有什么分别?”

    这是要将李世民比做是隋炀帝了。

    李世民脸色极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有人将如此名贵的纸如此糟践。他想起来这纸上头还写了东西,于是低头,将手中的纸一翻,果然看到……上头赫然写着一些字:“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开业大酬宾,新入学者……学费减半……”

    嗡嗡嗡……

    李世民也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刻……便觉得自己的脑袋竟是一片空白,彻底的懵了。

    那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几个字眼,映入眼帘,格外的刺眼。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大喝道:“朕明白怎么回事了,是陈正泰!”

    李世民此刻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打自己的,竟还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这教朕情何以堪。

    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朕还亲自题过字的。

    最紧要的是……你陈正泰有钱便罢,却是奢侈至此。

    你奢侈竟还打着朕的皇家名义。

    岂有此理。

    李世民虎目一张,厉声道:“速召陈正泰来见。”

    “陛下,臣对陈正泰也有耳闻。”虞世南脸色格外的严峻:“听说他赈济灾民,可见此子本性并不坏。可是……如此的行径,也见他有顽劣的一面,若这非陛下指使,他这般做,实在是有碍观瞻。这奢靡,终究不是好事。臣恳请陛下,定要严厉处置此事。”

    李世民背着手,依旧看着那纸……呼吸粗重。

    这么贵的纸。

    这么贵。

    看看上头写着什么。

    还到处发放。

    哗众取宠。

    李世民厉声道:“朕当然不会轻饶他,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免得误入歧途。”

    ……

    陈正泰匆匆赶来了宫里。

    起初的时候,他觉得太极宫很是雄伟,可来的多了,却觉得格局有些小,听闻洛阳的宫殿更伟岸,不知能不能有幸去见识。

    等他到了宣政殿。

    便见这殿中不只是李世民,还有房玄龄,而另一人他却不认识。

    此时房玄龄板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另外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却是脸色不善,眯着一双眼睛眈眈地打量他。

    陈正泰面对他的打量,淡然自若地抬头,朝李世民作揖:“学生见过恩师。”

    却见李世民阴沉着脸,格外的严厉:“陈正泰,朕如此器重你,你却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起来,朕来问你,你很有钱吗?”

    陈正泰吓着了,怎么好像是影视剧里犯罪分子要打劫的前奏啊。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穷困潦倒……为了赈灾……办学,臣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虞世南站在一旁,冷冷的样子打量陈正泰。

    李世民自觉的自己颜面丧失,低头看了御案上的纸:“胡说八道,朕看你是有钱无处花啊,你小小年纪,竟学了如此奢靡无度的风气。长此以往,可如何得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也,朕绝不轻饶和姑息你。来啊,给朕取鞭子来。”

    陈正泰:“……”

第六十六章:纸是我造的 不值钱

    马上得天下的皇帝就是简单粗暴。

    动不动就要动刀动枪,还要拿鞭子。

    陈正泰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我特么的不要面子的?

    陈正泰觉得莫名其妙,立即问道:“恩师,不知学生所犯何罪?”

    “哼!”不等李世民开口,虞世南倒是怒了。

    他虽见陛下动怒,可是也看出了陛下和陈正泰的亲密关系,这师徒的关系可不太一般,他正色道:“尔至今日,还不悔悟吗?”

    “我来问你,街上的那白纸,可是你的?”

    陈正泰顿时明白了什么,传单?这传单确实是自己的啊,这不是学堂想骗人入学嘛!所以让人发放了一些传单,要的就是制造轰动效应,所以让人在太平坊等几个官宦和富贵之人聚集的街坊发放传单。

    广告嘛,当然越夸张越好,要的就是轰动效应,谁曾想,好像轰动过头了。

    “发放传单也犯法?敢问老先生,不知我触犯了什么法度?”

    “你……”虞世南一时无言,他没想到一个孩子竟如此的胆大包天,当着自己的面,不但不知罪,竟还敢顶撞。

    李世民见此也动了几分真怒,有钱没处花倒也罢了,对长者也不恭敬,这就更是性子刁蛮了。

    不等李世民制止,另一边张千已飞也似地去取鞭子了,他跑起来健步如飞,就好像是恶狗扑食一样,一个老宦官,竟好似是老树开了新枝,焕发了第二春。

    虞世南脸色极难看,瞪着陈正泰:“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老夫来问你,此纸,价值几何?”

    “这个……不值几个钱。”

    噗……

    没见过这样抬杠的。

    不值几个钱,老夫行书都用不起这样都纸呢。

    你这小娃娃,却不将这名贵的纸放在眼里,这说明什么?

    那隋炀帝让人用丝绸缠树的时候,想必也是认为,那丝绸不值几个钱。

    虞世南气得发抖:“好好好,不值几个钱,对……你说的对,你们陈家,一定有的是金银,老夫家贫,自然远不及你这个小子,是老夫的错,余姚虞氏,哪里及得上你孟津陈氏。”

    这话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但凡翻阅过余姚虞氏阀阅的人都清楚,这个家族,乃是江南一等一都望族,在汉朝时,虞氏就已在江南鼎鼎大名了,到了三国时期,虞世南的祖先虞翻,更是经学大家,名冠天下。

    陈正泰看他气得要剁脚。

    李世民竟也一脸怒色,恨不得要立即管教管教这不成器的弟子不可。

    一旁本是不发一语的房玄龄见状,生恐虞世南气坏了身体,咳嗽一声,道:“陈正泰,你休要胡闹了,先给虞公认个错。”

    房玄龄性子温和,属于那种见了任何争吵,都忍不住手痒想要去劝架的人。

    任何争吵都不会有他的份,但凡围观和在旁和稀泥的一定有他。

    陈正泰这才醒悟,陈正泰也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啊,所谓以和为贵,和一个长者争执有什么意思呢。

    陈正泰立即朝虞世南作揖行礼:“小子若是言语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恳请长者勿怪,若是长者觉得我这纸好,这也是小子的荣幸,要不这样吧,我回家取二十斤纸送至府上,给长者赔罪如何?”

    虞世南一愣。

    这宣德殿里,竟格外的安静起来。

    二十斤……

    这样的纸……

    李世民现在已想提起鞭子来抽人了,这个败家玩意,朕这做恩师的,你怎么没有将纸送来。

    奢靡无度,其罪一。

    不尊师长,此其罪二。

    虞世南震惊了,他惊诧的看着陈正泰。

    什么时候……这样的纸,竟用斤来衡量了。

    他在羞辱老夫。

    见虞世南不吭声。

    陈正泰心里更加诧异。

    是不是给少了?

    噢,是啦,虞家乃是江南豪族,二十斤,好像是有点不上档次,本公子的格局还不够啊。

    “若是长者觉得二十斤太少,要不……一百斤……如何?”

    陈正泰说出一百斤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发虚,虽然纸不值钱,可现在不是才刚刚开始制造吗,还没满产。

    这纸我还得先在学堂里用呢,要不是看在恩师好似很器重你的样子,我才不肯给你。

    虞世南此刻竟是出奇的沉默,他此时……想说点什么,却是哑然无声。

    另一边,张千已取了长鞭来,双手奉向李世民。

    而此刻的李世民,恍然不觉,他暂忘了抽这个小子,而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他的大脑里已经飞快的计算,一百斤白纸……到底是什么概念了。

    好像脑子有点不够用,可惜了,不能用算盘。

    “先生倒是说一句话啊。”陈正泰一脸委屈,我已经很大方了啊,这还不够?

    良久……

    虞世南凝视着陈正泰,突然用一种出奇平静的口吻,一字一句的道:“小子……你在羞辱老夫?”

    陈正泰大惊失色,古人不厚道啊,一百斤纸都不够?就算是余姚虞氏,也不必有这么大的口气对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咬咬牙。

    陈正泰跺脚道:“一百斤是羞辱,那就三百斤,不能再多了。”

    噗……

    虞世南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他已年过七旬了。

    受不了这个刺激。

    三百斤是什么概念。

    这是天文数字啊。

    哪怕是寻常的硬黄纸,这价格也是不菲,何况……还是这样名贵的白纸?

    他自觉的自己身体摇摇欲坠,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作为一名大儒,他脑海里立即想到了石崇斗富的典故,这小子真是不将钱当钱哪。

    刹那间虞世南老泪纵横,不禁哽咽道:“陛下,陛下啊,这就是你的弟子吗?陛下……这样的奢靡之风不能有啊……不成了,不成了,老臣心肝疼……”

    他额上满是大汗,捂着自己的心口,陈正泰方才那三百斤送你好了,就好像是在后世有人跟你说,我这有三百辆劳斯莱斯,送你玩玩一般。

    是人都受不了啊。

    李世民已是气的发抖。

    三百斤……说送就送,不要钱的?

    以至于此刻,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房玄龄也觉得受不了了,太刺激了。

    啪……

    李世民终于颤抖地拍案,厉声大喝道:“陈正泰,你还不知罪,你……你这败家玩意,你这样羞辱虞公。朕知道你卖盐挣了钱,可你这般的羞辱虞公,朕绝不轻饶你,三百斤白纸,你说送就送,你……你真是……”

    陈正泰抬头,见李世民一脸痛彻心扉的样子,立即道:“恩师,三百斤已经很多了啊,我是看恩师敬重这位虞公,这才咬牙送出的。如若不然,学生才不肯送呢,学生现在穷的很,学生那造纸的作坊,就算是满产,暂时一天也才能造出一千斤这样的纸来……再多送一些,学生家里真的揭不开锅啦。”

    听到此处。

    刹那之间,宣政殿里已是落针可闻。

    日产一千斤……这样的纸……

    方才还觉得受到了刺激的虞世南,在这一刻,感觉刺激量又加大了十倍。

    此时……真的是受不了了,竟真一口老血喷出。

    噗……血雨喷溅。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竟完全没心思放在几乎要喷血而亡的虞世南身上。

    李世民瞳孔收缩,跌坐在了御案之后,而后……一字一句道:“一千斤……日产……”

    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这个时代,造纸术虽已成熟,可是产量却远没有到可以随意使用的地步,纸张乃是奢侈品的象征,能用纸写字的人,完全是可以和后世某某某小姐喜提玛莎拉蒂相媲美的。

    造纸很难。

    而要造眼前这样的白纸,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他陈正泰……动辄就是一千斤,还是日产。

    “陈正泰,你再说一遍。”

    “恩师想听哪一句?”

    “上一句,日产一千斤?”

    “回禀恩师,学生说的日产一千,是满产的情况。当下,便是卯足了劲,暂时也只能产一两百斤而已,学生是个老实人,可不敢夸口胡说。”

第六十七章:利在千秋

    陈正泰说的很真诚,顿了顿,又向李世民等人娓娓道来。

    “若是将来,能事先多囤积原料,学生甚至还可再提高产量。”

    “恩师,这造纸的人力都是现成的,所费不多,等将来这作坊日益成熟,学生希望将每一张纸的价格,降至一文钱,当然……眼下还有一些困难,学生还需努力才是。”

    一文钱一张。

    此言一出,似乎刺激量又有开始飙升的迹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未来这纸张不再是稀缺品啊。

    每一个世家大族,都以藏书多少来炫耀自己的门第和财富。

    而事实上,藏书确实是这个时代炫富的手段,这一方面,表明自己的家族有着显赫的历史,同时也证明,自己家里有钱,因为一部书成本不菲,而这个成本,就包括了纸张。

    现在如此的好纸,产量极高,未来的价格也低廉无比,现在市面上即便是硬黄纸,一张也需二十多个钱,而且还是最劣的纸。二十个钱在许多平民百姓那儿,已是几天的开销了,谁承担的起?

    若是那些名纸,那就更加昂贵了,在这个时代,纸与丝绸在人们眼里是同等的昂贵。

    李世民惊讶道:“纸岂可速成?陈正泰,你老实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

    房玄龄心里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现在陛下开始询问造纸的方法,这令房玄龄心念一动,忙是竖起了耳朵,屏住呼吸。

    陈正泰心里想,纸最难的就是将稻草、竹子之类的原料制成纸浆,需要耗费大量的木炭和人力成本,而且工序繁杂。

    可是……我能告诉大家,其实事先采集原材料,而后用石灰水浸泡原材料,进行发酵,使之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制成纸浆嘛?

    我若是说出来那以后……陈家又少了一个支柱了。

    现在二皮沟不知多少流民,还等着陈家开饭呢,若是将配方送了出去,那些世家大族掌握在手里,我陈家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可皇帝问起,似乎又不好不答,难道还要欺君罔上不成?

    哎……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恩师可以去问太子与遂安公主。”

    “什么?”李世民脸色一变,这怎么又和朕的儿女扯上了关系。

    陈正泰微笑:“学生的这个作坊叫二皮沟纸业,恩师是知道学生为人的,学生为人懒散,可学生这师弟和师妹,却是精明强干的人。所以,学生准备等这招牌挂起来,将整个二皮沟纸业分为十股,学生托大,占去四股。

    “而师弟和师妹将来只怕也需在造纸作坊里耗费不少的心神,学生就在想,何不分师弟和师妹各三股呢。如此一来,学生占四股,师弟和师妹一碗水端平,各取三股,因此,学生以为,若是恩师对造纸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去问师弟和师妹更好。”

    李世民脸色一变。

    这造纸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是将来廉价出售,想必二皮沟的纸也将击败天下其他各处的纸张,利润可想而知。

    陈正泰这个小子,挣钱倒是很有一套,未来这二皮沟纸业牟取的利益,只怕不在盐业之下。

    而自己的女儿占了三股,太子又占了三股,如此一来,这宫中岂不是白白得了六股。

    朕得的好处,比陈家还要多呢。

    陈正泰这个家伙……真的忠厚啊,还有这样的好事给朕。

    李世民此刻心里美滋滋的,却又听陈正泰说道:“不过恩师既然询问造纸的秘方,学生乃是恩师的弟子,既是师生,也是君臣,于情于理,学生都不敢藏私,更不敢欺君罔上,二皮沟造纸与其他造纸有所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改进了工艺,譬如对于毛料进行……”

    房玄龄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自己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这一刻,他却连呼吸都不敢粗重。

    另一边,虞世南擦拭了唇角的血迹,他本是脸色苍白的样子,在这一刻,居然面上也恢复了血色,他纹丝不动,不敢使自己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

    却在此时……

    “够了!”李世民大手一挥,立即大叫。

    这个笨蛋,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要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也不怕人听了去。

    李世民振振有词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秘方,朕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你这个小子,真是好不晓事,此孟津陈氏立业之本,岂可轻易示人?朕问你你便答,那朕若是让你去死呢?”

    陈正泰:“……”

    这算不算要赐死啊。

    房玄龄和虞世南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而后,用一种复杂而幽怨的目光看了李世民一眼。

    陈正泰尴尬道:“若是君要臣死,臣……”

    “住口。”李世民瞪了陈正泰一眼:“你是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朕的本意,朕方才不是说了,这是陈氏的秘方,不可示人,往后莫说是别人,便是朕来问你,你也绝对要守口如瓶,年轻人要善于爱护自己的财富啊,做人要留一点心眼。”

    这算不算是皇帝亲口下旨,让自己保护秘方。

    陈正泰忍不住想要竖起大拇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太宗就是唐太宗,居然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有了版权和专利的意识,佩服,佩服。

    “学生明白了,学生一定谨记恩师之命,往后无论是谁,打死也不说。”

    李世民脸色缓和起来,他眼睛闪动着,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期许。

    太上皇的新宫,要有望了。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方才虞世南似乎有些异样:“虞公……你身体无碍吧。”

    虞世南只觉得方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真差一点,便要性命垂危,可后头,刺激量陡然又大增,可能是激发了身体上的某些潜能,虽是显得苍老了许多,却还能勉力撑住:“陛……陛下,老臣……无碍。”

    李世民吁了口气:“若是无碍,那便再好不过了,朕甚是担心,待会儿,让太医给虞公诊视一二才让人放心。”

    说着,他红光满面起来:“虞公看朕这弟子如何,哈哈……朕就爱他忠厚老实,朕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实在的。”

    虞世南:“……”

    这一次,虞世南看着李世民的眼神,带着几分嫌弃,不过这眼色只在眼底一掠而过,并没有表露。

    可虞世南随即,又开始激动起来。

    “臣要恭喜陛下啊,若一切都如陈正泰所言,那么……我大唐将开千年未有的先河,一旦纸张可以大量使用,那么……这天下可以涌现多少人才呢。就说行书之道,更不知要出多少的大家,任何的文章,都是需用纸书写,纸为载体,有此,则陛下文治……可期。”

    他说的是公道话。

    房玄龄眼眸也不禁闪动着别样的风采,他颔首点头:“陛下,虞公所想的乃是锦绣文章,而臣却以为……二皮沟造纸,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可谓是利在千秋。陛下……纸张昂贵,虽然三省六部,以及各州官长可以随意用纸,可是各个州县的文吏,他们的公文往来,以及案牍上的记录,却大多无法使用纸张,纸张昂贵,便是州县的公文,也无法做到普及用纸。文吏们大多还是采用竹简来进行公文往来和记录,这竹简……沉重不说,而且无法大量记载,以至于许多公文和文牍都有记载模糊,语焉不详的迹象。且竹简笨重,占地又多,据臣所知,一县之地,单单为了存放文牍,就需有数开间的库房,用来库存竹简,且想要搜索往年的文牍,还费时费力,许多文吏,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房玄龄毕竟是宰辅,站在他的角度,这纸的用处可就更大了。

第六十八章:肱骨之臣

    房玄龄直接指向的,乃是纸张的广泛应用之后,所带来的行政效率问题。

    用更少的人,轻松的办更多的事,这带来的行政效率,还有官府对士民的掌控,甚至是赋税的征取,都有着巨大都好处。

    说到激动之处,房玄龄红光满面,他太清楚这其中的好处了。

    “陛下可知,去岁的时候,越州将一年的钱粮簿册以及兵、户、田亩等等文牍送来长安,花费了多少时间嘛?他们是自三月出发,到了五月,方才到达,来的有文吏一人,差役三人,徭役十二人,带来的文牍,足足有四口大箱子,沿途跋山涉水,搬抬如此重物,耗时耗力。而大量的文牍送到了民部,民部又不得不派出三个文吏与之接洽,又花了近半月时间,方才将越州之事理清。陛下啊,若是可以大量用纸,则事半功倍,所有的文牍,都可直接用快马直接送到京师,何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呢,这还只是其一。官府借此,还可以精简库房。可以减少文吏的浪费。陛下啊,臣之所言,不过是这好处的些许而已,将来还有什么更多的好处,臣也无法想象。”

    “只是……”房玄龄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虽然不能得知这造纸的秘方,令他有些遗憾,可他毕竟是个目光远大的人,清楚带来的巨大好处是什么。

    “只是臣可以断言,一旦可以大规模造纸,其妙用无穷,利在千秋。”

    李世民眼里扑簌不定,在他的印象之中,房玄龄一直都是一个沉稳的人,而连房玄龄尚且今日都如此激动,可见自己身边的这位肱骨之臣,已经激动到了何等的地步。

    李世民也不禁激动起来。

    文治武功啊,凭着这个,朕的文治,便可更近一步了。

    李世民眉飞色舞的道:“房卿与朕可谓是不谋而合。此纸妙不可言,这一次……陈正泰立了大功劳,陈正泰……”

    “学生在。”陈正泰听他们这么说,也不禁吓着了,原来我这般的伟大,不过……若是纸张当真能广泛的应用,其效用,其实不啻和后世用电脑取代纸张来办公差不多。

    陈正泰此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所想到的是能赚多少钱,或者……是能给自己的学堂招生带来多少的好处,哎……还是粗俗了啊,本来可以脱离更多一点低级趣味的。

    李世民满是欣赏的看着陈正泰:“造纸之事,绝不可懈怠,朕要你赶紧提高产量,朕等你的好消息。”

    陈正泰道:“学生遵旨。”

    应承了李世民,陈正泰晕乎乎的,来时被人指责,现在却一下子金光闪闪,有点不太适应。

    李世民随即轻松起来:“说起了文治,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这马上就要科举了,这科举乃是大事,朕预备令房卿来主考,房卿明白朕的意思吧?”

    房玄龄当然明白,自己是宰辅,不可能真正事无巨细的去主持考试的事,可让自己名义上来主考,也显出了朝廷对于科举的看重。

    此时大唐的科举,虽然考的科目很多,可是实际上,所有人真正看中的还是进士科,其余考中的科目,反而不为人所看重。

    因而这进士科的进士因为过于重要,所以才流传了下去,以至于到了后来,进士成了科举金榜题名的象征。

    李世民微笑道:“这科举之事,房卿不知有什么建言?”

    隋唐时期,科举初开,许多规则都不够规范,这也是李世民最大的心疾。

    此时他问向房玄龄,房玄龄却谨慎起来,科举之事,关系到了朝廷官员的选拔,必须慎之又慎,切切不可操之过急,任何一个改变,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影响。

    房玄龄办事历来以稳妥为主。毕竟十几年前隋炀帝最大的得失教训就是做什么事都操之过急,以至于到了最后,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得到这个教训之后,人们方才对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了深刻的认识。

    房玄龄道:“陛下,臣以为科举关系国本,现在沿袭隋制,暂不做大的变动最是紧要。”

    李世民颔首点头,他熟知房玄龄的性子,也觉得房玄龄的谨慎是有道理的,随即看向自己的书法老师虞世南:“虞公以为呢?”

    虞世南满脑子都是纸,此时竟被问懵了,急切之间,也答不上来。

    李世民面带微笑,虞公的年岁大了啊,不能做到随机应变,倒是情有可原。

    随即,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这个时候,李世民不再将陈正泰当作寻常的少年郎看待了,不过……这等国家大事,他对陈正泰的回答,也不做任何的期待,只是……希望通过一些奏对,来考校一下陈正泰而已,好好的磨砺,将来定能成为肱骨之臣。

    李世民于是道:“陈正泰,你来说说看吧。”

    陈正泰想都不想:“陛下,臣以为,科举最紧要的一点,只在一事。”

    没想到陈正泰居然真的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令李世民不禁和房玄龄相视一笑,果然还是少年人啊,少年人不谙世事,意见总是特别的多。

    李世民却还是故意打起了几分精神,他虽觉得陈正泰未必能老臣谋国,听听他说什么,也是好的:“愿闻其详。”

    陈正泰干脆利落的道:“公平!”

    此言一出,李世民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公平二字……说出来倒是没错。

    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正泰提出了公平,恰恰就说明了,以往的科举不公平。

    房玄龄差点哑然失笑,心里说,也就是陈正泰这个少年人敢这样大放厥词,若换做是其他人,只怕陛下要当众露出不喜之色。

    李世民便抚案,面上依旧挂着笑容道:“噢,这样说来,正泰是认为,朕登极以来,所主持的科举不公平是嘛?”

    这一反问,让陈正泰觉得自己的恩师有抬杠的嫌疑。

    你大爷,你自己问我意见的。有意见不就是改正当下科举的弊政嘛,没有弊政,你还问个啥?现在我提出了弊病,你倒是好了,反过来扣我一个帽子。

    自古伴君如伴虎,看来……三叔公有时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陈正泰随即道:“学生深信恩师择才再公平不过了,天下谁人不知,恩师求贤若渴呢。”

    李世民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失笑道:“此言甚合朕意。不过,你既说朕很公平,又为何说,科举最大的弊病是公平二字。”

    “这是因为……”陈正泰道:“因为恩师固然公平,可学生所言的公平,却不源自于恩师本心。而在于,要让全天下人深信,科举是公平的,只有让天下人对此深信不疑,那么高中的读书人,才不会遭人质疑,更显荣耀。也只有如此,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愿意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世民听到此处,一时愣住,随即,他眉宇舒展开来。终于……他明白陈正泰提出的公平本义了,这番话……确实极有意思。

    一旁的房玄龄,也是若有所思,他心里不禁极想听听,陈正泰接下来想说什么。

    “正泰,你继续说下去。”

    “既然要做到这一点,那么首先就要让这科举公平的印象深入人心。恩师公平不公平,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天下人能认同这一点。学生以为,当下可以采取些许的举措,来改变人们对于科举的看法。譬如……不妨在科考时,采取糊名制。”

    “糊名……”李世民一愣,通过这二字,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整个人来了精神,可具体的举措,又是不解。

    他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第六十九章:放大招

    糊名制在明清时期,是科举的日常。

    不解决科举公平的问题,又怎么提倡读书人来进行科举考试呢。

    虽然陈正泰想让推举制一并给改了。

    可他知道这不现实,因为不能推举,就等于根本上解决掉了门阀干涉科举之路,阻力太大。

    何况陈正泰一个人就推举了九个举子,自己也不干净啊。

    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在其他方面入手,譬如糊名制。

    见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陈正泰不由开口道。

    “恩师,学生所倡议的糊名制,就是要摒弃恩师和主考们对考生的偏好,恩师取才,公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天下的臣民们深信,恩师所建立的科举机制公平、公正,因而,只有一个极好的规章才能令人信服。”

    “当这天下每一个人都相信,只要自己有才学,便能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时,这科举便不需朝廷刻意去倡导,这天下的才子自然也就趋之若鹜了。”

    李世民听到此,不禁动容。

    他与房玄龄对视一眼,房玄龄暗暗对李世民点头。

    身为承上启下的宰辅,房玄龄比李世民更懂得天下臣民们的想法,关于科举不公的流言蜚语,并不是没有,毕竟……考试终究是难让人信服的,考中的人当然深信科举是公平的,可是没有考中的呢?

    如何堵住那些落第之人的抱怨,杜绝那天下人悠悠之口,朝廷岂能不做一点功夫?

    现在科举只是初创,自隋文帝开始,虽有了雏形,可这科举的观念还未深入人心,大唐沿袭隋制,自然希望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李世民见房玄龄也为之点头,心里便更笃定了。

    他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还能琢磨这个事,陈正泰所言有道理,不过……现在又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李世民皱眉,一脸困惑的反问陈正泰:“正泰所言的糊名制,是否与让天下人深信这公平有关?”

    “正是。”陈正泰底气十足的道:“只是学生若是讲解,只怕一时也说不清,不妨……学生当场演练如何?”

    李世民大笑:“现在就可演练嘛?”

    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陈正泰只一个法子,就可让天下人对科举加深信心。

    若这么容易,自隋文帝开始再到如今,科举已有数十年,岂会没有想到呢?

    那隋文帝之下,有多少贤明的人啊,而朕的文武大臣,哪一个不是人杰?

    李世民端坐,稍稍沉吟:“好,朕想看看,正泰如何演练。”

    “这只怕就需房公和虞公帮忙了,不妨请两位至偏殿,就以‘中秋’为题,作文一篇,如何?”

    换做从前,陈正泰哪里有资格指使这两位朝中弘文馆的大学士,何况一个是帝师,一个是宰相啊。

    可陈正泰卖了一个关子,倒是让房玄龄和虞世南好奇起来。

    房玄龄颔首道:“甚好。”

    虞世南本想说,今日身体有所不适,只怕写的不好,下次养足精神,一定来。

    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他虽怕今日状态不好,侮辱了自己的博学之名,可想到房玄龄论文章不如自己远甚,也就含笑同意。

    二人各到偏殿,便有小宦官为其预备了笔墨纸砚。

    二人各自提笔作书。

    而在大殿之中,陈正泰看了那内常侍张千一眼:“张力士读过书吗?”

    张千身躯一震,他想不到这演练居然还有自己的份,于是撇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朝他点头,他便晓得陛下默许了,于是道:“这……咱不甚懂。”

    陈正泰一脸嫌弃的样子:“读书也不甚懂,你也配来宫里做力士。”

    张千本来还谦虚,一听,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脸像被人拍扁的馒头,龇牙咧嘴:“咱……”

    李世民在旁,一时哭笑不得,正泰还是太实在了啊,不过他欣赏这个样子,少年郎就该有锐气。他终究不是唐明皇,对宦官有太大的倚重。

    张千见陛下不言,心里哀嚎,咱谦虚一些有什么错,于是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其实还是懂一些的。”

    陈正泰不禁道:“早一些说嘛,来,帮忙。”

    李世民心里的好奇越发的勾起来,他兴致勃勃的期待着。

    过了小半时辰,另一边的偏殿里,有小宦官匆匆而来,道:“两位学士已将文章作好了。”

    陈正泰则匆匆到了偏殿,果然见房玄龄和虞世南坐在各自的案牍上等待。

    陈正泰便上前,收了他们的卷子,撕了两片纸条,叫人取了硬白纸,贴在了这文章的名字上头。

    紧接着,陈正泰再叫张千来,张千所见的,乃是两张已经糊名的文章,陈正泰吩咐他道:“你取笔墨,将这两篇文章誊写一遍。”

    “咱来抄?”张千一脸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张千便只好点点头,到了案牍之后,取了纸,将文章誊写一遍之后,陈正泰再将这新抄录的文章,糊在了原来的文章上。

    随即到了正殿,将这两篇文章送至御前。

    李世民低头,看着案牍上的两篇试卷,两张试卷上的考生名已经糊去了。

    接下来去看这文章,李世民一愣,因为这两篇文章,统统都是一样的字迹,显然……都是张千一人抄录过的。

    如此一来,除了文章不同之外,其余的书法字迹无一不同,便连卷子,也都是统一格式,考生的名字,已用硬纸遮住,陈正泰特意加盖了一个印泥,只要这纸片揭开,看到了名字,便可看出蛛丝马迹。

    李世民先是大惊失色,随即震撼道:“朕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此……可以杜绝有考官舞弊,又或者考生与考官之间,有所勾结。妙,妙啊,朕现在也分不清,这两篇文章到底是房卿所书,还是虞公所写。”

    “这还不够。”陈正泰笑呵呵的道:“还有一个更直接有效的方法,那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朝廷阅卷时,可设置一名主考,六名副考官,大家相互给试卷打分,而后……再去除一个最高分,去除一个最低分,其余五位考分所给出的成绩,方才可计入最终的成绩。”

    陈正泰顿了顿:“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的文风,被人看出端倪,倘若有考官和考生彼此相交甚密,一旦看出了文风,给予了高分,岂不就有了舞弊的可能,可一旦去除掉最高分,便可最大程度降低个别考官对考生的影响。”

    李世民一愣……

    房玄龄和虞世南也是若有所思。

    猛的,虞世南眼眸一张,掠过了惊喜之色。

    “此老臣谋国啊,陛下,陈正泰此计甚妙,哈哈,不错,不错,若是实施,其实对朝廷而言,并不需动用太多的人力物力,可是对于科举而言,却有极显著的效果。“

    房玄龄本是极谨慎的人,可他在此时也看出了陈正泰此计的巨大好处,更令他欣慰的是,这一切都在不触动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之下,朝廷一旦实施,几乎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房玄龄大喜,他不禁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真是奇哉怪也,孟津陈氏,竟也可以出这样的人物,老夫四个儿子,竟都不如他。

    “陛下,这不但可以使科举杜绝舞弊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诚如陈正泰所言,此策一旦实施,这天下的读书人,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对陛下求贤而言,有着巨大的好处啊。陛下,陈正泰乃是可造之才,臣今日见识,算是领教了。”

    房玄龄心里唏嘘着,心里想说,早知如此,老夫收他为弟子。

    李世民闻言大悦:“立即拟出一个章程,将这科举新策,昭告天下。”

    房玄龄应下。

    李世民今日心情大好,自己的儿女既平白得了股份,这纸张又有着无数的妙用,便连科举,竟也有了一个革新的方向。

    他不禁对陈正泰更加刮目相看,心中大定,于是又嘱咐陈正泰好好造纸。

    陈正泰应下来,这科举新制实施,也让他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要知道……自己可是举荐了九个学生啊,而这九个人都是怪物一般的存在,最难考的进士科,都能高中,陈正泰相信,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世民求贤,肯定追求的是公平,历史上的科举考试,肯定不会对九人放水,所以,陈正泰对他们高中进士科,有着极大的把握。

    只是一下子,自己举荐的人大多高中,难免会有流言蜚语,肯定会有人觉得自己靠着关系作弊了。

    我陈正泰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啊,怎么能让人背后说闲话呢。

    既然如此,那就推出一个公平的考试制度,至少这个制度,暂时而言,几乎没有作弊的可能,就算有人想到作弊的方法,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到时倒要看看,谁敢说我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作弊。

    天色不早,陈正泰等人告退,房玄龄搀扶着虞世南出了殿,虞世南将陈正泰叫住。

    陈正泰忙驻足,笑吟吟的朝虞世南作揖行了个礼:“虞公还有事嘛?”

    虞世南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陈正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却是道:“二皮沟县公,做人可是要讲诚信,信义是人的根本,你懂老夫的意思吧。”

    “啊……”陈正泰有点发懵:“大家都说我很诚实。”

    虞世南对陈正泰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他对陈正泰的人品不甚了解,因此他也不想过多的和陈正泰来往,只是颔首道:“这便好,那三百斤纸,早一些送来,老夫住在平安坊。”

    陈正泰:“……”

    这有点不太要脸了啊。

    虞世南好像生恐陈正泰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似的,居然再不答话,方才还微微颤颤的样子,要人搀扶,转眼间健步如飞,疾步错身而过。

    这让房玄龄尴尬的半死,一时也不好追上去,于是和陈正要大眼瞪小眼。

    “咳咳……”房玄龄咳嗽,随即慢悠悠的道:“二皮沟县公啊,不错,不错,尔虽小小年纪,却是年少有为,老夫有一句良言,不知肯不肯听。”

    陈正泰心说,你不会也是来要纸的吧?

第七十章:人才

    陈正泰看着房玄龄一眼,于是他恭敬的笑道:“请房公赐教。”

    房玄龄上下打量陈正泰,随即道:“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将来定是大有可为,陛下极宠信你,这是你的运数。可是……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为人门生,为人臣子,都需记着一件事,那便是要稳重,如若不然,便是再聪明,将来恐也难成大器。”

    陈正泰眨眨眼,一时想不明白,连忙反问道:“敢问房公,我哪里不稳了?”

    这小子还抬杠。

    房玄龄风轻云淡的道:“你还好意思问,你处处都好,可你一次举荐九个举子参与科举,这还不够孟浪嘛?你是陛下的弟子,更该懂得谨言慎行,怎可做这样让人笑话的事。“

    “呀,还有人笑话我?”陈正泰心里说,没有啊,我怎么没听到,于是露出自信满满的笑意:“我觉得我的形象还好。”

    房玄龄懵了,眼前这个少年……还真是,刚刚在陛下面前夸了他,他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举荐,是这样举荐的嘛?你没有把握,真一味将人举荐上去,别人笑话倒也罢了,到时这九人统统落榜,且看到时你如何收场。

    你可是陛下的弟子,处处代表的是陛下的形象。

    陛下又是一个爱面子的人……

    若是因为你陛下颜面扫地,看你怎么办?

    罢了,和他小子多说无益。

    他自求多福吧。

    于是,房玄龄拂袖,走了。

    看着房玄龄扬长而去的背影,陈正泰摇摇头,世人多误我。

    不过任何一个穿越者都是孤独的,大家对我的不理解,不是我陈正泰没有诚实待人,只是他们鼠目寸光而已。

    如此一想,心里轻松了许多,愉快的到了二皮沟大学堂。

    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做,虽然传单发出去,好像没啥反响,想来入学的一个都没有,可是陈正泰并不沮丧,失败是成功他老mu,我失败个一百次,就算这失败不孕不育,也非要将成功生出来不可。

    陈正泰将这九人召集到了学中的明伦堂,又让陈福去煮茶。

    面对这九个未来下金蛋的母鸡,陈正泰露出笑容,兴高采烈道:“你们在此也住了许多日,自入了学,不知在这学中,可有什么收获?”

    九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义府满脸堆笑,他是寒士出生,逢人便笑。

    可是郝处俊就不一样了,他一身傲骨,颇有几分桀骜不驯,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完全是看不上这二皮沟学堂的。

    而其他人的表现各不一。

    不过……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

    陈正泰将他们‘请’来入了学,虽然他们觉得陈正泰可恶,可无论如何,在这学里陈正泰没有亏待他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于是,众人搜肠刮肚的开始想着自己在学堂里的收获。

    终于,李义府想到了,眼睛一亮:“有,有的,自入了学,我胖了。”

    众人闻言,居然齐刷刷的颔首点头,这一句话最中肯,摸着良心说,学里的伙食确实好,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之人,可这里的鸡,就是比别处好吃许多倍。

    陈正泰脸拉下来:“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嘛?大家不要拘谨嘛。”

    明伦堂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陈正泰不由叹息:“这里是学堂圣地,为何总和吃有关联。也罢,既然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帮我一个忙。“

    陈正泰说着,道:“我预备要刻铜字印刷,只是这铜字需要有一个书法的模板才好,我的书法很不好,你们给我参谋参谋,用何种字体更好。”

    但凡是读书人都爱书法。

    陈正泰自己都说自己书法不好,自然不免让李义府和郝处俊等人心里鄙视。

    九人俱是一脸准备看笑话的样子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将他们诓来此读书,若是能看陈正泰出丑,他们内心也就治愈了。

    陈正泰预备要印刷课文了,当然,那些课文需要好好的挑选,重新抄录,先从小学语文和数学开始,将某些不适合唐朝出现的东西统统摘出去,而后,再进行铜版印刷。

    可要制铜版,就必须先要刻字,刻什么字体才好呢?这也是陈正泰最头痛的问题,因为一旦铜版雕刻出来,想要改版实在过于麻烦,成本也高,而铜版对于字体的要求,也是不少,譬如它得简洁,需美观,还需要更有辨识度。

    这事儿陈正泰心里拿捏不定主意,想了想,还是让这九个未来的进士来参谋一二吧。

    于是陈正泰让陈福预备了笔墨,提笔。

    他的书法很一般,不过好在继承了身体原来主人的书**底,勉强还过得去。

    九个读书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案牍上的白纸。

    他们对陈正泰的书法没有兴趣,倒是这纸是真不错,还有……此时……竟觉得有些饿了,不知鸡烧好了没有。

    陈正泰先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啊的一声,让九人打了激灵。

    “怎么了,怎么了?”李义府神色显得慌张。

    陈正泰微笑道:“我吓吓你们。”

    李义府脸色苍白,顿时食欲减退。

    郝处俊面上似笑非笑,他对陈正泰并不信服,看着陈正泰不太规范的提笔蘸墨,忍不住想要耻笑,可终究还是憋住,太子会砍人的。

    此时,陈正泰的手腕终于动了,下笔,随后……一个‘陈’字徐徐写出来。

    也多亏了身体原主人的意识,陈正泰下笔还算游刃有余。

    只是……在这一刻,这九个读书人竟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UU小说的字迹,吓尿了。

    嗯?

    陈正泰轻描淡写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怎么,很奇怪嘛?

    噢,对啦,我这个字,用的是颜体字,此时的颜真卿还没有出生呢,而颜真卿的书法,讲究的是中锋笔法,饶有筋骨,亦有锋芒,一般横画略细,竖画、点、撇与捺略粗。这一书风,大气磅礴,多力筋骨,可谓是大开大合,将盛唐的气象统统显露出来。

    此后,后世开始不断的临摹颜真卿的书法,最终形成了颜体字。

    陈正泰的书法,当然还差许多火候。

    只是当这颜体字一出,依旧让李义府人等感受到了字体中那大气磅礴的气概。

    “这……这……”李义府磕磕巴巴:“这是什么字?”

    “陈呀,你不识字嘛?”陈正泰朝他微笑,颇有几分母亲宠溺自己的孩子,带着母性的光辉。

    李义府:“……”

    郝处俊此时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陈正泰留下的墨迹,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个字,如何?若是用来雕版,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陈正泰虚心的求教,他很在于未来的课文,这关系到整个二皮沟的未来。

    “……”

    明伦堂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九个读书人齐刷刷的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来看陈正泰。

    陈正泰苦笑:“看来你们还不满意,不急,我们慢慢来选。”

    说着,继续提笔,笔走龙蛇,再在白纸上写下一个陈字。

    这一次……用的是瘦金体。

    这是一代书法大师宋徽宗所开创的书法,瘦金体堪称是宋朝书法界的明珠。

    最后一笔落下。

    李义府人等只感受到一股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瘦金体最是美观,只一看,便让人记忆犹新。

    当然……陈正泰写的不是很好,还无法做到宋徽宗那般浑然天成的地步。

    可在这一刻,李义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好似酥了,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第二个陈字,就好似见着了天下绝色一般,竟已是无法呼吸了。

    郝处俊骤然间有一种置身于仙境的感觉,此字……此字……世上竟有这样瘦劲奇崛之字……天呐,若是我会这样的书贴,便是一年不知鸡味,那也没有遗憾了。

    其他七人,一个个睁大着眼睛。

    越是读书读到他们这样地步的人,对于书法的爱好都是出自于肺腑的。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擅长书法之人,无一不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子,或许一个才高八斗之人未必能有好的书法。可在他们的印象之中,但凡是有一个极好书法的人,绝对是学识渊博之人。

    可眼前这个人,只轻描淡写,便写出了两个字体的陈,哪怕是他们能感受到陈正泰的笔锋之下欠缺一些火候,可单以这举世无双的字形,便让他们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嗯?你们不说话?”陈正泰皱眉:“看来你们对此也不满意,不急,我们继续。”

    还有……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这一刻,李义府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软,啪嗒一下,瘫坐在地。这俩种字体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将很多人碾压在地面上了,居然还有,那岂不是将他们碾进了深渊?

第七十一章:人比人气死人

    陈正泰提笔,又写下一个陈。

    此次用的乃是明朝官方大力提倡的台阁体。

    这样的字体,或许艺术价值不高,可胜在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乍看之下,很是平常,可是细细去看,却又发现这字体下笔时流畅圆转,潇洒秀逸。结体婉丽飘逸,雍容有度。

    “咦?”陈正泰不禁诧异起来,因为他察觉到,这作为明朝钦定官方字体的台阁体居然是最适合进行雕版印刷的,字体没有太多炫技的风气,字形的结构也适合印刷。

    连写三种字体,陈正泰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疼。

    虽然手腕疼,不过他很满意,不禁喃喃自语道:“不错,这个最好,这个最好,就用这个,你们看看,如何?”

    他回头,却见九个读书人已是痴了,像疯魔一般盯着自己的UU小说的墨迹,一个个脸色不自然的样子。

    “恩主的字……从哪里学来的?”郝处俊绷着脸,显得很严肃。

    陈正泰晒然一笑:“是从某些高人那里学来的。”

    “哪一个高人?”郝处俊一脸狐疑,随即一脸认真的说道:“恩主,能否引荐这位高人给我们认识?”

    这……

    这不是抬杠嘛?

    你大爷,我特么的哪里去给你找高人,宋徽宗和颜真卿还没有出生呢。

    见陈正泰语塞。

    “还请恩主成全才是。”

    见他步步紧逼。

    陈正泰恼道:“我自己瞎琢磨的可以不可以?”

    果然……

    九人心里惊涛骇浪。

    难怪了,若是当真有这样的高人,如此的字体,只怕早已传遍天下了,又怎么会让他们一无所知。

    这恩主看来……很不简单啊。

    “恩主是如何琢磨出来的?”郝处俊死死的盯着陈正泰,完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

    陈正泰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穿越者带一点后世的东西来这个世界,想要解释,其实也不难。

    难就难在,一个有良心的穿越者,他没办法将后世的东西据为己有,一旦人有了羞耻之心,反而就不太好解释这些现象了。

    偏偏陈正泰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毕竟……做人要厚道,总得给以后出生的颜真卿、宋徽宗们一口饭吃对吧。

    可现在人家较了真,陈正泰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他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回答道:“要瞎琢磨倒也容易,只四个字:努力、奋斗!”

    郝处俊突然想哭。

    一旁的李义府人等也是哭笑不得,我们也很努力的啊,可是为何我们就琢磨不出?

    明明这恩主成日游手好闲,今日搞搞这个,明日弄弄那个,这样也算‘努力’嘛?

    陈正泰感慨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们好好学着,这对你们将来受益无穷,当然,也不要处处以我为标榜,学不来的。”

    “……”

    “这几日,你们除了温习功课,预备科考,有闲呢,我写下一个字帖来,你们好好的临摹,务必要用心将这字帖临摹好,将来我有大用,请你们帮我一起修书。当然,科考在即,读书也很要紧,有时间我辅导你们。”

    陈正泰丢下这句话,溜了。

    九人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字帖,一声不吭。

    他们围着字帖,将三个陈字小心翼翼的观摩着,恩主的笔法还是有一些生疏,可其笔意却是惊人,这样的人,只怕天上才有,太了不起了。

    李义府不禁喃喃自语:“若是跟他学行书,也不枉此生了。”

    居然有许多人默默跟着点头。

    郝处俊苦苦思索着,凭啥,凭啥人家随手就可以写出这样的书法,我十年苦读,每日练习行书之道,却毫无长进?

    人比人气死人啊。

    ……

    陈正泰溜出了学堂,刚想打道回府,将那教科书寻出来好好整理一番,却见眼前突然一个骑影呼啸而过,便见李承乾骑着高头大马,兴冲冲的样子,身后一群宦官和侍卫气喘吁吁地追逐着他,他在陈正泰面前勒马,神采飞扬,喜滋滋的道:“师兄,跟不跟孤去骑马,孤的骑术,可是很了不起的。”

    近来李世民准李承乾随时来二皮沟,这李承乾可算是放飞自我了,成日往这瞎跑,陈正泰看他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样子,摇头:“我不骑马,会摔断腿的。”

    李承乾便瞪他一眼:“扭扭捏捏,不是好汉。”

    陈正泰不吃他的激将法,只是朝他摇头,猛地陈正泰想到了什么,历史上的李承乾可是摔断了腿,最后还瘸了。

    陈正泰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正欲阻拦他,李乾坤却勒紧了缰绳,驾马而去。

    陈正泰只好朝他的背影大呼。

    “师弟,你骑慢一点,小心摔断腿。”

    见李承乾呼啸而去,没有回应。

    陈正泰便只好大着嗓门吼道:“要骑去别处骑,不要来二皮沟……沟……沟……沟……”

    嗓子都要喊哑了,可李承乾完全不理会他,陈正泰只好耸耸肩,也罢,正事要紧。

    从卧房里取出了小学的语文和数学课本,陈正泰躲在书斋里,摊开纸,此时他极用心,教科书这东西,虽然偶有一些笑话出来,可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还是颇为敬畏的。

    因为这是后世人类处在最巅峰的时期,通过无数专家学者一起琢磨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汇聚了教育界无数人的心血。

    在这个只有私学或者说只有家族族学的时代,人们对于教育,不过是堆砌更多的资源去培养自己的子弟。

    而教科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采用了极科学的方法,通过徐徐积累,循序渐进的方式,让人从入门习字开始,慢慢掌握知识。

    陈正泰小心翼翼的开始抄录。

    数学倒还好说,阿拉伯字母是必须要摘抄进去的,这东西虽不是出自东方,可这玩意确实是数学历史上极伟大的创新,所以陈正泰几乎全数抄录。

    倒是语文却需极小心了,一不留神,就可能弄点大新闻出来,搞不好就被人抓到了把柄。

    所以他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拼音也是不能用了,好在……语文的教学是先易后难,对于那些完全没有基础的人,这语文教科书放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平民版的《葵花宝典》。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来寻了陈正泰两次,见陈正泰将自己关在书斋里,每一次书斋外头,都能看到三叔公探头探脑的样子,等见有人来,便又背着手,提着鸟笼,一副无事人一般离开。

    “师兄,你在修书呀?”

    陈正泰早将稿子收拾好了,这事儿不能让遂安公主看见。

    “师兄修的什么书?”

    陈正泰见她近来神色好,眉开眼笑的样子,十之**,是她的父皇临幸她的母亲有些频繁,心里不禁唏嘘,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不过寻常的书而已,修来玩玩,反正左右无事,当作陶冶情操。”

    遂安公主便不禁眨眼,认真的道:“我觉得师兄修的书,一定是极厉害的。”

    陈正泰哈哈一笑,就此掩饰过去。

    再过一些日子,自己抄录的小学一年级至三年级的内容便是编修完成,陈正泰先让九个读书人进行抄写,用的统统都是台阁体行书,此后再寻匠人,准备雕版。

    唐初的时候印刷术还未出现。

    所以一切都得重头来过,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先进的技术,而且因为只印刷课文,所以不必运用活字印刷,他寻的匠人,统统都是工艺精湛的石匠,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让他们在石头上刻字,而是刻在铜版上,陈正泰给的钱多,匠人们活儿也干的卖力。

    这大唐第一个印刷小作坊,就在二皮沟成立了。

    郝处俊九人亲眼见证了这抹上了油墨的铜版在白纸上印刷出一份份满是字迹的书页,竟是震撼的战栗。

    他们从未想象过,一部书,不再是通过用手抄写,而是通过这般一次次的印刷,就好像盖大印一般,最后一份份出来,短短一个时辰,同样的文字,便印刷出了两百多份。

    这……简直已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郝处俊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造’书的人不再是读书人,而是一群甚至连大字都不识的匠人,他们操控着黄铜雕版,随时补充油墨,最后造出‘书’,另外一边,有人将不同的书页整理成册,而这一切……对于郝处俊而言,宛如做梦一般。

    “恩公……为何要印此书?”

    郝处俊看着陈正泰,他开始越发觉得,陈正泰像一个怪物。

第七十二章:寒门崛起

    陈正泰见郝处俊凝视着自己,似乎有很多问题不解,便微微一笑。

    “你看看这二皮沟,招了多少的流民,这么多张的嘴,有一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现在二皮沟还有钱粮赈济他们,可是时日一长呢?这世上,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你别看二皮沟卖盐能挣钱,可相对于人而言,卖盐又算什么?可是……人与人又是不同的,寻常的人,真的能创造财富嘛?我看不尽然,靠力气挣钱,永远都不如靠脑瓜子挣钱好使,这些流民,现在虽是困苦,可若是将来他们可以做到能写会算,这才是有益于天下,也有益于二皮沟。“

    郝处俊一脸震惊:“恩主要让所有二皮沟的人读书?”

    “我想试一试。”

    郝处俊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朝着陈正泰连连摇头。

    “这绝无可能……这些人多是一些毫无见识的流民百姓,他们……他们如何能读书……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若是挑选十人、百人,或许可以。可这是数千上万人啊,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

    看着郝处俊惊骇的样子,陈正泰发现自己在鸡同鸭讲。

    其实这可以理解。

    来自后世的陈正泰深信谁都是可以读书的,即便是最下贱的百姓,他们也有成才的可能。

    可是……对于郝处俊而言却是完全不同,在他的眼睛里,能读书的是人上人,只有生在显赫姓氏里,有着家族血统和阀阅传承之人,才有成才的可能。

    哪怕是陈正泰面前的九个读书人,也不乏有寒门出身,譬如李义府。

    可在这个时代的寒门,和后世的所谓寒门是不同的,后世人们将穷人比喻为寒门。

    而在唐初的寒门,则是相对于高门而言,譬如李义府,他就因为自己出身在寒门而自卑,因为郝处俊是县公之子,父亲曾经做过州刺史这样的高官,至于祖父,也曾权倾一时。

    可李义府呢,他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也就相当于副县长,正因为这个‘卑微’的身份,李义府觉得出身寒门的自己在其他的上品之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义府常常觉得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县丞而觉得羞耻,为自己可怜的寒门出生而自卑,以至于他做任何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很清楚,别人可以踏错十步、百步,而自己只要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而至于这个时代如邓健一般的寻常百姓,在这些有门第的人家看来,实是蝼蚁。

    读书……笑话……他们也配嘛?

    自然,持有这样观念的人,已经无关善恶了,这不过是长年累月下来人们形成的固有印象,不会有人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和善恶有关,历来多少正人君子,他们有着极优良的道德修养,同样也是如此观念。

    陈正泰看出了九个门生眼里闪露出来的疑虑。

    陈正泰知道,其实这种事没必要去争辩,在强大的固有观念面前,其实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于是道:“这于你们而言,一定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吧。”

    郝处俊等人很给陈正泰面子,选择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如果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陈正泰丢下这么一句话,继续保持笑容,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遭受了羞辱,九个读书人像看傻瓜一样看自己,正因如此,更要保持微笑,营造我很勇或者是我很神秘的印象。

    天气已渐渐的入秋了。

    蝗虫渐渐凋零,只是整个关中,却已被这无数的飞蝗啃噬的一干二净。

    官府和二皮沟虽然尽力的赈济,可这满目疮痍之下,无数衣衫褴褛之人,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留下了贞观三年这个夏日里不堪回首的饥饿印记。

    朝廷连颁旨确定了科举的新政,这令已齐聚在长安的数千举人多了几分希望。

    新政的举措简直无懈可击,总体而言,但凡对新政有所了解的,大抵都觉得存在舞弊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紧接着,考期已日近,到了开考的清早。

    二皮沟大学堂外头,已备好了车马。

    九个读书人迎着朝阳,走出了学堂,他们在此朝夕相处了两个月,彼此已经相熟了,可现在……却如挣脱了牢笼的雀儿一般,彼此来到了车前,提着考蓝,相互作揖告别。

    郝处俊早就想好了,这一次进士科考试之后,无论是否高中,他都打算成绩揭晓之后便跑路,再不给陈正泰把自己抓回来的机会。

    倒是出身寒门的李义府,却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考完回乡,他其实挺怀念这里的饭菜的。

    其余人各怀心思,科举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毕竟他们要考的是进士科,进士科在科举各科中最难,前途难料。

    甚至在这个时代,许多无法进士出身的人即便将来成为宰相,也不免视自己无法成为进士而心怀遗憾。

    陈正泰这时骑着马亲自来了,九人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陈正泰一眼,彼此之间相互行过礼,随即辞行告别。

    上车的时候,一心只想离开学堂这大囚笼的郝处俊突然觉得自己鼻头一酸,在这个记录下人生两个月记忆的地方,此时突然离开,内心深处,竟是怀有了某些不舍。

    这个时候,哪怕是此前各种咒骂和嫌弃的陈正泰,竟也开始一并怀念起来。

    等马车徐徐而动。

    透过了车帘,郝处俊看到后方,陈正泰在朝阳之下驻马而立,遥看着马车的方向,郝处俊下意识的眼圈红了。

    马车将九人送至考场。

    在这里,饭山县公郝相贵疯了似的寻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有一个熟悉的人下车,便疯了似地扑上前去:“处俊,我的儿……”

    两个月时间里,父子不能相见,对彼此而言,就好似是两个世纪一样的长。

    唯一不同的是,郝相贵清瘦了,形容枯槁。

    而郝处俊……长胖了。

    郝相贵泪眼滂沱,不顾身边诧异的人,揪着郝处俊不肯放手,嚎啕大哭道:“为父日夜惦记着啊,生恐你在二皮沟受了委屈,为父不是不想营救,只是那东宫的人不肯让为父进去,为父几次想要面见陛下,可陛下也对为父置之不理,我的儿……”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一旁的人纷纷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这不是二皮沟的九个读书人嘛,真可怜,你瞧瞧他们的样子,面色是红润,咦,我认得他,他怎么还长胖了呀。”

    “反正他们很可怜……”

    “对,对,可怜人啊。”

    ……

    随着吉日到来,考场敲了铜锣,无数的考生涌入考场。

    郝处俊等人混杂在人群之中,只能自偏门进去。

    另一边,却有中门。

    中门处,护卫更加森严,从一辆辆极精美的马车里,落下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

    这些人的门第比之郝处俊还要高的多。

    博陵崔氏的子弟。

    还有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等等。

    他们大剌剌等自中门进入,不像是来考试,而是像来巡视考场的。

    进入了考场。

    有人叫住了郝处俊。

    郝处俊回头。

    却见一人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一见这个人,郝处俊不敢怠慢,因为相比于陈正泰,眼前这个人更加不好惹,此人出自范阳,姓卢,叫卢广胜,生得面如冠玉,又因为生自高门,举手投足之间,顾盼自雄。

    据闻这个青年人,当初太上皇在的时候,想将公主下嫁给他,也给卢家拒绝了。

    在卢家人眼里,李氏虽贵为皇族,而卢广胜这样的卢家嫡系子弟,却更金贵。

    郝处俊是偶尔认得卢广胜的,彼此之间门第相差实在太大,哪怕他家有县公的爵位,以往的时候,郝处俊不过是卢广胜的小跟班而已。

    “你也来考?”卢广胜时刻面带微笑,可这亲切微笑的背后,却时刻带着傲然之色,这个世上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人并不多。

    郝处俊朝他作揖:“是,卢兄也来考嘛?”

    “据闻科举出了新规,我来见识一二。”卢广胜淡淡一笑:“处俊啊,你要努力。”

    他这般鼓励了一句,在郝处俊听来,颇有几分刺耳。

    意思是,他卢广胜自是胜券在握,可是自己嘛,当然还要努力的考了。

    不过郝处俊竟没有丝毫的怨愤,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家学渊博,见识过人,绝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可以与之相比的。

    “是。”郝处俊继续作揖。

    卢广胜笑吟吟道:“据闻你还入了学,什么皇家二皮沟,是嘛?”

    这一问,让郝处俊顿时面红到了耳根,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卢广胜轻笑,带着清贵之人特有的优雅,方才的奚落,点到为止,随即便目不斜视,踏足进入了考棚。

    考试随即开始了。

    这里被隔开了一个个的考棚,这也是科举新规的一部分,人在考棚之中,与人隔绝,考吏们发放了卷子,而此刻,郝处俊深吸一口气,他屏住呼吸,开始认真的答卷。

    但愿……我能成功吗?

    该死,为何一提笔,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二皮沟大学堂,想到了陈正泰。

    郝处俊忙摇头,想将脑海中陈正泰的影子驱散。

    努力深吸一口气,突又想起陈正泰的话:“努力,奋斗!”

    于是,落笔。

    白纸上,墨迹化开。

    …………

    推荐一本老虎兄弟写的书《贞观憨婿》,很好看。

第七十三章:万般皆下品

    这一场考试让陈正泰揪心。

    本来呢,他挺有信心的,可人嘛,是多变的,他突然间又忧郁起来,他很担心这九个家伙让他被现实打脸。

    如果在历史上,他们是九个关系户,那可就糟糕了,依着历史上唐朝科举各种乱七八糟的作弊手段,一次性作弊九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如今,陈正泰很作死的堵住了作弊手段,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此刻,陈正泰没心思管这些。

    一部部语文和数学的一年级课本印刷了出来。

    成本很高。

    当然……以后只要源源不断的印刷,便能将成本摊薄。

    蝗灾已经悄然过去。

    整个二皮沟充斥着肥鸡和肥鸭,陈正泰是养不活它们了,这些灭蝗的大功臣们终究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于是,陈正泰决定将他们取名韩信鸡和文种鸭,这也算是有文化了一把,名字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起初二皮沟还将它们送去长安城中发卖,可长安城中购买力有限,到了最后索性直接送给二皮沟的流民,让他们改善伙食。

    于是乎,叫花鸡的做法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家家烹出肉香,饿的面黄肌瘦的灾民们,突然吃上了肉,居然许多人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子。

    可是……他们的面上却多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甚至可以成为他们这一辈子吹牛的资本,大爷我也是吃过鸡的人了。

    等到鸡鸭吃尽,生活又变成了老样子,而在此时,二皮沟县公府,开始组织八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领课本。

    课本……

    流民们一脸迷糊,是书呀……

    一听到书,所有人震撼了。

    白花花的纸,上头还有墨迹,在灾民们眼里,就像是鬼画符一般都是一些生涩难懂的东西。

    他们看不懂,不代表他们不知道纸张和书的价值。

    这只有传说中的相公们才有资格看的东西。

    还有人窃窃私语,这纸张老值钱了,听说长安城里,已经有商贾打上了主意,打着收旧书的名义开始在二皮沟出没。

    灾民们很实在,书就是钱,钱能救命的。

    来领书的人络绎不绝。

    邓健就在其中,他的新衣已穿成了旧衣,入了秋,天气越发的寒了,他觉得有些冷,上完了工,便和人一道,去领了课本来。

    看着这犹如天书一般的课本,他有些懵,不过,抚着书页,邓健对这书带着几分说不出对敬畏。

    二皮沟的人都在彼此传递着各种消息。

    书是不能丢弃的,偶尔要抽查,若是发现领的书没了,便要将人赶出二皮沟去。

    每年学堂要针对领书的人进行一场小考,若是课本里的知识掌握了的人,可以记下学分,以后每月可以在县公那里领三斤细粮。

    三斤粮啊,而且还是细粮。

    年轻人都热血沸腾起来,现在大家只是勉强维持温饱而已,哪怕是上工的人,也不过是一日两顿,勉强吃一些黄米亦或是没有油的蒸饼。

    饥饿是所有人共同的记忆,若是每月能多三斤粮,至少,可以让自己吃的更饱一些。

    至于细粮,那更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于是,人们开始相互打听,这书如何读。

    当然,更多人还是自暴自弃,自己是什么人,难道心里没数嘛?上了一日工都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呢,读书?自己又不是相公,读书是天注定的事,我们天生下来便如此,和那些相公们不一样。

    邓健揣着书回到家,像看宝贝似的将书揣在怀里。

    他爹邓十二见他闷在那拿着书低头看,忍不住想上来踹他。

    “你在作甚?”

    “读书呀,陈公子说的,要读书。”邓健抬头,露出面黄肌瘦的脸。

    邓十二要气死了:“你读个甚书,俺们家穷了祖宗十八代,有过读过书的吗?”

    邓健不敢忤逆他的爹,只甩甩脑袋,口里喃喃自语的道:“可是这是陈公子说的呀。”

    然后,蜷在了破屋的角落,免得碍邓十二的眼,翻开语文课本,心里在琢磨,这书怎么读?

    课本的第一页,邓健就发现了一个有兴趣的东西,上头画了一只大公鸡,而图画的下头,则是一个‘鸡’,邓健不认识鸡,却认得图,于是努力辨认着图画下的方块字,他似懂非懂……这……是鸡?

    于是……取了柴棒,在地上比划。

    万事开头难,不过这认图识字倒是让入门轻易了一些。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汉字本就是象形字,一开始邓健觉得很费解,可看的多了,慢慢也掌握了一些诀窍,这鸡字不正和图画中的鸡差不多吗?前头有个尖嘴,后头有个翅膀,下头有四个点是啥?鸡蛋?

    想到了鸡,想到了鸡蛋,他下意识的舔舔干瘪的嘴唇,饿了。

    邓十二见邓健如此,不禁气的要吐血。

    好在邓健虽然茶饭不思,可该上工的时候还是去上。

    邻里的人见他夹带着书上工,都不禁笑了:“邓健要做相公呢?”

    这话听着很刺耳。

    相公本是尊称,可若是加在邓健这样的人身上,便好似他是滑稽的猴子。

    邓健没理会,他只相信一件事,陈公子说啥便是啥。

    ……

    科举已经收卷,房玄龄带着诸考官开始阅卷。

    这是大事,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于是朝中之事,就落在了杜如晦身上。

    而对李世民而言,除了焦灼的等待科举的结果之外,便是努力分担房玄龄的事务了。

    闲暇时李世民想起了什么,召来了遂安公主。

    见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李世民越看越是喜爱,和颜悦色道:“朕见你近来清瘦了,你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注意身体,下次再见你清瘦,朕要处罚你身边的宦官的,这是他们照顾不周。”

    遂安公主怯怯的道:“儿臣知道了。”

    李世民随即含笑道:“你也要学一些经济之道,你虽是女儿身,可你是朕的女儿,李氏皇族之女,也要巾帼不让须眉。如此,方才能为朕分忧啊。”

    遂安公主听了,不禁眨眨眼,揣摩着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成,得抽空去问问师兄。

    李世民见她不吭声,心里就不禁想,朕的亲骨血,怎么这么小气,朕的话,说的还不明白吗?哎……心里不禁长叹……

    遂安公主这时才道:“父皇,说起分忧,师兄才是为父皇分忧呢。”

    李世民勉强笑道:“噢,他近来又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他要教二皮沟的百姓读书,还印了书,说是要让天下人人都做尧舜。”

    李世民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尧舜都是天子,难道要人人做天子不成?”

    遂安公主吓了一跳,没想到父皇竟是较真,如此咬文嚼字,哎呀,我太蠢啦,以后再不乱说话了。

    李世民却是眼眸微微阖起:“印书,朕只听说过抄书,不曾听说过印书。”他似乎有些迷茫,朝张千吩咐道:“派御史去查一查。”

    张千会意,忙是颔首去了。

    ………

    奉旨去打探二皮沟印书之事的乃是监察御史王燕。

    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甚是清贵,他在二皮沟走了一遭,寻觅了几部书来,本以为陛下要过问的是什么大作,谁料只一看,便不禁乐了:“此书粗鄙,不堪入目。这也叫书?”

    只看了前头十几页,王燕已觉得看不下去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书是神圣之物,毕竟成书的成本高昂,若非经史典籍,也没有传抄的必要。

    最令王燕心痛的只是一件事,那便是这书所用的字体,倒是娟秀,端端正正,让人看着舒服,所用的纸,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货色,偏偏……如此好的东西,竟是制出了这么个玩意,而印的书……这印书是怎么回事?

    他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就是,陈正泰简直就在暴殄天物。

    于是他兴冲冲的连夜修了一份奏疏,次日入朝当值,今日乃是月中,按礼制,这个日子需百官和贵族入朝觐见,即所谓的大朝会。

    陈正泰自封了县公,也就有了参与大朝会的资格。

    他穿戴一新,佩戴了鱼符,到了宫外,抬眼见到了许多人,一时蔚为壮观,等宫门开了,他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鱼贯而入。

    大朝会是在宣政殿举行。

    只不过陈正泰的地位还不够,只能在殿外和其他的低级文武官员静候。

    陈正泰百无聊赖的站着,心说这仪式感也太磨人了,明明就没有我的事,偏要喊来当木桩子。

    李家的俸禄不好领啊。

    主殿之中,众臣朝拜之后,杜如晦主持了一场清议。

    李世民端坐在御案之后,似乎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实际上越是大朝会,越没有什么可议之事,真正的国家大策,早就和几个肱骨之臣商议妥当了,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方才摆出来让百官们各抒己见。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抬眼一看,乃是监察御史王燕。

    “卿所奏何事?”

    王燕行了个礼,他乃是监察御史,捕风捉影,风闻奏事,一般情况之下,御史出班奏事,站在这里的诸臣们心里便有些忐忑,谁晓得今日要弹劾的是谁?也不知道谁这样倒霉,竟是被弹劾。

    王燕肃然道:”臣要奏的,乃是二皮沟县公擅自修书之事。“

第七十三章:龙颜震怒

    王燕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整个大殿回荡着他的声音。

    李世民皱眉:“擅自修书?”他看向王燕,正色道:“可朕并未禁绝私自修书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燕身上,王燕自觉的此时,实是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他正气凛然道:“陛下,臣涉猎书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的书籍,无一不是传世之经典。今日第一次见陈正泰所修之书,方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劣等之作,此书水平之劣、格调之低,可谓前无古人,这样的书籍,竟还大肆的流传……”

    “书者,典藏也。这样的书,一旦流传,臣只恐将来要要为天下人所笑,此书……不堪入目,著书之人心术不正,理当禁绝,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自己的水平很高,第二层意思是陈正泰的书水平十分低劣。

    殿中文武大臣都懵了,他们倒是生出好奇心,想知道这低劣的书,能低劣到什么程度。

    人群中,如程咬金等武臣在旁个个板着脸,心里竟是窃喜,从前那些高门大姓总是鄙视我们这些武夫不知书,现在好了,终于有了个垫背的。

    李世民听着诧异,他本来只想让王燕去查一查此书如何,毕竟这是自己弟子所作的,哪里想到,王燕一通议论,将自己弟子的书批驳的一钱不值,这令他顿时面上无光,便阴沉着脸:“去召陈正泰来。”

    “陈正泰就在殿外听候。”

    “宣。”

    宦官扯着嗓子呼了陈正泰的名字。

    陈正泰听到殿中叫自己,外头的低级文武大臣纷纷左右侧目,看看这二皮沟县公是谁,等陈正泰走出来,无数人的目光便聚焦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心里乐了,哈哈,我方才虽和你们一起在外站着,可又如何,现在我得进去,你们继续站着吧。

    陈正泰兴冲冲入殿。

    却发现这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他们一个个很奇怪的看着自己。

    一群文臣个个板着脸。

    另一边的一群武臣一个个膀大腰圆,却都朝自己咧嘴窃笑。

    嗯?

    我陈某人竟还有这样的好人缘,咋武臣们都对自己很有兴致呀。

    陈正泰行礼。

    李世民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陈正泰一眼,举重若轻道:”陈卿,今有人状告你修书,坏人心术,可是有的吗?“

    陈正泰印刷课本,其实早就有一点被人说闲话的准备的,毕竟这教育理念太新潮了。

    可他哪里想到,居然有人跑李世民面前状告自己。

    古人的观念……古板到了这个地步吗?

    陈正泰顿时乐不起来了,一脸委屈的道:“恩师,不知是哪一位状告学生。”

    李世民抚案,道:“这些你先不必问,来人,去取陈正泰所修之书来,朕看了自然知晓。”

    王燕面上带着喜色,他巴不得陛下看看这书呢,但凡陛下有一丁点的分辨能力,都晓得此书低劣到了何等地步。

    他忙道:“陛下,此书……臣带来了。”

    内常侍张千忙是上前,取了书,送至李世民御案前。

    李世民面上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却已是犹豫了,自己的弟子,水平不会如此的低劣吧,不过这王燕朕听闻他此前就是大儒,又是出自太原王氏,家学渊源深厚,他板上钉钉的事,想来……

    于是……

    揭开了书的第一页。

    李世民率先感受到的,便是此书有些奇怪,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相同的,倒像是碑上拓下来的字一般。

    可随后,他来不及去思考这些,却被这第一页的文字和图形震撼了。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只绘制的大公鸡,下头则是一个鸡字,此后是鸭,是鹅,是爹,是娘,是男,是女,再之后,是一二三四五之类……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这还真没有冤枉了陈正泰,这样……也叫修书?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书是神圣之物,毕竟成书的成本高昂,若非经史典籍,也没有传抄的必要。

    虽然李世民知道这纸已经不值钱了,可即便这样,书籍也不可随便修,除非是经典传书。

    特别是李世民在这部书中,看不到分毫深刻的东西,里头都是粗劣到了极点的内容。修这样粗劣的书籍,简直是糟践钱粮。

    李世民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之色。

    朕也算是允文允武了,朕的亲传弟子,若只修出这样的书,只怕真要贻笑大方。

    他在内心连连叫苦,恐怕朕也要被天下人笑话了,他抬眸,不禁看了陈正泰一眼。

    随即继续低头,再往后,则是类似于歌谣的内容,都是一二三四五、梨柿枣橙瓜之类。

    李世民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此时他内心尴尬到了极点,却不好抬头,迎接众臣满是求知欲的目光。

    于是,就这般故作镇定的低头翻阅,到了十六页处,李世民猛的一愣。

    嗯?

    这里还有一首诗。

    可这诗……

    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眉……

    这……

    这不是朕的诗吗?

    陈正泰这个小子,竟将朕的诗也放在了书里。

    有趣的是,下头还有专门此诗的释义,非常浅显文字,来表明此时作诗之人此刻的心境。

    还有专门诠释此诗妙在何处。

    甚至……再下头,还有关于此诗如何恰到好处的与格律契合。

    在这一页的最末尾,竟还有一个专门的括弧,上头备注了两个字——必考。

    必考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凝视着自己的诗,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近日朝务繁忙,倒是没有心情作诗了,今日这旧诗摆在自己的面前,再读一遍,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惜……现在已至秋日,再无春日的心境了,可一读此诗,还是能遥想到今年开春时的时候。

    李世民徐徐地抬眸起来,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了王燕一眼:“王卿家,依朕看,此书也完全不是一无是处吧?”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嗡嗡的窃窃私语起来。

    唐朝的风气比较开放,即便是在朝会之中也没有太多的规矩,王燕乃是大儒,又是御史,他既弹劾,肯定是有所本的。

    哪里想到,陛下一句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话,直接将王燕顶了回去。

    王燕板着脸,顿时觉得自己的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自己是什么人,是大儒啊,出身于太原王氏,老夫说此书劣质,怎么会有错呢,这岂不是说老夫水平不高?

    他正色道:“陛下……臣已断言,此书一无是处,这其中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臣从未见过一部书,竟是粗鄙如此,莫说登不上大雅之堂,便是看了,都污了眼睛。”

    王燕的态度很强硬。

    李世民的脸色却是变了。

    朕的诗,哪里粗鄙了?

    如此好诗,你不会欣赏罢。

    可他毕竟有气度的人,强忍着没有发作,只微笑道:“可朕看……此书……尚可。”

    谁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当着百官的面,为二皮沟县公出头。

    王燕神色也是微变,他沉默了片刻,本想索性就这样算了,却又觉得众目睽睽,堂堂监察御史若是退缩,实在面上无光,于是振振有词道:“臣听说陛下与二皮沟县公有私,这不是国家之福啊。”

    百官们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这是御史们本就风闻奏事。

    可此言一出,李世民的虎目猛的一张,他看了陈正泰一眼:“陈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陈正泰心知这些东西,那些大儒们是看不上的:“恩师,此书乃是学生呕心沥血之作,为的便是教书育人,别无他想,此书之中,罗列了教授人识字的方法,也收藏了许多诗词的佳作,更有不少极好的文章,若是王御史无法欣赏,这是因为王御史学贯古今吧,这是开蒙的书,王御史看不上也是理所当然,当然,此书虽是开蒙,可学生收录的一些诗文却是极好的,堪称上乘佳作。”

    王燕不敢招惹李世民,可听陈正泰为自己的书辩解,却是乐了,似笑非笑的道:“汝黄毛小儿,也敢议论诗文?”

    陈正泰一脸懵逼……他算是见识到了这等清世族清流的傲慢了。

    许多人不禁莞尔。

    孟津陈氏近来很活跃,在这个以门第来衡量高低的时代,哪怕陈正泰近来封了县公,成了皇帝的弟子,他们也自觉的,此人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因而王燕此言一出,有人暗暗点头。

    也有人皱眉起来,其中一人,面上古板,面色不善,欲言又止,也是一个御史。

    程咬金人等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本来杀一杀少年人的威风,多一个垫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人家如此鄙夷这倒数第一的陈正泰,这便令倒数第二、第三、第四们,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了。

    殿中出奇安静了下来。

    却猛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

    啪……

    李世民狠狠一拍案牍,案牍发出哐哐的声响,御案上的奏疏以及砚台、笔架散落一地,那砚台更是直接翻滚下了案牍,直接磕破了一个角。

    李世民勃然大怒,他虎目中带着血丝,面目竟说不出的沉重。

    以往与人为善的李世民,此刻犹如一头下山的猛虎,身体微微前倾,厉声道:“朝置谏官以匡大理,疑承辅弼以补阙拾遗,尔为御史,不务正业,成日沾沾自喜,夸功自大?”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七十五章:朕的刀锋利吗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如此龙颜大怒。

    王燕被骂的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无法理解,自己捕风捉影,陛下却认真起来,为了袒护一个陈正泰,竟至如此。

    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李世民随即冷哼:“似这样的人,留之无益,不如革去,以免其败坏朝堂风气。”

    罢黜……

    王燕打了个冷颤,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做不做官都不要紧,他甚至现在请求致仕还乡也无所谓。

    只是……被朝廷罢黜,却又是另一回事,这是有辱门楣的。

    此时他竟有些慌了:“臣有何罪?”

    李世民面上的厌恶之色不加掩饰。

    对于李世民而言,王燕的可恶之处不在于自己的诗好坏。

    而在于旁敲侧击的暗示自己不学无术。

    这背后,是王燕对于皇权的轻蔑。

    他自认自己对世族已是极尽优待,而自己所作之诗,断然不至不堪入目的地步,王燕此举,不过是借此来羞辱自己罢了。

    今日若是放纵了这件事,那么长此以往,李氏皇权还如何巩固?

    李世民长身而起,慨然道:“寒随穷绿变,春逐鸟声开……朕来问问你,此诗如何?”

    王燕心里一惊,陛下……陛下何故问起这个。

    实际上,这课文他只翻了前头几页,便已觉得不堪入目,再不愿去污了自己的眼睛了。

    哪里想到,李世民竟当殿念起了这首诗。

    此诗他有一些印象……好像从前在哪里看过。

    无论如何,这诗的水平还算上佳的,虽不算什么惊世骇俗,却也算是佳作。

    李世民继续逼问:“朕在问你,你何以不言?”

    “臣……”

    李世民道:“这样的诗,也是不堪入目吗?”

    王燕猛的想起来了,这……这是陛下的诗。

    难道……难道……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于是忙道:“陛下,臣……臣以为此诗……此诗……”

    王燕尴尬到了极点,他现在遇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若是等自己醒悟过来,因为这是陛下的诗,自己便立即吹捧此诗,作为高傲的世家子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可假若对陛下的回答不置可否,那么……

    就是自己失责,作为朝廷命官信口开河,尸位素餐,这是李世民不能忍的,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

    他只好垂首,默不作声。

    李世民见他犹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朕明白了,你支吾不言,不过是视朕的诗不堪入目罢了,朕的诗确实无法入你的法眼啊,既如此,卿家就不必再留长安了。”

    王燕顿时觉得羞辱到了极点,他良久,才艰难的道:“此诗,是上佳之作。”

    李世民起身,心里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说这是上佳之作?

    若是朕方才不震怒,这诗想必就污秽不堪了吧。

    倘若这王燕硬气一些,朕倒还钦佩你铁骨铮铮。

    李世民眯着眼,陷入了沉寂。

    殿中安静的可怕。

    若李世民此刻,一双虎目,却是迫视着王燕,王燕心肝俱裂,于是求救似的,看向几个相熟的大臣。

    只是有人见王燕的目光传递而来,有人躲闪,如此巨大的疏失,还为之辩解,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在……终于有人出班,道:“陛下,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王氏为大唐尽忠效死,若是王燕有错,何不看在……”

    此人抬出了太原王氏的名头。

    太原王氏可是流传了上千年的豪族,便是皇帝也需笼络。

    本以为陛下在盛怒之下,作出这不理智的决定,现在只需劝解一番,给陛下一个台阶,此事也就作罢了。

    可谁晓得,此人话说到了一半,李世民突然冷笑:“王氏何物?”

    王……氏……何……物……

    这话的意思干脆利落,太原王氏是什么东西,难道朕还不能罢黜他的子弟吗?

    王燕身躯猛的打颤,听到这句话,竟是两股战战起来,此刻他最后一丁点的希望骤然灰飞烟灭,他恐惧的看着李世民,下意识的屈膝拜下:“臣……臣万死!”

    须知李世民好歹也是尸山血海中爬过的人,当初的秦王府下的将军们,还牢牢掌控着军权,这秦琼、程咬金人等,此时似乎听出了陛下的心意,一个个面色凛然,也不禁带着杀机,自打做了皇帝,李世民都脾气越来越和善,可似乎有人忘了,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是不可忤逆的天子。

    李世民毫不客气道:“既知万死,这便丢下鱼符,回你的太原老宅吧。”

    “臣……臣……臣遵旨。”王燕面如死灰,此刻他已明白,自己再多的理由,也无法为自己辩白了。陛下既是说出了王氏何物四字,那么……继续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牵连自己的家族而已。

    他顿时已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万念俱焚,于是叩首,摘下粱冠,跌跌撞撞的告退而去。

    殿中气氛出奇的紧张,李世民低头看了御案上的课本一眼,平静的道:“此课文,颇有几分意思,尤其是书中的诗文,都是传世之作,诸卿以为如何?”

    他见群臣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尴尬,便索然无味道:“今日就议在此,诸卿退下,陈卿,你留下。”

    陈正泰第一次见到李世民杀气腾腾的一面,甚至陈正泰毫不怀疑,只要那王燕再敢顶嘴,眼前这本是掩藏在慈爱面目下的李世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这王燕斩于殿前。

    众臣复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纷纷告退。

    宣政殿里,宦官们无声的收拾方才因为李世民拍案时所散乱的笔墨砚台,他们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跪坐下,眼眸轻描淡写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此书……可有深意?”

    陈正泰道:“恩师,这书是教授流民们识文断字用的。”

    李世民听罢,一脸疑窦:“识文断字?庶人也可读书吗?”

    “如何不能?”

    李世民心情很不好,似乎怒气未散:“莫非还可做官?”

    “这……或许某些优秀的人可以吧。”陈正泰顿了顿,随即道:“学生让他们学习识文断字,并非是让他们做官。”

    “不能做官,要之何用?”李世民继续追问。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敢问陛下,难道这世上,只有做官,才需要学问吗?这天底下,处处都是学问啊,在二皮沟,有上万的青壮劳力,若是个个大字不识,就算给他们土地,又能种植出多少的粮食?学生以为,天下处处都是学问,耕种是学问,炼铁也是学问,可有学问的人,统统都在几姓几家那里,他们要嘛是显贵,寄情于山水,要嘛出仕为官,可是……其他学问如何传承呢?一个高明的匠人,碰巧打出了更好的铁,可他学到的只是经验,因为他没有学问,他无法去细究这背后的原理,如此……千年来,先人们就学会了炼铁,可千百年之后,后人们依旧还是用着老祖宗们的办法去炼铁,虽有改进,却依旧难有太大的进步。”

    陈正泰顿了顿:“学生炼白盐,造纸,学习的便是细究其根本之道,这个学问,比之做官对天下的益处更大。所以学生以为,这万余劳力,不能平白荒废了,让他们学习基本的识文断字,学习基础的算学,他们之中总会出现佼佼者,去研究更精深的学问。”

    李世民听了,若有所思。

    不为做官的学问。

    他凝视着陈正泰:“庶人也能识文断字嘛?”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陈正泰噎个半死,原以为李世民这样的人,一定跳脱出了高门中那种固有的歧视观念,谁晓得,这等根深蒂固的观念竟是如此的顽固。

    陈正泰道:“我想……可以吧。”

    李世民叹了口气:“学问哪里是这么容易被人参透的,朕非是不敢信重庶人,朕也算是见多识广,所见的庶人大多愚笨,不堪教化,朕知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望你不要糟践钱财,这钱要花在刀刃上。”

    李世民的观念里是……陈正泰人很不错,能挣钱,唯一的毛病就是爱拿着这钱东搞西搞,看着心疼。

    当然……李世民对于庶人的歧视,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天下有高门,有寒门,也有庶人。

    这天下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绝大多数的庶人,不过是过上了十年的太平日子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随时处于饥饿的状态。

    人类的大脑是需要补充足够的蛋白质才能发育的,一旦没有足够的蛋白质供应,大脑缺乏足够的营养,难免会发育不良。

    因而,陈正泰来到这个世界,方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和人甚至可以区分为两种不同物种的地步。

    高贵之人皮肤白皙、高大、强壮,拥有着极好的修养和见识,许多人才智便是后世的人也无法可以与之比肩。

    可绝大多数庶人,却是矮小,皮肤黝黑,目光呆滞,唯唯诺诺,明显智力与前者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长年累月一代代的传承下来,两者的区分愈发的明显,已经到了泾渭分明的地步。

    陈正泰想到这些原因,也不好在解释了,只好朝李世明干笑道:“是,学生受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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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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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