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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朝贵公子txt下载     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钟鼎之家

    李世民略带几分嫌弃的看着这个爱搞事的家伙,随即又吁了口气:“可不管如何,朕知道你是有心的,以后若想将朕的诗文抄录进你的书里,要提前和朕说,不要让朕最后才知道。”

    陈正泰便道:“学生只是觉得此诗极好,不但朗朗上口,却意味深长,可谓老少咸宜,这样的好诗,若是不收入课文之中,实在是天下人的莫大损失。所以学生这才斗胆,将此诗收录,学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倒是恩师为了维护学生,革去了那王燕的官职,学生……”

    李世民居然面上出奇的平静,并没有方才的勃然大怒,用极平静的口吻道:“此次治蝗,世家只知推诿,朕早有不满,此次不过是借此好好敲打他们罢了,王燕此人既敢在殿中口出恶言,朕自然不轻饶他。”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方才没有吓着你吧?”

    “没……没有……”陈正泰忙摇头:“学生对恩师只有敬爱,没有畏惧。”

    李世民不禁莞尔笑了:“说也奇怪,朕为何觉得与你说话,颇有趣味呢,朕是天子,孤家寡人,哎……”

    他叹了口气:“朕近来听说了许多人非议你。”

    “呀,是谁?”陈正泰下意识的道。

    李世民抚案,淡淡道:“说是此次科举,你举荐了九个举人,你啊……”摇摇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觉得这个家伙给了朕这么多股份,给的钱太多了,于是不好开口。

    陈正泰一脸委屈的道:“为恩师择才,这不是学生应该做的事嘛,怎么反而成了坏事,学生不畏人言。”

    李世民颔首微笑:“朕取的就是你这心思,不过……”

    他顿了顿,不免想要教训陈正泰一番:“不过择才也要优中选优,犹如那马卿家一般,宁缺毋滥才好,你是朕的弟子,不可让人笑话。”

    “学生一定争取让这九人多考几个进士出来,给恩师争一口气。”

    一听说多考几个……

    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他本是为那王燕所懊恼,现在听了这笑话,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多考几个,进士科这样好考,那朕的进士科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他笑道:“既如此,那么朕就拭目以待,愿你所推的举子,多中几个吧。若是能中一个,朕给你赏赐。”

    “当真?”陈正泰眼前一亮。

    见陈正泰认真的样子,李世民更觉得好笑:“朕说的话,难道还有假?”

    “假如……臣是说假如……”陈正泰咳嗽一声:“假如能中三个以上呢?”

    虽然陈正泰没有把握,真如历史上九个全中了。

    可是三个总有机会吧,难道九个全部作弊,哥们不会这么惨的。

    李世民一听到三个,正喝着茶,差点没有呛死,这陈正泰……心还真大,他肃然道:“若是能中三个,朕让你去做东宫舍人。”

    陈正泰心凉了,东宫……舍人……最近太子很作死啊,他成日骑着马到处浪,也就是我陈正泰人格高尚,没有背地里检举他,到时候做了东宫舍人,这狗r的若是摔断了腿,算谁的?

    陈正泰觉得这个赏赐不好,便又道:“陛下,若是中了五人呢?”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世民,像饿极了的野狼见着了猎物。

    李世民笑道:“这不可能,你不要痴心妄想。”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样子:“我是说……如果……”

    “哼。”李世民淡淡道:“若如此,朕将高阳公主公主嫁你。”

    陈正泰吓得脸都变了。

    这高阳公主,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那啥呀。

    陈正泰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学生无福消受,当不起啊。”

    李世民一时无言。

    朕是知道你没机会,方才轻口许诺,你陈正泰还当真了。

    陈正泰随即道:“不妨如此,若是学生当真如此,能否恳请陛下,赐臣一个武职?”

    “武职,你会骑射?”

    “不,只是……学生在二皮沟的买卖,有许多的秘密,只恐有人打探……”

    李世民明了了,心里说,是那造纸的秘密?倒是朕疏忽了,那也是朕的钱啊,你若想要一队人马保护早说嘛,何须拐着弯呢,中五人是绝无可能的,却拿这个来相赌。

    李世民索性颔首:“朕准了。”

    “那……”陈正泰有些扭捏,他现在确实急需要一个武职的身份,陈家的买卖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越来越大,身边没有一些兵卒,陈正泰心里总觉不安,大唐施行的乃是府兵制,一旦有了武职的身份,就可以自行在二皮沟招募府兵,如此,安全上就有保障了,不过见李世民恩准的如此轻易,反而让陈正泰心里发虚:“立字为据……”

    李世民瞪他一眼,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啊……学生万死,学生做买卖,习惯了。”陈正泰一时汗颜,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陛下这一番话,犹如龙吟虎啸,闻之令人胆颤心惊。果然不愧是真龙天子,大唐气度,尽藏其中,可谓之震烁千古。”

    李世民挥挥手:“去吧,去吧,朕不会食言,莫说你中了五个,便是你所举荐的举人中了一个,朕也恩准了,快走。”

    只中一个……也很难吧。

    罢了,他想要个武职,也没什么不好,朕允文允武,弟子也当文武双全才是。何况此子树大招风,二皮沟是该有所防范。

    其实中一个李世民都觉得嫌多了,这家伙三个、五个都喊,这是没将朕的进士科放在眼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陈正泰忙道:“臣遵旨。”

    匆匆从宫中出来,心里颇得意,他决定了,往后这课文里,不会有唐诗三百首,改成唐皇诗三百首,谁敢质疑我陈正泰的课文,打不死你。

    回了府里,却见三叔公领着一群人拿着刀剑在院子里咋咋唬唬。

    吓了陈正泰一跳。

    三叔公手举着一柄横刀,大呼道:“欺人太甚啦,不将我们孟津陈氏放在眼里,弹劾我侄孙。这是要绝我们陈氏的生路,和挖我们老祖坟差不多,太原那群姓王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这便带武器去斩几个姓王的报仇雪恨,若是忍气吞声,将来没办法再在长安立足,陈氏无人乎。”

    一声号召,大家各举刀剑,大叫:“同去。”

    等见陈正泰一出现,三叔公手里的横刀哐当一下落在地上,三叔公小跑着过来。

    “呀,正泰回来啦,不是传出消息,你被人弹劾啦,说你坏人心术,马周闻讯,连忙让人带了消息出来。”

    大唐的人……风气还真是野蛮啊。

    不过这可以理解,经过了几百年的战乱,本来就不能靠讲道理生存,各家各姓,都是拧成一根绳子,建立起坞堡,家里藏了刀剑和弓箭,一言不合就和人上马开片,这等风气,自然也就延续到了隋唐,陈氏这百年来有些倒霉,可还能活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大唐采取的是府兵制,某种程度而言,民间的武风很盛行,良家子们平日耕作,有事则上马为兵,家里藏着刀枪剑戟,养着马,没一个是好招惹的。

    陈正泰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果然是一家人啊。

    在这个随时饿殍遍野,动不动就灾荒来临,时刻都可能遭来刀兵之祸的时代,只有血缘扭在一起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陈正泰道:“三叔公放心,我恩师乃是唐皇,岂会让那隔壁姓王的欺负,恩师早就收拾他了。”

    三叔公听罢,乐呵呵道:“原来如此,倒是吓了老夫一跳,无事便好。”他捋须,便回头吆喝:“快,都将刀剑收起来,我们是有阀阅的世族,讲的是诗书传家,不要动辄喊打喊杀,别人要笑话的。”

    一群陈氏男丁便各藏了兵器,没事人一般作鸟兽散。

    三叔公便道:“不管如何,姓王的也欺负了我们,我定要将此事记在家志上,他们现在人多势众,等将来我们陈氏后继有人,一定不饶他们。”

    陈正泰连连说是,三叔公还想说点什么,陈正泰却说饿了,于是便挥挥手:“去吧,去吧。”

    见陈正泰真去了,三叔公突然觉得自己不太有面子,你还真去,也不客气一下,好歹也长你两辈,哎……一声叹息,本来还想抽空和你交交心,说一说正德的事,正德养猪养傻啦,能有什么出路,他好歹也是你的堂弟,三代内的血亲啊。

    如此一想,心里便郁郁了,转身去提起他的空鸟笼,笼中之鸟上次摔死了,为了祭奠那逝去的雀儿,他总仿佛那雀儿英魂尚在,这些日子便提着空笼四处遛一遛,续写最后一段阴阳相隔的人鸟之情。

第七十七章:世人多误我

    秋日的长安,多了几分萧条,那枯黄的阔叶在庭院前落下,萧瑟的秋风扫过,只留下光秃秃的残枝颤颤,于是此时,阳光透过了残枝,落在地上,映出了几道残影。

    陈正泰受不得秋日的气息,他还是喜欢生机勃勃的春日,一想到春天,他就想到了恩师的诗,那诗真好,真的。

    这几日空闲时候去猪圈看了看,猪已大了许多。

    当初下的几十头仔猪,除了相貌英俊,眉清目秀,一看就很茁壮,继承了荣昌猪优良血统的之外,其余的掺杂了母猪的寻常小猪,统统都进行了阉割。

    阉割的猪是没有青春的,没有青春就意味着没有了躁动,不躁动意味着猪的一生没有了意义,因而……它们大多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毕竟血统里还有几分荣昌猪的基因,因而……每日懒洋洋的吃喝之外,因为失去了对人伦的乐趣,肉自然就长得极快。

    陈正德每日做的,就是记录这些阉猪的饭量,同时记录它们的体重。

    一开始,他不觉得异常,再到后来,倒是马周察觉到了什么,随后,马周的表现十分复杂,毕竟根据他多年养马的经验,他察觉到了这些猪非同一般。

    体重长得飞快,最重要的是,阉去的杂交荣昌猪很好养活。

    这明显和寻常的猪不一样,寻常的猪总是爱运动,东奔西跑,这一动,体力就消耗了,肉也就没了,个个面黄肌瘦的,而眼前的肉猪,体型出奇的肥大,像吹起来的球,每日只懒洋洋的在猪圈中,打死都不肯动。

    马周看过记录下来的数据之后,震惊了。

    他寻其他的家猪来比对,同样养了数月的猪,彼此的差距,竟是无比的巨大。

    于是马周除了当值,心心念念的都将心思扑在了这猪身上。

    陈正德每日跟在马周身后,继续记录数据,了解每头猪的喜好,掌握它们的习性,尝试着配制不同的猪料。

    当他在簿子里记下了一个叫‘老王七号’的肥猪体重时,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一百七十七斤。

    大唐的斤,放在后世,接近六两,也即差不多六百克,因而,若是换算在后世这一百七十七斤,便相当于两百斤。

    这可是只有数月的功夫啊。

    马周查看陈正德的记录数据,不免怀疑自己看错了,下值之后,亲自称了一次。

    确定之后,马周顿时狂喜,可随即他又忧心起来,这猪……生了这么多肉,卖给谁?

    要知道,寻常的百姓,几乎没有消费能力的,他们连细粮都吃不上呢,莫说吃肉了。

    可但凡是殷实都人家,他们吃的是羊,羊肉虽有膻腥味,可是相比于这个时代的猪来,实在不知味道好上多少倍。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铁锅的,绝大多数的食物,要嘛是烤,要嘛就是烹,所谓的烹,其实就是煮,猪肉的味道,始终怪怪的,一烹,甚不河口,但凡是显贵,就绝不会吃猪肉。

    可问题是,恩主说此肉甚香的,比羊肉好,难道恩主有特殊的癖好?

    这般一想,马周便开始怀疑了,这恩主确实很奇怪啊!也罢,毕竟于自己有知遇之恩,还是不要腹诽为好,做人要有良心。

    另一边的陈正泰则是很悲催。

    科举之后,他兴冲冲的修书给那九个读书人,深情的召唤他们来府上一叙,毕竟是学堂里第一批的学员,昨日他们以学堂为荣,他日学堂以他们为荣。

    可哪里想到,这九人都回了书信,不约而同的,都自称病了。

    我ri。

    这是人干的事吗?

    养了你们两个月,个个都吃的肥头大耳的,平日也没少跟你们交心,你们现在提了裤头就想跑?

    真是岂有此理,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啊。

    在陈正泰气得半死下,又过了两日,朝廷发文,预备放榜了。

    这放榜,也是陈正泰提的建议,科举出了结果,这结果揭晓,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张贴皇榜,让大家都去围看,高中者值得夸耀,落榜者也可以得到勉励。

    于是,礼部拟定了章程,先颁出榜文,拟定了放榜的章程,这放榜的地点,正是承天门!

    此门乃是连接皇城与长安,是出入宫禁的中轴门,在承天门外头,就是著名的横街,这横街在天下人眼里,就相当于御道,此处开阔,位置也是显要,在此放榜,足见天子对各科高中者的重视。

    吉日也已选定,随即便有宫中宦官邀陈正泰后日去承天门城楼观礼。

    原来李世民觉得这放榜有趣,皇城外是无数百姓观榜,而李世民也将带百官登上皇城城楼,一起热闹热闹。

    陈正泰心里还惦记着和李世民的赌约呢,心里默默的念着,但愿历史上没有作弊,我大唐……公正、公平、公开!

    这两日很难耐,掐着日子,终于熬到了后日清早!

    这一天,陈正泰早早起来洗漱好,匆匆换上了朝衣,伺候的女婢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生的不太好看,不过白皙的手却很娴熟,摆弄了陈正泰一番,穿戴一新。

    整个朝服最显赫的位置,便是腰间的蹀躞带了,这玩意放在后世就是腰带,不过……这腰带使用功能很强,颇有一些后世腰带上挂着许多钥匙扣和手机包一样的功能,腰带上挂着一个个金环,用作佩挂各种随身应用的物件,如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石之类。

    现在是入宫,刀剑和弓肯定不能像bb机一样挂着进去了,不过拍打火用的砺石,显示自己身份的鱼袋,还有针筒之类的东西却还是需要跨上的。

    此时是唐初,风气还算朴实,若是再过一些时间,这玩意就失去了实用价值了,没人再带打火石,也没人装刀枪弓箭,而是换上各种金饰和玉石,用以来彰显自己的财富。

    陈正泰清早骑马出门,陈福忙吆喝着几个人尾随着扈从,现在天色还早,打马到了宫门外头,果然见许多武勋和文臣都到了,大家拿出鱼符来验明正身,鱼贯入宫。

    陈正泰跟随着人流走,身后有人猛拍陈正泰的肩,这大手如蒲扇一般,力道极大,犹如泰山压顶,吓得陈正泰以为是来寻仇的,身子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要大喊。

    回头,果然……来人真是来寻仇的。

    却是那饭山县公郝相贵瞪着他,龇牙咧嘴。

    陈正泰定了定神,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郝相贵眯着眼,眼里掠过锋芒,却道:“二皮沟县公是真的难寻啊。”

    于是陈正泰气势汹汹的道:“我大唐是讲王法的地方,饭山县公请自重。”

    “老夫当然自重。”郝相贵咧嘴道:“老夫又不敢打你,你怕个什么,只是和你打个招呼而已。”

    说着,瞪了陈正泰一眼,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不能拿陈正泰怎么样,可郝相贵即使如今是刺史,可当初乱世之中,也是提过大砍刀从街头杀到过街尾的人,不然这开国县公的爵位难道是捡来的?所以他面上,总是隐隐带着杀气。

    陈正泰眼珠子飞快一转,则道:“不知处俊可好,我很想念他。”

    郝相贵咧嘴,直直地看着陈正泰,眼里似是要喷火了,差一点脾气没有憋住,恨不得将陈正泰的脑袋直接拍扁,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扑哧扑哧的粗重呼吸道:“不劳挂心,吾儿与二皮沟县公没什么瓜葛。”

    说着,气咻咻的样子。

    陈正泰耸耸肩,只怅然道:“世人多误我!”

    说罢便钻入了人流。

    此时,李世民已是头戴粱冠,穿着黑色冕服摆驾而来!

    在那城门楼里,早有宦官和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恭候大驾,百官朝李世民行了礼,李世民面上含笑道:“科举放榜,堪为盛典,朕登极数年,殚精竭虑,可依旧为国事而操劳不已,心中所念的,便是希望朕的身边,多一些贤才为朕分忧。”

    说罢,虎虎生威的跪坐下,众臣纷纷跪坐。

    张千为李世民斟茶来,李世民抿了一口,又笑道:“说起来,朕还有一场赌约呢?”

第七十八章:匡扶天下

    李世民说话时,众臣都静谧得很。

    此时一听李世民突的说到赌约,都不禁诧异起来,皇帝还打赌啊?

    于是许多人来了兴趣,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人群里的陈正泰心里想笑,这和自己印象中的皇帝不一样啊!

    皇帝不是应该像神像一般,如木偶一般永远高高在上,然后惜字如金,仿佛只有神性,没有人性的样子吗?

    这私下的赌约,恩师也要四处跟人说!

    李世民此时却是抬眸,目光搜寻到了角落里的陈正泰。

    他看着陈正泰,饭山县公郝相贵的眼睛也从未离开过陈正泰,这令陈正泰感觉自己被贼惦记上了,压力很大。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陈正泰,你来,你说……朕说的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就有几个御史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纠正李世民,做皇帝岂可与人打赌,如此儿戏。

    可李世民四顾无人,只关注着陈正泰!

    被当众点到名字的陈正泰,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学生记得,是有一个赌。”

    李世民继续笑道:“诸卿肯定以为朕与朕的弟子在儿戏了,这个赌,恰好与今日放榜有关,若是陈正泰所举的九个举人有一人高中,朕便敕他武职,再敕他为太子舍人。”

    众臣一听,有人大笑起来。

    鬼知道那九人是什么货色,进士科有这样好考的?

    不过……九人中一人,说不定还真让这小子撞大运的蒙对了一个呢?

    陈正泰却是有点懵了,赌约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令陈正泰更始料不及的是,李世民继续道:“可若是这九人没有中,陈正泰便承诺,要给宫中进上三个月的白盐盈利,为太上皇修建新宫之用。”

    “我……我没这样说过。”陈正泰急了,下意识的就道。

    你大爷,你这还要不要脸了,我有说过吗?

    这个坑有点大呀!他还是低估了李世民啊,早知如此,就该签下字据的!

    李世民则是面带微笑,见陈正泰否认,居然也不气恼,而是笑吟吟的道:“是吗?可能是朕记错了,朕年纪大啦,精力大不如前。也罢,就当没有这个赌约吧,可怜朕白高兴了一场,只好委屈委屈太上皇,让他继续在这旧宫之中受罪了。哎……”

    一声长叹,露出一副中年人常有的惆怅。

    陈正泰:“……”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看着自己,陈正泰突然有一种,好像自己在犯罪一般的感觉。

    太上皇过的不好都成我的错了?

    那玄武门之变,李建成被砍了,是不是也算我的错?

    陈正泰咳嗽一声:“咦?”

    站在李世民一旁的长孙无忌咳嗽道:“陈正泰,不要发出怪声,小心君前失仪。”

    陈正泰便道:“长孙相公明鉴,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说来也巧,经陛下提醒之后,我还真想起来啦,是有这么一个赌约。”

    李世民听罢,浓眉扬起,带着悦色道:“你若是忘了,也不打紧,朕只和你玩笑罢了。”

    陈正泰正气凛然道:“恩师,学生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世民莞尔一笑。

    为了钱,他是愁白了头发啊,现在大灾就在眼前,他有许多事要做,可太上皇的问题也一定要立即处理,总不能父子二人住在一处宫殿里!后宫乃是森严所在,太上皇的妃子又多,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可就大为不妥了。

    再有这灾情虽是过去了,可地里长不出粮来,手里无钱,李世民终究心里不安。

    还有突厥人越来越不安分,若是不给予痛击,只怕一入冬,各处边镇的百姓便免不得要遭屠戮。

    想到这些,李世民的心里就感到悲愤,朕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赚陈正泰手里的一些小钱,也罢,到时等国库丰盈,内帑充实之后,再寻由赏还他便是。

    李世民心里千回百转,却是不露声色,随即环顾四周道:“不知在此,有多少人的子弟参与了科举?”

    他一声询问,立即有数十个大臣站了出来,也包括了同样和陈正泰站在角落里的饭山县公郝相贵。

    李世民目光却落在一人身上,诧异道:“卢大郎竟也有子弟参加科举吗?”

    这被李世民称之为卢大郎的,乃是范阳郡公卢承庆,卢承庆出自范阳卢氏,乃是大房嫡系,继承了他的父亲范阳郡公的爵位,现如今官拜民部侍郎,是个极有风采的人!

    他恭谨的对李世民行了一个礼:“陛下,犬子卢广胜今岁参加了进士试。“

    李世民不禁感慨起来:“范阳卢氏,诗书传家,自东汉卢植开始,历代子弟都好学雅文,著作宏富,令时人称颂。大郎的儿子既是参加了进士试,料来要中的了。”

    李世民倒不是故意恭维卢承庆,而是范阳卢氏,确实声名显赫,这数百年来已不知出了多少鸿儒博士。

    卢承庆谦虚的道:“臣命犬子参与进士试,只在磨砺他的心性,陛下如此夸耀,倒让臣无地自容了。”

    虽然说话很谦虚,不过他笑得很恬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饭山县公郝相贵听着心都凉了,想不到参加进士试的世家子这么多,如此说来,我儿子估计要凉了,他本来一直瞪着陈正泰,现在竟是心乱如麻,一时神情恍惚。

    卢承庆又继续道:“卢家只推举了犬子参与进士试,当然比不得二皮沟县公这般志在必得。”

    陈正泰听了倒也没什么,他心里只关心着考试的成绩公布。

    可李世民的脸上却掠过了一丝尴尬,这是讽刺陈正泰啊,可细细想来,又感觉是在讽刺自己,哼,这个范阳卢氏也不是好东西。

    本来李世民还为表示亲昵,称呼卢承庆为卢大郎,现在却脸一拉,不做声了。

    此时李世民自城楼下看去,便见这城楼之下已是人山人海,闻讯而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参与了科考的举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闻风而来的好事者。

    今年看榜最有看头,正因如此,场面十分盛大。

    郝处俊穿梭在人群之中,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挤在了前头。

    他左右张望,却见另一边,李义府竟也来了,其他几个同窗倒不见踪影。

    李义府笑呵呵的跟郝处俊打了一声招呼。

    毕竟二人曾朝夕相处,郝处俊便也朝他笑了笑,彼此作揖之后,身边虽是人声鼎沸,郝处俊还是忍不住道:“前日收到了恩主的修书吗?”

    李义府苦笑:“收到了。”

    “如何?”

    “我回了书,推说自己病了。”李义府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怕这修书来的邀约,是鸿门宴。”

    郝处俊听说李义府也没应邀去陈家,心里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之心稍稍的缓解了一些,他对陈正泰的心情过于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个恩主不算太坏,可另一方面,这家伙有点坑人。

    自己怎么就招上了他呢!

    李义府顿了一下,突然道:“郝兄,你说,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我们有我们的前程,岂可拿自己的前途去陪恩主胡闹呢。”郝处俊面无表情的道:“我已打算好了,此番十之**是不能中的,据闻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参与了此次的进士试,到时,我打算收拾行装回安州老宅,好好用功读书。贤弟有何打算?“

    李义府耷拉着脑袋,心里在想,自己还有机会吗,自己不过是寒门,此次不中,难道还一直读书下去?

    想到自己父亲的殷殷期盼,想到自己未知的前程,李义府勉强扯出点笑容道:“到时再另谋出路吧。说来奇怪,许多日子不见恩主了,昨夜竟梦见了他。”

    郝处俊抿了抿唇,他心里却也不禁唏嘘,是啊,说来真怪,有时竟会有一些想念!

    可随即他板着脸,一副不容情面的样子道:“我等在那学堂有什么收获呢?恩主虽也在学堂中给我们上了几课,可多是老生常谈,我不觉得他有什么高明之处。贤弟,我等追求功名,为的是将来匡扶天下,不可妇人之仁啊。”

    李义府听了,也觉得有理,他笑容可掬的应道:“不错,我听他的课,也没觉得有何高明之处。”

第七十九章:放榜

    二人正说着,却有人排众而出,随即便听一声爽朗大笑:“郝贤弟,原来你也来看榜。”

    郝处俊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正是那卢家公子卢广胜,卢广胜显得极儒雅,闲庭散步一般走到了榜下!他身侧数十个童仆将人推开,在这嘈杂的环境之下,卢广胜一丁点也不狼狈,他面带微笑,悠悠然的摇着扇子,随即又道:“此处真是热闹啊,郝贤弟似乎也操了胜券吗?”

    郝处俊脸一红,他哪里敢在卢广胜面前托大,只道:“哪里。”

    卢广胜微笑道:“说不准郝贤弟侥幸胜了呢,郝贤弟此前不是在二皮沟大学堂读书吗?”

    这一番话,真真让郝处俊羞红到了耳根。

    只见卢广胜又道:“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郝贤弟不要见怪。”

    他显然是一个谐趣的人,话语里带着开玩笑的意思。

    当然,对于卢广胜而言,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恶意。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是无法体会郝处俊的心情的。

    正在这时,有人大呼道:“放榜了,放榜了。”

    果然,只见一队车马正从考场的方向直接过来。

    这几日,考官们一直都将自己关在考场里,直到最后的成绩出来,便立即将这新鲜出炉的榜单送至承天门。

    这也是为了杜绝作弊的风险。

    如此设计,是要向天下人证明,哪怕是天子,也绝不会提前得知考试的成绩。

    科举新制也由此让人信服。

    于是,便见一个个文吏开始架着长梯在宫墙下用米糊刷墙。

    随即,第一张榜单贴出。

    此榜乃是秀明经科,不过榜单一出,大家并不觉得意外,明经科无一人高中。

    说来也是奇怪,在大唐,秀才科是最难的,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中过试了。

    紧接其后,便是明算、明法、明字诸科。

    上头各取了十几人,只是对于好事者而言,这几科其实并非是关注的焦点,毕竟唐朝的科举考的科目很多,有算数,有书法等等,对于许多人而言,大唐科举真正侧重的还是进士试。

    等一张张榜单贴出,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指指点点。

    可当礼官唱诺到了‘进士试’时,一下子,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

    重头戏来了。

    榜单贴出,摇着扇子的卢广胜兴致盎然,他脸上依旧带着悠然的微笑,视线轻轻扫过榜单,见这榜单上有九个名字。

    心里就想……还以为今年进士科能多中几个呢,谁晓得还是寥寥数人。

    他打起精神,自信满满的在榜单上搜寻自己的名字,只是……当他看到第一个名字时,竟是大吃一惊。

    “郝处俊……”

    耳畔,许多人已经开始叫起了郝处俊的名字。

    “这郝处俊是谁?”

    “想起来啦,听闻是安陆郝家,饭山县公之子。”

    “呀,此人……真是有大学问,竟是名列第一。”

    “郝家竟出了这样的俊杰。”

    ……

    卢广胜面上还带着笑,依旧摇着扇子,他继续看下去,第二个名字:“李义府……”

    到了这时……卢广胜的脸色似乎再也保持不了淡然了,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他继续朝下搜寻,竟还是没有自己,顿时,他脸一黑。

    而在一边,人们还在议论:“这李义府又是谁?”

    “魏同玄是何人?”

    “高智周……”

    “郭正一……”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人们努力的搜寻着,议论纷纷。

    郝处俊此刻也正抬着头,瞪大了眼睛,直直的凝视着那榜单,眼眸里透着几分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的心……竟要跳出来。

    名列第一。

    竟是第一。

    他真真的难以置信。

    平日里只是关起门来读书,哪里想到……这进士试,竟一举夺魁了。

    难道……当真是我学贯古今吗?

    他回忆着自己所作的试题,当时几场考试和文章,他都觉得作的不错,可到底有多好,他心里却是没有数的。

    毕竟……文无第一。

    可随即……他继续向下看去,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落入自己的眼帘。

    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时间凝滞了。

    这些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旁的李义府,已是啪嗒一下,直接拜倒在地,激动得失声大哭。

    还有高智周,有郭正一……

    “快,快去查一查,这九人都是什么来路。”有人不禁激动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除了郝相贵算有一些名望之外,其余人,都是寂寂无名之辈。

    这顿时让某些人惊奇起来,难道……这其中有不少是寒门?

    若是寒门,就再好不过了,高门是高攀不上的,可若是寒门,却如此有才学,正可趁此机会好好的结交,甚至……还有人开始打听,这些人家里是不是缺一个妻子。

    尤其是一人嚷嚷道:“这李义府似是很年轻啊,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说来也巧,老夫大女新近守了寡,或可成就一段好姻缘。”

    说这话的人,也算是望族出身了。

    不少名门世家的子女虽然都和同样的门第联姻,可是大唐风气开放,而且因为医疗水平的低下,嫁出去的女儿、妹子死了丈夫的不是少数,这很合理。

    更遑论,还有夫妻不和,和离了,带着几个娃娃回了娘家的了。

    现在可好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香饽饽吗?守寡的妻妹们……又有盼头啦!

    宫墙之下,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李世民此时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到了女墙之后,观察着宫外的百姓,一时也是激动不已,连声夸赞:“这放榜很有趣,天下万民若都关心放榜,这数不清的人才,才愿科举,为朕所用啊。”

    说着,他却是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为何还未将榜送至朕这里来。”

    群臣们也都期待着,一个个显得兴趣盎然的样子。

    大臣们虽然都是世族出身,可是他们每一个都自诩总计是诗书承继家业都钟鼎之家,他们天生对于读书著文,就有天生的好感,爱屋及乌之下,自然也希望能够看一看今年能出几个人才。

    于是张千匆匆下了城楼,过了一会儿便去而复返,同时取回了十几张榜单。

    李世民打起了精神,虎目炯炯有神,口里道:“诸卿与朕一同观榜,不知为乐事。张千,你来念。”

    张千颔首点头,咳嗽一声,先取了明算榜,一连念出了十几个名字。

    不过……大家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上头,谁都明白,真正让人期待的乃是进士试。

    好不容易的等到张千念完,终于拿起了那进士榜,接着扯着嗓子道:“郝处俊……”

    郝处俊……

    此人姓郝……

    那民部侍郎、范阳县公卢承庆不禁脸色一愣,不免显得尴尬,他以为自己的儿子此番既然参加了考试,或许可以夺魁,只是……

    这尴尬一闪而逝。

    却在此时,有人狂喜道:“是我儿,是我儿郝处俊,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吾麒麟儿啊。”

    这狂喜之下,有些疯疯癫癫的人乃是郝相贵。

    郝相贵这辈子,都不曾这样扬眉吐气过。

    此时竟有些失态,见无数人看向自己,他恍然不觉,继续道:“吾儿……吾儿……我就知道……知道的……”说着,他泪眼滂沱的继续道:“他打小就聪明,过目不忘,读书又刻苦,学富五车,我们郝家……竟也出了大才啊……”

    众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郝相贵。

    事实上,只一个饭山县公,在这无数的大臣之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此刻,不免有人有些羡慕起郝相贵起来了。

    郝相贵絮絮叨叨的念着自己儿子的好处,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儿子到底有多大的才华,以至于他激动得额上青筋都曝了出来。

    也在此时,只听另一边有人道:“呀,这是我们二皮沟学堂的,郝处俊……我一看此人就很有前途,读书又刻苦。他生得一表人才,不愧为我二皮沟大学堂的优秀学子。”

    众人便朝声源看去,不是陈正泰是谁?

    “………”

    李世民一愣,这夺魁者,竟是陈正泰举荐的……

    李世民顿时震撼了,陈正泰这个家伙……是走了什么运?

第八十章:太可怕了

    饭山县公郝相贵听到陈正泰也狂喜大呼,不禁瞪了陈正泰一眼。

    姓陈的,你要不要脸了,这是我的儿子,与你何干……

    而在下一刻,只听张千又念道:“李义府……”

    李义府……是谁?

    所有人面面相觑。

    可就在此时……又听到有人大呼:“哎呀,李义府……这也是我们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啊,啧啧,此人生得仪表堂堂,我一看他,便晓得他必中的,我不是吹嘘……”

    众人继续看去,还是陈正泰。

    而此刻……已有人开始吸冷气了。

    怎么可能!

    第一和第二,都和这陈正泰有关?

    饭山县公郝相贵,这下子竟开始不吱声了,在狂喜之后,他突然开始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若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人中试,那当然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聪明绝顶,也是郝家的家学渊源深厚了,陈正泰想抢功,他以为他是谁?

    可现在……这第二名竟也是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那么……

    李世民一脸惊讶,他无法想象……二皮沟大学堂,竟出现了两个进士。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不愧是朕的弟子啊!

    在众人的复杂心思中,只见张千又念道:“高智周、郭正一……”

    张千本来想赶紧念过去,可念了这两个名字,瞬间又被陈正泰的声音打断:“呀,神了啊,说出去我自己都不相信啊,这如何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是我二皮沟大学堂的教学恐怖如斯,天下难道竟无人了吗,这……这太匪夷所思啦?”

    李世民忍不住拉下脸来,陈正泰怎么说话疯疯癫癫的,什么天下竟无人了,于是道:“陈卿,这是何意?”

    陈正泰脸上尽是喜色,朝李世民作了个揖:“恩师,您说巧不巧,这高智周和郭正一,也是二皮沟大学堂里出来的学子。”

    城楼内,瞬间的安静下来了。

    可谓是鸦雀无声!

    郝相贵刹那之间,脸色竟胀得通红,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能考中第一,已经不能说是侥幸了,要不然……自己儿子是中了,可其他二皮沟的学子,竟一下中了四人……

    难道……这真是二皮沟大学堂的缘故?

    他不免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仔细想想,好像自己儿子也没什么特别……

    连李世民,也觉得有些眩晕了,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这是巧合吗?

    群臣已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此时,张千则继续道:“魏同玄……”

    他这一次得到了教训,也不停歇了,直接一口气连念了五个名字。

    五个名字统统念了出来,群臣还在震撼之中,左右四顾,面面相觑!

    这五个名字,显然都不是很熟,没听过啊,却不知是谁家子弟。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世民就狐疑道:“此五人,又是谁家子?”

    在李世民看来,能中进士的,定是钟鼎之家,必定有家人在这城楼上的。

    只是……一时之间,竟无人来认领。

    这就让人有些奇怪了。

    其实这个时候,陈正泰自己都懵了。

    不是吧?历史上,这一场考试如此公平!

    看来自己的恩师还真是唯才是举,否则以历史上大唐科举的规则,想要作弊实在太容易了。

    这五个……统统也都是二皮沟的啊。

    一个都没少,整整齐齐!

    赌对了!

    陈正泰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一下子又伸长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自己稚嫩的身体,只怕还有二次发育的可能。

    陈正泰眼眸一张,目光都明显的亮了几分,道:“陛下……”

    他这一声陛下,很给力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的表情大同小异:不是吧。

    看着大家给力的表情,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此五人,好巧不巧,又是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学生……学生……真是惭愧啊,怎么就这么好巧不巧呢。”

    什么……

    这下子,城楼里又是安静了。

    这九个人……统统是陈正泰举荐。

    这说不是舞弊,都没人相信啊。

    只是……真是舞弊吗?

    这绝不可能,科举新制刚刚推行,就算舞弊,首先得买通房玄龄,让房玄龄压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来给你开这个后门,除此之外,你还要买通十几个考官。

    若是不能买通考官,这新制刚刚推行,几乎无懈可击,如何舞弊?

    至少这城楼上的人,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空子可钻。

    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

    却在此时,有人大呼道:“陈贤弟……”

    这一声陈贤弟,叫的人都要酥了。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饭山县公郝相贵。

    郝相贵方才还手舞足蹈的称赞自己的儿子聪明、好学,可当一个个进士报出来的时候,他震撼了。

    若是只有自己的儿子考上,这当然是自己的家教好,是儿子成器的缘故。可现在……陈正泰推举的九个人,且这九个人都在二皮沟大学堂里读书,人人都高中了,那么唯一的解释是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和自己家的家教没关系,这都是二皮沟大学堂教的好啊。

    郝相贵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自己的儿子能高中,竟是陈正泰所赐啊!天呐,这陈正泰真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做人……要有良心,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想到此前种种,自己对陈正泰多有误解,郝相贵顿时满面羞红!

    他一下子窜了出来,亲昵无比的样子,既是感慨,又是唏嘘,眼眶通红着,差点要落泪了,毫不犹豫的朝陈正泰作了一个礼:“陈贤弟,吾儿……吾儿……多亏了陈贤弟的悉心教导,某……在此拜谢。”

    陈正泰连忙侧身避让:“不,这都是他自己好学的缘故,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是实在话,做人要厚道,他陈正泰恰恰就是那个厚道的人。

    郝相贵一听,顿时落泪了,天呐,此前自己对他多有腹诽,逢人说他的坏话,哪里想到,此子不但教授了自己的儿子,使他成才,竟还如此的虚怀若谷,此等情操,真是千古未有也。

    他又羞又愧,几乎要落下泪来,与这位贤弟相比,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他坚持继续行礼:“陈贤弟若是不受我礼,我……我再无面见人了。”

    陈正泰面上有些尴尬,只好咳嗽道:“好啦,好啦,我受啦,其实要谢,你当谢陛下,这二皮沟大学堂,又称为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师资条件好,教授人读书的,乃是陛下亲传弟子,伙食也好,这都是拜我的恩师所赐。”

    郝相贵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

    此刻的李世民还没有缓过神来呢!

    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九个……都中了。

    陈正泰真是深藏不漏。

    此子……恐怖如斯。

    朕这一次,真的赌输了,而且是输得太彻底。

    可随即,却见郝相贵朝自己拜下,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

    李世民一愣,他这才想到……今科的九个进士,岂不都成了朕的徒孙?

    又见郝相贵感激涕零的模样,李世民竟是百感交集,朕只恨自己左右无人,真是瞌睡,就给送来了枕头啊。

    李世民登基近四年,这四年来,他早已察觉到了大唐王朝百废待举的背后藏着某种隐患。

    大量入朝为官之人,多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彼此联姻,既为朝廷效力,可与此同时,他们也为自己的家族利益服务。

    他们的家族,本就已经足够鼎盛了,再加上许多子弟入朝为官,便越发的欣欣向荣。

    李世民考量到的是,或许他在世的时候,不会与这些世家大族产生利益上的冲突,可是千秋之后呢?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小小的饭山县公,还有那一个个几乎并无大姓出身的进士,李世民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朕的徒孙,或许……可以为心腹,亦或者……以徒孙而制衡大族。

    这样一想,李世民心头不禁火热起来!

    朕得陈正泰,真如得了左膀右臂,此子可称朕之子房啊!

    可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只朝郝相贵颔首点点头:“卿家不必多礼。”

    随即,李世民却是看向了那范阳郡公卢承庆:“卢卿家看我这弟子如何?”

第八十一章: 一门九进士

    李世民此话,不免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你们卢家不是诗书传家吗?

    怎么不见你家里出一个进士?

    朕不一样,朕的弟子轻易就教授出九个进士。

    卢承庆脸上的表情极精彩,一时难言,心里多半是痛骂着李二郎不是东西的,可人家毕竟是皇帝,在强权之下,良久,他只得支支吾吾的道:“陛下圣明。”

    “圣明谈不上。”李世民眉飞色舞的道:“只是这诗书之道,朕也有所涉及,只是朕乃天子,操劳国事,此等经义诗书之学,终究不是正道,若是有机会,朕让弟子与你切磋一二。”

    陈正泰:“……”

    沃日,我特么的只会抄诗啊。

    陈正泰立即道:“诚如恩师所言,经义诗书不及务实兴业要紧,恩师如此,学生自当亦步亦趋,若是郡公有此雅兴,我看……不妨与我那九名弟子切磋吧。”

    卢承庆:“……”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诗书传家,乃是范阳卢氏最得意的脸面,现在陛下和陈正泰二人一唱一和,却让这诗书传家,似乎变成了猥琐的东西一样。

    偏偏他毫无反驳之力,因为……人家一举中了九个进士,人家说诗书传家是小术,那是谦虚。

    李世民脸上笑意久久不退,他许久没有如此的痛快。

    以往这些世家大族,都嫌李家乃是关中军功世家出身,多有看不起,自诩自己靠读书延续血脉,高傲得不得了,如今……朕也诗书传家啦。

    他愉悦的道:“朕给皇家二皮沟学堂题字,便是要让朕的弟子陈正泰教授一些诗书之道,以此而教化天下,这诗书之道,既要勤学苦练,还需发乎于情,就如朕有时做诗一般,只是有感而发,绝不坐而论道,成日搜肠刮肚,而钻研推敲词句,哈哈哈……好啦,不说这些,今日科举,为朕得了不少的人才,过几日,朕要召诸科中试者,亲自考校他们的才学。”

    他背着手,群臣此时静寂无声,一个个做声不得。

    李世民一脸喜滋滋的样子,随即又道:“君无戏言,朕还记着与陈正泰的打赌!陈正泰……朕现在便敕你为太子舍人,再至二皮沟置军府,设二皮沟骠骑府,任陈正泰为骠骑将军。”

    李世民很痛快,这太子舍人,乃是东宫的属官,显然……李世民此时是疼爱太子,并且对李承乾寄以厚望的,陈正泰是自己的门生,让陈正泰辅佐太子,显然是李世民早就萌生的打算。

    而至于设立骠骑府,显然也是李世民审慎的考虑。

    骠骑府乃是隋朝的府兵制延续,此时大唐在天下设立了大大小小七百多个骠骑府,每一个骠骑府设立了一个骠骑将军,可以说……骠骑将军并不值钱,可是李世民在二皮沟设立了新的军府,显然……给予了陈正泰在二皮沟操练军士的权利,这便是李世民的考量,某种程度而言,令陈正泰操练卫士,保护二皮沟的皇家产业。

    李世民心念一动,心里又想,陈正泰年纪还小,不过……也差不多到婚配的年龄了,朕这么多女儿,可惜长乐公主已经和长孙无忌的儿子许了婚约,其他爱女……这高阳公主虽然还年幼,可她毕竟还没有许配给人,陈正泰……极有才能,又甚为朕所器重,不如今日……

    可陈正泰一见李世民面带犹豫,就如同他肚里的蛔虫一样,顿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事……

    陈正泰当机立断,立即道:“恩师厚爱,学生没齿难忘,学生何德何能,未立寸功,却得此高官厚禄,心中难安……“

    他这一通话,倒让李世民暂时打消了念头,只和颜悦色的看着陈正泰,虽然三个月白盐的盈利没了,太上皇只怕还要委屈委屈,可今日依旧格外的高兴,他四顾左右,对人道:“此朕门下的老虎啊。”

    可此时……许多人却一时失了神。

    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实在太恐怖了。

    这陈正泰……到底是如何调教出来的……这天底下,竟有如此恐怖之事……

    而且……这样看来,陛下对二皮沟大学堂,怀有极大的倚重心理,将来这些中试的进士,只怕……前途似锦啊!

    对于任何一个家族而言,后继有人都是最核心的问题。

    譬如孟津陈家,在东汉和魏晋时也曾显赫一时,出了多少令人神往的人物,可其后呢……子弟们一个个不成器,家道中落,谁料想,陈家出了一个陈正泰,现如今已隐隐有恢复重振门楣的迹象了。

    望子成龙,是每一个人的心思,若是子弟们争气,家族才可以延续。

    因而,为了培养子弟,世族们几乎投入了一切的资源,只是……虽有许多杰出之人,却难免也会出现几个似陈正泰他爹和他祖父,还有他曾祖一般的败家玩意,于是有人不禁动了心思……或许……

    此时,只见李世民又道:“好啦,今日这一场热闹,诸卿与朕都见识了,哈哈……”

    他想着还有许多国家大事需要处置,正打算动身回朝。

    这时……却听陈正泰道:“恩师……“

    李世民回头,笑吟吟的看着陈正泰:“爱徒,何事啊。”

    听着挺肉麻的,嗯……这句要记下,以后留给郝处俊、李义府等人用。

    陈正泰道:“恩师是不是忘了,我们的赌约,还有一条。”

    “还有一条?”李世民一愣。

    他方才故意改了赌约,是想从陈正泰身上骗一些钱来的意思。

    没办法啊,不是朕不讲诚信,而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何况自己提高了对陈正泰的赏格,这一次虽没有从陈正泰这儿索要到一点钱来,却也对得住陈正泰了。

    不过李世民不免开始回忆,还有嘛?

    却听陈正泰道:“恩师是不是忘了,恩师说过,若是有五人高中,那么到了七夕之节时,要亲自驾临二皮沟,参与学生举办的七夕全猪宴。”

    李世民一愣……

    这个……有吗?

    肯定没有。

    朕还不至于昏聩!

    可陈正泰当着众臣煞有介事的说出来,一瞬间……李世民明白了……

    这个小子……居然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七夕在唐朝就有,而且是皇宫里就开始的,人们将其视为织女节,宫中的女眷们,已经开始织布了,而后将许多精美的织物送给身边的至亲。

    李世民也享受这个节日,那一天,他需在皇后那里待两个时辰,而后去各贵妃处,甚至……李世民还预备好了赏赐的礼物,打算今岁的织女节要给遂安公主的母亲多一些赏赐。

    后宫是需好好经营的,除了长孙皇后之后,其余诸贵妃还有妃嫔上百人,很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这制衡后宫,就犹如制衡朝堂,表面上只是经营家庭,实际上却有许多的打算。

    只是……李世民听到全猪宴三个字,一时愣住了。

    陈正泰这个小子……先斩后奏,是要报复朕啊。

    这样一想,李世民心情复杂起来。

    而群臣听到猪字,也不禁心里窃笑。

    除有特殊癖好的人,唐朝的权贵们是绝不吃猪的,因为猪的肉质非常腥sao,大家平常吃鹿,吃羊。

    陈正泰请陛下吃全猪宴,这若是传出去,一定免不了让人笑话。

    果然……姓陈的是把双刃剑啊,好固然有好的地方,可不好的地方……

    哪怕连长孙无忌,此刻也没憋住,不禁笑了起来。

    李世民此刻极想摇头,说一句朕和你有这赌约?

    可一想……众目睽睽,何况是李世民自知是他先坑的陈正泰,论起来,不厚道的还是自己。

    然后……李世民微笑道:“朕说过?”

    他没有否认,而是用怀疑的口吻。

    陈正泰惊讶的道:“恩师难道忘记了?那……就此作罢吧。”

    李世民瞪陈正泰一眼:“也罢,就当有这赌约吧,只是……吃猪?”

    他得再确定一遍。

    陈正泰郑重其事的道:“此猪味道鲜美。恩师吃了,一定不能忘怀。”

    “咳咳……”

    城楼上,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各种的咳嗽声。

    为了防止君前失仪,只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第八十二章:大恩大德

    许多人的脑子里已开始脑补出了皇帝吃猪肉的场面了。

    李世民四顾群臣,见他们一个个表情古怪的样子,心一沉……

    朕的这弟子,还真是……给了朕七分惊喜,又要给朕三分惊吓!

    顿了顿,李世民最后选择不露声色的道:“好极,朕倒是想试一试,既如此,那么……七夕节这一日,朕便率百官,亲去二皮沟尝一尝你这全猪宴。”

    这一言下去,顿时犹如给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颗大石头!

    长孙无忌:“……”

    杜如晦:“……”

    程咬金:“……”

    大家的表情更加精彩了,只有陈正泰乐开了花:“若是大家都能参加,这就再好不过了,学生一定倒履相迎,届时大家都要多吃几口啊。”

    这一下子……再没有人脑补李世民吃猪肉的场面了,因为主角替成了自己。

    李世民莞尔一笑,心里想……这个家伙……当着群臣的面让朕差点下不来台……不过……看在他屡屡给朕长脸的份上,就当他是孩子心性吧。

    事情定了下来,见时候不早,李世民便命人摆驾回宫。

    众臣恭送了李世民,此时已开始有心思活络之人要寻陈正泰‘商量’一点事了。

    谁晓得这一看,却发现陈正泰已一溜烟的下了城楼,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背影,匆匆的出宫去了。

    而在另一边,自承天门出来后,陈正泰心急火燎的赶着路,却冷不防在这宫城外头,早有九个人在此恭候!

    九人一见陈正泰出现,连忙行了弟子礼。

    他们一个个惭愧无比的样子,既是汗颜,又是自责。

    起初他们看到自己上榜,第一个反应便是……咦,我这样厉害?

    可看到这榜上的另外八个名字时,第二个反应是……咦,二皮沟大学堂这样厉害?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咦,恩主这样厉害?

    然后点滴的回忆起来。

    为何成日将自己关在大学堂呢,是了,这一定是让自己收收心,不要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扰。

    为何恩主让自己誊写书法呢,对了,这是磨砺自己的心性。

    为何恩主给我们上了几堂课,扯东扯西呢,是啦,这叫润物细无声,开阔自己的思维和视野。

    为何恩主天天让我们吃鸡呢,会不会是……吃鸡能让人聪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了。

    这样想来,恩主简直就是煞费苦心啊,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事,其实都是为了应对此次科举而做的准备。

    最无耻的就是自己,明明恩主以亲儿一般对待自己,而自己却对他多有腹诽,离了学堂,便无影无踪,甚至恩主召见,个个称病!

    这还是人嘛?

    简直猪狗不如,丧心病狂啊!

    李义府哭了。

    自己一介寒门,能被恩主看中,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哪里想到,自己吃了他的鸡,受了他的教诲,居然作出这样负心的事。

    平素高傲的郝处俊,此刻也不禁吸着鼻子,只能仰着脸,不使自己的泪流淌下来,自己真不是东西,天天跟着自己的爹痛骂陈家,亏心不亏心啊。

    其余诸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既有中试的喜悦,又有对恩主的愧疚。

    所以……成绩一出,他们九人便不约而同的在这宫门外候着,一并等着陈正泰出来。

    一见陈正泰,李义府已率先啪嗒一下,拜倒在地,行了跪礼,口里高呼:“恩主……不,恩师……弟子恭候恩师多时。”

    其余众人再无犹豫,纷纷拜倒。

    陈正泰看着眼前一幕,有点懵,这反应有点大啊,至于这样嘛?在哥们那个时代,学生毕业了是要相约去揍老师的。

    你们不打我就罢了,居然还整出这么一段感人肺腑的场面?

    其实陈正泰的心里是有些惭愧的,这都是他们自己努力都结果啊,自己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而已。

    见他们如此热切,陈正泰立即道:“快,叫人去备马。”

    “恩师有何吩咐。”李义府嘶哑着嗓子哽咽道。

    “现在来不及说,你们赶紧,我们立即回学堂。”

    “噢,噢……”

    众人鸡飞狗跳,郝处俊是骑马来的,很快便牵了马来,这马颇为神骏。

    其余郭正一几人,也各自牵了马。

    倒是李义府和高智周二人,却是牵来了驴子,这老驴拉不动,叫得倒是很欢。

    陈正泰不由拉下脸:“别人骑马,你骑驴?”

    李义府和高智周顿时露出一脸惭愧的样子,李义府道:“恩师,学生……学生囊中羞涩,就这驴,还是为了看榜代步……租赁来的……”

    陈正泰:“……”

    “你和郝处俊同乘,还有你……小高,你和小郭一起。”

    见恩师如此心急火燎,郝处俊等人预感到发生了大事,不敢怠慢,连忙各自上马,随陈正泰飞马出长安。

    等到了二皮沟,这二皮沟里依旧还是一派祥和。

    显然……消息还未传过来。

    到了大学堂,陈正泰率先进了明伦堂之后落座,吩咐人道:“快,赶紧备上笔墨纸砚,人都去哪里啦。”

    此时,陈福探出头来:“来了,来了。”

    说着,忙去准备笔墨。

    郝处俊几人进来,一回到这阔别已久的学堂,顿时想起了当初在此读书的美好时光,那时和这时一样,依旧还是少年,可心境已完全不同了,竟有几分回乡的喜悦。

    陈正泰则道:“李义府,你书法好,来,我给你研墨,你来写,用印刷的字体。”

    李义府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提笔,口里道:“写啥?”

    陈正泰倒是沉吟了片刻,才道:“二皮沟学区制新规。”

    “啊……”李义府一愣,不理解。

    其余人若有所思,这些字一个个掰开,他们都懂这是啥意思,可若是这些字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不过……越是不懂,就越是让他们心中一凛。

    果然……恩师的想法高深莫测啊,恩师一定别有什么深意,是了,就是如此。

    大家精神振奋,突然都觉得自己在做着很有意义的事。

    陈正泰看大家兴致都如此高昂:“来来来,你们也都来写,多抄录几份,要到处张贴的。”

    于是郝处俊几人立即捋起袖子:“诺。”

    便听陈正泰继续念道:“凡入皇家二皮沟大学……慢着,皇家这儿要空一个,另起一排,以示尊敬,你们呀,没见过世面……重写。”

    陈正泰又重新念:“凡入学皇家,空一格,另写一排,好,很好,二皮沟大学堂者,需有二皮沟本地户籍,通过入学考试者优先取用。好,再起一行……”

    他絮絮叨叨的,念出了七八条规矩。

    入学?

    哪里有这么好入的,你以为这里是公共厕所吗?这是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皇家!

    从前是求人来入学,都没人肯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

    要入学,先入户。

    没户籍,你自己家里不是有族学吗?让你爹亲自教啊。

    修出了学区制新规,陈正泰又道:“还有……继续……用新纸,叫:二皮沟入户规章。嗯……还是用印刷字体……”

    九个人写的热火朝天,热汗从他们额上渗出来,他们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来不及猜测恩师的意图,反正意图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便是了。

    很快,二皮沟就来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这一次放榜,实在太震撼了。

    谁也不曾想到……这二皮沟大学堂九个读书人,居然全部中试,学习的过程……其实人们并不关心,因为过程是没有标准来衡量的,因而……人们关心的只有学习成果。

    而二皮沟大学堂的成果就十分斐然了。

    简直就神了啊。

    这陈正泰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人们越是无法理解,就越觉得恐怖。

    想到将来一次次的科举考试,最后都和这二皮沟大学堂有关,那么……自己的子弟学习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都是有追求的,自从有了科举,读书人们就在这个平台上开始厮杀,没有人想成为失败者,失败……是耻辱。

第八十三章:太子舍人的第一日当值

    固然也有人对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嗤之以鼻,尤其是那些世族!

    无论是崔氏,是卢氏,是杨氏,他们都自诩诗书传家,是绝对看不上这大学堂的。

    可是……长安城也遍布了无数的新贵,这些新贵,当初跟着李世民一刀一枪的杀出来,得了军功,有了爵位。

    还有不少……随着天下安定,在长安城中经营,也挣来了家业。

    而他们和那些真正的门阀大族相比,缺的就是底蕴!

    什么是底蕴?

    无非是代代相传的书籍和教授子弟的方法而已。

    现在……一个二皮沟大学堂横空出世。

    大家都说行,而且它真的很行。

    一下子,就有人坐不住了。

    于是,这些闲杂人员,个个都獐头鼠目的样子,犹如细作一般,在这二皮沟附近到处打探消息。

    随后……他们又察觉到……那冷清的大学堂外头,竟还挂着一个个布告。

    学区制。

    落户新规。

    购置土地办法。

    营建标准草案。

    这是啥?

    大家有点懵。

    无法理解啊。

    入个学而已,怎么看着跟娶媳妇似的,还得先准备好六礼,再来选个吉日来着。

    程咬金是穿着常服来的。

    论起来,程家也算是世家了,可是和卢氏、杨氏这样的豪族不能相比。

    再加上这些年四处征战,疏忽了对儿子们的教育,尤其是那小儿子程处默,真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他做梦都希望程家也能出个学富五车的人,光耀门楣啊。

    要知道,程家虽立有军功,甚至还有儿子和公主定了亲,可依旧还是不被那些钟鼎之家所接受,甚至还被他们取笑的。

    我程某人一定要争一口气,其他几个儿子都已废了,就最小的这个儿子,差是差了点,可他年轻,不是还有时间可以去救吗?

    因而程咬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站在了这一张张的榜文下头,只是眼前这各种的规矩,直看得脑壳疼,里头很多东西……他理解不了。

    在他的身后,人头攒动,人们议论纷纷,一个个在琢磨着入户是什么意思,为啥要营建。

    程咬金瞪着他如铜铃一般的眼睛,横看竖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炷香,终于从这一个个字眼里看出了名堂:“这狗东西,横竖写了这么多,还不就是……要钱?”

    许多人也恍然起来。

    还真是。

    想入学,要入户。

    要入户,先买地。

    买了地,还得建房子,这不还是要钱吗?

    当然……只是这要钱的方法迂回了一些。

    “哈哈……不就买一块地吗?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老子随随便便买他娘十块八块便是!”程咬金咧嘴,这个时候,他是挺开心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有一点点希望了。

    回去先揍他一顿,然后再拎着送到这里来,说不准我家也要出进士了!

    钱是小事。

    这是程咬金和许多人的想法。

    可真正要操作起来,他却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地居然很贵,尤其是距离学堂很近的地。

    入户必须要将宅子按照二皮沟的规矩建起来。

    因而,二皮沟有一个专门负责标准制定的二皮沟建筑协会。

    要建宅子,首先你必须得雇佣本地的建筑协会匠人才能建造。

    本地的匠人倒也罢了,你建筑所需的木料,还需建筑协会认证过的作坊才能搭建宅子。

    说来也巧,当下通过了建筑协会认证的木作坊只有一个……而且还是新成立的,不出意料,果然是陈家的产业。

    除此之外,所用的砖石,也必须得用建筑协会认证的砖石,当然,这一切是为了保障宅子的安全,很巧的是,二皮沟已挂牌,新建了一个窑炉,专门产砖。

    不只如此,其他的各种建筑材料亦是应有尽有。

    这建筑协会的会长,是连夜从陈家拉来的,马车一路飞奔至二皮沟,还没喘口气,就给他一块临时的木招牌,这个会长,非你莫属了,不要谦虚。

    来人正是陈正泰的三叔公。

    三叔公脑袋发懵。

    建筑协会是啥?

    会长是啥?

    干啥的?

    有薪水吗?

    他想找陈正泰问个明白。

    可很快……他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所淹没。

    一群人上门,七嘴八舌:“地皮怎么这么贵,快要赶上长安城里的大业坊了。”

    “你们陈家死要钱,我给钱还不成,哪里来这么多规矩。”

    三叔公依旧发懵。

    幸好,他慢慢的找到诀窍了,似乎大抵明白了什么,要不说他吃盐比较多呢!

    于是他立即身子一挺,背着手,犹如所有令人厌恶的老吏员一样,咳嗽一声,慢吞吞的样子道:“这个……这个嘛,凡事……不要急,从长计议嘛,老夫自然知晓你们的难处……哎,将心比心呀,嗯……此事待办……,哎呀,你这事有些难办啊……”

    ……

    搞出这么多复杂规矩的正主陈正泰,没有再去管这二皮沟的事了,规矩定了出来,一切照办便是。

    二皮沟大学堂现在不急着招生,有三叔公在,陈家是断然不会吃亏的。

    趁此机会,先将作坊弄出来要紧。

    四叔在这方面很擅长,他经过了炼盐的磨砺,组织能力见长,已经很有心得了,挑选一批信得过的骨干,开始建砖窑,搭建木作坊。

    这建筑所需的木材、砖石、瓦片现在都是必需品。

    因而……现在在大力地募工。

    不过这工徒和匠人按规矩,都必须在二皮沟本地招募。

    如此一来……原先大量零散,无所事事的灾民,现在突然变得紧俏起来。

    无论是继续修建学堂,还是炼盐、造纸,包括了未来营建宅邸,建窑、办作坊,这都需要人力。

    这人力一紧张,劳动力的价格竟开始上涨起来。

    以往给两顿饭,每日给一两文钱,便能雇佣一个壮丁,现如今,工钱居然涨到了每日三文,还得承诺一日给三餐。

    这令四叔心疼了好一阵子,与其如此,还不如对外招募人呢。

    可陈正泰对此很坚持,令四叔顿感无话可说。

    四叔很多时候都无法理解这个侄子的打算,可四叔是个懒得多去想的人,现在陈正泰当家,听他的话便是了。

    陈正泰现在成了骠骑将军,可惜迄今为止,还是一个光杆司令,原因很简单,二皮沟如今人力有些不足了,且还刚刚入秋,这骠骑将军相当于二皮沟民兵队长,只有在大家清闲下来,方才聚众操练。

    有了官衔,他暂时倒不急,而是让九个弟子帮忙,在二皮沟建立户籍,将在编的民户和壮丁摸摸底。

    只是这太子舍人的官职,却令陈正泰不得不偶尔去东宫走一走,说也奇怪,昨日还见太子殿下骑马在二皮沟闲逛,今日怎么反而没来了?

    难道是因为鸡没了的缘故?

    这样一想,陈正泰对李承乾便不由得有了巨大的鄙视之意,太现实了。

    待到了东宫外头,却见这东宫外头乱做了一团,有宦官如没头苍蝇一般的四处奔跑。

    陈正泰便揪住了一个宦官问:“出了什么事?”

    这宦官似是认得陈正泰的,扯着嗓子嚎叫道:“不得了,太子殿下他……他从马上摔下来啦,宫中御医已至……”

    摔下来啦……

    陈正泰打了个寒颤。

    他依稀记得……李承乾在历史上是摔断了腿的。

    可是……应该不是在贞观三年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蝴蝶煽动了翅膀,产生了蝴蝶效应?

    这可是当朝太子啊,可不要出事才好。

    陈正泰清楚的记得,李承乾最后之所以谋反,某种程度和他摔断腿有巨大的关系!

    因为断了腿,成了一个瘸子,大唐太子变成了一个一瘸一拐的怪物,这令李世民颇为不喜,而李承乾的心态自此也发生了改变,变得越来越暴戾和多疑,总是怀疑自己无法继位,最后……性子越来越乖张暴戾,最终酿造了大唐第二次皇族相残的惨剧。

    嗯?为啥是第二次呢?

    此时,陈正泰脸带正色,立即关切的问:“腿摔断了?”

    宦官脸色惨然,白着脸点点头道:“应当……应当是折了。”

第八十四章:谋事在人

    听了宦官的回答,陈正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啊,随即他又问:“不是在二皮沟摔断的吧?”

    “不,不是……今日殿下本是要骑马去二皮沟的,不过看天气阴沉,便在后苑骑了马……谁晓得……谁晓得那马甚烈……殿下一时疏忽……他……他……”

    其实陈正泰此时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既是庆幸,又为李承乾默哀。

    “我去看看。”

    说罢,陈正泰匆匆进了东宫,一路走到寝殿外头。

    在此,正看见一群表情焦急的属官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过一会儿,便有人出来,众属官连忙围了上去:“殿下如何?”

    此人显是宫中的御医,此刻如丧考妣,叹了口气道:“哎……腿骨已折,恕老朽无能为力……只怕殿下……殿下……”

    话还没说完,他只摇着头。

    大家自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属官们顿时脸色铁青,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模样。

    且不说殿下若是真的腿折了,陛下震怒之下会不会惩罚他们。

    他们作为东宫属官,本就有极好的前程,他日只要太子殿下继位,便可一切苦尽甘来。

    可一旦太子殿下腿瘸了呢?

    大唐皇朝……会出现一个瘸腿的新皇吗?

    当今皇帝允文允武,何等威武啊,一时还好,可是长久下去,每日看着一个瘸腿的继承人,难道就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这一点,属官们想得很长远,而一旦太子失势,对于他们这些太子属官来说,不啻是灭顶之灾。

    “可以医治吗?”有人率先急问!

    这御医依旧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最擅的乃是闻香,其次正骨……实话说了吧,老夫若是说回天乏术,不是托大,这天底下再没有人可以救治了。”

    这话无异议否定了所有人的希望,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正泰也凑上去,见这御医须发皆白,唉声叹息的样子,他不由道:“真没有办法?”

    跟在这御医身后,是个药童,药童见陈正泰质疑,不悦的道:“你可知道王御医是何人?他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闻香医,对筋骨的造诣,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陈正泰有点发懵,见这药童对王御医顶礼膜拜的样子,又忍不住道:“啥是闻香医?”

    于是……陈正泰立即迎来了许多人的白眼,一副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凑个什么热闹的嫌弃样子。

    王御医只是昂首捋须,一副孤傲的样子。

    那药童便道:“闻香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极了不起的医术,宫中的贵人们,但凡出恭,只需将其便桶送至王御医面前,王御医只需观察便桶中的色香,便知近来宫中贵人们的身体如何,是否染病,是否需要滋补,这便是闻香了。”

    陈正泰虎躯一震,顿时肃然起敬的看了王御医一眼,拱手道:“失敬,失敬。”

    王御医捋捋须道:“老夫这便要去给陛下禀奏,诸位,告辞。”

    他正待要走,却是正好听外头有人扯着嗓子道:“陛下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便已看到李世民一脸阴沉,几乎是疾步而来,哪里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那王御医立即迎了上去,禀告了病情。

    李世民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瘸了。

    骑马摔瘸的?

    他凝视了王御医一眼,似乎对王御医有着足够的信任,可又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继续疾步往前,边道:“朕去看看。”

    却是一瞥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陈正泰,只是不等陈正泰向他行礼,李世民已穿过了人群,进入了寝殿。

    于是陈正泰三步作两步的也跟着尾随进去,现在整个东宫都乱糟糟的,倒也没人阻拦。

    进了寝殿之后,率先看到的就是那一张显眼的床榻,床榻上,李承乾正唧唧哼哼的,疼得龇牙咧嘴。

    一旁几个宫娥小心翼翼伺候着,见了李世民来,连忙行礼。

    一听父皇来了,李承乾既是疼得难耐,又似乎恐惧。

    李世民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这伸出锦被来几乎已肿得巨大的小腿,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一时竟是无言,见李承乾疼得厉害,不禁上前握住了李承乾的手,本来一肚子想要痛骂他的话,最终吞回了肚子里。

    “父皇……我的腿瘸了吗?”李承乾痛得冷汗直冒,艰难的看着李世民,眼里露出了最后一点期盼。

    李世民摇摇头道:“朕再请御医给你看。”

    李承乾听到此,几乎要昏死过去。

    再请御医……自己是太子,从马上摔下来,如此严重,宫里的太医院必定是请最高明的接骨御医来诊视的,他若是有办法,何须要另请高明?可若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么……只怕华佗再生,自己也无法再恢复如初了吧。

    这样一想……年纪还小的李承乾不禁开始痛哭流涕起来,抽泣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越听越是难受,眼中也不免有着痛楚,不禁叹道:“莫非是朕作了什么孽,这孽报,竟要在朕的太子身上吗?”

    此言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李世民此刻,也不禁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的垂落下来。

    陈正泰正凑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躲在李世民后头观察着李承乾的小腿。

    小腿有十分明显的肿胀,部分外皮已经淤青甚至发黑,腿部有突出,这显然是断骨的迹象。

    陈正泰不禁跟着叹息,可怜啊,早就叫他别天天骑马了,你看,我说了要小心摔断腿的吧。

    当然,自己如此灵验的判断,他是绝不敢跟李世民说的,这个时候说,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乌鸦嘴吗?

    “你好生养病吧。”李世民擦拭了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必惊慌……天塌不下来的。”

    李承乾依旧泣不成声,想来是疼的。

    李世民只好忍着悲痛,吩咐左右道:“定要好好照顾太子。”

    说着,匆匆出了寝殿。

    陈正泰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此刻已一脸绝望之色,不免令陈正泰心里也有着几分难过,于是轻轻的给他掖了掖被子,默默的出去。

    李承乾摔断了腿,让陈正泰一度认为,自己这乌鸦嘴实在过于灵验,莫非穿越者都是柯南?

    这又令陈正泰想到,这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孟津陈氏的缘故,自己才刚刚敕为太子舍人啊,这下好了,又完了一个。

    哎……

    挺可怜的。

    陈正泰随李世民的后头出了寝殿,只见众属官匆匆上前,朝李世民行礼。

    想着太子的腿要治不好,李世民此时的心情既悲戚又暴躁,面对众人的见礼,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

    众人战战兢兢的,连忙退到了一边。

    倒是陈正泰很小心的上前道:“恩师……或许……再请良医……”

    “没有用了。”李世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现在既担心太子,又担心这消息传到了长孙皇后那里,观音婢若得知这个噩耗,一定要伤心了,皇后的身体本就不好。

    李世民看了一眼陈正泰,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朕征战多年,见的最多的便是骨伤,承乾的腿骨已折,回天乏术了。”

    战场之上,这样的伤是最常见的,李世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此番断了腿,能侥幸活命已是很了不起了。

    李世民凝视了陈正泰一眼,不禁带着哽咽的声音:“朕登基以来,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祭祀天地祖先,唯恐上天发怒,而给这天下臣民降下灾祸,可是……今岁又是蝗灾,太子又如此,想来……这是上天在警告和惩罚朕吧。”

    天人感应……这是儒家一个最重要的观点。

    儒生们认为,若是皇帝暴虐,上天便会降下灾祸,对皇帝作出警示。

    李世民这个年龄,本该是踌躇满志,可是接连对打击,令他也不禁生出了一些怀疑。

    陈正泰站在一旁,一脸古怪。

    李世民看出了陈正泰表情的不对:“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陈正泰摇头:“没,没有。”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若有话,但说无妨,朕不会见罪。”

    “其实……”陈正泰十分犹豫,最后还是道:“师弟的腿,也未必不能救,恩师只说上天的惩罚,可学生以为……上天若是对恩师不仁,恩师是何等人,岂可意志消沉,坐以待毙呢?来了蝗灾,恩师就赈灾,有了病,就该去医治,古代的贤君们不就如此的吗?尧舜的时候,上天降下了大洪水,尧舜便去治水。上古的时候,疾病肆虐,神农便尝百草,这些君王哪一个不是怀着仁心来对抗上天降下来的灾祸……所以……所以……”

第八十五章:救治

    听着陈正泰的话,李世民不禁一愣!

    他本是意志有些消沉。

    毕竟杀兄诛弟这等事,他虽从不提及,可他心里很清楚,许多人虽不敢言这段往事,却大多都在看着他的笑话呢!

    今年先是蝗灾,此后又是太子如此,他此时既是担心着太子,又很清楚许多人会借着这些暗中嘲笑!

    听了陈正泰的一番话,倒是令他稍稍的振作了一些,他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仪,却道:“腿断了,可以救治?”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道:“学生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想告诉恩师,上天若是不仁,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世民:“……”

    李世民叹了口气,只剩下无语哽咽了。

    只有陈正泰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深处正天人交战着,反复的告诫自己,这不是自己责任,和自己没有关系……不要浪,陈家现在还指望着我呢,还有二皮沟的这么多的百姓……

    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突的,陈正泰鬼使神差的道:“不过……学生倒是知道……有一种救治之法。”

    李世民对陈正泰……这些日子早已刮目相看,那本是带着暗淡的眼眸霎时亮了几分,道:“救治之法?你有办法?”

    陈正泰默默地对自己叹了口气,才道:“其实不是学生有办法,能有办法的人……只能是陛下。”

    李世民:“嗯?”

    陈正泰道:“想要救师弟,令师弟恢复如初的,就只有恩师,若是恩师愿意施救才有一线生机。”

    李世民依旧不懂,他深深凝视着陈正泰,却是下意识的道:“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李世民喃喃自语。

    他对陈正泰是极信任的,这么多次化腐朽为神奇,若是不信,那才是咄咄怪事。

    常年征战的李世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即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不能兼顾方方面面,因而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最紧要的就是用人,这也是他求贤若渴的原因。

    可一旦自己认为可用之人,那么想要让他放手做事,就必须予以足够的信任。

    李世民眼里还噙着泪,他方才年过三旬,还无法接受自己的嫡长子,未来的大唐皇帝,将要成为一个可笑的瘸子。

    为了培养李承乾,他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啊。

    李世民感慨道:“太子与朕血脉相连,便如朕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今日见他如此,朕这做父亲的,也如断腕一般,朕想试一试,你放心,若是此事不成,朕也绝不加罪于你。”

    说罢,他才道:“只是如何救治,又需要朕做什么?”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真切的表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需要切开师弟腿骨上的皮肉,而后……确定师弟断骨之处,现在师弟的腿骨肿胀,所以不必急着开骨,而是先用夹板固定他的腿骨,先进行消肿,等消肿之后,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再实施手术,若是师弟的骨头断裂,那么就必须采用钉子,将师弟的骨头连上。”

    陈正泰一口气说完,却是令李世民听着心里一阵恐惧,头皮发麻!

    这和关羽的刮骨又有什么分别?

    “这个过程,最坏的结果就是师弟无药可医,最终还是瘸腿。可一旦成功,那么腿脚便可保住,恢复如初了。只是需要在腿骨上开洞,需要上钉,这一切……非要师弟的至亲来完成不可,除此之外,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也没气力完成这样的事。若是委托他人,恩师也一定不会放心,学生思来想去,也只有恩师是最好的人选了!恩师骑射功夫了得,气力非寻常人可及,又见惯了血肉横飞,所谓慈不掌兵,恩师这样的意志,远非寻常人可比。”

    陈正泰却在心里想,想要给腿骨上钢钉,哪里有这样容易。

    他之所以认为能有五成的把握,是因为……他的登山包里有一些东西,勉强可以进行手术。

    比如,碘酒可以用烈酒来替代。

    还有自己包里有充足的消炎药物。

    消炎的药物里,往往都含有一定的止痛成分,当然……指望它来替代麻醉药是不成的,却不知这个世上有没有类似于麻醉药的药剂,若是没有,只能让李承乾生生忍痛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登山包里……恰好有上一世朋友所赠送的几支钛合金笔,这笔本只作为纪念物,可若是现在想办法将这钛合金的笔打磨成可以固定骨骼的钢钉,那么一切就完美了。

    要给骨头上钢钉,寻常的钢铁是不成的,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钢铁,一旦生锈,反而要人的命了。

    可钛合金不同,钛合金最大的优势就是耐疲劳、耐腐蚀及生物相容性优良等特点,哪怕是将这东西打制成钢钉或接骨板,手术之后就算一辈子不取出,也不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李世民皱眉道:“就这样?”

    陈正泰却是正色道:“恩师,世上的事,若是说道理,谁都会觉得简单,可是以上每一个步骤,想要去做,且要做好,却都比登天还难,只是任何一个环节有什么疏失,师弟便再难救治了。”

    李世民不禁道:“许多儒生,最晓得讲道理,可让他们做成一件事,却比登天还难。你年纪轻轻,竟已懂了不可纸上谈兵的道理。”

    他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眼中的赞赏之色显而易见,口里则道:“好,无论结果如何,朕也一定要试一试,十五日,这十五日之内,朕该如何?”

    陈正泰没多想,便道:“试手?”

    “试手?”李世民显然接不上陈正泰这新奇的思维,错愕的看着陈正泰。

    …………

    张千觉得自己被陈正泰羞辱了。

    因为陈正泰将自己拎过来,还拿着一本簿子,提着笔,而后十分认真的询问他当初被阉割时的经过。

    在陈正泰看来……要手术,除了自己使用一些新办法之外,限于古代条件的限制,还必须得有一些老办法。

    太监的阉割,某种程度就是古人手术中的一种。

    张千简直就是最好的调查对象。

    而后他不厌其烦的询问张千被阉割时所处的环境,采取了什么药物,被阉割时的感受,在喝下汤药之后,疼痛的具体细节,恢复的过程之中,出现过什么意外,什么时候可以下地,甚至……什么时候可以撒尿。

    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十分详细。

    而这……恰恰是张千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东西,不堪回首哪。

    张千觉得自己被逼疯了,可是……没有办法啊!

    因为不但陈正泰提着笔在记录,连皇上都对此兴致勃勃,陛下在一旁很用心的听着呢,每一个细节,陛下似乎都默默在牢记。

    “张力士,能不能给我看看切口?”

    “张力士,你这切口不咋样啊,哪个混账切的,这切口不齐。”

    “张力士……”

    张千只恨不得现在直接抹了脖子,他已贵为内常侍,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而如今,却如同被陈正泰剥光的鸡蛋一般,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此等羞辱。

    好在询问结束之后,就没人搭理他了。

    在太医院,专门设置了一个暗室,御医们一个个有点懵,因为他们很快发现,陛下和陈正泰亲自前来。

    那最擅长闻香的王御医慌乱地看着这一切,带着一群御医,随即便看到有宦官拖来一条犬,此犬折了腿,拎进了暗室之后,很快传来了各种哀嚎。

    禁卫军们已开始在城中四处搜寻瘸腿的动物,说来也巧,他们总能按时完成任务。

    李世民毕竟是杀过人的,他手里拿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匕首,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将腿骨的皮肉撕拉的切开,而后陈正泰在一旁指指点点,二人观察着腿骨和皮肉下的筋膜。

    “陛下,还请三思啊,这不是儿戏。”在得知了陈正泰的计划之后,王御医整个人都不好了,作为御医,他觉得有责任提醒一下陛下:“臣接骨多年,精于此道,阅览无数医术,不曾见过这样治病救人的,这哪里是接骨,这是杀人哪。”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御医,此时他浑身都是血迹,一脸疲惫不堪,最终拉着脸道:“尔是御医,这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你说朕来信谁?”

    王御医:“……”

    王御医也感觉自己受伤了,而御医院里只剩下了议论纷纷。

第八十六章:万事俱备

    当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这百官和后宫的贵人都懵了。

    陛下已三日没有上朝,只让房玄龄捡一些重要的事让人禀告,而往往奏报之后,这消息便石沉大海,再没有音讯。

    陈正泰也觉得烦躁,陛下这几日尝试着做了许多手术,不过手术的效果都很不理想。

    甚至还有一条犬直接死了。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把人家的皮肉切开,然后拿钻头在人家腿骨上拼命的钻孔,再上铁钉、上铁板,换谁都受不了。

    毕竟这是铁,虽用了烈酒消毒,却没有消炎的药物,那些青霉素,都是陈正泰的宝贝,陈正泰哪里能在这个时候用。

    手术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现在的一次次试手,不过是让李世民熟悉手术的过程而已。

    在后宫,王御医被叫去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长孙皇后已去探视了李承乾,她是又气又急,堂堂太子竟成日跑去骑马,居然还摔坏了,只是眼看着爱子如此,她心里倒是惶恐起来,那些责备的话都不舍得骂了!

    长孙无忌已入宫,屏退了左右,看了面色不善的长孙皇后,便道:“阿妹,此次承乾遭遇如此弥天大祸,为兄是一宿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可惧。”

    长孙皇后凝视着自己的兄长,微微皱眉:“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长孙无忌皱眉道:“皇上文韬武略……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说了吧,陛下向来是将皇家的脸面当作头等大事的。现如今承乾腿瘸了,贞观朝竟出了一个瘸腿的太子,现在皇上固然心疼自己的爱子,可长此以往……为兄只怕……只怕……皇上要效法隋文帝。”

    隋文帝废了太子杨勇,而立了隋炀帝杨广,这个典故,长孙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现在李泰年幼,李治呢,又尚在襁褓之中。一但发生什么变故,只怕天下要易主他人。”

    长孙无忌一直与李世民交好,是最晓得李世民为人的,他是个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人,固然李世民现在对李承乾疼爱有加,可以后呢?

    李二郎毕竟是天子,他迟早会宠幸其他的后妃,这样的事,历史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不可不提防。

    长孙皇后听到这里,眼带不悦,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兄长还只计较着长孙家的荣辱吗?吾儿现在痛不欲生,你还在想这些?”

    长孙无忌便也露出了惭愧之色,唯唯称是。

    长孙皇后便道:“本宫倒是听说,陛下的弟子陈正泰上了一个医治的方法,陛下这几日废寝忘食,朝事也不理了,就是为了承乾的伤。”

    “陈正泰啊……”长孙无忌一说起陈正泰,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道:“此子最擅阿谀奉承,为兄看……他不过是投陛下所好而已。”

    长孙皇后心里有些杂乱,毕竟她是母亲,哪怕平日里她深明大义,可此时却有些失态,不禁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兄长平日不也都在揣测帝心吗?”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里不禁想,我揣测帝心能和那个小子一样吗?妹子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家伙是如何牙尖嘴利,哄陛下开心的。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道:“我现在只望着承乾能平平安安,哎……本宫已召了王御医来,想听听他的主意。”

    果然这个时候,王御医到了,他朝长孙皇后深深作揖:“臣见过娘娘。”

    长孙皇后急迫的道:“本宫闻你擅长骨科,太子的腿疾,你已看过了,可以救治吗?”

    王御医正色道:“回娘娘的话,不可以。”

    长孙皇后的心沉到了谷底,道:“可是陈正泰不是说有一线生机吗?”

    王御医语重心长道:“娘娘,臣并非是腹诽二皮沟县公,只是他一个少年人,哪里晓得骨科救治之法,臣浸淫骨科四十载,早有心得,太子殿下是骨断了啊,骨断岂有再生之理?”

    长孙皇后不做声了。

    她脸色青白,心里六神无主。

    长孙无忌趁机道:“妹子,我看……此事妹子该向陛下进言……”

    “本宫再想想……”长孙皇后幽幽叹了口气,阖目,脸颊上已控制不住的落下了两行清泪:“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乏了。”

    ……

    一连数日,李世民对此也吃不太准,事实上……几乎所有经他手的动物,腿伤都没有恢复的。

    要嘛过了几日伤口溃烂,要嘛就是手术极不成功,钢钉和接骨板位置有偏差。

    李世民显得十分疲倦。

    为了手术,他穿了紧身的衣衫,因为许多天没有睡好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疲态。

    在这个过程之中,陈正泰一直在一旁搭手,此时……将一条犬的腿骨接好之后,抬头看着暗室之外,天已暗淡了。

    一轮圆月高悬,发出皎洁的光,微光落在暗室外的长廊上,李世民擦拭了额上的汗。

    “什么时辰了。”李世民问。

    陈正泰:“……”

    拜托,咱一起在这暗室里的,我哪里知道呀!

    “走吧,出去走走。”李世民吁了口气。

    陈正泰颔首点头,于是到了长廊之下。

    李世民背着手,这附近很是静谧,只有一个个宦官和禁卫围绕在太医院内外,躲在阴影中,一个个如木桩子一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李世民叹道:“朕这几日更忧心了,猫犬尚且如此,承乾……当真可以救治嘛?”

    陈正泰这时也很疲累烦躁,心里不由吐槽,那你不早说,早说我也不折腾这个啊。

    当然,吐槽皇帝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陈正泰便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恩师尽力而为即可。”

    李世民听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八个字,一愣,不禁咀嚼着这话,惊异道:“你平日总说你没什么才学,不晓诗词,可自你口中,总能出现几句让人耳目一新的话。”

    陈正泰便苦笑道:“学生也没想到它就蹦出来了。”

    李世民倒是因为这话,脸上的倦色似是消除了几分,随即道:“你说的有理,若说顺势而行,大唐如何能得天下,朕又怎么会成天子呢?这是因为朕心有不甘的缘故,如今……承乾如此,朕也绝不容朕的太子为人所笑,定要教他恢复如初。手术何时开始?”

    陈正泰想了一下道:“现在已过去了十一日,学生派人去探问过,师弟腿上的肿胀已经消了,现在情绪也还算稳定,学生还准备了一些药物,以及接骨的器械,所以……现在越快越好。”

    李世民吐出了口气,道:“如此也好,那么……就明日吧,明日朕命人将太子接来此,我们开始。”

    陈正泰点点头。

    “对了。”李世民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陈正泰:“朕这几日……想起了一件事,你的父亲,当初去了李建成的东宫不久,伪太子李建成便伏诛了。而朕前不久才敕你为太子舍人……”

    陈正泰的脸色顿时变了,静谧的夜空下传来陈正泰的哀嚎:“恩师,话不能这样说的呀……”

    这一吼,本是漆黑的太医院里,霎时点出了无数的灯,许多人被惊醒,连那站在角落里的宦官和禁卫竟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立即低声吼道:“朕只是随口一说,你大声嚷嚷做什么。”

    陈正泰觉得怎么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

    李世民手掌拍在了陈正泰的肩上,突然动容道:“朕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无论你们陈家人是不是身上染了什么灾祸,你也是朕的弟子。”

    噢,原来如此!这个徒弟倒没有白做了!

    陈正泰安静下来,压低声音道:“学生能蒙恩师这样的厚爱,实在是……”

    李世民挥挥手:“不要再说了,去睡吧,明日……来此。”

    “诺!”

第八十七章:手术

    次日清晨拂晓,陈正泰就带着药箱来了。

    到了这里,才发现在此的人不少。

    有长孙无忌,还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

    这将军模样的人见了陈正泰,很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陈正泰一番,才道:“你便是陈正泰?真的能成嘛?”

    他一脸焦灼的样子。

    陈正泰皱了皱眉,道:“敢问……”

    “某姓侯。”

    陈正泰想了老半天:“侯啥?”

    于是这将军的脸顿时漆黑无比,他还以为只要报了自己的姓,陈正泰下一句就该说一声久仰呢。

    “侯君集!”

    陈正泰恍然大悟,自己竟将这号人物忘记了!

    这侯君集不就是太子的岳父吗?当然……现在太子还未大婚,不过……这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侯君集乃是李世民帐下的骁将,现在已敕为潞国公,右卫大将军,乃是军中为数不多的实权派。

    侯君集对太子的腿疾最是看重,毕竟……这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侯家未来的生死荣辱都寄托在了太子身上。

    陈正泰便扯出了点笑容,道:“久仰,久仰。”

    “你久仰个屁。”侯君集心情很不好,想来在军中惯了,直接一句咒骂,让陈正泰像吃了苍蝇一般。

    陈正泰郁郁,我不就是忘了你是谁嘛?至于如此?

    唐朝人不文明呀。

    倒是这时……李世民也到了。

    太医院门前,停了一辆车马,早有一群宦官,小心翼翼的抬着李承乾下了车,将他小心的安置在了暗室里。

    太子乃是整个大唐未来的希望,以至于在预备手术之前,许多重臣三三两两的抵达。

    甚至连房玄龄也来了。

    大家耳闻了一些陈正泰的治腿办法,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骨科……还有这样治的?

    闻所未闻。

    太子不会因此……

    一想到这个……甚至有人心里埋冤陈正泰,太子殿下瘸了也就瘸了,就你多事,若是到时连命都没了,看你怎么吃罪得起。

    陈正泰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自己,于是也不敢在外头多逗留,匆匆躲进了暗室。

    暗室里,到处都是酒精味,闻之……让人有点想醉。

    在这里,早就点好了密密麻麻的蜡烛,以至于暗室里灯火通明。

    而大量的蜡烛……某种成程度也造成了‘无影灯’的效果,可以照明手术部位,以最佳地观察处于切口的深度和大小,减少阴影对手术对干扰。

    此时李承乾正老老实实的躺在台上。

    他脸色已恢复了不少,除了因为得知自己可能瘸腿,所造成对心理压力之外,这十几日他恢复得还算不错。

    陈正泰取来了准备好的绳子,几乎是李承乾五花大绑在台面上。

    李承乾有些紧张,他看了陈正泰一眼,带着几分不安道:“孤听说会很痛?”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若是师弟害怕,可以不治。”

    “治!”李承乾咬了咬牙。

    他无法面对自己瘸腿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身为太子,他的内心是无比高傲的,无论是精神还是**上,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身体的缺陷。

    只是……

    “真的能治好嘛?陈正泰……”

    “叫师兄。”

    “师兄,真的能……”

    “不敢保证。”陈正泰板着脸道:“只是……为了师弟,我决定拼啦。”陈正泰眨眨眼,见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没进来,他压低声音道:“师弟,在我心里,我将你当作亲人一般啊。”

    李承乾听到此处,不禁落泪,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被陈正泰感动了。

    陈正泰道:“别人都说治不好,可是我不同,我是极盼着师弟能恢复如初的,所以虽然恩师犹豫,可我坚持一定要救治,师弟啊,待会儿你要坚强,知道了嘛?”

    李承乾一双泪目认真的看着陈正泰,重重的点头道:“孤一辈子记着你这恩情,就算治不好也不怪你,你们尽管来,孤……忍着。”

    陈正泰颔首点头,李承乾能如此有良心,果然没有白费自己的苦心。

    于是将早已熬制的药汤给李承乾喝下。

    这是御医开的,说是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当然……到底有多大的效果,只有天知道。

    紧接着,陈正泰给李承乾喂了两粒青霉素。

    李承乾渐渐安定下来。

    随即便是将一些器皿进行消毒。

    一切完成之后,李世民已是进了来,他穿着短装,和陈正泰对视了一眼,接着李世民对李承乾道:“待会儿……不要怕。”

    他声音很温和,李承乾迷迷糊糊的颔首点头。

    李世民已提起了匕首,开始了。

    陈正泰取一块白布,蒙住李承乾小腿之外的地方,遮盖住之后,那小腿的位置便曝露了出来,紧接着,李世民毫不费劲的取了匕首,割开了一道口子。

    李承乾吃痛,随即嗷嗷大叫起来。

    看来……果然那汤药的麻醉效果很水啊,陈正泰心里为那些阉割的宦官默哀,据说他们便是吃了这药汤然后被割的,想想都疼。

    之前有了许多猫狗的经验,所以李世民很快寻到了骨裂处,小腿几乎已经折了,李世民显得极小心,而陈正泰在一旁,已取了一个锋利的钻头来。

    李世民开始拿着钻头,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开始钻孔。

    躺在台上的李承乾,顿时觉得锥心之痛,无以伦比的恐惧感已弥漫了他的全身,他浑身颤抖……

    好在他的全身几乎被束缚住。

    暗室之外,所有人都焦急的来回走动,每一个人听到这杀猪一般的嚎叫,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侯君集已吓着了,忙扯了一个宦官来:“何以动静这么大?”

    宦官战战兢兢道:“陛下……从前拿猫狗练手……奴……奴所知的是……是要割开皮肉,而后……要在骨上钻孔,还要……还要钉上钉子……”

    此言一出,无论是长孙无忌,还是侯君集亦或者是赶来的房玄龄人等,脸色都变了,耳畔是李承乾的哀嚎,而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侯君集只听说治病,哪里晓得这里头竟是这样的名堂,他身躯一震,忍不住咆哮:“全天下也不曾有这样治病的,这哪里是治病,这是杀人啊。”

    宦官蜷身,大气不敢出。

    长孙无忌已一溜烟,跑后宫去了。

    房玄龄阴沉着脸道:“陛下行事向来稳重,侯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想来……”

    “想来个屁!”侯君集大骂。

    房玄龄:“……”

    你骂老夫做啥,老夫招你了?

    ……

    钻孔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一个不好,可能直接将骨头钻裂了。

    好在李世民也是手艺人,慢慢在猫狗身上摸出了诀窍,他钻得极用心,尤其是此刻他的心态很好,虽然动刀子之前,他有些担心,可毕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此刻无论李承乾痛呼得多厉害,他也纹丝不动,将那带着螺纹的锋利锥子,一点点的钻入那骨中。

    陈正泰在旁小心翼翼的观察协助,一面道:“恩师真是好手艺啊,学生钦佩得五体投地。”

    “住口!”李世民额上大汗淋漓,这个时候便需陈正泰随时给他擦拭汗水,免得汗水滴在伤口处,造成感染。

    一个孔钻好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承乾此时已疼得昏厥了过去,耳边没有了惨叫,倒是一下子让人有些不适应。

    却是听到外头有人道:“怎么,殿下薨了嘛?”

    在李世民面前的,是皮开肉绽的腿,而另一边,陈正泰已取来了接骨板,这接骨板乃是让人磨出来的,钛合金打造,除了陈正泰手里有之外,天下再没有第二份了,他显得格外的珍惜,这接骨板上也有几个孔洞,是专门用来上钉子的,确定了骨上钻的洞和接骨板上的吻合,便将接骨板贴上截断的骨头两端。

    李世民在另一边取了钉子,这钉子也是钛合金磨制而成,直接插入接骨板的孔洞,而后穿入那骨头钻出的孔洞之中。

    只是……毕竟钻出来的孔洞和钉子不够吻合,钉子只塞进了半截。

    陈正泰急得团团转。

    李世民倒是镇定,厉声道:“取锤来。”

    “噢,噢……”陈正泰看了一脸铁青的李世民一眼,其实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的恩师心态不好,可现在看来……恩师哪里是不稳,简直是稳过头了,就好像手术台上的不是他的亲儿子,而是一条猫狗一般。

    取了小锤,随即便见李世民掌握了力度,毫不犹豫的将其砸向钉子。

    咚咚……

    这下子,李承乾则是给疼醒了,随即又开始哀嚎。

第八十八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用锤子啦……

    侯君集在外头,已要昏厥过去,他也算是杀人无数的将军了,可现在……他已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

    钉子终于没入了腿骨。

    随即是第二枚、第三枚。

    一切妥当。

    李世民像是虚脱了一般,方才精力过于集中,他看了陈正泰一眼:“这钉子……有用?”

    “只要恩师方才扎进去时没有偏倚,学生拿拿人头作保,一定有用。”

    两截腿骨显然已经合在一起了。

    虽然还不太牢固。

    不过不要紧,只要接上并用钢钉和接骨板固定之后,慢慢的骨头便会开始愈合,接下来就看太子的自愈能力了。

    李世民吁了口气,他对陈正泰还是颇为信任的,随即……便是开始进行缝合,当然,此前要对伤口处进行消毒,陈正泰取了酒精,擦拭皮肉和曝露出来的骨骼,之后再递上了针线。

    李世民进行缝合,等一切完毕之后,方才还稳如泰山的李世民,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陈正泰:“看看承乾如何。”

    李承乾又昏死了过去,不过还有鼻息。

    见李承乾无恙,李世民方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接近虚脱了,他慈爱的看了李承乾一眼,又冷酷的收了所有的器皿,反身出了暗室。

    暗室之外,所有人已急成了热锅的蚂蚁。

    那长孙无忌跑去了后宫,一会儿功夫,长孙皇后便带着大量的随扈匆匆而来,此时……正见李世民一身染血的出来,长孙皇后已吓了一跳,李世民朝长孙皇后道:“观音婢怎的来了。”

    长孙皇后此刻却是阴沉着脸,竟没有理会,而是匆匆的进入了暗室。

    暗室里……李承乾躺在血泊之中,已有宦官开始对他的伤口做最后的清理。

    眼看着李承乾的小腿处,惨不忍睹,李承乾已昏死了过去,长孙皇后气的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道:“观音婢……”

    长孙皇后眼泪珠子便落了下来,她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父亲啊。”

    她声音不小。

    李世民顿时脸一红,想要解释什么,可看长孙皇后又要张口,忙低声道:“观音婢,有什么话,回寝宫在说,此处人多。”

    长孙皇后闭上凤眼,已是泪水滂沱,她无法忍见这样的场景,此刻香肩微颤,可这时她意识到此地人多,无论如何,也要给李世民留着颜面的。

    只是心里悲愤,最后咬牙道:“你是皇帝,往日你如何,臣妾都知要深明大义,你要做天下人都君父,臣妾便学着做天下人的母亲,臣妾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陛下,承乾腿已断了,陛下又于心何忍,让他遭第二遍罪,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教臣妾怎么活。”

    李世民脸色苍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本想让陈正泰说几句,可细细一想,此时观音婢盛怒,一旦让陈正泰来解释,若迁怒陈正泰,陈正泰如何吃得消。

    他见左右都是人,侯君集等人也尾随进来,长孙无忌站在长孙皇后身后。

    于是,一双虎目先狠狠的瞪了长孙无忌一眼,长孙无忌忙是垂下头。

    李世民道:“朕在救自己的儿子。”

    “难道切开他的血肉,锥他的骨,就是救承乾嘛?”长孙皇后道:“他是你的骨肉啊,陛下这是听了谁的谗言?”

    李世民:“……”

    陈正泰此刻汗颜,想了想,陈正泰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师母。”

    长孙皇后凤眸随即落在陈正泰身上,凝视着陈正泰,不发一语。

    陈正泰道:“师母,太子殿下若是不进行救治,这腿便瘸了,学生和恩师不过是……”

    长孙皇后正在盛怒之中,此刻真恨不得将陈正泰的皮剥了,她就是来收拾陈正泰的。

    可……此刻,一见到陈正泰的模样,竟也不过是个少年,这杀念也就烟消云散,只是对李世民对怨念更重,她不禁幽怨的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竟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李世民:“……”

    陈正泰没听到长孙皇后如此厉害,只悔恨自己不该这个时候说话,忙是怂了,站在一旁,故意低头,双手垂立,眼睛看着脚尖。

    好在长孙皇后此刻已悲痛到了极点,却还是恢复了理智:“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照顾自己的儿子。”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甚至包括了李世民。

    李世民一脸怨愤,方才长孙皇后一骂,让他清醒了一些,是啊,朕怎么会信一个孩子。

    此时他心情极复杂,一方面……常有自我怀疑,一方面又觉得……陈正泰这些日子,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或许……

    “恩师,学生是来告辞的。”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颔首点头:“这些日子,乖乖在家读书,不要四处走动,否则朕也保不了你。”

    “恩师自己也要保重啊。”陈正泰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扫了李世民一眼,他只听说过隋文帝惧内,唐朝皇帝怕老婆的也不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恩师……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世民板着脸,心里又是担心,又好似自己在陈正泰面前失了为人师长的威严,于是冷声道:“朕乃天子,何来保重之说,尔退下。”

    “是,是。”陈正泰匆匆告退。

    ……

    距离七夕节,已越来越近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正泰倒是去探望过李承乾一次,是偷偷探望的,李承乾还是躺在榻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好在他术后的调理还不错,手术过程中有消毒的程序,一切都很小心,按时吃了一些消炎的药物,要知道,李承乾这辈子,可是第一次吃后世的药,这就意味着他身体中几乎没有耐药性,因而……药效非常不错。

    “孤,想来瘸了吧。”他看着陈正泰,苦笑。

    虽然陈正泰曾给他一丝希望,可是身边的人没一个对此有信心。

    陈正泰倒是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师弟,你想开一些,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瘸了腿嘛?你看那孙膑断了腿,不也……”

    李承乾这时打断他,气咻咻的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孤打断你的腿试试看。”

    看看,看看这是人说的话嘛?难怪最后这家伙要谋反呢,腿还没瘸,心理就已经开始变态了。

    陈正泰保持微笑:“师弟好好康复,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七夕节到了,陈正泰上书,恳请陛下驾临二皮沟。

    此时距离手术已有一个多月,而这全猪宴,也是陛下此前许诺过的。

    李世民手里拿着奏疏,不禁苦笑,他每日都担心着太子,太子的腿伤,不知到底能不能好,这几日,他做梦梦到一瘸一拐的李承乾在众臣的搀扶之下克继大统,成为大唐新的天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场景,李世民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一辈子立下无数功劳,知书画,擅骑射,文武双全,可朕的太子……只怕却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想到了李承乾年幼时的点点滴滴,观音婢给自己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那时的自己,不知有多欣慰,更不知有多疼爱。

    想着想着,眼里便湿润了。

    这些日子,长孙皇后对他爱理不理,以至于连皇后的寝殿都进不去了,李世民想到这个,整个人又不禁灰心丧气。

    手里捏着奏疏,低头看了看,李世民毫无心情。

    “陛下,不如不去……”张千在一旁道。

    李世民摇摇头:“朕既是当着众臣面前开口允诺,岂可失信于人呢?这些日子,朕也是烦闷的很,出去走一走也好。”

    张千颔首:“奴这便安排。”

    “将百官们也叫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张千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大过节的,大家都告别了家中都妻子,跟着陛下您去吃猪肉……哎……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再去问问观音婢,朕知道这些日子,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可事已至此,日子还要过下去啊,不妨也随朕去散散心吧。”

    张千点头称是。

第八十九章:殿下痊愈了

    到了七夕节这一日,浩浩荡荡的车马自太极宫承天门出来。

    百官至承天门前迎候,随即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尾随着天子的车驾,朝着二皮沟出发。

    大过节的……跑去吃猪肉。

    许多人心里不寒而栗。

    大家来之前,怀里都揣着荷叶包的蒸饼,他们已经想好了,二皮沟的猪肉,他们是不吃的,猪肉太腥臭,那滋味,只有下贱的庶人才吃的,到时候偷偷拿蒸饼充饥,应付过去便是了。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是,长孙皇后竟也随陛下出发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长孙皇后消了气,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自然清楚,李二郎这也是为了儿子,只是……过程有些残忍罢了。

    今日乃是七夕节,皇帝与皇后不能一直这般冷战下去,否则会引起外朝的猜疑,现在陛下询问自己是否去二皮沟,长孙皇后便借此机会就坡下驴。

    此刻二人一同坐在乘辇之中,李世民如十数年前一般,用手环绕着长孙皇后的腰肢,不禁感慨:“观音婢,朕想到这一晃就过去了十数年,孩子们都已渐渐长大了。”

    一说到孩子,长孙皇后本是轻轻依偎在李世民胸前脸上的眼睛微微红了:“哎……这是命哪,二郎,或许世上的事,总是不能尽善尽美吧。”

    李世民勉强笑道:“今日乃是七夕节,观音婢就不必再伤心了,承乾现在不是恢复的很好吗,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长孙皇后擦拭了眼泪,突然姣好的面容冷漠了下来。

    “是啊,今日正好陪二郎去见识见识二郎的那位弟子,从前倒是听说,二郎的弟子颇有才干,外朝的事,臣妾素来不愿过问。可现在看来,他既怂恿二郎这般对太子,又弄什么全猪宴,臣妾倒是想见识见识……”

    李世民听长孙皇后声音冷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虽还是从容的样子,心里却想,正泰啊正泰,这一下子,朕帮不上你了。

    ………

    皇帝和皇后都启程去了二皮沟,宫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遂安公主带着礼物到了东宫。

    李承乾一人正在寝殿里痛斥宦官,听闻遂安公主来了,脸色倒是温和了一些。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皇兄,此刻李承乾躺在卧榻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她便道:“见过太子。”

    “你如何来了?”李承乾看着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骤然间,一脸窘迫。

    李承乾见状,苦笑道:“皇妹为何不答?”

    “我……我……是我母亲叫我来的……”遂安公主道:“母亲说,太子现在伤了腿,您是长孙皇后的儿子,以后我们还要仰仗着皇后娘娘呢,娘娘待我们也还好,所以按照礼节,应当来看看,最好再备一些礼物……”

    李承乾:“……”

    李承乾自觉得自己已经很耿直了。

    但是没想到……自己这妹妹,比自己耿直的多。

    李承乾屏退了寝殿里的宦官,低声道:“听闻陈正泰设宴……父皇和母后都去了二皮沟。”

    遂安公主点头。

    李承乾不禁哀叹道:“若是孤没有成一个瘸子,这个时候,也应当在那里,他成日说他的猪,说品相如何好,说长得如何英俊,孤也想吃吃看。”

    “不如……”李承乾声音更低:“你搀孤起来吧,孤想下地试一试。”

    “什么。”

    遂安公主本是思绪飘飞,其实她也想去二皮沟,可惜母亲说父皇他们都去了,自己终究是个女儿家,这个时候去总是不便,又催促自己来探望太子,心里不禁遗憾起来。可此时听到李承乾要下地,她吓了一跳:“不……不可以的……”

    “怎么不可以?”李承乾抓着遂安公主的手,生恐她逃了:“陈正泰也说过了,说是只要伤口已经大愈,便可下地了,这叫什么来着,对,叫复健,适当的复健,对病情是有好处的,陈正泰的话你也不听了。”

    “呀,真说过?”

    李承乾也算是服了,但凡只要道出了陈正泰,遂安公主总是这般的盲从。

    “我用父皇的寿数作保。”

    遂安公主才道:“那……试试吧,只是……你下下地即可。”

    李承乾的心在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一直都想下地了,可是没有一个宦官敢搀扶,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身边的人都只是磕头如捣蒜,却绝不敢纵容他如此。

    而现在……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身体,令他慢慢地坐直。

    李承乾觉得自己腿脚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疼,不过……倒是有一些酸麻,他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腿,小腿上的缝线依旧触目惊心,不过……早就没有了肿胀。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搬抬着他的腿,慢慢地落在榻下,李承乾也不穿靴,而是慢慢的借着遂安公主,徐徐地站直身体。

    这一站直,腿脚还是有一些疼痛。

    李承乾哆哆嗦嗦的,看着脚下的砖石,他慢慢地推开遂安公主,就这般站着,身躯依旧还在颤抖。

    眼睛落在自己的腿脚上,一时之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竟是迈不开步子。

    本宫……瘸了吗?

    没有答案。

    他咬咬牙,战战兢兢地迈出了步子。

    腿脚还算稳当,赤足的上前了一步,而后,腰部用力,腿脚开始迈动。

    身体……没有不平稳的现象……

    走了一步,虽觉得小腿有些许疼痛,可是……

    李承乾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一旁的遂安公主也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一步,走得并不稳,可是……身体并没有倾斜……

    李承乾嘴唇哆嗦起来,他继续……迈步,一面颤抖着道:“阿妹,你仔细看……仔细看,孤……孤这步子,孤这步子……”

    遂安公主已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她期期艾艾的道:“与常人无异,你……你不是瘸子,不是瘸子?”

    啪嗒一下……

    李承乾再也没有了气力,整个人瘫坐。

    就在遂安公主发出惊呼的时候,李承乾面上却是狂喜:“孤……孤没有瘸,哈哈……孤没有瘸,孤还是如常人一般,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的,师兄实在太了不起了,御医们都说没有救了……他总能想到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李承乾发出了狂笑:“这陈正泰果真没让孤失望。”

    这狂笑,顿时让寝殿外的属官和宦官们吓了一跳,于是一窝蜂地破门而入。

    为首的除了几个宦官,还有属官陆德明和孔颖达人等。

    他们正为太子的事而忧虑,作为东宫的属官,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太子身上,太子殿下现在腿伤了,地位只怕可能会出现动摇,一旦将来其他皇子获得陛下的喜爱,那么……自己的一生便再无前途可言了。

    这些日子,太子的性子都飘忽不定,更令他们担忧。

    现在听到太子在寝殿中狂笑,便疯了似地冲进来,随即便看到太子殿下瘫在地上,陆德明和孔颖达打了个寒颤,正要嚎啕大哭,几个宦官也七手八脚,想要上前搀扶。

    “都不许动,都住嘴!”李承乾突然大吼。

    宦官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不敢再上前了。

    随即……

    李承乾慢慢的靠着双手地支撑,徐徐的从地面上爬起来。

    而后……整个人颤抖着伫立。

    “殿下,殿下……”

    众人不禁撕心裂肺的大吼。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随即……他继续小心的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比方才走得要稳一些。

    一步、两步、三步……

    而就在此时,寝殿里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承乾。

    没有瘸,竟没有瘸。

    李承乾走了三步,气喘吁吁。

    而此时,所有人统统拜倒。

    这一次不是惊吓,而是惊喜。

    “殿下的腿疾好了?”

    “恭喜殿下。”

    “这陈正泰真是太神了。”

    李承乾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仿佛死而复生一般,他随即眼眶红了:“孤……能走,孤……不是瘸子。”

    眼泪已像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

    他在心里默默的感谢陈正泰,而后他就地坐下,猛地他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道:“传孤的诏令,孤要去二皮沟,要去二皮沟。”

    “殿下……”陆德明已渐渐从狂喜中恢复了理智:“殿下此时应好好修养。”

    “孤坐车去,沿途有人照料,怕个什么?孤要去见父皇,去见母后,孤要吃猪肉。”

    “这……”

    大喜过望的陆德明和孔颖达对视一眼,此时……对他们而言,仿佛重获新生一般,似乎再难的事,也变得可以接受起来。

    “妹子,你随本宫去。”

    遂安公主眼里掠过一抹亮光:“好。”

第九十章:大宴

    一大清早,陈家就已开始在二皮沟张罗。

    三叔公感觉自己又年轻了,突然之间,被许多显贵和富商包围,三叔公突然觉得人生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只是……得知二皮沟要杀猪大宴宾客,这宾客竟还是皇帝,这令三叔公有些担心。

    猪肉那么腥臊,能给皇帝吃吗?他很慌,这正泰不是胡来吗?

    三叔公心急火燎地找到陈正泰,拉扯着陈正泰的衣袂,语重心长道。

    “正泰啊,不是老夫干涉你,你是一家之主,当然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可是呢……邀请皇帝来二皮沟,未必是好事,若是招待不周,陛下难免要疏远你。就算是合了陛下的心意,这于陛下对你的宠幸,又能平添几分呢?只是一场酒宴而已,陛下并不会因为如此,而对你更青睐。何况……哪里有宴请这样对贵宾,却是杀猪的?往后这等事,还是和老夫商量着才好,我活了一大把年纪……”

    陈正泰只对着三叔公笑,而后一字一句道:“三叔公说得是,不过……这场酒宴若是能办成,咱们陈家可能又要多一个营生,能挣大钱的。”

    能……挣……大……钱……

    一听这四个字,三叔公的话音嘎然而止,那忧心忡忡的脸,骤然之间,浮出了喜悦,他没有询问细节,正泰别的不说,挣钱这方面,三叔公是很钦佩的。

    是由衷的从心里钦佩。

    只要正泰说能赚钱,那肯定能。

    因此他褶皱的脸庞上绽放出笑意:“呀,原来如此,老夫……老夫这就去庖房,看看猪杀得怎么样。”

    说着再无二话,竟差点要蹦蹦跳跳的样子,兴冲冲地走了。

    酒宴的事,其实都有陈家人张罗,陈正泰只是坐享其成,想到圣驾不久要到,陈正泰只好先养养神。

    三叔公到了后厨,在这里,一头头大肥猪拉了出来。

    屠户已磨刀霍霍。

    照着吩咐,将肥猪绑死了,随即一刀扎进了肥猪的咽喉,下头置了盆子,猪血便如喷泉一般流入盆中。

    陈福也在此,不断的道:“公子说了,这血一定要放干净。”

    屠户们则是啧啧称奇:“此猪真是肥大,怕不是养了两年吧。”

    另一边,却有人呜咽,是陈正德,陈正德依依不舍的将猪送来,眼睛已红了,不断地擦拭着眼泪,口里含糊不清的说:“我的猪,我的猪……“

    三叔公本来面上带笑,自从成了建筑行会的会长,如今自觉得春风得意,此时听到哭声,见陈正德在角落里抹着眼泪,一时竟是愣住。

    他是既心疼,又是恼火,看看人家正泰,再看看你。

    都是陈家的子孙,怎么就你这般没出息。

    养猪……这养猪是贱业啊,让你养猪这是正泰的问题,可你养猪竟还将猪养出了感情,你……你……

    三叔公咬牙切齿,将陈正德拎起来,见他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哪里有几分自己孙子的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你爹娘去的早,老夫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也不指着你有出息,可你成日在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许多人在旁,看着这一对祖孙,不少人都在窃笑。

    三叔公更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在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啊……

    他居然有这样傻乎乎的孙子。

    真是完了……

    完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晃着脑袋,走了。

    …………

    圣驾终于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抵达了二皮沟。

    陈正泰早已穿上了朝服,与自己的父亲陈继业一道亲自到了乘辇前,二人恭恭敬敬的道:“臣(学生)恭迎陛下(恩师)。”

    随即,李世民下了乘辇,随即搀扶着长孙皇后出来。

    陈正泰没料到长孙皇后也会来此,却见长孙皇后绷着脸,似乎有心事,她撇了陈正泰父子一眼,李世民只在旁不做声,只等长孙皇后轻描淡写道:“不必多礼。”

    她声音很轻,和上一次盛怒中的态度不同。

    不过陈正泰能感觉到长孙皇后对自己的怨念。

    陈正泰便微笑道:“师母竟也来了,恩师一直在学生面前说,师母乃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学生……”

    李世民面上强笑,依旧默不作声。

    长孙皇后打断道:“本宫心里自有定数,陛下说了什么,不需陈卿转述。”

    陈正泰道:“是,学生实在该死……师母为人朴实,不愿听这些话,可见师母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长孙皇后本想斥责两句,又不禁吁了口气,突而道:“本宫自知陈卿现在惶恐不安,生恐本宫降罪于你……”

    她顿了顿,随后镇定自若道:“可是陈卿放心,承乾摔伤,这是本宫教子无方,平日对他过于骄纵,本宫思来想去,此事终究与陈家无涉,你不必多虑。”

    陈正泰心里不由想,长孙皇后果然如传说中那样的大度,还是很明白事理的。

    不过此时……虽是这样说,可长孙皇后心里未必没有怨言,陈正泰便道:“师母宽宏大量,世所未有,学生仰沐恩泽,三世难报。”

    见这陈正泰诚惶诚恐的样子,长孙皇后哪怕有天大的怨气,也不好发作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此事终究还是李承乾自己作死,何况,李承乾腿瘸了,哪怕是陈正泰怂恿着皇帝去给李承乾开了刀,让李承乾遭受了一番痛苦,可现在李承乾毕竟还是留下了命来,依旧还是瘸腿罢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长孙皇后心里更是惆怅,心口好似堵着什么似的,只是她为国母,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表露,于是依旧一副恬然的模样,与李世民一道进了宴堂。

    这宴堂是一个多月修成的。

    那时候二皮沟有的是人力,在这二皮沟修建了大量的屋舍和学堂。

    不过……依旧还是显得简陋。

    好在对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而言,这装饰朴实,倒是正合他们的心意。

    宴堂很大,足以容纳百人,群臣也纷纷进来,他们一个个如木桩子一般,个个板着脸,都默不作声。

    近来国家多难,许多人忧心忡忡,也没什么心思,尤其是太子瘸腿之后,令许多人意识到,原本稳固的朝堂,随时可能会进行洗牌。

    毕竟……太子出现问题,就意味着原本陛下所布局的稳固局面已经打破,在未来,只怕陛下为了要重新布局,无数人的荣辱,也即将要随之改变了。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端坐,陈正泰上前道:“陛下,只怕这全猪宴,还需稍候片刻。”

    李世民颔首点头:“不急。”

    其实大家都没心思吃这全猪宴。

    猪是庶民所食的东西,味道实在不能入口,李世民不过是践行自己的承诺而已。

    气氛在此刻十分的尴尬。

    总算在这个时候,一个个仆从开始端上第一道菜了。

    猪骨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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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贵公子介绍:
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已擦拭了玄武门的血迹,雄才大略,气吞山河。此时一代名相马周还在给人喂马,蛰伏于市井,等待着宏图大展。此时公主殿下们初成年,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此时一代骁将和名臣们,开始了他们的故事。也在此时,陈正泰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经历了懵然,随即纵身跃入这无数王侯将相掀起高浪的历史长河,故事从这贞观三年开始……唐朝贵公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贵公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贵公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