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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不良人全文阅读

作者:庚新     大唐不良人txt下载     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定计

    照壁前的明光铠,一具由衣甲具装组成的立式甲,背后以木架支撑,就像是后世倭国展示的一些战国大名铠甲。
    比起倭国的漆木甲,眼前的这具大唐明光铠,更威武,更强悍。
    胸前的护心镜早已不是完美状态,上面留有无数刀劈枪戳的痕迹。
    护臂、护裆、护膝,皆有破损。
    这些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虽有破损,但这具明光铠依旧保养得极好。
    光滑锃亮,不见一丝锈蚀。
    在头盔正中的位置,原本应该是武士脸部,现在覆着一张面具。
    红漆如火,獠牙外露。
    乃是仿佛家护法金刚之相。
    正是因为这张面具,令苏庆节和苏大为进门第一眼,都震撼住了。
    几乎以为自己见到的是真人。
    “阿耶!”
    苏庆节失声叫道。
    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衣甲在此,人呢?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
    从里间,传出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
    苏庆节和苏大为先惊后喜,大步冲进去。
    两人进了里间,才发现别有洞天。
    里面桌案、地图、笔墨、书卷、战报,齐聚一堂。
    苏定方身着常服坐在桌案前,左右分别有文书和主薄,以及贴身亲兵。
    这里,不像是居家卧室,反倒像是苏定方在战阵前的大总管行营。
    这副画面,令苏大为和苏庆节一时傻眼了。
    他们想过许多,想过苏定方病重卧床的样子,却没想过,亲眼看到的一切,有这么大的反差。
    苏定方居然还能坐着视事。
    还能办公。
    看样子那精神头居然还不错。
    桌案后的苏定方,将手中的毛笔搁下,向着两人扫了一眼:“还愣着做甚,过来吧。”
    “阿耶,你这是……”
    “说来话长。”
    苏定方没有回答,而是抚须看向苏大为:“阿弥来了,说明先锋援兵已至凉州了?”
    “是,前几日刚到,安排好诸事后,便和狮子来看您了。”
    苏大为上下打量着苏庆方。
    年过七旬的苏定方,头发已经全部雪白,面上风霜之色越发浓重,皱纹爬满了额头,显得愈发苍老憔悴。
    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依旧散发出不输少年人的炽烈精芒。
    “大总管,我们来之前听说你病重……”
    “唔,之前确定病过一阵,如今已经好差不多了。”
    苏定方活动了一下手臂,显示自己无事。
    “那他们为何都说你病重不起。”
    “坐下再说。”
    苏定方伸手示意苏庆节和苏大为两人坐在自己面前。
    早有亲兵搬来了胡凳。
    一旁的文书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小泥炉,摆上了陶壶,放上了茶杯,在一旁一声不响的煮起了茶。
    苏大为环顾四周,发现屋内所有人忙忙碌碌的,没一个闲人。
    似乎不断有卷宗和战报,从隐秘的渠道传递进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一切。
    在外面的时候,几乎以为这里是座死宅。
    以为苏定方真的病重。
    想想先前那位肃州刺史周雅相一脸凝重的神色,苏大为颇有些无语。
    待二人坐定,苏定方这才开口道:“我病重,是真的。”
    “嗯?”苏庆节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苏定方的手掌:“阿耶……”
    “现在没事了。”
    苏定方拍了拍他的掌背,接着道:“六年前,我在乌海破吐蕃副大相达延莽布支,那时曾中过吐蕃的瘴气,之后身体大不如前。
    这些年,先是打都曼,又打百济、高句丽,又被陛下命为安集大使,来坐镇河西……
    我已经明显感到精力衰竭。
    此次虽然病愈,但比之前更加不如,不知哪天,可能真的会长睡不起吧。”
    “阿耶!”
    苏庆节握紧苏定方的手,眼中涌出泪来。
    “狮子,收起眼泪。”
    苏定方向着儿子,脸上抹出平日少有的慈爱:“你是我苏家儿郎,是我苏定方的儿子,怎可软弱。”
    “阿耶,不打了,咱们不打了,我去跟陛下请辞,让您回家,回长安,好好颐养天年。”苏庆节双手握起苏定方的手,哀哀请求。
    这只手,曾是那么有力,那么粗糙,那样的温暖。
    记忆里,无数次被这只手抚在脑袋上,听着阿耶严厉,又不失慈爱的话。
    但现在,这只手变了。
    它不再强壮,它瘦了,瘦到皮包骨头,瘦骨伶仃,掌背上还有些老年斑。
    摸着这只手,它不再温暖,它冰冷,它衰竭。
    正像是苏定方的生命。
    谁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阿耶,我带你回长安好不好!”苏庆节哀求道。
    “痴儿。”
    苏定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调:“大丈夫马革裹尸,这是军人的宿命,我这辈子,有进无退。”
    “阿耶!”
    “不必多说。”
    苏定方长叹一声,站起身,手掌拍了拍苏庆节的脸:“把眼泪擦干。”
    说完,目光转向苏大为:“阿弥,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些事,想与你商议。”
    “老师。”
    苏大为站起身,面对着苏定方冷冽的目光,缓缓道:“你是故意装病?”
    “呵呵。”
    苏定方略显欣慰的笑了笑。
    笑,也是承认。
    “大总管,茶烹好了。”
    一旁的文书说着,提起陶壶,将滚水注入茶壶中。
    片刻之后,雾气升腾,挟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弥漫开来。
    “坐下,饮茶解渴,再接着说。”
    苏定方示意了一下,自己则是走到悬挂于壁间的地图,伸手在上面指了指:“吐蕃这几年,扩张惊人,而且他们的韧性和恢复力超过我的预料,离乌海之战不过六年,就能将吐谷浑全境吞并。
    甚至犹有余力,将鄯州攻下。”
    苏庆节目光牢牢追着苏定方的背影,喉头微动,神情孺慕中仍透着些悲切。
    苏大为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文书将沏好的茶杯平端过来。
    苏大为微微欠身还礼,双手执着茶杯,嗅着雾气中的茶香,听到苏定方继续道:“我怀疑,吐蕃已经掌有天竺的土地,只有那里的平原和气候,适合耕种,能够帮助吐蕃恢复元气。
    另外,吐蕃军中有大量异人,甚至还曾出现诡异,我与裴行俭为此,都大伤脑筋。”
    说着,他终于回头,在桌案前坐下,目视苏大为:“阿弥,你怎么看?”
    “老师,我此次出征,特意征召朝散大夫王玄策在身边赞画,据他说,吐蕃早前向南扩张,早已兼有勃尼,对天竺曾数次征伐,王玄策也有与您类似的判断。”
    “王玄策吗?”
    苏定方手持着茶,眼睛微微眯起,似在回忆。
    淡白的雾气中,他的白眉微微舒展:“我记得他,当年他出使天竺,曾借吐蕃和勃尼的兵攻破天竺,此人有些本事。”
    “是。”
    “如果连他都这么说,看来此事十有**了。”
    苏定方喃喃自语,放下茶杯,似是陷入深思。
    “老师。”
    苏大为透过雾气,凝视着苏定方,试探着问:“您装病,是为了示敌以弱?”
    苏定方看了他一眼,目光平和。
    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苏大为感觉自己猜对了。
    苏定方装病,是为了迷惑敌人。
    但这同时说明,眼前的吐蕃人,远比想像的更强大。
    大唐军神苏定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待敌人,侵如烈火。
    若眼前的吐蕃人,还是六年前乌海之战的吐蕃人,苏定方只怕早指挥大唐铁骑践踏而过了。
    何须用到装病这一招。
    “吐蕃这次领兵的是大相禄东赞家族,禄东赞当年得到太宗的赏识,他的儿子论钦陵极擅用兵,老夫曾与裴行俭设计,想将他率领的吐蕃主力围歼,但此人战场嗅觉极强,在最后时刻被他察觉到危险,率兵遁走了。”
    苏定方举起茶杯,轻轻喝一口。
    并没有因为论钦陵成功逃脱自己的包围,而感到任何沮丧。
    他虽每战必胜,但亦是从基层一战接一战打出来的。
    其意志坚韧,有如百炼精钢。
    “一次不中,再想算计他,就难了。”
    苏大为一时默然。
    能令苏定方与裴行俭合力,固然是大唐在河西和西域的兵力不足所致。
    但同样也说明,论钦陵的高明,可称为天下强对。
    “现在我们的准备还不充足,守则有余,攻则不足,但吐蕃人的攻势,却没有停下,依仗兵力优势和骑兵机动,在河西四处游击,颇让人头痛。”
    苏定方向苏大为道:“我称病不出,是为了安其心,待吐蕃人放松,甚至骄横,才能暴露出破绽。”
    “老师所言极是。”
    苏大为认同的点头道:“吐蕃之地广袤,他们牛马牲口又多,方便迁移,如果不能抓到合适的机会,极难聚歼,打而不死,复又为祸。”
    停了一停,苏大为向苏庆节看了一眼道:“之前我与狮子,还有部将商议,可以派一支兵马,翻跃大非川,做出攻击伏俟城的样子,调动吐蕃人来,再围点打援,老师以为如何?”
    “你呢,你觉得此计如何?”
    “我?我觉得此计有隐患,虽有利,但更有害。”
    “利在何处?害在何处?”
    “老师,我用兵,一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出兵大非川,做出攻击伏俟城的姿态来调动吐蕃人固然一招妙棋,甚至顺手打掉他们一两个马场。
    但这些对吐蕃人,都不是伤筋动骨的致命打击。
    吐蕃广袤,他们有牲畜牛马之力,还天然适应环境,我们唐兵很容易出现高原……咳,中瘴气。
    此消彼长,在这种环境下作战,天然对我军不利。
    而且吐蕃不光是草原,冰雪,还有延绵不绝的冰山。
    这些人往山里一钻,我军追之不及。
    围点打援的战术,适合征西突厥,适合在中原作战,未必适合对吐蕃。
    吐蕃若被调动,来的未必是主力。
    但我们唐军……
    输不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化形

    输不起这三个字一出,房中所有人似乎都凝固住。
    那些忙碌的文书、长史停住手中的事,目光向苏大为投来。
    就连苏庆节,也投来复杂且疑虑的目光。
    “这番话在这里说,不怕老夫治你一个惑乱军心之罪?”苏定方看向苏大为,神色颇为复杂。
    犹如看一只破茧的蝴蝶,既有期许,又有担忧。
    “怕也不怕。”
    苏大为向苏定方笑道:“我个人荣辱是小,但既做了前总管,便要担起责任,只求必胜。”
    “好一个只求必胜。”苏定方也笑了:“既然必胜,又哪有输不起之说。”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细。
    三人坐在桌案前,细细品茶,一时沉默。
    直到苏大为再次主动出声:“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攻破逻娑,毕其功于一役,老师以为呢?”
    “不容易。”
    苏定方放下茶杯,沉吟道:“敌专而我分,我们的战线长,为了守卫河西和商路,处处需得设防,而吐蕃人不用,高原环境是他们天生的城池,再加上冰雪和瘴气
    游牧之民,进退如风,想征服他们,相当于再来一次高句丽之战。
    须得天时地利人和。”
    苏大为心中不禁暗赞:不愧是战神苏定方,对吐蕃的评价算是最接近事实了。
    在唐军里,大量的将领对吐蕃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对打吐蕃颇为自负。
    这或许是因为贞观年间,太宗与吐蕃曾有过一次“松州之战”。
    松州就是蜀地到吐谷浑的一片地区。
    在后世,那里有藏族有康巴族,包括网红丁真,也出自那边的理塘县。
    松州之战,以大唐胜利而告终。
    此后,吐蕃人主动求合,禄东赞代表吐蕃赞普向大唐求亲,愿奉大唐为宗主。
    这才有了文成公主入藏之行。
    大唐做为天下共主,施展文化外交的羁縻之策。
    现在来看,这个计策失效了。
    正像苏定方之前说的,敌专而我分。
    吐蕃四周没有足够的威胁,雪域高原就是天然的城池。
    他们只用专心向着大唐扩张就够了。
    至于身后的天竺……
    当年王玄策借一万多吐蕃兵就能灭掉中天竺。
    可想这天竺究竟是什么破玩意。
    而大唐则不同。
    做为天下之主,大唐要四处用兵,要维护地方秩序,要讨伐不听话的小弟,实在太过忙碌和疲弊。
    这种局面下,令大唐在与吐蕃作战的局部地区,暂时没能投放足够的兵力。
    “兵不贵多,而在用,若是老夫身体允许,其实翻跃大非川也是一步不错的棋,六年前乌海之战,老夫就用过这招。”
    苏定方的话,令苏大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忙请教道:“老师,乌海之战我只是听说,究竟情况如何?”
    苏定方向坐在一旁一副虚心聆听状的苏庆节抬了抬手:“去给我把地图取过来。”
    苏庆节像是被抽了一鞭般弹起。
    几步过去,将悬挂在壁上的地图取下,在苏大为和苏定方面前展开。
    “阿耶……”
    “阿弥你看这大非川,它隔开了两片区域,一片是广袤的草原,另一部则是崇山峻岭。大非川过去,还有祁连山、昆仑山,许多甚至老夫都叫不出名字的山。
    而这里……”
    苏定方在地图上标示大非川的位置指了指:“向北,可以去伏俟城,向西,则可以去逻娑。”
    “逻娑!”
    就是说可以直达吐蕃人的王城,后世的拉萨!
    “不错。”
    苏定方花白的眉头扬起:“当年文成公主入藏,走得便是这条路,从此路,过乌海,沿途都有水源补给,可直插吐蕃人的逻娑城。”
    “老师,让我想想。”
    苏大为端起茶杯,一时思绪起伏。
    苏定方这段话的信息量极大。
    首先是文成公主入藏走的路线。
    这间接承认,当年太宗皇帝许文成公主给松赞干布,也是做了预案的。
    送亲队伍里,必有大唐的探子,顺势摸清了入藏的路线。
    相当于先秦赠蜀王金牛,蜀王为了迎接金牛派五丁开山,凿出栈道。
    最后秦兵顺着栈道攻入蜀中,直接令蜀王敲出GG。
    其次便是水源补给。
    这是大军行走的先决条件。
    有许多地方,从地图上看,都有路。
    但带兵的将领都知道,就算地图上看着能走的地方,如果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补给,仍是死地,是“无人区”。
    若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多少人都会死光。
    正如当年郑仁泰的事一样。
    有充足水源,就能行走大军,就能做战略准备。
    “当年老夫率骑兵直插乌海,就是凭借这条路,不过……用过一次了,吐蕃人应该会有提防。”
    苏定方盯着地图,目光闪动着睿智的光芒。
    “你方才所言,倒也不失为一条思路,翻跃大非川,取吐蕃人的牛马牲口做补充,诈做攻伏俟城,调动吐蕃人的防线露出破绽,然后轻骑疾进,直插逻娑。”
    这个提议,无疑很大胆,也很危险。
    但却是苏定方的风格。
    轻骑狂飙,攻敌要害。
    苏大为先是拍案而起,接着是以手扶额:“大总管,从大非川到逻娑,路上得多长时间?”
    地图上看不出来。
    但苏大为前世是玩过从青海到西藏自驾游的。
    他记得自己沿着川藏公路狂飙,足足开了两天,里程差不多有两千公里。
    把人差点累瘫。
    在唐时唯一的机动工具只有战马,就算日行百里,没有任何阻挠,也得二十天。
    而在实际过程中,二十天是远远不够的。
    恐怕得翻个数倍。
    这么长的时间,大军的补给,只靠劫掠吐蕃人的牛羊,不现实。
    雪区那么大,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
    要是一整天没遇到人怎么办?
    就算人不吃,马属于边吃边拉的动物,一会不吃就会掉膘,一掉膘就跑不动了。
    好,哪怕暂时不考虑马的草料问题。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劫掠到吐蕃人的牛羊,这些牲畜士卒不可能当天吃完吧,想继续吃,就得带着上路。
    带着这些牲口,还怎么狂飙骑兵速度?
    苏定方点头道:“时间要视战势而定,至于食物补充,我之前用兵时,有一个法子,可解一时之饥渴。
    随行战马,备马中多带母马,如果渴了,除了饮冰,还可喝马奶。
    此外还可用吐蕃人的法子,将稷麦青稞磨成粉,制成饼带着。
    这些都是续命的法子。”
    苏大为颇有些惊讶,这就有点像是后世蒙古骑兵的思路了。
    母马,马奶?
    还有磨面粉做饼。
    要按这法子,唐骑的持续作战能力,能增强不少。
    他想了想又道:“依老师之见,攻下逻娑城,需要多少兵马?”
    “两万为佳,最少也要一万五。”
    “咳咳。”
    苏大为抚胸大声咳嗽起来。
    不愧是苏定方,这特么用兵神了。
    凭一两万人就敢说灭了吐蕃帝国。
    “阿弥,你没事吧?”
    苏庆节听得入神,直到被苏大为的咳嗽声惊醒,不由出声问。
    “我没事。”
    苏大为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老师,若遇到吐蕃人的主力,怎么办?”
    一两万人,假如遇到数十万吐蕃大军,后来薛仁贵的大非川之战,就是这种局面。
    强如猛人薛仁贵,也不得不饮下失败的苦果。
    苏定方双手负后,淡淡的扫了一眼苏大为:“若是正面遇到吐蕃主力……打过去便是。”
    一句话,令苏大为汗毛都竖起来了。
    耳中听到苏定方平静的声音:“正面浪战,吐蕃人纵有十万,我唐骑一万,也足以破之。”
    要换一个人,这么说绝对是吹牛,吹牛大发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苏定方。
    当年乌海之战,苏定方可是凭借一千唐骑,大破吐蕃副相达延莽布八万。
    如今说一万破十万,没人觉得苏定方在吹牛,只觉得战神还是太谦虚了。
    “老师,我……”
    苏大为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是没老师这份本事了,要我的话,没有三万人,大概不能成事。”
    苏定方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何须三万。”
    说完,自己忍不住摇头喃喃道:“也是,老夫能有这份能力,是三十年用兵换来的,你才多大,要换狮子,只怕给他十万,也未必能成。”
    拿着地图笑呵呵的苏庆节,瞬间脸色一变,你们说就说,怎么好好的,又数落到我头上了。
    “老师现在的身体情况,能亲自带兵吗?”苏大为又提到一个关键问题。
    “当然。”
    苏定方毫不迟疑,不过在迎着苏庆节欲言又止的神色后,他想了想又道:“我需准备一下,待合适战机出现,到时我需要阿弥你做我的副手,去执行我的战术。”
    “喏!”
    苏大为插手领命。
    能做战神苏定方的副手,能执行苏定方的战术,去消灭敌人。
    去灭敌国。
    这是每一个大唐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对了老师,裴都护说他过几日会来酒泉这边,与你商议军事。”
    “他?”
    苏定方眉头皱起,叱道:“荒唐!安西都护的防区责任何等重大,他怎么能轻易离开?”
    “他的书信里确实这么说。”
    苏大为心中生出一丝疑惑,接着问:“对了老师,为何你的回信里,没有落款和印信?”
    此事,是他陪苏庆节来见裴行俭的缘由。
    却直到现在才有空提出。
    “回信,什么回信?”
    苏定方一脸诧异:“我何时给你写过信?”
    “没有?”
    “阿耶,李谨行过来传递消息,你不是让他带了一封回信给阿弥吗?”
    “李谨行?”
    苏定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这名字听过,但老夫没见过此人。”
    苏大为与苏庆节两人的脸上,同时流露出骇然。
    如果苏定方没见过李谨行。
    那当日,入苏大为军帐送上回信的人,又是谁?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致命节点

    苏大为与苏庆节双目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悸之色。
    既然苏定方没有见过李谨行,再排除李谨行被吐蕃人收买的可能。
    那么剩下的,最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的解释,当日所见,并非是李谨行本人,而是被人假扮。
    问题是,此人究竟是吐蕃的异人,还是诡异?
    无论是异人还是诡异,身上必有其独属的气味或元气波动,能瞒过苏大为与苏庆节等唐军中异人的感知,这本身就是极为小概率的事。
    苏庆节眼中闪过寒芒,既惊且怒:“阿弥,咱们立刻回武威?”
    苏大为手拍着桌案,摇头道:“若真有事,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让我想想……假如李谨行是敌人假扮,这么做的目地,究竟为何,对吐蕃人有何直接利好?”
    苏定方一直在思索,此时方道:“你们是说,派来向酒泉传令的李谨行,被人掉包了?”
    “老师,我率领的一万前锋军,在到武威前就派李谨行带着陛下的旨意,通报给你和裴大都护,前几日开军议的时候,李谨行回来,并且带回了你和裴都护的信,当时你的信落款没有留名用印。”
    苏大为简单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苏定方白眉皱起:“如此说来,是故意留下的破绽,只怕是要将你调离武威。”
    所有的声音一齐沉默。
    苏大为站起身,凝视着地图,脑中飞快思索,假如自己离开武威,那边会出怎样的乱子。
    “老师,我的援兵没到时,薛仁贵率领的武威和凉州镇兵,便抵挡了数次吐蕃人的进攻,现在有援兵到,更没有理由让吐蕃人讨到便宜。”
    “道理是这样没错。”
    苏定方抚动银白的胡须,忽然问道:“你不在,你那一万人,由谁指挥?”
    这问到关键处了。
    吐蕃人拿薛仁贵的镇兵没办法。
    但苏大为率领的先锋一万二千余人,如果没有主将坐镇,一但出了意外情况,难保不会出漏子。
    若先锋军出问题,唐军的士气也就完了。
    房中,只剩下文书手里毛笔沙沙的记录声,还有主薄翻阅奏报的翻页声。
    以及一旁亲卫紧张的吞咽口水声。
    苏大为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缓缓道:“我不在,是由我的参谋李博以及娄师德、王孝杰他们共同议事,由薛仁贵暂时节制他们。”
    “若出了事,薛仁贵指挥得动吗?”
    苏定方毫不客气的道:“李博是你的幕僚,忠心毋庸置疑,不过此人之前没跟你出征过吧?你率领的那一万多人,据我所知,优秀的将领不少,都是一群骄兵悍将。
    莫说是一个无品无级的李博,只怕就连薛礼也无法差调得动。”
    苏大为无言以对。
    这确实是自己的一个疏忽,如果把安文生和王玄策,或者苏庆节留下,那局面自然会不同。
    但可惜,当初决定来肃州时,是做了最坏打算,假设苏定方被吐蕃人暗算,或者重伤不起的情况。
    谁知,实情完全相反。
    “一起来看地图吧。”
    苏定方沉吟着,踱步到苏庆节面前,叱道:“把地图展平。”
    苏庆节条件反射般的立定挺胸,两臂张开,将皱起的地图重新张大。
    “阿弥,假若你是吐蕃人,在此局面下,如何用兵能最大杀伤唐军?”
    “唯有攻其要害。”
    ……
    任何事物,何何军队,乃至个人,都有弱点。
    俗称七寸要害之地。
    一但打破,很可能造成整个事物的秩序紊乱,甚至崩坏。
    对唐军来说,当然也有要害之地。
    大雨滂沱。
    虽然是初春,但凉州与吐谷浑接壤之地,雨水依旧冷硬如铁,打得地面泥石纷飞。
    这样的雨夜,不会有任何人或动物愿意出来活动。
    除非是特别的情况。
    隆隆的暴雨声里,一队黑色衣甲的吐蕃骑,悄然向唐军的营垒接近。
    在距离唐军营垒五十步的时候,这支队伍领头的青年,将右手举起,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紧跟在他身后的骑士向身后用吐蕃语发出喝叱,令队伍暂时停住。
    “最后休整一下,把队伍聚拢,一会发起冲锋,就不管不顾,随我一齐冲进去。”
    领队的吐蕃将领年约三十许。
    脸庞有着羌人的特点,颧骨高突,肤色黝黑,双眼极有神彩。
    “钦陵赞卓说了,今次只要大破这伙唐人,他们就无力再固守防线,咱们可以从容掠取。”、
    “大将他现在去了何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吐蕃将领的眼神变得冰冷:“一会安心跟着我破营,事成后,我会把答应给你的赐给你。”
    “是,赞美您,我的政赞藏顿。”
    钦陵赞卓,即吐蕃名将论钦陵。
    论钦陵是汉名,吐蕃名噶尔.钦陵赞卓。
    现在领兵的人是噶尔.政赞藏顿,汉名赞婆。
    吐蕃大相禄东赞一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噶尔.赞悉若多布,汉名称为赞悉若,是禄东赞的左膀右臂。
    次子论钦陵。
    三子赞婆。
    四子悉多于。
    五子勃伦赞刃。
    史载皆有才略,各自领兵,替吐蕃开疆拓土。
    在诸子中,除去政治水准最高的赞悉若。
    军事上最强者为论钦陵,其次便为赞婆。
    吐蕃这些年对吐谷浑的攻略,便由赞婆负责。
    最得意一战,是之前攻伏俟城,逼吐谷浑王逃往鄯州,并趁势吞并鄯州。
    此次赞婆率两万吐蕃军,与薛礼在凉州数次争夺,各有胜负。
    “新来的唐将已经被调开了,他们的军中缺乏有效指挥,薛仁贵的兵马在武威城中据守,这一万人的援军营寨在城外二十里驻扎,按汉人的兵法,是想为犄角之势。
    不过这个雨夜,他们没有主将,短时间内不可能得到增援,只要咱们冲上去,见人就杀,一定会引发营啸。”
    “就算武威城的唐军出来也不怕,埋伏好了人手,趁势夺城。”
    “河西是中原向西域伸出的手臂,汉帝曾说过,张掖,犹如张帝国之臂,只要击穿凉州,便能斩断这只臂膀,断了唐人的财路,使之疲弊!”
    “杀!”
    “呜啦~”
    雨幕中飞起一支火箭。
    在空中留下一抹血红的残痕。
    这是进攻的信号。
    埋伏在雨中的吐蕃人,发出凄厉的吼叫声,号角吹响,向着不远处亮着灯火的唐军大营,呼啸而去。
    咚咚~
    唐军设在营垒前的堑沟被跨过。
    只有几个不长眼的倒霉鬼连人带马摔进坑里。
    摔进去的人不死也残,冲锋之中也顾不上了。
    前冲的战马撞开鹿角,又有些倒霉鬼被锋利的鹿角扎穿马颈,马上的骑士被狠狠抛飞出来,摔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动了。
    赞婆心中暗骂唐人狡猾,用随身的包银牛角,凑到嘴边用力吹响。
    自他身后不远,一匹战马上的骑士两眼瞪大,眼中闪过血红光芒。
    他的嘴角向上挑起,裂开。
    那裂口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
    露出一片尖牙。
    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
    伴随着赞婆的号角声,十几名如此人一样的诡异,从马上跳起,手足并用,一下子抢在骑兵前面,将唐军的鹿角和栅栏撞开。
    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鼓响,还有喊声。
    那是唐军望楼上的箭士。
    他们一边发出警讯,一边张弓搭箭,向着疯狂涌入营垒的吐蕃人射箭。
    可惜,来的吐蕃人太多了。
    这雨夜,暴雨声又掩盖了鼓响。
    他们拚死为唐军发出的警报,就像是混入河流中的雨水,并没有惊起涟漪。
    “分开杀,尽量多杀!”
    赞婆向身旁一头人面兽身的诡异大声下令。
    那只诡异将身子俯下,点了点头,转身嘶吼着扑向唐军营帐。
    “成了!”
    赞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转头四顾。
    最麻烦的是潜入那一步。
    一但破开唐军营垒的栏栅,唐军大营就像是一个被扒光衣服的小姑娘,将任吐蕃人施展。
    可惜,这份得意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赞婆就发觉不对。
    太安静了。
    唐军甚至没有发起任何像样的抵抗。
    吐蕃人推进的速度也太快,转瞬就将一个万人大营挑翻了一半。
    “不对不对!”
    赞婆纵马急驰,手中铁枪顺势将一个倾倒的唐军大帐挑起。
    那里面,不止没有人,连被盖之物也没有。
    “不好!”
    赞婆脸色剧变:“中计!”
    他怎么也想不到,设计如此精妙的计划,将唐军最擅长用兵,最有威望的主将苏大为调走,剩下的唐军里,何人有这份警惕,能看透自己的计谋。
    现在不是追究这一切的时候,如何将队伍尽可能带走,不留太大的损伤,才是如今赞婆优先考虑的。
    队伍已经散得太开,插入唐军营垒也太深,没有转身的可能了。
    除非他赞婆不要手下这三千精锐。
    只是一瞬间,赞婆的目光重新变得凌厉起来。
    他摸出腰上的银号角,凑到嘴边,吹响凄厉的号角声。
    远处,听到这声音,数名吐蕃兵脸色微变,身体颤抖着,体型急剧涨大。
    “冲刺!”
    “大将的号角!”
    “凿穿唐营!”
    轰隆~
    凡是听到号角声的吐蕃人,皆如磕药般亢奋起来。
    他们驱赶着战马,疯狂吼叫着,向唐军营垒末端冲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翻手**

    只要冲出这个区域,眼前变为开阔。
    赞婆就能重新聚拢队伍,再寻机逃遁。
    不给唐军任何合围的机会。
    但……
    最后的变故,却在这一段发生。
    与预想不同,唐军营垒的最后,不再是空城计。
    一排排藏在帐中,躲避雨水的大弩,被推出。
    “放箭!”
    伴随唐人令官的喝声,一排排粗如儿臂的巨箭,向着迎面扑上来的吐蕃人射出。
    暴雨和箭雨,分不清哪个更密。
    但吐蕃人,乃至吐蕃人中潜匿的诡异,在这一刻,都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
    雨水不断冲涮,将地面的血水冲击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溪。
    地面早就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唐人的,更多是吐蕃人的。
    赞婆被三百余名吐蕃亲兵护着,依靠之前唐军残存的营垒做最后的抵抗。
    好消息是,雨水一直下,唐人的弓弦都被打湿了。
    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再放出那种可怕的弩箭。
    坏消息是,跟随赞婆此次参与夜袭的吐蕃精锐三千余人,到现在,能站起来的,恐怕不足一千五。
    唐人早就有所防备,提前布置好了弩箭,并且精心设计了射击路线,几乎没留下任何死角。
    冲在前面的千余吐蕃兵,只在第一个照面时,便被唐军弩箭射杀。
    如割麦子般,突然就一茬茬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更过份的是,唐人用的弩,怕不是攻城的巨弩。
    那种粗大的箭支,哪怕是铁甲都难以抵挡。
    何况吐蕃人的披甲率远不如唐军。
    听说唐人富庶,军中至少六成披甲。
    吐蕃人目前,也只有少量贵人才能披铁甲。
    大多数人,能有皮甲就不错了。
    而为了这次突袭的效果,大多数人连皮甲也不要,浸泡过雨水的衣甲,只会拖慢速度。
    这种情况,更加扩大了唐箭的杀伤效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唐军的军阵在营垒外五十余步,就站在雨水中,挺立如松。
    静默着,一动不动。
    攻守之势刚好掉转。
    莫名滑稽。
    即使没有弓弩,这伙披着衣甲的唐人,依旧是一群怪物啊。
    赞婆身边,一名亲兵小声道:“大将,他们怎么不攻了?”
    “他们在等雨停。”
    赞婆冷笑道:“雨水令弓弩无法使用,唐人身上的衣甲沉重,他们在等雨停,然后列阵上来收割人头。”
    亲卫眼中流露惊恐之色。
    “不怕,雨停后,也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有衣甲负担,跑得比唐人更快。”
    赞婆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笑声,令周围的吐蕃人稍微安定。
    唐军人数在五千上下,按百人队分成无数细小的方阵。
    这些方阵横列,中间留着足够大小的通道,可供战马和大型器械通行。
    在阵列最前端,娄师德、王孝杰向着按刀站立在车弩旁的黑齿常之赞道:“常之这手却月阵的变形,着实厉害,那些摸营偷寨的吐蕃人,被三轮箭雨给打残了。”
    “不敢称功。”
    黑齿常之黝黑的面庞上,挤出一丝笑容:“多亏总管的飞鹰传信,令我们提前防备,否则只怕真要被吐蕃人得逞。”
    在动手之前,他身为归化将领,内心的压力非比寻常。
    幸亏苏大为通过讯鹰传信,里面提到可用黑齿常之布下车弩阵,用来杀伤吐蕃人。
    当年苏大为在百济曾与黑齿常之交手,对黑齿常之的车弩和却月阵,有着深刻印象。
    事实证明,在特定环境下,这种弩阵的杀敌效果,简单高效。
    “武威城那边,薛刺史也有准备,如果吐蕃人想要偷城,只会输得更惨。”
    “咱们还有预备队,这场仗,应该没什么变故了。”
    “只看能否将全数敌人留下。”
    李辩、高崇文和郭待封等后阵将领,几乎同时小声议论。
    雨声渐渐小下去。
    黑齿常之、沙吒相如,以及王孝杰、娄师德、崔器等将,几乎同时抬头看天:“雨停了。”
    呜呜~
    唐军阵中,进攻的号角吹响。
    重甲步兵移动脚步,以一种缓慢而坚决的步伐,向面前的敌人逼近。
    长枪如林。
    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在这些兵士纵横的队列之间,每一列,还有一位道士,手掐指决,怀抱法器,身上元气流动。
    看到这一幕,赞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狡猾的唐人,居然还配了道士!”
    “听说突厥人在军中会带着萨满,没想到唐人也如此。”
    “他们快过来了,大将,怎么办?”
    数百人凑在耳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赞婆脸色阵白阵青。
    突然,在唐军前进的路上,发出一声巨响。
    地面崩塌下陷,一头黑色巨蟒从中蹿出。
    这怪蛇无眼,只有一张血盆大口,一张嘴,将数名唐兵连人带甲吞入。
    “怪物~!”
    “诡异!”
    唐军阵型一时动摇。
    无数唐兵将手中的长枪和铁锤、横刀打过去,击中毒龙的皮肤,却有如打中败革。
    有些兵器被吸上去,有些被弹回来,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还有的躲避不及,被毒龙返身一口吞下。
    “休得猖狂!”
    队列中的道人们反应过来,大怒上前,手中符印如雨点般向毒龙打去。
    隆隆隆~~
    赞婆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耳边吹过一缕香风。
    侧脸看去,只见一名红衣黑肤女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口吐玉音道:“大将请随我来。”
    ……
    瓜州。
    瓜州刺史宇文泰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吐蕃骑兵,一屁股坐倒在城头。
    “完了完了。”
    宇文泰声音里带了哭腔。
    这几日,他一直右眼皮跳,心中十分惊悸。
    还曾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头上长角。
    起先还很开心,直到一个府中的相士说他这不是吉兆,头上长角非龙,乃刀下用于头。
    是有掉脑袋的大祸事。
    当时宇文泰大怒,喝令下人将那名相士乱棍轰出。
    不曾想,才过了三日,就遇到吐蕃人攻打瓜州。
    人满一万,无边无岸。
    看吐蕃人这阵势,怎么也得有数万之众。
    “刺史何必慌张。”
    伴随着甲叶锵铿之声,一名唐军将领走上城头。
    此人嘴里叼着根草叶,一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
    似乎根本没把眼前的吐蕃人放在眼里。
    一见到他,宇文泰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热情的上去把住将领的臂膀:“阿史那将军,这次贼人势大,瓜州上下,全靠你来保全了。”
    “好说好说。”
    阿史那道真哈哈一笑,伸手轻拍了拍宇文泰的手背:“一切有我,刺史不必忧心。”
    被他手掌一拍,宇文泰“哧溜”一下缩回自己的手,头脑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的精明。
    “不对,阿史那将军,你手里好像没多少人吧?”
    “不少了,有八百。”
    “咳咳!”
    宇文泰双眼大瞪,一脸难以置信,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八百人,一个下府的兵力,就这点人你好意思跟我说不少?
    看看吐蕃人有多少?
    八千肯定不止吧,说八万老子都信。
    兵书有云:十则围之。
    现在都百倍了。
    这瓜州,还守得住吗?
    丧魂落魄的宇文泰踉跄着,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到城墙上。
    还没等他扶着老腰呼痛,就见阿史那道真“呸”的一口,将咬在嘴角的草根吐下,一个大步上来,猛揪住宇文泰的衣领。
    “将军……将军有话好说,不要动手,请怜惜!”
    宇文泰吓得身子都软了。
    就听阿史那道真厉喝道:“趴下。”
    不由分说,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将宇文泰一下子按在地上。
    听着自己膝盖传来的骨裂声,宇文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哎呦!恶贼,我的膝盖,我的膝盖没了!”
    咻咻咻~~~
    头顶上方的天空突然一黑。
    “夺夺”之声不绝于耳。
    一瞬间,城头好像长出无数杂草。
    那是吐蕃人的箭雨。
    宇文泰立刻明白,方才要不是阿史那道真踢自己那一脚,只怕他已经成为大唐第一个站在城头,被吐蕃人射成刺猬的刺史了。
    一时心中百味陈杂。
    想向阿史那道真道谢,但钻心的腿疼,又让他拉不下脸。
    “刺史听我说,我们瓜州城屯有整个河西的军略物资,所有的衣甲兵器辎重都聚于此,若是被吐蕃人破城,夺了这些军资,无异于壮大敌人。”
    “是极是极!”
    宇文泰忙点头,抓着阿史那道真的护臂:“不如我们向安集大使请救兵,还有裴大都护……”
    “所以一会我要带兵出去冲杀一阵,先挫一挫吐蕃人的锐气。”
    “哎?”
    宇文泰惊愕抬头,心说不是这个剧本。
    咱们就八百人了,能不折腾了吗?
    八百人和百倍之敌在城外野战,这不是浪催的吗?
    阿史那道真这批人要是送人头了,瓜州才是真的完蛋了。
    他忙伸手去抓阿史那道真,谁知却捞了个空。
    趴在地上,勉强抬头看去,只看到阿史那道真匆匆远去的背影:“刺史安心守城,待某去去就回。”
    咚咚咚咚~
    战鼓声冲天而起。
    瓜州城门大开,阿史那道真率领麾下八百镇兵,向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吐蕃军冲出。
    偷偷扒着城跺缝隙看到这一幕的宇文泰,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河西攻防战

    汉代丝绸之路自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到达敦煌,继出玉门关和阳关,沿昆仑山北麓和南麓,分为南北两条道路。
    南线从敦煌出发,经过楼兰,越过葱岭而到安息,西至大秦(古罗马)。
    北线由敦经高昌、龟兹、越葱岭而至大宛。
    汉唐之际,又沿天山北麓开辟一条新路,由敦煌经哈密、巴里坤湖,越伊犁河,而至拂林国(东罗马帝国)。
    正因为河西是中原沟通西域的唯一且重要通道,敦煌也由此成为丝绸之路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东汉应邵注《汉书》中说:“敦,大也。煌,盛也。”
    唐朝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进一步道:“敦,大也。以其方形西域,故以盛名。”
    此时此刻,做为大唐河西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敦煌城下,一支兵马悄然潜伏逼近。
    这支人马,马裹蹄,人衔枚,俱是一身黑衣黑甲,寂静无声。
    眼看着距离敦煌城越来越近,领队将领身边,终于有人压低声音道:“大将,不能再近了,再近,恐被唐人的哨探察觉。”
    那位吐蕃大将,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下敦煌城头的火光。
    黎明前原本是最黑暗的时刻,但正因为城头昼夜不熄的灯火,将一切黑暗驱散,使得潜伏的队伍,无法逼近五十步内。
    “等城内内应打开城门,所有人必须随冲进去,只要入了城,这些唐人就是我们的屠刀下的羔羊。”
    吐蕃大将悉多于,冷静的道。
    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混浊中,又带有一种特异的磁性。
    令吐蕃不知多少女人着迷。
    做为吐蕃大相禄东赞的第四子,他的名字,不如大哥赞悉若,不如军神论钦领,甚至也不如三子赞婆。
    但很少有人知道,悉多于用兵的本事,也当跻身名将之列。
    善战者无赫赫之名,无勇名。
    这些年,论钦领替吐蕃扫平象雄。
    赞婆吞并吐谷浑。
    而悉多于,则带着一支兵马,从阿克塞钦,阿尔金山的豁口,狂飙直下。
    横扫天竺全境。
    天竺共有五部,当年王玄策只是击破中天竺。
    悉多于则是率兵连续四征天竺,逼得五部天竺上表称臣,共奉吐蕃为宗主国。
    若不是悉多于打下天竺,吐蕃也不可能获得安定的大后方,得到源源不断的人力、财力,以及异人、诡异等资源。
    这一切,是吐蕃成为一个伟大帝国的基石。
    也是六年前吐蕃在乌海被苏定方大破八万军后,能这么快恢复元气,并且吞并吐谷浑的根本。
    “再重复一遍此次目标……”
    悉多于的声音,在将领间悄然响起。
    “敦煌是大唐河西最西端,也是唐人贸易的重要节点,只要打下敦煌,唐人的安西都护,安西四镇,皆为无源之水,将被我们斩断臂膀……
    这是大相的弱唐之策,所以今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
    “是。”
    “此地占地三万里,但只有此城最为重要,若是唐人逃出城,不必追赶,专心占住敦煌城,那些溃兵自有其他人收拾。”
    “您是说勃伦赞刃大将的兵马在附近……”
    “不该问的别问。”
    悉多于喝叱一声。
    所有的声音一齐寂静。
    天空晦暗,隐隐有一丝白线自东方亮起。
    离天亮,已不足一个时辰。
    悉多于的目中,闪过一抹疑惑。
    “和内应约定的时间到了吧?为何还不见动静?”
    身边的吐蕃将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答话。
    悉多于冷笑一声:“也罢,就算没有内应,这城我也拿定了。”
    “婆罗多!”
    随着他一声低喝。
    队伍中,走出一名僧侣。
    此人眉心画着血色朱砂,在寒气逼人的风中,居然光着半边臂膀,双手合什,脖颈上挂着一个银圈,两耳奇大。
    下坠的耳垂上,各挂着一枚骷髅银坠。
    “大将。”
    “一会,由你先行登城,给我杀出一条路来。”
    “是。”
    婆罗多低头领命。
    再抬头时,他的双眼,陡然变得血红。
    口中眦出獠牙。
    丝丝阴邪黑雾,从他的脚下升腾而起。
    这黑雾,比夜色更加加幽暗深邃。
    就在此刻,敦煌城头上,陡然闪过一抹血红灯光。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惨叫。
    敦煌城的大门,缓缓打开。
    吐蕃军中发出一阵骚动。
    悉多于盯着大开的城门,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就是现在,给我冲进去,杀光所有唐人!”
    “杀!”
    多达上万的吐蕃军,如沉默的洪流,向着敦煌城汹涌而入。
    ……
    “敦煌、瓜州、酒泉,这三个节点,刚好为一个三角,可以相互支撑。”
    “吐蕃人没那个胆量,敢深入唐境,也没有那个胆魄,敢与大唐决战。他们所求的,必然是削弱大唐,断掉河西与大唐的联系,独享商路利益,代替大唐,统驭西域诸国。
    所以无论是打掉敦煌、瓜州,又或者酒泉,对他们来说,都是不错的局面。
    这三个节点,若打掉一个,都是大唐莫大的损失。”
    “武威和凉州有足够的战略纵深,背靠兰州还有长安,那里是大唐府兵力量最雄厚之地,所以武威不可能是真的主攻方向,最多是虚晃一枪,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势。”
    “那吐蕃人为何要精心设个局,将阿弥你调到酒泉来?”
    “虽然武威那边不是主攻方向,但如果能吃掉先锋军的一万人,对吐蕃也十分必要,可以拖延和迟滞大唐援兵后续的行动,给吐蕃人攻河西,留下更多的时间。”
    苏大为手指在地图上一划:“同时吐蕃人也一定很疑惑,不知苏大总管是否真的病重,可以借此事来做试探,另外还可以诈骗裴行俭。
    如果裴行俭中计,防守出现漏洞,吐蕃人从安西四镇下手,打入几枚钉子,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不可接受的结果。”
    他没有提自己来酒泉路上遭遇诡异伏击之事。
    那大概也是吐蕃人的一次试探,想看是否有机会除掉唐军大将。
    苏庆节把地图挂上,甩了甩发酸的手臂:“那么,安西四镇、瓜州、敦煌,吐蕃人攻击的重点是哪个?”
    ……
    瓜州城下,数以万计的吐蕃人,转瞬将阿史那道真八百骑吞没。
    汹涌的人潮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震天动地。
    郑仁泰趴在城头,双手撑住墙跺,两颊冷汗涔涔。
    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
    “完了,全完了……”
    他发出带着哭腔的喊声,只觉两股战战。
    一股末日临头的绝望感,笼罩着心头。
    ……
    “瓜州吧,瓜州有整个河西的军略物资,衣甲、武器,若吐蕃人打下这里,将迅速组建起一批大军,而大唐在河西的作战潜力,将被削弱到极致,到时,别说瓜州,只怕酒泉都守不住。”
    “安西四镇同样重要,那四镇丢了,大唐对西域的掌握和统驭,至少削弱一半,吐蕃人可插手和西域诸国商贸的利益。”
    “敦煌更重要,如果敦煌没了,安西大都护那边,将会失去补充,逐渐枯竭。”
    “那为何不能统统都是重点?”
    苏定方冷声道:“吐蕃派往河西的兵马,足有四十万之多,就算三个方向全部用兵,一个方向用十余万兵,也绰绰有余,为何不能全都主攻?”
    苏大为与苏庆节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露出震惊之色。
    ……
    “对唐人来说,瓜州、敦煌、安西四镇,河西要地,他们哪一个都丢不起,这些地方对唐人来说,都是弱点。我们吐蕃人可以多点出击,无论打下哪一个点,都是胜利,都足以动摇大唐在这里的统治根基,可以煽动更多的部落,跟随我们一起反唐。
    到时整个河西,处处是战火,倒要看唐人,如何能平息。”
    硕大的帐蓬之内,当中的篝火雄雄燃烧。
    被人称为吐蕃军神的论钦陵端坐于帐前,指着面前那张军略地图,缓缓道:“唐军要顾及的太多了,我要让他们四处灭火,疲于奔命,待唐军力竭,吐蕃可以从乌鞘岭,直入唐人蜀地,若占有蜀地,就可以进而威逼关中腹地。
    到时唐国震动,必会动摇国本。
    我吐蕃,将代替大唐,成为天下共主。”
    帐内诸吐蕃将领,向论钦领单膝跪地,以手抚胸,齐声唱喏:“愿奉大相之令,愿奉大将军令,打败唐人,振我吐蕃!”
    “杀!!”
    滚滚的人潮,涌入敦煌。
    这座代表大唐河西最西端的重镇,转瞬被吐蕃军攻入。
    当先骑马的悉多于抽打着马鞭,高呼酣战,下令吐蕃兵马加快速度,抢下城防。
    然而,前行数十步后,耳中听到一声隆隆巨响。
    一块巨石突然从前方城门落下,将数名闪避不及的吐蕃人,压成肉泥。
    四周的喊杀声,似乎在这一瞬消失。
    敦煌内城,原本一片死寂的城头,突然灯火大亮,无数唐军武卒立于城头。
    刀枪闪耀,箭弩如林。
    当中一员唐军大将,玄衣玄甲,手执铁矛,威武如天神下凡。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
    身后又是一声巨响。
    身后的敦煌城门,突然紧闭。
    瓮城?
    中计了!
    悉多于脸色狂变。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兵不死

    嘶啦~
    横刀划开敌人的皮甲,在其肋下,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
    抽回时,带出一大蓬热血。
    高三郎不及回头,凭着感觉,用刀柄向后撞出。
    铛!
    一声震耳大响,巨大的力量,推得他向前踉跄扑出。
    前方一名吐蕃兵手里拿着铜制的骨朵,两眼牢牢盯着狼狈跌过来的高三郎,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
    高三郎熟悉这种眼神。
    就像是草原上饥肠辘辘的秃鹫,盯着一个将死的人,在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可惜高三郎没给对方这个机会。
    身体向前仆出,摔倒的一瞬,手里的横刀用力一刺。
    噗!
    前方的吐蕃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因为脚踝被刺穿,跪倒在地。
    高三郎贴地如轱辘般打横滚开。
    躲开长枪扎刺的同时,巨大的旋转力量,将敌人的脚踝,搅成了一团碎骨肉。
    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力量了。
    听着头顶上锐器破风的呼声,高三郎痛苦的闭上双眼。
    但是意料中的刀锋没有劈落,反倒是奇怪的一声“夺”的声响。
    高三郎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汗水还是血水的东西,张眼看去,刚好看到一名双手持刀的吐蕃兵,正双目怒瞪着自己。
    他的表情十分夸张,那是一种瞠目结舌到震怒的神色。
    舌头有半截吐在外面。
    然而这截舌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一支箭,精准的射中了他的咽喉。
    吐蕃人很少有唐人的精铁甲,他们那身皮甲,挡不住唐箭。
    “咚”的一声,吐蕃人仰面摔倒。
    箭支的白羽犹自“嗡嗡”颤动。
    一只大手突然从腋下穿过,将高三郎从地上拉了起来。
    “快起来,战场上发什么愣,三郎,你莫不是怂了吧?”
    “你才怂货!”
    高三郎回过神来,向身边咧嘴大笑的黝黑军汉,破口大骂。
    “十三团就没有孬种!”
    “那站起来杀敌啊!”
    “哈哈哈!”
    高三郎向着身边的黑汉子大笑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咱们二队第七伙,从征西突厥,到打铁勒,打高句丽,从来没有怂过,如今这些吐蕃人,算个屁!”
    噗哧!
    钝器入肉的声音传来。
    在两人身侧,一个身形如铁塔般的虬须壮汉,一锤捣烂了敌人的脑袋,把锤头在敌人的身上擦拭了两下,又吐了口唾沫,向这边高声道:“说得好!”
    他咧齿一笑,人虽然黑壮,这口牙,却雪白如新。
    可惜,这笑容伴随着一种诡异的啸音,永远的凝固住。
    一只不知从来里飞来的投枪,刺穿了他的脖颈。
    那是他全身上下扎甲最薄弱的地方。
    “贼……你妈。”
    虬须壮汉嘴里喷着血沫,脸庞涨得血红,缓缓仆在地上,再无声息。
    高三郎与黑汉脸上一片黯然。
    “老兄弟又少了一个。”
    “别发愣,敌人又来了!”
    呜呜呜~~
    伴随着吐蕃人的号角声,眼前一片乌烟滚滚。
    那是吐蕃人的骑兵来了。
    混乱的绞杀到此告一段落。
    咚咚咚咚!
    激烈的战鼓声响起,不远处有伙长、团头、队正等依次喊出口号,传令兵挥动着令旗。
    高三郎推了一把黑脸汉子:“不想死的快撤开,咱们的骑兵要上了!”
    残余的唐军步卒顾不上与吐蕃人纠缠,匆忙向两边散去。
    踏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敲击着冰冻的草地。
    开始只是小声,渐渐声音越来越大。
    大唐的骑兵从裂开的步卒阵型中涌出。
    他们狂飙突进,快如急风骤雨。
    这是唐骑中的轻骑兵,即越骑。
    越骑者,弓马娴熟,箭不落空。
    这些唐骑只在骑士身上穿戴了轻便的皮甲,人和马都没有铁甲包裹,以求轻便快捷。
    这是仿先秦的“轻骑”而设。
    对于唐军先出轻骑,吐蕃人显然有些意外。
    这一支吐蕃骑,人马俱黑,俱是铁甲,乍一眼看去,颇有几分唐骑的色彩。
    在大唐东征西讨,先后摧毁东西突厥,征服西域诸国,再降服辽东这段时间里。
    吐蕃已经悄然壮大。
    他们吸纳了大量流亡的突厥匠人,用他们来炼治兵甲。
    又征服了天竺,用天竺和波斯、大食的冶铁技艺,来提升武器质量。
    从突厥人的铁甲。
    到西域大马士革钢。
    吐蕃,已俱备王霸之资。
    早已非高原上的部落邦酋。
    而是南临天竺,北及河西,西及大食的庞大帝国。
    唐军的越骑速度虽然比吐蕃人武装到牙齿的人马具装重甲骑要快得多,但也只是令吐蕃人稍稍骚动一下。
    继尔,恢复了平静。
    这些年,吐蕃从雪域出兵,以高临下,如万丈激流。
    所击者,无不粉碎。
    靠的就是这套重甲骑兵。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他们。
    就连唐人的骑兵也不行!
    唐人太过在意速度,他们的重甲骑兵只有骑士重甲,马却没有上具装,在正面对抗时,速度虽快一些,但冲击力却逊于吐蕃的具装骑。
    更别提这种连人的铁甲都没披上的轻骑。
    领头的吐蕃骑士,眼中闪过轻蔑的光。
    嗡~
    天空陡然一暗。
    “坎普拉欣!”
    领头的吐蕃骑士大喊着,拉下覆面。
    一张雕刻着鬼神的精铁面具,罩在面上。
    随着他的动作,紧随其后的吐蕃重甲骑,动作整齐划一的罩上面具。
    仿佛一瞬间,狂飙的吐蕃骑化身为万千厉鬼。
    无数越骑的箭雨洒落在人马上面,却又纷纷断折弹开。
    除了少数倒霉的吐蕃骑被射中人或马的眼睛,整支骑兵队伍,几乎没泛起多少涟漪。
    唐军阵营中,望楼上的兵士挥动着令旗,恢宏苍凉的号角吹响。
    越骑抓紧射出手中最后一支箭,狂奔的马队向左右裂开。
    几乎贴着吐蕃人的重甲骑擦肩而过。
    吐蕃骑还来不及狂喜,就见前方唐军阵前多出一排车阵。
    而唐人的重甲骑在车阵之后。
    这个异常的情景,令吐蕃人稍微有些错愕,不明白唐人的骑兵为什么不跑起来。
    在马上失去速度,这些唐人的重甲骑,和待宰的羔羊也没甚区别。
    只要吐蕃人的具装骑兵一波冲锋过去,只会留下满地的尸骸。
    “风!”
    唐军车阵中,有人挥动令旗。
    在唐军阵后方,有一面硕大的旗帜升起。
    上面写着几个古篆大字——安西大都护,裴。
    吐蕃人自然不识唐字,只顾驱策着战马,做最后的冲锋。
    决战的时刻到了。
    隆隆隆~
    大地在震荡轰鸣。
    仿佛要被千万战马铁蹄踏碎。
    在唐军车阵中,突然亮起诡异的光芒。
    无数粗大的弩箭,从中射出。
    吐蕃人冲在最前的重甲骑,连人带马,被撕扯粉碎,犹如破布娃娃般,带着血花漫天飞舞。
    这一幕,令整个战场都惊呆了。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种弩箭有这样强大的杀伤力。
    吐蕃人疯狂的吹响着号角。
    犹豫必败。
    只有冲,继续冲上去。
    跨过这些战车,将那些弩手砍死。
    后面的队伍才有生路。
    蜂涌的骑兵踏过前人的尸体,用重甲和具装迎面撞上车阵。
    有的人仰马翻。
    有的被车阵后伸出的长矛刺穿。
    在付出不轻代价后,终于将唐人的车阵击破。
    各个节点,都有吐蕃人的重甲骑透入。
    杀向那些坐在战马上,纹丝不动的唐人。
    然后,所有的吐蕃人看到了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唐军人数虽然不如吐蕃人,但却整齐划一的做了同一个动作。
    下马,摘下马上悬挂的长槊。
    在极短的时间内,排成了一个密集的长槊阵。
    这是唐军的骑马重步兵。
    而非重甲骑。
    如果吐蕃人知道薛延陀人,知道当年李勣征薛延陀的那一战,便知道此时唯一能做的是掉转马头逃命。
    代表新兴吐蕃帝国武力的具装重甲骑,一头撞上大唐重甲骑步兵的长槊阵。
    唐军阵后方,裴行俭手牵马疆,微微颔首:“让重甲骑准备吧。”
    “喏!”
    裴行俭身侧的骑兵将大声应命。
    杀气腾腾。
    ……
    狂风大作。
    出乎唐军的意料,被困入瓮城的吐蕃人并没有丧失斗志。
    相反,向着内城狂叫着涌上来。
    用手里的刀斧锤,各种武器,疯狂的劈砍着内城城门。
    悉多于厉喝一声:“婆罗多!”
    “在!”
    名婆罗多的诡异狞笑着,摘下脖颈间的银项圈。
    他的双眼变得血红。
    身形猛地涨大。
    化作一个三丈高,遍体黑毛如箭,狼首血口,满嘴獠牙,双爪奇大的怪物。
    诡异,鬼手。
    “冲上内城,给我杀了那名唐将!”
    随着悉多于的一声令下,鬼手婆罗多仰天长嗥。
    随即手足并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猛地蹿上内城城墙。
    碎石迸飞。
    鬼手的一双利爪插入夯土砖石,如插豆腐。
    手足并用,闪电般向上蹿起。
    十余丈高的内城,呼吸间便跃上去。
    巨大的阴影挟着狂风,向城头唐军压去。
    “保护将军!”
    城头唐军士卒厉声大喝,无数只长槊从四面八方刺向诡异。
    却被婆罗多的双爪轻松弹开。
    下一刻,他双足一弹,高高跃起。
    在半空中时,狼首张开,咽喉里,一团鬼面黑气,向着城头唐将吹出。

第一百三十章 大唐万胜

    “处处都是弱点,也就等于没有弱点。”
    凝视着地图,苏定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河西这些重镇节点,若吐蕃集中兵力攻一处,我们或许还有些麻烦,但若吐蕃胃口大到想四面出击,那注定徒劳无功。”
    “为何?”
    “论士气,大唐铁骑,百战百胜,心气之高,吐蕃人望尘莫及。论兵员素质,我们的府兵老兵还在,打过突厥、薛延陀、铁勒和辽东的老兵不少。
    军中建制骨架犹在,远不是吐蕃人那种散松的结构可比。
    论武器装备,我军着甲率高达六成,甲坚兵锐。
    吐蕃人若是没有数十倍的兵力优势,绝不可能占到便宜。”
    “那如果吐蕃果真是虚晃一枪,集中优势兵力,会攻哪里?”
    苏大为与苏庆节、苏定方对视一眼,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瓜州!”
    ……
    “杀!”
    “打下瓜州,尽取大唐府库!”
    “唐人的精甲锐器,都是我们吐蕃人的!”
    瓜州城下,唐军的喊声杀渐渐弱下去。
    四面都是吐蕃人的喊杀声。
    拿着简陋登城梯的吐蕃人,已经涌到城下。
    就在此时,踏踏踏~
    一队队唐军镇兵登上城头,在伙长、队长的指令下,动作整齐而娴熟的,将一筐筐石头备好,将火炉和大铁锅架起来。
    一桶桶散发出浓烈腥臭气息的金汁被倒入铁锅。
    宇文泰正了正衣冠,从城头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一口铁锅边,冲那边正在下着指令,做着城防的王玄策苦笑道:“我就知道,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
    “这你可就说错了,这次见到我,岂不是你的救星?”
    王玄策摸着颔下浓密的胡须,哈哈大笑。
    他还记得,贞观二十一年出使天竺时,见到这宇文泰,他是这河西路上一名唐骑队长。
    可谓一身是胆。
    一别数十年,不想故人相见,物是人非。
    “喂,宇文家的,你方才那戏可演得过了。”
    “做戏做全套嘛,细节很重要。”
    宇文泰摸了摸自己左腿膝盖,抽了抽嘴角:“阿史那道真那一脚,可真重啊。”
    “骑马的没点力气怎么行,你啊,这就算是为国挨一腿了。”
    王玄策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兄弟之间宽慰勉励的口吻道:“剩下的,就看我们的吧。”
    “恶贼,我不知中了什么邪,听信你们的鬼话……”
    宇文泰骂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走到角落,回头道:“瓜州系着河西十余万军民的军略物资,费时十余年,才有这般积累,且不可被吐蕃人得去。”
    “君且放心,我来时,已在大总管和前总管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守住瓜州……”
    王玄策伸掌在自己粗大的脖颈上拍了拍:“我这颗大好头颅奉上。”
    “滚滚滚!老子只要你守住瓜州,要你这颗臭头做甚!”
    “别斗嘴了,吐蕃人来了!”
    提着横刀登上城墙的苏庆节厉声道。
    他与王玄策,是在昨日夜里,率军紧急驰援瓜州,甚至顾不上休息。
    在做出对吐蕃人主攻方向的推断后,除了用飞鹰向裴行俭及武威薛仁贵报信。
    苏大为还派苏庆节率领部份兵马,紧急驰援瓜州。
    只要瓜州不失,别的方向,唐军便稳如泰山。
    “投石!”
    王玄策一声大喝,城头飞石如雨。
    接着又是一桶桶烧得滚烫的金汁浇下,烫得城下吐蕃人皮开肉烂,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股混合着屎臭味,和某种肉类焦熟的古怪气味,伴随着青烟升腾起来。
    城下一片惨烈。
    然而更惨烈的是骑兵战阵中。
    阿史那道真高呼酣战。
    好不容易找到吐蕃人的薄弱处,冲突出来。
    回头看去,跟随他出来的八百突厥骑,已经不到三百人。
    阿史那道真心中凛然,同时生出一股悲切之情。
    这八百人,从征西突厥开始,是他一手拉起的队伍。
    打过辽东,征过倭国。
    没想到,其中大部份人,居然会长眠在这里。
    滚烫的热泪伴随着迎面狂风,从阿史那道真的眼角飞溅。
    他仰天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声。
    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充满刻骨的仇恨。
    “将军!”
    身旁的亲卫在马上呐喊。
    这让阿史那道真稍微恢复一丝冷静。
    他用沙哑的嗓音咆哮道:“传令!”
    ——呯!
    一支火箭,射上半空。
    这让沸腾的战场,似乎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吐蕃人分做两股,一股向着瓜州城涌去。
    另一股,则向这剩余的三百唐骑追来。
    唰唰!
    吐蕃人的骨箭在耳后呼啸。
    阿史那道真率领着剩下的唐军,奋力狂奔。
    突然,前方烟尘卷起。
    从战场东北,和西南方,各有一支骑兵杀入战场。
    东北方向,是李辩率领的一千唐骑。
    西边方向,是程务挺率领的三千骑。
    这是真正唐军精锐。
    是苏大为带来的先锋军。
    两股唐骑的加入,立刻搅乱了吐蕃人的防线。
    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时正是吐蕃人衰弱,而唐军最盛的时候。
    阿史那道真猛勒马头,厉声咆哮:“随我杀回去!”
    “杀!”
    “为死难的袍泽报仇!”
    “杀光吐蕃人!”
    战场上,吐蕃人的骑兵,唐人的骑兵,搅和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李辩率领的精锐唐骑狠狠将散乱的吐蕃人步卒与骑士,拦腰截为两段。
    程务挺率领的四千骑,冲入吐蕃人的军阵中,大肆砍杀。
    吐蕃人的步卒带着大量攻城器械,身上只披着简单的皮甲,有些甚至无甲。
    一番冲杀之下,阵型轰散。
    程务挺趁势四处放火,点燃吐蕃人的攻城木梯和冲车,驱散他们的牛羊驮马。
    将吐蕃人的阵型打乱后,又配合着李辩向着吐蕃骑兵倒卷回去。
    瓜州城城门打开。
    苏庆节率领一千骑,自城门突然杀出。
    这成为压垮吐蕃骑兵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战场,倒处是狂奔的吐蕃人。
    唐人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逐渐汇聚成一首战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他们在唱什么?”
    遥远处,吐蕃人的一片营帐中,一名年轻的蕃将,一脸错愕的问。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二兄。
    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谈笑风声的吐蕃军神论钦领,脸色突然一黯。
    “这是秦王破阵乐,是大唐的军歌。”
    “这……”
    勃伦赞刃有些焦急的站起身:“二兄,让我率领那些诡异和异人上吧!”
    “不。”
    论钦领站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转头向一旁的亲兵道:“传我军令,收兵。”
    “是,大将。”
    亲兵以手抚胸,倒退着走出营帐。
    “为什么,二兄?为什么!”
    勃伦赞刃愤怒的道:“我们的人多,我们有三万人,唐人在这里,最多不过一万,我们能赢,我们还有数十诡异和异人,凭他们定能打破瓜州城。”
    “勃伦赞刃,我的弟弟,你听我说。”
    论钦陵手按着弟弟的肩膀,一双褐色的眼睛里透明得不含一丝杂质,如高原上女神峰头纯洁的冰雪。
    又像是纳木措湖中,最璀璨的宝石。
    这张集合了刚毅,坚韧,野心与极度理智的脸庞,此时异常的平静:“战机已失,唐军有防备,这里,我们讨不到任何好处,放弃吧,勃伦赞刃,我们的目标远大,不要在这里拚光家底。”
    “可是我们还有诡异,还有异人!”
    “唐人中一样有异人,还有道士。”
    论钦陵道:“时间在我们,大唐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已经走到天中,它必然会坠落,而我们,我们吐蕃,才是新升起的太阳。
    留下,留住实力,我们要像水一样流动,去壮大。
    直到大唐露出破绽来,我们再冲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二兄,你……可能你是对的。”勃伦赞刃低下了头颅,伤心的道:“可是撤退,我们不知要折损多少人。”
    “那也比纠缠在一起,最后全军覆灭要强,这些吐蕃战士,每多留下一个,便是一粒种子。”
    论钦领转头望向战场方向,声音缓慢的道:“大唐还是这天中的太阳,我们只能趁其不备,还没到硬碰硬的时候,智者,要用最省力的方法,取得最终的胜利。”
    “是。”
    勃伦赞刃声音刚落,陡然听到帐外,传来唐军震动天地的欢呼吼声。
    “大唐万胜!”
    万胜!!
    万胜~~
    论钦陵与勃伦赞刃同时脸上变色。
    虽然准备接受攻取瓜州暂时的失利。
    但这份失败,仍超乎论钦陵的预料。
    太快了。
    唐军怎么会这么快翻转战局。
    “报~”
    “大将!!不好了!”
    一名吐蕃传令兵扑入帐内,双膝跪在论钦陵的面前。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用颤抖的声音道:“刚收到急报,大非川发现唐军。”
    “什么?”
    勃伦赞刃大吃一惊。
    论钦陵则是迅速取来地图,在地上摊开,手指点在大非川的位置。
    “二兄,唐人这是要去伏俟城吗?”
    勃伦赞刃的脸色铁青:“他们休想抢夺我们的战利品。”
    “不对。”
    论钦领的手指,沿着大非川划过,划过乌海时,他的指尖陡然一僵。
    大非川,乌海,逻娑城,三者恰好在一条直线上。
    “大非川这伙唐军,是由何人领兵?”

第一章 大唐与吐蕃的战争

    后世四川甘孜州石渠县对县内石刻考证,发现三处吐蕃时期的石刻群遗存,分别是须巴神山石刻群、白马神山石刻群、洛须村石刻,共计石刻十七副。
    这些石刻佐证为唐蕃古道沿金沙江流域走向提供证据,也为文成公主进藏路线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或经过四川。
    两千多年前,文成公主入藏,很可能走的不是传统的唐蕃古道,而是在古道以南,自蜀中入甘孜州,经石渠县,入青海至藏。
    ……
    “当年文成公主经过剑南道,入石渠,到鄯州稍做停留,到临蕃城、至绥戎城,沿羌水经石堡城、赤岭、尉迟川至莫离驿,经大非川(共和切吉草原)、那录驿、暖泉、烈谟海、过海、越紫山(巴颜喀拉),渡牦牛河,经玉树,过当拉山(唐古拉山查吾拉山口),到藏北那曲,继续向前,过羊八井,到逻些。”
    安文生手里拿起地图,反复比对:“可惜,这条路要是让王玄策来带路,可能会更稳妥一些。”
    “没办法,瓜州那里要防着论钦陵拚死一搏,奇袭逻些之策,只能我来。”
    苏大为摘下头上的铁盔,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回望身后,唐军士卒牵着战马,沿着山脊缓缓前行。
    队伍迤逦十余里。
    “吐蕃人只顾盯着河西,我们应该有一个短暂的时间窗口,要趁吐蕃人反应过来之前,直插逻些,若能按计划将逻些攻破,便能立灭国之功。”
    安文生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白皙干净的面皮,随着这个动作腮肉微微抖动。
    他把手里地图往苏大为怀里一塞:“谈何容易,这是一场赌博,若是被吐蕃人在野外围上,这几千唐兵和你我,只怕都要埋骨于此。”
    “风险大,收益亦大,这是战机,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苏大为嘴里说着,捡起身上的地图,摊开又皱眉仔细端详起来。
    他的兵法师承苏定方,又有自己后世的见识格局。
    苏定方用兵,看起来险,实则攻敌要害,每战必胜。
    要点,就是擅于抓住战机,抓住敌人一瞬间暴露的弱点。
    苏定方诈病,毕竟还是成功迷惑住了吐蕃人。
    论钦陵居然也贪心到想多点破袭,动摇唐军的河西防线。
    待论钦陵发现不对,收兵回撤,身在酒泉的苏定方,已令苏大为轻骑急进,带着紧急抽调出来的大唐铁骑,翻跃大非川,去执行那九死一生的任务。
    “总管,其实我们可以等到后续援兵到,以十万唐骑临之,谅吐蕃人无法挡住我们的兵锋。”
    随军出征的郭待封在一旁插口道。
    苏大为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的援兵到来,吐蕃人的防线也已准备好了,到时吐蕃人收缩阵线,坚壁清野,在要道设堡,大军就难以速克。
    只能在高原与吐蕃对峙消耗下去。
    这种局面,就是大唐输了。”
    苏大为悠悠道:“他们离家近,我们远离唐土劳师远征,敌人补一斗栗,我们需要十斗,才能勉强应付粮食消耗。
    要想击败吐蕃,绝不能与他们拚消耗,徒耗国力。
    最佳的战机,就在此时。”
    最后几个字,苏大为说得斩钉截铁。
    他的眼中,隐隐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郭待封心里一跳,忙后退半步道:“总管说得是,是我见识浅了。”
    “无妨,对了你们看这里……”
    苏大为向地图上一指:“这牦牛河我认识,不就是通天河嘛。”
    说着,发出爽朗笑声。
    在他左右的安文生和郭待封面露不解。
    “通天河是什么河?从未听说过。”
    苏大为摆摆手,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西游记里的玄奘和行者他们取经的故事,还要在几百年后才出现吧。
    不知这通天河里,是否有驮经的老鳖?
    “阿弥,这边过来一下!”
    远处,传出大将薛礼的声音。
    此次奇袭,以苏大为为主帅,以郭待封为后勤军需佐,以猛将薛仁贵为先锋,以安文生为赞画。
    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苏大为听到声音,夹了夹龙子的马腹,向着薛仁贵那边赶去。
    他没注意到,在数里之外的山石上,一只半人高的乌鸦正侧头打量着这支队伍。
    看着唐军蜿蜒如蛇般自大非川上的山涧行过。
    乌鸦黝黑的眼睛里,闪过一点诡异的绿芒。
    呱~
    这只代表不祥的大鸟振翅飞起,转瞬消失在山巅。
    夜色笼罩,唐军的军营漫散开,看似凌乱,实则聚散离合,各有章法。
    星星点点的篝火之下,埋伏了不知多少明暗哨。
    身处敌国,苏大为尽可能的小心,避免任何失误。
    “我用兵一向先为己之不可胜,而后待敌之可胜,不过这次情况有一些变化,不得不冒一次险。”
    营帐里,苏大为伸手在地图上指了指:“虽然风险极高,但收益更可观,这一路,大家都要万分小心,不要暴露任何破绽给吐蕃人。”
    安文生盘坐在篝火旁,双手捧着一个陶钵,一碗羊肉汤灌下去。
    他双手放下陶钵,正了正衣冠。
    然后从袖中取出干净的丝帕,折叠整齐,轻轻在自己的唇边按拭了几下。
    虽然身处荒郊野外,但门阀贵族的习惯,依旧做得一丝不苟。
    “装逼犯。”
    苏大为笑骂了一声。
    安文生却是不动声色,将丝帕收回衣袖,再展了展双袖,端正腰脊,这才开口道:“最危险的其实是翻跃大非川之后,吐蕃人到底有没有中计,是不是落后我们一段路程?
    若答案为否,翻过大非川,在大非川下方的草场上,将是我军最脆弱的时刻。
    一但在平原环境被占据兵力优势的吐蕃人包围,此次任务就失败了。”
    郭待封一双眼睛灵活的左右转动着,分别偷看了一眼苏大为、安文生和薛仁贵等人。
    见没人开口,他才小声道:“我们至少可以夺下伏俟城。”
    “那有什么意义。”
    薛仁贵冷哼一声:“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心力,甚至不惜以三千人冒险奔袭千里,为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伏俟城,而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将吐蕃人的都城拿下。”
    说到“拿下”二字。
    薛仁贵的拳头狠狠砸向地图。
    却被苏大为眼疾手快,将地图一下子抽走。
    呯!
    篝火跳了跳,几点火星飞溅出去,刚好溅到郭待封身上。
    令这位年轻的贵族将领惊叫一声,跳起来不住扑打身上的火,狼狈至极。
    “仁贵你小心点,地图打烂了你给我赔一副新的?”
    “咳,一时激愤。”
    薛仁贵手扶着膝盖,向着郭待封笑道:“一时失礼,莫要见怪。”
    郭待封脸上表情未变,但一低头,嘴角却不屑的撇了撇。
    粗鄙武夫,粗鄙!
    苏大为在一旁,将这一切收在眼里,暗自皱了下眉。
    ……
    银白的圆月高悬于空。
    酒泉郡城头,大唐安集大使,逻些道大总管,邢国公苏定方,身披一件雪白的披风,手扶城跺望着远方。
    夜风微动,吹得身上衣袂随之涟漪。
    若不是如此,几乎让人以为他已化为了雕像。
    “大总管!”
    一声轻唤,一名亲兵,带着一名道人走上城头,来到苏定方身后。
    叶法善看了一眼苏定方的侧脸。
    这位大唐军神,因为近年的病势沉重,以至于两颊深陷。
    雪白的长须掩住了下半张脸,否则一定能看到那过于瘦削尖锐的下巴。
    尽管,他的双眼,依旧神采奕奕。
    但无法掩饰的是,这个七旬的老人,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期,他的身体里的元气,越来越枯竭。
    叶法善心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但他很快调整好这一切,轻轻一挥拂尘,口称:“天尊慈悲,贫道,见过大总管。”
    “原来是叶天师。”
    苏定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向走近的叶法善。
    “天师来,可是有好消息?”
    “幸不辱命,敦煌城下出现的诡异,已经被本宗弟子除去。”
    叶法善微微欠身,向大唐战神苏定方执礼道:“武威那边的危机也解除了。”
    “呵,那些吐蕃人虽然有诡异,但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诡异可以改变整个战局,不敢一次把实力全压上来。”
    苏定方手拍了拍城垛,有些遗憾道:“可惜,老夫在酒泉辛苦等待,论钦陵却没来。”
    叶法善眼眸光芒一闪,手拈长须道:“大总管的威名,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人在此,也足以震慑住吐蕃人。”
    苏定方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接下来,按计划行事吧。”
    “贫道来就是向大总管辞行,愿大总管保重身体,待我们得胜归来。”
    “去吧。”
    苏定方微微颔首:“路上对付那些魑魅魍魉,就靠叶天师了。”
    “此乃贫道本份,大总管放心。”
    叶法善说完,行了一礼,然后倒退两步,飘然而去。
    他这一去,代表武威、敦煌和酒泉一线,防备着吐蕃人诡异的茅山宗道人,都会与叶法善一起,追随苏大为的队伍,为这次奇袭逻些效力。
    “大总管!”
    一身甲叶锵铿的王孝杰匆匆登上城楼,顾不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末将特来缴令,并禀报战果。”
    “讲。”

第二章 焰炽大盛

    “武威一战,我军共杀伤蕃人二千三百一十二人,逃走不足五百。”
    王孝杰眸光闪过一丝激荡,接着抱拳扬声道:“并且末将亲领越骑追击,擒获吐蕃大将赞婆。”
    听到王孝杰的禀报,苏定方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拍着城垛哈哈大笑:“好啊,好儿郎,大长我军威风,干得好!”
    大笑声中,伸手拍了拍王孝杰的肩膀。
    苏定方虽然久病未愈,但他这只瘦骨伶仃的手,仍有万钧之力,拍得王孝杰身子一晃,嘴角痛得抽了抽。
    但他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咧嘴跟着苏定方一齐笑出声。
    擒获吐蕃人的大将,得苏定方这位大唐战神亲口赞一句,这是多大的荣耀。
    “赞婆是禄东赞的儿子,也是吐蕃人中主要的将领,是论钦陵的弟弟,为人颇有才干,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那夜下雨,此人率着三千余吐蕃精锐想要劫营,被早有预料的我军一个埋伏,把这些劫营的吐蕃人杀得片甲不留。”
    王孝杰说起当夜之事,眉飞色舞,气势高昂。
    “不过很险,差一点就被赞婆跑了,他们军中有一名诡异十分厉害,幸好有一批茅山宗的道士出手,还有军中隐藏的几位异人,联手将那诡异打伤,这才将赞婆留下。”
    当日之事,惊险万分,王孝杰在战友面前甚会吹牛,但在苏定方面前,却收敛了许多,说起话来,还不如他平日一半利索。
    这事也是巧了。
    苏大为虽然紧急调兵去驰援瓜州,但剩下一半的前锋军,加上武威镇军,依旧守住了局面。
    并且苏大为带领的队伍里,可以说是唐军中异人比例最高的队伍。
    除了叶法善的茅山宗道人。
    还有之前都察寺网罗的一些异人。
    以及苏大为从长安出发前,还找李淳风,软磨硬泡,硬是借了数名秘阁的星君。
    赞婆若是攻别的方向也就罢了,攻武威这边,想凭着诡异翻盘,那是打错了主意。
    “我军损失如何?”
    “战损极少,死了十几人,伤了三百多人。”
    这份战损换比,可以说是大胜。
    王孝杰舔了舔唇,兴奋的道:“我们之前布了车弩阵,那个百济降将黑齿常之布的却月阵当真有点本事,只是三轮齐射,并削倒了近千名吐蕃兵。
    这些恶贼为了劫营方便,连衣甲都没穿。”
    “吐蕃人可没我们大唐富庶,在唐军里人人有甲,吐蕃人就算披甲,也大多皮甲,铁甲不如我们,挡不住弩箭。”
    苏定方肯定的说了一句。
    还要再问,只听得城下又有人上来。
    一员大将,在城头篝火的照耀下,脸庞染上了琥珀色,一头的细密汗珠。
    显然也是骑了很远的路才赶到。
    王孝杰扭头一见此人,便发出怪异的喊声:“李……李谨行!”
    声音刚落,他便肩膀一晃,背上背的大弓来到掌中,对着正大步走来的李谨行张弓搭箭,一气呵成,厉声道:“站住,你究竟是何人?”
    李谨行的脚步一僵,看着王孝杰瞠目结舌道:“王二郎,是我,你莫非不认识我了?”
    “少要诓我,当日你在前总管面前演的一手好戏……你究竟是何人假扮的!”
    那日苏大为与苏庆节他们早有定论。
    回武威传信的定然是个冒牌货。
    可惜去抓捕时,还是迟了一步,被对方钻地遁走。
    最后也不知是个诡异还是异人。
    苏定方此时开声道:“王孝杰,收起弓箭,这是真的李谨行。”
    有大总管发话,王孝杰虽然心中疑虑,但也不敢造次。
    只有悻悻然的将弓箭斜对着地下,仍没有放手,显然还是有些提防。
    李谨行哭笑不得的道:“那件事我听说了,那不是我,当日我到了安西大都护府上,就被裴都护留下了,怀里的另一封信,是让我的副手高康廉送到酒泉大总管处。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裴都护手下办事,有许多人可以做证。”
    “真的?”
    王孝杰眉头微皱,侧身看了一眼苏定方的神色。
    见苏定方抚须颔首,这才将弓背起。
    “如此说来,吐蕃人倒是找了个好时机……啊,那吐蕃人的探子,有点厉害。”
    “此事一会再说。”
    李谨行向苏定方行叉手礼道:“末将代敦煌守将王方翼,回报大总管,敦煌大捷。”
    “战果如何?”
    “敦煌城之战,共杀敌六千,并重伤吐蕃大将悉多于。”
    “不错!”
    苏定方的眉梢挑起:“敦煌方向,吐蕃人也有上万兵,击杀六千,也算伤筋动骨,虽然没有抓到悉多于,但打伤了他,也算功劳。”
    李谨行有些惋惜的道:“他们军中有几头诡异非常厉害,其中有一头好像叫甚婆罗的,替悉多于挡了一枪。
    最后这诡异被王方翼将军一枪袅首。
    只可惜被悉多于趁势逃出。”
    “我之前看到飞鹰传回的战报,说是落下了断龙石,内外城断绝,将吐蕃一部困在瓮城中,这悉多于也在其中,他怎么逃出去的?”
    “他队中数名诡异悍不畏死,用利爪将外城门凿穿,最后负着悉多于逃遁。”
    李谨行遗憾道:“我们手中的异人不多,防守有余,追击不及。”
    王孝杰在一旁乍舌道:“这吐蕃军中诡异也太多了点吧,能在武威出动异人,在敦煌,还有那么多诡异。”
    苏定方两眼微眯,似在沉思。
    “武威方向,吐蕃人用的兵少,敦煌处兵过万,诡异更多。据瓜州那边的军报,吐蕃入侵之兵,有三万之众……诡异却不甚多。
    裴行俭处的敌兵最多,有五万上下。”
    听着苏定方的话,李谨行试探着问:“大总管,吐蕃人听说有四十万大军,如今几处加起来,不过十万,还有三十万,那是否……”
    “不是这样算的。”
    苏定方转向城墙方向,目光远眺天际道:“吐蕃人虽有四十万兵,但这四十万,比较接近流贼。”
    “流贼?”
    李谨行与王孝杰同时咀嚼这个词。
    “就如同隋末时的那些草头王吗?”
    “草头王手下也有强军,说他们是流贼,是因为这四十万人,是由雪域各部落,如象雄、白兰羌等部族拚凑出来的,这些异族不分老弱,全民皆兵。
    逢战,便是老幼妇孺一齐上,带着部落的牛马、帐蓬一起迁徙。”
    苏定方拍了拍冰冷的城砖:“当年我在乌海,凭一千唐骑大破吐蕃副相八万人,也就是因为,这八万人里,真正精锐战兵不过两万。
    那些杂兵,在真正的作战时,非但不能增强实力,反倒是一种拖累。
    被我率骑兵冲进去搅乱后,他们自相践踏,死伤枕籍。
    我挥军直捣黄龙,吐蕃人的队伍便轰然崩碎。”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苏定方总结道:“称四十万人,实则真正的战兵,也不过十余万,其余的杂兵,打顺风仗可以,但想啃硬骨头,则不足。
    此次吐蕃人在武威损兵二千三百,在敦煌城下损兵六千,在瓜州折损万人,在安西裴行俭手下,又损兵万五,合起来,吐蕃精锐折损超过三万人,是三成的战损。
    这是伤筋动骨的重创。
    短时间内,他们没有余力再对安西防线发动真正有威胁的攻击,我们只用小心提防吐蕃人的探子和细作、诡异即可。”
    听到苏定方的判断,李谨行与王孝杰同时发出欢呼:“大唐万胜!”
    大捷,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大捷。
    吐蕃自从称雄于高原,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这数十年来,除了在乌海吃了一次亏外,未尝一败。
    这一次,战线拉到数千里之长,从广袤的安西大都护,到张帝国之掖的张掖、酒泉、武威等地,吐蕃人费尽心机,四面张网,多点出击,结果却一头撞在硬石板上,碰得头破血流。
    这对刚吞并吐谷浑,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吐蕃人来说,无异于被大唐狠狠一耳光抽在脸上。
    “大总管,苏前总管那边,凭着三千人,能成吗?”
    王孝杰提出一个心中的疑问。
    苏定方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
    ……
    “苏庆节、李辩、程务挺、王玄策率兵替阿史那道真防守瓜州。娄师德、王孝杰、沙吒相如、黑齿常之、崔器等将防守武威凉州。王方翼和李谨行等将领守敦煌。大都护裴行俭坐镇安西。”
    山巅之上,迎着初升的万丈阳光,苏大为豪气万千道:“大唐军威之盛,如日中天,此兵锋之利,古未有之。”
    安文生在一旁拍了拍胯下汗聿聿的母马脖颈,侧脸向着他叹道:“我只关心,咱们什么时候能翻过大非川,还有,什么时候能有饭吃。”
    “文生,不要光顾着吃,帮我想想,怎么摆脱身后那些吐蕃人的追兵。”
    苏大为回身后望。
    他的目光,越过在山道间迤逦如长蛇的唐军队伍,一直投向天地尽头。
    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危险之物,瞳孔微缩。
    “你发现了?”
    安文生看了他一眼,回头瞧了瞧,却只见一片天地雄阔,雾霭苍茫。

第三章 算计

    阴冷的风,吹动着旗幡,令悉多于的眉头皱成一块。
    他的半边胳膊包扎药布,隐隐有一种古怪的草药味道传出。
    身上没有着甲,因伤半袒着肩膀。
    头上的发也披散着,略带波浪卷曲,垂在黝黑的脸庞上,显得有些狂放不羁。
    但是他的神色却无比恭敬。
    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二兄论钦陵。
    悉多于和于勃论等,可称方面之将,但论钦陵是总大将。
    在整个吐蕃,能在论钦陵之上的,不过寥寥数人。
    帐蓬内的油灯,随着风微微抖动,令帐内光芒不住闪动。
    论钦陵盘膝坐在篝火后面,左手拿着一块肉干,右手用一柄弯曲的小银刀,在肉干上不紧不慢的削着。
    他的动作很细致,很有耐心,双手稳定不见一丝颤动。
    那种认真的神色,虔诚中带有专注,仿佛面前不是肉与刀,而是一件艺术,他是在为一件艺术品奉献全部的热爱。
    悉多于发问后,论钦陵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手里的骨肉细心分离。
    最后将肉洒入篝火上煮的热汤里。
    又将小刀在衣襟上轻拭了两下,插回腰间,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悉多于和于勃论:“你们怎么看?”
    帐内的篝火齐聚着吐蕃的重要将领。
    以论钦陵为首。
    悉多于和于勃论分别坐在左右手。
    其余诸将在篝火前围坐,仿佛众星拱月一样围着论钦陵。
    在和于勃论对视一眼后,悉多于向论钦陵犹豫着道:“我说不好……唐人此次不知是谁主持,打得十分坚决,我们吃了亏。”
    “于勃论,你呢,你也认为我们吃了大亏吗?”
    “二兄,我们损兵折将,但却没有收获……”
    “你,还有你们,都想错了。”
    论钦陵抬起右手。
    上面骨节分明,瘦削如竹,又黝黑如墨。
    这是整个吐蕃,除了赞普和禄东赞、赞悉若外,最有力量的一只手。
    它掌握着吐蕃数十万大军,无数人的生死。
    但此时这只手却轻轻的拿起一支竹勺,在浓香馥郁的肉汤里,随意舀动着。
    “唐人最怕损失的是什么,我们最怕损失的,又是什么?”
    这番话说出来,满座之人,一时无人应答。
    论钦陵仿佛自问自答,旁若无人的道:“唐人在西域才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我们吐蕃怕死人吗?在这片雪域高原,最贱的就是人命,死些贱民怕什么?”
    “但那些都是精锐……”
    “又错。”
    论钦陵抬头看了一眼悉多于,微微一笑:“活着的才叫精锐,死去的,只是数字,不代表任何意义。”
    “那他们……我们此次……”
    “我们此战,最好的局面是撕开大唐的河西防线,动摇唐人经营西域的根基,最差的局面,便是作战不利,暂时收缩战线,伺机再战。
    只要吐蕃主力尚在,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这仗……便不算结束。”
    论钦陵终于舀起了一勺汤。
    他拿到嘴边吹了吹气,轻轻抿了一口。
    “上好的肉汤,必然会烫嘴,只有耐心,才能喝到第一口头汤。”
    说着,他那张黝黑的脸庞上,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将手里的汤递到悉多于面前:“你尝尝。”
    “谢二兄。”
    悉多于双手接过,学着论钦陵的样子喝了一口。
    肉汤在嘴里,香气四溢,他皱眉细细咀嚼着。
    论钦陵转头向着于勃论:“唐人靠着什么能维持对河西对西域的统制?是人吗?这一战,我们已经试出了。
    唐人确实很擅于作战,但唐人也暴露出兵力不足的弱点。
    虽然能取得局部优势,但想将我们主力全部吃下,他们做不到。”
    论钦陵的话,令所有人精神一振,知道说到重点了。
    “唐人人少,在这里,他们想要维持局面,主要靠的不是人,是威望。”
    “威望?”
    “是他们经营数十年,战无不胜的威望。”
    论钦陵的声音充满抑扬顿挫的韵律之感。
    带着他右耳一枚硕大的金环,随之微微颤动。
    “往回看,龟兹、月氏、突厥人、吐谷浑、高昌,西域哪一国没被大唐打过?这是他们能在此地以极少人口维持统制的根本。
    对草原,对西域来说,大唐就是战无不胜,大唐的皇帝,就是天可汗。
    这份威望,使得在这片广袤土地上,无人敢与大唐作对。”
    “二兄,那咱们为何还要与唐人争夺?”
    于勃论小心翼翼的问出心中的疑问。
    他的双手合什在胸前。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吐蕃佛法昌盛,这是为了同化天竺和混一高原各部族的文化策略。
    在吐蕃高层内,也有不少信奉佛教。
    禄东赞的数子中,以于勃论信佛最为虔诚。
    “于勃论,你可以信天竺人的胡佛,但不要忘了,那个悉达多出生的勃尼,都已是我们吐蕃人的属国,不要忘了自己的根本。”
    论钦陵一句话,说得于勃论额头冒汗,忙放下合什的双手,鞠躬致歉。
    “唐人强盛是不错,但太阳不会一直在天空,这太阳,终会落下去,属于我们吐蕃人千载难逢的机遇就在眼前,我们不争,自会有其他人去争,这一点毋须多论。”
    悉多于在一旁接话道:“想要养活更多的人口,想要过大唐那样富庶的日子,我们就得去争,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谁不想像唐人那样逍遥自在?”
    于勃论沉默不语。
    论钦陵接过悉多于递回的汤勺,投入汤锅里,发出“咕咚”一声响。
    所有人吓了一跳。
    却见论钦陵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声音锵铿有力道:“唐人强大在威望,但弱点,也在此;我们吐蕃可以无数次发出挑战,只要还能继续作战,便不算输。
    可唐人,在这里若是输给我们一次,唐人不败的神话便打破了。
    到那时,西域各国对唐人的信心便会动摇,我们吐蕃人可以在背后推动这些小国邦酋独立,脱离唐人的控制。
    唐人彼时焦头烂额,以他们那点兵力,无法应付这样的局面,必然崩盘。”
    停了一停,论钦陵道:“此消彼长,他们崩溃,我们则会崛起,取代大唐,成为最耀眼的太阳。”
    一番话,说得帐内诸将领,眼中闪过亢奋的光芒。
    心中被论钦陵描述的那副美好的蓝图,撩得热血沸腾。
    “二兄,可是……这次的作战,我们除了折损人手,只能勉强说还保留了军中建制,而且唐军还派出一支人翻跃大非川,有可能去偷袭伏俟城,我们又得到什么?”于勃论舔了舔唇,壮起胆子再次发问。
    那夜与唐人的作战,令他清醒的意识到了吐蕃人与唐军的差异。
    吐蕃人在征服雪域时,征服天竺时,那样强大。
    但在与唐人的作战时,却像是惊慌失措的绵羊。
    在唐人面前,一个接一个倒下。
    那副地狱般的惨状,令于勃论心中蒙上厚重的阴影。
    “我们得到了很多。”
    论钦陵双手置于膝上,环顾左右,一枚金环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在耳垂上不住晃动。
    “第一,从河西到酒泉,到武威,唐军在各个节点配合紧密,从唐军的反应,我们可以推断出,此次作战,必然有一为经验老道,高明的大将,在掌控全局。
    安西都护裴行俭做不到这一点,他最多只能执掌安西之地。
    可知,苏定方一定是隐在幕后统驭全局。”
    论钦陵眼中精芒开合,一句话,便道破了眼前的局面。
    令满场的吐蕃将领包括悉多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定方!”
    “那个灭国无算的屠夫!”
    “这老家伙如果还在的话,我们只怕不是对手……”
    “不用担心。”
    论钦陵接过于勃论一脸毕恭毕敬,双手捧上来的一碗肉汤,拿到嘴边吹了吹,笑道:“苏定方能布这个局,说明他确实没有病到不能理事,但同时也说明他已病重到无法单独领兵。”
    “大将,此话何意?”
    一名蕃将忍不住问。
    论钦陵吹了吹热气,喝了口热汤,双手捧着碗,轻轻晃动了片刻:“以苏定方的老辣,你们以为,若他能起身帅兵,能放过上次的机会?若他能自己带兵,我们此次损失的恐怕就不止是十万了……”
    这番话,令于勃论和悉多于等将领相顾骇然。
    但又不得不承认论钦陵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国战,不要想着一次能把敌人打死,要慢慢用钝刀割肉放血……所以摸清唐人的底牌很重要。”
    论钦陵放下手中肉汤,拍了拍膝盖:“知道苏定方无法带兵,这一战便是值得的,这将为后续我们的用兵布局,击败唐人,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哧啦~
    营帐猛地掀开,一股凌厉的风,挟着细密的雨丝扑进来。
    一瞬间,帐内灯光狂闪,阴风四起,宛如地狱。
    在狂风中,只见一只半人高的黑色乌鸦扑扇着翅膀,凶恶狰狞的向着论钦陵扑来。
    但奇怪的是,帐内众人面上虽然闪过惊慌,但却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
    论钦陵右手指动了动,两眼因狂风微微眯起。
    “夜鸦,你发现了什么?”
    那只乌鸦在帐顶盘旋半圈,终于找到一座木架飞落上去。
    一双黑铁般的脚爪扣着木架,歪头用一只绿莹莹的鸟瞳看遍帐内诸蕃将,口吐人言道:“大非川上,有唐人,我看到了唐人的军队。”

第四章 狮子与绵羊

    “阿弥,你在看什么?”
    安文生顺着苏大为的目光,极目远眺,没发现什么异状。
    但是看苏大为的神色,似乎有所发现。
    “没什么,只是一时走神罢了。”
    苏大为笑了笑,没多解释,拍了拍龙子的脖颈,向安文生道:“文生,你觉得此次出兵,前途如何?”
    “这是你与苏大总管定的策略。”
    安文生白净的面上,两眼微微眯起,缝隙中,精光闪过。
    他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活像尊弥勒佛。
    “我想听你意见。”
    苏大为驱策着龙子,与安文生那匹牝马肩并肩走。
    山道虽窄,但仍能容下三马并行。
    倒也不觉得狭窄。
    只是安文生胯下那匹牝马,不知是被安文生体重给压的,还是被龙子散发出来的气息给吓得,走起路来,马腿微抖,让在后面观望的唐兵士卒担心,他那匹马会不会突然失蹄,连人带马给滚下山去。
    “吐蕃有些妖。”
    安文生一手摸着下巴,脸上露出沉吟之色:“论钦陵用兵很有一手,而且精于汉学,对我们的思路很熟悉。
    此次吐蕃如果集中兵力攻击一点,很可能会赢。
    他为何要把兵力散开?”
    苏大为道:“论钦陵比能胜过苏大总管吗?”
    安文生细眉一挑,双眸打开,扫了苏大为一眼:“不能。”
    “用兵,他不如大总管,但又不知大总管病势究竟如何。”
    苏大为伸手抚摸着龙子的鬃毛道:“我猜,他这次攻略,是试探。”
    “试探?”
    安文生摸着光洁下巴,颇有些不以为然:“吐蕃人此战下来,伤亡近十万。”
    “损失了十万,还有三十万。”
    苏大为向安文生道:“别管这些是否够精锐,这边人人能骑马,拿起兵器便能作战,便是三十万头猪一齐涌上来,也不好对付。”
    “说得也是。”
    安文生眸光一闪:“所以两边都在算计,论钦陵在试探大唐的虚实,我们,也在找他的破绽。”
    苏大为微微一笑,手搭凉棚,纵目前望:“还有半个山头,翻过可歇息会。”
    “那此次我们出兵翻跃大非川,就是一招奇兵。”
    安文生拍了拍胯下的牝马,夹紧马腹催马快点跟上苏大为的龙子,继续道:“论钦陵宁可牺牲那十万,也要知道这边虚实,看来还是想在河西啃下一块肉来。
    此时我们轻骑突进,吐蕃只能被动应对。
    派来追击的人少了,不够。
    人多了,又会动摇吐蕃在吐谷浑的防线。
    一但露出弱点,就会被大总管抓住痛击。”
    安文生两眼亮起异芒,摸着下巴阴阴笑道:“好算计,好计谋,不愧是苏定方。”
    “你那副反派笑容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哭笑不得摇头:“我想听你对此次用兵的看法,毕竟吐蕃和西域,你都去过许多回了,这边的环境你比我熟,可不是来给你解释大总管用兵之道的。”
    “你问我?”
    安文生仰首望天:“从吐谷浑往吐蕃,要想绕开吐蕃人的眼线和大军,而且还能获得一定补给,大非川是必经之地,山中有泉有涧,亦能藏兵。
    大非川北麓,能去吐谷浑王城伏俟城,往大非川南麓,又可以斜插鸟海,威胁吐蕃人的后路。
    吐蕃人必须做出反应。”
    “但是出了大非川,我们再无任何屏障了,这里不像是河西和西域,大唐经营得久,随地可征召胡人为大唐效力,甚至征召胡人部落为大唐仆从兵。”
    苏大为回头看向安文生:“大非川下,是一片平原,最适合骑兵驰骋,那里无险可守,若是吐蕃人倾全力来围剿,只怕我们这支孤军,将会覆没于此。”
    “你这恶贼少来诓我。”
    安文生伸出粗胖的手指,向他点了点:“吐蕃人通过上次试探,应该知道大总管在后面主持局面,他们敢分重兵吗?能分几千骑来追就不错了。”
    安文生又指了指队伍前面的薛仁贵:“几千人,怕是不够薛礼一个人杀的。”
    “文生,你知道我最看重你哪一点吗?”
    “哪一点?”
    安文生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一低头,却只看到自己日益变大的啤酒肚,颇有些感概的伸手抓起一把:“当年终日骑马,虽然胖大,但不见一丝多余之肉,如今髀肉渐生……”
    “叹当年小蛮腰,念如今空余五花膘。”
    苏大为在一旁大笑吟唱。
    “恶贼,忒会恶心人!”
    安文生一脸嫌弃。
    ……
    银色的小弯刀在手里,翻来覆去。
    执刀的主人,拿起小刀,用一块牛皮试了试锋利,又对着自己的指甲比划了一下,似乎想用刀锋削上去试试。
    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个举动。
    “大将,兵马已经集结,一万骑,够吗?”
    “在咱们的地盘,不惧唐人。”
    悉多于抬起头,将贴近拇指的小银刀在掌心里一个回旋,反手插入腰间皮囊,动作十分自然。
    这是论钦陵在交待任务时,送给他的。
    悉多于自小便耳濡目染,听说父兄的功业,心里对二兄论钦陵的用兵十分钦佩。
    此次能得到论钦陵亲手赐下的银刀,十分欢喜。
    “叫上我的亲卫,点兵,即刻出发。”
    悉多于吆喝着,发出命令。
    同时翻身跨上马背。
    他举头回望,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帐蓬群中,一片藏青色的旗幡招展。
    血红的一道长幡随风舞动。
    举旗的骑士在前,一片吆喝声中,骑在马背上的蕃兵,依次从营中策马出来。
    他们如潮水般汇聚在悉多于的身旁。
    “都听好了,有一伙唐人,潜入了大非川,人数大概四千左右,跟着我,把这伙唐人吃掉。”
    悉多于拔出自己的弯刀,在空中划了个圈,口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随我,作战,立功!”
    “作战,立功!”
    四周数十人,乃至百人,千人,近万人,此起彼伏的发出吼叫声。
    巨大的声浪,仿佛连天空的云朵都掀开了。
    悉多于一夹马腹,眼里闪过自信的光芒,拨转马头,认准方向冲出。
    在他身后,隆隆的马蹄声渐渐汇聚成洪流。
    这支人马,人数不算多,但都是跟随悉多于多年征战的精锐。
    只带了随身武器,衣甲,一人双马,日夜兼程。
    不用补给。
    这里是吐蕃人的家,处处都是补给。
    哪里有水草,哪里有牧民,哪里是自己人,哪里有驻兵和坞堡,这一切全都烂熟于胸。
    在这里,吐蕃人可以随时调集无穷的力量。
    就如唐人在他们境内可以调集源源不断的生力军一样。
    出兵时一万人,待到高原腹地时,悉多于这一万人,可以通过征召仆从部落,滚雪球般迅速拉起一支庞大的军队。
    这是主场优势。
    大唐人此时恐怕还不知道,随着吐谷浑王的身殒,整个吐谷浑已经被吐蕃人消化瓦解。
    吐谷浑的兵,便是吐蕃人的兵。
    唐军身处在敌国,将遭遇比预想更险恶的局面。
    迎面吹来的风,吹得悉多于一头狂狮般野性的长发,逆风飞舞。
    阳光照亮了他黝黑的面庞。
    微微袒露的胸膛下,是结实健美的胸肌。
    这一切,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
    身后的战士一脸崇敬景仰的看着悉多于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尊不败的战神。
    “于勃论,我的弟弟。”
    论钦陵伸手搭在于勃论的肩上:“悉多于替我追击那伙潜入的唐人,你有另外任务。”
    “二兄,请吩咐。”
    于勃论以手抚胸,略微低头,对面前的论钦陵展现足够的尊敬。
    论钦陵却没有直接下令,而是转头道:“带上来。”
    数名蕃兵,押着三名唐人,将这些腿脚不便的唐人拖入论钦陵的营帐。
    “二兄,这些是什么人?”
    于勃论看着这三人双腿血肉模糊,有些甚至白骨露出,不由骇然。
    “他们嘛,是唐人的细作。”
    论钦陵端坐于帐中,伸出双手烤着篝火。
    在他身后的木架上,那半人高的黑夜鸦,正歪着脑袋注视着这一切。
    从它那只细小的瞳子里,倒映着帐内所有人,扭曲而怪诞。
    论钦陵继续道:“这一战,我们不是没收获。”
    “二兄,你想?”
    论钦陵抬头看了他一眼:“于勃论,你太过柔弱了。”
    “二兄……”
    “你,杀了他们。”
    论钦陵站起身,塞了一把刀在于勃论手中。
    “杀了他们,然后你替我去伏俟城。”
    “二兄,我……”
    “怎么?是不敢,还是嫌脏了手?”
    论钦陵的眼睛眯起来:“我们噶尔家,可生不出绵羊。”
    这句话,令于勃论喉结蠕动了一下,嘴里说不出的干涩。
    他转头看向那三个唐人俘虏。
    身上的衣甲早被剥了个干净。
    这是当然之事。
    唐人的衣甲坚韧华美,历来便是吐蕃人争抢的高档货。
    不光衣甲、武器,便是头饰和棉服都扒了去。
    只剩下贴身常服。
    不过这贴身衣服,也被撕扯稀烂。
    如果不是如此,于勃论怀疑连这一身也保不住。
    衣甲只是小事,这三名唐人身上的伤,才可怕。
    明显是经历了一番粗暴的拷打。
    “弟弟。”
    论钦陵低沉的声音,如同含怒未发的狮子。
    令于勃论心中一震,抓住手里的刀,来到第一个唐人面前。

第五章 不祥预感

    这个唐军兵卒看上去和寻常人无异,只是衣衫被吐蕃人撕扯褴褛,垂着头,嘴角泛着血沫。
    身上和脸上还有多处淤青破损,看上去狼狈极了。
    于勃论定了定神,不去仔细看这唐人模样,他心里先是下意识念了声佛号,随即又警觉过来:我杀他,就如杀一只鸡,一只犬一样,不必多想,一刀下去,结束他的痛苦。
    心中默念丰饶佛祖。
    于勃论抬起手里的刀。
    就在此时,低垂脑袋的唐兵突然抬头,他的脸上血污满布,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像是燃烧着火苗。
    这种情况下,这人居然笑了。
    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向着于勃论猛地喷出一口血雾,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呐喊:“记住我是大唐先锋军第三团,二队第七伙,爷爷我叫黑七郎!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令扣住他的两名蕃名脸上不由变色。
    感觉手中这黑壮的唐兵在极力挣扎,几乎要制不住他。
    噗!
    于勃论手里的刀向前一递,猛地扎进黑七郎心口。
    一切停滞。
    过了片刻,黑七郎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
    抓住他的蕃兵将手一松,他的尸体如一截木桩般沉重的倒下,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一旁的另一名唐兵,突然发出呜咽悲声。
    宛如受伤的野兽。
    “七郎,七郎!我高三郎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被抓,我……”
    “杀了他!”
    论钦陵一声断喝。
    于勃论手里的刀,仿佛机械一般抬起,一刀捅进高三郎的脖颈。
    噗哧~
    颈中热血仰天喷起数尺。
    那血浇得于勃论满身满脸,看上去赤红粘稠,活像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妖物。
    于勃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呼哧喘着粗气,两眼冒着凶光。
    他大步上前,抓起第三名唐兵发髻,正像对脖子来一刀,却被论钦陵喝止:“够了。”
    论钦陵走上来,伸手轻拍了拍于勃论的脸颊:“阿弟,你现在,终于有我们吐蕃武士的神采了。”
    “这人……”
    “这个人是唐军斥侯里比较重要的人物,留着他,我还有用。”
    论钦陵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独属自己的金属鬼面,轻轻戴在于勃论的脸上,左右端详了片刻,欣喜道:“不愧是噶尔家族的血脉,你戴上这面具,威风多了。”
    说完,他不顾于勃论身上的血水,一把揽住他的肩颈,将他亲热的搂进自己怀里,指着第三名唐兵俘虏道:“这个人,是唐军那位先锋前总管,苏大为手下斥候,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你说,我们用他换回赞婆如何?”
    “真的?能换回赞婆?”于勃论惊喜问。
    “要看此人对苏大为有多重要,对吗,赵、胡、儿?”
    ……
    大非川南麓。
    已是入山第三日,道路难行,三千人拖着战马,沿着山路,还要带上数日口粮和武器辎重。
    要克服山上较中原稀薄的空气,以及山巅难化的积雪。
    行路倍感艰难。
    “阿弥,再有半日,我们应该能走出大非川了。”
    薛仁贵牵着战马疆绳,沿着蜿蜒山道来到苏大为身旁:“前方探过,没有危险。”
    苏大为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后军。
    一切正常。
    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事悬着,有些难以安宁。
    “怎么了?有何不对吗?”
    薛仁贵见苏大为有些心神不属,不由问。
    “无事,就是觉得有些太过顺利了。”
    “翻山跃岭还算顺利?”
    薛仁贵不明所以,失笑摇头道:“若是平地赶路,这般路程骑马一日就超过了。”
    连续几天高强度行军,就连他这位先锋将军,脸上都黑瘦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神采奕奕。
    下面的兵卒更加疲累不堪。
    也不知按历史上,薛仁贵率领那五万唐军翻跃大非川,留郭待封三万多人守辎重,自己亲率一万五千骑急扑吐蕃人的马场,是如何实现的。
    那种情况,一定要比眼下更加困难。
    苏大为收回思绪,听到刚牵马过来的安文生细声道:“从山下绕道走可能更快,但是没有水源补给,而且更容易暴露在吐蕃人的眼线之下,走大非川,已经是最好的方案。”
    薛仁贵拍了拍马颈:“我也知道,只是一时感概。”
    说完,他转头四望:“郭待封呢?”
    “他还在后面看着后队,他的队伍负责辎重,没那么快。”
    “哦。”
    薛仁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得那位郭小将军,似乎对我有些成见。”
    苏大为心里一动,心道薛仁贵倒也不糊涂。
    历史上大唐的大非川之败,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让人注意的一条,便是将领不和。
    负责率主力出击的薛仁贵与负责看守辎重的郭待封,不但没有打出像样的配合,反而互相扯后腿,以致于被论钦陵抓到机会,一举将唐军主力击溃,以致大非川之败。
    此次苏大为率领三千余精锐翻山越岭,执行远击吐蕃逻些城的任务,原本也不想把薛仁贵和郭待封这对“冤家”凑一块。
    但有事情就是这么巧。
    论骑兵冲击之猛烈。
    在河西一线,舍苏定方外,薛仁贵当仁不让。
    苏定方那身体,若是能上,大总管他早就自己提马槊上了,也轮不到让苏大为领这个任务。
    薛仁贵为先锋,苏大为做中军主帅。
    辎重和后勤谁来负责?
    遍数当时能抽调的将领,无人能出郭待封其右。
    人家可是大唐天皇大帝,李治亲自策试的举人,九百人中,只有郭待封和张九龄等五人居上第,待诏弘文馆随仗供奉可是独一份。
    而且郭待封之前在军中也有历练。
    在河西任职时得到裴行俭的赏识,升官至左豹韬卫将军。
    人家还有人老爹是大唐名将郭孝恪。
    要学历、履历、出身,镀金,全都漂亮到不像话,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让郭待封随军的?
    苏大为是想不出来。
    这一路上,三千多人人吃马嚼,御寒衣物,包括抵御高原反应的红景天等药物,郭待封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分毫不差。
    可以说,郭待封的表现,对得起他的身份。
    除了傲气。
    有的人傲气是写在脸上,有些人是藏在心里。
    可还有的人,傲气是在骨子里。
    这支军中高层将领只有苏大为、郭待封、薛仁贵等三人,勉强还加个安文生,属于苏大为的高级幕僚。
    苏大为是当朝武后“阿弟”,这一点人人尽知。
    还有苏定方这位大唐名将做老师。
    有李勣和萧嗣业、程知节、尉迟家等一帮军方大佬爱护。
    当今天子直接令苏大为入太子府典戎卫右副卫率。
    这些政治意味,出身官二代的郭孝恪自然看的清楚。
    对于苏大为,他只有服服帖帖。
    至于安文生,首先是苏大为的人,其次安家也属门阀贵族。
    郭待封也没什么话说。
    但是对薛仁贵时,郭待封就不一样了。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门阀贵族对寒门的优越感,和隐藏在深处的不屑,哪怕极力收敛,也时不时的会透出来。
    薛仁贵虽然质朴率直,也不是傻子,隐隐有所察觉。
    一种看不见的疏离裂隙,在先锋薛仁贵与后勤将军郭待封之间蔓延。
    “老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大为拍拍薛仁贵的肩膀:“我们这支兵马,能不能完成任务暂且不说,但是离开大非川一刻,就意味着暴露在危险下,不可不防。”
    这番话,顿时令薛仁贵警惕起来:“我这就去前队,再去检查一番,多派斥候。”
    “前锋和斥候都交给你了。”
    苏大为忽然道:“对了,斥候营昨夜是不是有人没回来?”
    “哦,赵胡儿他们的队伍,不过斥候散的远,在这山里有些还会迷路,晚个一天半天倒也正常。”
    “唔……”
    苏大为抿了抿唇,翻身上龙子背上:“我与你一起去前队看一下,再走半个时辰,让全军停下休整,准备用午膳,然后在天黑前下山,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
    “喏。”
    夜幕降下。
    呼啸的狂风中,苏大为率领的三千人队,在背山面河的大非川南麓山脚,扎下营寨。
    巡夜和岗哨都做了妥当的安排。
    营前多设鹿角和沟壑、栅栏。
    还有巡逻队,不断来回巡视。
    营寨内,中军大帐,苏大为召集了薛仁贵、安文生和郭待封,以及三个折冲都尉在帐中议事。
    “斥候营别的队都回了,但是赵胡儿那队人,迟迟未归。”
    薛仁贵双手按住膝盖,一双浓眉挑起,气势沉凝道:“这事有些不对。”
    “最坏的打算,是可能落入吐蕃人手里。”安文生眯着眼睛,一双细长的凤眸在白净的面皮上,看着像是一团和气的慵懒橘猫。
    “应当不至于吧。”
    郭待封指着地图道:“这山里怎么会有吐蕃人?就算遇到吐蕃人,斥候也应该会有人传讯回来。”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苏大为的脸色,笑着道:“我听说赵胡儿一直是跟随前总管,颇为得力。”
    “唔,他是一个老兵。”
    苏大为手按地图,回忆道:“昔年我与阿史那道真他们征西突厥,当时程知节任大总管,邢国公是前总管,正如我今日之职。赵胡儿是阿史那道真手下突厥归化将领,其人极擅追踪,颇有能力。”

第六章 夜鸦来袭

    这些年,赵胡儿跟着苏大为的时间,远超过跟随阿史那道真。
    先是入了苏大为执掌的都察寺,成为四部编外人员。
    统领的是一帮奇人异士,还曾替苏大为带领过飞行翼装的特种作战队伍。
    在百济战场,为攻下叛军城池,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都察寺发生变故,苏大为将他也给带了出来。
    此次出征,特意带上赵胡儿在军中,替自己做斥候侦察。
    苏大为收起回忆,神情转为严肃:“不论是迷路还是别的缘由,提高警惕,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是失于敌手,这说明……”
    “说明吐蕃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薛仁贵眉头一皱。
    便在此时,营帐外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声。
    “什么声音?”
    郭待封的脸色陡然变得雪白。
    刚要站起,却觉得手背一重。
    薛仁贵一只大手按下:“别动!”
    “外面是什么?”
    “这声音你一定也曾听说过……”
    薛仁贵扭头看向帐外,黝黑的脸庞上,现出回忆之色:“是诡异。”
    “诡异?”
    “白天属于人,夜晚属于诡异。”
    苏大为接了一句。
    他看一眼安文生,两人几乎不分先后,长身而起。
    “已经多少年没听到这种动静了,还真是有点怀念啊。”
    “嘿,诡异出巡?在这荒郊野岭,未免有些怪诞。”
    安文生嘴里念叨着,却紧跟着苏大为走出军帐。
    帐外的营垒已经出现一些骚动,巡逻的士兵有些茫然失措的看着前方吹起的滚滚黑雾。
    在那片比夜色更黑沉的雾蔼中,隐隐有非人的吼叫声传出。
    像是黑雾中,包裹着一座森罗地狱。
    薛仁贵此时也与郭待封先后走出。
    “阿弥,真是诡异出巡?”
    “我们的军营……”
    “仁贵,你和郭待封坐镇中军帐,让三位折冲都尉看好部众,不可骚动。”
    苏大为两眼张大,目光穿透飞快涌来的雾气沉声道:“一会诡异由我和文生应付。”
    “光凭你们俩,行吗?”
    “诡异也怕恶人。”
    苏大为伸手搭住安文生的肩膀:“我和文生,就是这里最恶的。”
    “狗嘴吐不出象牙。”
    安文生不动声色,肩膀一滑,将他的手弹开:“什么叫恶人,我们乃是异人,诡异见了也要束手。”
    最后一个字说完,安文生的双脚轻点,人如轻烟般向着前方飘出。
    苏大为回头吩咐道:“守好营寨,不可妄动,我去探探虚实。”
    “阿弥,你是一军之主……”
    “放心,万事有文生顶在前面。”
    苏大为哈哈一笑,脚步一跨,仿佛缩地成寸般,自原处消失。
    过了片刻,空气才传出音爆声响。
    原来方才龙形九变之下,苏大为早已破空远去。
    薛仁贵耳朵微动,惊讶道:“阿弥这身法这么厉害,只怕寻常的箭都追不上。”
    黑雾来得太快,营寨前的守备兵卒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黑雾吞噬。
    一瞬间,与整个世界分割开。
    一种无名的大恐惧,从心头涌出。
    黑气中,隐隐感到有庞然巨物靠近。
    这名被黑气吞噬的唐军鼓起勇气,厉喝一声,将手里的长枪向着感觉的方向,狠狠刺出。
    夺!
    一声枪尖入肉的感觉,令他心中一喜。
    刺中了!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刺中,就说明有实体,能杀死。
    眼前的黑雾陡然沸腾起来。
    如同烧开的水。
    翻涌的雾气中,突然亮起两盏灯笼。
    不,那不是灯笼,而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竖起的瞳纹在血色流淌中收缩。
    咻~
    一股阴气吹开,全身的汗毛都像是随着这气流倒立起来。
    唐兵终于看清了,自己的长枪刺中的哪是怪物。
    而是被一头似狮非狮,似人非人的异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枪尖咬住。
    嘶溜一声响。
    唐兵只觉双手一轻。
    那支伴随他一年有余的长枪,一瞬间被怪物给吸入腹中。
    怪物的肚子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一枚大铁枪下去,居然还意犹未尽,舔了舔舌头。
    接着怪物身上鳞甲翕动,猛地张开大口,向着唐兵一口咬来。
    “救……”
    唐兵才刚呼出一个字。
    只觉得头上一缕阴柔的气息拂过。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掌,从头顶掠过。
    这只手看上去保养得当,简直如同女子的手一般。
    在那怪物额头轻轻一拍。
    呯地一声大响。
    怪物脑袋上突然炸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惨叫着向后退去。
    漫天的黑雾随着怪物一齐向后收缩。
    比来时更快。
    安文生略有些意外:“这么不经打?”
    话音未落,那黑气收缩到极至,以比方才更快十倍的速度猛地冲来。
    咻咻咻~~
    天地尽墨。
    阴寒邪气,如水银泻地般,刺入每一条缝隙。
    在那黑气之中,同方才一样的人脸狮身的诡异,一下子冲出数头,向着安文生与唐兵狂暴扑至。
    安文生面上不见喜怒,随手一拂,将小兵送走。
    自己在原地滴溜溜转起了圈子。
    双手轻拂,仿佛情人的抚摸般,在身周布下一圈圈,一道道阴柔之气。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这一式,安文生采取守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头诡异扑上来,血盆大口开合,猛地一口咬下。
    喀嚓!
    绿色的妖血飞迸。
    诡异惨叫一声,狠狠一爪挥出,将安文生如同拍皮球般抽飞出去。
    人在空中,早有其余诡异争相扑出,一口接一口向着安文生疯狂追咬。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凡是诡异黑雾所过之处,万物腐蚀,生机断绝。
    数名走脱不及的唐军暗哨,连人带着武器,一下子僵住,被黑色浸染。
    起先是手指、手臂。
    逐渐蔓延到脖颈,脸庞。
    最后连眼白都被黑色彻底染上。
    身体也随之变脆,自然坍塌成灰。
    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死法。
    还有倒霉的,不及被黑气杀死,便是被诡异冲上来,一口咬中,三两口撕扯粉碎,连着血水一口吞入腹中。
    安文生双掌挥舞,人如鬼魅般在数头诡异之间周旋。
    好不容易抽空又击杀一头,百忙中扬起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向苏大为示警,提醒苏大为方向。
    人在黑气中不辨东西,也不知苏大为此时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分心,陡然觉得头顶一股恶风扑下。
    安文生心中一震,双手一阴一阳,在身前划出太极八卦之形。
    炽热的元炁从丹田涌出,在指尖化作绕指柔肠,丝丝缕缕,织成细密大网。
    撕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
    安文生忙一缩手。
    半截大袖被劲风撕得粉碎。
    他双足连点,向后急退。
    那狮人诡异一爪之后,空中风啸之音大起,赫然又有一头新的诡异加入。
    会飞行的诡异。
    安文生心中警兆大起。
    正在皱眉思索是《百诡夜行录》上哪一种。
    自头顶上方,黑气悄无声息裂开两半。
    一只尖锐如铁的勾喙,向着安文生的头顶啄下。
    这一下若是啄实了,安文生不说脑浆迸裂,至少后半生都要与秃头为伍。
    就在此刻,空气中陡然闪过一道亮白电芒。
    那只巨喙诡异连同附近一头狮人诡异,被电蛇狠狠抽中,惨叫声中,爆出两团火光。
    安文生反应过来,身形一矮,一招鹞子翻身,险之又险的从冒着火光的铁喙之下逃出。
    头皮一凉,头上的发髻连带着头盔,被那诡异的铁喙扫过,碎成稀烂。
    见到这一幕,安文生背后冷汗浸湿,暗道一声侥幸。
    眼前黑雾裂开,苏大为一身明光铠,身上电光缭绕,从黑雾中走出。
    安文生松了口气,略带抱怨:“再慢点,只怕要替我烧纸。”
    “烧纸的事不忙,先打退这些诡异再说。”
    苏大为口中说话,手下却不慢。
    左手五指一张,鲸吸之术!
    自他掌心,似生出一个无形的黑洞,伴随着气流咻咻之声,四周的黑气向着他的掌心疯狂奔涌。
    “阿弥,你吸这么多诡异的妖雾,能成吗?”
    安文生吃了一惊。
    这些黑雾,乃是诡异伴生的阴气,常人碰到一点,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丧命。
    如今苏大为居然要凭一已之力,将这些黑雾全都吸光。
    他这身体,能净化完这么多妖雾吗?
    别伤了自身真元。
    苏大为摇了摇头,对这些似不以为意。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神色忽变,侧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黑暗的天空突然出现点点星火。
    不是寻常之火,而是惨绿色的磷火。
    伴随着绿火,一只半人大的漆黑夜鸦,迅猛飞至。
    在巨大夜鸦之后,还有许多体型略小一些的黑鸦,浩浩荡荡,一时数之不尽。
    “诡异,夜鸦!”
    安文生脸色微变,脱口而出。
    夜鸦,诡异属,排名九十九。
    别看排名不靠前,但此物性阴,最擅潜行。
    而且智商之高,非比寻常。
    此外,这种夜鸦身上带着幽冥之火,传闻能将生灵带入幽冥。
    如果传闻属实,被它身上伴生的妖异绿火烧到,只怕大大不妙。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夜鸦铺天盖地,数量惊人。
    “阿弥,如何是好!”
    安文生两眼微眯,双手圈抱于胸前,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第七章 茅山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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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氛重重。
    黑气带着一种阴邪冰冷,仿佛滑过皮肤的蛇,一点一点,将那种冰冷粘稠的恶感,从皮肤毛孔,向人的体内渗透。
    安文生暗运元炁,抵御这股阴邪妖雾。
    苏大为左手五指突然一翻,将吸噬入手的黑雾凝聚成一团黑球,在掌心滴溜溜盘旋不休。
    安文生看了一眼方才知道,他这是用鲸吸之术把黑雾压缩,并没有吸入体内,如此就不会被这种邪气浸染自身。
    “夜鸦太多,有些难办了。”
    安文生再次出声提醒道。
    苏大为两眼凝视着眼前绿幽幽的夜鸦群,沉吟中,左手屈指一弹。
    咻的一声爆空之声。
    左掌汇拢的那枚黑色弹丸,向着鸦群飞出。
    安文生下意识喊:“不可!”
    话音未落,那枚黑丸早被带头的那只半人高的夜鸦一口吞下。
    伴随着“呱”的一声,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领头夜鸦的身体,再次不可思议的膨胀起来,变得更大了。
    这只凶狞丑恶的怪鸟,扑扇着翅膀,发出似人般的桀桀怪笑声。
    双翼展开扑动,状甚得意。
    安文生急道:“这些妖雾对人是毒药,对诡异来说就是补剂,怎可……”
    话音未落,突然看到那夜鸦腹中亮起一点亮芒。
    银白色的电光从夜鸦腹中爆起,伴随着噼啪炸响,迅速爬满全身。
    元炁,化雷!
    苏大为这时才向安文生道:“我在这枚黑丸中揉杂了一道真炁,试试能不能将这领头的除掉。”
    “好家伙!”
    安文生面色古怪,心里直说好家伙。
    感情是糖衣炮弹。
    “你这招够阴陨的,甚合吾意。”
    “别逗嘴皮子,小心!”
    苏大为喝了一声,只见夜鸦群中,领头的那只被电光鞭鞑,浑身冒着火花加闪电坠落。
    其余跟随的小夜鸦,不但没有恐惧逃走,反而一涌而上,汇聚成一片惨绿的磷光,涌在领头夜鸦的身上,疯狂啄食。
    领头那只被苏大为的雷电电得外焦里嫩,惨叫声中,气息奄奄。
    本来还有半口气,结果被同族疯狂啄食,转瞬就只剩一具白骨。
    “它们在,吃同类!”
    苏大为心中暗凛。
    安文生两眼眯起:“百诡夜行录上说,夜鸦不详,偶有同类相残,吃掉同类,可以令它们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提升。”
    “尼玛!”
    苏大为忍不住骂了一声。
    呱~~
    刺耳的婴啼声响起。
    绿色的磷火汇聚成洪流,冲天而起。
    领头的夜鸦现在不是一只,而是十余只。
    它们单独看,不如先前的夜鸦巨大。
    但每一只,都比身后的同类要大上数倍。
    无数夜鸦振翅,向着苏大为这边的唐军阵营飞扑下来。
    如同巨浪拍向礁石。
    “将军!”
    身后的雾气中,隐隐听到一名校尉的叫声。
    “守好营盘,不得妄动。”
    苏大为厉喝一声,双手交叠,鲸吸之术。
    半空中,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左右合拢,将这些夜鸦狠狠攥在掌心中碾磨。
    啪!
    绿色的血雾爆散。
    那是被鲸吸之术,吸爆了夜鸦心脏和血脉,令诡异之血喷射。
    安文生在一旁双掌相摩,阴阳二气在掌心相斥相生,见到这一幕,还来不及感概,就见绿色的夜鸦之血,突然燃烧成碧绿妖火。
    黑暗的妖雾,都被绿火照亮,染成一片惨碧。
    地面被妖火焚烧,瞬间变成灰白。
    几头狮人诡异仰天发出恐惧的叫声。
    身体刚刚蹿起,还不及逃走,被这绿火溅到,瞬时被绿火焚烧,化作可怕的白色。
    宛如失去生命的石膏像。
    “贼你妈,这是什么怪物!这特么是火吗?”
    苏大为吓了一跳。
    安文生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的道:“你忘了百诡夜行录里提到,夜鸦不祥,血带幽冥妖火,将生灵燃烧殆尽才会熄灭。”
    “百诡夜行录上记着有名的诡异有九百九十九种,我特么要能全记住我就是神仙了!”
    苏大为吐槽一句,心中突然涌出强烈危机感,扭头向着前方:“当心,过来了!”
    “当心也没用,你用什么去挡幽冥之火?”
    “我……”
    眼前凶猛的夜鸦,带着大片绿莹莹的光芒,向着苏大为与安文生愤怒俯冲而下。
    从远处看,黑雾中仿佛多出一道绿色银河。
    美艳绝仑。
    只有直面死亡威胁的苏大为与安文生,才知道这东西带来的是无边的死亡,是死寂。
    “袁守诚有没有传你几件看家的宝物?有底牌就快拿出来!”
    耳中尽是汹涌的婴儿啼哭音。
    苏大为伸手将金刚杵取在手中,幻化为横刀。
    安文生扭着脸唾道:“没有,老子对敌,一向用一双肉掌,最多不过一根马槊,我袁师穷得只剩个酒葫芦,有个屁的宝物!”
    “来了!”
    苏大为大喝一声,手中的剑上电光亮起。
    这些夜鸦不能流血,流血便化幽冥之火。
    最好的方式看来还是用电,直接电成烤鸡。
    道理虽然明白,但看着眼前连天接地的夜鸦洪流,就算苏大为也觉得头皮发麻。
    安文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道:“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在长安饮我的葡萄酒,陪陪美姬,说不好咱们今日都要交代在这。”
    “别说屁话。”
    苏大为才刚吼出一声,手中的横刀循着玄之又玄的感觉,猛地向前劈出。
    天地间,多出一道电光巨龙。
    他现在是异人四品,出手的威力非同小可。
    雷电光芒,一下子将冲在最前的夜鸦卷入,随着一声惨叫,在电光中爆散成碎片。
    然而苏大为来不及高兴,后续的夜鸦突然一分为二,绕了个圈子,从左右两侧以及后方,向着安文生扑去。
    “小心!”
    苏大为心中一震,没想到这夜鸦如此狡猾,还知道避强击弱。
    安文生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知他是在骂还是在叹气,从大袖中,突然摸出个红漆葫芦。
    大小只有巴掌大,看着倒是莹润可爱。
    眼看着那群夜鸦扑上,安文生大喝一声:“收!”
    红漆葫芦上,隐现古篆。
    从葫芦口中,凭空生出一股吸力,将扑得最近的十数只夜鸦收了进去。
    苏大为看了一眼,忍不住怒道:“还说你没宝贝!”
    “这宝贝是前些年随袁师在西域访西王母旧址,在一处古墓中发现的,这是我自己的收藏,不是袁师给我的,我可没骗你。”
    安文生两眼眯起,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
    活像是只偷鸡的胖狐狸。
    “贼你妈,又来了,快吸啊。”
    夜鸦怪叫着,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着,似是忌惮安文生与苏大为两人。
    在空中呱呱怪叫着,似在商议着对策。
    地面上,安文生两手一摊:“我倒是想,但这葫芦内空间有限,能吸十几只不错了。”
    “这葫芦这么废!难道你就不能对它拜一拜,喊一句有请宝贝现身?”
    “拜什么?宝贝什么?”
    安文生一脸懵逼。
    苏大为却顾不上和他再多话。
    天空中的夜鸦分出一部继续扑下来,另一部,却向着后方黑雾笼罩下的唐军大营飞去。
    “不好!”
    苏大为大惊,手中横刀左辟右砍,电龙怒吼。
    元炁化作雷霆将扑近的夜鸦尽数斩杀。
    安文生手里的葫芦也摇晃着,又羞羞答答的吸噬了数只落单夜鸦。
    眼看着夜鸦大部即将突入唐营。
    就在此刻,黑雾中,突然听到有人齐声大喝:“福生无量天尊!有请天尊除妖!”
    喝声中,一道赤橙的火光突然亮起。
    说也奇怪,夜鸦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被这火吓了一跳。
    疾扑的夜鸦群纷纷惊叫着,扇动着翅膀,惊惶失措的躲避。
    四周的黑色妖雾,被这火光照耀,也似乎消散了不少。
    苏大为眼力好,早已经看到,在那赤橙火光中,站着十余名道人。
    皆是麻衣布袍,头束子午冠,手掐子午决。
    有人手执如意。
    有人手持桃木剑。
    有人双手捧印。
    还有道人手捧一盏莲灯。
    更有道人口中唱喏,手掐指决,张口一喷,一股赤橙烈焰从口中喷出,迎风便长,化作十余丈高大火。
    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无数符纸被一名道人自手中洒出,被那赤火一烧,耳听道人念了一声:“疾!”
    符纸化作火焰流星,向着夜鸦群激射而去。
    “这些人是?”
    “茅山宗,叶法善的门徒到了!”
    苏大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有了这些道人相助,对付诡异又多了几分胜算。
    天空中绿幽幽的磷光中,夜鸦们纷纷发出刺耳的尖叫,有如婴儿夜啼。
    符火激射上空,射落数只夜鸦。
    然而还有更多的夜鸦升上高空,盘旋着不肯退却。
    安文生在一旁小声道:“我看这些茅山道士也不过如此,威慑是有一点,面对成千上万只夜鸦,怕是……”
    “有请道尊,赐我神通,天尊降世,降魔伏妖。”
    十余名道士各站住一个方位,口中急念法咒。
    “尔时雷公电母,四矅四星,四辕八骏,星车南指。北极大帝,龟舞腾蛇,幽冥尽束,群妖俯首,电光大炽,雷霆霹雳,降化万灵……”
    “天蓬法咒!”
    几乎同一时间,每一名道士都向着天空,拍出一掌。
    苏大为与安文生同时惊咦了一声。
    在他们俩异人的眼睛下,晦暗的黑雾中,突然多出一股浩然正气,一股沛然莫当的浩烈真元。
    元炁化雷!
    这不是一个人的元炁,而是十余名道人的集合体。
    以阵势的力量,将威力增加了无数倍。
    一道道电光飞射。
    细密的电蛇在空中穿梭咆哮。
    夜鸦群被电光穿透,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无数夜鸦惨叫着,化作一团团火球,如流星坠地,纷落如雨。

第八章 生存考验

    道人阵势锋芒所指,电蛇狂舞,不断有夜鸦被击落。
    黑雾渐散。
    唐军阵营中,不知知时聚起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按平时操练队列,排成阵势。
    苏大为心中颇感诧异,不知是何人违抗自己的军令。
    在他想来,面对这些诡异,寻常的唐军士卒不是对手,会大为吃亏,甚至死伤惨重。
    最好的方式还是守住营寨,避免夜间生乱,甚至发生营啸等恶果。
    由自己和安文生等异人去应付诡异。
    有了叶法善门徒及时相助,这个把握又大了数分。
    但这个时候,自己唐营里聚拢这几百人,是要做甚?
    谁下的命令?
    苏大为向身边安文生看了一眼,正要赶过去时,忽然听到营中隆隆鼓声。
    辕门大开,一身明光甲的薛仁贵单人匹马策出。
    手中一张巨大的长弓,赫然在马上被拉开。
    弓上一支箭,汇聚着隐隐元炁,随着薛仁贵吐气开声,那支箭,化作一道流光,猛射向天空,夜鸦最密集的高处。
    轰!
    四周的黑雾仿佛一个口袋,被薛仁贵一箭刺穿。
    头顶上方,黑气如漩涡般飞旋,隐隐见到一个小指般大小的孔洞,透出一角月光。
    漩涡越转越大,黑气消褪,露出星光夜幕。
    “射!”
    唐军队列中,有人发出大喝声。
    那些唐军阵前,每三人守着一具弩箭,早已调整了射角,向着天空五十余度。
    随着这声“射”字,百弩齐发。
    数百支劲弩带着赤红的光芒,射入夜鸦群中,爆出一团红芒。
    呱!!
    夜鸦群陡然崩散,仿佛碰到什么可怕的事物。
    原本凝结成一团,如同洪流的夜鸦群四散飞逃。
    空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怪异啼哭音。
    “再射!”
    “三射!”
    随着唐军三轮弩箭射过,空中夜鸦逃得一只不剩。
    先前的黑色妖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地上残留的尸骸,还有袅袅冒着黑烟的焦土,整个大非川山脚下,再不见一只诡异。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走了。”
    “诡异退了!”
    马上的薛仁贵翻身下马,跳到苏大为身边,高兴的大笑道:“我早就知道,这些阴域鬼物,怎能敌我大唐雄兵。”
    “呃,仁贵,那些弩箭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颇为惊异,没想到军中的弩,对夜鸦居然能有杀伤效果。
    “你随我来看看。”
    薛仁贵说着,又举起手里的大弓:“你昔年送我这张宝弓,真是一件宝物,不过咱们军中藏龙卧虎,原来也有不少克敌制胜的法宝。”
    苏大为与安文生对视一眼。
    薛仁贵手里的弓,是当年苏大为为了寻找聂苏,深入吐蕃藏地,后来寻到巴颜喀拉山脉,在本教圣地的石洞中,意外发现遗迹所得。
    当时还得到几件飞行翼装和一枚石碟。
    这些年,飞行翼装倒是令苏大为装备出一支特战队,在打百济叛军时,立下过大功。
    但石碟上的秘密却一直没能破译。
    那张宝弓,因为薛仁贵喜欢,苏大为便送给了他。
    薛仁贵拥有此弓,才有了后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之事。
    不过,据刚才所见,薛仁贵能射出那一箭爆击的效果,不光是这具宝弓的威力。
    更像是……
    “天生的异人?”
    苏大为向身边安文生低声询问。
    安文生点点头:“薛仁确实开灵了,不过他身上的元炁十分隐秘,不是方才那一箭,我都没有察觉。”
    “技能点可能都点在射箭上了。”
    “什么?”
    “咳咳,随我过去看看,同我招待一下那些茅山宗的道长。”
    ……
    大非川南麓。
    如果纵目去看,大约八十余里之外,有成片的牛羊群在草原上被圈禁在一起。
    无数的旌旗、旗幡飘扬。
    洁白的帐蓬组成边营。
    数不清的牛马被圈养在栅栏里。
    夜色笼罩下,一切都很安宁,就像是草原上无数个日夜一样。
    突然,一声凄厉的啼声,从天际划过。
    一只半人大的夜鸦,从天空飞落。
    它的模样十分狼狈,身上的羽毛支离破碎,许多地方甚至变成了“秃毛鸡”。
    雪白的帘帐被恶风掀开。
    遍体鳞伤的夜鸦恶狠狠的扑了进去,甚至不及寻找落脚之地,一头扎在了帐蓬正中。
    帐中,悉多于从桌面抬起了头。
    他的桌上摆着一副地图,地图上还有无数鲜血淋漓的指印,那些指印仿佛刚印上去一样,一枚枚鲜红欲滴,像极了流血的伤口。
    “夜鸦,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眼前的诡异,悉多于吃了一惊。
    “唐人厉害!”
    夜鸦歪着头,一只独目里,闪着怨毒的光芒。
    “我的毛都被他们的符烧光了,可恨,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有何收获?”
    “唐人狡诈,他们有两个厉害异人,还有一帮臭道士,军中还有符咒法箭!”
    “这么说,是块硬骨头……”
    “但我还是发现了他们的弱点。”
    夜鸦挥动着光秃露肉的双翼,凶狠的人立起,口吐人言道:“悉多于,替我报仇!”
    ……
    苏大为站在车弩旁,有些好奇的抓起一支箭,在掌心摩擦着。
    “破邪弩。”
    他喃喃的说了一声。
    这种感觉不会错,正像是他当年接过父亲留下来的破邪弩的感觉,这种箭,对诡异有不可思议的压制作用。
    郭待封在一旁略带几分自矜的道:“总管,此次出行前,因听说吐蕃人军中多有异人和诡异,所以末将特地去长安府库,调拨了这批弩箭。
    此箭是由当年太史局所制,哦,现在叫秘阁。
    大量装备于军中玄甲卫,还有一些分赏赐给有功的不良帅。”
    苏大为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自己的父亲苏三郎,当领便是领到这破邪刀和破邪弩。
    后来自己也曾用过。
    现在这刀弩,还贡奉在家里苏三郎的牌位前。
    薛仁贵在一旁道:“这种破邪箭对诡异十分管用,大军开拨,箭如雨下,任他什么三头六臂的诡异,也要被射成刺猬,郭将军此次办得不错。”
    苏大为点点头,看向郭待封时,目光柔和下来:“办得不错。”
    幸亏郭待封机灵,提前做了准备。
    有了这批破邪弩,对抗诡异的把握又多数分。
    不过苏大为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显露过分喜悦,相反眉头略皱,似乎有些心事。
    “阿弥怎么了?”
    “总管?”
    “先收拾一下,收殓死去袍泽的尸骨。”苏大为一边说着,一边向站在一旁伫立的一众茅山宗道士颔首道:“道长见谅,军中刚经历诡异冲击,还得收拾残局,想请诸位道长先休息,明日再详谈。”
    “总管客气了,我等来时叶天师交代过,一切唯总管马首是瞻。”
    领头的一员道士,长得眉清目秀,嘴角上翘,未语先笑,给人感觉十分亲切。
    “来人,带道长们下去歇息。”
    苏大为召来亲兵,又向身边的安文生和郭待封、薛仁贵等使了个眼色:“你们随我入中军帐,继续议事。”
    “喏。”
    郭待封、薛仁贵和安文生跟着苏大为进入中军帐,但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开口。
    而是过了片刻,待主持具体军务的三名都尉进来后,示意众人坐下,才出声道:“今夜过了大半,不过大家可能没时间休息了。”
    “总管,你的意思是?”
    “之前曾说过,下了大非川,咱们会经历一场考验,这片草原一望无垠,太容易遭遇吐蕃人的游骑,现在不幸言中。”
    苏大为扫视左右:“诡异既然来偷营,说明吐蕃人已经清楚我们的位置,数千军马不可能凭空飞走,现在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如我所料不差,大概天亮前后,我们很可能与第一批吐蕃人的游骑遭遇。”
    这话,令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在场都是老行伍,不是没有想过那个最坏的局面,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不知吐蕃会来多少人。”
    “总管,我们要怎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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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分兵吗?预先设伏?”
    诸将一个个抛出心中疑问。
    现在吐蕃人来的会有多少人,谁领兵,战力几何?
    这些对眼前的唐军来说,都笼罩在迷雾中,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无论明日交战情况如何,由苏大为率领的这支三千人上下的唐军,都绝不可恋战,不可被对方纠缠住。
    这里,毕竟是吐蕃人的主场。
    一但方位暴露,很容易吸引更多的吐蕃兵马前来。
    万一陷入吐蕃优势兵力的包围,那便大势去矣。
    何况这些吐蕃人手段奇诡,今夜居然派出那些诡异来偷营,谁知明日又会出什么妖娥子。
    薛仁贵看了看苏大为,又看了看众人:“明天不如我率先锋先探一下,总管可率中军在后徐行,万一有战事,可再做应变,到时分兵也可,做犄角也可,以我们唐骑的实力,正面浪战,谁是敌手?”
    这话说得豪气十足,信心爆棚。
    但满座的诸将,却纷纷点头,感觉薛仁贵说得对,唐军在正面战场永远胜利,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深入灵魂的认知,是天经地义。
    看来诸将并没有因为今夜一场诡异突袭而畏惧。
    军心可用。
    苏大为笑了:“就依薛将军所言,我们不低估他们,但也不用太过畏手畏尾,诸位赶紧回营抓紧休息一下,准备明日与敌接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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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百鬼夜行;洛阳,阴兵借道;公元649年,天可汗驾崩含风殿,战神病故于卧榻上。一代女皇在灵宝寺内落发出家;大唐神探步入国子监求学。一个属于未来的灵魂,来到了长安城。贞观盛世下,有魑魅魍魉藏于黑暗之中。煌煌都城之中,妖魔鬼怪横行。这是一个人与妖魔共生的世界。不良人横刀在手,搅动风云色变。长生?我不欲也!千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活一个畅快淋漓。这是一个略带有魔幻色彩的历史小说。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但我希望,能与诸君分享这个故事。大唐不良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不良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