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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籽日     金枝夙孽txt下载     金枝夙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风影

    六姑娘向婢子狠狠瞪眼,道,“说,这个,怎么还没有送过去。你还要藏去哪里。现在各位都在,岂是你掩得过去的。”

    小婢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越发让人起疑。

    “不是,不是,是,是送错了,送给光禄寺卿家里的画像三姑娘的那幅画像,错送成了五姑娘的。”

    音色晃晃如同照日,三姑娘觉得字字都刺在自己耳中,又一寸寸浸入股里,激在自己眼中、心上。

    这样,就真的是再也无法装模作样了。

    扶着三姑娘的小婢,忽然惊叫了一声,“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大家看时,三姑娘已经跌到了地上,犹自用一只手要强地苦苦撑着不肯伏于地面。

    见到这般光景,无忧心上蹦了好大一下,三姐姐几岁上便失了父母,看似性子柔弱,其实最是刚强,对于光禄卿公子这一次更是压上自己为赌注。但只刚强遇折,也会最是禁受不起。

    谁人不喜东床快婿,而那位光禄卿家的少爷,对三姑娘来说,亦并非捕风捉影的盲目喜欢。

    一来,幼时这位公子曾出手搭救过落水的三姑娘。

    二来,这位公子文采卓然。性情亦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也合着三姑娘出离的心性。

    曾经朝朝暮暮地盼了多时,一朝见毁。

    见到三姐姐如此,七姑娘禁不住扑过去相扶,“三姐姐,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可不要,此时便想不开。总会找到办法。”

    三姐姐向四周看看,觉得都是失色的草木,浑身上下的力量一分一分的失去,连自己都劝不得自己。这是第一次。

    七姑娘因离得近,见三姐姐眼中光一分一分散失,心上一惊,连忙向左右还跟着呆愣的姐姐们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快去。”

    小婢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听七姑娘如此说,才恍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六姑娘也过来抚三姑娘的手,“姐姐可将终身之事,信了一个不知道是哪来的区区婢子,我看她是混说的,一会儿就拖她去用了罚,看她还混说不。姐姐万万不可就此上心,一切还不知细里。”

    三姑娘已经完全跌坐在地上了,显然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双泪珠慢慢夺眶而出。

    五姑娘见三姑娘哭了,道,“能哭出来是一件好事呢。”

    唤得几个厨使身大的丫头过来,才勉强将三姑娘背了回去。

    大太太与候爷一早入了宫里,三太太一听说,便赶过来看。听了太医的话,以调养为主,便打发着姑娘们散了,让三姑娘清心。

    七姑娘也是一同走了的,到向晚时分,又偷偷溜了回去。

    进屋时,见三姑娘呆呆坐在床上。一旁的小婢说,自家姑娘这样不吃、不喝、不动,坐了整整一下午了,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

    无忧看着三姐姐孱弱又致美的侧影,在心下组织了会语言,刚想出声。就听到三姐姐道,“无忧,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呢!她们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无忧握住三姐姐的手,压下胸中重重暗涌,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着轻松,“越是此时,姐姐越是镇定才是。现下,大太太唯一不能夺走的,就是姐姐名正言顺的身份。因为叫了太医,爹爹也必会知道。姐姐需得想,这有可能是一件好事,由爹爹亲自督着才……”说到一半,觉得有些没有底气,自己是爹爹的亲女儿,可眼下的情形,当真没有什么说服力可言。

    三姑娘嘴角仿佛起了一丝笑,“可是,佛怎么没帮我呢。”

    无忧努力攒起笑意,“他一定是想,姐姐可以自己胜任。”

    三姑娘摇摇头,“不,我在求他,求他来干涉。求他来帮帮我,我真的真的没力气了,我应付不来了。”

    就像是有热油泼在了心上,嘴角笑弯都是热热僵僵的,“佛会来帮姐姐的,现在他还在来的路上。这段时间,姐姐要自己坚持。起码也要赢一点点时间。”

    “就为那么一点点时间或者根本无法出两的情况在劝我么?”这样的诘问,当真是字字锥心。

    无忧挣扎着平静,“姐姐明明知道,那不是一点点。是跟无极差不多的时间。只要你愿意。我们的努力就都会成真。”

    三姑娘微微抿唇,侧脸之间更见心灰,“她不会收势的。”

    无忧分明想说太多,又偏偏无话可说。她们终究太过弱小。

    只是默默陪坐。

    到上灯时分,小南过来看无忧,也带来的在路上的听闻,无忧与三姑娘才知道,从宫中回来的候爷因为画像的事,都大太太发了很大的脾气,连大太太端过去的茶都摔了。

    无忧很有希望地看向三姐姐。

    三姐姐的眼珠终于转了转。

    小南脸上的表情倏然转得喜不自禁,似是天大的喜事一般,无忧心下疑了疑,小南已经脱口而出,“大太太跪在候爷面前澄清,送过去的却是三姑娘的画像,是有两幅的,那个小婢是个糊涂人。总之,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无忧只觉得一颗心落地,一直坐在榻上的三姐姐却忽然一头栽下。

    无忧只觉得自己真的是笨,这样乍然悲喜的,三姐姐又怎么受得了。心血澎湃了好一阵,才压下又使人去传太医,亲手掐了三姐姐人中,好一番捉弄才将她唤醒。擦时,头上已经出了好多冷汗。

    清醒的三姐姐,慢慢濡出一个笑意来,“我还好,吓到了吧。”

    “是妹妹没有注意,是妹妹……。”目光微微侧过一边的小南。

    一直跪在一边的小南正膝行着认错。

    七姑娘嫌她吵,厉厉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的不通事,还不出去!”又转眼看向三姐姐,刚要说什么,听到外面小婢道,“大太太、三太太、还有太医都过来了。”连忙下床,立在一边行礼。

    一时拥进得满屋子人。

    三姑娘身边的小婢跪在地上,给两位太太回了原委。

第四十七章 通天

    清醒的三姐姐,慢慢濡出一个笑意来,“我还好,吓到了吧。”

    “是妹妹没有注意,是妹妹……。”目光微微侧过一边的小南。

    一直跪在一边的小南正膝行着认错。

    七姑娘嫌她吵,厉厉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的不通事,还不出去!”又转眼看向三姐姐,刚要说什么,听到外面小婢道,“大太太、三太太、还有太医都过来了。”连忙下床,立在一边行礼。

    有三姑娘身边的小婢跪在地上,给两位太太回了原委。

    大太太一脸的关切,忧语道,“这孩子还是太单纯,听了那等婢子混气胡说,便做了真,连自己的身子也不爱惜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可如何是好。”

    三太太亦拉过三姑娘的手,轻抚了抚,道,“倒是让人说,我们做婶娘的独疼了自己的,疏了我们三姑娘。听闻出了事,吓了一大跳。看这脸色,白得吓人,真让人心疼。此时才最是要想开,一切不过眼前浮物,到底有打开的那一天。”

    三姑娘只是点头、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大太太理解地道,“看这孩子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呢,太医何在。”说完,让人将椅子搬过一边,让太医行动无碍,众人屏息在侧,只待着太医说出如何结果来。

    大太太目色绕过无忧,“无忧也给吓到了吧。”

    无忧行礼,“是女儿添乱。”

    那边太医已经请好了脉,向大太太行礼道,“前次惊吓,倒不怎么着紧,刚刚这一喜,才是足足的大害。伤损折动肝脾,且需长日调养,心志悦喜才是。”

    大太太长长松了一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要长长久久的调养得宜才是啊。”眸中神光轻轻晃动,“可后日那位公子便会动身出京,一去三载。候爷想见见他呢,事情怎么偏偏都赶在了一处。你且不要动别的心思,候爷对此事格外上心,也是最疼三姑娘的,会好好与那位公子说的。想来也必会了了这层波折。”

    无忧觉得,自己忽然又看不懂大太太的意思,这是来通风报信明儿个能见那位公子的。

    想来,是因为知道三姑娘这个样子,不可能去见才说的。

    可转念时,又觉得不对,依着三姐姐的个性,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见的。大太太也该是猜得到的啊。细想那话的棱缝处,似乎是那位公子并不是很欢喜这件事。

    三姑娘倒像是没有听一样,只是静静地呆着。

    看着三姐姐这个样子,现下,连无忧都觉得想不好了,这个到底是要见还是要不见。

    到底哪一种,对三姐姐来说才是最好的。

    恍然觉悟已经送走两位太太,自己拐脚又走了回去。

    挑帘进去,见三姑娘正在喝药,便接过小婢手里的蜜饯捧盒道,“我来吧,你先下去。”

    小婢们恭身退出。

    直到三姑娘喝剩了残汁,将碗递过来,无忧才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大太太做的,与那个小南有关。”

    三姑娘呆了半晌转过目光来惊诧,“小南?也是,我们身边一干人,又有几个逃得了虚与委蛇。”

    无忧略略含思,终而道,“大兄长已经帮我们想了一个办法。”

    三姑娘突然自虚弱中牵出精神来,“如何的办法?再者,又怎会是大兄长想出的。”

    无忧轻轻述来事情的本末,“本来,就等着她做出一件专心事,再籍着那个吓她一吓。看来是要籍着姐姐这桩事了。至于大兄长,不过是两相利用。”

    三姑娘抬眼看向无忧,再继续打起了一点精神,“她们总是这般,我们也该做点什么了,从前是姐姐不对,只想当蜗牛,从不曾助到妹妹。可是大兄长又需要无忧的什么。难道是入宫之事,他明面上选的是六姑娘,其实选中的是你么。”

    说到这一层,三姑娘脸色变了变,深看着无忧,似乎是痰气上涌,一下子又咳了起来。力气却不够,拄着床沿猛咳起来。

    听到无忧又要向外面叫人,连忙摇手示意不必。好半天才渐渐自缓下来。

    无忧目光早就有些****,不过是一直强忍着。借转身取手的空当,略略展了展眼睛。转回来时已经如前平静,“姐姐身子不好,只做擅长的事就好。而现在只要养好身子才是。”指尖晨映上釉瓷玄明。再用力握一下杯面,递过三姐姐手里,让她就着自己的手,饮上几口也压压那咳嗽。

    三姑娘饮了两口,才慢慢平复下来。

    无忧将她扶到软枕上靠好,“自娘亲被关进庵堂,弟弟又远走他乡,外祖一家做了冤魂,我这一身过得如何,早就没了所谓。”

    见无忧如此说,三姑娘硬撑着要起来,被无忧按住,“姐姐身上好了,才是头等大事。姐姐能劝的是真心,可这世上只有假意,与其自我措磨还不如出去与人搏搏,便是输了也不枉这一遭人世。可大太太口中、现成的那位公子的消息,三姐姐要怎么办。”

    三姑娘独自沉吟了好半晌,“那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引我去见。任她手段通天,我便也只求这一面之缘。”

    “姐姐还是莫去。”

    “但且避过,就可保无虞么,三年之后,会有多少事情发生。这些事教无忧跟着殚精竭虑,我这个做姐姐的好生过意不去。”

    “姐姐且别这么说才是,有姐姐这个依靠不知道有多踏实。我之所愿,是姐姐好好的。”

    出来时天上下起了雪,夜色比往日里暗上了一重,天边却有朦朦的红云,看起来格外诡异。

    蝶儿给姑娘撑给画荷油纸伞,近耳道,“姑娘从前与三姑娘亲厚,别人是不知的,可现在被大太太撞了个正着,会猜到几分的。”

    无忧伸手接了一瓣飘雪,“从前那般,是不欲给三姐姐添麻烦。现在看那人、生生的失了自重,连疯狂乱咬也担得起了,倒也不需我有何顾虑了。”

第四十八章 血烛

    出来时,天上下起了雪,夜色比往日里暗上了一重,天边却有朦朦的红云照来,看起来格外诡异。

    蝶儿给姑娘撑起画荷新雨的油纸伞,与无忧近耳道,“姑娘从前与三姑娘亲厚,别人是不知的,可现在,被大太太撞了个正着,应该会被猜到几分的。”

    无忧伸手接了一瓣飘雪,“从前那般,是不欲给三姐姐添麻烦。现在看那人、生生的失了自重,连疯狂乱咬如此不齿事,也担得起了,倒也不需我有何顾虑了。”

    一路走去,雪越发地下得急了起来,抬头看看,天上云层压得很低,知道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便嘱着蝶儿,“回去,你便叫小南去摆香案。这件事再也拖不下去了。”

    蝶儿答应着,将七姑娘扶上门槛,便转向侧厢安排去了。

    明明来来夜色之中,小南轻着脚步出现,彼时香案边上守夜的两个婢子,都已经迷糊得沉了,她又偷瞅了一圈,看四下里无人,“扑通”一下子跪在佛前,小声叨念着心愿。

    四下里又重归于寂然。

    蝶儿隐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小南的一举一动。其实,目光更多的,是看向案头那一对烛火上上下下跃动的明烛。

    大世子身边的峰儿说,一会明烛会先灭再着的。因着,那上面,他已经找人不着痕迹地做得了手脚。

    等了有一会儿,蝶儿慢慢闭上眼睛,再使劲张开,烛火依然跃跃,没有半分会熄的样子。心下凉了凉,会不会是峰儿言过其实。那样一切划算可就无从提起了。

    正慌乱时,冷不防,烛头爆出一声火花,继而,火光一闪诡异地熄灭,跪在地上的人影一颤之间,烛火又炫然大亮。

    看实了如此两番惊变,佛前的人儿犹如石化。

    蝶儿也惊了惊,反应过来时,赶紧亦盯着看小南的反应。但见她被烛火反应惊得浑身上下一颤,忽然跌在地上,又慌乱爬起,再行叩拜。

    知道第一步已经事成。小南一定已经信实了,眼前的一切乃是佛祖显灵。

    轻悄悄退离的蝶儿问向自家姑娘,“可是显灵之后的事呢,譬如,我们如何知道她许了何种心愿。是否还记得自己的亏心之举。”

    无忧高卧得自在,悠悠睁开眼,“勿虑,这一件,大太太会为我们做下的。”

    蝶儿觉得有些奇怪,也不敢问。

    到了晚些时,果然见被七姑娘使出去取衣的小南,喜滋滋地回来。眼尖的芝儿发现,她内里配了一块新玉。

    进到屋里,伶俐地回着七姑娘取衣的巨细。

    彼时,七姑娘正在屋子里读经,听小南秉得差不多,向她轻轻勾了勾指,“近前来,我正寻一人,要给她讲讲这经上面的事,你那蝶儿姐姐恐都听得腻了,便给你讲来听听。”

    小南灵巧道,“奴婢爱听姑娘说话,姑娘肯说话是天恩,那是如何也不会听腻的。”

    七姑娘似听得开心,放下一点经卷来,笑瞧着她道,“这般油嘴在佛前、佛后两般行径,佛祖首当其冲地要罚了去。”

    小南像是被什么扎了,眼神晃了晃。

    七姑娘只做不见。不等她平静下来,已经一阵风地给她讲起佛前一套,佛后一套的各种惩罚来。

    小南出了一头的冷汗。就像淋雨了一般。

    将将读毕了书,无忧以手抚心胸,似有万般领悟道,“佛道也要与人同享才好。我虽不清楚个中到底怎么个说道,但早就闻说似我们这般,天生多磕绊的,最是做不来悖逆初心这些事的。这些从前我也是对芝儿说过的。”

    小南又怔了一会儿,才福下身来,“奴婢何堪与姑娘相提并论。折杀奴婢了。”

    无忧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外面雪扑窗纸声哗啦啦的响,无忧抚了抚眼,“莫再说些无用的了,外面的供案可是上好的楠木制的。吹多了雪风毕竟不好。小心收回来才是。”

    为何让小南去搬,也是别有用意得很。当小南搬动的那一刹那,伏在外面的峰儿会用弹弓将桌子四腿打断。这样,刚刚盛放大量供品的供桌,就在她碰触的那一刹那折断。

    ……而这样诡异不断,也还只是个开始。

    听到外面稀里哗啦与惊叫声层叠而出,紧接着又是芝儿与蝶儿叫着的佛祖显灵。

    无忧摸了摸搭在身上的软毯,面色却只是黯然……如此的借佛之名……如不是走到这一步,也断然不会……

    听到帘栊挑动之声,头也不抬,道,“我会遭天谴吧!”

    挑帘进来的蝶儿,听姑娘这般口无遮拦自损福禄,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姑娘行的是善事,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救小南一命。若依了大世子的意思,恐怕……”

    无忧看了一眼理直气壮,又像是在打抱不平的蝶儿,“知道了,你家姑娘便是要祸国殃民,也自有她不得已的原由。”

    小蝶笑,“我家姑娘当然好。能好好去睡觉、不胡思乱想才是真的好呢。是姑娘说的,要对珍惜自己的人好的。”

    无忧将手递过去,让蝶儿扶着自己起来,趁着蝶儿给自己铺床,揽镜自照了照,抬眼望向窗纸外的黑暗,“但愿自己是对的,也真的只是身不由己。”

    离小南的屋子不远处,峰儿偷偷溜进来安了蝙蝠笼子。又看了看一边长得正宜的两棵树,猕猴一般攀了上去。

    小南服侍了七姑娘更衣之后,与蝶儿换了交接,才回了自己的小屋子。七姑娘的院子是姑娘们里面最大、最好的,房间亦是最多的,连几个小婢也各有一间。

    见小南过来,院中值守的小丫头忙不迭帮她推门。小南逶迤而入,跟小丫头点了个头,合好了门。

    过了一会儿院中便静静无人了。

    蜂儿蹲在树上,数了五百个数,跑过去,由打怀中的小瓶子里取出蟮血来,轻轻涂在小南的房门之上。

    转身动作灵敏轻快,跃到之前栖身的树下,由打笼中放出数只蝙蝠来。

第四十九章 广蝠

    见小南过来,院中值守的小丫头忙不迭帮她推门。小南逶迤而入,跟小丫头点了个头,合好了门。

    过了一会儿院中便静静无人了。

    蜂儿蹲在树上,数了五百个数,跑过去,由打怀中的小瓶子里取出蟮血来,轻轻涂在小南的房门之上。

    转身动作灵敏轻快,跃到之前栖身的树下,由打笼中放出数只蝙蝠来。

    蝙蝠早被圈得不耐,一下子放出来便乱飞起来。

    但不到一刻,嗅到蟮血的味道,便一齐扑向小南的房门。

    峰儿躲在树上,见公子说的都对,两只眼睛亮了亮,握紧了拳。

    小南本已睡下了,忽听到有敲门声,侧耳听了听,还有些急,便披衣下床。打开房门时,惊飞了蝙蝠,自然不见人,莫名其妙地关上了门。

    才一转身,又听到敲门声,打开,又不见什么。

    第二次,已经有些慌乱。

    如是几次,才觉得是招惹了什么。忽觉手上有些粘腻,低头看时,竟然是血,吓得身子一软,歪在了地上。只因她手上粘了蟮血,引得蝙蝠往复来撞。小南一动,方惊飞了它们。她四下里看着,竟然没有看清是什么。这当口,才是真正地吓破了胆。

    开始求饶。先是自己反省了一番,说是自己害了三姑娘,又省着害过七姑娘,说到害死紫叶时已经哆目瞪口,冷汗如流。

    如此动静已然不小,周围几间熄了灯的婢子房,渐次点了烛台。

    夜深人静之时,寒风瑟萧,疏疏枝条之间,恍有什么影子团团缭缭,似从无穷虚远自己伸出的不可测的手,又像是深而无境的幽洞在天上撕开巨大的裂口要吞噬一切一般。

    小南抬头看一下那天,像有无穷妖气凝聚,压低,又似乎正在奔放而来。

    全身猛然一震,砰然堆坐在地上,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既而一双眼向四下里看,“是你,是你,是你么,你是自己死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怪我。怎么可以怪我,我,我,我那时也是迫不得已,是迫不得已的。”连珠而发的诘问,又似被什么生生截断,似乎眼前真的有什么,正横亘于她目前一般,恐得她体如筛糠一般,伏地求饶。

    压得低垂的天空一带红云游移,众人皆是扶了胳膊,寒浸浸地咬牙。

    婢子提来风灯高照之下,但见小南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差点就要努出眶外,嘴唇上咬破了血口子在歇斯底里之时,如同不断开开合合的血盆大口,将小南衬得不似活人一般。

    口中的血给她处胡乱抹到脸上,又粘下披散零乱的发丝,变得更加可怖,似乎是嗓子已经喊哑再出不得声,本还是伏在地上,却忽然一跃而起,要在人群中扑出一条路来。

    眨眼之间冲向打头提灯的婢子,那婢子,尖叫一声,惊得险些背过气去。

    芝儿在人群外听得差不多了,才分开心惊胆战的众婢子道,“还瞅着什么,快上来压住她,如此的事我也拿不得主意,要问蝶儿姐姐的意思,你们前去且轻着手脚莫惊了姑娘,想是早睡下了的。”

    几个婢子脸上皱得如同苦瓜,可也只得上前拉小南,谁知她力气极大,左冲右撞,一眨眼就撞倒了两个婢子,到了此时,芝儿才挽了袖面上来,目光逼近那毫无生气又染进了血的眸子,“还不清醒,不要命了么。”说完掌了两个耳刮子。

    见小南似被打得傻了,不话不动,全身脱力再次伏倒于地,才语调森严道,“动了多余的心思,自造的罪孽,你这是闹给谁看。”

    散发糊面之下,望不到此时小南的模样,但到底是缓了下来,全身也是在抖,看着像是再无一分多余的力气了。

    另一厢里,蝶儿认真地点头,又附耳过去七姑娘耳边,“这黄蟮血真的可以吸引来蝙蝠么。”

    无忧想了想,“这个是到底是一物降一物,还是志勇困于所溺用法,似乎也有些分不清了。但大世子竟然是懂得这些、倒叫人琢磨。”

    蝶儿分析道,“大世子博览群书,又是天子伴读,当然是见多识广。”

    无忧看了她一眼,又默了下来,现在自己心乱如麻木,完全不能看出这景中的真正深邃之处来,是在何时,自己已经完全醉心于此,再无恬淡。

    叹息之际,外面已经传来尖利地一声惊叫。在心头打过一道厉闪般骇动听闻。连蝶儿也不禁拽了拽衣襟,又慌忙伸手捂上自家姑的耳朵。

    无忧知道那是被吓到的小南。轻轻拍了拍抚上自己耳朵的手,示意自己无事。起身,开步,裙角拖起一线金流,已立在前轩,淡淡月色透入窗纸,如在她身子上薄加了一层含月色轻纱,“我会遭天谴吧。”

    蝶儿出步上前,“佛亦说杀恶人即是善念。佛受不了的是身在福中却还行恶事。姑娘只是自保,佛眼慧眼是不会误会姑娘。”

    “只恐,佛已忘了我。”话还没说完,外面已经响起婢子脚步声,轻轻唤着蝶儿姐姐。语声虽低,却是一句连着一句地急。

    蝶儿见她们一意只唤着自己一个出来,想来是被芝儿嘱了,不要一下子吓到七姑娘。她还真是细心,如此才作得真呢。

    轻手轻脚开门,见她们一个个惊恐得失了形状的样子,也故作惊奇道,“刚刚是什么声音,姑娘听了有古怪动静,正起来呢。”

    小婢们一个个战战兢兢道,“小南,小南像是中了邪,一直说有人唤她,一开始是唤门,后来是唤她,然后又是对不起七姑娘,对不起芝儿,左右不过是这两句话,像是疯癫了一般车轮地说,不停地叩拜。此事不知如何办,芝儿姐姐还在看着小南,特叫我们过来报信儿的。芝儿姐姐也是嘱着别惊到姑娘的,哪知姑娘听到了呢。”

    蝶儿作势欲气,“可是胡说,刚刚才是小南伺候着姑娘躺下的,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倒让你们说得魔障了呢。”

第五十章 气死风灯

    小婢们一个个战战兢兢道,“小南,小南像是中了邪,一直说有人唤她,一开始是唤门,后来是唤她,然后,又是对不起七姑娘,对不起芝儿,左右不过是这两句话,像是疯癫了一般车轮地说,不停地叩拜。此事不知如何办,芝儿姐姐还在看着小南,吩咐了叫我们过来报信儿的。芝儿姐姐也是嘱着别惊到姑娘的,哪知姑娘听到了呢。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万气。”

    蝶儿作势欲气,“可是胡说,刚刚才是小南伺候着姑娘躺下的,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倒让你们说得魔障了呢。”

    小婢已经要哭出声来了,“蝶儿姐姐,是真的,是真的,小南姐姐眼睛瞪得那么大,五官都扭曲了,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什么的样子,当真是可怖极了。几个人都拉不住她,力气大得很。”

    蝶儿做出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面前的婢子,天寒地冻的风中站了半天,却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姐姐快拿主意,晚了,只怕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蝶儿叫她们小心在外面等着,且不要惊了姑娘,这才回转身进去禀告。

    无忧凭在榻边。蝶儿轻语着,“一切如大世子所料。姑娘要起身了”

    无忧点了点头。蝶儿不慌不忙去寻姑娘的大毛披风,太急了反而不好。她们也只当着无忧是才起的。

    蝶儿给无忧仔细系了飘带,又将披风边角压得稳顺了,才扶着姑娘出去。

    无忧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蝶儿,蝶儿知道,是因着将芝儿留在那儿的事,自家姑娘一定是怕芝儿知道了是小南做的,会情不自禁。可自己竟然是疏忽了。

    一个小婢道,“这样的事,要不要去问大太太的意思。”

    蝶儿正色道,“胡说,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时候,已惊了小姐,大太太那里怎好也一起劳驾。锁严了大门,我们自己理会便是。”

    听说小南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前面挑灯的丫头手上,握得有些发颤,地上那团光晕微微跃动,给蝶儿轻轻呵斥了一声,才略略稳住。

    寒风扑得周遭万籁俱响,又显得格外混杂不堪,仔细听去就像是混有哀怨哭声。五更天上,正是鬼呲牙的时辰,除了七姑娘与蝶儿心上坦然,其余几个都是战战抖抖。

    再兼着想起前不久冤死的紫叶,那恐惧更是实了七分,一个个已觉吓得没脉了。惶惶惧惧地跟着七姑娘后面。

    七姑娘走近小南,夜风的罩影里,身姿袅娜如寒天花开,踏过被小南折腾过落满了血渍,衣屑与乱发的地面,仍然不沾丝毫污秽的绣鞋,轻轻停在小南面前。

    那绣鞋上的那朵忍冬是小南亲手绣上去的。与众姑娘绣的都不同,动了一色的线,更显得栩栩如生。

    小南知道是七姑娘,极费力地扬头,飘零如落叶的身子忽然一震,伸手想要抓住七姑娘,却被手疾的蝶儿给打开。

    小南徒劳地抓向空中,“姑娘救我,姑娘救我。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七姑娘看向四周,声音沉正深稳,字字铿锵,“拿一桶冰水来。”

    左右答应着去取。

    又看了姑娘的再一个眼色,兜头泼下去。小南大大打了一个寒战,才似从刚刚的魔障中清醒了一点儿。

    七姑娘只是恹恹瞧着她,“原来对不起我的人,也会遭了天谴。”

    小南膝行过来道,“是,是,是因为不忠于姑娘,而遭了天谴,这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奴婢再不敢了,求姑娘成全一死。”

    七姑娘目视着那道水痕顷刻结了冰痂,唇角微抿,已含了个冷笑,“你可知在这世上能得善终,也得是自己成全自己。窝囊之人的拒绝和窝囊之人的诉求都是一样的,只能被漠视。若小南这般,可等指使她之人前来救她便是。”到了最后一句,已是说给院中其它人的,语结了,转身移动一步,才回头看向小南,“这里无鬼,可你心上已经有鬼,会日日来缠的,你我主仆一场,好自为之才是。”

    小南哭爬着跟上去,“奴婢已知错,就是知道得太晚,那人也绝对不会来救我。奴婢只想只想赎罪。”说完,打着颤,咬破一根手指,“今日里,便是……”那血先是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如何会来呢,折损的也不过是个棋子。

    “住口,谁要听你动辄起誓发愿的。”紧跟在七姑娘身后的蝶儿厉声给止了。

    七姑娘看了看,夜影阑珊之中,摇曳不定的沉沉浓云,有一刻的恍若未闻,小南只道自己再无机会,再一次委首于地。七姑娘忽然道,“罢了,你们给蝶儿移了灯,暂且退下吧。”

    婢子们本是规矩地低着头,听到七姑娘让人将风灯交到蝶儿手里,闲杂人等全部退下时,懵了半晌。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姑娘吩咐么?这里自由我与芝儿来打点。”听蝶儿训斥,那小婢才缓过神来,交过风灯。

    小南见状,再次挣扎着上前,“奴婢只说一句,不会再错半步。求姑娘可怜奴婢心愿。”

    七姑娘目光向来漂亮,此时含了犹疑看向她,生生地妩媚含芬。只淡淡吟了两个字,“是么?”

    小南忽然变得精神起来,目光也变得神采奕奕,伸手就咬破一根手指,“小南对不起紫叶,已无机再偿。至于那原意,乃是要对姑娘不利,从今而后。小南眼里只有姑娘,再无旁人,以此指血为证,赎罪于姑娘。若违此誓,便还受今日之苦,不对,便是万劫不复。”

    无忧看她语气笃含深定,像动了真情。知道力气没有白费,却也只淡然而对。

    此时,天边已有了亮色,那些乱树中央,恍恍地徘回弥弥光色来。小南说完这句,便虚脱倒地。不省人世。

    此情此景,无忧心中从前当然无法漠然,而今却觉得,已是不能体会得更多,虽然百般不愿,却也是一样地明白,一日在这里面熬着,便要一日的手段。

第五十一章 风雨之拂身

    无忧看小南语气笃含深定,像动了真情。知道力气没有白费,却也只淡然而对。

    此时,天边已有了亮色,那些乱树中央,恍恍地徘回弥弥光色来。小南说完这句,便虚脱倒地。不省人世。

    此情此景,无忧心中从前当然无法漠然,而今却觉得,已是不能体会得更多,虽然百般不愿,却也是一样地明白,一日在这里面熬着,便要有一日的手段。或残酷或计诈,身不由己。

    转眼看向芝儿,芝儿明白七姑娘赞赏自己撑得起大局,轻轻向七姑娘躬身。她自己能得如此行事,只因她亦明白,小南是可怜之人,这事里虽是因她,可是真正颠倒乾坤的却是佛香前浸着的人。

    *******

    自从国舅府一别,这一日,是无忧第一次见到合周。之前,他弟弟云周的事,让无忧心系了个疙瘩,偏偏同一日里又承了合周的情,两相之权较之下,倒是让人莫可言语。

    而这人,现在就在眼前。

    合周目光冉动,似是伴风而送,轻轻落在无忧脸上,“听说,大公主想教姑娘书法。”

    这人一向这般,直奔主题。

    可那些根本不可与他共勉。

    所以,无忧只是蔼然和笑,“上次多谢公子相助。无以为报,过意不去。”

    合周眼里的凉薄目光好似化开,隐隐含着一丝真挚情意,“如此客套,怕是每次都要谢个不停,因为我太热心,总是做好事。”

    那样的目光幽幽如魅,无忧觉得不可多看,不着痕迹移开目光,只是随意道,“是无忧多舛。劳公子惦记。”

    “可姑娘似乎不怕。”合周语气上又转成疏淡心肠。

    无忧极轻巧地说,“是没有资格害怕。想来公子还要正事,无忧就不再烦扰公子了。”便欲行礼,先行经过。

    合周伸手拦住了,“我还有话说。”

    无忧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该听公子话的人来了。无忧再不走,那人就恼了。谢公子以诚相待之礼。”

    说完,绕过合周的手臂去。身后两重脚步声经过,一个远去,一个踏进。

    合周凉凉的收回手臂。

    “公子,让人好找。”娇滴滴的声音如三月春莺,动翅出谷,可听在合周耳里却漠漠离离地刺耳。

    回身与她见礼,“如此,有劳姑娘找寻。”

    焕离羞涩低头,“离儿做了什么,要公子道谢成这般。”说完嘴角的笑意已是合拢不住。

    合周面色如上等窑瓷闪着静光,目光不瞬,“风雨之拂身,都要感谢,更何况是姑娘苦寻之意。”

    焕离眸中有夺目星璀耀动,动情幽语道,“江浙公子数合周。公子故乡不是有如此说。离儿今日才是分明见识了。”

    合周一笑淡然,“谣传何可信。况且并不是士人之传,而是市井之谈,更加无从信起。”

    焕离笑得如蕊心含蝶,眨了眨眼,“那就是真的有此一说了。”

    合周轻揖一礼,语气沉静道,“姑娘至此,想来还有事,合周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了。”

    她漫漫冉动笑意,侵步在他身前,阻住了去路,“文安候府景致,虽算得上是匠人尽心竭虑之造作,可也太尽心了,就见了痕迹,在这一点上算是一个遗憾。”讲到此处,她眉尖一挑,“也是啊,本不是百年传下来的贵族,”神情上一倦,又叹道,“能得这样已经是不错的了。想来公子是不爱看的。我们国公府可是几百年的贵族门庭、于这个还精,不如……”

    合周转目瞧了焕离一眼,“哦,原来姑娘想要归家,只因合周亦是候府客身,恕不远送姑娘。”语毕,翩然转眼,疾步而去。

    “合,合周公子。”听合周捡了自己话里的漏子,焕离脸上些挂不住,气恼地跺脚。一边跟着的小婢转转眼睛,悄声提醒到,“刚刚,在姑娘身边经过的是七姑娘。”

    焕离一脸的不屑,“我当然看到了,居然还向我行礼。这么好的日子遇到她,还真的是晦气。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目光仍然眺着合周公子去的方向。

    小婢轻轻附耳,“奴婢总觉得,合周公子是听这府上七姑娘的什么话,才变得这样奇怪的。”

    焕离一怔,又向七姑娘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瞪了一下眼睛,“胡说,合周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怎么会听那丫头的。那不过是客气罢了。”

    “她那个样子可怜不实见的,最招男人疼的。姑娘也不想想从前的桐姨娘。”

    离焕从小与她娘亲一般诸事多疑,何况是眼前最珍视的合周公子的相关。儿时那些失意,如轻雪扬天,瞬时密布,寒风亦是豁起,扑打着她的高傲。若论个真招,她自己也是庶出,只不过,爹爹的大妻早早过世,娘亲从妾位上扶了正。眼中莹雪眸光刹时暗淡了几分,又恍起一股喧波来。

    如此沉着怒气,走出一段距离,转回头道,“这次,亏了你长了个心眼,看来,上一次告她那一状,还没有让她长记性。到底要如何,可要好好想想了。若她当了寻常,可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婢子听出了姑娘的意思,忙道,“姑娘这就打算回去了么,不去见合周公子了么。还有候府大太太那里也是。一早都是通知了的,小姐不去不太好。”

    焕离瞪了她一眼,不耐道,“让人去说,我身上不舒服。就不去见大太太了,反正,大太太不是有求我娘亲的事情么,应该不会在乎这个。至于合周公子,我会让他来见我的。”

    焕离从来说一不二,婢子不敢回驳,招来远远跟着的小婢陪着姑娘,自己硬着头皮去到大太太面前回话。

    其实,哪里见得到大太太,不过是要跟米嬷嬷道个短长。而且也必知如何的狡辩也是枉然。小姐失礼是实的。

    去时,因大太太诵经,米嬷嬷正在房里喝茶,听了手下人禀,特意迎了出来。

    这文安候府来去两遍,婢子已是了熟于心,此时,亦是急步上去先给米嬷嬷问好。

第五十二章 安然富贵

    焕离从来说一不二,婢子不敢回驳,招来远远跟着的小婢陪着姑娘,自己硬着头皮去到大太太面前回话。

    其实,哪里见得到大太太,不过是要跟米嬷嬷道个短长。

    去时,因大太太诵经,米嬷嬷正在房里喝茶,听了手下人禀,特意迎了出来。

    这文安候府来去两遍,婢子已是了熟于心,此时,亦是急步上去先给米嬷嬷问好。

    米嬷嬷向她身后打了打眼,见是独个,便携她手,“是姑娘要来见大太太?现下正诵着经呢。姑娘去几位姑娘处坐坐才是。”

    婢子赶紧摇头,“可说呢,初来时还是好的,路上这一段,侵了风寒,现下,正闹着不舒服,怕见了大太太过袭病气,大不敬,便头里往家里去了。”

    米嬷嬷惊道,“离姑娘金枝玉叶又讨人喜欢,大太太今儿个早起还称道着姑娘的事、喜爱得紧,如此,哪有再虚留姑娘的道理。且要仔细姑娘身体,小小年纪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姑娘一切都好,可是我们的福气。”

    “姑娘愧疚得不得了,本来是来拜见长辈,却如此失礼。是奴婢劝了几次,才肯回去的。有嬷嬷您如此通理之人在大太太身边,姑娘听了身上那不舒服都能好得几分。”

    米嬷嬷,“姑娘出身贵族门庭,克谨守礼得很呢。你心上还担着你家姑娘的事,更不多留你了,回去替我们太太问姑娘的好,难为姑娘懂礼,如此时候,还打发了你来讲说原由。”

    婢子一副忧急又感激的样子,“大太太心慈,嬷嬷也是通理的人。”千恩万谢后径自去了。

    米嬷嬷看看日头转了中天,上下整理得当,才挑帘进了大太太屋子。

    方迈过门槛,就听到大太太问,“离丫头可来了。”

    她忙紧步上前,毕恭毕敬道,“方才是离丫头身边的婢子来回,离丫头说是身上不好,打方才自去了。”

    大太太正拔着腕间珠串的手指“嗒嗒”地一下接着一下,“哔”的一声止住,恍然觉得刚刚的自己念的经,都忘了是哪一段了,“那丫头当真如此不懂得礼数。”

    米嬷嬷躬身,“只怕,因着大太太求了她娘亲,亦将对七姑娘的气,用到了大太太身上。到底是不聪明些,在您面前还使着如此的小性子。”

    大太太鼻尖哼了一声,“不成事的丫头。我还想着要予她些甜处,现下,瞧着倒是我见不得好了。”

    米嬷嬷知道大太太从无受人这般对待,况且还是个毛丫头心上定然是涨气,一时之间也少不得小心翼翼伺候,又道,“看来是个鲁莽丫头,又不精明,或可为太太所用。”

    大太太鼻间哼了一声。“只怕是扶不上墙吧。”

    米嬷嬷回道,“听闻几次的事情,都是因着七姑娘祸起。此一次,也断逃不出这个道理。至于今后,只要那位合周公子在府一天,再少不了这样的事情。”

    窗上是新剪的安然富贵的窗花,衬着正午时分的暖阳似是活灵活现,一切都是富贵满满的样子,大太太看了半晌,又重新转过头来,不屑一顾地说,“小女儿家的心事当得了什么用。既说是身上不好,也只打发人,当是身上不好,去看她莫亏待了她。若然是有用处,也是极浅的用处,可也保不齐要用到。”

    米嬷嬷低头应是,有一件事,说起来,已经被她压了整整一天,总觉得那不到一个好时机说,本想着今日里大太太心情会不错,哪知又冒出来了离丫头这件事扰了大太太心绪。

    如此略有些支吾,看已被大太太瞧出了首尾,忙不迭回道,“是大公主那边,说是要挑个吉时,来接七姑娘过去拜师之礼。”

    大太太手边的玉兔把件,正是大公主所赠,大太太从来是喜爱非常的,可此时却觉得太过耀眼,撂开一边,道,“没想到,她竟来真的,这一出,连我都蒙住了。到了现在还想不通他的意思。”

    米嬷嬷自然是知晓自家太太的所虑,宽慰道,“说到底,太太您与大公主是有过往的,当年大公主也托过您成全她的好事。七姑娘如何也论不过去是个罪臣余孽,现下,皇上也记挂着这宗事,外面也是一月风吹草动便旧事重提,想来,不仅成不了什么气候,不知哪天的睡梦之中又要被牵扯进去,拔了根。大公主不会不懂这个。”

    “怕她兴风作雨倒是其次,但只怕候爷与她系着血脉,一时糊涂做出违背圣恩的事情来。想想候爷如今的地位,可是血雨腥风中来的。若是一任候爷心疼她们母女的光景下去,只恐会坏了整个候府的前程,光是想想就叫人忐忑上下。你是局外人,倒要看看,这里面怎生个路数。”大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再叹出。

    米嬷嬷低声道,“不如押宝在长公主身上,如今老太太给七姑娘闹得也是活动了心思,三爷又向来在候爷身边说不上话,能说这个话的也就只有长公主。”

    大公主当年因瞧上了现在的太守,是大太太的哥哥帮忙过的话,递的相思叶。可那时,自己家里也已经问大公主要过了好处,大段的赏赐自不必说,现下自己三弟的将军一职也还是大公主给的好。

    大太太一时沉静不语,“怎么跟长公主说这个话,她连个意思也没有。候府上下也未拿此做个事,我兴师动众去说了,反而露了行迹。此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们说是让我们选么,这里面也有一些起因,不过是候爷最近得势,给候府的脸,他们掌权弄势的人最通这个。我在想,这个事,到底又是不是候爷从中求的她,也未可知。”

    米嬷嬷吓得什么似的,“还是太太有远见,若真的是候爷的意思,我们去跟大公主提,大公主弄不好会去问候爷的意思,反倒成了不打自招,可奴婢想着,这个会不会是候爷的试探。”

第五十三章 名目

    大太太一时沉静不语,“怎么跟长公主说这个话,她连个意思也没有。候府上下也未拿此做个事,我兴师动众去说了,反而露了行迹。此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们说是让我们选么,这里面也有一些起因,不过是候爷最近得势,给候府的脸,他们掌权弄势的人最通这个。我在想,这个事,到底又是不是候爷从中求的她,也未可知。”

    米嬷嬷吓得什么似的,“还是太太有远见,若真的是候爷的意思,我们去跟大公主提,大公主弄不好会去问候爷的意思,反倒成了不打自招,可奴婢想着,这个会不会是候爷的试探。而那试探之前的意思是早动了猜疑?”

    大太太一双水眸添近思索,“候爷读书最多,与我们转动心思,当然不在话下,有些事,他是不愿与我们论短长,幸好我娘家还在盛时,又有几位兄弟是助得上的。要不然,少不得要有与我掰扯的事呢。还从哪里得来如此的清静。他们外面都道我旺着,哪知这些内里的。”

    米嬷嬷知道大太太心上不痛快,自打那位姨娘家出了事,足有几月候爷都没有来过她屋子。

    若是寻常,还可以跟老太太吐吐苦水,偏偏左贤王的儿子骑马摔了腿,说是最喜欢听候爷讲经史,央着候爷日日陪着他。

    这样候爷便天然得了名目,再不进大太太的屋。大太太心上不痛快,也是有口提不出口。

    米嬷嬷劝道,“候爷早晚会知太太您于文氏一族不同于别人,此时,大公主既选了七姑娘,无论是明里暗里,都是与太太的一桩往来。太太可想着,三哥儿的事还要借助大公主,这才是赶巧的时机。”

    大太太看向她,一时未解她话里的意思。

    米嬷嬷轻道,“太太也给同着他们一般,以七姑娘的名义,往大公主那厢去。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哥儿得脸,七姑娘再怎么闹,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大太太日后只会母以子贵。”

    大太太道,“这样的好事,何时能轮到我头上,似乎是从嫁给候爷那一日起,用尽了这一生的福气。恍然回首,两手皆空。”说完叹息一声,目里幽幽转着不可测的幽光。

    米嬷嬷摇头道,“太太心诚,必得佛祖眷顾,况且钱能通神。天家的公主也有自己终爱之物。只需一刻让太太握得先机即成大事。”

    大太太又向身后的榻上歪着了,半晌道,“若只是一般礼遇便寻常了,重金是当然的,也要堂堂正正,一点心虚都没有才是。如何让她的目光只看过三儿?”

    米嬷嬷道,“大公主金枝玉叶,眼界本就不比一般,那些个俗气金银,只恐是看不上的。眼下,各房虽未各自分出,可是帐上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出项,几位太太不免又要红了眼睛。万万不可躁进了。”

    大太太但只眯了眼,“七姑娘一下子成了罪臣余孽,非但如你我所想的,让她脱了老太太的眼,眼下的光景瞧着,倒像是老太太更加宝贝了她。如今这趟既是七姑娘的名目,我们就从老太太那里取这些东西来。”

    米嬷嬷听了一喜,脱口道,“这样的没得是一箭双雕。”

    大太太只是淡淡道,“这世上事,怎生是个真切的好,又怎生是个真切的坏,老太太也是个心里通亮的人,你当她不知,只怕是明白得很。装着那糊涂而已。”

    米嬷嬷一时慌了神,还道着大太太是说如此不当,大太太已开口,“不过是为了候府的长远打算,候爷现在得了势,可是花无百日开,人无千日好,老太太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那候爷你看着有大聪明,却是最最的正真固执,必不肯行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往细里看,我们这些妇孺倒需顶个门户。”

    见大太太向她点点头,米嬷嬷早已会意,为大太太准备去见老太太的穿戴。

    等进了老太太屋子,才知道,老太太听了姑娘们教的。对花入眠呢。

    大太太微笑着问倾月是怎么个典故。

    倾月笑答,“可说呢,是我们老神仙问了七姑娘如何长得像是朵花呢。七姑娘便回了老神仙,是因为常常对花而眠才这样的。又说,要在午时一刻整整入眠呢,等姑娘们去了,老神仙就让我们看着点儿叫呢。”

    大太太向来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虽然上了年纪,却最是孩子气,这些事看着可笑,却是喜欢。当即也做得真事儿一般,羡声道,“最是老神仙灵通广大,偏就笨了我们这些没福的。好在有老神仙导着,也叫我们看一步,学一步。总不至于混到无地去。”

    语尽了,听到帘子里老太太在叫,“这话说得真好,可见这一阵子没少抹了你夫家的蜜去。”

    大太太迎着声挑帘进去,道,“那是候爷家的蜜传得天下香啊。”

    见老太太要起,忙过去亲扶。

    老太太就着她的力起身,笑瞧着她,道,“你那夫君娶了你,真是好端端的福气。”

    大太太,“我如今只管着捡老太太看不上眼的福气,所以日子合意得仅,这福气虽不是天生,可是得了老太太的真传,想必也是不同的。”

    哄得老太太笑成一团。

    又服侍着老太太进了宜养的药丸,才提起大公主让七姑娘去行拜师礼的事。言语间带出大公主好字贴与画作的事。

    老太太一脸笑意地听着,“让七丫头去学着,也是一桩好事。她外祖家无德出了那样的事,亏了这孩子福气大,才留条命下来,之后不图青云之贵,多近贵人也总是好的。我怎么瞧着你还有另外的意思。”

    大太太只等着老太太瞧出这一桩来,也不再掩,直道,“三儿年纪也不小了,可却不像他爹在这个时候读书有个起色,更别提比上三叔家的大世子,做媳妇的为这个头疼。”

    老太太亦是点头,“他那老子确实不是护赎子的人。”

    大太太听是说候爷,便默不作声。

第五十四章 进谒

    老太太一脸笑意地听着,“让七丫头去学着,也是一桩好事。她外祖家无德,出了那样的事,亏了这孩子福气大,才留条命下来表面上同众丫头一般,内里吃了多少忧苦,之后不图青云之贵,多近贵人也总是好的。我怎么瞧着你还有另外的意思。”

    大太太只等着老太太瞧出这一桩来,也不再掩饰什么,起身近到老太太面前,扶了老太太手臂,亲眤无限,直言道,“说起来七姑娘要媳妇心疼了一阵子,可眼下也总算有了着落,日后也必是有福之人。倒是三儿年纪也不小了,可却不像他爹在这个时候读书有个起色,更别提比上三叔家的大世子,做媳妇的为这个头疼。总想着若是我们做长辈的不为他计量,日后误了他。”

    老太太亦是点头,“他那老子确实不是护赎子的人。孩子都到了这般年纪也不为他多想想。”

    大太太听是说候爷,不好再行多说,便默不作声。

    老太太叹一声,反扶了大太太手臂,才道,“三儿虽是爵位上的正苗,但到底因着年小,又得了偏疼才不拿事些,你也别狠逼了他,让他受苦。罢了,我那里还存着吴画与王字,你都拿去送了公主。我们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日后如何的情形,也只靠了他自己。他那老子,我们也助了他风轻云淡。”

    大太太执意不肯。眼中已经闪闪泪光。

    老太太道,“这又有何拿不得了,孙子是我的,孙女亦是我的。往哪里说,都是我最占得便宜,怎么能巴巴地做只铁公鸡。只是,这番事,就不必向着她们说了。我年纪大了,总爱听些好听的,那些争啊,夺的,让她们自闹去。一般的事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囫囵过去,可是候府千年万年的续上,便再糊涂不得。”

    大太太推阻了几次生生地痛哭了一顿,老太太亦不肯收回。便只接了出来。

    翌日,给公主那边妥信。便带着七姑娘去王府。

    蝶儿举着烛台,一边给七姑娘挑衣服,一边埋怨着,“原该好好准备的。可大太太那里老是捂着消息,等着事到临头,才让我们着急。公主门庭,比不得别个,今夜姑娘又要睡得少了。”

    无忧倒是淡然,“这般事又不新鲜,白气了去。那些衣服首饰也不必找了,公主生在天家,难道我们还要以什么盛状压人么,只得个大方得体足矣。”无忧不是不清楚,相比于大太太,亲近自己这样的罪臣之女并无一分的好处。

    至于那个不可或缺的理由,不必烦想,总会揭开来。只是不知是不是自己能承受得来的。现下也不想早早忧心

    蝶儿也想到了这一重上面,有些担心道,“就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不是好意。”

    无忧冷笑,“不会行尽天下,不与好人遇吧。”

    蝶儿极是笃定道,“叫花子还有三年的好时气,便是她们再恶,也总越不过天理昭昭去。”

    大太太虽然处处掣肘,总归有老太太在上面规着,一直以来都是暗里使绊子的功夫。这回上却是天家的公主……便是个眼风,也是风起云涌。自己并无十分的确保能游刃应付。总归是走一步是一步。天无绝人之路。

    到了向晚时分,大太太唤过无忧,讲一番王府仪制。

    无忧一一恭谨应了。

    察看大太太颜色,只是平常,一盏茶的功夫不闲不淡地嘱咐几句礼仪,便叫退了。

    翌日是正时,无忧早早收拾得当了,等在府院前,候了半晌,大太太才扶着米嬷嬷的手出来,无忧问了安,与大太太一同上车。

    一路无话。不多时给人迎进王府花厅之中待茶。

    大太太转头看了一眼无忧,无忧微不可察地点头应着。

    厅中暖如三月阳春,花几上娇蕊艳艳,公主端坐正中受了无忧的拜师礼,一壁让身边的姑姑扶七姑娘起身,一壁抬眸缱绻一眼那袭银珠团瑞如掩在福堆里的命妇,悠道,“夫人倒是为本宫之事,劳驾了此趟。”

    大太太赶紧起身上前,垂首道,“公主折杀了,无忧何德何能得大公主青眼,臣妇是怕她年幼鲁莽贻笑大方,才一道追随而来。扰了公主清闲罪该万死。”

    公主温笑之间大气华彩,似有真真的敬佩之意轻舒字里行间,“夫人一向如此,事无巨细都真正的操心,我与无忧无主臣之分,只是忘年之交。能有这个想法,也是因术士占得无忧八字与我的最是相宜。”

    大太太见大公主性致酣然,趁机献上吴画与王字。

    大公主笑道,“就怕你们这般大动干戈,索性才简简单单操持这个事。”

    大夫人赶紧换上一脸的愧疚神色,“本也是微末家藏,当不得什么宝贝,若是公主摆开了排场,左右就成了拿不出手的了。”

    “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大公主向两边挥了挥手,便有人紧步上前接过大夫人手里的宝盒。

    公主座边的姑姑由打婢子手中接过宝盒,启开来,取出了吴画与王字,但见公主,平和眉色陡然生出一道悦然来,“可是真真的宝贝呢,如此的,便是宫中都是罕缺。”

    大夫人道,“不过是家中祖上恰巧藏得了,老太太一直收着,我们妇人瞧不出什么好来,想来,要送到公主这来才有大用处。”

    大公主既悦了,当然也瞧出了大夫人有一肚子话要说给自己听,便对身边姑姑道,“你领着七姑娘到书房那侧瞧瞧,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也要熟识才好。”

    无忧起身辞去。

    大夫人陪笑观着,大公主又品了一道茶,才道,“如此大礼,本宫也不好大模大样收了,还不消了你的愁。便是何事,说来与我听听。”

    大夫人起身福礼,“公主向来火眼金睛,如何藏的心思,也逃不会殿下眼睛,这样的事原是不该提的。只是臣妇三儿羸弱不成器,候爷又向来不肯予他有私,有赖大公主提携。”

第五十五章 大公主

    大公主既悦纳了东西,当然也瞧出了大夫人有一肚子话要说给自己听,抬头看看无忧,对身边侍候着的姑姑道,“你领着七姑娘到书房那侧瞧瞧,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也要熟识才好。”

    无忧起身辞去。

    大夫人陪笑看着无忧出去。

    大公主同着大太太又品了一道茶,落了杯,才道,“如此大礼,本宫也不好大模大样收了,还不消了你的愁。便是何事,说来与我听听。”

    大夫人起身福礼,“公主向来火眼金睛,如何藏的心思,也逃不会殿下眼睛,这样的事原是不该提的。只是臣妇三儿羸弱不成器,候爷又向来不肯予他有私,臣妇不敢指望,他自造化能有如何的出息。思虑了很久,想着若然是有赖于大公主提携一二,才是他的福气。”说完屏起气息,静待着公主答复。

    大公主听了微微沉吟半晌,“那有何难,便让三儿与鸣得他在一起读书便是。朝上的事,我们妇孺之辈懂什么,可左不过将孩子培育成了才,给这家国贡力总是不错的。固然是我们为他们计深远,可也要他们自己得力,方是为皇上分忧。大太太虽是忧着自己的儿子,岂知也是想为这家国添力,候爷之子不可辱没。”

    大夫人早已是喜不自禁,听到了此时大公主仍将事情说得体面大度,便知深了大公主的油滑,当下也奉着皇上的好。又将大公主再次千恩万谢了一遍,才告退。

    大夫人去了之后,无忧给人引着,再次来见大公主。

    大公主早换了天风和月金丝连珠锦,那珍珠串得如同天上飘落的雪瓣,珠珠明媚柔泽,衬得大公主肤色愈发莹碧可人。稳当当地坐在那里,自成一段富贵威然。

    无忧走上去见礼,贪看了一会儿。才低首恭立问安。

    大公主轻笑一声,“小丫头在看什么?让你瞧久了,倒是本宫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们可都不怎么看我呢。”

    无忧仍旧低首,却回答得格外清楚,“是在偷看人人神往的公主殿下。不想一时痴看住了,在殿下失礼了。请殿下责罚。”

    “不该见的人若是见了,亦有可能不是好事。这个你可想过?”公主虽是蔼然而语,却十足的话里有话。挑起目色间添香含威再笑时已是眸光灿烂。如此精致又明媚的女子。

    无忧虽是恭谨,却亦有几分不卑不亢,“臣女有幸涵泳于公主天恩当中,必定得公主福佑添得福禄。如何的坏事都会沾光变好。”

    良久,大公主没有出声,无忧心中已是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般度过一生那么长时间一样的煎熬。

    直到大公主已是忍俊不禁,“小丫头好是邪乎,便是看一眼本宫,就能成全得了福寿?今日里你若是摔了跤,必定会愿本宫这天恩不济了。”

    “无忧刚刚出门就见得艳丽云霞,可见公主天恩是真的。”无忧字字郑重。

    扰得大公主又是会心一笑,“小丫头小嘴抹蜜才是真的。不过我却爱听,可见我是个浅薄而有福气的人。”

    “大道至简,公主殿下能闲常人之所忙,才是真正的得于道。”

    “难怪老太君年逾古稀还是鹤发童颜,想是听你蜜里调油的好话,才葆得春华。我呀,还有你这小丫头不知的好呢。”说话间在婢子奉过来的铜洗中净了手,又拭得净了,才从手边宝盒里取出字帖,展开来观瞧,一时陶醉得连语气都带出来了,“你可知,这写字也是如同一段修行。世味繁杂,墨味才最是纯真。”

    无忧边是寻味边是笃定道,“能静下心来放弃诸般般烦恼,但见诸什之下全是墨香冉境最是无尚的修行。”

    “果然是聪明的孩子。人的风骨亦在这字里行间,我想我会因这字喜欢上这人。世人皆道我眼高于顶,其实就只是爱煞了这笔墨之间。”语罢看向无忧,“如此才会无有顾虑,要你到面前来。我要不是何人,而是一段天然的悟性。”

    见大公主拿起字帖来要描,无忧便上身研墨,大公主沉静其中,室中一片静谧。足足摹得了大半晌的时光,才歇了手。

    转向无忧,“小丫头将我说得跟个神仙差不多,是以,本宫不懂得教人的。原是不知道原因的,自你来了,才得了其中原由,看来是因为长得太美了。”

    等到无忧从宫室中出来,蝶儿早已经望得脖子疼,可一见自家姑娘出来,忙给披上狐狸毛出锋的斗篷,紧张着抹一把冷汗,“功夫可真的是不短啊,大公主她人还好相处吧?姑娘还适应么?”

    无忧向她做了个嘘声的眼色。她才止住,唬得谨慎起来。可脸上的忧虑并不能散去。无忧想着要赶紧告诉她才是,否则她不知如何的悬着心。

    一路向外出去。冷不防一个小厮冲撞过来,直接夺去了蝶儿手里握着的王府的令牌。

    才刚要叫出声,一转眼这人便没了影子。

    蝶儿又要冲动去追。无忧拉了她,“慌什么,这里不是候府,凡事不可造次,回去找大公主便是。”

    返身时,正瞧见大公主身边的姑姑出来,直向她主仆二人过来,“姑娘芳华年纪,腿脚上轻便,奴婢不得脚力来得晚了。”

    无忧亦向她行礼,“姑姑年长怎可以奴婢相称。”

    “承姑娘懂事,照拂老奴。殿下想着姑娘新来乍到,担心绕了远儿,这才……”目光看到蝶儿一眼惊慌,忙转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蝶儿刚想开口,无忧笑接道,“我们粗心,遗失了令牌,要烦请姑姑带我们一程。”

    那姑姑再次行礼,“姑娘聪慧,讨得公主欢欣也是对老奴的一桩好,这边请。”

    无忧亦回礼,做出请姿,与这位姑姑携行。

    走了一段路后,无忧笑止道,“姑姑请留步,前面的路珠儿是记得的了,至此拜别了。”

    姑姑收了步,微笑还礼。仍旧目送主仆离去。

第五十六章 诗已非诗

    蝶儿刚想开口,无忧已经抢先笑接道,“我们粗心,遗失了令牌,要烦请姑姑带我们一程。”

    那姑姑再次行礼,“姑娘聪慧,讨得公主欢欣也是对老奴的一桩好,这边请。”

    无忧亦回礼,做出请姿,与这位姑姑携行。

    走了一段路后,无忧笑止道,“姑姑请留步,前面的路珠儿是记得的了,至此拜别了。”

    姑姑收了步,微笑还礼。仍旧目送主仆离去。

    出了王府,无忧刚要上车,车夫慌张来报,车子出了毛病。

    无忧扭头向蝶儿道,“我也正想走走。它这坏得也算是时候。”

    蝶儿紧跟上自家姑娘步伐,已在一边偷笑,“可是上次出来瞧了外面,姑娘也动起了常来外面走的心思呢。”

    无忧笑而不语。

    大街之上虽是喧闹拥挤,却无计动心思的繁琐,让人如何不起畅快游玩的心思。

    刚想说个什么,前面拐角处突然转出人影,只是他的穿着打扮让人有些接受无能,大寒时节里,只着单衣,手里捧着中衣,就这样冲过来。已经快要到了身前,也不见有减速的意思,心上惊了惊。

    蝶儿急忙挡在无忧身前,“哪里来的莽徒,在我家姑娘面前造次。”

    莽徒的反应居然是开始脱衣服。

    这下,连蝶儿也呆了。半晌没有言语出什么。连指着这人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无忧反而是镇定的,因为观察到那双眼睛灵动敏锐,绝不是痴儿生滞形状,那么,他做这些事就一定有动机。无忧之所以声色无动,就是等着他先道出来什么,自己再施应对。在她自己身上费心劳神的事情太多,又大多关着生死,比得眼前这桩倒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了。

    此处是一个僻静的转弯处,再加上,无忧她们此时是挡在入口的,外面的人又瞧不到里面,是以并没有如何的人众围观。无忧想这很好。现下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身体很好。脱到如此地步,还能不动声色,不仅不动声色,细细观瞧起来,其实是犹带几分惬意的。不对,还好像是得意。

    原来,自己在大太太心中已经猛如蛇蝎,可以让大太太想出如此奇绝的办法来。所谓恨者,大抵得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

    这人的目光逶迤过蝶儿绕到无忧脸上,一脸要她看得仔细的样子,“要退婚的话,可以现在回去告状。”

    蝶儿仍是一头雾水。无忧联想到刚刚令牌的事,却已经有几分明了了,看来,这位是王府的大世子了,而且将自己认成了别人。

    脸上的表情仍是镇定平和,字字都如珠玉落盘,清脆笃定,“我很是愧疚,给了世子误会的可能,但只,世子需求婉拒姻缘的人,并不是区区候爷家的庶女。”语毕,轻轻福礼出步,绕过这人向前。

    周遭的死寂,与咫尺间的车水马龙显得格格不入,好似自成了一片天地。鸣棋回望之中,那女子,如天地间的幽兰,涉水而去,带一世馨香,不世情动。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微妙之极。

    身后有个声音咋呼着,“世子怎么可以真的这样,会冻坏的,但是成功了么,那个那个什么什么郡主,被吓跑了么。”

    头上被打了一下,“我以为你能做得好,真的是高看你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昌国的郡主。”

    兴瑞揉着脑袋哀叫着,“那,那世子这可如何是好。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这可如何是好!”

    “掌了你的嘴是好。”这公子说完,反倒笑了起来。返回身向公主府而回。

    兴瑞只觉得是迷雪纷扰还是怎么回事,刚刚自己请罪世子脸上并不见怒色,反而很是开心,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一时不能摸透世子的意思,莫不是先抑后扬,“世子,世子。”兴瑞惨叫着追上去,“世子还是先披上衣服,这样会着凉的。”

    蝶儿回去的路上仍糊涂着,“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事呢,怎么会认错人呢。刚刚姑娘的意思是说,这位是大公主家的世子么,他将姑娘错认成了与他有姻亲的姑娘么?还以为这一出古怪都是大太太闹的,却不是么?”

    无忧语声淡淡,“既是不相干的,何苦去动心思呢。”

    蝶儿用手捶打着脑袋,“对啊,真真的舍本逐末,大公主才是关键,就是不知大公主这次真的是恬淡心思,还是……毕竟中途与大夫人单独会了一阵子。不知是在说什么。”

    无忧敛眸,一丝冷意从唇角升起,“是她最会的结党营私,送了大公主比奇珍异宝更能打动心思的独好,画作同着字帖。这与她一贯的行径并没有什么出入。”

    蝶儿听了也是心上发沉,忽然想到,“如此,可是走了各家上的账面,那么三房与四房只怕会是不喜,三太太与四太太明里头与大太太一心,可是暗地里也少不得恨着她钻营。”

    无忧摇了摇头,“那两般宝贝,只动一个就是价值连城,只是以我一个庶女并罪女的名义,如何动得了整个候府的进项,定然是别有来处。”

    蝶儿眨眨眼,“姑娘指的老太太那里。可大太太如何肯为姑娘做到这般。惊动了老太太不说,她又何必为我们动这份心思。连这般的奇珍异宝也割舍了。”

    无忧仰起头望着天边红云团成火焰颜色,“听大公主的意思,三兄长要到王府去读书了。心思是在这里的。”

    入了候府,给老太太与大太太请了安,回转自己的院子,终是坐下来喘了口气。

    蝶儿也默声了一些时,等到给姑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蝶儿又扁嘴,“就知道大太太的真正意思是在这儿了,将来三公子,便是跟着王府的世子,也能混得到个可喜可贺的地步。也是呀,总是要让她得到好处,她方肯不坏事。“见姑娘起身移到案前,忙问,“但是姑娘是要练字么。”

    无忧点了点头。

    蝶儿熟练地铺宣研磨。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室中肃静了一会儿,蝶儿忽然惊声又捂住嘴巴。

    无忧并没有看她,自语一般,“看出来了么。”

    蝶儿道,“姑娘换了字体么。”

第五十七章 石孔

    入了候府,默声了一段,等到给姑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蝶儿又扁嘴,“就知道,大太太的真正意思是在这儿了,将来三公子,便是跟着王府的世子,也能混得到个可喜可贺的地步。也是呀,总是要让她得到好处,她方肯不坏事。但是姑娘是要练字么。”

    无忧点了点头。

    蝶儿熟练地铺宣研磨。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室中肃静了一会儿,蝶儿忽然惊声又捂住嘴巴。

    无忧并没有看她,自语一般,“看出来了么。”

    蝶儿道,“姑娘换了字体么。”

    无忧点点头,“嗯,看大公主不是一般的喜欢王羲之。短短的一个时辰提了几次。”

    “可姑娘是一向喜欢颜真卿的么。而且要换成另一种风格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会很辛苦的。”蝶儿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

    无忧用笔头舔饱了墨,“到现在,还是看不出来大公主的意思,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

    蝶儿心上叹气,语气里不敢带出半分,让姑娘忧虑,可有些话又觉得是不得不说,“蝶儿在想,这样的事会不会是候爷所为,或许并非坏事。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当真拿出来那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是连带着三公子,大太太再怎么只顾着自己,老太太也不会做了借用姑娘名头,却无姑娘好处的事。”

    无忧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可她想的更长远,“要是有心使绊,当然也不在眼下,况且,她真正想的,是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未必能在大公主面前立得了足。到时候,她才是真正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个便宜。说到了底,在大公主这件事上不在其它,便是看我自己的了。”略放了放笔,看着簇簇跟跃的烛台,”我们到了此时,也要尽力入戏了,只盼着不是一入一生的戏份才是。“

    室内再次寂声,唯余毫端濡过宣纸时如蚕噬叶的声音,到蝶儿打了几次瞌睡,再默默给无忧添衣时,月色已经移了西窗。如此竟是熬了整夜。

    第二天亦去王府,不过,却是王府的家宴。当朝太后诞有三位公主,大公主的妹妹二公主下嫁河间王亦是当朝美谈。今日里的主宾便是这位河间王的大儿子善修,听说比大公主长子还要大上两岁,虽然年纪轻轻已经杀伐决断,享誉朝堂内外。这次从疆地凯旋回朝,又得了天子重赏。大公府设宴正是为这位世子接风。

    大公主在前厅操持,无忧换好了童子的装束,被放任在后园游走。

    能随便走走是好事,可无忧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些秀丽字迹,恨不得一时生了灵璧之心,将它们写得一般模样,讨得大公主的欢欣。一路走一路叹,这点机缘可不能结在它生里,这一世,她只求这个。

    想得久了,再看看四下,真是觉得自己如此,暮灰死心的样子煞了这一园的风景。

    王府的后园除了匠心独运,其实,也是得天独厚有许许多的奇石。因为习字的原因,无忧亦偏爱这些造化神秀的怪石嶙峋。

    一开始放落了心思,想四下游走时,给蝶儿劝着,还只是沿着规矩看看。

    后来,想着前厅人虽然多,却少有在这寒天独赏后园的,能有这样的兴致的恐怕再无二个。便卷了衣襟想,略略走上一层,去看看平日虽然垂涎却不敢多看一眼的群石。

    怪石冷硬,乖张肆意,却是真实自然。大公主家的后园在布石上很得意境,一脉怪石,铺铺叠看似危如累卵,而那个中趣处,偏又在危如累卵的当心处。

    一直爬到那个中间,才发现,中间竟像是别成天地一般,不知如何精选出来的天然石块,拼凑粘连,宛如浓缩世间繁华的一个小小石头王府,不得不赞佩如此奇巧用心。

    候府也有很多怪石,但是,比之这里如云如幻的一种奇怪石头,只能是逊色万分。无忧试着找到一个很好的方位,伸出手去碰了碰,石头拼接部分纹丝未动,竟然是靠互相之间借力、稳稳地组合在了一起,有如天然的榫卯结构。此时,完全顾不得蝶儿在下面火急万分地唤她,又向里面更进了一重,触景生情自语着,“天生旧物不如新。”

    语毕,正在连环反复感慨从前,感慨现在之中,忽听得有人惊声,“你一个小童子竟也懂得等闲变却人心的道理?”

    无忧足下摇了摇,被一块凸起的怪石扶拦住身子,险一险就要掉下去。挣扎撑住,才有力气,移出心思,向那声音方向上看看,圆孔的另一侧,立着一个同样穿着童子装束的人。偏偏那孔太小光是一张人脸也看得不周全。思绪回返,才想到看不全,他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如此才真的是万幸。

    无忧小心翼翼道,“你也是偷跑出来的。”

    那长长的圆孔中不能尽得他此时的表情,猜想应该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话,无忧已经放弃他会实话实说的想法,冲着那石孔实心实意道,“是我的不好,不该问的,你也不要问我。”

    天边飘过几道云霞,小童子立在圆圆的石孔外面被逸向外侧的石头遮住一半的脸。如云的石头轻轻幻起的影子,叠加在他的影子之上,这样连他的身形也分辨得不太清楚了。他半晌没有出声,无忧也不去管他,只是更向上面看。

    时间长了,都快忘了对面还有一个正在偷懒的小童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那种想法是所有的人都该有的么?”

    无忧过的是自己都顾不过来处的人生,突然被这么问起别人的情况,禁不住要去用探索的目光,移回到圆孔石头的对面,冬有初七寒风略温,之前的寒意都好似减淡,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在心底延伸,因为是在站在高处一仰头就看到周流无碍的云,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将心比心,于是直言不讳,“不仅会那样想,还会想得更加仔细。人们都是那样的。”

    看得到那人似乎是在点头。

第五十八章 奈何雨

    都快忘了对面还有一个正在偷懒的小童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那种想法是所有的人都该有的么?”

    无忧过的是自己都顾不过来处的人生,突然被这么问起别人的情况,禁不住要去用探索的目光,移回到圆孔石头的对面,冬有初七寒风略温,之前的寒意都好似减淡,一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在心底延伸,因为是在站在高处一仰头就看到周流无碍的云,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将心比心,于是直言不讳,“不仅会那样想,还会想得更加仔细。”

    看得到那人似乎是在点头。

    那个似乎不着任何世俗气,很是清奇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就只是点了个头而已,但无忧已经忍不住再次出声,“世上只有不动声色的脸,却绝不会有真的不动声色的心。”反正这个看似极近的距离,其实是要绕得很远才能够到达彼此面前的设计,所以无忧想放肆自己大胆一次。

    对面的童子又不说话了。

    这样的对话也当然足够叫人哑然的。后面没有再听他到底说不说些什么,提起裙角跃下奇石,觉得心情变好了不少,就像是又准确又优雅地扔了那些不好的东西。也像是将夜色中掉落在身上那些黑色的重物全部都扔了,然后,天下大白一样。

    回去的时候,大公主仍在陪客,无忧墨了几篇帖,便被那位姑姑打发来的人,说是今日大公主不过来了。没有一丝可以偷懒的轻快,收拾东西的时候又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位怪人,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冒失了。之前觉得出的舒服,现在全都破灭,只是觉得不安。

    接下来,一连三日,无忧要做的是洗毛笔。那些不安,担了几日,还不见有什么迹象,稍稍放得些心来。

    继续洗毛笔,一根一根,认真仔细,大公主说这个亦是修行。

    当然是修行。大冬天的是用冷水。冰冷刺骨的水中还要手指灵活,一点点涮净毫端的残墨。也绝对是苦禅,还是苦禅中的最苦禅。

    蝶儿心疼的要来替换,无忧不允。都说是修行了,何可找人代替。就算是比这个更难的,也没有理由推据。

    她其实也未觉得眼下这般窘境是出乎意料的事件。到了她这步田地,无论是对花还是对月,只要想起那些心上的事,都能立时生成梦魇,从来都是如此。

    静寂庭院忽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又狠又快锵锵入耳。细听时,那声音不仅无有绝断,还有由远及近向她这边靠来,已是听实了的。

    还未想得到底时何种东西相撞出声,一双人影随即跃入视线。

    但其实根本无关紧要。这一府之中,任是人,还是物,都是她动不得,想不得,摸不得,看不得,也说不得的。

    无忧收回目光,坐而不动。与身后的亭台楼殿谐成安然背景。应该不会轻易被发现,当然也就不会打扰到他们。

    繁乱的格斗当中,她最先时移过的那一眼并不如何细致,只看清那一双男子皆是衣带鲜带,明玉柔泽。

    但世事如此的爱凑个热闹,这一双格斗之人,绕到了她面前。距离不过是亭内亭外。只有美人靠相隔。

    剑影翻覆之下,锐光如金刚霹雳般扫过亭中栏柱每一寸木理。蝶儿惊得轻声唤姑娘。无忧却再没投过去一眼。

    ********

    繁华宫城之中禁闭森严,当然望不到塞外寒风瑟瑟,连那些守将是否顺利逃脱王爷也不想知晰。从小在这其中长大,可去了一次塞外,再看到这般亭台华贵,善修就只是满腔的怨气。它们只是冷硬如君王的心肠。

    对一切嗤之以鼻时,忽然发现亭中一个专心致志洗着什么的小姑娘,静如处子,对他与鸣棋的刀剑相向,充耳不闻。

    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他们忽然停了下来。

    就算是无视一切的鸣棋也停下来看向那亭子。

    善修当先收回目光,语气清冷如千载寒冰,“我不会再应王爷的差。”

    鸣棋声音里满是吊儿郎当,“不是你自己的修名造利么?人生本就有取舍。边关讲和,利大于弊。为了要救他们,搭进去的那些值得么。兄长当以王家为重。”

    善修抬头目光逼向鸣棋,“可他们以为,为王爷将命留在那里也是值得的。”

    鸣棋不疾不徐地摆开着手里的剑道,“你是给他们来要身前身后名的么。那要到了。我去跟父王说,他们的愿望其实这么简单。他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善修沉声打断,“你会为今天这个决定后悔的。”

    鸣棋嗤地笑出声来,“这个要问佛祖。”仍旧一副,无心会神的散漫样子。

    终于洗得了最后一支大笔。仔细抖了抖水珠子,无忧抱起大个头的毛笔,走下台阶,一双云头上殿靴出现在眼前,还不等她抬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头顶上已响起的声音,“如果已经是这样,再用明大哥千辛万苦得到的雪狼毫的话会得到天谴吧。”

    下刹,无忧已经看到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被那样的眸光震惊,传说中“断绝间的从容与肯定。”

    手中的狼毫毛笔已经被人抽出。

    感知到这一情况时,那人转身已经行去,无忧抬眼时,只看到他最后瞥向自己的目光。是复杂中带着肯定,亦蓄满哀伤的眼,那是自己从镜曾看到过在自己眼中出现的伤情。竟如此的相似。

    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无忧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转身时,另一个身影已经停在身侧,“说来真的是很有缘,该看不该看的,你都看全了。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无忧并无一分多余的反应,只是低头为礼,然后道,“怕世子会忧虑,所以提前表白,无忧跟这些山石,这些木廊没有什么区别,对不懂的事都不会留有记忆。”

    鸣棋竟然眼睁睁让这个对自己说了奇怪话的女子走掉了。自己应该是被冒犯了,还没有恰当其时地生气。

    看向一边紧张兮兮的兴瑞,得到的回答是,“小的,问过了,这是文安候府家的七姑娘文无忧。”

第五十九章 求告

    转身时,另一个身影已经停在身侧,“说来真的是很有缘,该看不该看的,你都看全了。”

    无忧并无一分多余的反应,只是低头为礼,然后道,“怕世子会忧虑,所以提前表白,无忧跟这些山石,这些木廊没有什么区别,对不懂的事都不会留有记忆。”语毕再次为礼,恭身退了几步,才转身施施然走得远了。

    鸣棋竟然眼睁睁让这个对自己说了奇怪话的女子走掉了。自己应该是被冒犯了,还没有恰当其时地生气。

    看向一边紧张兮兮的小厮,眼里带了询问,得到的回答是,“这是文安候府家的七姑娘文无忧。”

    “文无忧!”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想起,好像是迟了。

    *******

    无忧跪在大公主面前,等待着失了毛笔的发落。

    大公主只是捧茶在手,极是耐心地吹着浮起的茶叶,足足半晌的功夫,才止了动作抬头道,“他既然是特地抢去的,无忧也要特地要回来才对。怎么瞧着这都真的像是我安排的呢!”顿了顿,“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呢。被我那姐姐惯成了老天也难改的个性。今时已晚,明日里,无忧去要回来吧。”

    无忧并没有慌张,因为她面对的一切,从来也不是慌张能够解决的。

    还是同往常一样,从王府回到候府。无事之人一样地去问了老太太与大太太的安,便歇下了。到了现在她已经习惯一切都不对别人提起。

    蝶儿为姑娘掩好被角。想说什么,又作罢,慢慢退出去。无忧忽然开口,“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样的事情王爷都做不好,我们不用去做的。可却要试给大公主看我们的心意。而且只要让大公主看到点到即止的心意即可,这没有什么难的。”

    蝶儿长出一口气,“佛祖保佑,原想着,那位世子我们如何求得动,原是这般么。可姑娘怎么不早告诉蝶儿,方才蝶儿连去那位世子家撞壁的心都有了。”

    ******

    翌日照例向公主府上去,大公主的意思也是清楚明了,虽然不会催她,但是也不会收回成命。

    无忧也将这一切认真地待,郑重其事向大公主请了假,向那位善修世子的府上去。

    一路上是左右仔细合计过的,那日,那位世子的样子,自己是见过的,勇猛刚烈,目中无尘,眼高于顶,说上一天这样的词也不过分,唯一能让人触动的是同大公主一样都生得顶顶好看,人长好看,可此去自己要见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不过,现在想这些就太是为时过早,因为此去,一定也是见不到的。会被拒之门外,也有可能被奚落驱逐。

    早有了解的无忧,只会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跟门人提了来意,门人去通禀。被拒,一切都一气呵成。

    现在正被门人驱赶。无忧坚持了一会儿。

    估摸着,大公主派来跟踪自己的人看到这儿,就会走开了,便想自行放弃。忽有婢子从角门处走出来,问事情的原委。说只要告诉了她,便会代为转告。

    不是正常的程序,要是来问,也绝对不会是个婢子这种情况。但,既然是来求饶的,当然也是要什么当,都要上一上的。

    无忧据实表明来意。最后,总结一下自己的意思,总算是深入浅出,“求世子宽纵,赏回毛笔!”表情极尽恳切之能事。

    婢子听了半晌,表情已经变得愈发奇怪,无忧只作不见。心里盘算着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怕是该登场了。所以,并没有即刻离开的意思。

    等了这么许久,已经算是长的了。

    下一瞬,焕离果然从王府大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玉阶朱门之前,寒风轻绕过富贵深禄,也识趣地变得和柔清淡,慢慢浣洗过人鼻息,绽成眼前的温柔福喜的颜色。

    焕离一脸嘲讽,站在台阶上凭了无忧一眼,“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找堂堂的世子的。出现在这里,也不觉得会因为身份卑微而尴尬么?”

    无忧对焕离的反应一脸的心领神会,又伴些感慨道,“身份与理由都没有。”

    焕离冷笑一声,“那就等有了再来。”说罢神态倨傲之间,已做转身之姿。

    无忧只是淡然应言,“我猜世子会有。”

    焕离转回身来,面色已是惊怒重叠,再无之前的淡定恬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忧举止之间仍是合于礼节风范,半丝不悦都不现在脸上,只若平常絮语一般,“有什么,比不尤不饰地晃在眼前,更让人心神意动。恨能到达喜悦去不了的地方,人有的时候会因睹物思人,贪想仇恨。”

    焕离想了想,似乎已不想在无忧古怪的意思中费神,伸手在面前拂了拂,轻笑一声,“可人罪不会消衍,岁月也从不会辜负身份与地位,庶女已然很是要不得了,还偏偏是罪女,如此地位还自不量力。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世子当然也不会见你。世上的事还是挑容易的做吧。”

    无忧仰起头听她说完,趁着她一脸得意未散之时已经接道,“没有注意身份而来到这里,还说了高高在上的姑娘竟然也能听得懂的话无忧愧疚万分。烦请,焕离小姐添枝加叶传话的时候,断然不要忘了大意,无忧不想让焕离小姐因为如此不济的我而举止不周。先告辞了。”

    到了此时,焕离已经被大大地撩起了火气,“你你,你一个庶女凭什么言辞凿凿,要咆哮王府么。”

    无忧慢慢摇了摇头,目光似不经意间向两侧的侍卫瞥去,稍作停顿折回,“焕离小姐的声音才当得起咆哮二字吧。”两边的侍卫因为焕离句子里的破音在不断眨眼。见焕离也挑去目光、忙低下头。

    焕离将脸都气白了,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够了。”但见府门内转出两位公子来,立地之间已含极萧瑟剑气。

    无忧并没有多看,已经猜到是谁。

第六十章 无不如愿 不如无愿

    无忧慢慢摇了摇头,目光似不经意间向两侧的侍卫瞥去,稍作停顿折回,“焕离小姐的声音才当得起咆哮二字吧。”两边的侍卫因为焕离句子里的破音,着实刺得人耳朵疼,在不断眨眼。

    见焕离向他们挑去目光、忙低下头。

    焕离将脸都气白了,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够了。”应着话音,但见府门内转出两位公子来,立地之间已含极萧瑟剑气。

    无忧并没有多看,听到那声音,就已经猜到是谁。

    她想她这个人要闯好多次,好多次大运,也许才能闯到一次传说中的大运。这一次没有闯到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已经不可能更坏。

    焕离一扭头,当即如同找到救兵的欢喜不胜起来,“修哥哥,这臭丫头就是罪臣蔡氏家的余孽,现在竟找到哥哥门上造次来了。”

    善修世子全都听到了么。刚刚还好奇他是从哪里听到的,好吧,他听得全了,也省得好些事。

    不过,一切应该也没有会改变。他根本不会还回那只毛笔。而那些根本也不需要什么道理。

    无忧衣带当风,悠悠下拜。

    善修并没有叫起,是以,无忧只得低头回话。看来善修已经实实将他当成了大公主府的人。理解与体谅一直是很珍贵的东西。它们与那些大运一样,很奢侈。

    “是要我将毛笔还回去么。就这样空口无凭?”善修淡淡几个字,真真让人听出千军万马的威胁来。

    一阵富贵寒风掠过,无忧衣带飘出很大的动作,却也更衬得语气柔和无澜,“世子如何的意思,取决于世子所虑。”

    头上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如果我现在就交给你,不知姨母她会不会从此忌惮于你。”

    无忧微微抬眼,又敛下眸光。并没有作声。看来,这位世子不光是将自己并入了大公主一伙了严阵以待,还要主动出击。可也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她没有说话。毛笔被听差递了过来。

    善修眼风凌厉,“这就是你自作聪明的代价。”

    焕离那边没有闹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是闻言要如无忧的愿,当即就不干了,“修哥哥,才不要还她,明大哥的东西,也是她能拿得起的么。没得脏了那宝贝一样的东西。”

    语罢转动眼神,要两厢听差的上去抢。

    却被另一个方向上来的声音止住,“离儿不可胡闹,王爷自有打算。怎可在王爷面前僭越。怎么越大就越没有规矩起来了。”

    无忧只稍稍掠了一眼,是一个武将装扮蓄须的年轻男子。看来是鑫王府家的长子。想到这,便再没有多看去一眼。只是接过毛笔去。

    善修,站直了身子,已然笑道,“比起你这个哥哥,我更喜欢的是焕离啊。相信世子哥哥,眼下的主意才是最好的主意。”

    焕离亦笑,“就是就是,世子才更像是我的亲哥哥呢,”然后看向无忧,挑了挑眉,“你腿短了么,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了么,不会告退么。”

    无忧不再看向其它,再次福了身,依言告退,整个过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贵族门庭雅致风范。慢慢恭身退去。

    焕离望着无忧的背影依旧嘟嘴,“可是离儿还是想不通,明大哥的东西好不容易拿回来一件,怎么又给要回去了呢。”

    善修脸上淡淡出现的笑意,瞬即之间已经宛成悲郁,“因为她说得不错,是要握在手里才会一直想起明大哥啊。况且,这样才会真的为离儿出气。”

    “可是离儿不懂,所以还是气得厉害。”焕离努着嘴。

    善修耐心地解释着,“姨母没有派别的人来,就是以为,我说死也不会交出这只笔来,看来是为了难为她才让她来的,谁叫她惹了我们离儿,所以我就将计就计,还了她,那样姨母反倒会不高兴。也会想,她到底有什么鬼主意。姨母从来都是个多疑的人。”

    一边的大胡子开始插言,“世子真的是有些奇怪,她们小姑娘的事如何也来插手,况且,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知道,这件事,少不得是她难为了那姑娘。那姑娘看着才更楚楚可怜。”来人是焕离的亲哥哥鑫王府的长子,少年时就曾救过善修的命,两人堪称生死之交。善修对于焕离的好,也是因着她哥哥与善修情同手足。

    焕离一脸的不痛快,“我的傻帽哥哥,你知道什么,她是文安候府家的罪女,跟她外祖父一样最是会耍心机,不知做了什么,还要合周公子讨厌我。”

    大胡子道,“我的妹妹我最是知道。定是有什么隐情,那小姑娘,举止从容,比离儿强。”

    焕离明知他哥哥在逗她,亦跺脚恼怒。想了想,又拉住善修的手,“可是蔡氏一党的事情,皇上就当真的不再究了么。”

    善修身边的小厮赶紧讨好道,“怎么不究,近日里正有些风吹草动呢。”

    这次连善修也正色,“何可妄议朝政。”

    小厮吓得缩起脖子,焕离总算是满足地转了转眼睛,不再纠缠。

    ******

    蝶儿一脸气咻咻地跟着无忧,“怎么会在这里碰见那个焕离呢,这又不是国公府。还有那位世子,怎么还说焕离是他妹妹。真的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还那样对小姐,就算他地位显赫,可怎么能欺负人。”

    无忧在这上面却是心思通灵,只是淡语道,“别人的事怎么能如我们的愿,日后远远离着就是,若是在这上面生气,才是中了坏人的道儿了。”

    蝶儿发起愁来,“姑娘不是说大公主不会喜欢要来这只笔么,刚刚世子也是那么说的。我们现下要怎么办。”

    无忧一时也是默然,“是啊,大公主不会喜欢。可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让大公主做这个主吧。我们何苦自愁呢。”

    蝶儿见自家姑娘早看淡了这些,便不再说什么。

    待大公主睡罢了午觉,姑姑才出来叫无忧进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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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夙孽介绍:
他说,“我已是王爷,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她答,“不要喜欢我,我不只是文无忧。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不曾有那种情愫。”她是万千离弦的箭,穿过层台漫月,烟笼寒水,只向仇人的心。她是万滴轻柔的雨,千娇百媚,回望倾城,只向助她功成之人、奉献一切。力量在握时,她要掀起血雨腥风。剧情指南1,剧情流,柔弱女子完美蜕变,走上腹黑一世+相爱相杀的不归路。2,前半段宅斗,后半段官斗复仇。金枝夙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夙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夙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