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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浩学长     大河奔腾txt下载     大河奔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4章 住院生活

    医院这地方从来不担心没有病人。一年四季,从来都是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在这里,你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亲情、爱情;比如人性;比如对待生老病死的态度。当然,有些人还可能把这里当成一个静养身心的地方,也未尝不可。

    李军是自己一个人进的医院。他不想老太太和老爷子一起跟着,担心两人受不了结果。可事实上,他前脚进了医院,后脚老太太就跟着来了。在挂号大厅,他看到老太太焦虑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劝了,只得兀自想办法,尽量化解老太太的担忧。

    轮到李军进去找医生,老太太整个人便焦虑得手都只打哆嗦。李军牵着她的手,说:“妈,没事,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老太太着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紧地捏着他的手。

    医生问老太太,哪里不舒服。李军连忙插话说:“医生,是我的问题,不是我妈。”医生有些尴尬,连忙说:“抱歉,我还以为是老太太来看病。实在是抱歉。”

    老太太这时候才说了一句话:“我倒宁愿是我自己生病,哎。”

    医生问了一下李军的基本情况,整个人开始严肃起来。李军不想让老太太在身边听着,借口说想喝点水,让老太太去楼下买一瓶矿泉水。老太太说:“你就是想支开我。”

    医生听到这里,看了一眼老太太,这才笑了出来,说:“老太太,这里不能病人一个人在这,你在这里,我不好问病情。你在门口稍微等一下,我先检查,检查好了会找你谈病人的病情的。”

    老太太这才淡淡地出门站着。

    见老太太出去了,李军赶紧给医生说:“医生,我这个之前是胃癌做过手术,最近经常腹胀,甚至疼痛的次数更多更频繁了,我怀疑是不是转移了。”

    医生铁青着脸,说:“你这病,就不该让老太太跟着一起来。我直接说结果吧,担心老太太受不了,尽管你自己有心理准备。”

    李军说:“没事,我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医生犹豫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说:“本来检查情况,我们一般不会直接给病人说。担心病人承受不了。既然你都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而且老太太年纪这么大,看上去比你更着急焦虑,越是不好给他说,所以我就直接给你说吧,你着病已经转移了。好的话,半年七八个月,不好的话,可能也就最多三个月寿命。”

    李军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当医生这么说之后,他还是像被雷击过一样,整个人目瞪口呆,僵在那里。半晌,他才回过神,问:“如果运气差的话,可能就最多能活三个月,是不是?”

    医生说:“初步诊断,大概就是这样。你一会去拍个片,照一个腹部彩超,再抽血化验检查下,准确诊断结果,检查完之后才知道。不过,以我多年的治疗经验,你这病,**不离十,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不太乐观。”

    李军“嗯”了声,朝着门外的老太太看了一眼,之间老太太也正朝着门内看。他立即笑了笑,对医生说:“谢谢医生,我这情况就这样,不在医院治疗的话,家里人尤其是老太太心里过意不去,我会在这里住院,但是我希望医生们能正常对待我这个病就行,别太让老太太知道过多真想后不高兴。”

    医生叹气后说:“放心吧。得这种病的人,一般都有个心理接受过程。家属同样如此。”

    李军拿着医生开具的各种检查单子,挨个科室部门去做检查。直到正中午,才拿到各项检查结果。报道显示初步怀疑是癌症复发,癌细胞已扩散至体内多个脏器,腹部已经有很多积水了,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李军看着单子,突然就释然了。

    这么久了,他一直担心扩散复发,也想过一旦扩散复发,自己该怎么生活?怎么过这种“等死”的生活呢?所以他也暗自留意了一下退休生活。只是,今天当医生直接说试一下这事,李军觉得很不人性。

    让一个病人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关键是得绝症之后,还得配合治疗。这更佳残忍。

    医生吩咐护士小姐带着李军和老太太老太去病房先休息,今天先休息好,最近几天找时间手术。李军跟在身后,走得有点慢。他稍微走快一点,就大汗淋漓。而且腹部明显的鼓胀感,让他恨不得自己拿一把刀,割开看看怎么回事。

    老太太在后面扶着他,手捏着他的手臂,捏的紧紧的,生怕他飞了。

    医生安排李军住的病房是一个三张病床的病房。三张病床只住了两人,一个是李军,另外一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年人。中间的一张床空着的。至于是没人住,还是住的人已经死了,护士没有说,隔床的老年人也没说。

    李军就这样开始了他的再次住院生活。

    自从他住进医院,整个人想掉进了冰窟窿。他每天在医院无所事事,只要静下来,脑子里就是各种奇怪的想法。旁边的空床位一直没人住进来,而靠窗边的老头,一天比一天情况糟糕。每天下半夜,老头都要不停叫喊,疼得受不了。而李军一样,到了下半夜也开始疼,好几次他受不了,自己扇自己的脸。

    老头见李军也状态不太好,便拉着他说话,问:“小伙子,你这么年轻,怎么也得这个绝症呢?”

    这一问,问得李军也无比失落,是的,怎么我这么年轻就得了这个绝症了呢。李军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没有谁知道答案。

    李军不想回老头的话,后半夜就会跑到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发呆。空荡的医院走廊,下半夜没啥人,有的话,也只是听得到有人叫喊。他这层楼基本是癌症病人。好几天,半夜听到护士推病床走的声音,床脚的滑轮“吱吱”在地板砖上摩擦滚动。这种声音,在夜深人静时候,格外清晰。

    当然,这种基本意味着,又一位病友没能挺过去。

    每次听到这种声音,李军就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迷幻之中,被护士推着走?

    李军医院每天的伙食,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确实不能吃什么了。稍微吃点东西,腹胀受不了。医生检查后说腹腔积液不少,已经抽了不少积液出来了。每次,他都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老太太从家里端来鸡汤,李军闻到之后,几次想吐。他闻不得这种油腻的腥味。只要闻到,心里就像有一只蛔虫在蹿动,他便觉得五脏六腑完全被人扭着转。反正,就是各种的不舒服。

    老太太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不停抹眼泪,说:“军军,你想吃点什么呢?妈给你做。”

    李军有气无力地摇头,使劲力气,摸着老太太的手,说:“想喝点清稀饭。”

    老太太听到儿子说想喝粥,心理自然是高兴的。在她眼里,只要病人想进食,就说明在恢复。她赶紧把鸡汤原封不动地带回家,开始生火熬粥。粥熬好之后,又紧赶慢赶地送到医院病房。

    保温桶里的粥,自然还是热的。老太太舀出来,亲自喂给李军喝。李军喝了两口,又觉得嘴巴里苦得不得了,像吃了黄连一样苦,说白了就是他味觉出问题了。他又怕老太太看出来了,于是继续忍着再喝,可终究是喝了三四口就喝不下去了。

    老太太只好把粥放在一边,说:“军军,要不要妈扶着你起来走一走?这样人也有精气神一点。”

    李军说:“好。”

    二人便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了两圈后,李军腿就有些酸,额头上也出来不少汗水。老太太便又将送回房间病床上躺着。

    李军说:“妈,你回去吧。别在这里呆太久了,我爸在家还需要你照顾呢。”

    老太太说:“他又不是不能吃喝。”

    李军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背对着老太太侧身躺着。他想到老太太这样,心如刀割,要不了多久,自己死了之后,老两口该多孤单?想到这里,他真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几巴掌!过去这么多年,自己真的太混账了,一直只顾自己到处混日子,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到头来还得父母照顾,自己死后父母这么办呢???

    李军咬咬牙,克制住自己,缓慢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李军这样卧床不起,再看看房间内另外一个得绝症的老头,以及那一张空空的病床,她想到要不了多久,自己的年轻的儿子也将死去,不禁难受无比。

    她轻轻起身,将李军的被褥用手捂了一下,接着转身出了病房,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的靠着玻璃窗,任由眼泪往下掉。

    电梯口人来人往,大家看到老太太这么哭泣,不禁驻足侧目。有个年轻的护士看不过去,走过来安慰老太太,说:“嬢嬢(川渝方言阿姨),你别担心了,有病就治病,相信医生。你这么哭,一会血压起来了还不好办。”

    老太太抽搐着说:“是我儿子,癌症啊。”她说这话时,还是压低着声音,生怕惊到了病房的李军。

    驻足侧目的人,议论纷纷。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缓慢地走了。

    老太太掏出纸巾,不停地擦眼泪。

第255章 一秒生死

    李军在医院治疗,幸好还有当初陈虹留下的那一部分钱,尽管他在回东川的时候,将其中一大部分给了陈老爷子,余下的钱,仍然够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即便没有钱,李军的爸妈还有一部分,老俩口也拿出来了私下加进了医疗费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医院没有来催过医疗费。倒是隔壁床的老头,三番两次被医院催费。好几次李军看到,老头痛得用头撞床头的时候,医院护士还来催费用。李军看到这里,想到万一哪天自己没钱了,是不是也要这么悲催么?

    一面是自己得病之后的颓废状态。再坚强再风光的人,一旦生病被病魔折磨,都会变得没有任何尊严。这话虽有些极端,但事实就是如此。另一面呢,在生病之后,本身面临着痛苦,但还得面临医院的催费,这时候,越是觉得颓丧无比。

    老头被医院催了几次之后,李军发现他情绪很不好,他有几次半夜起来站在床边,或者默然叹气。李军很担心他会不会自寻短见,就下意识地注意着的。有天晚上,老头忽然说:“小李啊,你说这人活一辈子事图什么呢?”

    在同一个病房住久了,老头已认识了李军,很熟悉地称呼他为“小李”。他们之间,多少有些亲密的“革命战友”之情,即共同同癌症作斗争的感情。

    可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情感不能延续。老头问完李军那句话后,第二天上午就死了。

    他死得很突然,前一秒还在和李军说话,自豪地说他年轻时的荡气回肠的事迹,后一秒忽然剧烈咳嗽,吐了一大摊血,接着便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离开这个世界时,身边只有李军,没有任何亲属。

    这一秒,生死距离人太近了。李军看着护士手忙脚乱地将老人的尸体推走,想到几分钟之前老人说的那些话,兀自陷入沉思。

    年轻时老头从东北参加东北军,后来跟着部队一路打仗,东北易帜后入关,辗转后驻扎西安。西安事变时,他曾见过周总理。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委员长“软禁”,东北军部队历经改编、调整,及整编。随后加入抗日的洪流中,多年后,部队即将去台湾时,他牵挂着老家的妈妈,于是在混乱中做了“逃兵”。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东北,只可惜妈妈早已死于日军屠刀之下。老头觉得在老家没啥牵挂了,便一路南下,又加入解放军队伍中。后来一直打到海南岛,解放海南岛之后,部队一直补充、调整、改编,最后,他甚至还去了朝鲜战场,幸运地活了下来。回国后,随着部队到了大西南,之后转业便留在了东川。

    多年见惯生死后,他孑然一身,一直没成家。动乱中,因当年“逃兵”那段经历遇批斗。对此,他并不觉得汗颜或者尴尬耻辱,因为为国抗战时,他并没当逃兵,他对得起这个国家。屡次挨斗后,人群中有一位女群众,老公也是一名老军人,解放后便去世了。女群众在他每次挨批斗后,都来偷偷帮他擦洗,对他因怜爱而生感情,两人冒着同时批斗的危险,在一起了。好在几年后改革开放,他明明可以要求平反,但他决绝地放弃了。他说这一辈子太累了,只想做一粒历史进程的“灰尘”,不计荣辱与得失,尘归于大地。

    老头上午被推走后,临近午饭的时候,那个床位便住进来了新的病人。这次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大约50岁。他才知道自己得的病是癌症,一时半会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在被医生和家属送进病房时,吓得嚎啕大哭。

    大叔的妻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大叔,大概说的是:“咱们有病就治病,既然都得了这个病,哭也没用。”大叔一怒之下,一把将妻子推了好几米远。

    李军躺在床上,淡淡地看着一切。大叔的这个过程,其实他算是有过的。当时知道自己得癌症了,也很吃惊、惊恐,而且怎么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得癌症,毕竟年纪轻轻的。慢慢过几天,就接受了现实:就是自己得癌症,而且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死,要过好余下每一天的生活。

    他很想安慰下这个大叔,但见他暂时情绪不稳定,自己说啥也是浪费时间。情绪之中的人,是不可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的。正犹豫间,黎斌提着一包营养品来了。

    黎斌最近来过几次,这次见到李军之后,快速把营养品放在床头的木柜上,说:“看起来你气色还不错的。给你带了点营养品。”

    李军看到黎斌有点高兴,示意他帮忙让他坐起来说话。黎斌将病床摇起来,又拿被子将李军背后垫起来。李军说:“你哪里不忙么?”

    二人寒暄一阵后,黎斌便有意无意地试探李军,大概意思是问要不要告诉林淑琴。李军趁着隔壁大叔稍微安静下来,说:“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了,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办?”

    黎斌叹了一口气,只好直接说:“军,你别怪我说得太直白。其实可以告诉她,如果你心里还有她的话,还是可以见一面。“他后半句话没说,其实他是想提醒李军,今后至少没有遗憾。

    李军半晌不说话,他没有直接拒绝黎斌的提议,也没有爽快答应。和林淑琴之间,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自从他们分开,也已经很多年了,林淑琴也早有孩子了,她和周学兵之间的事业也越来越大。就算再见面,能有什么意义呢?李军想到的,确实如此。

    黎斌见李军不置可否,便不再说这个话题,又问了下下老太太的情况。李军说老太太最近也累得够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做人挺失败的。”

    黎斌说:“你我都是普通人,都有七情六欲,做人何谓成功何为失败呢?”

    李军说:“我这样子不失败么?”

    黎斌给李军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说:“哪里失败了?和你一起插队那么多人,就你一个人考上大学,出去见了世面。你还能和陈虹一起做了个餐饮企业起来,和你同龄人相比,也算很不错了吧。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不停折腾么?这都算失败的话,那什么才叫成功呢?”

    李军说:“你说的是一方面。这些都不算什么的。“

    二人又东聊西聊了一会,眼见中午,老太太提着一盒子汤过来了,见黎斌在,便问他吃饭没有。李军说没。老太太说一起洗去吃点吧。黎斌赶紧拒绝,说店里还有事,过两天再来看看李军。老太太便不再劝说,笑着送他出了病房。

    黎斌走后,老太太边倒鸡汤边说:“黎斌这孩子真不错,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跟陈小英也没孩子么?”老太太故意转移话题,聊点其他的事,分散李军的注意力,免得李军情绪也不好。

    李军说:“妈,你啥时候这么八卦了?“

    老太太笑了,说:“你不知道呀,人一上年纪后,就喜欢关注这些,也很在意这些。在意是不是儿孙满堂?是不是该颐养天年?”

    老太太说到这里,发觉自己又说得有点多了,而说的这些,正好又是李军所不能给的。李军连婚都没结,怎么能儿孙满堂?李军这个样子,老太太怎么颐养天年?所以,当老太太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尴尬之后,便将汤递给李军。

    李军心里清楚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接过鸡汤,故意调皮地说:“有妈的孩子真是个宝。”

    老太太被这句话说得直接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她分明是又暗自落泪。这一幕被李军看到了,他知道老太太这段时间着实难受不已,整个人看上去也苍老了不少,之前只是头发花白,最近简直是直接白透了。

    老太太说:“军,你要是不想喝鸡汤,想吃点其他的什么,你就给妈妈说,妈一定给你想办法弄过来。”

    李军说:“妈,别太费心。病人吃啥都不会有胃口,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把你给累垮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要说话,隔壁那个大叔,又开始闹起来。老太太说:“那个老头呢?出院了?”

    李军说:“死了。几个小时之前死的。来了一群护士,给推走的。”

    他说得风轻云淡,面不改色的。可是老太太听完之后,似乎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同样是癌症,老爷子之前状态看起来还要好些,而且他年纪比李军更大。哪晓得说死了就死了呢。老太太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先前老头睡的那张床,她就看了一眼,迅速把目光收回来,低头顾着牵扯床单。

    老太太说:“今天医生来查房没?你啥时候可以出院?”

    李军笑了笑,说:“妈,我这样子,我都不知道啥时候可以出院。”

    老太太说:“瞎说什么!你等着,老娘去问问医生。”她说完便出了病房。出病房之后,老太太便忍不住,眼泪哗地直流,顺着眼角流到嘴角。她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越是想控制,越是控制不住,整个人抽搐不已。

    走廊人来人往,老太太只好朝着楼道转角走去,推开门在安全通道的台阶处,坐着哭了半天。好在这里比较密闭,没人从这里走,老太太便旁若无人的哭了起来。哭了好大一会,她又怕自己出来太久,李军疑心自己,便拿出手帕擦了眼睛,又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这才慢慢回到病房。

    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给李军打针。李军已经被针扎出了心理阴影,一见护士喊他撩起袖子,整个人就有些紧张。果不其然,因为扎了太多次针,他手背上已经被扎得不成样子,护士找了很久,还没找到血管,试着扎了好几次针,仍然没找准血管,针刚扎进去,马上就肿了,疼痛无比。

    无奈之下,护士只好拔下针,喊来其他护士。一直换了四五个护士,仍然没有扎进去。后面护士长亲自出面,依旧没扎进手背,只好退而求其次,扎李军的脚背。

    好不容易扎进脚背,李军已经一头大汗。等护士们都走了之后,他对老太太说:“妈,我还是出院回家吧?”

    老太太狠狠拒绝。

    李军试着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说:“妈,我是怕死在这里。”

第256章 一场误会

    有天早晨,医生查房,发现李军不在病房,问同病房的人,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于是,医生紧急联系到老太太,老太太十万火急赶到医院,没见到李军,以为他想不开,一着急便当场哭了出来。

    医生护士一大群人,见到老太太这把岁数,担心待会儿着急出事,赶紧安慰老太太,说会不会是因为住院住久了,溜出去找朋友玩了。一群热让老太太冷静下来想一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老太太这才停止哭泣,想了片刻说:“前几天他说他想出院,怕死在医院里,肯定是真的出去了。但是他又没有回家,会去哪里了呢?”她想了一下,忽然猛地一拍大腿,说:“我知道去哪里了。”说完便转身出了医院。

    老太太说的地方是黎斌家。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去了黎斌的餐馆。黎斌正在忙,听说老太太来了,心里顿时紧张了,赶紧出来迎接,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有些着急,语无伦次地说。黎斌招呼服务员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老太太,示意她慢慢说。老太太这才喘口气,把李军不在病房的事说了,问是不是到黎斌这里来了,毕竟只有他这么一个好朋友。

    黎斌听完后,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刚开始还以为是李军没了,老太太来报丧的。现在听说是李军不见了,心里便轻松了许多,对老太太说:“嬢嬢,你莫着急,我马上跟你出去找一下。”

    黎斌喊来陈小英,嘱咐她先送老太太回家,并安慰一下。毕竟女人跟女人说话,很多话好说,有些话说开了,老太太也不至于那么担忧。再说这么久,老太太一直处于一种“独受”痛苦的境地里,陈小英和她一起聊聊,也正好能让她将内心的不愉快全部说出来,情绪释放出来。

    陈小英明白黎斌的意思,装了几份卤菜,说带给老爷子尝一下,接着便拿着车钥匙开车带着老太太,送她回去。

    黎斌看着俩人离去,在餐馆门口想了想,他在思考李军到底会去哪里呢。前段时间他见到李军时,聊过林淑琴,当时李军并没拒绝让林淑琴知道他的病情,莫非李军去找林淑琴了?

    “不可能!如果去找林淑琴,一定会遇到周学兵,而且以我对李军的熟悉,他断然不会这样鲁莽地搞乱林淑琴的生活。”黎斌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努力思考。“不去找林淑琴,那会不会去了以前他们认识的地方?”

    想到这里,黎斌赶紧去往林淑琴以前老房子那里。果然,李军就在林淑琴家的巷子口那里坐着,他神情恍惚,坐在那里发呆。人来人往的,如果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李军。但是,黎斌就能一眼看出来。

    黎斌在巷子口那家包子店那里买了几个酱肉包子,还买了一杯豆浆。豆浆有些冷,他喊包子店老板微波炉打热了一下。拿着这些东西,他悄无声息走到李军身边,将包子和豆浆递给李军。

    李军回过头,见是黎斌,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黎斌晃了晃手里的包子豆浆,说:“先把早饭吃了,吃完我就告诉你。”

    李军摇摇头,说:“吃不下。不是很饿。你自己吃吧。”

    黎斌便不再劝,收回包子豆浆,当着李军的面,狼吞虎咽地,三把两把的,把包子豆浆全吃了。吃完后,还打了一个饱嗝儿,说:“走吧。这地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一起走走。”

    李军将手伸过来给黎斌。黎斌稍微用了一点力,李军便像一桶油那么重,被拉了起来。黎斌说:“你瘦了不少,多吃点东西补点肉回来嘛。”

    李军似笑非笑,但没说话。

    黎斌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等李军上车后,他对出租车师傅说,直接去东川少年宫。车子到了少年宫,黎斌扶着李军下车,往少年宫的台阶走去。二人坐在台阶边,黎斌便笑了,说:“这地方你熟悉吧?”

    李军说:“怎么不熟悉!当时咱俩读书,每个周末都会来这,别人在少年宫学舞蹈,咱俩趴在窗子玻璃下偷看。你那时候还喜欢上了跳芭蕾舞的一个马尾辫儿女孩。”

    黎斌笑了,摸了摸额头说:“那女孩可能也知道我喜欢她。后来好几次我们偷偷看,你记得么,她也是不是看向窗户。那表情根本不像生气,而且她也没告诉老师。”

    李军说:“那女孩跟咱们差不多大,现在可能也三四十岁了吧。”

    黎斌说:“肯定是的。有些时候吧,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李军双手抱头,松了一下筋骨,说:“是不是我妈喊你来找我的?”

    黎斌笑了笑,把早晨医生查房找不到人、老太太十万火急找人的事,一五一十都给李军说了,又说:“我就知道你会去林淑琴那房子那里。你真是个痴情又倔强的老男人。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军说:“是不是怕我自寻短见?”

    黎斌说:“我倒没这么想,但医院那帮人和老太太就不一定了。”

    李军说:“也能理解。我就是出来透个气,怕给医生说了医生不同意,偷偷溜出来了而已。我一会回去就是。黎斌,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倒流,能回到清水湾当知青那段时间多好,后面这十几年我希望都不再出现。”

    黎斌说:“这是不可能的。人都要往前看,别老往回看。”

    李军笑了一声,说:“可是我往前看,就看到要不了多久,就是我的死亡时间嘛。”

    这句话说完,黎斌一直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李军说的话,确实如此,看他这样子,确实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癌症发作,最后死去。这种有些悲伤的事,从李军嘴巴里说出来,却又些云淡风轻,尤其是他在说这话时,还面带微笑,越发显得悲中更显悲情。

    许久,李军收起笑容,一本正经说:“黎斌,我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发小,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心觉得心里很温暖。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作为兄弟,不可能在你有困难时帮到你,当然,你也不可能有困难的。”

    黎斌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呢!”

    李军说:“你听我说完吧。作为兄弟,我还得有一事相求。”

    黎斌说:“你有啥话直接说吧,别绕来绕去。”

    李军说:“哪天我真死了,你有时间的话,还是经常来看下我爸妈吧。我不放心他们俩。我有限的几个朋友你都知道,你是最靠谱的,所以这算是我的遗言的一部分吧。”

    黎斌说:“这些都不需要你说了。真到那一步,我自己不需要你说,也会去看望老爷子老太太的。你还是心态好一点嘛,一个大男人,不要老想着死不死的,能活一天就开心活一天,活一天就赚到了一天,说得难听点,这是赚钱的生意嘛。”

    李军想了想,说:“你们不要老觉得我不像个男人,老觉得我负面情绪很重。我能理解你们的看法,但是,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换作是我,经历了我这么多事,你会是另外的一个人么?也别说我经历的事小。事情大小,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当一个人,活下去的精气神都没了,你还指望他能多阳光灿烂?你能指望他能怎么笑着活下去?”

    黎斌听完李军这一席话,觉得刚才自己的话可能说得有一点重了,于是安慰着说:“我不是责怪你。我是希望你不能这么大的压力,不能过得这么不开心。”

    李军说:“谢谢,兄弟。”

    又坐了一会,眼见快中午,担心医院那边和老太太等得太着急,黎斌便说要么回医院吧,别让大家着急。李军说:“是该回去了,回去我就给医生说我要办出院了。”

    黎斌说:“医生会同意么?”

    李军淡淡笑了笑,说:“我这样子在医院里,估计还死得快点。回家休养下,可能还好点。你不知道,我隔壁新进来那个大哥,每天完全不在状态上,还没接受自己患癌症的事实,特别影响我。再者,我一直在医院的话,我爸妈家里医院两边跑,老人家身体也吃不消。如果我回去,至少他们不用这么辛苦。”

    黎斌说:“回去的话,医生不在身边,看病不太方便呢?”

    李军说:“不是我说丧气话,黎斌,我这病,你扪心自问,你觉得还治得好么?既然治不好,还那么在意干啥呢。回家当自己是个好人,或许还能多活几天,在医院里每天都被无数次强调‘你是个癌症病人’,这样的氛围下,不早死才怪。”

    黎斌听了李军这一席话,心里其实也能接受这个解释,但他就是担心李军回到自己家后,在药物控制上可能没医院好,也许会加剧病情。想着李军内心已下定决心,他此刻再说什么也显得多余,于是不再说话。

    回到医院,李军自然是被管床医生狠狠批评了一顿。管床医生岁数较大,知道他患癌,批评之后,又略带安慰地语气说:“医院确实不是啥好地方,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休养,有啥不习惯的,给我们的医生和护士说。你看这些年轻姑娘,都不是啥坏脾气的,可以多找她们聊聊嘛。不要不声不响溜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有啥想不开的呢,你看就像今天这样子,闹出误会多不好!”

    李军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后,便将自己想出院的理由给医生说得明明白白。医生想了想,说请示下领导再说,不一会李军便接到院方的通知,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但需要写一个自愿出院申请书,并签字摁手印。

    李军二话不说,写了申请,签字摁手印。搞完一切,跟着黎斌出了医院。

    在院门口,遇到眼睛哭得红肿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听出院了,气不打一块出。李军马上安慰,好大一阵后,老太太逐渐冷静下来,说:“你这有病不住院,回家病就会好?”

    李军不想再掰扯,拉着老太太说:“妈,你不想我死在医院,就听我的,回家休养。每天都有人死,我怕在医院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他一句话,把老太太惊得目瞪口呆,怵在院门口,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像根枯木。

    ps:各位读者朋友,故事渐渐趋于尾声。越到后面,越是写的有些难度,所以有时候细节比较多,显得稍微有点繁琐,见谅。

    希望能继续支持本人。我一定会把这个故事写完。

第257章 利用媒体

    镜头转向周学兵这边。

    周学兵和彪哥等人搞的出租车公司,越来越大,几乎垄断了东川的出租车营运行业。除了日常营运之外,周学兵还和彪哥等人,将出租车行业进行“争先进”教育,建立了出租车行业协会。并在协会的组织下,成立了“**车队”、“的哥失物招领中心”、“每周三爱心车单行动”。当然,还有个“啄木鸟热线”。

    这三项,具体来说分别如下:**车队,只有100名司机可以进入。这100名司机,要以身作则,服务好市民。一旦发现有不合格的的哥,市民可以记录下车牌号,拨打“啄木鸟热线”电话投诉反映。重点在于这个**车队,是一个完完全全做好人好事的车队。

    “的哥失物招领中心”,也有它的实际用处。比如很多乘客乘坐出租车时,东西容易掉到车后座,或者车后箱。成立这个招领中心,目的就是便于的哥将捡到的东西送到招领中心,失主能到招领中心去寻找,这样就能建立一个良好的平台。

    “每周三爱心车单行动”,是指每周三的时候,的哥遇到特别困难的乘客,可以免于收取车费。只要保留好车票,以及当事乘客的电话就行。这单车费,由出租车公司支付。

    最后就是“啄木鸟热线”,这个热线电话,直接印在每一辆出租车的车门上,或者车身上。便于每个乘坐的乘客或者有需求的乘客能看到电话,一旦遇到拒载或者绕路,乘客能记录车牌号,拨打电话投诉。当然,遇到好人好事,乐于助人的的哥,也能打电话到公司表扬。

    周学兵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几项,确定下来,便给彪哥和田本刚等人说了。接下来,便找了一个统一的时间,全东川推广。推广的过程里,周学兵还找了几个关系不错的的哥,给东川电视台和报社打爆料电话,请记者过来关注这事。

    恰好,电视台和报社也苦于没啥新闻线索,接到电话之后,选题会上一报题,领导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非常有现实意义,于是各自组织了两支采编队伍,找到周学兵,非要采访。

    周学兵表面上拒绝,说这没多大个事,就是企业在养活自己盈利的同时,也要明白自己必须承担社会责任。记者一听这话,好家伙,激动不得了,说:“周总,您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们就是觉得您这觉悟高,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的,必须是我们东川企业界的榜样。所以,您就别推辞了。”

    周学兵暗自窃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明明知道媒体记者们,不采访到他,回去也交不了差,他却还在半推半就的。见媒体记者们已经被他“熬”得差不多的时候,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媒体记者的采访。

    媒体记者们见周学兵乐于采访了,便架起机器,准备开始拍摄。周学兵又停下来,客气地说:“我能否把我做企业时,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喊过来一起?”记者们当然是赞成的。

    林淑琴于是被叫过来,和周学兵一起坐在镜头前,接受记者们的采访。整个记者采访过程中,周学兵侃侃而谈,而林淑琴只是坐在边上,听着周学兵回答记者们的各种问题。这些问题,或刁钻,或绵里藏针。

    整个过程持续了快两个小时。采访结束后,记者们要拍张照片,周学兵说:“一定要把我很林淑琴一起拍进去。”

    采访结束后,周学兵又叫住记者,说:“火锅店里准备了火锅,各位媒体老师们,请吃完火锅再走吧,味道真不错,我为了的大家能吃好,凌晨3点亲自去市场买的菜。”

    记者们自然是留下来吃火锅,此时已经没有采访时那么严肃,大家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吃到一半时,周学兵挨个塞过来一个信封,里面统一包的一百元现金。一共来了10个媒体老师,红包包了12个。多出的两个,是周学兵给各自的部门主任包的,特意喊其中一个记者带着。

    带红包的记者,自然是接下来了。他们能有机会认识到东川的大企业人士,简直求之不得,这么一点事,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次日,电视台和报纸的新闻都出来了。

    电视台做了将近5分钟的一个片子,放在东川新闻联播里播放,并称周学兵为“民营企业的良心企业家”。节目在新闻联播之后播出。报社的记者,发了一个整版新闻,配有编者说;同时在当天报纸的头版上,还有导读。这也算给足了面子了。

    周学兵专门去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反反复复看了五遍。图片没啥可说的,他和林淑琴的合影,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的版面,接着便是文字稿,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读完每一句还仔细品茗,揣摩记者的意思。看完后,他兀自笑了,自言自语说:“特么的,这记者还真有点水平!只是我周学兵就真的有这么优秀?”

    他又喊来林淑琴,把报纸往她面前一放,指着报纸笑着说:“看,昨天的采访。”

    林淑琴“切”了一声,说:“怎么啦?有什么事么?”

    周学兵说:“喊你看你就看嘛,看看我帅不帅!再看看我真的像报纸里写的这么优秀么!”

    林淑琴这才捡起来报纸,快速看了一眼,说:“照片不该把我放上去,丑死人了。至于文章嘛,也没谁认识你,写好一点也没啥错。而且我觉得有些话,倒是说对了。”

    周学兵笑着说:“我就担心问题出现在这里。越是把我的位置调得好,遇到后面我摔下来摔得也就越惨。生意这事,没谁能说得出来未来的情况。所以,要未雨绸缪,这才是正道。”

    林淑琴“嗯”了一声,说:“你说什么就对,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高调了。”

    周学兵接过报纸,慢吞吞说:“不高调,能像要做大事的人么?”他一句话,把林淑琴问得一句话都没说。

第258章 气得吐血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周学兵都在接待媒体记者,无论是大报小报,还是市级电视台、省级电视台,或者中央电视台,他都客气礼貌对待。接受采访的次数多了,他便没有第一次那样紧张,说话也变得有理有据,动情动礼,有好几次说着说着还把记者给说得直掉眼泪。

    周学兵大谈企业家的“情怀”,大谈企业家的社会责任。只要面对镜头,他就能迅速进入状态,无论是坐姿,还是说话的声调,都是极力的配合记者们。当记者问到他怎么平衡企业和家庭的关系时,他能迅速谈到,企业家既要贡献社会、回报社会,又要善待家人。这二者是并行不悖的。

    自然而然,周学兵这些接受采访形成的报道,他全部收集起来,并找了一个裱字画的朋友,将报纸给裱糊出来,挂在火锅店以及出租车公司。出租车公司里挂得少一些,毕竟公司还有彪哥和田本刚等人份儿,而且他们并不太愿意这么高调。

    所以,在后面好几次的采访中,周学兵提到,要将采访地点,约到他的火锅店里。这样记者做出来的报道,要有细节就会有细节,要有画面也有画面。

    周学兵一时间成了东川做企业的名人了。之前他那些圈子的朋友也得知他“出名”了,纷纷到火锅店来吃火锅,如果能跟周学兵喝杯酒、说几句话,便觉得无比光彩有脸面。周学兵也摸准了这帮人的虚荣心,只要有人来吃饭,一般都会主动凑过来,敬酒陪酒,让大家高兴。

    火锅店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林淑琴也忙得要疯掉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晚上回家都没时间辅导孩子的功课,学校的老师一周好几次来家访,问林淑琴这孩子最近怎么回事,上课没精神不说,总是无精打采的。

    林淑琴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说确实最近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孩子。老师有点生气,有不太好发火,只是说:“大人不能一天只顾着赚钱,孩子才是最根本的,别到时候想着赚钱,误了孩子的成长教育。”

    林淑琴“嗯”个不停,一再保证不会有下次。老师这才离开。

    回头林淑琴趁着周学兵晚上回家时,给他说了孩子最近的情况。周学兵听了后,只是淡淡地“哦”了声,便不再说话,倒头就睡觉。林淑琴心里窝着火,一把扔掉菜刀,兀自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倒头便哭。

    过了快一小时,周学兵醒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侧耳倾听,外面厨房一点动静没有。这才起来,发现厨房冷火冷烟的,饭也没做。于是又去卧室找了一圈,喊林淑琴问怎么回事。

    林淑琴啜泣不断,眼睛都哭红了,两人大吵一架。说是大吵一架,其实就是林淑琴不停吵周学兵。

    周学兵猜测应该是晚上回家那会儿自己情绪不太好,惹到林淑琴,此时面对她的吵闹,只好装傻,一句话不说。林淑琴没料到他在听到自己的吵闹之后,竟然一言不发,这”定力“实在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当下便问:“你说话呀!你不说话就能糊弄我?”

    周学兵又死皮赖面过来,抱着林淑琴,说:“都是我的错,我先认错好不?对不起。”认错之后,见林淑琴不说话,他又说:“我认错了,你说说今天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说说,有啥事我来解决,好不好?”

    林淑琴这才说了孩子在学校的情况。

    周学兵一听,连忙说:“这是个大事啊。对不起,我晚上那会儿没上心。淑琴,这事情我来处理好了。”

    他又说了一堆好话,林淑琴这才破涕为笑,说:“我也不是真生你的气,只是想到老师说的那句话,再看到你最近这样频繁上报纸,我心里也才有点气。我们现在生活比之前好很多了,但是,学兵,这事也给咱俩提了一个醒,真的别到时候咱俩赚了钱,但是孩子废掉了!”

    周学兵紧紧抱住了林淑琴,在她耳边说:“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镜头转向李军家里。

    李军从医院回到家之后,心态稳定了不少,至少不用看医院里那些随时可能死掉的病人了。但有一点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家里每天都有不少人来探望。

    这些探望的人,很多都是老头子和老太太多年的朋友,他们听说李军回来了,而且生病了,尤其是得癌症了,越发觉得应该来看看,毕竟他们的晚辈里,只有李军一个人是正儿八经上了大学。

    七大姑八大姨的来了,李军又不得不出来见个面,和大家聊聊。这种自己像猴子一样被围观的感觉,让李军心里很不舒服。终于,在这些七大姑八大姨走了后,他终于忍不住,对老太太说:“妈,我可不可以不用再出来见这些人了?或者你带个话,喊你那些亲朋好友别来了,我这个病人需要静养嘛。”

    老太太有些憋屈,但还是答应了,说:“这些人也都是一片好心,毕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既然你不太愿意,我就给他们说声就是。没事了,军军,你好好休息,妈保证不会再有人来看你了。”

    接下来好几天,果然没有人再来看望李军了。李军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这天早晨他早起后,忽然来了兴致,出门去巷子口旁边的小面馆,要了一碗清汤小面,外加一杯豆浆,兀自吃了起来。

    面馆没什么人,老板挑完面,便坐在门口看报纸。李军一抬头,便看到了老板的报纸。报纸正对着李军这一面,上面林淑琴和周学兵的合影清晰可见。

    李军喊老板能否把报纸借给自己看看,老板便递过来了,说:“前几天的报纸哦。”

    报纸上的合影照片果然是林淑琴和周学兵,一整版俩人的新闻报道。采访内容其实就是前几天媒体采访的。只是这张报纸并非这天所出,是前几天的就报纸。

    李军放下筷子,一口气把这篇报道看完了。看完之后,他就不想再吃面了,甚至有种想吐的冲动。

    报纸上,周学兵像一个大善人、一个做了大企业的大善人。他谈情怀,谈初心,谈理想,谈善事····反正谈了很多看上去很光鲜亮丽的事。可这些事,在李军看来,都显得极其虚伪。

    李军把报纸还给老板,付完款转身走了。桌上的面,还剩下大半碗,老板收碗的时候,嘴里嘟噜一句:“现在的人,浪费粮食一点不心疼啊。”

    李军几乎是撑着回到家的。他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走到家门口,他实在忍不住,将刚才吃进去的一点面,吐得一干二净。在呕吐的时候,他脑海里还想着周学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林淑琴靠在他身边,眼里的温柔。

    在几年前,这个女人,还是他深爱着的那个女人。几年后,物是人非,她身边的那个人,却是他当初最看不起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李军在院子里,“噗”地吐了一口血。这一幕,正好被买菜回家的老太太看到了。

    老太太菜篮子一丢,赶紧将李军扶住,扶到门口边的躺椅上躺着,几乎带着哭腔说:“军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吐血了?咱们去医院,好么?”

    李军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这样告别人世。他躺在躺椅上,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脑袋眩晕无比。有几只飞鸟一飞而过,将院子上方的四方天空,画成了两个三角形。

    老太太急得直哭,捏着李军的手说:“儿啊,咱们去住院吧?住院的话,能保命。你现在这样,怎么办呢?”

    李军很努力地说:“妈,住院是要我的命。我没事,你让我歇一会吧。”他刚一说完,感觉到咽喉里又是一坨秽物涌出来,赶紧用尽全身力气,侧身吐在水泥地上。这些老太太和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吐出来的,是一坨实实在在的血块儿。

    老太太慌得差点站不稳,赶紧捏住躺椅的边缘,说:“不行,军军,这次你一定要去医院。你等等我。”老太太说完,便冲向院子的大门,她要去巷子口找老爷子。老爷子在跟几个老街坊下象棋。

    不一会儿,老爷子奔跑者回来了,喘气说:“怎么样了?”他边问边摸着李军的额头,说:“马上送你去医院,别再给劳资犟了。你就算死,也要给劳资死在医院里。”

    老爷子话刚说完,有个街坊的小车便开到了门口。好几个热心老街坊,帮着把李军抬上车,送去了医院。

    李军终于还是被送进了医院住院。他住的床位,还是上次那个,只是旁边那个大叔也不见了。他趁着换药的时候,问了一下医院的护士。护士“哦”了一声,说:“你问那个爱哭的大哥呀?他呀,你上次出院后的第三天吧,他想不开,自己非要回去,听说回去后,自己喝农药死了。”

    李军有些惊愕,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个病友已经死了。而他,也状态越来越不好,他回想着护士的话,不知不觉间,背上全是冷汗。

    护士见他有些迷糊,喊了他两声,说:“既来之则安之,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癌症不是啥大事。有人得癌症后,能斥责吃能喝则和,还活了几十年呢。你年轻,别被自己给吓到了。”

    李军“嗯”了声,说:“谢谢你。”

第259章 找日记本

    黎斌去李军家里看他,得知他又住院了,便开着车到医院来看他。二人一见面,黎斌便笑了起来,故意调侃李军说:“你这是把医院当亲戚在走么?怎么又来了?”

    李军侧卧在床上,不敢笑得太大声,怕扯着伤口疼。更何况,他手上还扎针在输液,稍微活动下,针头便会刺到骨头,钻心的疼。他只好尽力忍住,缓缓说:“纯粹是自己作的吧。你怎么现在来了呢?”

    黎斌坐在床边,给他剥了几瓣儿橘子,递给他说:“就是来看看你。去你家,接过看到老太太忙前忙后,说你又到医院来了,这不很纳闷,只好来医院了。最近我又没出去自驾游,你不能出去,我跟陈小英就觉得不好玩。”

    李军努力翻翻身,说:“我这辈子估计没有可能再跟你们一起出去了。”

    二人聊了一会,房间另外两张床上,分别又进来了两位病人。李军看了一眼这俩人,分别是两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难的。黎斌也瞅了瞅这俩人。只见这俩人全都面无表情,几乎像丧尸一般,也不言语,进房间后走到床边,便坐着面向窗户发呆。

    李军见黎斌坐在这里也很无聊,便说:“你最近不忙的话,帮我去做一件事吧。”

    黎斌问:“什么事?”

    李军清了清嗓子,说:“你还记得1986年的时候,我曾经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被人追杀,匆匆忙忙跑进你家那次么?”

    黎斌点点头。

    李军继续说:“那天晚上,其实我去找林淑琴,本想送给她一样东西。这东西,就是一个写满情诗的日记本。我们之间,约定好,等我写好一本情诗,我就回东川找她。那时候我写好了,所以去找她,结果跟周学兵打了一架,又遇到下大雨,跟周学兵一起混的那些小弟,雨夜追杀我。我当时受伤了,带着这本日记本,匆匆逃跑,在下半城的时候,情急之下,把日记本给了一家火锅店老板帮我保存,说事情过后再回来拿。但是后面就一直没去拿。你这几天空了,去帮我把日记本取回来吧。”

    黎斌说:“都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李军说:“就是不知道了。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心病。”

    黎斌说:“你把地址给我说声,我现在就过去帮你取。”

    李军便把地址写在一张纸上,递给黎斌,又大概说了那个店的具体位置,以及当时晚上的紧急情况。过了一会,他又说:“你仔细找一下,这事就拜托兄弟了。”

    黎斌收起地址,随即下楼开车往下半城赶。按照李军给的地址,黎斌到那附近转了一圈,没看到李军说的那个火锅店,他还问了一圈在那附近的清洁工,大家都没听说李军说的这家火锅店。

    黎斌觉得很奇怪,但又觉得很正常。奇怪的是,一家火锅店不可能那附近的人,都不知道吧?老居民也说不知道,那就奇怪了。觉得正常呢,是因为毕竟按照李军说的事情经过的话,都已经过去了快十二三年了。在东川,大街小巷遍地火锅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太正常不过了。

    问了一圈,仍然没问到。黎斌只好开车返回医院,他将寻找情况如实告诉李军,李军听完有些沮丧,兀自说道:“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黎斌说:“会不会这么久了,你没去找,对方以为不会再回去拿了,丢失了呢?又或者是我没有找到位置?要么等几天你身体好点,我再开车带你一起去找找?”

    李军说:“一定是没找对地方,我再三嘱咐了那老板,他不可能就这样弄丢了。”

    黎斌见他有些着急,当下便决定找机会再去找一下,一定尽可能想办法,满足李军这一意愿。将近中午,老太太提着一保温桶莲藕排骨汤过来了,黎斌便让了位置,让老太太张罗李军的午饭。

    李军心里想着那个笔记本可能丢失,一时间便没啥胃口,躺在床上目光呆滞。黎斌见他这样子,便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军,赶紧把汤喝了吧。这汤闻起来好像,嬢嬢你这手艺,都快赶上我餐馆里的大厨了。”

    李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端起碗,慢慢喝汤。

    老太太听到被黎斌表扬,心里乐得像吃了蜜似的,笑着说:“小黎,你太会说话了。对了,小陈在忙么?你可不能老过这里来,小陈一个人也很辛苦的。”

    黎斌没说帮李军找日记本的事,这事也只有李军知道,他不想让老太太知道,以免担心,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说:“嬢嬢,陈小英喊我过来的,说没事多陪下军军,免得他一个人闲得慌。”

    老太太说:“这多不好意思的。哎,李军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见李军吃完了,黎斌看老太太一个人在这里,担心扶不动李军,便问李军要不要去一趟厕所,他正好在这里,可以搭把手。李军说好。黎斌便把李军扶着去了厕所,等待的时候,他对李军说:“军,我准备过几天再去你说的这个位置去找下。你等我消息。”

    李军说好。

    过了两天,黎斌带着陈小英一起再去了李军说的这个地址。俩人专门找那种老头问,结合李军说的细枝末节的信息,问了大概一上午,还是没啥消息。好在俩人即将放弃的时候,路边有个在下半城做“棒棒”的说:“你们怎么不问问我?”

    这个“棒棒”,肩上背着一根楠竹扁担,扁担上缠着一副粗麻绳,坐在路边揽活。“棒棒”,在东川,有几百年的历史。东川本身是一个两江交汇的码头城市,以前货物在码头卸下来,需要有大力气的人帮着扛运,于是诞生了一批卖力气干活的工人,他们就是靠着一根楠竹扁担,一副副麻绳揽活,于是就被人唤作“棒棒”。

    黎斌大量了一眼这个棒棒,走过去蹲下来说了下情况。只见这个棒棒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城里人,一点生活常识都没得。这种打听人的事,问我们这种走街串巷的人噻!”

    黎斌也不跟棒棒计较,说:“那就请这位大哥帮帮忙。”

    棒棒看都不看黎斌一眼,伸出三根手指,闭口不说话。

    黎斌看着陈小英说:“给这位大哥三十元吧。”

    陈小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三十????”

    黎斌“嗯”了声,示意她赶紧给钱。陈小英也就掏出三十元钱,塞给棒棒。棒棒这才指着前方转角说:“转角那里,转过去,走大概五十米,有个火锅店。就是你要找的那家火锅店,但是可能老板不在店里。你去问问吧。”

    黎斌原本还想问问这店靠不靠谱,但话到嘴边咽回去了。毕竟这店靠不靠谱,棒棒说了不算。他说靠谱的话,是不是真靠谱也没谁知道吧。

    黎斌跟陈小英到了棒棒说的这个店的店门口,仔细看了下,的确跟李军描述的有些相似,不禁暗自高兴起来。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凑过来,问二人有何贵干。

    黎斌便把来意说了一次,小伙子原以为二人要吃火锅,现在听说只是来找老板打听日记本的事,顿时像泄气的气球一般,毫无生气。小伙子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这事也只有问我们老板的老爹,不过老板和他爹最近都不在东川。”

    陈小英问:“那在哪里呢?”

    小伙子爱理不理地说:“谁知道呢!可能去广州了,也可能去浙江了。反正俩人有钱,到处游山玩水也不一定呢。啥时候回来也没有说,你改天再来吧。”

    黎斌见小伙子这副势利眼的样子,心里火冒三丈,但是想着是来求人的,便忍了又忍,强装温和地语气说:“那谢谢小兄弟了。如果老板回来了,请他务必联系我。这是我的地址。”他把自己的地址递给了小伙子。

    小伙子看都没看具体的地址,随手接了之后,往屁股后的口袋里一塞,说:“好吧。你们回去等消息吧,我也要开始干活了。”

    从火锅店出来,黎斌对陈小英说:“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眼睛里全都是钱,全都是生意。你看我俩都进店了,虽然是打听人,但眼见中午,也是吃饭的时候,这小伙子口气稍微好一点,我也就可能留下来吃火锅,照顾下生意。”

    陈小英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脑子里只想着如何赚钱呀。”

    黎斌说:“都做了餐饮服务业这一行,如果不把服务做好,那么餐饮绝对失败。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能开一家火锅店,除了味道好吃之外,我一定会要求所有人把服务做到极致,要对每个进店的人当成祖先一样服务,即便是进店的客人不吃不喝,也要像对待祖先一样对待。要让每一个顾客进店后,享受宾至如归的尊宠感。”

    陈小英说:“咱们现在还不是可以这么做!虽然我们开的只是一个小餐饮馆子,但我们仍然可以吧服务做好。比如进店的客人,等待上饭菜的时候,可以吃点免费小甜品,可以享受免费做指甲服务,可以观看免费节目······等等。让顾客进店,目的是吃饭,但不仅仅是吃一餐饭。进一次店,享受的却是全方位的尊宠服务。”

    黎斌不仅仔细地盯着陈小英看了一眼,说:“你这些都是哪里学的?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么好的想法。”

    陈小英说:“你不知道国内有一家火锅企业已经是这么做的么?这家火锅企业,1994年在四川简阳正式创建成立,现在都快五年了。我之前听一个朋友说过,这家店里的服务,简直做到你心服口服。”

    黎斌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看咱们有机会可以亲自去这个火锅店看看,学习学习他们的企业文化。”

    陈小英说:“有机会一定去。对了,我刚才说的,你觉得可不可以试一下?”

    黎斌说完全可以。二人开车去了医院,把找到火锅店的事,给李军说了。李军很高兴,坐起来说:“我就知道肯定不会找不到的。那日记本呢?”

    黎斌说了老板和他儿子不在店里的事,李军又有些情绪激动,说:“兄弟,你最近多去帮我看下。真的,我感觉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这个日记本了。如果找不到它,我觉得我一定会满带遗憾的。”

    黎斌说:“我每周去看三次,一定去帮你找回来。”

    陈小英见李军这样子,心里有些不太适应。隔壁两张床的病人,一如既往地要死不活。她觉得病房太压抑了,又看到李军脸色苍白,说话气若游丝,当下便说:“军哥,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

    李军用力咳嗽了几声,等静下来后说:“你说吧,小英。有啥事都直接说。”

    陈小英说:“这日记本对你真得很重要么?”

    李军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这么说吧,小英,我知道我时日不长,不知道能不能拖过这个年的年底。我这一辈子,与两个女人纠缠不清。一个是林淑琴,我爱她,爱过她。她爱我,爱过我。但我们没能走到一起。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人世间的情感也多半如此。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定会是遗憾。我想,我跟林淑琴,就是这样吧?与我纠缠不清的另外一个女人,便是陈虹。她爱我,我喜欢她。我对她的喜欢,是像兄妹一般。对她而言,我们也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一定会是遗憾。我把她当妹妹了,那份情感只能放在心底。但是林淑琴,是我这一辈子的疼。是我一直没走出来的那个坎儿。回到东川,无处不是她的音容笑貌。再想到我当年写过的那些情诗,你不知道,这个日记本,对我来说,这像是长在心底的一根刺,总想拔掉。”

    陈小英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一时间陷入沉默。她的任何语言,任何应答的语言,在此刻,也许都毫无气力。她没想到,李军竟然是这么一个痴情的男人,也只这么愚蠢的一个男人。说他痴情,是他多年以后,还一直念着林淑琴。说他愚蠢,是因为他多年来,还一直念着林淑琴,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林淑琴都成家立业,已相夫教子了。

    人间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林淑琴!

    黎斌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李军:“军军,我问最后一次,你确定不告诉林淑琴你的情况?尤其是日记本的事?哪怕在你死之前,见你一面也好!”

    此时,外面走廊里,有两个护士在聊天,其中一个说:“新闻说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跨年跨世纪了。我们都是跨世纪的一代。”另外一个护士说:“要是我跟我男朋友能一起跨世纪,该多好啊。”

    李军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直到过了许久,他才淡淡地说:“如果我这病,能跟我一起跨过1999年12月31日,那就告诉林淑琴吧。”

第260章 红颜回国

    时间很快到了1999年12月20日。

    这一年,东川新建成了两座跨江大桥,城市交通更加便捷了。从郊区到市中区,更加方便了。与此同时,一到周末,市中区的人便蜂拥往郊区走,大家越来越喜欢郊游。恰好东川这个城市,郊区不少景点很值得城市里的人群去郊游,住上一晚上,休憩一番。这种一去一来,活跃了城市交通,也促进了东川经济的平衡发展。

    这种结果的形成,也得益于这两座大桥的建成。建成后通车当天,东川领导邀请了中央交通部门的领导出席建成通车仪式,原本中央主管部门的领导不来,但考虑到东川的城市定位,以及在中国西部的城市定位的重要性,破天荒的出席了通车仪式。

    通车的新闻,在东川当地的报纸上,连续发了一周。东川的媒体人们,真可谓是绞尽脑汁,从各种角度来挖掘大桥建成的历史意义、人文意义、社会意义、经济意义、政治意义。全方位多角度的给予版面报道,一时间,这两座成了圈东川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蓉都也有人谈论这事。

    总的来说,这两座桥的建成通车,可以算是东川这个城市,在1999年的年度大事了。

    除此之外,东川城里一片迎接新世纪跨新年跨世纪的欢腾景象。等到1999年12月31日一过,20世纪的屈辱历史也就翻篇了,所有人将迎来崭新的、未知而充满希望的21世纪。

    21世纪到底会是啥样子?

    电视里有一些看上去知识渊博的嘉宾大胆预测,那时候将是一个“人力”与“智能”相互博弈,却又相得益彰的社会。

    那时候社会的发展简直是高速的,十年一个历史变更期,十年一个历史淘汰期,而且,越是到后面,也就是21世纪的最后几十年,这个历史变更期和淘汰期,将更短,可能由此前的10年直接缩短为5年或者两三年。

    嘉宾们分成几派,每天在电视里辩论,辩论着辩论着,就吵架吵起来了。

    与此同时,在上海,一家很不错的杂志社,濒临倒闭但决定放手一搏,联系全国多所知名高校,组织了一次作文大赛,美其名曰“新概念作文大赛”。一个来自上海的郊区少年,虽然比赛迟到,但是组委会破例让其参赛,最后少年才华惊人,一马冲天,获得一等奖。

    围绕这个少年的话题,此后将持续了至少20年,并将继续延续。这是后话。

    而这场作文大赛,若干年之后回过头看,将是一次颠覆传统,掀起教育改革的作文大赛。绝对值得在中国的教育史上记下浓重的一笔。

    话说回来吧。在中国的西南城市东川,大街上一片繁华。看上去像是要过年,这种繁华喜庆,是看得见的,至少在物质的变化上,是看得见。只不过,相对于上海,少了一些精气神上的繁华喜庆。

    李军这个时候,已经出院回家了。还是和之前一样,住了一段时间,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他就要求出院。一方面慑于他隔壁病床的人更换频繁,每一次的更换,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强烈的生死刺激。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即便是在康复了,也会受到精神上的强烈刺激。

    所以,李军坦诚地与医院医生和领导表达了想法后,院方让他签订免责协议后,让他回家休养。

    尽管回到家了,李军身体仍然是虚弱的。每天多数时间在家是躺着的,即便能活动一下,也只是在自己家阳台上,扶着墙,看着院子外面的小孩跑来跑去。老太太担心小孩子的打闹,影响他休息,每次听到孩子打闹声,便出去吆喝这些孩子。

    李军其实心里是想听下这些孩子打闹的。孩子的打闹,证明生活圈子里有活气,有生气。所以,当老太太吆喝孩子们时,李军一般都会出面制止,用低沉的声音叫住老太太说:“妈,别了。让他们闹腾吧。我想听下响动。”

    老太太只好恹恹然停止吆喝。

    多数时间,李军就是这么过着生活。有时候,老太太出去买菜了,把李军一切都准备好,比如让他先上次厕所,比如把电视开着,比如把喝的水放在手能够得着的地方······

    李军已经基本沦为一个等待“油枯灯熄”的人。

    这天午后,李军又开始胃疼不已,他中午吃了几口小米粥,就没有胃口,上床休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老太太趁着他休息的空档,去巷口新开的一家烧卖点,去买一笼烧卖,晚上吃剩菜。

    在巷口,一个女的,牵着一个女孩,拖着一个大皮箱,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天气有点湿冷,还有点阴冷。女人穿着长长的羽绒服,只露出脚踝;她还围着红色围巾,带着浅色真皮手套。

    跟她一起的女孩子,马上要到她的肩部高了,女孩也穿着羽绒服,大红色的羽绒服,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也格外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暖暖的。女孩穿着黑色小皮靴,走在巷子的路上,咯噔咯噔的响。

    老太太站在烧卖店门口,被皮箱拖动地面的摩擦声吸引了,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对母女。

    母女也发现了老太太。年长的女的问:“嬢嬢你好,请问李军家在哪里?”她的口音,明显是蓉都的口音。

    老太太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女的,有些惊讶,也有些意外,有点警惕地说:“你找他有事么?”

    女人说:“我来看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那个···您是他···?”

    老太太说:“我是他妈妈。你跟我来吧。”

    女人和女孩,便跟着老太太,往回走。

    老太太试探性地问:“你是李军的朋友么?”

    女人这才笑着说:“嬢嬢,我叫陈虹,李军的大学同学,才从加拿大回来。这是我女儿刘莲茹。莲茹,快叫奶奶。”

    刘莲茹赶紧喊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答应了一声,这才露出笑容,说:“这孩子真可爱。陈虹呀,那你可是赶来很久的飞机吧?这大冷天的,快,快进屋。”

    一进院子,老太太便大声喊:“军军,你大学同学来看你了。快看看是谁。”老太太喊了两声,屋子里才“嗯”的一声,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能听得见的。

    陈虹站在门口,心突突地跳。距离她上次和李军见面已经好几年了。那时候李军气色还不错,虽然做完手术,但总体来说,身体状态还行,恢复也还不错。不知道这次见到李军,他会是什么样子。

    等了一会儿,李军才从客厅门口出来。他几乎佝偻着身子,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比,两色苍白,头发蓬乱,胡须拉喳的,穿着一件酱色羽绒服。他整个人倚靠在门边,看上去如果门框倒了,他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李军看到陈虹和刘莲茹,内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喊“陈虹”两个字,努力张了张嘴巴,始终觉得有些不适应,也有些费劲。他只好努力挤了挤嘴角,露出极为勉强的笑容,从嗓子眼里冲出一句问候:“陈虹,你们回来了呀!”

    陈虹看到李军这个憔悴的样子,顿时心如刀割。眼前的李军,完全跟当初她离开蓉都时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当初的李军,即便生病,但看上去还算一个正常的模样。可是现在,这个生病的李军,怎么可以如此憔悴?怎么可以如此的瘦弱?怎么可以如此的无精打采?整个人的精气神,去哪里了呢?

    眼前这个李军,整个人的脸上,分娩挂着一副“死相”。

    陈虹有些颤抖的声音,说:“李军,你怎么这样子了?”她说完,便快步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抱着李军,喃喃地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军全身在发抖,他也没想到陈虹和刘莲茹是这个时候回来,而且双方见面,居然是这种方式。他低声说:“我还好着呢。没事的。对啦,你们怎么回来了?专程来看我的?”

    陈虹哭着又笑了起来,说:“从加拿大直接飞上海,然后转机到东川,下飞机就直接找来你了。我们连蓉都都没回去。”她说完,又转身喊刘莲茹,说:“莲茹,快过来,看看干爹。也让干爹看看你长高没。”

    刘莲茹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喊了一声干爹。

    李军听到“干爹”儿子,心里顿时吃蜜似的,说:“莲茹,在加拿大还适应么?你都这么高了!”

    刘莲茹站得笔直,说:“干爹,我还是喜欢东川。你病好些没?”

    李军和刘莲茹都笑了。李军用力调整了一下站姿,说:“干爹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老太太看这架势,一下子便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当下赶紧招呼陈虹,说:“妹儿,赶紧带孩子进屋吧,外面冷得很。”

    陈虹应了一声,便转身扶着李军往屋内走。等李军坐下来后,她又连忙折身返回,将院子里的皮箱提进屋。忙完后,又喊刘莲茹,将皮箱里的礼物拿出来给李军。礼物是一本画册,里面全部是她在加拿大空闲时间画的,内容全部是她记忆中的李军,准确说是在蓉都时候的李军。

    刘莲茹将画册递给李军说:“干爹,你看看,这像不像你。我在加拿大可想你了,一想你就画画。”

    李军缓慢接过画册,看了几页,不知不觉眼睛里有些湿润了。他用力快速眨眼,这才不让人看见自己落泪,说:“画得挺好的,画得挺好的。莲茹,加拿大好玩么?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刘莲茹说:“干爹,加拿大不好玩。”

    李军看着刘莲茹,心里无限感触,他没想到刘莲茹都已经这么高个子,模样看起来简直是陈虹的翻刻版本。而陈虹,相比之前在蓉都,显得更加有女人味,成熟不少。尤其是这一身羽绒服穿在身上,围着围巾,戴着手套,整个人看起来是绝对的都市丽人。

    陈虹说:“李军,你是不是很意外,我们怎么这时间回来了?”

    李军说:“说实话,确实有点意外哈。”

    老太太见陈虹和李军说话,自己也不好呆在这里,便说出胡去买点菜,让陈虹自己别拘谨,就当自己的家一样。陈虹说怎么会拘谨呢,放心好啦嬢嬢。

    等老太太走了,陈虹就一下子哭了,抱着李军哭了。哪怕刘莲茹在现场,她也毫不避嫌。好在刘莲茹稍微有点懂事,说:“妈妈,我在干爹家到处看看,你们自己说话就是。”

    陈虹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李军说,可是面对李军,她却说不太出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多数时候,都是彼此相互看着。你看看我,我偶尔也静静看着你。

    陈虹说:“李军,你怎么没联系我呢?”

    李军说:“回东川后,就没有你消息了。”他说了中间几年,自己时不时就到医院住院的事。

    陈虹说:“我爸给我说了,你回东川时,还把钱给了他。他非不收你还是给了,你后来住院治病哪里有钱呢?”

    李军说:“我也不是全部给老爷子了。自己不还是留了一部分嘛。”

    陈虹说:“你自己十来万,能用什么!我在加拿大听我爸爸说这事,心里像刀子剐,李军,你不知道,我在加拿大每天都在想你,我怕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军说:“没事。我死不了的。你放心好了。”

    陈虹和刘莲茹在东川住了一个星期。俩人就住在李军家的另一个房间,吃饭水电气费啥的,陈虹主动给了老太太2万人民币现金,但是老太太坚决不收,最后也就不了了了之,果然没收。老太太说:“收了你这钱,不是打我的老脸么。”

    在这期间,李军多数时候是陈虹在照顾。她完全把他当自己最爱的人照顾,就连扶着上厕所,她也坚决要自己带着去。李军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尴尬,说:“还是我自己吧。毕竟····”

    陈虹直接打断她的话,说:“你就别讲起他的事了,我不嫌弃,也不介意,所以你也别嫌弃介意。我给你说了很多次了,在我内心,我早已当你是我的男人了。”

    当然,她这话没有当着老太太和刘莲茹说。这只是她跟李军之间的私密话语。私密话语,怎么能当着所有人说呢?

第261章 临终早餐

    陈虹在这里陪着李军,对李军来说,时间仿佛凝滞一般。他每天都觉得很开心快乐,哪怕就是单纯地看着陈虹在家里忙来忙去,俨然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李军仍然觉得温馨无比。刘莲茹每天没事,要么陪着李军说说加拿大的事,要么问李军关于东川的杂七杂八的问题。

    这天,李军趁着老太太和老爷子都不在家,问陈虹大概啥时候再回加拿大。陈虹说:”再过两三天吧。你这么快就想我走呀?”

    李军有点舍不得,但是还是笑着说:“你回来这么久,也该回蓉都看看陈老爷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啥情况,我从蓉都回东川之后就再也没回去。之前说好的,代你回去看看他,担心他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回来我病来病去的,也一直没有去得了。”

    陈虹说:“你自己都管不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他好得很,我后来安定下来之后,联系上他了,还找人给他买了一个手机。回头我把他电话号码给你。你有机会也可以给他打打电话,聊聊天。“

    李军说:“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对啦,陈虹,你在加拿大情况咋样?”

    陈虹于是说了她在加拿大的情况。

    她初去加拿大,之前联系好的朋友,很快就联系上了。那个朋友在那边也对陈虹很有照顾,陈虹以为两人关系就好得很,也没有啥防备。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对方几乎是一个骗子,自己险些就钻入了对方设置的圈套。在识破对方之后,陈虹果断与对方断绝来往,并开始自力更生,在加拿大华人聚集的地方,开起来了川菜馆。

    她的川菜很快吸引了大群大群的当地华人,甚至还有不少加拿大人慕名而来吃中餐川菜,所以陈虹餐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很快,陈虹就赚到了到加拿大的第一桶金。她赚到钱后,又赶紧扩大门面,开启连锁中餐川菜馆,同样生意越来越好。

    说实话,陈虹还真是一块做生意的料儿。短短几年里,她在加拿大的华人圈,已经混得有点开了,当地甚至不少外国人,还称她为“rainbow ”,即“彩虹”的意思,来自中国的彩虹。

    眼见生意稳定下来了,而且局面也还不错。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想起当初在蓉都的时候,和李军在一起打拼的甜蜜而辛苦的岁月。随着在加拿大赚的钱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思念李军,也越来越放不下李军。

    毕竟李军当初还是患病,她也不知道李军是死是活。而且和陈老爷子联系的时候,他也没了解到李军回东川后的情况。老年人毕竟不太懂如何联系,即便李军回东川之前,曾经留有联系方式给陈老爷子。

    所以,趁着这次回国看陈老爷子,正好也回来看李军。好在李军还活着,只不过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陈虹说完了自己在加拿大的情况,李军不禁为之感概,说:“你一个人在加拿大要赚钱要立足,也要照顾刘莲茹,也真不容易。”

    陈虹说:“现在想起来也还好。我大学学的英语,后来去广州去南方见了世面,就一心想着挤破头也要出国看看外面的世界。终于有机会去了加拿大,结果还是得辛苦打拼。资本主义社会的空气,并非都是自由的。”

    李军说:“趁着年轻,出去见见世面挺好的。”

    陈虹点点头,又说:“李军,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你回东川,就只是跟黎斌有联系么?”

    李军说:“你是想问林淑琴吧?”

    陈虹说:“在你面前,我一点话都藏不住。对了,黎斌咋样?我到东川好几天,都没见到他。”

    李军说:“一会他要过来。我妈去喊他去了。”

    黎斌果然一会就到了,他一见陈虹,两眼直放光,说:“陈虹,好久不见,你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二人寒暄几句后,便像当初在蓉都那样,亲密无间。这种场面,让陈虹开心不已,但同时又有些伤心。她开心的是,在几年之后,三个人还能这样亲密无间的说话,虽然黎斌并不是大学同学,但他为人耿直,很值得交往。三人的情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显得苍白无力。而让她伤心的是,自己再过两天,就要回蓉都,看一眼又得回加拿大了。

    趁着李军上厕所的间隙,陈虹私下问黎斌,要不要给林淑琴说声,李军内心始终还是有林淑琴的影子。看目前李军这个情况,他多半活不了多久,只是想单纯的在他走之前,让他见一下曾经爱着的人。

    黎斌说自己之前问过,但是他没拒绝,也没否定。不过,似乎也不是太好。“你说两人见了又如何呢?林淑琴有家有室,而李军现在这样子,见到林淑琴了,会不会更伤心呢?”

    陈虹思考片刻,说:“不行,我不管这些了。我不瞒你说,我虽然爱着李军,但我还是想让他见一下林淑琴。反正现在他情况不太好,不见的话,我担心他内心有遗憾。”

    黎斌说:“那就见吧。”

    下午,陈虹借口去一趟银行办点事,让黎斌陪着李军说话。她离开李军的家后,径直去往周学兵的火锅店找林淑琴。可是等她到了火锅店之后,却没有找到。林淑琴这天并没有去火锅店,而且周学兵也不在店里。

    陈虹问了服务员,服务员说林淑琴和周学兵去云南考察生态农业项目了。已经去了几天,至于哪天回来,暂时还不知道。陈虹等了一会,只好作罢。

    看来这世界上,每个人与其他人之间,都是讲究缘分的。缘分散了,也就终究散了,想再聚起来,也就没办法了。

    陈虹一门正经地来找林淑琴,想告诉她李军的病情,同时想请求她能见李军一面,算是自私的满足李军生前的一个“心愿”吧。可就是这么阴差阳错,还是没能见到林淑琴,也就没能办成这件事。

    陈虹有些沮丧,返回的路上,坐在出租车上,兀自哭了出来。

    到了巷子口,陈虹站了一会,调整好情绪之后,这才回到李军家。李军见她回来,问她事情处理好没。她说还没处理好,因为这几年她没在国内住,银行那边可能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处理,喊明天再去。

    黎斌见陈虹这样子,猜测到她肯定没办好这事。于是看了一眼陈虹,陈虹摇摇头。

    这天晚上,黎斌、陈小英、李军、老太太、老爷子,以及刘莲茹,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团圆饭”是刘莲茹说的,她说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所以一定要叫团圆饭。吃完饭,刘莲茹还用一个卡片照相机,照了一张“全家福”。

    只是照片里,所有人都没有笑。

    陈虹和刘莲茹待了最后两天,最后终于还是走了。走的那天,陈虹同样是情绪低沉的,就像她当初离开蓉都去加拿大那天一样。黎斌开着车,将她和刘莲茹送到东川火车站,俩人坐火车回蓉都。

    走的这天,天气阴冷。天气预报说,这是近几年来,最冷的冬天,也是冬天里最冷的一天。东川这么多年冬天从来不刮风的,可是那天却刮起了刺骨寒风。冷得陈虹这么大一个人,鼻涕直往下掉。

    等陈虹和刘莲茹走了,李军一个人在家,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落,屋子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他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陈虹和刘莲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模样。这个院子,因为有陈虹和刘莲茹,而显得生机勃勃。

    老太太也无所事事,看着李军在客厅里呆坐着,也坐下来陪着,轻轻地说:“军军,我看陈虹这姑娘挺好的,她心里有你,而且不是一般的那种有你。你们当初在蓉都,没有发展一下么?”

    李军侧过头,眼神里空洞飘忽,半晌才回过神,说:“妈,你刚才说什么?”

    老太太重复了一下刚才的问话,又加了一句话:“这姑娘,也挺可惜的。刘莲茹这孩子,要是我孙女多好,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李军盯着老太太,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觉地笑了,说:“妈,你说我要是没得癌症,该多好!”

    老太太听着听着,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流。她抽搐着说:“军军,你没事的。妈陪着你的呢。”

    李军“嗯”了声,伸手捏着老太太的手。老太太顿时便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冰凉,像刚才冰窖里拿出来的一样。老太太赶紧说:“军军,我给你弄盆火烤,然后再给你拿个热水袋,你等着。”

    等老太太弄好了回来,李军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老太太只好又拿床被子,将他盖上。可是盖上去,他似乎也没太大反应,只是轻轻睁了一下眼睛,半闭半睁地看了眼老太太。

    这天晚上,李军出奇地睡得很安静。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一样,睡得一点不难受。半夜时,他还起来上了一次厕所,也没觉得胃疼腹胀,整个人清醒无比。他觉得自己这是不是要好了,一时间竟然还有点兴奋。

    上完厕所回来,他躺在床上,整个人轻松无比,甚至有些轻飘飘的感觉。手也没之前那么沉重了,腿也不重了,就连之前的腹胀,似乎也没有了。直白地说,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精气神超级好。

    次日早晨,他居然睡到自然醒。

    醒来后,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那是老太太在做早餐的声响。李军试着说话,也觉得嗓子很顺畅。他喊了一声妈妈,老太太便过来问有什么事。

    李军兴奋地说:“妈,我觉得我像好了一样。浑身很正常的感觉。”

    老太太围着围裙,站在房门边,陪笑着说:“你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睡醒了就起来,我给你端早餐,马上就好了。粥和瘦肉包子,还有一点巷子口的涪陵榨菜丁。”

    老太太说完,转身便阴沉着脸。她心里清楚,儿子现在忽然精气神很好,多半是回光返照了。

    因为,昨天晚上半夜,李军睡下之后,老太太听到院子里“轰”的一声响。这种响动,就是人要死之前的征兆。

    在老一辈中,这种是很灵的,科学无法解释,但是每次都应验了。一般是要死之人,在死前没多久,他的亲朋好友,晚上听到像墙倒塌一样的“轰”的声响。有讲究地说,这是死者要死之前,给活人提个醒。

    既然已经这么明显了,再加上李军久病之人,忽然这么有精神,像是正常如初,其实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所以,老太太才认定,儿子李军这次是真的要走了,而且应该不会很久了。

    想到这里,她一个人在厨房,咬着牙,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了。

    过了一会,李军穿好衣服,起来坐在客厅的火盆边。老太太端着一碗粥进来了,将粥放在旁边的饭桌上,又折回去将包子和涪陵榨菜端过来,一一放好,正赶上老爷子外出买菜也回来了。

    老太太喊老爷子说:“快过来一起吃早餐吧。我们三个人,好像很多年没有一起吃一顿早餐。”

    老爷子笑了笑,说:“今后等军军好了,每天都可以在一起吃,你急啥!我先洗洗手。”

    老太太将粥递到李军面前,说:“军军,尝一下这个粥,看下我的手艺怎么样。还有这个小笼包,我试过很多次,你爸爸硬是配合着我试出这个配料比例的。”

    李军伸手接了包子,又将粥接到面前,喝了一口粥,又咬了一口包子,说:“妈,真得很不错。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多吃早餐。这样又能养胃,又能多陪下妈妈。”

    老太太“嗯”了声,忍着没哭。

    老爷子接话说:“军军,只要你喜欢吃这包子,你妈天天都可以给你做的。当初你不在家,我说想吃包子,你妈就每天都在家试验,看这个包子馅,需要多少配料调比例。反正就是各种试验,最后我总觉得觉得她做的包子,的确不错。再加上这粥,早餐真的绝了!”

    李军听老爷子说了几句,心里兀自一阵暖意流过,笑着说:“爸,妈,这辈子,咱们也就这么过了,我这个身体,太不争气了,希望你们二老理解。下辈子,我一定还做你们的儿子。”

    老爷子说:“咱别说这话。高高兴兴吃早餐吧。粥还有,你吃完再给你舀。”

    李军居然吃完两碗粥,两个小笼包,这才觉得肚皮有些胀。他还想吃,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准他吃。她知道儿子目前的情况,一下子吃多了不是啥好事,便立即阻止了。

    见被阻止了,李军也就放下碗筷。三人东扯西聊了一会,李军便起身在院子里缓慢活动。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浑身轻松无比,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懒腰,又抬头看了看天。

    天是雾蒙蒙的,正好一只落单的候鸟,从院子上空飞了过去。天气预报说这天气是雾,从不承认东川有霾。想到这里,李军竟然笑了起来,心想这政府有时候做事,也有些趣味,当下便越发觉得好笑,不由地一个人站在那里闷笑。

第262章 抱撼西去

    1999年12月31日这天,天气出奇地冷。

    东川的天,看上去阴沉沉,但又有些泛黄。天气预报说近日或将有雨雪天气,喊市民注意防冻。

    大街上人仍然很多人,多数人是准备去市中区等待跨年的。在东川,每年年底,市中区的纪念碑下面,一定会有不少人,相约听钟声,等待新的一年到来。人数是一年比一年多。但总体来说,来这里的,多以年轻人为主,而且以情侣为主。

    这天早晨,黎斌很早便醒了。洗漱时,他对陈小英说,自己心里有些不踏实。这种不踏实,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洗漱完之后,他在客厅里坐了好大一会,这才逐步缓过神来。

    陈小英准备的早餐是东川小面,她跟黎斌俩一人一碗。递给他时,他只是接了放在一边,商量的语气说:“一会要么去看看李军吧。”

    陈小英有些疑惑,说:“他怎么啦?”

    黎斌端起面,吃了一筷子,谨慎地说:“我预感不是太好。担心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想再去看看。”

    陈小英想了想,说:“好,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给老太太带点梅干菜烧白。前两天我自己做的,感觉味道还不错的,带两碗给他们尝一尝。”

    二人吃完面,便去了李军家。

    李军在客厅的沙发上窝着,身上盖满了被子。他见到黎斌和陈小英过来了,努力睁开双眼,想坐起来,但用了一会力,却还是不能自己起来。黎斌见状便挥挥手说,你坐着就是。李军便继续靠在沙发上,只是眼睛稍微正睁开了一些。

    看着李军这样子,黎斌兀自决定,一定要满足李军的愿望,慢慢地说:“我前几天又去找过你说的日记本了,可是还没有找到。和陈小英一起去的。有点抱歉哈。”

    李军听了后,眨了眨眼皮子,低声说:“没找到的话,就算了吧。也没关系的。”他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看上去一点精神没有。

    说完之后,见黎斌不言语,他便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昨天还精神很好,完全不像生过病的。今天早晨起来,整个人又不好了,像被太阳晒干了一样,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

    陈小英在外面陪着李军的妈妈做家务,客厅里就剩下黎斌和李军。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去了。

    李军咳嗽了几声,待缓过气来,轻声地对黎斌说:“斌,我可能就这一两天就不行了。”

    黎斌伸手拉住李军的手,说:“你瞎说什么!这不好好的嘛,怎么会不行了。别说这种开玩笑的话。”

    李军微微笑了笑,过了一会才缓慢地说:“不是开玩笑。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斌,我死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爸妈。这辈子,我真不孝顺,没能好好待他们俩。我死了后,斌,你要是有时间,尽量时不时来看望一下我爸妈。”

    黎斌捏了捏李军的手,说:“你一个大男人,乱说啥!”

    李军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斌,你答应我吧。这就是我的遗言,我怕接下来我就可能没机会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也只有说给你听了。”

    黎斌心里有些难受,李军对他说的这些话,分量是很重的。

    一个濒死之人,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兄弟,说的这些话,他无论如何是要记在心里的。想到李军说话的样子,他心如刀割。

    午饭是陈小英搭手,帮着老太太做的。五个人吃,一共六个菜。准确说是五菜一汤。李军吃得比较简单,吃了几口后,觉得没啥胃口,还剩下差不多满满的一碗。

    黎斌有心事,也没啥胃口,怕老太太多心,硬是强迫自己吃了大半碗。

    午饭之后,老太太去巷子口还东西,陈小英陪着一起去的。老爷子到街坊那边下棋去了,屋子里就剩下李军和黎斌。

    黎斌自己洗了茶具,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又给李军倒了半杯温开水,递给他。

    李军抿了一口,湿润了一下嘴唇,接着说:“斌,我死了之后,你还是别告诉林淑琴吧。”

    黎斌也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牵扯到林淑琴,说多了李军心里会陷入以前的情绪里,这样对身体更加地不好。他便“嗯”了声,算是答应了李军。

    李军又说:“还有,我死了之后,把我的骨灰送一部分到清水湾吧,就是我之前插队的那个小山村。送到那里,随便找一棵树,埋在树下吧。”

    黎斌“嗯”了声,答应了。

    李军继续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没有说清楚的。他只好靠在沙发上,看着门外发呆。

    黎斌侧眼看了看李军,发现他几乎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整个人坍塌在沙发上,如果不说话,特别像一具尸体。他喊了一声李军,李军缓缓动了一下,看了看他。

    黎斌说:“军,想吃点什么么?”

    李军摇摇头,静得如同一座雕塑。

    老太太和陈小英从外面回来了,在院子里忙活。老太太进来看了一眼李军之后,便又开始张罗着,说要给李军熬点小米粥,晚上吃小米粥。趁着她说话的时候,黎斌将陈小英拉到一边避嫌的角落,说了李军的状态。

    陈小英听完之后,有些惊愕,轻声说:“那你按照他说的办就是。我觉得你有必要去喊一下老爷子。看李军现在这个样子,我感觉他的大限也就真差不多到了。把老爷子喊回来,一家人在一起,有个啥事能说最后几句话呢。”

    黎斌想想觉得她说得也对,于是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出门去寻老爷子。他刚出门走了不远,便碰上了老爷子。

    老爷子手里提着一袋卤菜,说是李军以前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他并没有去下象棋,而是去以前经常买卤菜的那个位置找卤菜去了。卤菜老板发财了,早搬家了,老爷子又到处打听,最后终于找到卤菜老板家里,现卤了一份买回来。

    老爷子打招呼问黎斌这是去哪里。黎斌说好像李军找老爷子有事,所以他过来喊一声,以为老爷子在下棋。

    二人进了院子,李军已经睡着了。老爷子便轻手轻脚坐着烤了一会火。

    这天下午,就这么缓慢过去了。李军休息,看上去也睡得比较安稳。大家在客厅里坐着烤火,围着火盆烤着炭火,大家也没说多少话,只是很轻声的聊聊。

    外面一如既往的冷,只要不在火盆边烤火,整个人便像掉进冰窟窿里那般的冷。

    黎斌起身摸了摸李军的手,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冷钢铁。老太太见到这一幕,说把热水袋灌好水,拿来给李军暖下手。

    黎斌说可以。

    这天晚上,老太太给李军熬了小米粥,还有一点点肉沫,以及用改刀切细的卤菜。这些端到李军面前时,黎斌叫醒了他,他努力地睁了睁眼睛,发现黎斌站在面前,含糊不清地说:“天···亮了?”

    黎斌说:“你下午在睡觉,我们没叫你。现在是晚上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跨年了,我们就要进入21世纪了。”

    李军“哦”了声,说:“跨年···21世纪···”

    黎斌说:“是的。现在是晚上8点,还有4个小时就是0点了。0点一过,就是21世纪了,也就是2000年了。”

    老太太把粥递给李军,李军试图接着,但使了半天劲,手端不起来,觉得很累。无奈之下,老太太只好亲自端着碗,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可是,李军吃了几口之后,全部吐了出来。他又试着吞了几口,可是一吞下去,就觉得胃部鼓胀无比,立即反胃,接着便距离往出吐。

    最让人不放心的是,吐出来的除了喝进去的几勺小米粥,还有大团大团的血丝血块。

    老太太看着这些血丝血块,忍不住哭了出来。黎明怕她承受不起,赶紧接过装粥的碗,让老太太去处理掉吐出来的血丝血块,顺便调整下。

    李军吐完之后,呼吸也有些急促,长出一口气,说:“爸爸,妈,这辈子,儿子不孝啊。没能好好孝顺你们,年轻时太任性,太任性啊。”

    李军说了一半之后,眼泪鼻涕顺着往下流,接着便是哽咽、抽搐,整个人发抖。

    黎斌试着让他放松,他却没法自控。老太太清理好血丝血块后,走过来抱着李军,母子二人相拥哭泣。

    陈小英赶紧安慰母子二人,说这样情绪激动的话,很不利于恢复身体。她心中有再多的话,此刻也都觉得毫无力量,只好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拍打着老太太的背。

    许久,母子二人才稍微安静下来。老太太眼睛都哭肿了,而李军,看上去只剩下一丝气力了。

    黎斌起身将李军抱起来,往火盆边移动了一点,又把他腿上搭盖着的毯子,弄得严实了一些。

    快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李军说:“斌,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

    黎斌看着他这样子,有些不放心。李军说:“没事的,该说的都说了,生死有命,你走吧。”

    老太太见陈小英也冻得直打哆嗦,也说让先回去,有啥事再说就是。家里她跟老头子都在,没关系的。

    黎斌便起身和李军抱了抱,摸了摸他的手,说:“那我跟小英先回店里去。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李军“嗯”了声,似乎又有些依依不舍。

    黎斌在放手的时候,分明觉得李军似乎还不是很想松,但也可能是整个手的肌肉皮肤已经紧致了,没有那么灵活了而已。他和老太太和老爷子道别后,牵着陈小英往外走,走到院子中间,还分明感觉到李军在背后看着他。

    黎斌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下客厅。客厅里灯晃晃的,李军起身站着的,果然是看着他远去。

    黎斌大声说:“早点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李军也没说话,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俩人赶紧回家。

    黎斌与陈小英出了家门,走出巷子几米外,黎斌忽然对陈小英说:“不知道李军今晚能熬不熬得过去。”

    陈小英说:“那你要不留在那里?”

    黎斌想了想,说:“算了吧。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分离的。我留在这里,他会更不舍得,我也会更难过。”

    陈小英“嗯”了声,发觉东川果然下雪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而降;雪花被路灯的光照着,像纷飞下落的杨柳絮。可是这些雪花,落在手里又迅速化掉。

    此时已经不早了,东川没禁燃,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燃放烟花,迎接新世纪。整个城市的上空,被炸裂的烟花照亮;到处“轰”的烟花炸雷声。

    屋子里,黎斌走后,李军喊老太太将他扶上床休息。虽然上床了,但是他很久却睡不着,闭着眼睛听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后来逐渐感觉到胃疼,以及全身疼痛。

    巷子外面也在燃放烟花,声响很大。李军用尽全力,喊了几声“妈”,老太太从隔壁房间敲门而入。进来后,老太太便抱着李军,问怎么了。

    李军扯起嗓子喊:“妈,我不想死啊。”

    老太太哭着说:“你死不了的。儿子,妈妈在,你死不了的。”

    紧接着,老头子也过来了。三人抱着一起。

    李军在老太太的怀里,挣扎了几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喷到床上到处都是。接着,他逐渐逐渐眼神呆滞,气息也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又努力地挣扎了一下,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太太抱着李军,不停地喊“军”、“军军”。

    李军的眼角里流下眼泪,嘴唇似动非动,随后,许久没了反应。

    1999年12月31日晚23点54分,李军死了。死在家里。

    他37岁,在距离2000年还差6分钟的时候,死了。还差6分钟,他将跨入新世纪。只可是,他的脚步,还是停在了1999年的12月31日晚。

    6分钟之后,东川市中区的纪念碑里的钟,敲响了。钟声响彻东川的两江四岸。

    21世纪终于来了。东川像被炸锅一般,烟花爆竹声,一阵一阵地炸裂。整个城市,亮如白昼。

    电视里,主持人高兴地说:新的世纪,终于来了!让我们一起携手,走进美好的21世纪。

    屋子里,老太太和老爷子,抱着李军,哭的稀里哗啦。

第263章 往日再现

    李军的丧事,是黎斌帮忙操办的。

    新世纪的第一天,黎斌接到老太太的消息,李军在昨晚过世了。接到消息时,黎斌还没有起来,老太太在院子里说了下,就走了,她得继续通知其他的亲朋好友。

    黎斌坐在床上怵了半天,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陈小英进屋后,催促他赶紧起来,说:“李军家就他一个孩子,老太太这下肯定手足无措,你得赶紧过去帮忙着办丧事。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帮衬着,把这事给办好。”

    黎斌几乎是迷迷糊糊穿好衣服,一紧张导致扣子还扣错了,皮带系半天系不上。最后还是陈小英帮他把扣子整理好,把皮带理清楚。他这才拿起钥匙,慌忙开车往李军家赶。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想着李军的样子,想着李军昨天晚上分别时的样子。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离世。

    想到这里,黎斌又有万般后悔,他后悔自己没能在李军最后的几个小时,跟他在一起。毕竟,这是他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想到这么多年,与李军做兄弟的情感,心里特别难受,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流。

    以前小时候读书,两人一起调皮捣蛋,偷鸡摸狗,偷书调皮,这是两人的美好少年童年。

    后来李军去插队,俩人书信来往,共诉喜乐;

    在后面,李军居然考上大学去读书,毕业远走高飞去兰州;

    在兰州过着苦闷的生活,又回到蓉都;

    在蓉都,他又被开除。和林淑琴情感纠葛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接着便和大学同学陈虹一起,开始创业,终于做成一番事业;

    只可惜,陈虹远走加拿大,他却患上癌症,后又落叶归根返回东川。

    这种喜悲共存,悲多于乐的生活,恰恰也是李军这么多年的生活。

    这么多年,他李军,内心该过得多么酸楚呢?黎斌是在忍不住,眼泪像决堤的大河,哗哗直往下掉。在等红绿灯时,他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红绿灯过了后,他还没有开车走,以至于后面的车不停地摁喇叭。

    他使劲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这才重新起步,闯了红灯,往李军家赶。头天晚上下了雪,地面有些滑,车子开快一点,就会觉得车轮子有些打滑。好几次,他差点撞上路边的花台。

    李军的巷子口,已经有不少人。黎斌将车子随便停在路边,赶紧冲进人群,进到院子里。老爷子一个人呆滞着,忙前忙后。他连忙握住老爷子的手,说:“李叔,我来了。”话没说完,便哽咽了。

    老爷子“嗯”了声,指了指屋内,说:“军军还在里面,一会殡仪馆的车就来了。你搭把手。”

    黎斌鼻子一酸,说:“李叔,你放心,我帮着操办。你和嬢嬢放心。”说完便进了房间。

    房间里,几个同辈的中年人,正在商量如何操办。黎斌自我介绍了下,说:“李军走之前给我交待了一下他的遗愿。”他实在说不下去,看着昨天还活着的李军,此时木挺挺地躺在床上,头用被子盖着的,一点生气没有。

    不一会儿,殡仪馆的车就来了。几个工作人员和黎斌,以及几个同辈人,一起将李军抬进了殡仪馆运尸车上,接着老爷子便跟黎斌等人,一起往殡仪馆赶。

    在殡仪馆,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在,情绪很不好。尤其是老太太,基本就哭得晕过去了。几个女的围着她,看着她,生怕出事。

    黎斌便跟老爷子说了李军离世之前说过的一些话,类似遗愿,然后自告奋勇地分别去通知李军生前的一些熟人,朋友。就连李军当年在清水湾当知青的一些朋友,也邀请了几个。不过,林淑琴和吴秋月她们,没在邀请之列。

    黎斌还试图联系蓉都的陈老爷子,询问陈虹还在不在蓉都,可惜时间紧急,并没有联系上陈虹以及陈老爷子。

    当然,李军在蓉都的所有朋友,都没有联系上。比如何了了、刘浩所长等等。

    丧事在东川殡仪馆举办的,来的人无不唏嘘不已,感叹李军这么年轻过世,又是一个大学生,实在太可惜了。

    尸体直接火化,遵照李军生前遗愿,征得老太太和老爷子同意,黎斌将李军一部分骨灰分开装。

    剩下的一部分骨灰,安葬在东川西边的含谷山公墓。

    墓地是黎斌和老爷子老太太一起去选的,墓前正面朝下,有很大一块平坝,墓的左右两边,均是丘陵山包。按照风水上讲,此墓地,属于风水不错的墓地。

    下葬的时刻,老太太竟然显得出奇的镇定。这跟之前完全不太像。黎斌时刻注意着老太太老爷子的情绪,生怕出啥事。好在下葬的整个过程里,二老并没太大情绪波动,可能是悲至极点,已经麻木。

    下葬的一切程序完毕,老太太这才说话:“军军,你别有啥遗憾,到那边了就安心的去吧。我跟你爸会好好活的。如果你想我们了,就给我们托个梦,没关系的。”

    老爷子也说:“军军,你没白活一场。你走了,你的这些朋友都来送你了。斌斌全程帮你办后事。你放心去吧。别太内疚,别想着没能孝顺我跟你妈。我跟你妈生你并不是要你孝顺我们的。”

    黎斌扶着老太太,想说点什么,又怕忍不住当场落泪,索性啥也不说,默默地看着墓碑上李军的照片出神。

    他一看到李军的样子,便会想起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无邪青春、酸楚中年。哎!怎么就只活了37岁呢?算啦,不想了!

    从含谷山公墓回来的路上,黎斌开车载着老太太和老爷子。陈小英坐在副驾位置上,时刻提醒着黎斌开车注意安全。后座老爷子抱着李军另外一部分骨灰,眼神暗淡。

    车内有一些消沉的气氛。黎斌说:“李叔,嬢嬢,你们别想太多。我跟军军是多年的兄弟,他不在了,今后你们俩就当我是你们的儿子,有啥事随时招呼我就是,千万别客气。另外,我明天就去清水湾,把军军交待的事情办好。”

    老爷子说:“谢谢你,斌斌。”

    陈小英说:“李叔,别客气。”

    到了李军家,老太太和老爷子相扶着进屋,李军剩余的一部分骨灰也带回屋内,供放在客厅。

    黎斌和陈小英担心老太太老爷子触景生情,建议二老去他家住几天,但是老太太拒绝了,说:“没事的,斌斌,我们没事的。这一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呢?我们答应过军军,好好生活,你们放心好了。”

    黎斌扫了一眼李军的房间,已经大致收拾了下,大概是按照习俗,办丧事后,房间里死者生前的一些东西需要清理处理掉,所以才看得出来收拾了一下。

    他听老两口拒绝了去他家住,只好说:“那也好。我晚点送点炭过来,天气冷了,也能生火烤烤。”

    陈小英和黎斌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别。

    车子开出巷子后,陈小英一言不发。黎斌问她怎么了,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活才有意义呢?”

    黎斌双眼紧盯着前方马路,双手紧握方向盘,说:“做自己想做的事,爱值得爱的人,陪生养的父母,帮能帮的人。”

    陈小英说:“人能做到这样么?”

    黎斌说:“不知道。”

    车子直接去了黎斌的餐馆,下车后,黎斌喊店里伙计去后院抬了两大麻袋木炭,车后箱放一袋,车后排也放了一袋。放完后,黎斌便折回去,开往李军家。

    老太太老爷子见黎斌把木炭送过来了,满是感激,但想着家里有些乱,犹豫片刻,也没留黎斌吃饭。对此,黎斌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又嘱咐了老爷子一声,说有啥事需要帮忙一定要过来找他。老爷子说好,一定不不客气的。

    黎斌送完木炭后,一时半会不太想回去,兀自开车在城里转了几圈后,又一个人去了东川的江边。他将车停在江边的停车位上,便沿着江边随意漫步。

    新的世纪才过几天,人们精气神很足,虽然天气寒冷,但丝毫不妨碍人们出来散步游玩。东川为了迎接新世纪,街上也都装扮了一番,行道树上挂满了灯笼。白天这些灯笼没通电,看上去倒像是树上长的果实。

    黎斌找了一个长椅子坐下,他破天荒的点了一根烟,兀自抽了一口。许久没抽烟,突然抽一口,还觉得不太适应,嘴巴里一股臭味,而且还呛了一下,他连忙咳嗽了几声。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从年前月初开始,他的心便悬着的。或者说,自从感觉李军不太对劲起,他整个人随时都在担心李军,一面是不能接受他将这么年轻离去,再就是想着李军走后,他家这一摊子事该如何帮他操办好。

    毕竟,李军这一辈子都当他是好兄弟,就连死之前,很多话需要交代的,都是交代给他的。

    现在,李军人死魂散,事情基本办妥了。黎斌忽然觉得东川这个城市莫名的空落落。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调整好重新生活。李军过世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生活。

    在江边呆了将近两个小时,黎斌整个人脑子里嗡嗡直响。他试图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可是一闭眼,眼前全是这些时日的事情。

    不是餐馆里的事,就是李军家的事。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沉浸入两个人的家庭里了。一个是他和陈小英的家,一个是他的好兄弟李军的家。

    这两个家,对他来说,忽然都很重要。尤其是李军的家,以前不觉得,甚至李军常年在外时,他也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才过来看看老爷子老太太。而现在,李军离世后,他心理上,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个家的担子或者责任扛到自己身上了。

    因为,那个离去的人,曾经是他的好兄弟。

    天色渐晚,江边湿气顺着裤脚直窜。黎斌连续哆嗦了几下,便准备开车回家。此时,旁边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黎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黎斌循声望去,才发现喊他的人是吴秋月。他们以前在林淑琴家见过一次,有些印象。

    吴秋月有些发胖了,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她对小男孩说:“小萌,快喊黎叔叔。”说完,又对黎斌说:“黎斌,这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黎斌起身摸了摸小萌的头,说:“真乖。你几岁了?”

    小萌奶声奶气地说:“叔叔,我5岁了。”

    黎斌又摸了摸小萌的头,对吴秋月说:“好久不见,你已经结婚了,孩子也这么大了。”

    吴秋月笑着说:“是,我长得也不好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我的人,就抓住机会,把自己给嫁了。她爸爸是一个老师,在东川中学教书。你有心事?”

    黎斌脑子飞快地转,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吴秋月李军过世的消息。

    吴秋月有些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看起来脸色卡白,像是熬了几天夜的那种。”

    黎斌想了想,长出了一口气,说:“最近事情多,有些操劳吧。对了,李军走了,前两天的事。”

    吴秋月突然“啊”的一声,很是惊讶,追问道:“以前在清水湾插队那个李军?就是和林淑琴曾经好过的?”

    黎斌“嗯”了声。

    吴秋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说:“他这么年轻,怎么回事?天,我完全不相信。对了,林淑琴知道么?”

    “没给她说。”黎斌不想再过多的说这件事,说完这句后,摸了摸小萌的头,又说:“我餐馆里还有些事,先走了哈。来,和叔叔再见。”

    小萌奶声奶气地说了再见,看着黎斌远去,回头看着吴秋月,问:“妈妈,这个叔叔好奇怪,他是坏人么?”

    吴秋月怔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说:“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好人。”

第264章 魂归旧地

    黎斌在家完全没休息,次日便决定去一趟清水湾。他想早点将李军剩余那部分骨灰,遵照李军生前的愿望,送回清水湾找个地方埋下。人死不能复生,久久的悲痛无济于事,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遵照并了却死者生前的愿望。

    李军已经过世好几天,并且已经办完丧事,如果不能早点将骨灰送去清水湾,说句迷信的话,他在九泉之下,也没法瞑目。所以,在黎斌心里,这件事非常重要,他必须早点办好,自己心里也算了一件事。

    前几天一直在忙碌,熬夜加上劳累,陈小英有些感冒,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晕晕沉沉,还有餐馆需要看,所以,黎斌去清水湾,并没有带她同行。

    黎斌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他恰好朋友里有个风水大师赵大师,去李军家取骨灰之前,黎斌开车去接上了赵大师。

    赵大师并非穿着一身道袍,手持罗盘,而是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镶边眼镜,看上去像一个上司公司的老总。

    他坐在黎斌车子的后排。黎斌喊他坐在副驾位置上,便于说话,可是赵大师直接拒绝,说:“你看哪个领导坐在副驾位置?再说了,副驾位置是留给你那朋友的。”

    黎斌有求于赵大师,也不好直接鄙视他,但听到他这话,心里还是有点想吐他一口口水,忍了下,还是笑着说:“兄弟,都是老熟人了,你别把江湖上那套搞到我面前。”

    赵大师往后座一靠,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扶了扶金丝镶边眼镜,说:“你少废话,严肃点。认真开车。”

    到了李军家,赵大师一言不发,全靠黎斌跟李军父母沟通,沟通好之后,赵大师这才毕恭毕敬取出一块红布,包好剩下的骨灰,又恭敬地取走,放到车上后座位置。

    出了巷子口,赵大师喊黎斌开车稳当点。黎斌回头看,只见赵大师抱着李军的骨灰盒,想抱着一个百万宝藏盒,

    赵大师说:“本来想放在副驾位置上,但刚才看到老太太和老爷子,我心软了。我这辈子,办这种事的时候,总把死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办事就像给自己办。”

    黎斌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赵大师,心想衣冠楚楚的赵大师,看起来冷若冰霜,故作姿态,没想到内心也是一个多情男儿,于是说:“兄弟,你抱着的这个人,和你一样,是我这辈子真心的兄弟,去清水湾后,啥我也不多说,你看着办事吧。”

    赵大师说:“我办事,你放心。”

    黎斌是第一次去清水湾,只知道有这个地方,但路况不太熟悉,他开着车一路颠簸,好几次迷路并且抛锚,到达清水湾的时候,已经快天黑。

    黎斌将车直接看到小学坝子上停着,然后打听村里的干部。通过村民,找到村里干部,也就是老胡书记。

    老胡书记已经老态龙钟,前几年身体不好,差点一命呜呼,这几年基本都是在休息。他听说有人找自己,连忙出来相迎。

    小学和老胡书记的家距离不远,也就几步路。黎斌将车停到学校操场坝子上之后,赵大师没跟着他一起过来,而是留在车这里,守着李军的骨灰盒。毕竟,骨灰盒这东西,也不便带去老胡书记那里。

    老胡书记见到黎斌后,上下打量,问他是谁,有什么事。

    黎斌掏出天子烟,散给老胡书记,散完之后,便说了下大概的情况,说到动情处,还有些哽咽。说完便盯着老胡书记,看他如何决定,毕竟这么远过来,不可能就这么偷偷摸摸把李军这部分骨灰给埋了。

    老胡书记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半晌没回过神,只是“嘶”地猛抽了几口烟。一根烟抽完后,他这才说:“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么?”

    黎斌连忙毕恭毕敬地说:“老胡书记,我说的全部是真的。李军的部分骨灰就在学校操场坝子上,我的车子里。还有个风水先生一起过来的,为避嫌,他就在操场那里等我。”

    老胡书记叹了一口气,说:“李军到底都能记住我们清水湾,说明他把这里当成重要的一个位置放在心里的。他能这么对待清水湾,清水湾的山水也不能负了他,你说是吧?”

    黎斌连忙点点头,说:“老胡书记说得对。他死之前专门交待过我。”

    老胡书记继续说:“李军当年来这里插队的事,我还记忆深刻,就好像是前两天发生的,没想到一转眼三十年了。他在我们这里插队,又从我们这里推荐考上大学,走出农村。也算是我们清水湾的一份子。”

    黎斌认真地地听着老胡书记说,给他又散了一根烟。

    老胡书记接过烟,说:“李军是你们东川知青的其中一人,我们清水湾很感念你们东川这一批知青。你看那个希望小学,就是你们东川的那批知青帮忙募捐钱修建的。东川知青,对我们清水湾,是有大恩的。”

    黎斌不知道这事,毕竟这事是周学兵组织人做的,而黎斌并没有来插队当知青,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但现在,老胡书记既然说到这些事,那基本上能说明,老胡书记能帮忙李军骨灰下葬清水湾这事。

    黎斌说:“谢谢老胡书记这么夸赞东川的这帮知青。如果李军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老胡书记说:“这样吧,小黎是么?下葬要选时辰,既然你带了风水大师来,那就由风水大师看个明天的时辰吧,到时候找个地方,好好安葬李军。今晚肯定是不能下葬的,从来没有说人死在晚上下葬的。”

    黎斌说:“那就谢谢老胡书记了。”

    老胡书记连连摆手,说:“小黎,不用谢。你们赶路也很累,这样吧。风俗习惯也还是要讲究的,我就不邀请你们到我家吃住。我喊堂客(川渝方言,媳妇、妻子的意思)准备饭菜,咱们在学校去吃吧。晚上也住学校,学校有一件空宿舍,是给老师备用的。”

    黎斌感激地说:“真是谢谢老胡书记了。”

    老胡书记给堂客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堂客也是一惊,炒菜的锅铲都差点掉地上了,一连说了还几个“是不是哟”。老胡书记连忙喝斥她,说:“赶紧做饭吧,晚上还有其他事。”

    老胡书记说完后,便跟黎斌一起往学校操场坝子这边赶。到学校后,学校只剩下守门大爷一个人在,老胡书记在村里当过多年书记,威望还在,他给守门大爷说了几句后,大爷便开了门,带着去了备用宿舍。

    备用宿舍还很宽敞,靠墙有一张桌子,应该是老师当办公桌子用过的,上面积了一层灰。

    黎斌跟赵大师一起,将装有李军部分骨灰的骨灰盒抱着放到了办公桌上。赵大师对着骨灰盒,念念有词,一旁的守门大爷紧紧盯着赵大师,想说点啥但又忍住不说。老胡书记只当没看见这一幕的。

    安定好了,老胡书记又跟黎斌说了下当年李军在清水湾插队的那些事,说着说着便唏嘘不已。一面打听这些年,李军都是如何谋生的,又一面问他的毕业后的状况,未免不唏嘘不已。

    不一会,老胡书记的堂客便在外面喊饭好了。老胡书记起身去弄饭菜,几分钟时间,七八个菜用两个餐盘端过来了。因为晚上,条件也就这样子,老胡书记说只能这么凑合着了。

    加上守门大爷,老胡书记、黎斌、赵大师,一共四个人,坐下准备边吃边喝。

    老胡书记的堂客,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饭,还有三份菜,以及两根蜡烛、三根香。

    她把这些放在李军的骨灰盒旁,搁置好后,燃烛点香,供上饭菜,随后说:“李军这孩子,当年我是看着他辛苦干活,努力读书的,可惜了这孩子。既然又回到咱清水湾,咱也不能当他孤魂野鬼的,还是得供饭燃烛啥的,当自家孩子对待了。”

    黎斌看到老胡书记的堂客做了这些,又说了这一席话,不禁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他赶紧趁人不注意,偷偷擦了,说:“谢谢嬢嬢。”

    老胡书记的堂客说:“没啥可以谢的,小伙子,李军这孩子,太可惜了。我想到心里就难受,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黎斌也不愿意继续说这个,毕竟人死都死了,再说这些只能增加生者的悲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命,只是他命苦。”

    几个人喝酒也没劝,吃菜也都很随意。所以这顿饭,也不是说你劝我我劝你那种,就只是平平常常吃了一顿饭。吃完之后,老胡书记又回家抱了两床铺盖卷儿过来,让堂客帮着铺好。

    一切弄好之后,老胡书记握着黎斌的手,再次对他说:“小黎,你们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咱们来办李军这事。你放心,咱清水湾,绝对不亏待东川人,也绝对不埋汰咱东川人。”

    黎斌感激地说:“谢谢你,老胡书记。”

    次日一大早,黎斌还在做梦,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有些不耐烦地揉揉眼睛,接着起床开门一看。

    门外操场坝子上,挤了一坝子村民,看上去足足四五十人的样子。这些人,各个面无表情,很是严肃,大家都很沉默。

    黎斌心里一慌,不禁暗自寻思道:“莫不是老胡书记变卦,昨晚只是拖着我们,回头却让这些村民来围着,阻止李军下葬清水湾?”

第265章 落土为安

    黎斌正要说话,只见老胡书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操场中间,对黎斌说:“小黎,这些都是咱清水湾的老乡们,昨晚听说李军过世了要葬回到咱们清水湾,都一直决定,今天来送一下李军。”

    黎斌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为刚才自己的小肚鸡肠感到汗颜,他连忙打开门,走到门外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各位父老乡亲,实在不好意思。”

    老胡书记上前几步,说:“小黎,乡亲们说,咱们清水湾啥都没有,但找个地方当块墓地,还是够的。乡亲们也都欢迎李军回到咱清水湾。以前李军在这里下乡当知青,也对咱们乡亲们挺不错的。现在他葬到这里,也能够安心的。”

    黎斌连忙感激地说:“真的很感谢乡亲们。我带李军谢谢各位老乡。”

    黎斌说完,围观的乡亲们都议论纷纷,有几个和黎斌年纪差不多的男的,站在人群里喊:“兄弟,没啥感谢的。看哪个时辰下葬,咱们一起去。”

    这时候,赵大师已经起来了,他从屋内走出来,照旧是西装革履的,只是在这小山村,没有什么能对头发定型,所以他只能任由自己头顶的几缕头发肆意生长,乱得像异地凸起的几棵杂草。

    赵大师实在没想到,黎斌这朋友李军,在清水湾这地方还有这么高的人气,这着实让他有些想不通,不就是来当了几年知青么,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情感呢。但转念一想,昨晚老胡书记不是说过,清水湾这里的希望小学还是东川知青募捐修建的,难怪呢。

    赵大师站在黎斌身边说:“乡亲们,时辰已经看好了,上午九点半,准时下葬。”

    黎斌看了一眼赵大师,说:“具体位置有没有定?”

    赵大师听到黎斌的话,只是没偏过头,继续说:“具体地方,一会我看看来定。”

    赵大师说完这些后,进屋提起公文包,喊老胡书记和黎斌一起,往外面走,同时让老胡书记给门卫大爷交代声,李军的骨灰可是在屋子里,一会看好地址会回来“请”李军过去。老胡书记自然是照着赵大师的话去安排的。

    三人在前面走,赵大师最前面,其次是老胡书记介绍清水湾的地貌地形,再接着就是黎斌跟在后面。三人之后,又跟着好几个好奇的中年男子。一群人从希望小学的操场出发,朝着清水湾对面的山头走去。

    赵大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块罗盘,双手捧着,一路念念有词。看了好多地方,最后在学校对面的山上,一棵老柏树下面停下来,站着看了一会,长舒一口气,说:“就这里了!视野开阔,前朝后靠左右抱,聚气凝神。”

    位置定下来之后,黎斌便对老胡书记说:“就这个位置了。谢谢老胡书记,也谢谢清水湾的老乡们了。我这就回去取骨灰。”

    老胡书记嘱咐了几个村民,去学校取一下劳动工具,他便跟着黎斌一起回学校取骨灰了。到学校后,他喊黎斌等着,自己又回家取了了一些果品和纸钱过来,还有一串鞭炮,说:“这些是早晨喊堂客去镇上丧事一条龙那里买的,下葬不能一点动静没得。”

    黎斌看到这些,不禁心头一热,心想这老胡书记做事为人确实让人高看一眼,这也越发让自己觉得早晨那会儿的小肚鸡肠着实汗颜。

    老胡书记一个人拿不了,又喊了路过的几个年轻后生帮着拿上这些物品,自己则在后面蹒跚跟着,往对面山上去。

    黎斌抱着李军的部分骨灰,对老胡书记说:“老胡书记,谢谢你。”

    老胡书记喘着粗气,说:“别老说谢谢,这也没啥可以谢谢的。咱们清水湾的乡亲们,都很朴实,农村人,也没啥大事能帮着做,只有这些关乎死人的事,我们农村人可能比城里懂得多。”

    黎斌下意识地抱紧了李军的骨灰盒,快步朝着山上走。

    村民们拿好工具,已经按照赵大师的要求,在大柏树下面,挖了一个不太大的墓穴。黎斌等人到达大柏树下时,已经基本到了九点半。赵大叔等人到得差不多之后,开始为李军下葬安排了。

    因为毕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土葬,只是李军的部分骨灰,所以殡葬程序也并非严格按照农村的土葬风俗。基本的几个仪式搞完之后,赵大师便喊黎斌的骨灰盒放进墓穴,之后再又念念有词,见时间正好九点半,便开始埋土。

    黎斌带头将挖出来的土,掩埋回去。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他一锄一锄地将土完全覆盖在李军的骨灰盒上。

    老胡书记和几个之前跟李军算比较熟悉的村民一起,也来帮着埋土。不一会,整个墓穴全部掩埋,同时又慢慢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坟包起来之后,黎斌在附近的草地上,挖了一块草过来,小心翼翼地搁置在坟尖尖上,说:“军军,你好好安息吧。”说完鞠躬了好几次。

    在场的清水湾的老乡们,也自发地挨个来鞠躬。年轻的一点的,还主动跪着磕头。

    黎斌看着这些乡亲,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活的也就是一个“情义”。

    他不知道李军在清水湾何德何能,或者说在清水湾到底做过什么事,能值得乡亲们这样对他。或者说,以李军为代表的东川人,对清水湾的乡亲们到底做了哪些事,让他们能这样以礼相待呢?

    但是,清水湾的乡亲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善良和淳朴的。这种善良和淳朴就是发自内心的。如果不是真心的善良和淳朴,又怎么会对一个几十年前在这里插队的知青,如此的讲情义?

    黎斌有些触动,转过身,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挨个的给大家散。只可惜,身上只有两盒烟,全部散完,还不够散。他只好笑着说抱歉。好在村民们也不太计较,有些人还主动拿出自己口袋的香烟,回敬给他。

    一切搞完之后,老胡书记拍拍黎斌的肩膀说:“小黎,你放心,李军在这里,不会有啥事的。”

    黎斌“嗯”了声。

    安葬好李军,众人这才慢慢回去。眼见天色不太好,刚才还有些晴天,这会便暗了下来,山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刺冷刺冷的。下山后,老胡书记喊黎斌和赵大师在家里吃完饭再回东川。

    黎斌说家里还有事,老婆一个人在家,餐馆还在经营,怕忙不过来,再者,这边李军安顿好了,他也得早点赶回去,给李军的爸妈说下这边安顿的情况,这样老两口也好安心。

    老胡书记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年轻人做事,小黎做事考虑得确实很到位。我还说你们吃个午饭再回,顺便也帮我这个老头子,看个风水啥的呢。”

    赵大师接话了,说:“老胡书记,您这身子骨还硬朗的很,现在看这个,为时尚早。”

    老胡书记笑着说:“那就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了,再麻烦赵大师了。”

    在学校操场这里分开,三人正要道别,忽然有个女的来找老胡书记,他一看,是自己的女儿胡芳,便向黎斌和赵大师介绍说:”这是我女儿,胡芳,之前跟李军他们关系挺好的。”说完又对胡芳介绍了黎斌和赵大师。

    胡芳比之前老了很多,她听到老胡书记提到李军,便和黎斌赵大师打完招呼,问老胡书记:“爹,李军怎么了?怎么提到他?”

    老胡书记便说了李军过世及骨灰安葬一部分在清水湾的事。

    胡芳听完也是惊呆了,半晌不敢相信。

    黎斌毕竟跟胡芳不熟悉,点了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便上车准备回东川。车子刚刚起步,后山上空忽然一阵惊雷,接着便下起了雨。

    老胡书记和村民们赶紧进屋避雨。

    黎斌双手紧握方向盘,对着副驾位置的赵大师说:“真是奇怪,这个大冬天的,怎么还会打雷!”

    赵大师拉了一下安全带,说:“说句迷信的话,可能是李军对你我的感谢吧。”

    黎斌朝着屋内摁了一下喇叭,算是和村民们道别,接着便一脚踩上油门,朝着东川方向开去。车子一路颠簸,学校对面的山顶上,也就是刚才埋葬李军的那块山头上空,也响起来一声惊雷,“轰”的一声,接着便下起了雨。

    赵大师紧紧抱着公文包,包里装着罗盘,说:“你这兄弟,看来还是有点灵验了。这算是给你递信了吧。”

    黎斌说:“总算把他的事给办好了,但愿我没有负了他。”

    赵大师说:“刚才看到的老胡书记的女儿胡什么来着?我总觉得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黎斌经赵大师这么一说,不由自主地响起刚才和她点头的一瞬间,那一瞬间,他确实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倒不是似曾相似,就是有种像之前有某种牵连的错觉。

    黎斌说:“确实不知道。也许就是缘分吧,”

    赵大师调整了坐姿,说:“算了,不去想这些了。对了,我最近准备搞一个公司,专门替大老板看风水,公司搞好了你过来玩。”

    黎斌有些惊讶,说:“这也可以搞?”

    赵大师笑着说:“现在没啥不可以搞。这一类的市场需求还大得很的。东川现在到处在搞建设,很多房地产老板、企业老板很相信这个,最近就有不少人找到我,希望我帮忙出面把把关。”

    黎斌不解地问:“你能把管什么?看风水?”

    赵大师说:“兄弟,话不能这么说,说得有文化含量一点,叫‘战略咨询’,他们邀请我当他们公司发展的‘战略咨询顾问’。“

    黎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还以为是上战场打仗呢,还战略咨询顾问!不过也行,等我忙完这阵,我请你吃饭,算是好好感谢你。”

    赵大师“嗨“了声说:“咱们兄弟说这之见外了。到时候来我公司品茶。”

    二人就这么一路闲扯,直往东川开去。

    ps:各位读者,请继续关注。目前故事主线还有一些在收尾。还没有完本。主线完成之后,我会把故事里的支线拓展,写写配角人物的发展。正确每个人都能让读者记住,每个人物形象,都力争丰满。这也是我写这本书最大的收获。我希望我能好好讲完这个故事,并在整个过程里,学习文学创作手法,提升创作水平。

    到目前为止,我仍认为这本作品,是我写的最走心的,也是在人物塑造上,节奏把控上,细节设置上,最值得说道的。虽不是爽文,但都是我走心的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出来的。希望你们能喜欢。

    谢谢关注。

第266章 新地产商

    黎斌和赵大师在回东川的路上,一路疲惫不堪,车子亦颠簸得不行。

    赵大师在副驾位置上昏昏欲睡,好几次身子一歪,头磕在车门的玻璃上,“砰”的一声瞌醒了,擦擦口水看看车子到哪里了,接着又继续睡。

    车外风呼呼嘶吼。尽管仍属寒冬,但东川地处西南,清水湾也地处西南,这地方冬季绿色植物仍不怎么掉叶子,所以看上去远山仍然青黛。即便如此,视觉上仍然会让人觉得有些疲惫。

    黎斌调整了好几次姿势,还是觉得有些疲乏。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李军的事,现在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回去后,他决定好好工作,同时也要好好享受生活了。祖国东西南北,这几年他和陈小英自驾也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他都能受到强烈的震撼。

    相比李军而言,他虽然没上过大学,但这些年开馆子,也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也算是见过世面,不过,这几年他自驾游到外面不同的地方之后,发现每个地方有不同的风景,也有不同的人文习俗。这些让他大大开了眼界。

    古人说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他觉得自己既然不能读万卷书,起码也得行万里路吧。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提升。

    车子飞快地往东川行进。黎斌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之后,一只手握紧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车载广播。

    广播里,一个电台主持人说:“下面来听一则新闻,据新华社消息,日前,**中央决定······”

    新闻大概是说,东川换了一位新的领导干部,新的一把手。这位一把手,此前在东北某大省,当过一个市高官,后来调到省里,一步一步高升,再后面到了商务部,此次来东川任职,也算是更深层次的历练。相信在他的领导下,东川的未来几年,发展将更快更好。

    黎斌听完面无表情。这些年,东川的发展,跟他没太大关系,不管是怎么发展,他的饭馆一直在开,不好不坏。

    有时候,他也考虑过他爸妈的想法,将馆子好好打理一下,但事实上,什么叫好好打理呢?认真做菜,然后顾客多,算不算好好打理?把馆子搞成餐饮企业,搞成加盟连锁之类的,算不算好好打理?

    不管怎么说,黎斌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跟陈小英还没有孩子,赚些钱,然后没事自驾出去看看,钱也不缺,还能养活几个员工,也挺好。这房子也不需要房租什么的,属于自己家里的产业。

    追求不同,目标不同,幸福的衡量标准自然也不会同。但从目前来看,黎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车子到东川郊区,已经能看到外面华灯初起,再过一座跨江大桥,就进入了城区核心区域。

    黎斌车子有意放慢了速度,穿过隧道,沿着半山腰的内环快速路,匀速前行。

    这几年,东川变化还是很大。车窗外看到的东川城区,高楼林立,所有的房屋像积木一般,直接插在东川这片土地上的。这种景象,特别的有艺术感。在后面的多少年里,这种魔幻的城市建筑风格,被无数的外地游客,称为“8d东川”。

    这些,当然是后话。暂且不表。

    车到东川城区之后,赵大师后面还有安排,他喊黎斌直接送他回去,他先回去好好休息两天,回头要去跟几个开发商朋友,谈点业务,也就是要干“战略咨询顾问”的事。

    黎斌也有些累,听赵大师这么说,也觉得安排很妥帖,便应了他,说了感谢,并说改天再一起聚聚,到时候直接来家里,他亲自下厨搞几个拿手好菜,小酌几杯,家里还有一坛1983年的高粱老酒,一直不舍得喝。

    赵大师说这个好说,回头他提前约就是。

    二人分别后,黎斌开车去了李军父母家,看望了一下,大致说了在清水湾的安排,让两位老人放心。老太太听完之后,满心感激,说着说着又是眼泪吧嗒直往下流。

    黎斌担心老两口过度上伤神,连忙阻止,转移话题。他想着改天得给自己爸妈说声,喊有事没事来约一下李军的爸妈,一起去参加个夕阳红老年广场舞队或者是登山队啥的,这样也能消磨一下时间,转移一下情绪。

    回到家,陈小英正在张罗晚上的生意。馆子里有几桌客人,看上去应该是一群建筑工人。

    陈小英见黎斌回来了,问他吃饭没有,喊他先歇一会。等把这几桌客人的菜上完之后,再炒两道菜,一起吃晚饭。黎斌说好,去后院换了一身衣服,顺便洗了一把脸,随后在后院客厅里,泡了一壶茶,兀自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陈小英端着几盘菜进来了。

    两人吃了起来。陈小英问了下清水湾的事情都搞定没有。黎斌说了下情况,陈小英说:“清水湾这些人,还是蛮讲情义的。”

    黎斌说:“的确还算不错。去看了下清水湾,那地方也还行,虽然是乡下农村,但我感觉那地方再过几年,能会好起来。哎,只可惜了李军,要是身体好,我们还能自驾一起,去游山玩水看看,顺便也在清水湾那种乡下农村,住几天,享受下田园生活。”

    陈小英说:“人呐,都是命吧。你也得注意身体了,咱俩做餐饮这行,也不是啥好行当,一天跟油烟打交道,还是得注意身体。每年最好去体检一次,做到有病治病,无病预防嘛。”

    黎斌说:“回头找时间,我去东川人民医院体检下。”

    陈小英说:“对了,刚才听那几桌客人说,东川换了一把手?”

    黎斌说:“是的。说是商务部过来的。我估计,这意思,多半今后会是更上一层楼的。”

    陈小英说:“换了也好吧。来了希望搞搞建设,东川这些年都没太大变化,前几天听说隔壁蓉都都发展得很快了,到处高楼大厦。”

    黎斌说:“发展的快慢,也不能单纯看房子建设得多还是少。对了,我看我们要不要去买套新房?我担心过几年房价涨起来了,想买买不起。”

    陈小英说:“我听你的。不过咱们有这么多钱么?”

    黎斌说:“买套房应该没啥问题吧。实在不够,找我爸赞助一点。”

    陈小英“嗯”了一声,忽然说:“我刚才在前面听那几个建筑工人说,他们最近要搞的一个项目,开发商老板好像叫啥周学兵。这个周学兵,是不是李军一起插队当知青的那个周学兵呢?”

    黎斌拿起的筷子,悬在半空,说:“周学兵不是在开火锅店,搞出租车行业么?不过也有可能,人一旦有钱了,就想什么都去搞一下。”

    陈小英说:“说句你不高兴的话,其实现在看来,林淑琴跟了周学兵,也能理解吧。爱情这东西吧,最后还是需要柴米油盐的,需要回归到烟火气的。”

    黎斌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事,也不好说。不说这个吧,人都死了,林淑琴也有家有孩子了,再说这个意义也不大。”

    陈小英见他有一点不开心,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第267章 清水庄园

    镜头转向周学兵。

    时间过了2000年,仿佛政策一下子全部好起来了。走在大街上,很多人看起来都像是老板。也能理解,在这之前两年,全国很多地方出现了下岗潮。著名歌星刘欢还有一首歌《从头再来》,在东川的大街小巷播放。

    周学兵和彪哥他们搞的出租车公司,生意也红红火火。整个东川,大街小巷,几乎三分之二的出租车都是他们公司的。此前两年年底分红,周学兵这边简直数钱数得手抽筋。

    他以前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赚这么多钱,这天晚上,他跟林淑琴俩在家吃完饭后看电视。电视是一台tcl王牌彩电,平时开得少,主要是周学兵看看新闻联播,除此之外,基本没怎么开。再要开的话,也就是家里孩子看看动画片。但考虑到孩子视力,林淑琴一般不让孩子看。

    这天看完新闻联播,周学兵给林淑琴说:“淑琴,咱们现在有钱了,我在想要不要尝试一下其他的投资,搞点其他项目。”

    林淑琴正在叠衣服,漫不经心地说:“你有啥其他的项目么?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太好,新闻里说是金融危机,很多人下岗了,大家都下岗了,国家也提倡自主创业,自谋生路,就业形势也很严峻,还能有什么项目可以搞呢?”

    周学兵想了想,抽了一根牙签,边剔牙边说试探着:“前几天跟几个朋友喝茶,大家说到接下来几年,可能房地产行业不错,喊我考虑下要不要一起搞一下这个,贷款、买地、建楼房,卖房。”

    林淑琴有点惊讶,毕竟这几年火锅店生意算稳定下来了,加上出租车占住东川三分之二的市场,每年收入还是很不错,现在要去买地建楼,这可不是小数目,动辄几百上千万,玩意出点啥差错,这么多年的血汗钱,前功尽弃。

    她有些担忧,但又不好直接否定周学兵的想法,便试探性地问:“这个考虑成熟了么?”

    周学兵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泡了一杯功夫茶,慢慢品抿,说:“看新闻联播,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金融危机导致国家经济增速剧烈下滑,这么下去,国家经济很可能有巨大风险。我个人分析,上面不可能见死不救,任由下滑。国家肯定得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而什么最合适呢?当然是房地产,国家也最不缺地,把这一块‘蛋糕’拿来吃,搞基建,会拉动一系列消费。地方政府卖地有钱,搞建设有政绩···总体来说,这个对地方政府和对上面,都是好事。”

    林淑琴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毕竟是一笔大生意,要是真的搞亏了,这辈子搞不好就翻不了身,想了想,她说:“这只是你的分析,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子呢?”

    周学兵看出来了林淑琴的担忧,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林淑琴毕竟只是一个小女人,一下子给她说这几百万上千万的大项目,她一时半会自然是接受不了的,当下要做的,也只有继续给她说下自己的理由,以此来消除她的担忧。

    周学兵于是说:“确实是我的分析。但前几天和几个政府部门的朋友,以及银行方面的朋友喝茶,大家也都聊到这个问题,说已经有些政策动向,而且政府的智库方面,也有人在提这一点。”

    林淑琴听完后,眼睛一亮,如果不是周学兵脑子一热做出这个决定,倒是可以听下他的想法,其他人多出点意见,反正意见多的话,再综合分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她看着周学兵的眼睛,说:“你再考虑下,考虑稳当点,觉得可行的话,我还是支持你。”

    周学兵“嗯”了声,见林淑琴稍微松了一下子口,又继续说:“你再看,现在国家还在谈判加入世贸组织,我估计也就这几年之内的事。一旦加入世贸组织,我们国家的就会参与到世界经济分工之中,大量的农业人口进入城镇成为产业工人,大量的大学毕业生、海外留学生在城市就业,我们国家经济发展提速,带来的效应就是,所有人都有钱了,有钱就要干啥?你想想。”

    林淑琴好奇地追问:“干啥?”

    周学兵继续说:“对中国人来说,苦了几辈子了,一旦有钱了,就要改善生活,吃好点,穿好点,住好点。所以,最后还是落脚在房子上。这也就是我觉得未来至少二十年,房地产会是一个很好的发财的行业。”

    林淑琴“哦”了一声,顿时觉得有点豁然开朗,说:“你这么说,似乎是这么一个道理。那你有啥具体的打算没?”

    周学兵看出来了林淑琴心里基本上接受了他想搞房地产投资这个想法,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多半会直接支持,而且也比较感兴趣的,当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搞的第一个项目,一定要一炮而红。”

    林淑琴笑了笑,说:“你这么有主意?想好了怎么做了?”

    周学兵犹豫了几秒,说:“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给你说下。”

    林淑琴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说:“看你这样子,肯定不是啥好事。”

    周学兵故意不看她,低着头,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说:“我听说咱们住的这一片要拆迁了。而且很快要拆迁。这一片是老城嘛,政府说这一片有些脏乱差,要拆迁改造。”

    林淑琴有些意外,怔了一下,说:“这个事确定么?”

    周学兵说:“有几个政府管规划的朋友是这么说的。多半定下来了。”

    听到这消息,林淑琴还是有些意外,这里她生活了几十年了。留有太多她人生中的记忆,比如父母在这里生活的那几十年的时光,比如她的少女时代,比如后来跟李军在一起的时候····这里对她来说,太有情感印记了。

    如果真要拆迁的话,也就意味着,林淑琴从拆迁的那一刻开始,就得强行和过去这些年的旧时光,进行切割告别了。从今以后,她在这辈子过去几十年的生活,直接被拆迁这事,全部磨灭。

    想到这里,林淑琴真心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她听完这个消息之后,便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学兵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安慰她说:“这一片属于老旧小区,政府觉得脏乱差不说,而且治安实在不太好。很多人常去街道社区反映这个问题,再加上这一带属于老城区,政府也有意将这一片土地收起来,集中打造。这对这一片的老街坊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想嘛,把大家的房子拆了,要么政府高价赔偿,或者在其他地方统一建新楼房,易地安置,这是多好的事呢。”

    林淑琴收起叠好的衣服,说:“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但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周学兵说:“要是我,我巴不得赶紧拆迁。把老房子拆了,给我新房子,而且还是几套,我当然愿意。淑琴,这个是未来的一种趋势,城市要发展,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拆迁,拆迁也是社会向前发展必然面临的一个阶段。”

    林淑琴情绪不是特别高,听周学兵说完,只是“嗯”了声。

    周学兵说:“淑琴,几个政府的朋友,想合伙一起拿下这块地,搞一个项目。大概就是我出面搞个房地产公司,他们在背后入股搞。我觉得这么搞还可以。”

    林淑琴想了下,看样子周学兵是已经决定了,而且理性分析,这个项目如果真的像周学兵这么说的,肯定是一个必然赚钱的项目,那么接手操盘这个项目,是一个好事。

    她说:“嗯,你看清楚了就做吧。”

    这次说这事,之后好几年没啥动静。

    东川发展也迅猛起来,上次过来的那个领导,后来反腐落马了。东川的建设如火如荼,到处都是塔吊,到处都是工地。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十年后。

    自从上次周学兵跟林淑琴说了想做房地产这事,此后十年时间,东川房产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各种楼盘拔地而起,从市中区,一直蔓延到东川的郊区。

    东川的领导层们,提出了“东川向北”的口号,开发商们,蜂拥而动,倾巢而出,一下子全部往北边扎堆。一时间,东川北边的发展完全是疯了一般。

    倒是林淑琴家这边,之前传言的拆迁,似乎没有啥动静。

    这种没动静的状态,一持续就是十余年。林淑琴正要忘记这事的时候,消息又出现了。

    这天,林淑琴下班回来,在巷子口,听到这个拆迁消息。她此时心里已经基本想开了,政府的决策,她一个人再不开心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更何况,真的要是拆迁的话,也并非是不好的事。她自己这套房子,虽然也要被拆迁,但同样也会赔偿,算下来至少会有同等面积大小的一套新房子,这样也不错的。

    而且,整个东川的发展,已经是看得见的。新建的房子,拆迁后建设的房子,到处都是。但凡新建或者拆迁重建的,全部是高品质的房子。这些住进新房的人,仿佛高人一等。

    再说,有些事,这么多年了,也该翻篇了。

    人也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人应该往前看,望着未来看。不是有个词语叫“奔生活”么?生活,就得往前奔。往前,就意味着放弃过去,至少是将过去,放在心底。

    这么想,林淑琴很快便释然了。

    老街坊说,听说这个项目是要搞一个商住一体的楼盘,开发商姓周。林淑琴路过听到,确信就是周学兵,她回到家便迅速将这件事告诉了周学兵。

    周学兵正在厨房做饭,不惊不慌地说:“就是我嘛。以前给你说了的,只是这些年,政府那边领导换了好几班,每次搞得差不多,结果又换领导。领导一换,之前的决策就得重新上会、论证、评估,自然而然就拖了这么多年。这个项目,我都想好了叫啥名字。”

    林淑琴便帮着切菜,边问:“叫啥名字?”

    周学兵站在她身后,伸手抱住林淑琴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决定打造一个以‘知青生活’为主题的房产住宅项目。这个楼盘名字就叫‘清水庄园’。”

    林淑琴笑了笑,说:“为啥叫清水庄园?有点土气。”

    周学兵摸了摸林淑琴的腹部,说:“咱们当时插队的地方不是叫清水湾嘛,这个楼盘名字,取了‘清水’两个字。而且‘庄园’两个字多时尚霸气!我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林淑琴说:“你这么说,好像还有点味道。啥时候动工?”

    周学兵说:“这就得看拆迁进展得如何,或者说这些老街坊们,签字快不快。如果在协议上签字很快的话,一两天就可以进场动工。”

    林淑琴说:“目前进展如何呢?”

    周学兵说:“说是已经有三分之一签字了。另外的三分之二还在陆续统计签字中。我估计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就开始动工了。咱们也得想办法搬迁过渡了。我想好了,要么我们先回我那边去住,等今后这房子建好了,你要是想回来住就回来,不想回来的话,咱再找地方买一套洋房。”

    林淑琴回过头,亲了一口周学兵,说:“你都想好了,还找我商量干啥。我听你的就是。”

    时间过得很快,政府部门过会确定之后,拆迁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

    大约半个月后,整个片区的街坊都签了拆迁协议。总体来说,基本上大家都接受了拆迁,并且很快搬离了这个住了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地方。离开时,有不少人还是舍不得,但毕竟政府的拆迁补偿协议写得很清楚,也很实在,所以即便大家心里有些难受,但总体上也没啥太大情绪。

    毕竟,绝大部分人,在拆迁建设好之后,还是会返回来居住。这是一次原地拆迁安置,而非异地拆迁安置。在这个原地拆迁安置过程中,有两栋房子,是多出来的,正好是开发商和政府获益。

    拆迁这几天,天气异常的好。

    头一天,部分老街坊们组织了一次百家宴流水席,吃了整整一天。每家每户统计人头,平摊费用,集中买菜,一起办拆迁流水席。街坊们吃了整整一天。

    次日早晨,几十台挖掘机一起进场,进行平场拆迁。挖掘机挖掉林淑琴的老房子的时候后,她正在火锅店帮忙。那一瞬间,她的眼皮不停跳动,心里也跳动得很厉害。

    周学兵戴着安全帽,在工地里指挥工人们干活。这个时候,他腰间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田本刚打过来的。此时,田本刚已经是公安局的局长了。

    田本刚在电话里问周学兵:“你知不知道一个写了情诗的日记本?日记本的主人,好像叫李军。”

    周学兵在工地里接电话,挖掘机轰隆隆的声响,他听电话听得不是很清楚,大声地说:“啥日记本?大点声呢。“

    田本刚扯起嗓子喊:“一个写满情诗的日记本,说是一个叫李军的知青,当年在清水湾当过知青,写给一个女孩的。我女儿田晓霞她有个姓刘的记者朋友在找这个日记本。我记得你好像是在清水湾当过知青吧,上次咱们还一起帮募捐建过希望小学。你知不知道这事?”

    周学兵在电话这边,心里咯噔一下,蓦然回想起当年的知青生活。

第268章 完璧归赵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作为在东川报社做社会新闻的记者的我,根据这个日记本里面的细节和线索,还原出来的他们的故事,基本差不多是这样子了。

    回到故事的开始,大家还记得吧,我写了几篇报道之后,收到了一个来自加拿大的越洋电话。电话是一个自称叫“李鲸”的女孩打过来的,她说自己是李军的女儿,说过段时间回来找那个保存日记本的老大爷,取回日记本。同时,她会好好感谢老大爷帮忙保存。

    对的,这个叫李鲸的女孩终于从加拿大回来了。

    她回来这天,我正跟东川的宣传部门,一起去下面一个区县采访。这次采访和往常的“走转改”差不多,还是去基层。

    基层区县安排了集体采访之后,又给安排了饭局。反正大家吃好喝好就可以了,回头把稿子好好写一下。基本任务也就完成了吧。话说回来以前类似的采访基本都是这样的。

    中午和区县的外宣部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个东川本地的电话号码打过来的。

    我接了电话,电话里还是一个女孩说话。只不过,这次这个女孩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是李鲸。

    李鲸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请问是东川的刘记者么?”

    我说是。

    听得出来,李鲸有些兴奋,声音还有一些颤抖,一激动原本就不标准的普通话,更是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李鲸说:“刘记者您好,我是李鲸,李军的女儿,之前咱们在电话里说过话的。我从加拿大回来的,找日记本。”

    我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说:“李军的女儿?你现在在哪里?”

    李军不是没有结婚么,怎么会忽然有个女儿呢?这事让我有些意外。为搞清楚是不是有人忽悠,毕竟这么久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吧,我只能继续问了。

    李鲸大概是听出来我不太相信,连忙说:“刘记者,我刚下飞机,现在在东川市中心的酒店里,你在东川的话,咱们能见个面么?”

    我脑子很快转了一下,想着当天肯定回不去,要见面也只能明天,于是说:“李···鲸是吧?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在外面出差,最快明天才能回来,要么明天咱们见个面,如何?”

    李鲸听到我答应了,显然很高兴,连忙说:“谢谢你,刘记者,那咱们明天见。我一会把我住的酒店地址发到您短信上。”说完便挂了电话。

    不一会,我便收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她住的地方,在市北区望江大酒店。这个酒店是个五星级的酒店,临窗看江,视野非常好,平时酒店的房间就很难订的。酒店价格也比较贵,一晚6999元。

    第二天一大早,我借口有事,和区县的领导打了声招呼,便启程返回东川主城。区县外宣确实是做外宣的一把好手,得知我有事,连忙喊政府的车子,送我回主城。

    我见他们确实很客气,也不好拒绝,便应了。有时候,做记者就是这样,坚持原则的情况下,完全不让别人表达一下心意,别人还心里难受。

    回到城里已经是中午了。我给李鲸发了一条短信,告知她我已经在回城的高速路上,约定在下午2点,去她酒店旁边的一家知名咖啡店见面。

    给李鲸发完消息,我又给田晓雨打了一个电话,给她说了李鲸回来了的事,问她要不要一起来见见。

    田晓雨正在逛街,一听这事,连忙说好,说在步行街边等我,我正好开车路过这里,带上她就是。

    之后,我回了一趟家,取出了那本日记本。日记本上次搞丢了,后来通过田晓雨的爸爸田本刚找到了。

    田晓雨果然在步行街的路边站着,她上身穿着白色t恤,下身一条齐臀小短裙,披着头发,苗条的身材确实很养眼。

    不跑新闻的田晓雨,确实是一个美人胚子。哈哈···在我们这一行,女孩子一旦跑新闻,完全就是女汉子了。

    田晓雨上车后,坐在副驾位置上,整个车厢里,全是她身上的香水味。这小姑娘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我似乎没太大兴趣,毕竟我就一“新闻民工”,还是自觉配不上她的。

    田晓雨有些不放心,说:“你确定这女孩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么?”

    我紧握方向盘,说:“暂时还不知道。见见再说吧。”

    车子一路过江,老远看到市中区的跳伞塔,周围已经树立了很多塔吊。隐约看到有开发商的广告牌立在附近,我问田晓雨那是哪家开发商在开发。

    田晓雨“切”了声,说:“还亏你是跑新闻的。这块地是周学兵他们公司中标了,说是要打造成东川的城市地标,盖一座五星级酒店。”

    我说:“他们地产公司叫啥?”

    田晓雨想了下,说:“听我爸说,好像叫东川兆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也就是大家说的‘兆东地产’。这几年,周学兵他们公司,发展得真的太快了,早已经成了东川的明星企业。”

    我们俩到了望江大酒店旁边的咖啡店后,老远便看到靠窗位置,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正在看书。她看上去很文静,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偶尔会端起桌子上的咖啡,轻轻抿上一口。

    她这个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嘛!

    察觉到我们到了,女孩看向我俩,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优雅的微笑。嘴角的梨涡,顿时便看的一清二楚。这么样,让我瞬间跟故事里的“陈虹”联系起来了。

    这简直就是陈虹的翻版模样啊!

    走近之后,女孩连忙伸手和我们俩握了手,轻言细语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李鲸。”

    我也介绍了一下我自己,以及田晓霞。李鲸连忙请我们俩坐。

    坐下来之后,李鲸喊来服务员,问我们俩喝啥。简单寒暄之后,她便进入正题,说:“我这次从加拿大飞到上海,然后再转机到东川国际机场。我去加拿大之后,改的名字,之前我的名字叫刘莲茹。之所以改成李鲸,是因为,我妈陈虹深爱着李军,去加拿大之后,对李军的极度思念,遵李军之姓,改姓李。鲸,则是小时候,李军在蓉都时,曾给我讲故事,说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鲸。”

    我听她这么说,基本确定她就是当年的刘莲茹。这个日记本,除了有限几个人知道,她一个加拿大的,见都没见过日记本,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我说:“李军已经过世了。你妈妈现在在加拿大还好么?”

    李鲸有些震惊,也有些意外,她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泪,逐渐平静下来了,说:“这个应该预料得到的。当年我和我妈妈从蓉都离开,他已经患癌症。后来大概1999年的时候,我妈带我回来,到东川,又见了他一面,那时候他几乎憔悴不已,看样子也将不久于人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已经不在人世的了。哎。谢谢你,刘记者。”

    我客气地说:“不用谢。李军是个好男人。你妈妈没爱错人。我也希望你能深入了解他,以及他的过往。”

    李鲸说:“是的。我妈妈后来给我说过很多他们之前的事。当然,我之前在蓉都,也跟他有过接触的。我妈妈现在已经基本处于退休状态,前几年,我外公过世,她回过一次蓉都,时间紧急办完丧事又赶紧回了加拿大。”

    事情到这里,可以完全确认李鲸就是当年的刘莲茹。

    我趁着李鲸去洗手间的时候,给田晓雨说,日记本可以还给她了。田晓雨也同意。

    李鲸接到日记本,双手几乎颤抖不已,紧紧咬着嘴唇,她一只手紧紧捏着日记本,另一只手不停抚摸着日记本的封面,喃喃地说:“谢谢你们。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我说:“这个日记本,原本我想还给林淑琴的。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你和你妈妈。虽然李军最后孑然一身,但我想,他心里其实是有选择的,只是可能有些时候,身不由己。或者说是另一种对情感的表达方式吧。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李鲸连忙说:“我一定会的。一定会好好保存干爹的这本日记本,谢谢。”

    事情到这里,也基本差不多办完了。对于我来说,回头还是可以写一篇新闻报道后续,说这个日记本已经找到“主人”了,整件事,也就到这个时候结束了。

    一个日记本,引出尘封了几十年的一个故事。不管这个故事,是悲还是喜;是苦还是甜,终归是一代人的人生生活记录吧。

    人的苦难,是时代快速发展的副作用的结果。

    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里,恰逢中国改革开放,这一代人,被社会捶打,摸着石头过河。有些人成了大企业家,在商海沉浮;有些人默默无闻,过着小日子;有些人努力拼搏,终归飞蛾扑火。

    所有的种种人生,都是精彩的,不分悲喜。

    我们得感谢这些人,让我们看到了过去这几十年的生活的精彩纷呈,以及变化的多元化。唯有改革开放,才是时代前进的必然选择。

    而所有吃着大米,喝着白开水的人们,终将是推动历史前行的一份力量。

    这份力量,永远值得褒扬、永远值得钦佩、永远值得追忆。

    我和田晓雨,见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候,李鲸忽然叫住我,礼貌地问:“刘记者,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帮助我么?”

    我怔了一下,看着她,说:“你请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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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74/ 第一时间欣赏大河奔腾最新章节! 作者:刘浩学长所写的《大河奔腾》为转载作品,大河奔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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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腾介绍:
“我”是记者,某天忽然接到一患癌老者电话,称他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将他受托保管30年的日记本还给主人。我约见老者写了几篇新闻,原以为没希望,却意外接到一个加拿大女孩电话,她自称是日记本主人的女儿,让我暂时保管,等她回国。老者得知这消息前,突然去世。等待加拿大女孩期间,日记本意外遗失。寻找中,“我”认识了电视台记者田小雨,其父是公安局局长。她答应帮我寻找,但希望找到后看日记本里到底啥秘密。辗转找到日记本,我们俩发现故事才刚开始。田小雨,她爸爸,加拿大女孩,患癌老者······我们各自只是日记本里的一个角色······本书读者群:155288438大河奔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河奔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河奔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