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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腾全文阅读

作者:刘浩学长     大河奔腾txt下载     大河奔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河奔腾全文阅读

读者必看01

    所有的远大理想,最后不一定都是柴米油盐。

    重庆的夏夜,格外有味道。

    这半年夜班时间里,我多数时间会坐在办公室电脑前,暗自发呆,尔后浏览网页。陷入沉思中。

    人到30岁,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比自己年轻的,在后面穷追不舍,月薪数万;比自己年长的,功成名就,标杆在立。前后辈于自己,都是跃不过去的大山。三十而立的现实意义,大抵如此吧。

    前段时间,看到一个网络小说的作者,名字取得和我当初写网络小说时的名字相差一个字,好奇心驱使,点进去看,结果发现写得很差劲。

    好奇心驱使,我又在百度上搜索了我的笔名,发现我当年写的网络小说还在。当然有些太敏感的,已经被自动删掉,一些我自认为写得不怎么样的,反而盗版猖狂,在网络上肆意横行。着实好笑。

    说来好笑,我写网络小说是在2009年。当时还没大学毕业,学的是中文系,别人泡妹子,我泡图书馆。都是泡,但感觉不一样。大学几年,图书馆的小说我看了不少,估计有一千多本。看到后来,懒得去图书馆借书,就在电脑上找小说看。

    当时看得最多的就是.asxs.上。那时候,烽火戏诸侯、辰东、血红、月关、我吃西红柿、唐家三少、小桥老树等等,牛人一个接一个的写。那时候的.asxs.,确实热闹。那几年,对于.asxs.而言,也是一个牛人辈出的年份。

    这些人中很多作品,现在基本都出了影视,以及网游。2016年影视剧《陈二狗的妖孽人生》就是烽火戏诸侯的。《斗破苍穹》、《斗罗大陆》、《锦衣夜行》之类的就更别提了。这些当年的大神,作品都改编影视出来了。

    穷学生的我,在.asxs.看了一些书之后,交不起vip的订阅钱,也看了不少盗版小说。后来发现很多人,其实写的都是一个套路,尤其是我进入一个交流群成为管理员之后,越发觉得很多写得太垃圾,有些写手,基本得语句就不通,还出来写。

    于是,我决定尝试写作。

    在此之前,我曾写过一本20万字的校园小说,投过几个出版社,别人鸟都不鸟我。这让我很受伤,心想越是如此,我特么越是要写一本出来。所以,加上.asxs.那情况,我决定写一个有点猛的作品。

    那时候官场小说很火,尤其是实体出版的。我在2009年年底,开始写,心想如果再没有人看,今后就不再玩文学了。

    少年情深执拗,决绝果敢,大抵如此。

    那时年底写了三万字,每天更新三千字,更新在.asxs.。年底回家过年,忘记这事,年后返校记起来了。实在无聊,又接着写。谁知后台有编辑通知签约了。这一下子让我有了成就感,当即决定每天不断更。

    大抵是写了52天,这本官场小说写完了。一共26万字。基本每天两更。期间编辑厚爱,网站给予了各种推荐,在五万字时,就有出版社找到网站,希望能出版这本书。这也就是写的第一本网络小说,也就是后来出版的小说。

    在这本官场小说写完之后,我又写过一本穿越+悬疑恐怖的,还有一本架空历史的和一本都市的。也都签约上架vip订阅了,只不过穿越悬疑恐怖的,写得我有点压抑,后来放弃了,用术语说就是“太监”了。架空历史因为要大学毕业,后来也“太监”了。只有都市那本,完本了。

    值得提的是,在这期间,另外还写了好几个几万字的官场小说的开篇。因为毕业找工作,为稻梁谋,辗转几年,但都没有继续写下去,都还在电脑里尘封着。

    我那本出版的官场,网站给了一笔不菲的出版稿费给我。这让我毕业后一段时间,挥霍了一段时间。可惜年少不懂,应该存起来的。后来还时不时有人订阅vip章节。

    还是说回2010年那个年岁,2010年左右一起写作的朋友。

    在那段写书的日子里,认识了很多在.asxs.写作的写手,那个时候,大家在一个群里,基本都是每天相互交流,切磋,或者让相互改写文章。大家的写作激情很高,而且精力似乎都很旺盛。

    有两个人让我记忆深刻。其中一个是东北一个国企上班的,名字就不提了,当时他月薪不到三千,喜欢写作。他在我那个作者交流群里,喜欢将写的文章发给我,让我提意见。那个群氛围好,大家随便指点,没有任何顾忌。所以这个人的作品,通常被人说得一无是处。

    好在他也没放心上,每天下班还是坚持更新。更新了80万字时,终于上架vip订阅了。此后,我很忙,毕业找工作,他也很少在群里说话。几年之后,偶然在网上发现他的那本当时被说成“垃圾”的小说,居然成了各大网站推荐的精品。而且,他也成了一个“大神”。我曾给他留言,他似乎不冷不热。此后,再也没联系他。

    另外一个人,当年我签约出版时,他也是默默无闻,在东北一家银行上班,但几年来一直坚持在写。现在,已经出过**本书了。写的多是言情小说。

    值得注意的是,一起写网络小说的朋友里,好几个后来去京城写剧本去了。编剧的作品,电视里还播过。

    2015年,全国两会时,我去北京采访,想过约着一起喝酒,但彼此太忙,还是错过。此后的2016年,再次去北京采访,仍然错过。

    人与人的情分,大抵如此。

    白驹过隙,9年过去。我还时不时看当年我们一起写作的那个群。多数时间,归于沉寂。也许是通讯工具的更新换代,qq上人少,多数转为微信了。从2010年至今,在这9年时间里,我初开当初网上连载的小说外,还写过数十篇短篇故事,结集在出版社,亟待出版。还写过一本25万字的长篇小说,同样在出版社,静候出版。

    这9年时间,我辗转传媒行业,从最初的大街小巷采访新闻,到后面的全国奔波,奔赴第一现场。见过生离死别,见过尘世卑微,见过绝处逢生,见过大厦将倾。有话说:见如来,见众生,见自己。见到最后,其实,我们都越发迷糊。于生活,于工作,于人情世故。时间越久远,生活的幕布,愈发迷糊。我们也只得兀自往前冲,在一次一次的跌倒之后,继续,再继续。

    这半年来,夜深人静,翻看电脑硬盘,当年年少,那些写过的文字,走过的路,仍然畅快舒适。这才发现,于我,写作是休憩,更是调节,更是“见自己”的一种方式。

    于是,我回来了,重新在.asxs.,更新小说。

    于是,我很快找回了当年一起写作的那些朋友。挨个的找回来,聚在一个微信群里。几乎半天时间,9年中散落在天南海北的这帮朋友,终于又聚齐了。一看大家的网名,还是老样子。

    “果果”,我们的大哥,淡出网文界,相夫教子。但他仍然还订阅我们的作品;兔子,辗转京城后,东渡日本,安家,并再次回归网文,小神一枚。山河大哥,东北一个教师,教书育人之外,仍勤写不辍,小神一枚;13,小神一枚;双子,小神一枚。无剑,小神一枚。五店,小神一枚;笛子,小神一枚。黑丝千江,辞去公职,放弃成神之路,天地更加广阔。

    群里混成阅文大神的,我就不列举了。

    还有很多很多···一问,这九年里,坚持写作的人也还不少。这让我很高兴。这些都是这些年,我们一起成长起来的兄弟姐妹。

    于是我们开始了每天的聊天灌水,每天的文本研读,每天的架构商讨。从早到晚,从晨到昏。仿佛我们都回到九年前,那个春光明媚的4月。我们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冲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那里,有无数座高山、涵洞、隧道、桥梁,等我们穿越。

    只是,这一次,我们不再为稻梁谋,不再为五斗米折腰。

    我们玩真的,我们是奔着梦想去的。

第一章 神秘电话

    我从没想过,一个密封30年的日记本,会让我“偷窥”了一群人的命运。

    东川是西南地区的一个二线城市,我在东川报社社会部做记者。

    那是6月份,东川即将进入全城“火炉”的月份。领导约我在东川下半城拆迁区喝酒,烫火锅。其时,我正在市中心一咖啡馆混媒体圈的一个“茶话会”。说是茶话会,就是几个媒体朋友一起,找了一个特文艺的地方,喝咖啡,八卦圈子里的事,谁又自己出去搞了副业,谁又辞职了。

    留下“茶话会”上这一帮媒体朋友的联系方式后,我赶去烫火锅。几碗酒下肚后,领导说要不要换一下岗位,来报社坐班?坐班就坐班,蛮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坐在电脑前开始了值班。热线库里,翻了一遍,没见到让人有兴趣的爆料。我给同事打了一圈电话让报稿子,但似乎都没稿子。有个记者还在网上回复:“这年头,哪里有啥大新闻呢?不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么?大的报纸不敢报,小的报纸看不上。”

    无语!我得找个地方抽烟,吐口气。

    我刚坐下来,点上烟。不远处我电脑就“嘟”的一声响。应该是热线库里有新的爆料了。赶紧打开看,值班接线员录进去的只有这么一行字:

    我已患癌症,将不久于人世。手里有本日记本,等了三十年,主人一直没来取。希望报社帮忙寻找日记本主人,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夙愿。

    我再次仔细看了一遍,除掉拨打进来的是座机电话号码之外,值班接线员录入的只有这么一行字。

    “癌症?将不久于人世?日记本里有啥?为啥等了三十年?为啥一直没人来领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热线库里的这个座机号码,脑子里一时间涌现出这么多疑问。

    依据我做过多年记者的职业习惯,我觉得应该安排人去核实这一个来电热线。哪怕没有任何价值,作为职业记者,来电第一时间回复读者或者爆料人,这也是一种专业的职业素养和维系媒体与读者的必需手段。

    很遗憾的是,安排给一圈记者之后,大家都说自己手头有事。看来得我亲自出马了。

    我拨打这个座机电话号码。“嘟”了好半天,那边才接通。一个老年人气息很弱,问:“你是东川报社的记者同志?”

    我说我是东川报社刘记者,随后表明意图。老年人叹了一口气,应该是调整了一下坐姿换气吧。

    “您好,请问您是给我们报社打电话的那位爆料人么?如果是,能否给我们讲讲这本日记本大概是怎么回事?”作为记者,我得先通过电话初步核实这个爆料,是否具有采访的新闻价值。如果有,再可以进一步约见;如果没有采访的必要,也就这么电话初步核实就算了。

    “记者同志,电话是我打的。我看你们报纸很多年了,是你们报纸忠实的读者。报纸上写的有事找记者,你们也报道过很多这种新闻,这次我希望你们能帮我。帮我将日记本还给三十年前的那个主人。”老年人语气急切。

    我有些犹豫。

    毕竟平常很多爆料者,都是这么说,渴切地希望能见到记者,或者“忽悠”记者能相信自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得绘声绘色,但是记者一不小心、稍微不客观不注意,就上当,听信一面之词,给自己惹了麻烦。

    “我没必要骗你,刘记者。我得了癌症,活不了几天就要死了。死之前,也就这么一个愿望,希望能将日记本还给它的主人。人嘛,要讲究诚信,你说是不是?和报纸一样,白纸黑字,都讲诚信。”老年人见我犹豫,连忙说。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有所触动。尤其是说到“诚信”这个词。“这样,你在哪里?我过来见您。”

    老年人有些欢喜,说:“跳伞塔,知道那里么?下午三点,我们准时在那里见。”

    跳伞塔是东川很著名的地标性建筑。跳伞塔1942年建成,曾是抗战飞行员培训基地,健儿们由此飞上蓝天同日机血战。

    解放后,它成为国防体育的训练场所,1954年建立东川跳伞学校。1997年,跳伞塔的三个铁臂被切割。跳伞塔是中国也是亚洲第一座跳伞塔,是亚洲仅存的二战时期的跳伞塔。塔建成后,国,民,党元老陈立夫撰写了碑文。

    跳伞塔有着70多年历史,承载了很多老东川人的记忆。

    老年人约在这里见面,我还是很意外。一般约见面的地方,要么是老年人家里,要么是家附近的公共场所,或者爆料人直接到我们报社。

    我带着采访本,背着背包,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了东川跳伞塔下。

    下午三点刚到,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衬衣的老年人出现在跳伞塔的正下方。

    老年人有些消瘦,到了后,靠着跳伞塔东张西望。手里还拿着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我感觉这个老年人就是电话里约见的老年人。走近后,他主动喊我:“你是东川报社刘记者?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个老头。”

    老年人和我很正式地握完手后,将报纸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只剩下一张纸和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着,封面有些旧,也有些破损,封面正中印的是一个主席像。纸张空余部分,有一些血迹。但可能是时间久远的缘故,血迹有些偏暗黑了。

    “这张纸就是我的诊断结果,癌症晚期。这个日记本,就是我电话里说的那个日记本。希望你帮忙找到它的主人。”老年人将日记本和诊断书递给我。

    我看了诊断书,确实是癌症晚期。诊断书是东川一家部队医院出具的。

    “确实很抱歉,干我们这行的,职业性质决定,所以我还是看了你的诊断书。”我说。

    他笑了笑,嘴角干瘪。接着,给我讲了他怎么得到这个日记本的,又怎么保存的。

    他说:“1986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东川下半城开火锅店。那时,我的火锅店生意还不错,晚上一般十点左右还有人烫火锅。那天在下雨,雨淅淅沥沥的,有几桌客人吃完后,没急着离开,就在店里躲雨。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我关门打烊。这时,火锅店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满面是血,自称李军,将带血的日记本一把塞给我,说过几天来取,让我务必保存好。我还没来得及问问怎么回事,可小伙子又冲进了雨夜。”

    “小伙后来没来取走么?”我问。

    “没有!小伙子朝着蓉都的方向去了,后面还跟着几辆摩托车。”老年人说。

    “一直没有来?”我边在采访本上记录,边移动他身边的录音笔,保证记录准确。

    老年人喝了一口水,说:“这一等,就等了6年啊。直到1992年,北京一位老者南巡。东川开火锅店,生意也不大好了。大家都浮躁了,一窝蜂往广州去淘金,说那里是一个遍地都有黄金的城市。我经不住一个邻居的劝,和他一起去广州出差看看。但正好我走的那段时间,有天店里忽然来了一个人,说是来取日记本。店里的服务员不知道之前这回事,让那个来的人等我出差回去后再来。遗憾地是,我没碰到取日记本的人,日记本自然也没有取走。”

    “您出差回来后,这个人来找过您没?”我问。

    “没有。这之后,我一直在等。又等了好几年,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这个李军仍然没有来领走日记本。我也想过登报寻找李军,但又担心当年追杀李军那帮人看到,坏了李军的事,只好一等再等。”老年人说。

    “就没有想过其他办法来找这个李军么?”我说。

    “那时候,信息不发达,也没有网络。不像现在媒体这么发达。只有等,等那个人。到店里来烫火锅的人,我都比对着当年李军的模样,希望是李军。”老年人说,“这一等,就等了30年。”

    “30年?你一直留着这个日记本,那你看过这个日记本里的内容没有呢?”我有点不大相信。

    “对的,就是30年。毕竟是别人的**,我没有打开看。后来,东川的下半城要拆迁了,政府拆迁办来通知很多次了,给了很多好的优惠条件,我儿子也劝我早点搬走,好领取更高的拆迁补偿。但我怕搬走之后,李军回来取日记本找不到我,就一再拖延,只不过后来还是拗不过拆迁队。”老年人说,一阵机器轰鸣声中,等待30年的火锅店拆掉了。他带着日记本,坐上了儿子的奔驰车绝尘而去。

    我内心有些触动,顺着他的思路,甚至一度在想,现在眼前这个将死之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是真,那么这个日记本的主人李军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在找这个老年人呢?如果这个故事是假的,他又为什么拖着抱病的身体,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见我呢?

    老年人又喝了一口水,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东川天气就是这么任性,一到夏天,地表温度能达到70摄氏度。老年人就这么站在跳伞塔下面,靠着围栏,跟我讲这么多,我在不停质疑中记录他的讲述。

    老年人继续说:“我和拆迁队对抗了一阵子后,身心有些疲惫,加上开火锅店,每天早晨四五点,就得去菜市场批发新鲜的菜,长时间的劳累,回家之后我身体不争气,终于病了。开始还以为没啥事,吃点保健营养药品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持续了几个月不见好,反倒更严重了。我儿子开车带我去医院检查,已是癌症晚期。”

    老年人说到“癌症晚期”时,情绪有点波动,拿手帕擦了一下眼角。

    我大概了解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继续追问。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老年人。

    他稍加平复又说:“其实我不是怕死,只是怕失信于人。想到李军还没有取走日记本,担心时日不多,我死了之后,家里人也不会当回事,所以想在我死之前,请求你们媒体,帮我了却这个愿望。”

    我忽然觉得手里这个日记本很沉重。它承载着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任何事,一旦和生死扯上关系,都上升到很沉重的层面了。

    一瞬间,我还有点后悔我来见面前这个老年人。

    “刘记者,这个日记本就留给你,我觉得你是个守信用的记者,也一定能帮它找到它的主人。”老年人望着我说。

    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日记本。毕竟放在老年人那里更合适,万一最近这几天,当年的那个李军找到老年人了呢。

    再三劝说,见我仍不收,他又给我留下了一个他儿子的电话号码,说有时候他可能不在家里,有急事的话,可以打他儿子的电话。

    我存下了他儿子的电话号码,又问了一下其他的,就拿着日记本将他送到路边,给他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第二章 老人暴毙

    从跳伞塔回报社的路上,我一直放不下心这件事。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到底在这个城市的哪一个角落呢?他是否还记得这本日记本呢?

    在报社编前会上,我重点报了这个选题。分管领导很感兴趣,说这个稿子按照头条来操作。“我相信你,你应该打开日记本看看,看有啥线索没有。”

    我说好。按照领导的安排,我听完录音,整理了采访记录的材料,写了一篇三千字的稿子。我在稿子的最后写到,如果李军本人看到或者有认识李军的人看到,希望能联系我们报社。

    第二天,东川报社报纸头版头条就是我写的寻找日记本主人这篇报道。标题是:《患癌老人守诺保留日记本30年主人李军身在何处?》。

    我以为新闻见报后很快就有读者来消息,但等了一整天,值班的同事没有回复我。打电话询问,仍然没读者反馈。等了几天,这篇稿子像石沉大海一般。

    等候期间,保留日记本的老年人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问:“刘记者,报道我看到了,写得很好。很感谢。请问有没有李军的消息呢?”

    自然是没有消息。我很抱歉,说正在下乡,等我回到报社了问问。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他。老年人有些失望,但安慰我说:“也很正常,这都三十年了,生活有各种可能。也可能李军人都不在中国。”

    我又给他讲了我们报纸的发行量,以及现在网络的发达情况,说也可能传播的速度有限,真正后续深入传播还需要一个过程。他有所宽心,说:“希望吧,希望在我剩下的日子里,能有李军的消息。”

    之后好几天,我渐渐忘记了这事。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是一个男的打过来的,他说是老年人的儿子。“我父亲就是那个给你打电话找日记本的主人的老头。”他自报家门,嗓门儿大,如果当面说话,一定会误解他在和你吵架。

    他是受老年人委托,来问寻找李军的事情进展的。听我说没有消息之后,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要挂电话。我连忙追问他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还耗着呢,吐了几次血,前两天又进了医院。”他加了一句话后,“啪”地挂了电话。

    此后没几天,我又接到老年人一次电话。电话那头,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大意还是询问李军的情况。

    我说:“还在尽力找。有进展会第一时间告诉您。”他“哎”地叹气,说:“我真怕这几天我就死了。”

    距离那篇报道见报两个星期时,我和几个开发商朋友吃饭,领导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日记本这事有新消息了,速回报社。

    做记者就是这样,一个命令下来,什么私事就得放下来。我打车回到报社,领导高兴地说,有个自称是李军家属的人打来电话,希望半个小时后能和记者通电话。

    我刚准备好录音笔采访本,简单罗列了一下采访提纲,桌上的座机响了。

    电话是从加拿大打过来的。打电话的是一个女孩,电话里听声音,她年纪应该不大,二十岁左右吧。根据声音判断这个人的年龄、阅历,是一个记者基本的技能。

    女该普通话不标准,说:“请问您是刘记者么?我是李鲸,就是日记本那篇报道里李军的女儿,我现在在加拿大,是通过网络看到这篇报道的。希望记者老师您能向那个老爷爷说声感谢,我过段时间会回到东川来,一定当面谢谢他。”

    “日记本”这三个字,她甚至说错了,重复了好几次。这也可以理解,外国人发“ri”这个音,没有几个能发得准的。

    我还说能根据采访提纲电话采访一下她呢,但李鲸说了这几句话后,就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眼看着马上能详细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还是落空了。

    一旁的领导正在准备报社半年表彰大会,等我接完电话,朝我笑笑,问是不是又能写半个版。我摇摇头,给领导说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年人。这也是一个成熟记者采访核实的常规做法。

    到医院后,找了一圈没找到老年人。护士说老年人前几天已经回家了。我又联系老年人的儿子,他在电话里说:“你来我家吧。”他告诉了我他的家庭住址。

    老年人住的地方,在城北郊区。距离部队医院打车还得好几十元。下车后,走一条巷子后才进小区。乘坐电梯到达楼层后,一出电梯,楼道里一股阴森的感觉。

    循着门牌号,敲门。猫眼里有人晃过。

    开门的男子看上去四十多岁,平头,脸盘微胖,高鼻梁,圆目。他和他的父亲很像。“进来吧,您是刘记者?”

    进门后,屋里有一股燃香的气味。我问:“老爷爷呢?在休息?”

    他指了指客厅上方的电视柜。一副黑白照片刊在相框里,立在电视柜上。相框前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中间的燃香冒着烟儿。

    相框里是老年人的遗像。

    “我父亲前几天过世的。就是那次给你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后就过世了。你应该是他最后通话的人。”老年人的儿子说。

    我被这突如起来的情况搞得有些蒙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只好立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想,这老年人手里的日记本,会不会不见了呢?

    “你坐吧,刘记者。”这名男子说完,退回到卧室房间去了。几分钟后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我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包裹。

    “这是我父亲重病期间嘱咐我的,说哪天一命呜呼了,这日记本就交给刘记者你保存着。”他说,“现在我父亲过世了,我们留着也没办法,正好有新情况了,你带走也好。”

    看他那样子,确实不大想扯上这事,我就接过了这个日记本,在老人的遗像面前跪着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老年人的家。

    世间生死无常。

    前段时间还见面了的老年人,还和我谈“诚信”的老年人,才这么几天说过世就过世了。我又想到了这几年我做记者的生涯,这种生死无常的事,也确实太多。

    前一秒还欢天喜地大谈理想和情怀,后一秒喝酒醉死了;前一秒谈下一百万的大单子,后一秒回家路上被车撞死;前一秒还满世界地说股票赚了几千万,后一秒股市暴跌一贫如洗呢。

    生活就像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不同的方向,有无数种可能,也就有无数个不同的结局。

    拿着老年人嘱咐转交给我的日记本,我在心里也设想了日记本主人李军的若干个可能。但自称是李军女儿的李鲸,怎么会在加拿大呢?李军会不会在加拿大呢?

    我不敢确定,赶紧坐上车,朝报社方向走。看来,只好等李鲸回来之后,再细细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报社半年表彰大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因为领导的极力推荐,我又获得了一个“半年明星记者”的奖项。颁奖结束后,晚上报社组织了一次聚餐,席间不少人来找我喝酒。

    几轮下来,我感到头有些晕乎乎。领导见我已经有些“上道”了,怕再喝当场会出糗,于是招呼我的同事帮我喊一辆出租车先回去。一上出租车,我顿感内心波涛汹涌,翻江倒海。好在直到我下车到家,还没有吐出来。

    第二天早晨自然没去上班。睡到自然醒是我这种已经没有新闻理想的记者该有的状态。收拾好后,看了桌上的报纸,昨天的后续报道已经出来了。又是半个版。这样也好,说不定在等李鲸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报道发出去之后,又有新的紧张也说不定。

    “完了完了!”我猛地记起来日记本似乎是掉了。赶紧找了几次,屋子翻遍了,就是没找到。冷静下来想想,应该是掉在昨晚回家的出租车上面了。更悲剧的是,打车回家下车忘记索要发票了。

    我赶紧给报社跑政法口的记者打电话,希望通过警方能否找到日记本。政法口的记者,半天没有回复我消息。这也可以理解,平时身为跑社会新闻跑深度调查的记者,我在报社都是眼睛盯着天花板的那种。

    想来想去,只有给上次“茶话会”的记者朋友挨个地打电话,毕竟都是媒体人,喊大家帮我想办法,这样也许有效果。

    “茶话会”的记者里,有一个叫田小雨的,是东川电视台的。上次比较聊得来,电话里她问我日记本很重要么。我简单说了情况。她在电话里让我放心:“我爸是公安局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看来多几个媒体朋友在关键的时候,还是能起到很大作用的。我连声谢谢,说了丢日记本的前前后后。

    “但是,刘记者,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日记本找到之后,我想看看这个日记本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你这么在乎。”田小雨笑着说。

    “好的。只要你能帮忙找到,绝对让你看。”我说。

    反正我也还没有看过日记本里到底写的啥,看就看,看了还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主人公李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就一言为定,不许反悔。”田小雨说。

第三章 大事降至

    没过几天,田小雨就回电话说,日记本找到了。

    在东川电视台外的川菜馆里,田小雨说,她回家就给她爸爸田本刚说了日记本这事。没想到她爸爸反问她,这日记本到底咋回事。“是不是封面有血迹?掉在出租车上的?还是一个得癌症的老年人保留了三十年?想找日记本的主人?”

    田小雨大吃一惊,自己的父亲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一般工作的上的事,她不太喜欢给家里人说,但这次日记本这事,不是工作,却比工作重要。她马上说,这事是一朋友拜托找的,事关重大,又追问田本刚:“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田本刚若无其事地说:“我有个叫周学兵的朋友,在出租车公司当老总,前两天一起吃饭他给我说。日记本是他下面出租车公司一个驾驶员捡到的。”

    “周学兵?”田小雨有些疑惑。

    “对的,就是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周学兵,是出租车公司老总,旗下还有房地产项目,以及餐饮业。”田本刚说。

    “那能不能联系他,拿回日记本?”田小雨继续问。

    田本刚笑了笑,说:“回头我再问问。不过,他有些不大喜欢和媒体打交道,尤其是一些无聊记者。但你爸爸我开口,他应该会给面子。”

    田小雨有些着急,说:“媒体怎么就无聊了?没有媒体,他周学兵还能上电视?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田本刚“嗨”了一声,就不说话。他懒得和女儿计较。

    日记本找到了。周学兵亲自将日记本送到我报社楼下。他蜷坐在奔驰车主驾位置里,中年发福的身板,像一坨发泡的水母。单看面部,他和电视里几乎一模一样:小眼睛有神,眉毛皴黑,额角开阔,偏分头。

    “刘记者?”周学兵握着方向盘,侧身低头说,“上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

    我说:“请问有什么事么?”

    “说有事也有事,没事也没事。但我希望你能上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聊一聊。”他语气中似乎有些命令的感觉,但又带着请求的意思。

    我上了车。奔驰开到一家茶楼,而不是咖啡馆。

    周学兵坐在我对面,点了一壶绿茶。点完后,他“嗡”声道:“刘记者,有个小小的唯一的请求,希望日记本交给你之后,不要再继续报道这个新闻了。”

    我以为他会要求我写一篇报道,至少报道他公司下面的车主“拾金不昧”,或者是“拾本不昧”,但他居然让我不再报道。喊我来坐坐,居然只说这件事!

    我希望他给我一个不继续报道的理由。

    周学兵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掸了掸烟灰,说:“不为什么,就是想低调点。何况日记本已经找回来了,也有人来认领不是?”

    我说,可以考虑考虑。

    一根烟吸完之后,他递给我那个日记本。日记本的封面没变,但内页更换了。看来是人为拆换了内页。

    “这怎么回事?”我看着拆换掉的日记本说,并再三强调这个日记本的重要性。他淡淡地说:“日记本只有这样,我拿到时就是这样。”

    见我不相信,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出租车司机的。“你来茶楼一下。”十几分钟之后,出租车师傅来了,一见是我,顿时有些尴尬和紧张,说的和周学兵的说法一样。“兄弟,我们捡到就是这样,难道不是这个日记本?”

    我表明了记者的身份。出租车司机还坚持说日记本捡来就这样。见疑点太多,我没再追问。和周学兵随便聊了几句后离开了茶楼。

    刚离开没多久,我就接到这个出租车师傅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连声道歉,说好不容易从我们报社的热线部那里问到我的电话,这就打过来了。

    “刘记者,确实很抱歉。内页确实换掉了,是周学兵指使我更换的。我也不知道为啥,但我还留着日记本的内页。我这就给你送过来,希望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这工作就没了。”出租车师傅说。

    失而复得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么美好。

    我连声说好,只要找回了内页,一切就不再提了。不一会,出租车师傅开车找到我,还给我日记本的内页。

    他问:“这个日记本,和周学兵有关系么?为啥他非要我换掉日记本的内页呢?”

    我不愿和他说得太多,这也是我们这行的职业敏感性决定的。和一个陌生人说得太多,随时可能让一个独家新闻,变成大的同题报道了。以前,我也多次吃过这样的亏。

    “不知道呢。还是很感谢你。”我笑着对他说,并掏出二十元车费给他。他坚决不要,一溜烟地开着车走了。

    田小雨正在录外景报道。

    我的电话打过去几次,都没有人接。临近中午她才回了电话。我告诉她日记本完完整整地找回来了。“不是要看日记本里到底是啥么,请我吃饭,可以吧?一事抵一事呀。”

    田小雨生在东川,长在东川,性格很豪爽。“吃就吃,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有啥大不了的。我在东川下半城,要不你杀过来?”

    我赶到下半城时,她已经坐在饭桌前。这次再见到她,感觉她似乎比之前好看许多,斜刘海,披肩头发,穿着短袖,身材凸凹有致,很能让人产生幻想。她请我的吃的是一家叫“九九豆花馆”的饭馆。饭馆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开在下半城的拆迁区里。五块钱一个小土碗菜,荤素都是这么一个价钱,每天人流如织。

    “日记本呢?”她说。话刚说完,嘴角的梨涡就显出来了。有梨涡的女孩,天生让男孩子心情愉快。

    我递过去,她迅速翻开第一页,看着看着就放下筷子。一页一页地翻,还不停地咬着嘴唇。有时候还皱了一下眉头,或是叹一口气。

    “到底写的什么?”见她这样子,我不禁有些好奇。

    她不理我,继续认真地翻着日记本。我准备凑过去,她忽然收起日记本。

    “什么情况?”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那个老头,保留了这本日记本三十年,真的太值得了。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个李军到底在哪里,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田小雨说。

    我边往嘴里扒饭,边问:“大概是什么内容?”

    田小雨突然眼眶竟有些发红,说:“这一个叫李军的男人。他给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写了一本情诗。这本诗,已经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应该是一九八六年。那一年,我才刚刚出生呢。“这有啥好感动的呢?不就是写的诗么?这年头,谁还写诗?”我有些不理解。

    田小雨有些生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日记本,好一会儿才收好日记本,说:“你读完这一本日记本的内容才知道。第一首诗,从1978年写起。我现在还是想知道这个写诗的李军,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

    “也就是说这个日记本的主人叫李军?这本日记本,记录着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曲折故事?”李军看着这个封面有血的日记本,思绪一下子飞到了1978年的东川。

    “是的,你看看吧,不看你会后悔的!”田小雨说。

    李军翻开日记本,说:“好吧,来!让咱们大家的思绪,一起回到1978年,看看1978年的东川,这几个人是如何在大时代里浮沉、如何的悲欢离合的。”

第四章 误遇恶犬

    时间回到1978年。

    1978年,东川207工厂一大早就闹腾得不行。

    重复了快十年的一首诗《相信未来》仍在继续广播。随后,大喇叭里播音员一遍又一遍地用带有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吼道,上午十点准时在工厂办公室里开会,学习讨论前段时间发表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篇文章。

    这篇特约评论员文章的题目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头一天晚上,207工厂的各个生产小组专门嘱咐分配了任务:每个工人回到家,要把这一篇文章好好学习,结合自己的生产实际,想想自己的生产工作,今天早晨来公开讨论。讨论如果不深刻,这个月的生产奖金直接扣掉,所以每个人都是卯足劲学习。

    不过,207工厂的老李尽管很认真地读了一次又一次,始终觉得心里有什么事牵挂着。直到他和老伴儿从厂区的职工宿舍出门,走到厂区大门处,心里还是很忐忑。

    和门卫打了声招呼,门卫大爷瞅了他说:“头顶上怎么有喜鹊‘宝贝’?”老李没明白怎么回事,门卫又说:“头发上落了喜鹊粪!落白落白,不是甜就是苦来挨。”

    老李心里杵得慌,连忙找了面正衣镜,捯饬了好一会儿。

    上午讨论会很正式。

    各个生产小组的负责人围成一圈坐着。每个人面前标准统一的放着一个搪瓷茶杯、一个笔记本、一根削好的铅笔。

    老李是其中一个小组长,也腰板直挺挺地坐着。准确说,是副组长。组长年前出差出事了,后来厂里决定再安排一个组长,但因为要抢生产进度,这个组长的事就一直搁置了下来,日常基本生产,都是老李这个副组长一肩挑。

    车间主任姓陈。陈主任和工会主席分别发表自己的学习感受后,各个生产小组就抢着来发表意见。这种集体活动里,尤其有上级领导在的时候,大家都会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个别口才好的,直接不用讲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也有口才不好的,即便拿着写好的讲稿,也结结巴巴的。

    不知不觉,轮到老李发言。他见大家也都有些困顿了,估计也是头天晚上熬夜的原因,就站起来准备挑几条重要的说。往往发言到了后面,谁说得简短,大家都高兴。千篇一律的讲稿,一上午时间是神仙也会打盹儿的。

    老李双手托着笔记本,说:“我觉得,我们无产阶级工人,每天都在实践。尤其在我们207工厂里,每天都——”

    老李还没说完,陈主任就打断他的话,说他一看就是头天晚上没有好好学习过。这话说得老李手心直冒汗,他还想赔礼道歉,但陈主任将话题引到其他人身上去了。老李僵持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笑着。

    厂区的大喇叭忽然“吱”了两声,像指甲挂铁锅一样,接着那满嘴方言普通话的播音员说话了。大喇叭里找人,找老李,说门卫大爷接到消息,老李的家里出事了,赶紧回去。

    老李浑身像凉水浸了似的,一个哆嗦就转身往回走。身后陈主任“唉唉”后,说了句“太不像话”。刚下楼,大喇叭还在喊人找老李。

    “家里出啥事呢?”老李遇到老伴儿,她正噙着眼泪朝着自己走来。

    “回去就知道了。你问我,我问哪个?”才挨过批评的老李,气还没消。出厂区大门,门卫大爷还不忘催了一下俩人。

    看到门卫大爷,老李猛地想起早晨那包“喜鹊屎”。说得吉利点是喜鹊拉的屎,其实就是乌鸦的粪便。在东川有个不好的说法,但凡有乌鸦粪便落到人头顶上,家里肯定有丧事。落白,就是这么一个说法。

    “难怪早上门卫大爷说我头上有包乌鸦屎。”老李说。老伴儿只顾哭哭啼啼,跟在后面。

    家里门敞开着。刚走到走廊,儿子李军的哭嚎声一声接一声,像珠子断了线儿。还有个男孩子在说话:“说了很多次,喊你别去翻墙偷书,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

    说话的男孩叫黎斌,他是李军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也可以说是“发小”,自从上学,两人就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但两人的家却不在一起。

    李军又“哎哟哎哟”的,说:“哪里知道那个巷子里多了一条狗呀。”

    黎斌说:“下次你再这样去偷书,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李军说:“好,好,下次我自己去。这年头,外头那些人一天闹来闹去的,只有书才是我的好朋友,你都不算。”

    黎斌又说:“那我还是陪你去吧。”

    老李径直进屋,一眼就看到了黎斌和李军。李军膝盖上一大块伤口,还在流血。黎斌脸蛋胖胖的,留着小平头,比以前看到时,个头又高了一点。也是,李军都十八岁了,只是和自己每天都打照面,根本看不出多大变化。

    黎斌喊了声叔叔后就让到一边。老李问李军,这怎么回事。李军头偏向一边,眼睛看着桌边的两本书,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外一本封面上有个外国老头,是《普希金诗歌集》。

    老李和李军自然是发生了争执,两人你不听我的,我也不会听你的。争执了一会,黎斌见两人都不说话,这才见机说:“叔叔,我们也没工作,只是去看看书,哪晓得回来时巷子里遇到一条狗,追着我们,结果不小心才摔到的。再说读书也是好事。回头喊李军去我家,我爸是厨师,让我爸做点好吃的补回来。嘿嘿。”

    “读书是好事,但是黎斌,偷书就不是好事,那是偷东西,迟早要去坐牢的。”老李说。

    李军的妈妈连忙阻止老李别说了,毕竟黎斌是别人的孩子。老李这才将李军扶着,去了厂区卫生所。

    晚上厂区没加班生产。李军的妈妈坐在床边织毛衣。

    老李和她在讨论厂里的事,李军的妈妈责怪他不该白天对黎斌说话那么气势汹汹的。老李反过来责怪她,说现在不好好管管,今后真的去坐牢么。李军妈妈说不过,说什么坏事都是从你嘴里说,我就不信我家这么几代人没出过小偷,还单就出在我家李军身上呢。

    老李长出一口气:“现在学校也没课,什么时候上课也不知道。我还是想要么送到乡下远方亲戚家去住段时间,或者让他学门技术。”

    “乡下哪里还有亲戚?再说亲戚条件都苦,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会让你吃住。我们条件也不大好,也不能每月周济呀。学技术也怕他吃不下苦。”李军妈妈说。

    老李在床头抽烟,一言不发。

    李军妈妈又说:“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今天上午讨论学习的情况,陈主任没再为难你吧?”

    老李其实和陈主任一起分配到207工厂的。当年两人在大学,还是同寝室的室友。学校分配时,两人报名还约在一起。最主要的是,分配到207后,陈主任和老李都喜欢李军的妈妈。陈主任混得好,没几年当了主任,老李还是个生产小组长。两人同时追求李军妈妈,只不过陈主任在207工厂有些高调,这让一向比较低调的老李占了便宜。革命年代的爱情,越是高调,越是危险。这个道理,陈主任就是没有搞明白。直到老李给陈主任送结婚喜糖时,陈主任才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后来和一个老师结婚了。可以想到的是,自我优越感很强的陈主任,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理所当然地各种为难老李了。

    “为难倒是没为难,只不过我才谈我的感受就被叫停了。”老李说。

    李军妈妈停下手中的毛线活儿说:“老李,要不咱们去找找他。赔个礼道个歉,一来他现在是领导了,给他个台阶,今后希望不再为难你。再就是看在这个月的奖金上,毕竟那点钱还可以救急。”

    老李想了想,说也好。

    老李两人翻箱倒柜找了一瓶老酒和一块东川老腊肉,用报纸包好去陈主任家。

    陈主任在家。两人刚敲门就开了。见到老李两人,陈主任先是一愣,待老李笑着把老酒和腊肉递到他面前,他一把接过去,咧嘴轻声说:“这是干啥呢?老李。赶紧进屋,赶紧进屋。”

    屋子不大,倒也收拾得还算干净。陈主任的爱人赶紧沏了茶后,就坐在一边,看着陈主任说话。

    “老李,这么晚过来,有啥事儿?”主任说。

    老李咬咬牙,吐出一句话:“没啥事就是过来坐坐。”李军妈妈赶紧接过话说:“主任,其实这么回事儿,回家听老李说,今天上午学习讨论会上,他学得不够深刻,影响其他组员的学习氛围,加上家里临时有事就回家了,让整个讨论会氛围不好,所以,所以我和老李过来给主任赔个不是。希望领导别放心里。”

    主任“嗡”声道:“老李别有啥心理负担,我们都知根知底。过就过去了,下次注意就是。我这个主任,还是要在大家面前,树立一点权威嘛。是不是?”

    老李直点头。

    “对了,老李,你家里出啥事了?白天你十万火急地往回赶,还正准备问问呢。”主任忽然问道。这让老李夫妇有些摸不透主任到底是啥立场。如果确实冰释前嫌,却让人又有些不放心;但说他还耿耿于怀,也和刚才这几句话的态度也不匹配呀。

    老李说:“小孩子不听管,提起来就恼火。”

    陈主任说:“那倒是。我们家小英还好,不过估计过一段时间也不好管教。小孩子到这个年纪都叛逆。对了,给你说件事,上面政策来了,号召知识青年下乡接受锻炼,厂里也有这方面安排。咱们207工厂其实也就是职工的小孩如果报名,去锻炼今后回来还可以直接进207上班。不知道你家小军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知识青年下乡插队?也不知道中央政策是怎么样的。”老李说。

    陈主任说:“上面的政策,谁都看不准。也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老李,这么多年同学同事的份上,如果你家小军想去锻炼下,回去问问赶紧给我说声。”

    老李“嗯”了一声。

第五章 青年下乡

    没过两天,李军又喊了几个朋友到家里讨论偷来的书。

    家里来的一共四个人,包括黎斌。大家讨论着讨论着又吵起架来,一会哭一会笑的。快下班时,李军喊大家在走廊里读诗。

    他带头读,读《相信未来》,读《致橡树》。声音很大,楼下有提前下班的工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和楼上这帮孩子对喊。

    李军走到阳台上,听到外面人对着喊,这下越是来劲了,把《普希金诗歌集》拿出来,大声念。毕竟这诗歌集里有不少情诗,这样被他有些挑衅地语气读出来,楼下有些女工人脸蛋一阵红一阵青的。有个别人还对着李军骂:“神经病呀!”

    “你才神经病!”“你才神经病!”李军大声喊。

    老李和老伴儿也下班了,快到家门口时就听到了李军的声音。他顿时感到身上的血一股脑往头顶上冲。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赶紧回家,将这个儿子暴打一顿,然后扔得远远的。

    家里像被进过贼一样。李军拿着《普希金诗歌集》正准备念,被老李一把抢过来准备撕掉:“真是不成器!明天就给我滚去下乡插队,接受锻炼!”

    “什么?下乡插队?”李军睁大眼睛问。

    “对的,下乡插队,接受锻炼。我看你不接受锻炼,迟早要废掉了。”老李说。

    “去哪里插队?什么时候的事儿?”李军还是有些不相信。

    老李摸不清楚李军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怕儿子反悔,搪塞说:“暂时还不知道去哪里。我已经给你陈叔叔说了,报名了。”

    老李怕儿子拒绝,只好这么说,让儿子觉得插队下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从小到大,他和老伴儿都忙于工作,对李军的管教,几乎没有。一来是没时间,再者每次老李要管教时,老伴儿就及时阻止,借口是哪个男孩子不调皮呢?男孩子管得太紧了,今后还不成了傻子?想到后代成傻子,老李只好作罢。

    “去就去!响应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上山下乡。农村天地广阔,大有可为嘛。”李军一脸天真地说。

    东川纪念碑广场上,李军挎着一个军绿色挂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是东川自***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以来,四十万青年中的一个。

    这天天气也好,日头在头顶像架起的一个锅炉炙烤着。广场边整齐地停着军绿色大卡车,油漆被太阳一晒,还有些刺鼻的气味。才和黎斌碰上头,李军已经是满头大汗,斜挎着的挂包都有些汗渍了。

    两人一见面,黎斌就一拳头直捶过来。“你挂包里背着的啥东西?”

    李军拍了拍说:“两本书,插队落户,天高皇帝远的,没书看还不把我憋死。”

    黎斌说:“对了,听说你这一批去下乡的知青,有好几个是我们东川中学的。如果你去了,能遇到一起也蛮好,起码有个照应。”

    李军没理,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彼此倒有些依依不舍。以前李军很讨厌东川,在即将离开时,反倒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很舒适很亲切的。现在不能不去,表格都去填了,而且也都通过政审安排了,此时不去,一来在父亲面前太没面子,再者也是万万不允许的。

    李军的父母也来了。老李站在一边抽烟,盯着李军不说话,他老伴儿还挤出几点眼泪,一会扯下李军的挂包,一会拉下他的衣服。

    “妈别这样,下乡锻炼也好,免得在东川,被某些人看到碍着眼睛。”李军说着还朝着老李斜了一眼。

    “你爸也是为你好。你去了好好接受锻炼。多给家里写信。”李军妈妈说。

    一会有人来安排出发。李军和广场上的知青都被陆续地安排到这些军绿色卡车上,整齐地坐着。一声令下,大卡车“嗡”地几声,依依离开了东川纪念碑广场。

    卡车走了老远,李军还看到广场上他父母翘首看向自己。

    上车伊始,大家兴致高涨,彼此交谈着,询问各自来自哪里。李军心里还想着他母亲,所以没啥心思参与这种交谈中。他蹲坐在角落里,双少抱着胸前这个军绿色挂包。几次颠簸,他都差点栽倒在车厢中间,怀里的背包也差点落在脚尖前。

    这种差点栽倒的瞬间,正好让他注意到他对面蹲坐的女孩。看样子她应该是瘦瘦的身板儿。留着两根麻花辫儿,齐刘海儿遮住脑门额头尖儿。一双眼睛里满是凉凉的感觉。

    李军时不时地将面前这个女孩和《普希金诗歌集》里的赞美对象对比,有时候又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女主对比,但总发觉,外国女孩的眼神怎么都没眼前这个女孩儿的眼神清澈。

    大半天过后,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了。也许是车厢里这群男女基本熟悉了彼此,也许是大家在这场颠簸中,逐渐有些失望。车厢里有人因为长久蹲坐而腰酸背痛,开始小声地发起牢骚。

    一会儿,车外传来唱歌的声音。声音来自前面的车辆,应该是一起下放的知青组织唱歌。原本以为这辆车也一样,会有人组织唱歌,但又过了半小时,还是没人唱。

    李军对面这女孩开始换个姿势。看得出来,她是因为长久地蹲坐,腿脚有些麻木了。

    李军打开挂包,拿出一本《普希金诗歌集》,消磨时间。刚拿出来,车子一颠簸,书一下子滑向刚才发牢骚的那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捡起书,随便翻了一下,没好生气地说:“还是个文学青年?还读诗?”

    “读诗怎么了?起码不会几年下来真成了农民,忘记自己干什么的。”李军反驳。

    “农民怎么了?工农阶级还不是工人和农民的阶级。”小伙子说。

    两人越吵越凶,小伙子扬言要把这本诗歌集扔下车。这可惹恼了李军,他想站起来,但车厢颠簸摇晃不定,他一下子栽倒在车厢中间。挂包里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飞了出来,钻到对面女孩的脚下。

    小伙子笑了起来:“书生书生,书里出生。那不是书虫么!”说完笑得更起劲了。

    这时女孩嘀咕了一声:“真没文化。”尽管她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大家听到了,一排人齐刷刷地望向她。她也发现了,偏着头装作不知道。

    “说谁没文化呢?你可别忘记了,这车里,都是知识青年,怎么就没文化了呢?”小伙子开始攻击女孩。

    “说你没文化!”女孩突然这么一吼,反倒让男孩子哑口无言,呆若木鸡。他只好左右摇晃了一下头,一屁股坐下来,将诗歌集从地上滑向李军。

    天色黑朦,军绿色车队到了一个类似大院的地方停了小半会儿,每辆车来了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依次给车厢内送来粗粮饼,让大家吃下,还要继续赶路。

    李军拿到饼时,袋子里已没剩下的。面前的女孩自然是没有饼。他正准备往嘴巴里塞,忽然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吃,于是又将手放回去,把剩下的一个饼递给女孩。

    “你吃吧,我饿过了。”李军其实已闻到了饼的香味,况且车内大家都在吃饼,密闭的车厢里,此刻除了饼的香味,已没有其他气味了。

    女孩没接,摇摇头。

    见她没接,李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手僵在空中。恰好这个时候,肚皮不争气,“咕隆”一声响出卖了他。他瞅了女孩一眼,将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女孩,自己那一半几口就吞了下去。

    女孩偏头嚼下半块饼后,车子又启动了。接下来的路比之前颠簸得更厉害,好几次李军胃里的半块饼都几乎颠出来了,后来晕乎乎地睡着了。

    天色彻底黑成幕布时,绿卡车才停下来。

    外面一片嘈杂声,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外面喊集合。车厢里的知识青年们,听说这里是知青点,叫胡家坝。大家这才慵懒地起身,顺着车篷往下跳。轮到最后,女孩不敢跳,李军伸手拉住她,她才慢慢下来。

    -----------下接第六章------------------

    各个大队的一把手都来了,亲自将这些知青领到自己队里。场坝上几十名知青,一袋烟的功夫过后,坝子上就剩下李军和刚才车上的那个女孩。但很快,他们俩也被叫走,被分到一个叫清水湾的知青小组。

    清水湾知青小组的胡书记个头不高。剩下包括李军在内的知青面前,他一点也不怯场,例行讲了几句话后,喊了几个后生挑着大家的背包就往清水湾走。一路上,他不停给这些知青“打预防针”,说这里属于川南,不像大家来之前的地方,来到这里,自然是要吃苦,条件也很艰苦,要做好心理准备。

    到达清水湾的第一顿饭,是在胡书记家里吃的。饭菜是胡书记的女儿和老婆一起准备的。饭菜确实不太好,翻来覆去就是土豆:土豆丝、土豆片儿、土豆焖饭、土豆泥汤。

    大家确实劳累又饥饿,饭菜一端上来,众人都围过来,狼吞虎咽。李军吃了两碗,反倒觉得很合自己胃口,想再添,又不好意思,心想,这土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么好吃呢。胡书记见大家吃得起劲,说:“清水湾这里,确实很穷,土豆已经是很好的口粮了。等安定下来后,后面的事再慢慢说。”

    吃完,胡书记安排这些知青的住处。一起来的这个“麻花辫儿”女孩,和几个女知青被安排在村头大槐树不远的房子里住。距离胡书记家有两里地,书记的女儿胡芳亲自带路将大家送过去。李军和其余几个男知青就安排在村公社旁的屋子住。

    这一晚,大家都很疲惫,到了安排的住处后,简单收拾后屋内呼噜声此起彼伏。

    后半夜,李军被一个男知青叫喊声吵醒。起因是,这个男知青的脚被一只唧唧叫的老鼠咬了,把他咬醒了。李军猛地跳起来,拿起门后面的一把扫把,一下把在角落里蹿的老鼠拍了。大家都被这声音给吵醒了,开灯一看地上老鼠还在动,谁还睡得着?

    被老鼠咬了脚的男知青从挂包里拿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揉碎摁在被老鼠咬过的洗了的脚拇趾上。为表示感谢,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李军面前,说到门外抽烟。男知青说自己叫周学兵,从东川来的。得知李军也来自东川,马上热情起来。

    李军见他有点倒霉,抱怨了几句。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天东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才进屋。大家伙也都没睡沉,门一开,有几个人翻起身。趁着照进屋的的亮光,李军又看到两三只筷子长的老鼠,从他的床铺上飞快地钻到隔壁的被窝里。很快,隔壁的男知青,一个鲤鱼翻身,大喊大叫。他也被咬了!

    大家很快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不满转移到胡书记头上,埋怨胡书记对知青这事没放在心上。

    “天亮之后,我去找胡书记反映一下。”李军说。

    次日下午,书记派了一个年轻人来通知李军这一组几个男知青到村公社开会。他们到达时,“麻花辫儿”女孩和其余几个女知青也都在。此时眼前的“麻花辫儿”,经过一夜休整后,气色好了很多,穿了一件青蓝色外套,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麻花辫儿也梳得油亮,匀称地搭在两边肩膀下。“麻花辫儿”和李军简短对视后,立即埋头,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

    会议的主题是宣布知青的日常安排和劳动任务。女知青主要做些手上活儿,不费体力,男知青呢,则由胡书记带着,做些体力活儿。大家都没啥异议,胡书记宣布散会时,李军说有话说。

    他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昨晚老鼠的事,说这么下去,坚持不了多久,知青们都会得病死:得鼠疫!他刚说完,只见胡书记脸色铁青,腮帮子磨了几下,看得出来,他是在咬牙切齿。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微笑说:“很久没人住,屋子自然有老鼠,不过别担心,住几天有人味儿了,老鼠自然就没有。村里也尽快想办法,你们就放心。”

    这天大家都没上班儿,主要还是各自置办一下日常用品,收拾一下住处。知青吃饭原本是安排在一些村民家里搭伙,但胡书记说情况特殊,有些知青口味和村民不一样,所以可以自己开火做饭。口粮过段时间由生产队来分,先吃一段时间土豆。

    大家回到住处后,又将屋子重新收拾一番。这下发现,角落有一个老鼠窝,一根木棍捅进去,十几个老鼠钻出来。这阵仗,着实把知青们吓了一跳。

    李军躺在床上,准备给黎斌写信。他暂时还不想给家里写信,毕竟他心里还有些难接受父亲当初那么激将他,再说到了清水湾这个地方,尤其是晚上老鼠咬脚这事,他心里更是耿耿于怀。

    周学兵捅了老鼠窝后还一直念叨,也不知道女知青那边是不是也有老鼠。“唉,对了,李军,那天和你说话那个女知青叫啥名字?”

    李军问哪个。“就是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儿的女知青。不知道是不是咱们东川过来的。”周学兵说。

    如果周学兵不提,李军也许都忘记了这个麻花辫儿。正因为周学兵提了,李军又记起了“麻花辫儿”。他看着屋顶,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两根麻花辫儿。但很快,又是麻花辫儿一脸严肃的表情。

    “不知道叫啥。就叫麻花辫儿吧。”李军说。

    周学兵“喔喔”两声后,兀自走开了。

    没两天,周学兵回来说,女知青住所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女知青们很害怕,但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有女知青夜夜哭泣。

    李军问怎么回事。周学兵说,他本来想找女知青打听下“麻花辫儿”的情况,结果女知青说,有个外地来的知青,晚上洗澡时,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盯着看。起初,外地知青还没当回事毕竟没有发现真人,可有一天,女知青洗完之后,出门倒水正好发现一个男的从窗户边溜走。

    “女知青当时吓得盆子都掉地上了,也不敢喊。”周学兵说,“而且当天晚上,这个女知青躺在床上,半夜又有一个男子进屋。”

    “然后呢?”李军问。

    “没然后了。那男的就是手触碰身体了之后,没干其他的。过了几天,又来了。还是老一套。”周学兵说。

    李军说:“这男的太欠揍了。”

    下午上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男知青们听说女知青那边直接没有出工,胡书记还把女知青批评了一顿,说女知青接受锻炼的态度有问题,这个说法越是引起女知青的反感,大家一致决定,不找出偷偷地窥视的男子,女知青们坚决不出工。

    直到下午收工,女知青们一个都没有出工。回到住地,李军对男知青们说,既然胡书记不愿管这事,要不要大家管管?“很多都是东川一起过来的,不管的话,有点不够意思。”

    大家表示附和。周学兵自告奋勇说愿意去找女知青们合计合计,说完一溜烟出门了。不一会他就回来了,说女知青们很感谢,决定今晚打一场“伏击战”,将偷看的那人抓住暴打一顿。

    天黑透后,男知青们埋伏在外地知青的屋子外,只等偷窥男子自投罗网。只有李军扮作外地女知青,躺在她的床上。只要偷偷看的男子一进屋,李军立马动作,并喊叫。

    可是,大家等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那男子还没有出现。知青们商量说也许男子不会来,只好作罢,明晚再来。外地女知青这才回屋休息,她刚躺下不久,床下移出来一个男的,立在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一阵乱动。

    女知青怎么叫都叫不出声来。

    天亮后,女知青被欺负的事,又传遍了清水湾知青点。男知青们知道后,纷纷表示要去找胡书记,但李军拦住了大家:“就这么去,你们觉得书记会管?”

    周学兵却说:“不去的话,书记绝对不会管!去了总会管!”

    李军没想到,眼前这个才被老鼠咬了没多久的知青,竟然在此刻公然和自己对着说。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我的意思是,今晚咱们再去守株待兔。”

    晚上安排好之后没多久,外地女知青的屋门开了。躺在床上的李军下意识地捏紧了床边的一根竹棍。那是他随时准备拿起来反击的。

    男的进屋后,竟然先走到窗边将窗户的拴打开,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伸手摸床上的人的胸前部。可他刚一伸手,就被早已准备好的李军一把手抓住了。

    “看你往哪里跑!”李军大喊。但是男子一把甩掉李军的手,径直朝着窗户冲。他这一甩手,力道还是很大,居然甩脱了。李军翻身起来,男子已跃过窗户。闻声冲进来的男知青们还是没有抓住这个男子。

    “快追呀!”李军喊道。众人这才循着男子逃跑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喊。

    夜晚的农村,出工的村民早已睡觉。静谧被这叫喊声打破,村里的狗也开始狂吠。不少村民家里的灯开始亮了起来。

    天刚亮时,那男子还是逃了。是翻山逃的,具体是谁,并不知道。

第六章 伏击男贼

    各个大队的一把手都来了,亲自将这些知青领到自己队里。场坝上几十名知青,一袋烟的功夫过后,坝子上就剩下李军和刚才车上的那个女孩。但很快,他们俩也被叫走,被分到一个叫清水湾的知青小组。

    清水湾知青小组的胡书记个头不高。剩下包括李军在内的知青面前,他一点也不怯场,例行讲了几句话后,喊了几个后生挑着大家的背包就往清水湾走。一路上,他不停给这些知青“打预防针”,说这里属于川南,不像大家来之前的地方,来到这里,自然是要吃苦,条件也很艰苦,要做好心理准备。

    到达清水湾的第一顿饭,是在胡书记家里吃的。饭菜是胡书记的女儿和老婆一起准备的。饭菜确实不太好,翻来覆去就是土豆:土豆丝、土豆片儿、土豆焖饭、土豆泥汤。

    大家确实劳累又饥饿,饭菜一端上来,众人都围过来,狼吞虎咽。李军吃了两碗,反倒觉得很合自己胃口,想再添,又不好意思,心想,这土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么好吃呢。胡书记见大家吃得起劲,说:“清水湾这里,确实很穷,土豆已经是很好的口粮了。等安定下来后,后面的事再慢慢说。”

    吃完,胡书记安排这些知青的住处。一起来的这个“麻花辫儿”女孩,和几个女知青被安排在村头大槐树不远的房子里住。距离胡书记家有两里地,书记的女儿胡芳亲自带路将大家送过去。李军和其余几个男知青就安排在村公社旁的屋子住。

    这一晚,大家都很疲惫,到了安排的住处后,简单收拾后屋内呼噜声此起彼伏。

    后半夜,李军被一个男知青叫喊声吵醒。起因是,这个男知青的脚被一只唧唧叫的老鼠咬了,把他咬醒了。李军猛地跳起来,拿起门后面的一把扫把,一下把在角落里蹿的老鼠拍了。大家都被这声音给吵醒了,开灯一看地上老鼠还在动,谁还睡得着?

    被老鼠咬了脚的男知青从挂包里拿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揉碎摁在被老鼠咬过的洗了的脚拇趾上。为表示感谢,他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李军面前,说到门外抽烟。男知青说自己叫周学兵,从东川来的。得知李军也来自东川,马上热情起来。

    李军见他有点倒霉,抱怨了几句。两个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天东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才进屋。大家伙也都没睡沉,门一开,有几个人翻起身。趁着照进屋的的亮光,李军又看到两三只筷子长的老鼠,从他的床铺上飞快地钻到隔壁的被窝里。很快,隔壁的男知青,一个鲤鱼翻身,大喊大叫。他也被咬了!

    大家很快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不满转移到胡书记头上,埋怨胡书记对知青这事没放在心上。

    “天亮之后,我去找胡书记反映一下。”李军说。

    次日下午,书记派了一个年轻人来通知李军这一组几个男知青到村公社开会。他们到达时,“麻花辫儿”女孩和其余几个女知青也都在。此时眼前的“麻花辫儿”,经过一夜休整后,气色好了很多,穿了一件青蓝色外套,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麻花辫儿也梳得油亮,匀称地搭在两边肩膀下。“麻花辫儿”和李军简短对视后,立即埋头,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

    会议的主题是宣布知青的日常安排和劳动任务。女知青主要做些手上活儿,不费体力,男知青呢,则由胡书记带着,做些体力活儿。大家都没啥异议,胡书记宣布散会时,李军说有话说。

    他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昨晚老鼠的事,说这么下去,坚持不了多久,知青们都会得病死:得鼠疫!他刚说完,只见胡书记脸色铁青,腮帮子磨了几下,看得出来,他是在咬牙切齿。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微笑说:“很久没人住,屋子自然有老鼠,不过别担心,住几天有人味儿了,老鼠自然就没有。村里也尽快想办法,你们就放心。”

    这天大家都没上班儿,主要还是各自置办一下日常用品,收拾一下住处。知青吃饭原本是安排在一些村民家里搭伙,但胡书记说情况特殊,有些知青口味和村民不一样,所以可以自己开火做饭。口粮过段时间由生产队来分,先吃一段时间土豆。

    大家回到住处后,又将屋子重新收拾一番。这下发现,角落有一个老鼠窝,一根木棍捅进去,十几个老鼠钻出来。这阵仗,着实把知青们吓了一跳。

    李军躺在床上,准备给黎斌写信。他暂时还不想给家里写信,毕竟他心里还有些难接受父亲当初那么激将他,再说到了清水湾这个地方,尤其是晚上老鼠咬脚这事,他心里更是耿耿于怀。

    周学兵捅了老鼠窝后还一直念叨,也不知道女知青那边是不是也有老鼠。“唉,对了,李军,那天和你说话那个女知青叫啥名字?”

    李军问哪个。“就是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儿的女知青。不知道是不是咱们东川过来的。”周学兵说。

    如果周学兵不提,李军也许都忘记了这个麻花辫儿。正因为周学兵提了,李军又记起了“麻花辫儿”。他看着屋顶,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两根麻花辫儿。但很快,又是麻花辫儿一脸严肃的表情。

    “不知道叫啥。就叫麻花辫儿吧。”李军说。

    周学兵“喔喔”两声后,兀自走开了。

    没两天,周学兵回来说,女知青住所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女知青们很害怕,但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有女知青夜夜哭泣。

    李军问怎么回事。周学兵说,他本来想找女知青打听下“麻花辫儿”的情况,结果女知青说,有个外地来的知青,晚上洗澡时,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盯着看。起初,外地知青还没当回事毕竟没有发现真人,可有一天,女知青洗完之后,出门倒水正好发现一个男的从窗户边溜走。

    “女知青当时吓得盆子都掉地上了,也不敢喊。”周学兵说,“而且当天晚上,这个女知青躺在床上,半夜又有一个男子进屋。”

    “然后呢?”李军问。

    “没然后了。那男的就是手触碰身体了之后,没干其他的。过了几天,又来了。还是老一套。”周学兵说。

    李军说:“这男的太欠揍了。”

    下午上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男知青们听说女知青那边直接没有出工,胡书记还把女知青批评了一顿,说女知青接受锻炼的态度有问题,这个说法越是引起女知青的反感,大家一致决定,不找出偷偷地窥视的男子,女知青们坚决不出工。

    直到下午收工,女知青们一个都没有出工。回到住地,李军对男知青们说,既然胡书记不愿管这事,要不要大家管管?“很多都是东川一起过来的,不管的话,有点不够意思。”

    大家表示附和。周学兵自告奋勇说愿意去找女知青们合计合计,说完一溜烟出门了。不一会他就回来了,说女知青们很感谢,决定今晚打一场“伏击战”,将偷看的那人抓住暴打一顿。

    天黑透后,男知青们埋伏在外地知青的屋子外,只等偷窥男子自投罗网。只有李军扮作外地女知青,躺在她的床上。只要偷偷看的男子一进屋,李军立马动作,并喊叫。

    可是,大家等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那男子还没有出现。知青们商量说也许男子不会来,只好作罢,明晚再来。外地女知青这才回屋休息,她刚躺下不久,床下移出来一个男的,立在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一阵乱动。

    女知青怎么叫都叫不出声来。

    天亮后,女知青被欺负的事,又传遍了清水湾知青点。男知青们知道后,纷纷表示要去找胡书记,但李军拦住了大家:“就这么去,你们觉得书记会管?”

    周学兵却说:“不去的话,书记绝对不会管!去了总会管!”

    李军没想到,眼前这个才被老鼠咬了没多久的知青,竟然在此刻公然和自己对着说。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我的意思是,今晚咱们再去守株待兔。”

    晚上安排好之后没多久,外地女知青的屋门开了。躺在床上的李军下意识地捏紧了床边的一根竹棍。那是他随时准备拿起来反击的。

    男的进屋后,竟然先走到窗边将窗户的拴打开,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伸手摸床上的人的胸前部。可他刚一伸手,就被早已准备好的李军一把手抓住了。

    “看你往哪里跑!”李军大喊。但是男子一把甩掉李军的手,径直朝着窗户冲。他这一甩手,力道还是很大,居然甩脱了。李军翻身起来,男子已跃过窗户。闻声冲进来的男知青们还是没有抓住这个男子。

    “快追呀!”李军喊道。众人这才循着男子逃跑的方向追去,边追边喊。

    夜晚的农村,出工的村民早已睡觉。静谧被这叫喊声打破,村里的狗也开始狂吠。不少村民家里的灯开始亮了起来。

    天刚亮时,那男子还是逃了。是翻山逃的,具体是谁,并不知道。

第七章 夜半偷鸡

    晚间大会在村公社办公屋召开。胡书记承受了来自村民和知青们的双重责怪。村民代表们先是不明真相地责怪知青们半夜吵闹影响休息,后来责怪书记早该引起重视,否则下一个被偷看的就是村里的人了。

    胡书记自知理亏,在知青们提出建立夜间巡逻队后,他很快就同意了。夜间巡逻队的队长是李军,副队长是周学兵。每晚十一点前,要巡逻,一小时巡逻一次。巡逻地点是女知青住地,以及村里住户门前。

    散会后,巡逻队伍立即开始巡逻。李军走在前面,周学兵走在后面。到达女知青的住地后,女知青们居然列队欢迎,这反倒弄得大家不好意思。

    周学兵示意李军“麻花辫儿”也在场。“麻花辫儿”站在女知青正中间,脸上泛起笑容。见巡逻队走近后,准备凑过来说话,但李军等人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面前这帮女知青,晚上洗完澡后,穿着便服,正是爱美年纪,还有几个擦过知青之前带来的妆粉,风一吹,香味怡人。

    这香味,明显比每天吃的土豆的味道诱人,但李军等人还是马上掉头往回走。女知青们“咯咯”地笑起来,这一笑,巡逻队走得更快了。

    “麻花辫儿”站在原地,望着离开的巡逻队。

    早晨起来,周学兵满脸怨言。这已经是他近一个星期来的第三次便秘了。前几次,他都不以为然,以为是水喝少了。但这一次,他开始有些怀疑。他明显觉得自己嘴唇干裂皮肤干燥。和他一样情况的,还有李军等其他知青。众人都存在这种情况。

    “天天吃土豆,现在见了土豆都想吐。”周学兵说。李军说:“土豆还是清水湾最好的粮食了。胡书记不是说了么?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大米。”

    说归说,清水湾这个地方,也不适合大面积种水稻。而且现在是秋季了,即便种水稻,也得年后了。大家还是上工,临近中午收工时,有人通知晚上到村公社屋子开会,说是分口粮。这个消息可乐坏了大家,想到总算不用再吃土豆了,下午的活儿大家干得格外起劲,日头还有老高时,安排的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李军问一起干活的村民,清水湾这里有啥好玩的“把戏”没有。村民说只有唱唱山歌,累了吼两嗓子,除此之外,没啥“把戏”了。

    “吼山歌?”李军觉得有点意思。

    “对,就是吼山歌。”村民说完之后,朝天扯着脖子吼了起来:“青山绿水哟,鸟在飞哟,郎在等谁——”

    周学兵怂恿李军要不也来一段。李军说算了,嗓子不好。“再说每天吃土豆,哪里有力气吼呢。”

    村民说:“这和吃土豆没关系。吼了浑身轻松。不信你试一试?”

    众人不停聒噪,都让李军来一段。李军坚持不来,周学兵站出来说:“你不来我来。听着!”

    他扔掉锄头,朝着女知青上工的方向吼:“山高高水绿绿哟,日头晒得地心暖哟,哥哥我心里凉——”

    周学兵一吼完,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刚笑完,山对面女知青上工那里,有人吼:“云轻轻风淡淡哟,地心再暖也会凉哟,妹妹我在织哟,织一件棉袄袄哟——”

    这下众人炸锅了。

    周学兵努力朝着女知青上工方向看,但始终隔着一条山沟,看不清到底是谁唱的。李军拉了他一把,说:“别看了,要不再来一句?”

    周学兵没理他。刚唱歌的村民说:”听起来,唱歌的那个女孩,好像是胡书记的女儿胡芳。”

    “胡芳?”周学兵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带女知青回住地的那个女孩。“唱得还不错。”

    晚上在村公社开会,李军又蹲了一次茅厕,还是便秘,半晌才出来。胡书记说是按照上面政策,知青的口粮是按照季度来分,分一次吃一个季度。不同季度吃不同的口粮。但是,在川南这个地方,没啥大米,基本都是吃土豆。

    李军一听“土豆”,顿时像泄气的气球一般。正要发言,胡书记接着说:“考虑到各位知青口味不习惯,还是分了一些大米,和土豆等一起。先这样分,等过度时间看有啥杂粮,再分一次。”

    满以为知青们会当场闹起来,但等胡书记说完,大家居然没啥意见。胡书记还专门朝着李军和“麻花辫儿”女孩看了下,见两人也没当场反对,就散了会。大伙儿各自领着自己分来的口粮走了。

    李军和周学兵等人刚回到集体住地,胡书记就赶来了。他把李军喊到一边,说队里目前就这样,确实条件太差,不要有想法。

    上次偷窥男的事李军就对胡书记有意见,认为胡书记没好好管一下;这次又要吃土豆,他情绪一下子起来了:“吃土豆哪里有力气干活呢?胡书记。”

    胡书记拍着李军的肩膀又是安慰一番,说知青们的口粮上面规定了的,他也只能根据安排来做。其实对于他而言,当下便是先安抚这些知青的情绪,避免知青们闹事或者出点其他的什么事,等一段时间,这些知青们情绪都稳定下来,入乡随俗了,就没谁还想起闹腾了。这样,他对公社也有交代了。两人说到后面,胡书记答应下次再分口粮时,尽可能保证这些知青们吃大米。

    连续上了几天工,回家又吃土豆。知青们气不打一处出,好在晚上吃完饭,男知青们还要去巡逻。巡逻这事,应该算是给这些男知青们缓解情绪的一个很特别的方式了。因为巡逻到女知青点时,大家要按照约定的要求,确认一下女知青们在不在知青点。对于这帮十**岁的小伙子来说,劳累一天之后,能看一下褪去疲劳后穿上便服的年轻女知青们,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舒服。所以,一到晚上,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表示要去巡逻。

    “麻花辫儿”女孩也在,大家还是没打招呼。巡逻完女知青住地后,回来路上,周学兵饿得直流口水。他把李军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有件事想拉李军一起干,不知其愿不愿意。

    什么事。周学兵说,解决肚子饥饿的事。“但你保证千万不要说出去。”

    李军点头,周学兵这才说:“好久没吃肉了,想吃点肉,但咱们这里,距离公社也有点远,咱也没啥钱,买肉不现实。”

    周学兵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李军示意他继续说,他才继续:“千万不准说出去。在这里要吃肉,只有鸡肉了!胡书记家的鸡笼,靠近山边。”

    胡书记家的鸡,和其他村民家一样,也是冒着很大危险才养的。本来大家都吃不饱饭,哪里还有粮食喂食呢?再说,如果鸡养多了,就会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被“割掉”。也就是养鸡只能有个“量”。

    李军做了个鬼脸,立刻明白了周学兵的意思。他说:“这事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弄?弄来之后在哪里搞来吃?一起住的好几个知青,瞒不住,再说这事发现了怎么办?”

    周学兵说:“怕什么!想吃肉还怕?我已经想好了,咱俩去偷鸡,你放风,我偷。鸡一到了晚上,视力不好,伸手在它脚下一托,它就跟着你的手保准被托走了,叫都不叫。当然,偷来后连夜搞吃了,自然不是我们俩吃,咱们一起住的几个,都要吃。这样才不会说出去。”

    李军想了想,觉得这事可行。两人又合计了一下,决定当晚便去胡书记那里偷鸡。

第八章 鸡贼捉奸

    果然和周学兵说的一样,李军猫着腰在一边放风,周学兵悄悄走近鸡笼,拉开拴板,往鸡笼一伸手,只听见“咯咯”两声细响,一只鸡被轻飘飘托了出来。周学兵狠手一捏,咯吱一声轻响,鸡就没气儿了。

    李军示意周学兵赶紧走。回到男知青住地,大家还没睡。见两人提着一只大公鸡进来,顿时围过来。周学兵说这鸡是捡的,要想吃鸡肉,谁都不准说出去。众人早都想吃肉,听他这么一说,各自发誓谁都不会说出去,谁说出去谁光棍一辈子。众人当即关上门,烧水烫鸡毛的烧水,洗土豆的洗土豆。不一会功夫,一脸盆土豆烧土鸡就做出来了。

    众人呼啦啦地吃了起来,吃完后,在屋后找了一个地方,三下两下地将鸡毛埋了起来。次日上工,大家干活有说有笑。收工时听到胡书记的老婆和胡书记在说鸡差一只,大家抿嘴不笑,都装作不知道。

    这天晚上,周学兵和李军又趁着巡逻完女知青后,去胡书记那里偷鸡,居然又成功了。大家都很高兴,白天上工,都闭口不言此事。

    此后歇了几天。见胡书记没查这事,周学兵又邀约李军一起偷鸡。这次照例李军猫腰望风,周学兵伸手偷鸡,但等他刚走近鸡笼,脚下“啪”地一声,他瞬间感觉脚背剧疼。

    鸡笼门口,放了一个老鼠夹子。周学兵踩到老鼠夹子了。他咬紧牙,准备后退。但想到反正被老鼠夹子夹住了,索性再偷一次鸡,否则太不划算了。

    周学兵又蹑手蹑脚地移到鸡笼门口,伸手托鸡,结果一只鸡没有。整个鸡笼空空如也。他伸手反复在鸡笼里捞了几次,手指头突然像针扎一般,而且在缩手时,也感到手指上又一阵软凉软凉的。

    周学兵将老鼠夹扔在原地后一拐一瘸的离开胡书记的鸡笼。他这才对李军说:“娘的!老鼠夹把我的脚夹住了,而且鸡笼里有板栗苞刺儿,最恶心的是,我还摸到了鸡屎。”

    李军闷着笑了。他拉着周学兵说:“明天胡书记会不会知道是咱们偷鸡?一查就知道你腿脚被老鼠夹夹住了。”

    周学兵说:“妈拉个8子的,先回去,管不了了。”

    周学兵和李军偷鸡这事,胡书记查了两天,没查出个所以然。按说直接找被老鼠夹子夹了的人就是,但他其实注意到了周学兵,想到周学兵一个人不可能干这事,背后肯定有其他人撺掇一起,摆明了李军肯定参与了。

    他本想找李军问,被老婆拦住了。老婆说得有道理:“你现在是队里的书记,家里还养鸡,这说出去本来就影响不好,虽然是根据一定的标准来养的,万一被这帮知青真给扣上资本主义的帽子,怎么办?再说,这些城里来的小伙子,年轻力壮,哪里经得住饿受得起这些苦,吃了就吃了,剩下这一只鸡,咱们看好就是。”

    胡书记只好恹恹作罢。

    李军和周学兵自从上次偷鸡失败了后,收手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也是没有鸡可以偷。胡书记家几只鸡只剩下一只了,还病殃殃的,大家担心吃了得了鸡瘟死翘翘,而且鸡笼还换了地方。

    除开每晚巡逻外,李军大半时间都在屋子里看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被翻得封皮儿就破了,他只好拿米汤浆子重新贴了一个面皮儿。

    一转眼,大家来到知青点都快半年了。李军硬是坚持了快半年。这半年时间里,他只在吃土豆时,才把大米拿出来看了又看,看完又放回去。有天收工回来,看到装大米的布袋被老鼠咬了一个窟窿,地上散落着剩下的一小撮白花花的大米,顿时怒从心中出。

    他扔掉厨具,扔掉土豆,喊着要吃大米。一起的好几个知青劝都劝不住,周学兵更是拉了一把后,见他不听劝,说:“有土豆吃不错了。你想吃鸡不?”

    李军白了他一眼。没几天,李军想吃大米的事,就传遍了清水湾整个知青点,甚至胡家坝公社有不少人也知道。

    白天上工时,背后也有人指指点点,说这不是那个要吃大米的李军么?有人甚至直接称呼他:李大米。这事儿,“麻花辫儿”女孩其实也知道,她本想提醒一下这个和自己一起到清水湾的男知青,或者说是一路坐车的朋友,但想到自己和李军不熟悉,只好作罢。

    不知不觉已快到年底,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清水湾这个地方,夹在两座山之间,一到天黑,就凉得瘆人。巡逻的知青们也许是看乏了这些女知青,后来自然慢慢地缩短了巡逻时间。多数时间是去一趟女知青住地后,立即折回。

    除开没有足够的大米吃之外,大多数知青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农村生活。早晨起来去上工,下午回来吃完饭巡逻。当然,白天有时还会时不时地朝着女知青的上工地方吼几嗓子。但多数时候,是没有女知青来应和的,偶尔有人应和,也只有胡芳还敢和上几嗓子。

    一来二去,男知青这边,周学兵就成了代表,负责朝着女知青那边吼歌;女知青那边没人,胡芳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和歌。这也倒好,在大家疲惫时,时不时有人吼几嗓子,歌声穿过峡谷,回荡在两座山之间,倒也有些韵味。

    有天收工后,胡书记让人通知大家开会,传达公社的消息。其实也就是县里知青办的消息,年底各个公社的知青点,要组织茶话会表演。参加表演的人自然是各个小队知青推荐的知青先进分子,然后书记拍板儿,最后到公社演出后,又到县里组织统一演出。

    胡书记宣布完这件事后,女知青那边自然是推荐了“麻花辫儿”女孩。理由是,她长得最好看。“女孩好看就能给人很好的印象。”

    胡书记打量了一番“麻花辫儿”女孩后说:“好!就你了!一定要争气,取得好成绩,别给咱清水湾丢脸。”

    “麻花辫儿”女孩点了点头。

    男知青则一致推荐李军和周学兵。周学兵会吼几嗓子这大家都知道,但是,胡书记说,去茶话会表演,不仅仅是会吼几嗓子这么简单,还要有些其他才艺才好。这样一来,男知青这边,李军被大家强烈推荐。理由是,在这么多知青中,只有他李军来的时候,带了两本书,在大家眼里,好歹是文化人。

    胡书记听到大家这么推荐,想到之前的一些不愉快,心里已决定坚决不让这两人参加。“既然有两个人选都被大家推荐,那就在考虑一下,明天收工后给我最终的人选。我们推荐上去的人,政治基础要好,觉悟要高,是代表咱清水湾的,千万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底细的人选上来。如果有资本主义倾向的,更不行!”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没听到胡书记这一番话。就连两个被推荐的男知青也都没注意到这话,否则将又是一场争论。

    次日收工后,周学兵找到李军,说自己不去了。为啥不去?周学兵说自己也就是出工时吼几嗓子,真正上台的话,自然是紧张得不得了,还是不去为好。李军听他这么一解释,心里知道这理由是说不通的,但想到胡书记在会上那番话,顿时心里一把火烧得旺:“你不去的话,我就去!”

    李军决定去参加茶话会演出的事,其他男知青最后也都同意。

    晚上收工吃完饭,巡逻结束后,李军顺道去找胡书记。离开巡逻队伍,刚走到一个岔路口的破房子边,便听到破房内哼哼唧唧有人呻吟。他赶紧猫着腰,凑过去,但夜色不明,看不清到底是谁。折回来后,他又侧耳倾听,这才听清楚,里面的是一男一女在做那事。

    好家伙!捉,奸,了!李军听了小会儿才发现,这男的是胡书记,女的不是胡书记的老婆,书记的老婆声音不是这样,上次才到清水湾的第一天就是在胡书记家吃饭,那女人说话声音比这个粗。

    李军赶紧站起来,径直走向破屋内,喊了一声:“胡书记,我找你有事。我去你家门前等你。”

    他喊完之后,得意地笑了。

    屋内男女正在办事,哪里想到这夜里忽然来这么一个人在外面喊,说话声顿时没了。胡书记在屋内听出这是李军,就是那个知青里的“刺头儿”,顿时蔫了,像秋后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小兔崽子。早不来迟不来!”胡书记嘟噜了一句。女子有些哭腔:“怎么办?死男人!他会不会说出去?”

    “我怎么知道!看这兔崽子找我什么事再说吧。”胡书记赶紧提裤子,一慌张,提了半天裤子发现穿错了,穿成了女人的裤子。

    李军并没有到胡书记家门口等他。他担心到家门口被胡书记家里人发现,喊他进去。他只好在距离胡书记家门口一里地那个必经路口坐着。见胡书记快步走来,他喊了一声“胡书记”。

    李军说了自己想去参加茶话会表演的事,见书记有些犹豫,而且还有些气愤,猜想肯定是自己坏了胡书记刚才的好事,于是说:“刚才才到,也不知道胡书记在做啥,你平时又忙,只好晚上来找了。还请胡书记同意。”

    这话自然是给了书记台阶下,也表明自己并不愿意说出去刚才的事。按说胡书记也应该顺着台阶下,毕竟他一个书记,乱搞,男,女关系这事传出去,不仅对他家庭不好,搞不好要被人唾弃不说,还可能书记做不成又坐牢。

    胡书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军。”“李军”这两个字,他喊得很清晰,其实也是向李军表明自己“记住”了他,今后走着瞧。

    李军说:“胡书记,我只是请求你同意我参加茶话会表演而已,没别的意思。”

    见胡书记半信半疑,他又解释了一番,语言里也还是有些诚恳。半晌过后,胡书记掏出烟袋,就地而坐,对李军说:“我同意你去。但你得给我们清水湾争气。还有,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有些事知道当不知道,对你今后有好处的。”

    李军同意了。

第九章 演出归来

    茶话会先是在小队和公社各预演了一次,过了几天,再去县上表演。

    去县上的人没几个,清水湾这边一共五个人。胡书记、李军、周学兵、“麻花辫儿”女孩和另一个女孩子。真正表演的,只有李军和“麻花辫儿”女孩。

    李军表演节目很简单,朗诵了一首诗。轮到“麻花辫儿”女孩表演,她上去跳了一支舞。舞台上的她,换上了一套民族服饰,那一瞬间,整个舞台全是她的,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李军从幕布后面的缝隙里看着这个女孩,才发现“麻花辫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看。她身上似乎焕发出一种让人恍惚的光彩。但他也发现,台下的胡书记,两眼一直盯着台上的“麻花辫儿”看。

    “麻花辫儿”跳完之后,全场沸腾了。掌声经久不息。

    表演结束后,李军得了个鼓励奖,“麻花辫儿”得了全县第二名。胡书记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似的,带着几个人,找了一个亲戚家住了一晚上。在亲戚家,“麻花辫儿”又换回了知青的模样。两根麻花辫搭在肩膀前,甩来甩去。李军才知道“麻花辫儿”女孩的全名叫林淑琴,也是来自东川城区。之前胡书记一直都是叫她“小林”,而男知青们也都是叫她“麻花辫儿”。

    林淑琴。李军念了又念。他躺在床上,一闭眼,林淑琴在舞台上跳舞的样貌全部充斥在眼前;还有麻花辫儿,干干净净地搭在肩膀前。

    “回去找个机会,好好认识一下。”李军心想。

    回清水湾路上,李军好几次想找林淑琴说话,顺便也感谢一下当初才来清水湾在车上她帮自己说话那事。说白了,也可以说是想找借口,和眼前这个女孩说说话。但林淑琴像是不记得之前的事一样,和大家的关系,始终是不远不近。即便胡书记找她说话,她也是这样,该“嗯”就“嗯”,该“喔”就“喔”。

    终于在离清水湾还有一座山的路程时,两人说了话。胡书记笑问:“李军,你和小林是一个地方来的吧?”

    李军准备答应,周学兵插话:“我们三个都是一个地方的。是不是?林淑琴。”

    林淑琴没理他,朝李军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李军趁机说:“林淑琴,你老家是东川哪里呀?”

    林淑琴慢吞吞地说:“就是东川的,城里的。”

    接下来,又是沉默,仿佛才在茶话会上的表演获得的奖没发生过的。

    林淑琴在县上获奖的消息,很快传回清水湾插队点。以至于次日胡书记带大家回清水湾,沿途一些兄弟插队点的熟人,老远便打招呼。在田地里忙农活的村民,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找借口招呼一声。

    周学兵见到谁都打招呼,都主动笑脸相迎,并自我介绍。李军在一旁觉得好笑,但又不直接戳破,只是兀自觉得好笑。他有时朝着林淑琴偷偷瞥了瞥,这个从东川过来的姑娘,始终不冷不热,话语极少。就算主动找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嗯”、“是”、“对”。

    胡书记很高兴,一路觉得脸上光彩无比,遇到邻村人多的时候,腰杆挺得老直,走起路昂首挺胸,像一只大公鸡。见到熟人,还主动散一支烟。当然这烟是从县城回来的早晨,临时买的一盒。他自己不舍得抽,走在路上,抽半截又趁人不注意掐熄火,放回口袋。老远见有熟人时,又连忙把半截烟头拿出来,插进嘴角,悬吊着不点着。

    说来也巧,一路上熟人倒是不少。大家像约好了似的,老远见到胡书记几人,便凑过来。胡书记先是大大方方掏出香烟,一盒烟哪里是经得住这样的排场,早早没了。但他仍然留着烟盒,再次遇到熟人时,先聊上几句,倒豆子一般,绘声绘色地讲了县上表演的场景,待听众有些走神,这才恍然大悟似地摸摸口袋,说:“嗨,看我这记性!来,抽烟!抽烟!”等他摸完口袋,这才拿出空烟盒,抖落几下,又说:“看,烟都散完了!”

    晌午后片刻,清水湾村口早有一些好事的年轻知青等着。胡书记几人一到山口处,便有人隔山喊起来。胡书记唤大家快点,周学兵主动搭话,李军和林淑琴一前一后跟着。

    胡书记喊几个热心的小青年,挨个给出工的各个小组通知一声,晚上在坝子上热闹一番。所谓热闹,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唱歌的唱歌,聊天的一起聊天。

    到了村口后,胡书记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便让大家回家先休息,“下午的工就不要出了。特殊情况,舟车劳顿的,歇息一下午。调整精神,明天正式开工。”说完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说:“对了,晚上大家在坝子上热闹下,记得要来。小林可能还要在表演个节目哟,把县上表演的劲头拿出来。”

    林淑琴朝胡书记看了一眼,眉头紧皱,说:“书记,要么算了?”

    胡书记直摆手,说:“小林,别推辞了,你表演得很好。乡亲们也都想看下。就这样吧。“

    周学兵说:“胡书记,我呢?”

    胡书记瞥了他一眼,说:“小周,你想表演也行。看你自己。”

    李军和周学兵并肩往住的地方走。下午大家都出工去了,宿舍很空。李军一下子躺在床上,周学兵凑过来问他,晚上要不要表演。李军说算了,大家都是熟人,知根知底,这样表演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天刚暗下来,收工回来的知青开始三三两两的汇聚在坝子上,不少知青索性不回住点,拄着锄头拿着镰刀在坝子上东瞄西看的。除开这些知青刚到清水湾那次外,这种集体活动,以前没有过。所以,这种机会,对于这群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而对于清水湾的村民来说,也难得有这种机会看看城里人带来的表演;再者乡里乡亲的劳累了一天,也借此机会唠嗑唠嗑,放松下。

    坝子上不一会便挤满人。年轻的知青们汇在一处,村民们汇在一处。一些小孩子正好在中间穿来穿去,嬉笑打闹。

    胡书记来得早,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便撸撸袖子,亮起嗓门简单说了几句,这就喊林淑琴上台表演。表演舞台其实就是一块凸起的土坝子,林淑琴上去后扫视一眼后,身板儿便灵动起来。刚一撒手,场下的老少爷们儿立即叽叽喳喳起来。她有些紧张,有几个动作还有些重复,好在下面的人大部分是乡巴佬,也看不懂她表演的啥。

    “好!”人群中有几个年轻村名齐声喊。

    李军挤在一群男知青里,踮起脚朝着林淑琴望去。只见林淑琴全神贯注在表演,偶尔瞥一个眼神过来,似乎在看李军,但又似乎目中无物。

    李军摸不准,正准备对旁边人说演的还蛮好的,谁知周学兵吊起嗓子吼了一句:“林淑琴!好样的!”

    周学兵嗓门很粗,加上他从东川来的,说话时有东川口音。他刚喊出这句,林淑琴便看过来。好在只是瞄了一眼,并无细看。李军这才注意到周学兵,手里还拿着一把野花。他使劲凑过去,问周学兵:“你这是要干嘛?”

    周学兵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花,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第十章 情歌对唱

    说完拼命挤出人群,从坝子边角冲上去,双手递给林淑琴。林淑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表演也停止了。

    “下去!”下面有些村民也开始喊了。正好替林淑琴解围。

    李军觉得好笑。心想周学兵这真是真找麻烦,风头出了,也没觉得丢人么?周学兵在一片叫喊声中下台了。他左右摇摆的回到男知青当中。路过女知青那群人时,还有几个女孩子盯着他看了好几步。

    周学兵下来后,林淑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表演下去。胡书记及时出现,笑着说:“城里年轻人就是会玩,大家高兴就好。”他客套几句之后,又把林淑琴大大表扬一番,当然是着重描述她在县上表演,是如何给清水湾的父老乡亲争光。他一说完,下面不少老一点的村民议论纷纷,但有几个年轻的后生,则大起胆子喊:“胡叔,她这么优秀,介绍给我们当堂客(媳妇)嘛!”

    胡书记“哈哈”两声,说:“你们这帮小子,啦蛤蟆想吃天鹅肉。门儿都没有。”说完后,问有人愿意自告奋勇上台亮几嗓子么。一说到表演,刚才咋呼的几个后生顿时哑炮一般,头都要缩到裤裆下面了。倒是在女知青那边,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来!”大家这才看清楚,站起来说话的是胡书记的女儿胡芳。”我想和周学兵一起唱一首歌!“

    胡芳刚说完,年轻后生又起哄了。有人喊:“胡芳,你不会是喜欢上周学兵了吧?”

    胡芳在一群人的欢呼声中走到台上。周学兵也不露怯,穿过人群上台。俩人在台上耳语一番,马上开始表演了。俩人山歌对唱,胡芳先唱,她也留着麻花辫儿,唱一句便摸一下辫子发梢。周学兵倒没那么多讲究,他唱一下,就借机瞟一眼女知青那里。他分明是寻找林淑琴。

    俩人对唱了好几轮,人群里不时爆发出欢呼声。胡书记站在台下,看着俩人对唱,不时点头。对于他来说,胡芳年岁已大,在农村已经到了出嫁年纪,这帮男知青都是城里来的,插队下乡搞几年,陆续都要回城,好歹也都是城里人。女儿胡芳看上任何一个,今后结婚一起进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去了一趟县城,周学兵也还算不错,胆子也还蛮大的,不是那种呆头呆脑的人。

    “亲一个!胡芳!”几个后生起哄。胡芳听到这里,脸红成早晨的太阳。她瞄向周学兵,周学兵故意躲开她的眼神,继续朝着女知青的方向。

    后面陆续有几个后生壮起胆子上台表演。说是表演,其实就是扯起嗓子乱吼一通。活动结束后,林淑琴和女知青一起,准备往住地走。男知青也自成一拨。李军喝周学兵在大家的簇拥下,迈过小河。村民早早散去,几个年轻后生倒是跟在女知青后面,故意提高嗓门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诨话。好几次,李军都想回过头提醒下。

    巡逻队晚上没巡逻。到了女知青住地后,李军本想跟林淑琴打声招呼的,想起来从县城回来,有一会没说话了。他每次觉得林淑琴在注意自己的时候,但恰恰又没有。这让他有些沮丧,同时也有种难以言表的充实感。

    县城表演回来后,林淑琴又在村子坝上表演,这让她在清水湾的名气更大了。甚至有一些别的驻点的知青过来串村,还打听林淑琴的一举一动。起初,这些女知青还觉得脸上有光,毕竟和自己天天吃睡一起的人出名了,但是时间久了,大家又开始有些怨言。

    尤其晚上收工回来,这些女知青总看到住点门前有一些年轻后生在那里徘徊。有时候直接喊林淑琴的名字,有时候拦住收工的女知青打听林淑琴。终于有一次,林淑琴刚洗完澡躺下,外面又有一个年轻后生在吹口哨。

    同屋一名女知青火上眉梢,一脚踹开门,叉腰站在门口朝着年轻后生吼:“别一天像头发情的公牛一样来这里。有病赶紧去找兽医!”她嗓门很大,吼完后,屋里的女知青放声大笑。她又转身大步进屋,走到林淑琴的铺位前,提起嗓子说:“我说林淑琴,这些人都是冲你来的,能不能一天消停下?”

    林淑琴被这么一吼,整个人目瞪口呆,她只得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女知青。女知青身上像着火一般,随时要爆炸。僵持了几秒,临床的女知青圆场说:“好了,别生气了,别人来也不一定是冲着林淑琴,也可能是冲着你嘛。男人来,说明咱们还是有魅力的,是不是?”

    女知青见临床这么一说,气也消了一半,嘟噜着回到自己床位。她的床位靠近门,刚躺下,便一脚将门踹关上了。屋里顿时安静不少。

    第二天上工时,林淑琴专门凑到发火女知青边上,向她解释。但话一说出口,她又觉得没解释的必要。自己凭什么要解释呢?更何况女知青根本没接受她的解释。她刚一说出来,旁边的女知青都竖起耳朵,有个别人还凑过来,向她打听男知青里谁单着身?比如周学兵,是不是和她有点意思?

    当然,也有人问到李军。问到李军时,林淑琴倒没啥反应。李军和周学兵俩人,和她一起去县上,回来也没太多交集。

    这样的情形,每天出工都有。起先林淑琴还想解释一番,到后面她也懒得解释了。大家都差不多年纪,从东川到清水湾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出工收工,吃也吃不太好,住也住不好。大家总得找点乐子。

    大概过了三个月,女知青里也没啥人再提这事了。只是偶尔晚上睡觉时,几位年纪稍长的女孩睡不着,在被窝里对男知青评头论足一番。倒是有人觉得周学兵充满情调,人也活泼,还会唱歌,长得也还过得去。好几个女知青为此还争论不休。

    林淑琴听到这,也只是闷声发笑。周学兵和李军,是男知青里,她比较熟悉的俩人。要说谁性格到底如何,她倒并不十分清楚。李军应该比较爱看书,有点文化。周学兵性格稍微外向,人也算热情。这就是全部评价了。

    知青们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有天出工,胡书记扯起嗓子通知,说收工后有重要事情说。一些消息灵通的知青,早知道这重要事情是什么。毕竟邻村的知青点,在前几天也已经给知青分了“自留地”。村里给每个知青分上一小块地,几平米大,都是些房前屋后的小块头地。知青们可以自己种种菜,改善下伙食。毕竟没谁一天到晚就想吃土豆。

    分“自留地“,并没有抓阄。胡书记事先把地都找好了,哪一块多大,哪一块分给谁,他心里镜子似的。他把上面的政策一讲,然后又结合清水湾的实际情况发挥了一通,便逐一分“自留地”。一袋烟的功夫,他本子上写着的都念完了。大部分知青都分到了还算满意的地方,只有李军分到一块坡地。

    “为啥给我分一块坡地呢?胡书记。”李军当场不服。

    “这个都是综合考虑的,坡地也是地。你不要坡地,其他人就该要么?”胡书记抽出旱烟准备点上。李军一把扯住他的旱烟,又说:”别人不要的就该给我么?”

    胡书记被他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也可能是他本来没想到李军会当场和他对吵。李军盯着他,他慢吞吞说:“都是挨着来的,没谁针对你。坡地不见得就中不出好庄稼。再说地有多大产,不光和地有关系,也和种地的人有关系呀。小李,先这样,回头我看有不错的,再给你分一块?”

    李军一把把胡书记一推,胡书记没站稳,差点摔倒,撞到门上。周学兵拉着李军说:“就一块地,几平米大,能种出啥东西来?”他朝李军使了使颜色,舌头做了一个吸口水的动作。李军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起上次偷胡书记家的鸡那事。“你的意思是?”

    周学兵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等大家都走完,周学兵对李军说:“咱们这自留地,说改善生活种点庄稼,就这么几平米,等一年下来,睁大眼睛能有啥收成?所以犯不着为这块地和胡书记怄气。”

    李军骂了一句,这才稍微解气。俩人去看了分的自留地后,又一起回住点,路过女知青的住点时,周学兵还伸头张望,和几个女知青打招呼。

    刚打完招呼,之间林淑琴端着一盆衣服从河边匆匆忙忙赶回来。她和周学兵以及李军点了点头,便进了屋。一会又几乎小跑似的出来,朝着胡书记家走。周学兵在后面喊,问怎么回事。林淑琴说有事,说完又冷冰冰地,不搭理周学兵。

    胡书记正好在家。林淑琴说知青大队的一头黄牛好像生病了,刚在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栓在河边树下的黄牛一直口吐白沫,鼻孔“呼呼”地。胡书记一听,赶紧扔下手里的旱烟,飞奔似的冲向河边。

    到河边时,黄牛仍然鼻孔“呼呼”地。胡书记抠住黄牛的牛鼻子,捡起地上的棍子使劲撬开牛嘴,说:“不是病了才怪!”他让后到的周学兵和李军回去弄点碱水过来,给牛先灌上一次。周学兵和李军刚走,他又火急火燎地队林淑琴说:“这牛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万一出啥事,咱队里这些农活啥的,就没啥指望了。“叹了一口气,他当即决定:”小林,我要带牛去镇上看兽医,你和我一起吧,俩人有个伴儿,万一有啥事,还有能能跑个腿报个信儿。“

    林淑琴本想拒绝,正犹豫,胡书记已经牵着黄牛动身了。林淑琴来不及换衣服收拾,也只好跟着牛后面,捡起刚才的棍子,隔一会呵斥一声。

    镇上也没多远,这牛走了一阵后,鼻尖沁出汗水。也许是胃肠蠕动,快到镇口时,竟然磨蹭着吃路边的野草。胡书记也看到了,仍然说赶紧让兽医看下,开一副草药灌灌,有病治病,没病买个放心,现在正是村里需要耕牛的时候,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好在兽医正好在家,他躬身在牛头牛尾摸摸捏捏,又撬开牛嘴看了下牛舌,这才开口叽里咕噜一番,包了一副草药递给胡书记,顺手拿起林淑琴手里的棍子,朝牛屁股使劲抽了一棍子,黄牛猛地一窜,差点撞上胡书记。

    兽医说:“好了,没事,牵走吧!”

第十一章 报复书记

    俩人刚出镇,天色突然暗下来。镇尾的山顶上,飘来大朵的黑云。

    一阵凉风吹来,黄牛都打了个哆嗦,撒了一泼尿后,便不往前走。林淑琴在牛尾巴后,使劲抽都不管用。胡书记只好亲自出马,大声呵斥后,黄牛才往前冲一阵。刚走几里地,大雨滂沱而至,下个不停。

    胡书记和林淑琴只好在沿途一个老乡家里歇脚。大雨下了几个小时,仍不见停。

    老乡抬头看看天,说俩人要么就在家里歇一晚,雨停了再回去。胡书记想想也是,这个季节的雨,下起来猛不说,还容易发生山洪。到时候牛才医好,遇到山洪冲走,更不划算。

    他把情况给林淑琴说了,林淑琴也只好答应。晚上胡书记和男老乡聊了各自村里的事,林淑琴就和老乡的爱人挤在一起住。老乡的爱人打听了下林淑琴的家里情况,后来又嘱咐她,来川南当知青,好好表现,有合适的男后生,可以考虑下。女孩子嘛,迟早要嫁人的,合适的就早点考虑。

    林淑琴兀自听着,也不反驳。她内心清楚,自己断然不会爱上这穷乡僻壤的年轻后生。

    大雨直到后半夜才戛然而止。天刚亮,老乡爱人便起来收拾。胡书记和林淑琴牵着牛告别老乡,又一前一后往清水湾走。

    林淑琴在家休息了半天,下午便扛起锄头出工。上次吵架时,临床的女知青趁着休息时,凑过来提醒她,队里上午有人传一些闲言碎语,让她注意下。林淑琴问是什么闲言碎语,女知青吞吞吐吐,说:“反正没啥好事,淑琴你还是别听就是了。”

    林淑琴越想越不对头,非要追问是怎么回事。女知青这才低声说:“有人传你的闲话,说昨晚没回来,保不定和胡书记有点啥见不得人的事。“见林淑琴脸色难看,她赶紧改口:”哎呀,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家也就随口一说,开玩笑而已。“

    “真是闲得可以!“林淑琴使劲锄地。刚挖下一锄头,便停下来继续追问:”是谁说的,可以告诉我么?“

    女知青叹了一口气,说:“你就别问了。当不知道就是,清者自清。淑琴,我是知道你的为人的。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林淑琴一把扔掉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起来。抽泣一会,又拾起锄头,使劲锄地。整个下午一言不发。直到收工,她仍然埋头不语。

    晚上大家早早睡觉。林淑琴睡不着,起身出门在屋外路口树下发呆。想着这一切,她情绪低落,几次想冲进屋里,大声告诉所有人,她林淑琴是清白的。她想发飙,但是又没有勇气。下午收工回来时,不少女知青见了她,招呼都不打,都是些平时关系还不错的。

    她坐在树下,看着山头的月亮,想着东川的日子。她内心有一丝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但是来这里,她也没权决定。她想回东川,可是又怎么可能呢?来这里这么一段时间,她第一次想逃避想离开。

    直到后半夜,有些凉意。她才起身进屋,合衣躺下。接下来几天,她都独来独往。连之前的临床女知青也似乎有意避开她。

    李军这几天倒没有因为自留地的事而不开心。上次和周学兵去弄完碱水之后,俩人发现胡书记屋子背后有一片西红柿地。地不大,但是枝丫上结满西红柿,个个有些发黄,估计也就几天的时间,都会变红成熟。

    俩人一阵窃喜。等弄好碱水去找胡书记时,胡书记已经走了。周学兵又开始打这片西红柿的主意了。收工回来,周学兵便将李军拉到一边,说晚上等大家都睡觉了,去把西红柿给“领”了。

    万事俱备,只等晚上大家都睡着。一屋人赤身**冲完凉,准备躺下时,有个小眼睛知青窸窸窣窣地说:“哎,你们知道女知青那边在传什么么?”

    这一说立即勾起了屋子里其他人的兴趣。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知青连忙问说什么。小眼睛知青说:“女知青那里传两件事。一是咱们的周学兵,是她们的梦中情人。”他刚说完,男知青一起“切”了一声。小眼睛知青接着说:”接下来传的一件事,你们肯定很感兴趣。”他说完这话后,故意停顿下来。

    “你快说啊,接下来传啥?”一位胖知青有些心急。

    小眼睛知青说:“就知道你们感兴趣!听好了!接下来传的一件事就是:你们的梦中情人林淑琴和胡书记那天去镇上,彻夜未归。”

    “这有啥?不是去医那头黄牛了么?”有人插话。

    小眼睛又说:“别人说,他俩一夜未归,路上孤男寡女的,谁知道干了些啥。再说咱们胡大书记,也是男人一个。是男人就有**的。遇到林淑琴这种漂亮姑娘,哪里经得起诱惑?”

    周学兵说:“你他niang的瞎扯淡。人家有家室的,你在那瞎说啥,小心烂舌根子。“

    小眼睛说:“我只是说女知青那边说的啥,事情真实情况我又没见过。“

    周学兵提起脚下的一双鞋,朝着小眼睛扔过去。李军听到这句话,有些火冒:“咱们都是东川来的,你别在那里瞎说。人家林淑琴,也没得罪你。”

    小眼睛说:“再次强调,我只是转述下女知青那边的传言,你们不信去问。”

    李军一骨碌从床上站起来,冲过去踢了小眼睛一脚。这一脚,让小眼睛捂了半天肚子。小眼睛想还手,但不敢,毕竟周学兵也在一边站着的。他见自己势单力薄,便骂骂咧咧上床了。

    其他人也在劝小眼睛,都说他不够道德。“咱们都是东川来的,要团结,别嚼舌根子。”李军怒气未消,尽管他不相信小眼睛的话,但联想前段时间胡书记才分给自己一块坡地作为“自留地”,顿时火冒三丈,提起裤子冲出门外。

    李军决定找胡书记问问清楚。周学兵也跟上来了。胡芳正端着一盆水准备洗漱,见俩人一起来家里,忙招呼:“学兵哥,你们这是有啥事?”

    周学兵直接说:“找胡书记有点事。他在家么?”

    胡芳喊了一声,片刻胡书记才披着衣服从里屋出来。“找我什么事?”刚说完,李军便要冲过去打他,周学兵给他使眼色,这才作罢。

    周学兵说:“胡书记,找你也没啥大事,就是问下牛好些没?”

    胡书记心里清楚了一大半,说:“你们不是来问牛的吧?”

    李军说:“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在传你欺负林淑琴了,这事有没有?”李军说完,胡芳站在一旁不知道说啥。

    胡书记笑了笑,说:“跟你有关系么?你跟林淑琴有啥关系?”

    李军说:“你到底有没有欺负林淑琴?”

    胡书记又打了一声哈哈,说:“就这事呀?你们回去吧。”说完往里屋走。李军一下子冲过去,要打胡书记,周学兵一把拉住他,说:“咱们走吧。”边说边使眼色。

    李军被周学兵一把一把地往回拉。从胡书记家走回男知青住点这段,李军无数次想冲回去将胡书记暴打一顿。周学兵都将他按住:“胡书记明显在气你,你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林淑琴的。再说林淑琴也不会是那种人。”

    俩人回到住点后,李军仍不解气,找了几个平时处得好的知青,说咱们都是东川来的,胡书记平时太欺负咱们了。他又说了林淑琴被误解的事:“林淑琴一个女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冤枉,被嚼舌根子,咱们还是不是东川的?”

    周学兵见他这么鼓动,连忙插话:“李军说得没错,我觉得咱们该找胡书记把话讲清楚,还别人林淑琴一个清白。”

    毕竟是一起从东川来的,俩人这么一说,立即有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后生站出来。大家穿起衣服,一起去找胡书记。胡书记家里已经熄了灯。众人走到屋外时,周学兵忽然拉住李军说:“肚子有点饿。”

    李军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周学兵努努嘴,说:“西红柿。”

    众人便冒着腰,翻过栅栏,像蝗虫一样扑向胡书记的西红柿地。大家三下两下吃了一气,又纷纷摘了一堆抱在怀里。直到周学兵示意赶紧走,大家这才又翻过栅栏离开。谁知离开时,一人不小心踢到喂鸡的鸡食槽,发出“哐”的一声响。

    屋里的灯立即亮了起来。果然惊动了胡书记。

    众人屏气凝神,猫着腰藏在一堆草后面。门“吱呀”一声开了,胡书记披着衣服站在门口,看了看,又转身回屋。这时,李军忍不住,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朝着胡书记的后背扔过去。“砰”的一声,胡书记痛得直骂娘。

    李军站出来,冲过去,朝着胡书记的头一阵暴揍。胡书记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几间屋子里的灯都亮了。周学兵和其他几个知青也都冲过去,对胡书记一阵暴打。

    胡芳出来了,见是周学兵和李军,一把拉住他俩,问怎么回事。周学兵说:“你问你爹怎么回事。”胡芳又问胡书记,胡书记脸青一块紫一块,就是不说。

    李军说:“胡芳,不管你的事,你快去休息。你爹咎由自取。他没道理,所以不敢说。”

    胡芳又拉了一把胡书记:“爹,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胡书记嘴角咧了下,还是没说。

    李军说:“姓胡的,你要是再瞎说,小心我把你的丑事给说出来。”胡书记捂着头,摆摆手,拉着胡芳起身进屋。

第十二章 找个借口

    众人发泄之后,回到半路,周学兵又说:“刚才好像听到鸡叫,是不是胡书记家的?”大家又明白了,于是折返回来,又冒着腰,去胡书记的鸡窝里摸了一阵,摸走了一只老母鸡。

    李军说:“胡书记家啥时候又有鸡了?上次不是被咱摸光了么?这只鸡不可能拿回去,咱们找个地方烤吃了吧。”众人才不管胡书记哪里又搞了新的鸡,只知道兀自叫好,便去了河边,就地捏死了老母鸡,烧起一堆火,半小时后,鲜活的老母鸡只剩下一堆骨头。

    李军这几个知青去找胡书记的事,没几天就传遍了清水湾。胡书记在家闷了几天才出门,出门也尽量避开熟人。可以理解,毕竟被揍,也不是啥好事。他走在村里,有些好事村妇还故意拿他开玩笑,连小孩也乱吼一通。

    知青出工时,也有人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李军和周学兵这几个人还算仗义,至少还念及着大家都是东川来的。于是有人趁着休息的间隙,凑过来试探林淑琴。林淑琴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该干嘛仍然干嘛。

    隔了两天,林淑琴托村民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买了一瓶高粱酒和几袋点心。收工时,专门找到李军这一小组,正好大家都在,林淑琴也敞亮地对大家表示感谢。

    小组里的人平时哪里有机会和林淑琴这种清水湾的知青红人接触,正好这个机会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林淑琴一说完,便有人带头提议,说正好有酒,要是再有几个菜就好了。林淑琴说有点心,没有想到菜的事。

    “待会收工了,去田沟里摸几只螃蟹烧了喝酒。”有人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有几个年轻后生直接和李军周学兵打了声招呼,撂下锄头就先溜了。

    周学兵说:“要么这样吧,林淑琴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吃吧,我们喝酒,你以水代酒。”

    林淑琴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晚上一群男知青,她一个女知青也不太好。她正准备拒绝,李军说:“我看这样蛮好,我们都不太会做菜,女孩子比较拿手,就算帮我们吧。”

    先走的几个年轻后生果然没让人失望。不一会,几个人提着半桶泥鳅回来了,还有两条野生鲫鱼。林淑琴来帮忙,她还喊了临床那个女知青。女知青也不胆怯,一会就跟大家熟悉了。大家这才知道,她叫吴秋月。

    周学兵和李军将鲫鱼开膛破肚弄干净后,林淑琴和吴秋月那边,一锅泥鳅汤也快好了。人比较多,她们就做了一些改良,泥鳅汤里加了不少土豆。这种土豆泥鳅汤,除了这里之外,全世界也怕是没有的。

    泥鳅土豆汤端上桌之后,大家便围了上来。几分钟后,一锅鲫鱼汤也端上来了。同样,鲫鱼汤里也加了土豆。两种汤菜上来,大家都笑了。

    只有一瓶酒,人太多不够分。不知道哪个知青出了主意,将这仅有的一瓶高粱白酒掺了半盆凉水。这下一瓶酒变成了半盆“水酒”。

    众人觥筹交错。趁着热闹的气氛,李军看到周学兵几次有意无意向林淑琴望去。他也看到,这天晚上的林淑琴,虽然仍然留着麻花辫儿,但总有点和之前看到的林淑琴,有些不同。具体在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吃到后面,大家又一起唱歌,无非唱的就是一些革命歌曲。林淑琴经过一天的劳累,有些疲惫。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想回去睡觉。但碍于这次吃饭,主要是想借机感谢大家,她便一直强撑着。和她一起的吴秋月,吃到半途时,被人喊回去了。

    夜色渐浓,桌上两个盆已经空空无也,连一点油水都没有。有几个小伙子不胜酒力,早已起身躺床上了,剩下的人,不是脸红就是话多,像只苍蝇一样,不停在说。按说就一瓶高粱酒,掺了水后,几乎没啥酒精,但就是不知道为啥,这帮人,完全经不住。

    “可能是太疲惫了。”李军说,“林淑琴,我从你回去吧。”他刚说完,周学兵有些惊讶。李军也发现了他的表情,问:“周学兵你怎么了?”周学兵说:“没啥,要不咱俩一起去吧,顺便走走路醒醒酒。”

    李军说:“你还是算了。待会儿晕倒在路上,我扛都扛不回来。”说完便示意林淑琴。

    林淑琴瞧瞧周学兵,笑了笑,说:“那我先走了。谢谢你们。”

    周学兵这才发现,林淑琴这次微笑,应该是她从东川来清水湾后的第一次微笑。只见她嘴角稍微翘起,腮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笑完后,还半咬了一下嘴唇。周学兵心里像被重重一击,只是这种被击打后的感觉,有一种无语言比的舒服感。

    “哦对了,李军,把你的书借我看看?”林淑琴突然说。

    “什么书?”李军一时有些摸不清楚林淑琴的想法。

    “咱们来东川时,你不是在车上看书么,有啥书可以借给我看下么?”林淑琴说。

    “哦,这事啊。好呀。“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递给林淑琴。林淑琴一看书封面,顿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她看了下封面,又翻了翻书内页,又将书褶皱展平。

    李军和林淑琴开始是一前一后往女知青住地,走一段后,李军便追了上来,说你别走这么快呀,女孩子腿比男人还走得快。

    林淑琴说:“你来这穷乡僻壤,怎么还带着书过来呢?”

    李军笑了笑,说:“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林淑琴忽然停住脚说:“你不说算了。”

    李军说:“看你!以为你还蛮脾气好的,我看走眼了。这么着急。”

    林淑琴加快脚步。李军跟在后面,把来清水湾之前偷书那一摊子事给林淑琴说了,说到后面,林淑琴“咯咯”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的人呀!”林淑琴书遮嘴说。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李军侧身问。

    林淑琴又“呵呵”两声,不做评价。

    俩人一路聊着东川的事,聊吃喝玩乐,聊着聊着,居然发现俩人原来在东川读书还是校友。只不过李军比林淑琴高一个年纪。

    “哎,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穷乡僻壤。”林淑琴忽然叹气说。

    李军见她刚才还兴致勃勃聊着东川的事,转眼间就像泄气的皮球一般,这种前后反差很大的转变,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清水湾不好么?没有家里人的管束,自由自在的。“李军说。

    林淑琴低着头,说:“我还是希望能回城。“

    很快到了女知青住点。前面两三百米处,已经看得见屋内的灯光,闪闪烁烁的。林淑琴转身向李军道别后,快步进屋。

    李军站在原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孩子,将是自己深爱一辈子的女孩。

第十三章 变了个人

    过后没多久,大家发现李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天早晨天没亮,他起床洗漱,在门口锻炼身体。天渐渐有些鱼肚白时,这才叫醒同屋知青。早晨简单吃点填下肚子,便前前后后出工。往往他们这一小组出工干了半天活,其他小组才陆续出工,有时接近晌午,邻村知青还没到,李军他们已决定先收工歇息一番。

    胡书记暗自注意了一番,李军和周学兵这组知青,出工早,下午收工晚,生产进度比较快。上次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不少。上次挨打之后,他本想给镇上知青点反映这帮知青的情况,但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也有些不妥,而且还有“把柄”在这帮知青手里,最主要是,这事要是传到镇上领导耳朵里,丢人不说,自己书记的位置也可能不保。

    天气逐渐转凉,到了晚上,知青们就无所事事。以前还能在屋子里聊下哪个女知青长得好看,聊得久了也就没新鲜感了。有天收工回来,李军问周学兵,能不能让有才艺的知青们,在广场上搞才艺表演,这样一来大家才艺不会荒废,再者几个小组的人能活跃气氛,加深感情。“公开表演才艺,每个小组的知青都可以来观看。”

    李军这个提议,让周学兵有些吃惊。他以前还觉得李军有些内敛或者说是沉稳,不太会表现自己。但似乎自从李军送林淑琴回去那次后,李军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一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至于李军提出知青各个小组搞才艺表演,他内心窃喜不已。只有有他周学兵上台的机会,就是多了一个向林淑琴或者其他女知青表现自己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你说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举双手赞成。“周学兵说。

    说干就干,李军把这个提议给各个小组的人说了之后,绝大部分知青是同意的。对大家来说,到清水湾这个地方来下乡插队,说是要雄心万丈投入革命、热情似火报效祖国和人民,但穷乡僻壤的条件,很快磨灭了这帮人的激情。这群年轻的后生,多多少少有些耐不住艰苦。每天除了出工体力劳动之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搞一些让精神愉悦的事。

    所以,知青才艺表演对大家来说,无异于是区别于隔山拉歌外的另一场新的狂欢。但起初,没多少人来看才艺表演。表演的人,也就李军和周学兵等几个活跃一点的。其他几个小组的知青,甚至有点大退堂鼓的打算。

    情况的改变,是从周学兵讲了一个故事开始的。

    周学兵说是讲故事,其实就是胡乱编造。

    他上台后,善于活跃气氛,加上口才还不错,站在台上俨然一副领导讲话的派头。下面的男知青,每次看到他那模样,总有人讪笑不已。但周学兵不太在乎,越是男知青讪笑不已,他越是觉得在活跃气氛。他还时不时点名几个知青,加入“互动”,胡乱编造一下这些知青的“私生活”,惹得极个别来看热闹的女知青好奇。

    几个晚上下来,李军和周学兵明显发现场坝上的人多了起来。人一多,李军便上台表演。他通常是在结尾的时候,拿着一本《普希金诗歌集》,朗诵两首。他带有东川口音的普通话,让不少思乡的知青有些许共鸣。逐渐逐渐有人在下面叫好。不过也有一些村民起哄,说些风凉话。对此,李军毫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种才艺表演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就是没看到林淑琴。有天晚上散场,周学兵让李军先回去,他拉着一个女知青,打探最近林淑琴的消息。女知青说林淑琴最近好像在看书。“好像是一本俄国小说。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周学兵点了点头。这本书是李军借给林淑琴的。

    每晚来看表演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丝毫没注意到天气已经转凉。每天晚上8点左右,场坝上已经人山人海,表演的内容大同小异,这个小组上一个节目,上完后另外一个小组又开始上节目。白天大家绞尽脑汁想节目,晚上轮番上场表演。

    李军的《普希金诗歌集》几天就朗诵完了,他只好自己胡乱发挥,每天临时写一首诗,拿上去念。起初担心被人识破,念了几次之后,居然没被识破,还有人叫好,他索性每天写一首,夹在那本《普希金诗歌集》中间,上台再念,大家也都以为就是在年《普希金诗歌集》。

    胡书记起初几天闷在家里不出来,他觉得自己不好意思来看表演。后来每天晚上女儿胡芳回去,都会给他讲场坝上的事,讲大家表演的内容,他菜逐渐有些兴趣,也有意趁着天黑,在场坝边上看了几次。尤其是在看完周学兵的“胡乱编造讲故事“之后,又有李军的朗诵诗歌,他心里还蛮高兴。这帮知青,安排在清水湾插队,一来要尽量保证这帮年轻后生的生命安全,再者要保证他们接受到革命真正的锻炼。当然,最主要是这帮人能凝聚起来,不闲得闹事。

    当然,胡书记还有一个顾忌。他有“把柄“在李军手上。这帮年轻知青现在几本都围着李军等几个活跃分子转,一旦李军再生啥事,他胡书记怎么办?想到这里,胡书记越发不安。

    几天后,他决定主动找李军“示好”。天气转凉,农活儿不太多,早晨知青出工,胡书记见李军刚走上山梁,便匆忙出门,找个没人的田间地头找机会和李军搭话。晚上去场坝看表演,胡书记又带上旱烟杆子,在李军面前晃一晃,啥也不说。

    李军也注意到胡书记这有点不太寻常的情况,于是问他是不是有啥事?“老晃来晃去的,也不太吉利。”

    胡书记笑着说:“能有啥事,年轻人不要那么迷信。你还是知识分子。”说完又似笑非笑,环视一周说:“小李,你这最近表现不错,观察你很久了。最近要树立知青大队的榜样,你觉得你怎么样?“

    “你不是开玩笑吧?“李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想推荐你为知青大队的知青榜样。”胡书记这么做,一来看李军最近一段时间的确表现不错。分了一块坡地作为“自留地”给他,到后面自己故意借林淑琴去医生产队黄牛气李军等人、挫一下这帮知青的书生傲气,再到自己的“把柄”被李军掌握着,还有后面自己被打,这些不愉快的事,胡书记想通过这次推荐知青榜样,一笔勾销。

    “你这是想收买我?”李军也似笑非笑说。

    “哈哈,小李啊,你多想了。”胡书记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书记顿了顿,说:“没啥别的意思,的确你在这群知青里,表现还不错,尽管之前也许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但你们来这段时间,也给我们清水湾带来很多有趣的事。年轻人犯点错没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你们那些事,也没多大的事。不是么?”

    李军一时间不知道胡书记说这些话,到底是啥意思。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让自己摸不透。以前吧,觉得胡书记有些农民式的狡猾,而此刻,又有点觉得他像一个长辈,似乎在和自己推心置腹?

    这次聊后,李军有些动摇。但想到胡书记之前那些事,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不过,他转念一想,被推荐就被推荐吧,反正也不是啥坏事,胡书记也不至于把这么大的事当儿戏。

    没几天,清水湾季度生产总结大会上,胡书记先是把插队这些日子的情况大致说了,临近散场时,开始明里暗里地表扬李军。会上不少人朝李军看来,尤其是周学兵,他睁大眼睛盯着李军,见胡书记还不收场,便拉了拉李军的衣服,说:“喂,这胡书记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

    李军有些得意,嘴角一咧,说:“哪里晓得他要干嘛呢!“

    周学兵眼珠子转了转,捏捏手,说:“你当之无愧。”

    李军笑了笑。

    知青下班后的表演,除了下几场雨时耽误了一下,还在继续进行。李军越到后面,已经形成习惯,他的诗歌朗诵节目,相比周学兵的讲故事而言,也有不少知青喜欢。尤其是女知青。好几次,表演散场时,有女知青故意找借口来套近乎,想要李军的诗歌。李军都找借口推掉了。

    胡书记的女儿胡芳也常常看表演,有时候她带着一份土豆来看演出。土豆是煮熟了的,撒上孜然粉、辣椒粉、花椒粉、葱花,虽然用塑料盒装着藏在一个手提袋里,但香气仍然散出来。趁着散场,她偷偷找到周学兵,把土豆塞给周学兵,周学兵被突如其来的“好处”搞蒙了,接了后,呆呆立在树下。好在散场时也没几个人,大家也都没注意到。

    周学兵把土豆吃完后才回住地,他可不想让大家知道他吃了胡芳的土豆。再说,男女知青隔山拉歌,也是他和胡芳隔山对唱。现在胡芳又塞土豆给他,莫不是胡芳喜欢上我了?想到这里,周学兵一阵哆嗦。他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想胡芳,即便是青春期的少女,胡芳凸凹有致,仍然无法让他有那方面的想法。

    胡芳的土豆连续来了几次后,周学兵趁没人,拉住胡芳,说:“胡芳,这是啥意思?”

    胡芳仰望着周学兵,被他这么一拉,脸顿时红了。她长这么大,除了胡书记作为父亲有时候可能有些肢体接触,周学兵还是第一个拉她的异性。她看了一眼周学兵后,这才吞吞吐吐说:“学兵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十四章 到底爱谁

    周学兵心一紧,心想:这胡芳不会要表白吧?如果表白的话,我是不是要抱住她,然后吻还是不吻她呢?如果不是表白,她到底要问我什么事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居然有点乱,手心也有点像在冒汗。

    胡芳见他有些沉默,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又说:“学兵哥,那个······想问下你,你们上次晚上在我家,说我爹怎么怎么的,我爹···我爹他有啥事瞒着我们么?”

    周学兵长吁一口气,心想:看来是我自己想多了。原来胡芳并不是表白的。他又觉得有点搞笑,自己怎么会想到胡芳要表白自己呢。

    “胡芳,其实也没啥。”周学兵说。

    “你别瞒我,学兵哥。真的,我想听你说真话,学兵哥。”胡芳低着头说。

    周学兵心里有些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胡芳。毕竟胡书记是胡芳的父亲。父亲在儿女心中的印象,是容不得破坏的。但是胡芳又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很想知道答案。

    周学兵犹豫了一下,说:“你也别多想,大家说你爹脾气不太好。就是喜欢针对咱们知青。”想去想来,他还是决定不说出胡书记那些事。胡芳毕竟和胡书记还是有区别,也犯不着这样直白。

    “就这个么?学兵哥。我爹在家里对我们还是很好的。那有人说他和淑琴姐有点不好的事,是真的么?“胡芳说。

    周学兵心里一怔,胡芳哪里听到这种谣言了呢。他连忙说:“别听别人瞎说,林淑琴不是那种人。”

    “那我爹地呢?别人都在传这事。我就是想听你们说下,学兵哥。”胡芳有点激动。

    “真的,相信我。胡芳。”周学兵不想再说多了,万一胡芳再激动,一会情绪失控就不好办了。他说完,又拉了一下胡芳的手臂,说:“胡芳,我送你回去吧,谢谢你给我带的土豆。真的很好吃。”

    胡芳忽然笑了,说:“真的么?那我下次还给你带。”

    周学兵赶紧拒绝,说:“不用了。你家里粮食也不充足。对了,你觉得我讲的故事如何?”他想赶紧转移话题。

    胡芳赶紧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学兵哥,我喜欢听你讲故事。你怎么那么多故事呢?感觉你好有文化。我要是像你那样有文化就好了。”

    “是吗?都是瞎编的。”周学兵说。

    几天后,李军收工回来路上,碰到胡芳。胡芳应该是故意等他的,老远见他,便微笑。她估计等得有点久,站在路边,额头上都已经沁出汗珠。她跟李军闲聊几句后,也问李军,她爹的那些传言是真是假。

    “别听别人瞎说,你爹人蛮好的。我们来这么久了,他也没怎么为难我。”尽管这么说,李军脑海里,还是浮现出有天晚上撞到胡书记那事的场景,又浮现出胡书记找李军说想树立他为榜样的场景。最后,李军还是忍住了,没告诉胡芳这些事。他跟胡书记,是应该有芥蒂。但这些事,不该牵扯到胡芳的身上,毕竟胡芳和李军之间是没有芥蒂的。

    李军又和胡芳聊了下清水湾其他的事,俩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快到村口,胡芳忽然转过身,问李军:“军哥,问了一件事呢。”

    李军站住,笑着说:“有事情你直接说就是。这么一惊一乍的,你军哥心里有些发怵。”

    胡芳有些不好意思,手指不停捏着衣角,说:“军哥,你以前认识学兵哥么?”

    “嗯?我们都是东川来的知青。”李军看着胡芳说。他不知道胡芳为啥问周学兵,以为是周学兵在外面散播胡书记之前那些事的消息。“你怎么忽然问到他了呢?”

    胡芳说:“那他···他有对象么?那个···我是帮别人打听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了。

    李军忽然想笑,胡芳肯定是自己想知道周学兵有没有对象,她不可能是帮别人问的。如果帮别人问,她不至于一提到这事,便有些表现不自然,比如低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手捏衣角等等。

    “他应该没对象。”李军说。

    “嗯,那就好。嘿嘿。”胡芳说完便朝自己家走去。

    李军站在原地,看着胡芳的背影,她一对麻花辫摆来摆去。李军摇摇头,又嘿嘿笑了起来。

    年底,李军果然被推荐参加县里的知青“先进会”。同样是胡书记陪着他去的,只是这次参加“先进会”,周学兵没有去。胡书记带着李军参加完表彰大会后,又在县城转了一天。走在县城大街上,胡书记不停向李军介绍,一会说这个是川南独有的,一会说那东西是别的地方见不到的。他看到啥都要驻足,仔细琢磨一番。李军心里明白,这些东西,在东川根本不算啥。东川,是一个大城市,有两条江穿城而过,流向大海,是典型的江城。

    俩人回来时,去了一趟供销商店。买啥都要凭票,胡书记看中一个茶壶,踟蹰了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李军买了一支笔。俩人辗转回清水湾,一路上,胡书记完全变了人似的,不停和李军聊天,聊李军东川的情况,比如家里几口人,都是做啥的,像调查户口似的。

    路上本身就很枯燥,胡书记问啥,李军都坦诚心扉地回答。从县城回镇上,俩人坐的班车。到镇上后,俩人搭的邻村的送粮返回的拖拉机。之后又顺搭了一辆马车。在拖拉机车厢,俩人躺在稻草上,面朝蓝天。

    胡书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李啊,你觉得咱们清水湾怎么样?”

    李军想了想,双手抱头枕着,仰望蓝天说:“这要看怎么说。”

    胡书记说:“你说说看。”

    李军叹了一口气,说:“山清水秀,穷乡僻壤,锤炼意志,革命宝地。”说完后,胡书记哈哈直笑。

    “我们这里的确穷,这个条件,大家也看得见。但是呢,咱们这里也很锻炼人。这像不像主席之前说的‘广阔天地,大有所为’。”胡书记说,“但是呢,不能叫革命宝地。这话有些严重。”

    李军本来这句话是说给胡书记高兴高兴的,但见他不太赞成,便转口说:“清水湾还是蛮好的。胡书记,你说我们会在这里一辈子么?”

    胡书记笑笑,没说话。

    这次先进会开完后回村,胡书记没有号召大家向李军学习。这着实让李军有些意外。他又有点搞不懂胡书记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但这次回来,他明显觉得知青点的知青们,比之前躁动不少。

    晚上的表演会还在继续搞,天气已经湿冷湿冷的。来看表演的人,相比夏天少了不少。来的也基本是一些“铁粉”。

    表演散场时,胡芳磨蹭着没走,李军也注意到了,他故意喊一帮男知青一起走,留下了周学兵。果不其然,等李军等知青一走,胡芳便喊住周学兵,周学兵以为她又是来问胡书记那些事。

    胡芳支支吾吾说:“学兵哥,你讲的故事真好听。”

    周学兵笑着说:“都是瞎编的。”

    胡芳说:“学兵哥,你一定看过很多书吧?”

    周学兵说:“还好。”

    俩人有些尴尬。周学兵有点后悔没跟其他知青一起回去。要是一起走了,也不至于现在俩人这样尴尬。

    周学兵决定打破沉默,问:“胡芳,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胡芳说:“也没···没什么事。就是···学兵哥,你有喜欢的人么?”

    周学兵一怔,说:“胡芳,你问这干啥?”

    胡芳声音变低,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又是回答周学兵的话,说:“没啥···学兵哥,就是问问···问问。”

    周学兵“哦”了一声。眼前这个农村女孩,和她爹似乎是两个家庭出来的。面前的胡芳,很难和那个油腻而有些讨厌的胡书记连在一起,尤其是想到胡书记上次去县里带队表演节目后,回来路上给人散烟的样子,周学兵越想越觉得想笑。

    “胡芳,没啥事早点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周学兵说。

    晚上回到住点,李军还没睡,周学兵把李军从床上喊起来,说有事对他说。周学兵动作太大,把门弄得“哐”地一声,惹得屋里有人不大乐意,骂骂咧咧的。

    俩人来到小河边,深夜湿冷,生了一堆火。周学兵把胡芳问她话这事说了,李军心里早有准备。

    “你说这是啥意思?”周学兵说。

    李军双手靠近火边,晃了晃双手,说:“胡芳应该是喜欢你吧?”

    周学兵说:“但是我不喜欢她。”

    “真的不喜欢?”李军问。

    周学兵说:“真的。就是完全没有一点那种感觉。”

    李军笑笑说:“你发现没?人家胡芳和胡书记,还真不像。别人胡芳一个女孩子,能大胆问你有喜欢的人么,真不容易。”

    “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她。”周学兵说。

    “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李军问。

    周学兵有点不太好意思,望着火堆笑了笑,说:“反正就是不喜欢胡芳。就觉得咱俩精神上肯定不会相通。”

    李军哈哈大笑,说:“你还精神上不会相通!难不成爱过?”

    周学兵说:“去你的!你才爱过!”

    李军收起笑容,低声说:“我有爱的。”

    周学兵陷入沉思,根本没听清这句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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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0074/ 第一时间欣赏大河奔腾最新章节! 作者:刘浩学长所写的《大河奔腾》为转载作品,大河奔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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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记者,某天忽然接到一患癌老者电话,称他将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将他受托保管30年的日记本还给主人。我约见老者写了几篇新闻,原以为没希望,却意外接到一个加拿大女孩电话,她自称是日记本主人的女儿,让我暂时保管,等她回国。老者得知这消息前,突然去世。等待加拿大女孩期间,日记本意外遗失。寻找中,“我”认识了电视台记者田小雨,其父是公安局局长。她答应帮我寻找,但希望找到后看日记本里到底啥秘密。辗转找到日记本,我们俩发现故事才刚开始。田小雨,她爸爸,加拿大女孩,患癌老者······我们各自只是日记本里的一个角色······本书读者群:155288438大河奔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河奔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河奔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