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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携剑远行     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     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62章 血战滏水河(3)

    轰隆!

    天边的闪电划破夜空,击中了远处的树木,引起了熊熊大火,随即又被倾盆而至的大雨所浇灭。这些雷声给人不好的预感,令人心烦意乱,就好像身体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般。

    滏水岸边的一处小山丘上,高伯逸将神策军的帅帐设置在这里,最近几天一直都是吃住在此地,和麾下众将一次又一次的推演六镇鲜卑大军过桥渡河的情景。

    “报!河对岸出现了不属于我方的游骑,周敷将军正带着人在桥头跟他们对峙!”

    高伯逸和张彪等人正在推演段韶会如何绕过滏水河防线的时候,段韶的斥候就已经到了滏水河对岸,停留不走。

    “动作还挺快的嘛。”

    高伯逸嘿嘿冷笑两声。

    段韶大军的行踪,他们早就探明了。晋阳到邺城有一条直达的山道,毫无疑问,段韶并没有放过一击必杀的机会。

    毕竟,内战时间耗久了对大家都不好,段韶也希望损失能够小一点。在这一点上,他跟高伯逸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随我去看看吧,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高伯逸抓起白云剑就往外走,竹竿贴心的给他撑着伞,丝毫不曾懈怠。

    黑夜又是下雨,能见度极差,只能看到河对岸有几支火把,宛若来自幽冥地府的游魂野鬼一般。高伯逸这边周敷已经率军列阵堵住了桥头,如临大敌,成排的火把形成一道“灯墙”。

    像是防御幽魂侵袭的屏障。

    这年头火把都是浸泡了“石油”等引火之物的,只要不是狂风暴雨,不会轻易熄灭。

    “多久了?”

    高伯逸一来就沉声问前方严密监视的周敷。

    “回大都督,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这几个斥候似乎想过河查探虚实。”

    段韶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

    高伯逸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滏水河乃是邺城北面唯一屏障。

    或者换句话说,邺城之所以当初被战国时的魏国定位为要塞,实际上就是防备赵国从滏水陉出兵魏国,以及防备韩国(秦国)从长治盆地(也就是晋城地区)出兵偷袭大梁城(今河南开封市)。

    所以反过来说,邺城为都城,那么这两条道就是通往邺城的必经之路。

    段韶难道认为这么重要的隘口,自己不去守着么?

    一时间,高伯逸有种被对手看轻的羞辱感。不过压下内心的怒气之后,又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最起码,骄兵必败,段韶这么飘,自己获胜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很快,对岸的火把消失在了视野当中,应该是返回滏水陉了。

    “众将士听好了!明日对岸就是敌军,奋勇杀敌者,重赏!不仅是你们,而且你们的子女也能读书习武,你们的父母也能老有所依!

    这次为了我高伯逸卖命的人,我一辈子记得他的好!以后他们就是我麾下的铁杆,是共同浴血奋战的亲兄弟!

    若是谁临阵脱逃,呵呵,我将会在邺城城墙上立一根耻辱柱,将其姓名刻在耻辱柱上,供后世瞻仰!

    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就看你们的父母子女亲族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张彪!今夜犒赏三军,明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多煮些姜汤给将士们驱寒!换一批人来值守!”

    对着周敷麾下那些神策军士卒们慷慨激昂的灌了一通鸡汤,高伯逸气定神闲的离开了滏水河廊桥。

    冒着大雨,带着斗笠,穿着蓑衣,顶着寒风,纹丝不动。先不说能不能打赢段韶,起码这军纪和忍耐力,已经是这个时代一流军队的水准了。

    极有可能军纪还远在六镇鲜卑之上。

    对此高伯逸非常满意,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那些丘八们翘尾巴就反而不美了。

    回到帅帐之后,高伯逸就看到崔娘子家的家仆崔忠静静的站在大帐里的入口处,等着高伯逸回来。

    “崔伯怎么来了?”

    高伯逸一愣,感觉有些奇怪。崔忠是他爹高德政正室崔娘子的远房亲戚,一直都是亲信。他此刻到这里来,就是代表着崔娘子的意思。

    “阿郎,上次你说要弄的东西,我带来了。”

    崔忠将地上的一个木盒子搬到桌案上,将盒子打开。里面有涂成蓝色和红色的罐子,各有两个。

    “蓝色的,里面装有猛火油,一般人能扔出几十步远。如遇火星,立刻引燃,水浇不灭,只要沾上,就如同付骨之蛆一般,不把东西烧光是不会灭的!”

    猛火油,具体成分不祥,但主要成分是天然石油(这种混合物比天然石油耐烧多了)。南北朝时期,北魏禁军和边军,就有库存和使用记录。至于后面为什么不用了,大概是因为不好保存,而且因为战乱工匠逃亡而技术失传。

    “红色的呢?”

    高伯逸好奇问道。

    崔忠环顾左右,发现四下无人,凑过来在高伯逸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弄成了?”

    “嗯,惊马是不成问题的。不过用在人身上,还是不如这蓝色的罐子。”

    崔忠心有余悸的说道,似乎相当畏惧这个红色陶罐。

    “邺北城的作坊保护起来了么?需不需要我派神策军来护卫着?”

    这种要命的玩意,不好好保护起来真是不行。说实话,这玩意用来暗杀,真是牛逼轰轰的。

    哪知道崔忠摇摇头道:“目前该作坊对外宣称是染料作坊,平日里有些药石进进出出也不会引人怀疑。

    但是阿郎若是派兵保护,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里很重要么?”

    不得不说,崔忠跟了崔娘子十多年,鞍前马后的,做事顾头顾尾,考虑事情十分周全。保护一个地方,除了让人重兵把守以外,还有个办法,就是……一点都不防备。

    这跟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是一样的。

    “崔伯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事态敏感,低调一点是对的。等这两样东西别人都知晓以后,再保护也不迟。”

    高伯逸微微点头说道。

    “今夜大雨运输不便,明日雨停,我便亲自押送。夜黑大雨,出事反而不美,仗打起来也不是那么着急的。当年高欢和宇文泰打生打死,一场战役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分出高下来。”

    咦?高伯逸听崔忠的口气,对方似乎经历过战阵啊?

    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以后有机会再打听下吧。

    将崔忠送出帅帐后转头回来,高伯逸看着桌案上两种颜色的陶罐发呆。

    “要不要……明日拿段韶练练手呢?”

第963章 血战滏水河(4)

    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夜的雨,滏水河边,到处都是泥土的芬芳。刮了一夜的寒风也停了,天边出现一抹朝阳。

    高伯逸伸了个懒腰,下半夜睡了好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一觉特别的沉,不但没有做梦,反而像是失去知觉一般,完全沉浸在深度睡眠里。

    “大都督,有一支步骑都有的大军从滏水陉中出来了,目前正在河对岸的远处列阵。”

    高伯逸刚刚出帅帐,就看到盯着黑眼圈的张彪出来了。

    “无妨的,我们准备多时,没理由输给远道而来还未修整的疲军!”

    高伯逸拍拍张彪的肩膀说道,他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神策军这些时日,都是吃饱喝足,适当训练。并且让人给他们代写家书,交代提前后事,高伯逸还亲自下军营做演讲打鸡血。

    现在这些人上阵,已经不需要担忧家中的父老和子女,他们的信念就是保住邺城的政权,保住神策军这个集体,那样他们的利益就能继续有人维持。

    打仗打的就是军心和士气。

    纪律性上六镇鲜卑军户远不如神策军,如果士气也比不上,高伯逸不知道他们要靠什么才能赢,难道就凭自己从军多年的经验?

    满清的大兵,围剿太平天国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啊,用久经战阵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是他们一见外国人就立马怂了。

    可见有时候经验这玩意可以说虚得很。

    “你去整军,我去前面看看。”

    高伯逸在山丘上已经朦朦胧胧的看到对岸有一支军队在慢慢列阵,朝着河边过来了,这支军队只可能是段韶麾下精锐,晋阳六镇鲜卑!

    神策军像一支沉睡的巨兽,快速的苏醒,有条不紊的列阵,看得高伯逸暗暗点头。

    说道防守,张彪的实力在神策军乃至自己麾下将领里面首屈一指。当年,他的对手可是侯景,要守住扬州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正当张彪布置好除了伏兵以外的大军之时,对岸的军阵里面出来一员五大三粗的战将,身披灰不溜秋的旧胯裆铠,策马于廊桥桥头!

    “我乃晋阳六镇前锋主将莫多娄敬显!请高伯逸高大都督出来说话!”

    他扯着嗓子的叫嚷,几乎这里所有人都能听见。

    “李达,你去跟他说,随便胡扯就行,反正你们也认识。”

    高伯逸瞥了一眼身边穿着骚包银色纸甲(在纸甲上抹了银漆)的李达说道。

    “那个,大都督,这个人末将不认识啊。”

    李达一脸懵逼看着高伯逸。出风头没问题,但是他确实不认识莫多娄敬显,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

    “你们不是晋阳人么?你以前不是晋阳六镇里面的么?”

    高伯逸黑着脸问道,感情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在下一直都不属于晋阳六镇啊!家父以前是洛阳禁军里面的,跟晋阳那帮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达满脸尴尬的说道。

    孝文帝南迁的时候,很多鲜卑勋贵都选择南下洛阳,这些人的子弟,最后成了洛阳禁军的主要成分。

    而六镇鲜卑,他们则是来自当初没有南下,而是在边疆(内蒙一带)镇守边关的勋贵!

    这两拨人不但是没什么交情,反而后来矛盾极深,以至于一直延续到现在。

    所以说高洋麾下的百保鲜卑,跟晋阳六镇里的鲜卑人,还真不是一个来源,两者的成分有着极大差别。

    前者比后者要好招揽多了。

    “去吧,尽管嚣张一点,你吹牛从来没输过的!出了事我给你顶着。”

    高伯逸没好气的说道。

    “喏!”

    李达不情不愿的来到吊桥,大声喊道:“我就是高伯逸,对面的孙子有屁快放!”

    嗯?

    你他喵的会不会说话啊!

    高伯逸正想开口痛斥李达的时候,从对岸的树丛里闪电般的射出一箭,快若流星!

    这一箭直奔李达面门而去,不过好在距离远,李达脖子一缩,箭把纸做的头盔射掉了!

    这厮披头散发的调转马头就跑,无比狼狈,把神策军的面子都丢光了。

    “高大都督英明神武,不是随便哪里的阿猫阿狗都能假扮的!”

    莫多敬显娄得意的大叫道。

    正在这时,从对岸隐秘处射来一箭,直奔他的马头!

    要知道,骑在马上,躲避箭矢,人方便躲闪,可马匹却难以控制!

    这一箭比刚才对岸射来的那一箭还要生猛,直接将莫多娄敬显骑着的战马眼睛射了个对穿!

    战马受伤后疯狂颠簸,饶是莫多娄敬显从小马背上长大,此时也只能狼狈逃回军中大阵,再也不敢嚣张。

    高伯逸和张彪等人都看得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出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一定是自己人。

    “请段大都督出来说话吧!”

    高伯逸走到廊桥边缘,刚才目测对方“狙击手”的位置,他站的这个点,对方的箭矢射过来已经没有力气了。

    果不其然,段韶从军中大阵中走出来,单人单骑来到廊桥另外一头,沉默不语。

    “段韶,先帝对你不薄,神武皇帝更是当你是亲儿子一般托付大事!如今你作乱犯上,弑杀姨母,简直禽兽不如!

    如今你还有面目出列,我只是佩服你的胆量,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高伯逸大声讥讽段韶,一个劲的戳对方的痛点,心中无比痛快!

    娄昭君是怎么死的,杨约没有说,但是高伯逸猜到了。如今把这个黑锅甩到段韶身上,他还无法反驳,没有比让敌人吃瘪更让人兴奋的了。

    “高伯逸,我劝你一句,沙场之上,不是靠着耍嘴皮子过活的。”

    段韶忍住反驳的冲动,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段韶,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和我身后十万虎贲,会全数接着!咱们沙场上见真章!”

    高伯逸抽出白云剑指着段韶,随后将挂在马鞍上的横刀,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大声吼道:“对岸过此线者,有来无回!”

    他说完,身后的神策军士卒齐声高喊:“杀!杀!杀!”

    声音响彻云霄,让人心惊胆战!

    那一刹那,段韶仿佛看见了高欢的影子跟高伯逸重合,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高欢在马上用马鞭指着尔朱兆说过类似的话。

    难道这就是宿命?

第964章 血战滏水河(5)

    高伯逸在廊桥这头画了一条线,并留下了四个字。

    过线者死。

    听到这样的誓言,早已按捺不住的神策军将士们在他身后喊打喊杀,一时间气氛…或者说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这就是大佬的咖位,李达那种货色,就是跳出来了说自己是高伯逸,也无人会相信。

    “哼!”

    段韶冷哼一声,转身拍马回到了大阵后方,然后静静的站在一辆两层楼那么高的箱车上,看着河对岸的敌方军阵。

    善于向对手学习,这是一个优秀统帅的必要素质。

    段韶不可能让六镇鲜卑玩箱车圆阵,但是弄一个高台来观战指挥,则是他打听过高伯逸的全方位信息后做出的改变。

    “居然没有带箱车来?”

    站在高台上,段韶喃喃自语的说道,有些举棋不定。

    按照他的设想,高伯逸应该把箱车阵布置在大阵后方,然后吸引自己这边一股脑的渡河,然后用箱车阵堵死大军前进的道路。

    高伯逸以前曾经用过箱车圆阵,他不可能不使用得心应手的装备啊!

    “大都督,是否要夺取廊桥?”

    莫多楼敬显爬上高台,在段韶耳边小声问道。

    两边这么傻乎乎的对峙,若是说对军心士气没影响,那就是真见鬼了。比拼军纪和耐性,莫多楼敬显感觉自己这边的军队可能还不如神策军。

    “让贺抜仁准备一下。”

    贺抜仁?

    莫多楼敬显一愣,随即秒懂。

    谁的队伍先上,谁就损失惨重。因为神策军最开始的时候,一定是军心士气最高的时候,上去碰的敌军,肯定不死也会脱层皮。

    要头铁的话,段韶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嫡系人马先上呢。

    “喏,末将这就去办。”

    莫多楼敬显心有戚戚,晋阳六镇内部的倾轧,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说话没什么份量罢了。

    只要段韶不让他的人马先上,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不一会,莫多楼敬显又爬上来,在段韶耳边轻声道:“贺抜将军同意带兵过河,但他只冲一次。”

    这事很好理解,答应冲一次是因为军令,一直冲在前面,你当我煞笔?

    “来人啊,擂鼓助威!”

    站在木质高台上的段韶拔出宝剑指着前方河面,大声吼道。

    ……

    “等会敌军冲过来的时候,稍稍抵抗一下就后撤。这次拦截用的格栅不会耍出来,大军以挡住敌军为主。后撤的时候,记得保持刀盾兵的阵墙不要散了,都是平时训练的那些。

    神策军都是一家,你损失了多少兵马,我都会跟你补上的。”

    高伯逸在周敷耳边面授机宜说道,后者连连点头道:“杀这些鲜卑蛮子,末将不会手软的,大都督看着便好。”

    周敷拱手说道,有些跃跃欲试。

    他是江州人,家乡还有许多亲族想来投奔他的,拉起一支队伍根本不是难事。而且江州的豫章(南昌)南面(江西革命老区那边)实在是太穷了,跟亲族联系上以后,家乡人都当他是救星,准备南迁到邺城投奔他的。

    有这样的“身后事”,周敷又怎么可能不用命去拼军功呢?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为了让家乡人一起跟着发达,他必须要往上爬,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需求。

    周敷带着本部人马在前方列阵去了。高伯逸看到对岸的六镇鲜卑队伍里面一阵骚动,于是把张彪叫来说道:“今日不要用格栅,等对方派人冲过来之后,我们便徐徐后撤。

    若是段韶全线压上,那么就让那支军队断他们后路。如果段韶只是试探,那么等会听我号令,以烟花为号。

    放烟花后,陈真会放火烧段韶他们背后的山林。

    我们不是训练了那只专门说鲜卑语的喊话队伍么?等敌军冲过桥头,直接拿着铁喇叭大喊段韶跑了,段韶跑了就行。”

    这么多套路?

    张彪微微点头,领命而去。

    他嫩个感觉到,这一战高伯逸似乎另有打算。

    咚!咚!咚!咚!咚!咚!咚!

    摄人心魄的鼓声响起,像是敲打在人心尖一般。

    晋阳六镇鲜卑,排着传统队形上桥,两排刀盾兵在前,后边跟着举步槊的长枪兵,步伐稳健的朝着廊桥另一头而来。

    周敷举起红旗,久久不落下,直到对岸的六镇兵马全部挤上廊桥之后,才挥下旗帜。

    他身后的掷矛兵上前列队,将手中三尺木杆短矛投出,随即在周敷身后列阵!

    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

    神策军的短矛,都是用半截生铁半截木杆拼接而成,重心科学配置,并且势大力沉。

    几乎是不计工本的给每个刀盾兵配备了三根。

    仅仅第一轮投掷,就穿透了晋阳六镇大军第一排刀盾兵的木制盾牌!

    这大大出乎了段韶的意料!

    对岸的高台之上,段韶急切对下面的传令兵吼道:“刀盾兵弃盾牌!冲过去!”

    随着他一声呐喊,下面敲鼓的士卒卯足了劲敲鼓,那密集的鼓点一阵接一阵的催促,廊桥上的晋阳六镇军士不敢怠慢,更不敢看躺在地上哀嚎的同僚。

    他们不约而同将盾牌抛掷到水中,冒着第二轮第三轮的短矛,撒开腿往前冲,企图冲开周敷本部人马的盾墙。

    “传令下去,让周敷慢慢往后退,别太快了,盾墙不要乱。长枪捅盾牌,他们练过的,要是让段韶破了阵,我斩他狗头!”

    看到段韶下令如此果断狠辣,丝毫不顾前锋死伤,高伯逸也有些着急了。

    杀手锏是明天才能用的,今日一定要用尽所有常规手段把段韶击退,兵不厌诈就是这个道理!

    不仅高伯逸有些慌,段韶也有些慌乱。

    第一轮的投出来的短矛把刀盾兵的盾破了,你敢信?

    这他喵的是什么短矛啊!他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兵器。

    段韶下决心战后一定要弄一支研究一下,可惜,战争中只有获胜的一方,才有资格打扫战场。

    “嗯?”

    贺抜仁前方攻势受阻,列阵的步槊矛兵居然无法捅破对方刀盾兵的防守,就是偶尔从缝隙里穿过去,也会很快有人补上去。

    贺抜仁的兵马不断在过桥,过桥了之后却无法穿透对方阵线,一直处于被挤压状态。

    “这兵马够精锐的啊。”

    段韶心往下沉,单看技战术水平,神策军似乎完全不像是自己预料中的软柿子。

第965章 血战滏水河(6)

    桥头的拼杀还在继续,周敷所部一直没有还手,缓缓后撤,让贺抜仁所部慢慢的把兵马都投到河对岸。

    “有点意思啊,不过招数有点老。”

    段韶眯着眼睛看神策军缓缓后撤,退而不乱,心中也有几分佩服。

    高伯逸有杀招是一定的,所以段韶就让贺抜仁去探探路,把高伯逸的杀招试出来,明日自己再变阵即可。

    至于今日会吃个闷亏,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死的是贺抜仁的嫡系人马好吧!

    从刚才两军短兵相接的态势看,神策军至少刀盾兵不是鱼腩。

    甚至可以用战术精湛来形容。

    他不知道的是,神策军的刀盾兵日日训练,月月考核,练得最多的就是被长枪兵捅盾牌。

    这些人怎么会不把战场上保命的本事练好呢?

    “传令下去,各部随时弓箭接应贺抜仁所部,但不许过桥。过廊桥者斩!”

    段韶一个命令就把贺抜仁卖了!

    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对方本来就是推出来试探高伯逸虚实的。果然,被他试探出来了一点。

    神策军不知道是不是高伯逸亲自训练的,段韶看得出来,技战术非常精湛,最大的特点就是“稳”!

    什么叫稳呢?就是说处变不惊,没有畏惧,亦是不兴奋,只是正常的发挥出平日里训练出来的内容。

    这看起来很不起眼,实际上却是比光靠士气维持的军队要强太多。说实话,段韶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有些小看高伯逸了。

    “大都督,不好了!贺抜将军被陷在敌阵了!”

    传令兵打断了段韶的思绪,前方乱糟糟的,他哪怕站在高处却也没看清楚。消息是从退回来的败兵那里传来的。

    陷在敌阵?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段韶慌慌张张的下了高台,亲兵将那个逃回来的败兵带到眼前。

    “大都督,侯景!是侯景!侯景的人马!”

    浑身血污的败兵语无伦次的说道,吓得惊魂未定。

    啪!

    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只见段韶怒目圆睁吼道:“放屁!侯景死了好几年了,尸体斗被人家煮了吃了!哪来的侯景!你们还要不要脸!”

    段韶一脚将跪在地上的败兵踢倒在地,几乎是气急败坏!

    “大都督,小人说错了,不是侯景,是侯景麾下的兔头军!是兔头军!”

    那名败兵抱着头在地上大喊大叫。

    侯景当年为什么八百人就敢入梁国找梁武帝的麻烦?答案是,他有一支王牌部队,就是这支信仰六丁六甲的兔头军。

    六丁六甲本为司掌天干地支的神祗,其神十二位,在后期等同于六十太岁将军里的六甲太岁神与六乙太岁神。

    在商代甲骨文里,已有六十甲子的记载,汉代《献帝起居注》已有对六丁六甲的祭祀。传言这种祭祀可以给军队带来胜利,诸葛亮就是此道高手。

    而兔头,则是“虎符”的一种,古代不仅有虎符,更是有“兔符”。兔头军,乃是侯景的王牌近战部队,人人头戴狰狞的兔头面具,极为恐怖,战力惊人。

    “这里怎么会有兔头军的?”

    段韶一边怒吼了一句,一边眺望廊桥另外一头,贺拔仁的队伍阵型大乱,像是被蟒蛇缠绕住拼命挣扎的猎物一般,拼命挣扎,但是却无法突破包围。

    对岸的大阵当中烟尘滚滚,贺拔仁的本部人马,似乎被分割包围了。

    “鸣金收兵。”

    段韶断然下令道,眼神冷酷,面色淡然。

    “大都督,贺拔将军还在大阵中没出来啊!”

    亲兵直接跪在地上央求道。如果贺拔仁今日没于大军之中,对士气的影响将是难以想象的!

    话虽如此,但段韶想得更多。

    一来,六镇鲜卑勋贵,死一个少一个,虽然不能全死光光,但是多收拾一个总是好的,特别的贺拔仁这样的大佬,死了的话,更方便自己整合晋阳的军力。

    二来,今日让高伯逸得意一阵,正好骄纵其心,也让自己麾下这些丘八们警醒!

    “来人啊,拖下去打十军棍,以儆效尤!”

    一声令下,段韶的亲卫将这名传令兵拖走,身边军士,全都噤若寒蝉。

    大军如同沉默的巨蟒,缓缓朝着巢穴退去,悄无声息。至于贺拔仁和他本部人马,就如同壁虎的断尾一般……扔在那里没人管了。

    “段韶败了,段韶败了!”

    “段韶败了,段韶败了!”

    “段韶败了,段韶败了!”

    河对岸鲜卑语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段韶只是鸣金收兵,败倒是没有败。只不过对方这么一喊,再加上段韶确实没有派兵前来增援,于是包围圈里的局势,呈现一边倒的状况!

    那些本来就被团团围困的贺拔仁所部,听到这样的话,又无法与外界联络,一个个军心大坏!

    崩溃的情绪似乎会传染一样,这些人本来一路上都没有吃饱,又惦记家里的父老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现在又被主将所抛弃,一个个都毫无气力的抵抗着。

    战圈逐渐缩小,那些被冲散的晋阳鲜卑步军,逐渐靠拢贺拔仁的旗帜,这些人被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一大堆神策军的长枪兵们,用两丈长的步槊去捅他们,时不时就能突破盾墙,在里面划开一道口子。

    忽然,卖力气捅晋阳大军的神策军士卒们一个个都列阵后退到一丈以外,空出前面的距离来。

    “投降吧,本都督不想再造杀孽!”

    枪阵从中间分开,高伯逸穿着胯裆铠出列,面色肃然说道。

    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针尖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放下兵器,本都督可以饶你们不死。如果想给段韶陪葬的,也请便吧。”

    高伯逸等了半天,似乎有些冷场,无人给面子丢掉武器。

    会不会是他们不懂汉语?

    高伯逸一愣,对身边的“翻译官”交代了两句,对方对着那些困守的晋阳士兵喊话了一番,对方就立刻丢掉武器,原地站好。

    尼玛!

    高伯逸一肚子火,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听不懂汉语,而是把自己看做鲜卑人看待。

    “来人啊,将他们都绑了,带回去慢慢审问!”

第966章 血战滏水河(7)

    贺拔仁作为晋阳六镇鲜卑的大佬,是不缺乏战争经验的。而且在这个群体里混了几十年,其中的一些“潜规则”,他也是了若指掌。

    比如说,这次他就感觉到,段韶是想强硬的改换身份了。

    什么叫做改换身份呢?

    段韶严格来说,并不是六镇鲜卑这个群体里面的核心人物,他最多只能算是“桥梁”,得益于自身的“双重身份”。

    一来,他是娄昭君亲姐姐的亲儿子,关系靠近高氏皇族。二来,他爹段深,当初算是跟高欢二人“合伙创业”。

    如果段韶不是跟娄昭君扯上关系,那么六镇鲜卑里面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比如说贺拔仁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正因为有高氏皇族这棵大树靠着,段韶才能统领六镇鲜卑。

    而现在,段韶是明显想“单干”了,所以他与六镇鲜卑其他成员,就由原来的团结为主,排挤为辅,变成了现在的削弱为主,控制为辅了!

    这点微妙的转换,贺拔仁敏锐的感觉到了,所以此番战阵他并未出死力,而是徐徐前进,企图保存实力!

    不然的话,高伯逸麾下周敷,不可能打得那么轻松!

    然而,贺拔仁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此刻在高伯逸的帅帐内,他手脚都被捆着,看着高伯逸在桌案前写着什么,心中一阵阵的憋屈。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后方的军阵,那么快就乱了?”

    高伯逸侧过头笑眯眯的问道。

    贺拔仁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败军之将,不足以言勇。你说两句还会被对方调戏揶揄,那又是何苦呢?

    “真是无趣的很。”

    高伯逸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拍拍手掌大声说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脸上带着狰狞的兔头面具,他一进来就盯着贺拔仁,眼神平静,像是在看……马上要宰掉的肥猪。

    “兔头军……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贺拔仁看着眼前的汉子喃喃自语的说道,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

    今日他本来打算突破一阵,就佯装不低退回来。没想到正要下令退却的时候,从廊桥入口处杀出来一支彪悍的刀盾兵!

    人家的刀盾兵都是用来防御的,这些人倒好,装备的盾牌是小盾,冲击用的。一个照面就把自己本部人马的尾部的盾墙破开了!

    随后这帮人娴熟的扔掉盾牌,抽出横刀贴身搏杀,刀刀见血,像是那种不知道剁过多少猪的屠夫一般,砍人技术异常的娴熟!

    猝不及防之下,自己后阵的兵马像是割麦子一般被人收割着,整个阵型也变得大乱!

    就这么一下,自己大军与段韶本阵的联系就被切断了,说明白点,就是他和他手下这几千人,被高伯逸包了饺子!

    完全是稀里糊涂的,当时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支兔头军破阵了之后,就由周敷的人马接手,他们那些人则是安然退到战阵以外观战!

    贺拔仁也是在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侯景……还没死么?不对,侯景早就死了,你是谁?”

    贺拔仁看着狰狞的兔头面具,浑身不自在。当年,这支军队就是以作风顽强和手段残忍而闻名于六镇鲜,每战杀敌凶狠,更重要的是只要战胜,他们绝对不留活口。

    “是我,贺拔仁!兔头军一直都是我的人马,是我在指挥,而不是侯景。”

    魁梧的汉子将兔头面具扔在地上,此人正是高伯逸的便宜义父,宋子仙!

    “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还活着?”

    贺拔仁惊叫的努力挣扎站起来,却被宋子仙不客气的一脚踢倒在地。

    “哼,不过丧家之犬而已。”

    宋子仙嗤笑了一声,捡起面具,跟高伯逸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出了大帐。

    “死过”一次的人,就会看淡生死。

    宋子仙死过一次,而贺拔仁还未死过,两人的思想境界是不一样的。

    “其实啊,你们那帮人是什么德行,我全都知道。你们习惯怎么打仗,我也都知道。”

    高伯逸笑着走过来,给贺拔仁松了绑。只要对方还想活着,他就一定不会猝然发难。再说了,段韶巴不得贺拔仁在高伯逸军营里发难,然后他本人和部下全被神策军斩首。

    当然,如果能侥幸搞死高伯逸,那就更妙了。

    贺拔仁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高伯逸给他松绑的时候,他也没有挣扎。

    “我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不过请你放过我的部下,我可以引颈就戮。”

    贺拔仁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不过他就算看开了生死,但如果能不死的话,那当然最好咯。所以这话说得还是带着虚张声势的味道。

    “如果我放过他们,你就自尽?”

    高伯逸反问道,眼里充满了戏谑。

    这话让贺拔仁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你放了我更好吧。

    “所谓引颈就戮,乃是春秋时开始的贵族礼仪,乃是汉家文化里很神圣的一件事。你们以鲜卑卫士自居,汉人贵族才能用的引颈就戮,请问你也配么?”

    这话说得贺拔仁那张大脸白一阵红一阵,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火候差不多了,高伯逸现在就是故意打压贺拔仁内心的自尊和自豪感!现在已经到极点了,如果再继续羞辱,那么可能会彻底得罪对方,适得其反就不美了。

    “我不需要你自尽,你死了我也不能得到什么。杀人本身,并不能创造任何东西。”

    高伯逸背对着贺拔仁,这一刻身形显得有些高大……甚至可以说是伟岸。

    当然,这只是贺拔仁的错觉而已。在这一刻,他收起了内心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男人的轻视!

    甚至脑中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可以放你走,可以放走每一个还能走得动路士卒回去,我甚至还可以送一些军粮,让你们回去以后没有后顾之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贺拔仁如同听到天籁之音,想都没想就问道。

    “我不管你是公开说也好,私下里说也好,反正你帮我把话带到。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带着段韶的狗头到我这里,我会既往不咎!

    过去所有不快,我就当没发生过。

    若是跟我交战时我发现谁给段韶出死力,那么他们就不会像你今日这么幸运了,帮我把话带到就行,当然没人监督你,随便你说不说,我相信贺拔将军的人品。”

    高伯逸转过身来,他肃然的表情居然让贺拔仁不敢正眼去看。

第967章 血战滏水河(8)

    “大都督,这是要放人?”

    周敷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高伯逸。

    此战他为首功,伤亡最大的是他的人马,斩获最多的也是他的人马。好不容易打了个“包圆”的痛快仗,高伯逸居然说要救治那些受伤的六镇士卒。

    还要放那些没受伤的回去,连带他们的主将贺拔仁一起!

    这他喵的是什么鬼道理啊,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战争这么轻松,那以后谁还会认真打仗啊,输了直接投降就行!

    事实上,无论古今,无论是上古蛮族也好,或者现代的阿妹你看的大兵也好,虐待俘虏是家常便饭,杀人竞赛是天经地义。

    并不会因为社会越进步,这些行为就会杜绝。

    甚至因为平日里不得不装样子,这些人爆发起来反而更加残忍!

    “此战我记你首功,这些活人点齐数目后,都算是斩首,一个都不会漏掉的。你损失的士卒,我全数给你补齐。”

    高伯逸拍拍周敷的肩膀,后者绷着的表情瞬间就缓和下来。

    只要不影响军功,谁他喵的在乎这些鲜卑蛮子是死是活啊,还是那句话,一切表面的“主义”背后,都是不可告人的“生意”。

    “将领就干将领的事情,至于要不要放人,要怎么处置俘虏,怎么分配战利品,该打谁不打谁,那是我考虑的事情。”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敲打了周敷一番。

    一个时辰以后,天将黑未黑。高伯逸亲自将贺拔仁和他麾下的败军送到大营外。

    贺拔仁对着高伯逸抱拳道:“高大都督义薄云天,再次相遇,我等必定退避三舍。”他说得很诚恳,哪知道高伯逸不屑撇撇嘴,没有多说。

    他挥挥手,一支运粮的辅兵,将十多车粮食推出营门外,看起来像是要将粮食送给贺拔仁!

    “晋阳缺粮,贺拔将军请自便吧。”

    贺拔仁低着头没说话,他身后那些败军却一个个的都跪在地上给高伯逸磕头,有的人甚至嚎啕大哭起来,似乎因为劫后余生,捡回来一条小命而激动得不能自己。

    “高都督保重。”

    贺拔仁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魔幻,他还参悟不透高伯逸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过,欠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是真话。自己麾下这帮人也很难再跟高伯逸对垒的时候打出什么好战绩来,这也是真话。

    总之,他还是晋阳鲜卑的一员,必须要回到段韶大营,这也是真话!

    一切等回去再说吧。

    眼前这一幕不仅是贺拔仁不解,高伯逸麾下众将也有些不明白,好在他平日里威信甚高,又是个喜欢有的放矢,不会胡来的人。所以大营内一切尚算平静。

    ……

    夜深了,高伯逸正在帅帐内看滏水河沿线的地形图,亲兵却汇报说,李德林来了!

    “快请李先生进来!”

    高伯逸激动的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大帐门前。

    “得先生之计,此战定然大获全胜,这次段韶想不败都难。”

    他亲热的拉着李德林的手走到桌案前,两人跪坐在毛毯上。

    “大都督从善如流,这是每个谋士梦寐以求的主公,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呀!”

    高伯逸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事出突然,我看到先生派人送来的信时,段韶已经派人来了,当时一直犹疑不定,好在没有误事。

    先生是怎么想的,可否与我解释一番?”

    “我也是在赌,赌我若是段韶,会以谁为前锋,我猜是贺拔仁,果然被我猜中了。如果猜错,后面的计策想必大都督也不会采纳。”

    见高伯逸等自己的后话,李德林继续说道:“善待贺拔仁和他麾下士卒,并放他们回去,还给予军粮,好处极多!”

    “其一,离间段韶与贺拔仁,乃至整个晋阳六镇!

    本来他们内部就隐隐有些躁动,这次段韶见死不救,借刀杀人的态势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贺拔仁败军之将,他回去以后难道会说自己不会打仗所以输了?

    呵呵,他一定会指责段韶见死不救,才导致功败垂成!”

    李德林说得兴奋了,见高伯逸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继续说道:“其二,此番回去,无论怎样,贺拔仁和他手下兵马,一定会宣扬我军如何神勇,以此来拔高自己。至于放人,可以说是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一类的话。”

    “更重要的,是我交代都督说的那句话,只要拿着段韶的人头,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这才是计谋的关键所在!

    我们就是要让晋阳六镇所有人知道,我们只为对付段韶,段韶是必须要死的,其他的人,只要不出死力,那么就可以不死。

    贺拔仁就是例子。这样的话,仗打到后面,稍微有不顺,就会有人想割段韶的脑袋送给都督请功。

    至于那十多车军粮,段韶本来粮草不济,见到这些肯定会提出充公赎罪,贺拔仁就算表面忍了,他内心会怎么想,他麾下将士会怎么想?

    如果段韶不没收,他的本部人马会怎么想?凭什么让败军之将有吃的,他们反而没有?

    所以这就是个死局。”

    听完李德林的描述,高伯逸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喵的文人杀人不见血啊,实在是太坏了!

    杀完人不够,还要诛心!高伯逸完全可以想象,段韶此刻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

    惴惴不安,晚上都睡不着觉,害怕晋阳六镇反水。

    从此只有嫡系人马肯出力,其余的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之前高伯逸只是觉得,就算杀死贺拔仁,杀死他手下那些嫡系,也不过是泄愤而已,更别说根本还没什么愤怒可以发泄的,杀人又有何用?

    你杀了他们,段韶正好可以整合贺拔仁的余部,然后跟其他晋阳六镇的大佬们说:看吧,输了就是这种下场。

    然后这帮人就会紧密的团结在他身边……这场战争就难得打了。

    “大都督,明日一战,只怕是场硬仗。像今日的阴谋诡计,明日都还看不出效果来,都督若是弱了阵势,后面可就不好办了。”

    李德林长于政略,对军事上的部署不是特别懂,但他知道,如果明日输了,今日晋阳鲜卑被挫掉的锐气,又会涨起来的。

    “诶?李先生不必担心。沙场上的事情,我自会办好的。”

第968章 血战滏水河(9)

    “哼!直贼娘的兔头军!”

    在滏水陉的入口处安营扎寨之后,趁着四下无人,帅帐内段韶一把抓下头盔,狠狠将其扔在地上,恨不得踩两脚才消除心头之恨。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神中藏不住的忧虑,似乎都要流到地上。

    兔头军乃是侯景的精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估计是借尸还魂罢了!

    不过这也没啥,奇兵用一次还行,用多次嘛,那就……各凭本事了。

    今天贺拔仁这个断尾丢出去,并不是完全没收获的。最大的收获,除了试出高伯逸藏着兔头军这支杀手锏以外,还看出对方已经江郎才尽了!

    别人都以为段韶对此战没有准备,其实他针对高伯逸擅长的箱车圆阵,还是很有准备的,至少带了很多引火之物!

    谁知道高伯逸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大概也是看出来了,在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使用箱车。原因无他,战场地段太窄,无法展开。箱车一点被点燃,你跑都没地方跑。

    从这一点看,高伯逸对战场形势的观察还是很敏锐的。

    段韶也不得不佩服,这厮确实有几把刷子。

    明日之战到底怎么打?要是重复今日的格局,估计结果是一样的,最多,打得焦灼一些。

    “看来,是时候用浮桥了。”

    段韶轻叹一声,用浮桥渡河,必然会死些冤枉人。可是你把兵力集中在廊桥的话,又会重蹈覆辙。只要能多头进攻,自己这边兵力优势就会展现无遗。

    只要有一路能突破,高伯逸就会顾此失彼。

    当然,这种策略依然会有牺牲,代价就是……会有某一路或几路被对手打爆。

    “唉!”

    粮草没多少了,如果打不赢的话,后面要怎么办?

    “大都督,那个……”

    贴身的亲卫走进来,看段韶心情不太好,居然一个人坐在地上,于是欲言又止。

    “说吧,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么?”

    段韶也懒得发火了,毕竟这个时候,脾气留在心里就可以了,爆出来,说不定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个……贺拔将军回来了,带着他的本部人马。”

    嗯?

    段韶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大军撤回到滏水陉的入口,但是他派斥候去查看过了!桥对岸依然是神策军在警戒,早已打扫过战场了……贺拔仁,难道是从石头缝里变出来的?

    “速速带我去看!”

    段韶哗的一下站起来了!心转如电之下,他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自己佩剑的剑柄。

    这些人,只怕……还不是自己回来的。

    来到营门外,段韶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自己这边负责警戒的人马,看到贺拔仁麾下将士都没有兵器,直接将他们团团围住,企图强夺对方死死护住的运粮车!

    而贺拔仁的手下亲信,则是拿起木棍护住粮车,眼看冲突就要爆发了。

    “都把兵器放下,你们这样是成何体统!”

    段韶气得面色通红,拔出佩剑,指着自己这边的嫡系人马说道:“我数三声,不收起兵器的,一百军棍起步!”

    “呵呵,段大都督这是要向我们动手么?”

    五大三粗的贺拔仁,走到最前面,对着段韶冷笑。

    他这句话出来以后,刚刚缓和的局势,又开始紧张起来。段韶心中哀叹一声,有点明白贺拔仁这帮人为什么可以回来了。

    这就是高伯逸给自己留下的一个包袱,关键是,你明明知道对方包藏祸心,却是毫无办法。

    “贺拔将军误会了,我麾下将士,他们也是无心的,现在误会解除了。”

    段韶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他现在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贺拔仁他们为什么会被高伯逸放回来,这恐怕也是自己麾下将士所有人的疑问。

    “既然误会解除了,为何不让开营门?”

    贺拔仁皱眉问道,他当然知道段韶在担忧什么,只是不能说。一说出来,平白的矮对方一截。

    “本帅在后方一直没看明白,贺拔将军可否跟本帅描述一下当时的战况?你们是如何脱险的?我事后派兵去接应贺拔将军,没想到什么也没找到。”

    段韶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说贺拔仁打了败仗,现在回来十分可疑。

    “嘿,段大都督脸皮倒是很厚呢!”

    贺拔仁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军为前锋,陷入敌阵。段大都督一声不吭,带着大军就撤了,很有意思,对吧!”

    他话说完,麾下的亲信,都对着段韶怒目而视!

    这一点,其实不仅是贺拔仁,就是晋阳六镇的其他人马,内心也都是非常愤怒的!

    只不过这种事情暂时还没有轮到自己头上,所以也犯不着为贺拔仁出头。道理很明白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贺拔将军也是沙场宿将,怎么像三岁孩童一样撒泼?你若是在我那个位置,难道会把其他人送给高伯逸去杀?那支带着面具的神策军,都在意料之外。

    若是贺拔将军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我何以见死不救?以你们那样的,我就是想出手也晚了啊!”

    段韶根本不接茬,暗示贺拔仁是活该。

    你自己跪得太快,我拉不动啊!虽然我是在耍流氓,但是你能把我怎么办呢?

    段韶说的就是这意思,让人气炸了肺!贺拔仁一听就气得浑身发抖!他环顾四周,看到跟自己一样义愤填膺的亲信,刚刚升起的怒气,又降下来了。

    没办法,形势逼人!不妥协不行!

    看到贺拔仁怂了,段韶也不想纠结这件事,他指着那些粮车道:“这些粮食,乃是高伯逸分化我们的诡计!如果我们为了这点小利益而争来争去的,只怕那小子会睡着了笑醒!

    无须多言,一半粮食归贺拔将军自己带回去,另外一半给其他各部一起享用!”

    段韶大手一挥,看似“合理”的就将这件事决定了。

    “如此也好。”贺拔仁面沉如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着自己的亲卫交代了几句,最后对方不情不愿的带着段韶麾下的亲兵前去交割粮草。

    两边都不痛快,却也没有公然撕破脸!

    贺拔仁认为这粮食是自己麾下死去的人用命换来的,有这个想法的人很多。但是段韶麾下的人认为,败军之将,就应该饿着,说不定他们还是要到大营里配合高伯逸搞事情呢!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大营内弥漫,段韶看着在不远处扎营,选择不跟他们在一起的贺拔仁,心中暗暗嘀咕。

    “高伯逸这小狐狸阴险到了极点,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第969章 血战滏水河(完)

    “不知道明日段韶会不会来……但是我们要做好准备。如果明日能打痛他们,这里应该就没有下一战了。”

    穷则思变,段韶如果在滏水河这里吃了个大亏,极有可能集中全力,走另外一路,也就是从河东方向进军邺城。

    如果那样的话,邺城这边神策军主力,也要相应的西进到晋城一带,跟段韶大军在高平决战。说白了,就是再打一次长平之战!

    谁让山西南部的地形就这样呢适合决战的地点非常有限,只要眼睛没瞎,大家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明日,段韶会怎么进攻?”

    张彪有些不自信的问道。很明显,今日段韶并没有使出杀手锏,也没有使出全力渡河,说白了就只是在试探而已。

    当然,试探的结果不能说很完美,但也达到了最低的目的,试出了“兔头军”这支王牌。

    “我要是他,五路齐发,同时渡河。”

    古代渡河用什么?

    对于不宽不深的河流,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浮桥渡河!让几个水性比较好的人游过河,在河滩上面打桩固定,然后用绳子原木造浮桥。

    当然,滏水河这么搞很有点风险,因为水流比较湍急。但是说到宽度,滏水河那真是个弟弟,啥也算不上!

    段韶还真有可能使用这样的方法。

    要知道,滏水河上廊桥的那个位置是最窄的,所以大家都习惯从那里过。可是这条河两岸的河滩非常多!

    如果段韶真的找到一个合适的渡河地点,声东击西之下,还真有可能得逞。

    “无论段韶几路打过来,我们都一路打回去,坚决不能分兵!如果分兵,我们兵力不足,会让他们逐个击破的!

    段韶明日一定会派重兵将我们牢牢钉死在廊桥这头,所以,务必速战速决!”

    “必要时还要渡河?”

    张彪敏锐发现了高伯逸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过河当然不可能,但是我们可以一把火把廊桥给烧掉啊!”

    烧掉廊桥?

    高伯逸麾下众将全都大惊失色。

    这座廊桥可是邺城以北的交通要道,你说烧掉就烧掉,是不是任性了点啊。

    “烧了廊桥,正好断掉段韶的某些心思,这样不是更好么?”

    其实这话说得也是没问题,可众将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了。今天这一仗看得出来,晋阳六镇现在状态并不算很好,神策军还是很有机会把段韶永远留在滏水河边的。

    只可惜高伯逸并不想冒险。

    能赢的仗,如果只是时间稍微久一点,那么他愿意等,也等得起。没必要去配合段韶,速战速决!

    “就这么定了,明日换傅伏守廊桥,其余的人,跟着我在后方机动,广布斥候探马,只要发现段韶的兵马在渡河,立刻围过去扑杀。

    明日就看你们平时的训练怎么样了!不要怕累,分兵了以后,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形成局部兵力优势!”

    “都散了吧,如果我没有通知,就按这个部署来办。”

    高伯逸屏退众将之后,又将那天崔忠送来的木盒子打开查看静静躺着的红色陶罐和蓝色陶罐。

    “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用上,唉!”

    高伯逸长叹一声,段韶有段韶的难处,他亦是有自己的难处,那便是神策军兵力不足!

    现在将鱼俱罗带着骑兵分出去已经很损实力了,如果再分兵的话,很有可能量变产生质变,最后无论哪一路都变成中等马输给上等马的结局。

    所以分兵是不行的,直接一边守住廊桥,一边派人去一路扑杀段韶的人马,绝对会有漏网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高伯逸才决定在关键时刻烧掉廊桥,彻底解放兵力!

    只要没有必须要坚守的地方,那么,部队的机动性就得到了极大提高,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明日,我在廊桥这头拖住高伯逸,你带着本部人马渡河。记得,多选几个点佯攻,只主攻一点。”

    帅帐内,段韶给莫多娄敬显面授机宜。

    高伯逸以为段韶会多路出击,不过他的判断稍稍有点失误,因为敌人并不一定会按照你的推测来行动,特别是段韶这样的沙场宿将。

    “大都督,你是说,在河边制造渡河的动静,让高伯逸他们疲于奔命么?”

    莫多娄敬显沉声问道。

    段韶缓缓点头道:“我们的兵力确实有优势,然而士气却是大大不如,如果分兵,那等于是让高伯逸逐个击破,我又怎么会那么蠢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没说,那就是段韶现在对大军内部浮躁的人心已经渐渐失去掌控了。唯有莫多娄敬显还可以委以重任。

    其他人,必须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尤其是贺拔仁更是如此。单独把这些人放出去,万一他们想投靠高伯逸怎么办?

    莫多娄敬显有个问题就是……稍微稚嫩了点,战场经验有些不足。不过现在似乎顾不得那么多了。

    ……

    第二天,前一日还放晴的天空,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高伯逸的面色黑得跟锅底一般,强压着骂娘的怒气,没有发作出来。段韶似乎特别会挑时候,今日冷雨如冰刀,他居然也赶鸭子上架的带着主力到了廊桥那头。

    似乎有不破廊桥不罢休的念头。

    “大都督,这雨水……好像有些碍事啊。”

    傅伏在高伯逸耳边轻声说道。

    按照计划,如果廊桥守不住,那么傅伏就会派人就使用“蓝色陶罐”,将廊桥烧毁!只不过,下如此大的冷雨,烧廊桥可还行?

    “放心,冬日雨水少,这样的瓢泼大雨,不会一直下的。”

    高伯逸安慰傅伏道,实际上这些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大都督请放心,末将必定会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兵一卒,哪怕死在廊桥这头,也不会后退半步的。”

    傅伏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的晋阳六镇大军开始擂鼓。然后大军分出两拨,朝左右两端扬长而去,很明显就是找别处渡河了,还故意展示给神策军众将士看!

    “大都督在,这……”段韶觉得莫多娄敬显很嫩,实际上现在傅伏也是很嫩的,经历的战阵太少。他一看到对岸分兵,就有些怀疑自己守住廊桥是不是已经变得没有意义。

    “去前面临阵指挥,分兵的事情,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操心!”

第970章 人命不止是数字(上)

    天下着瓢泼大雨,所以段韶也没有直接下令渡河,而是在观察对岸的情况。

    傅伏则是带着他的本部人马在最前面顶着,后面跟着的是周敷的人马。至于神策军其他各部,则是在远处待命。

    很显然,段韶没有下令,是在等消息,而高伯逸也是在等消息。

    “大都督!滏水河对岸,在廊桥以西五里,有晋阳六镇士卒渡河,并在我们这边架设浮桥打桩!”

    斥候终于送来了高伯逸最想知道的情报!

    “再等等看,派人继续探查。”

    高伯逸冷静的下令道,稳如老狗。

    一炷香时间不到,河对岸的晋阳六镇大军,果然开始动作了,高伯逸瞬间秒懂,他已经弄明白段韶想干嘛了。

    “张彪,把剩余所有的骑兵集中起来,沿着河岸巡视。注意观察对岸的情况,无论他们怎么隐藏,主力部队的数量是装不出来的。

    负责机动的预备队哪里都不要去,探明对手的动向以后再行动。”

    这样确实很冒险,然而高伯逸是主帅,张彪只是负责执行的人,他看着高伯逸无比坚毅的表情,什么也没说,拱手行礼而去。

    大雨依然在下,冷得人心都在颤抖!

    高伯逸又打开那个装着红蓝两色陶罐的盒子,轻声叹了口气。

    本来想用一下科技树的实力,用超越时代五十年到一百年的科技来取得一锤定音的结局,没想到老天不给你这个机会。

    傅伏在前面是肯定顶不住的,毕竟他带的并不是神策军,纪律性和抗压性都是个疑问。这么做也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把段韶的人马引到南岸这边,然后围杀!

    不过段韶肯定也不是傻子,也不会指望在争夺桥头堡的战役里面占什么便宜。他的杀招,应该就是另外几路兵马。

    只要能成功渡河,那么神策军防守廊桥的体系就对他们无效了。

    除了廊桥这里以外的胜负,恐怕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所在。关于这一点,段韶是明白的,高伯逸亦是明白得很。

    两人现在就是在比拼耐性!

    “咚!咚!咚!咚!咚!”

    哪怕是在下雨,敲鼓的声音依然从对岸的大阵中响了起来。这次段韶派出的队伍,都是一人一把“长刀”(长柄型兵器之后在唐代逐渐演变为陌刀)在前面开路,一个个都身披重甲,不惧弓弩!

    高伯逸在后方看得直皱眉,手里的另一张王牌,集轻便与防御力于一身的“纸甲军”,因为大雨又排不上用场!

    段韶这一手,就是防着兔头军偷袭的,毕竟,当年段韶跟侯景共事过,双方军队的优缺点,他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兔头军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耐操!

    因为是近身搏杀,又因为舍弃了重甲,所以一旦进入双方对阵的正规战,装备就会异常吃亏!他们只能作为突击力量来使用。

    果不其然,段韶的这支先锋军,一跟傅伏的大军接触,就直接冲开了十多米的缺口!

    “传令,让王元逊的弩手,提前射击,不能让傅伏的前军提前崩了!”

    高伯逸冷静下令道,在他眼中,前方战阵上的肉沫横飞,那都只是表象!关键问题在于,这座关键的廊桥,最后在谁的控制之下。

    以及双方军队的士气如何!

    他的命令下下去以后,很快,王元逊带着神策军一半以上的弓弩手,从廊桥出口两侧半包抄过来,不理会已经过河的晋阳士卒,而是对着廊桥上的敌军士兵集中射击!

    一时间,箭矢如飞蝗,朝着桥上的人们扑去,瞬间就放倒了一大片!

    段韶似乎根本看不到这一幕,依然是命令麾下大军加速过桥。傅伏的前军伤亡不断增加,而且不断在后退,离崩溃逃散几乎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看到火候似乎差不多了,高伯逸对传令兵下令道:“敲锣,让傅伏带着前军撤回来,把段韶的人放到桥这边来杀!”

    此刻高伯逸终于下令,不再继续让傅伏的人当沙包被对方按在地上摩擦。

    铛!铛!铛!

    破锣的声音响彻大地,在大雨声中不但没有被淹没,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傅伏的人马毕竟不是神策军,听到铜锣的声音以后,瞬间就崩溃了,一泻千里!

    “杀!杀!杀!”

    对面的晋阳六镇大军,先锋都是最为精悍的士卒。感受到对手崩溃之后,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边喊杀,一边朝着高伯逸帅旗的方向扑过来!

    “擂鼓!”

    看到眼前的一切,高伯逸面无表情的下令道。

    这一战之前该怎么样应对,事先都提前安排好了的。打仗的时候,分管一摊的将领只要是接敌了,主将就无法命令他们,因为根本就顾不过来。

    一般都是用鼓、锣等乐器来传令,这样效果非常直接。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那便是只能简单的下令,无法传达复杂命令。

    而现在是下雨天,辅助乐器的旗语也不好使了。段韶宁可冒雨仓促上阵,也不给高伯逸喘息的机会,实际上也是考虑到了神策军纪律严明,若是天气晴好,比较难对付!

    傅伏一撤退,晋阳六镇大军就好像疾风暴雨一般,将神策军的军阵冲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可以这样说,现场除了王元逊的弩手还能对桥上的敌军造成一些威胁外,段韶已经可以毫无顾忌的将河对岸的军队调动过来了!

    情况极端危险!

    此刻高伯逸也无法气定神闲的看着了,他紧张的等待局势的变化,也在考虑一件事,那便是张彪对他保证的“格栅战法”,到底管用还是不管用。

    如果不管用……那他几乎是在用数万人的前途,去证明一种战法的无效。

    “要是天晴就好了啊!”

    高伯逸抬头看了看雨点如刀的阴沉老天,有种满身力气无处使用的憋屈感。

    “报,大都督,我们沿着河岸扫荡那些渡河过来的散兵游勇,从他们那边审问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现在敌军分为四路过河,其中四路都是佯攻,不过一两百人而已!真正的主力,还没有动!”

    报信的斥候兴奋的说道。

    四选一,然后没有一个是对的,呵呵,段韶还真是会玩啊!

    “再探!此战后给斥候队计首功!”

    正在这时,高伯逸看到晋阳六镇的军队,就像是快速飞驰的汽车,驾驶员慢慢踩上刹车,速度坚定而缓慢的降下来一样!

    乍一看还不明显,但现在已经跟神策军轮换的队伍对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第971章 人命不止是数字(中)

    陈霸先在干掉王僧辩以后,就一心剪除他剩下的势力,比如说王僧辩的女婿等人,其中也包括南朝大将韦睿的孙子韦载。

    韦载这厮之前不显山露水的,等陈霸先来讨伐的时候,人家就显示出厉害来了,其中,格栅大战就是韦载防御陈霸先成功的关键所在!

    后来若不是陈霸先派韦载家的亲戚去劝降,只怕收拾对方还很要花一些力气!

    原本高伯逸是想不通陈霸先那么牛逼的人物,韦载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吃瘪?此刻看到张彪使出曾经吃饭的“家伙”时,瞬间就相信了。

    如果说城墙算是“不透膜”,那么格栅就算是“半透膜”!一个个的单兵,是很容易穿透格栅的,当然,带着兵器不好过,逃跑无碍。

    晋阳六镇的兵马来到格栅前,跑不动了,因为被格栅拦住了。但傅伏的兵马因为早已抛弃了兵器逃跑,所以能从容的从格栅的缝隙里钻进去,逃之夭夭。

    等晋阳的士卒靠过去时,迎接他们的,是两丈长的步槊!

    这些步槊从格栅的缝隙里刺出来,如同刺猬一样,无法靠近!而他们在奔跑中,神策军的人马,却是在格栅后面列阵好了等他们,这一来一去,根本就无法抗衡了!

    高伯逸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晋阳鲜卑的攻势被遏制,有点明白当初陈霸先为什么会吃败仗了。南方的城池,除了城墙以外,还有护城河与格栅两道防线。

    特别是格栅,是一种积极防御,弹性防御,随时可以设立,甚至是可以边前进边立格栅!

    真是厉害了啊,谁说古代打仗没技巧就是靠堆人命的?一件不起眼的器物,只要使用得当,一样可以逆转乾坤。

    而且下雨对于双方来说,是同样效果的。高伯逸不能烧吊桥,段韶同样也不能隔着格栅抛掷一些引火的东西,双方只能凭实力硬拼!

    一时间,两边的军队都开始结成密集的阵型,刀盾兵在前,持步槊的在后,进入了“互捅”模式。

    滏水河的另一头,段韶皱着眉头看到对岸的攻势受阻,想起当初自己在江南遭遇的一些事情,刚好可以把今日敌军的“格栅阵”联系起来,不由得轻叹一声。

    到底还是小看了高伯逸!他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他手下也有能人,那些人,根据自己的出身和经历,也会把相应的知识和战术带到神策军来。

    高伯逸是一个敢于用人,并且善于吸收合理战术的主将,现在交战的地方靠近河滩,正是使用格栅的绝佳场所!

    如果他在邺城脚下也这么玩,那就应该叫东施效颦了。

    “传来给莫多娄将军,让他速速行动!”

    段韶冷静的对传令兵说道,眼睛却一直盯着战场!从现在的情况看,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那么当双方打累了以后,应该会退回彼此的防区了。

    也就是说,自己这边可能最后还是会在对方默许下退回滏水河北岸。这让人情何以堪,那今日战死的手下,不都白死了么?

    “若是段深有高伯逸一半的本事,这天下垂手可得啊!”

    段韶喃喃自语道,他脑子里甚至有个可怕的疑问。

    今日之所以能攻过廊桥,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对方在放水?段韶明显能感觉到刚刚接触的那支军队,跟神策军的技战术水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甚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现在打得局面僵持,才是神策军的真实水平,段韶从昨日轻敌被俘的贺拔仁那里,已经知道了敌军的斤两。

    没有什么喊打喊杀,两边都在尽力的将盾墙拼得严实一些,都在将步槊捅出去的时候有力一些,坚决一些。

    这个时刻,个人的武艺是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气力也是微不足道的。相反,平日里对于战阵的熟悉和相关技战术的练习,成了局部胜负的关键。

    神策军的刀盾兵们,这一刻无比感谢高伯逸和神策军的培养体系,甚至很是感激平日里以捅他们为乐的矛兵!

    步槊就是爱沿着两面盾牌的缝隙捅进来。当对手的长矛进来以后,如何不受伤,如何不受影响甚至反杀,乃是他们平日里训练又训练的内容。

    这个时候,平日里反复强调的事情,就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由“身体记忆”来反应,无形中就比晋阳六镇的人马要娴熟!

    一开始还看不出来只觉得双方是势均力敌。然而当对峙的时间越来越久之后,就慢慢显示出不同来!

    “这样下去不行!”

    段韶一看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当然,现在六镇鲜卑之所以这么疲软,原因是多方面的,士气低迷,缺粮,家中困顿,荣誉感丧失等等。

    拖的时间越久,这些缺点暴露得越充分。

    “来人,快去催促莫多娄敬显,一定要速速渡河,吸引神策军主力。如果高伯逸不动,那么则朝廊桥方向过来,前后夹击神策军!”

    段韶急切的对传令兵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疾驰而来一骑兵,到段韶跟前几步的地方才停下来,翻身下马道:“莫多娄将军现在已经在架设浮桥,准备渡河了!”

    “好,好!”

    段韶激动的握紧拳头,猛然间发现,之前豆大的雨滴,似乎已经没有了!

    就在这弹指一挥间的短短时刻里,刚才还下得极为凶狠的大雨,居然一滴都没有落下来了!

    乌云散去,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亮光驱赶了乌云,照在他脸上,也照在高伯逸脸上,照在战场上每一个厮杀的人脸上!

    如果雨停了,会发生什么事?

    同样的念头,几乎是同一时刻,在段韶和高伯逸两人脑子里出现!

    “来人啊!下令卢勇,用引火之物烧格栅!擂鼓!”

    段韶果断下令!自己这边后军中涌出一队骑兵,朝着廊桥飞驰而去。

    带队之人名叫卢勇,乃是高欢时的名将,特别善于骑兵的“特种作战”。《三国演义》里面张飞命人拖动树枝制造兵力很多的假象,就是老罗借用了此人的事迹。

    因为他是汉人,因此在六镇鲜卑中官职一直都升不上去,又不是世家所看好的人,自然也没办法得到高洋的青睐。

    就这么尴尬的蹉跎了二十年,由当初的“小将”变成了现在的“老将”。

    “砰!砰!砰!”

    段韶听到声音,抬起头一看,河中央的天空中,绽放出三朵美丽的烟花!

第972章 人命不止是数字(下)

    雨停了!

    雨居然停了!

    虽然下令让卢勇前去投掷引火之物,然而段韶在这一刻却也有些愣神。

    想当年,昆阳之战的时候,刘秀对阵王莽的新朝军队,结局是一颗流星(史书记载)砸到新军军营里,导致士气崩坏。

    随后兵败如山倒。

    历史上太多军队在占据优势的时候,突然因为一个风向改变,或者倾盆大雨而胜负逆转的。这次的雨天,实际上是对晋阳六镇大军有利的。

    因为段韶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高伯逸在神策军支撑不住,或者要被合围的时候,派出奇兵烧毁廊桥!

    这座廊桥乃是当年高欢所建,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晋阳与邺城之间的交通(之前晋阳是被尔朱兆占据)。这座桥异常坚固,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如果下雨的话,几乎没有被烧毁的可能。

    毕竟,只要不是熊熊烈火,自己这边的人也会救火的,附近又不缺水,桥下就是滏水!

    只要廊桥不丢,那么兵力占优势的六镇大军,可以很轻松的将军队持续不断的投射到对岸。就像是现在一样。

    然而,若是天晴了……谁说得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咚!咚!咚!咚!咚!”

    一阵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晋阳鲜卑六镇大军,如同蠢蠢欲动的毒虫一般,不断脉动着,扑向廊桥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神策军这边,高伯逸静静的观察着战局,并未下令出奇兵,依旧在静静等待着。

    卢勇的骑兵,已经从廊桥上冲了出来,利用战阵之间的缝隙,冲到了两军对战的外围。幸亏他们人马不多,不然这支骑兵还真能改变战局。

    “报!大都督,帅帐以西五里处的南岸,敌军主力已经开始集结!其他四路佯攻已经被陈将军带人击溃!”

    远方而来的斥候,带来了高伯逸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之所以稳如老狗,不就是在等这一刻么?

    不然何必看着段韶派人过桥呢,他又不是没办法拦住!

    “传令!李达那个狗崽子呢?把他给我找来!出击了!”

    高伯逸高声叫嚣道。

    “得令!”

    李达一身红色军服,急吼吼拎着个花里胡哨的箱子就出来了,搞得跟个青铜圣斗士一样!

    “不要废话,速速披甲!纸甲不防火的,别把自己搞挂了!”

    高伯逸不耐烦的嘱咐道。

    谁知道李达毫不在意的说道:“大都督,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其实纸甲特别防火,而且好脱!着火了一个扯一下就能脱下来了!

    若是穿个铁甲,一旦被火烤,那就跟烤肉一样,铁跟肉粘在一起,啧啧……”

    眼看这厮越说越兴奋,高伯逸摆摆手道:“可以了,带着你的嫡系去吧。平日里牛皮吹的震天响,老是说什么神策军王牌,齐国虎贲之类的,现在你们就体现一下王牌的价值吧!”

    纸甲有什么好,以至于到宋代的时候,有将军专门用一千副铁甲去换五百副纸甲?

    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专门装备纸甲的李达所部五百人出战?

    一来是正在下雨,二来则是,敌军的气力,还很充足!

    段韶以为自己只有“兔头军”,其实自己这边真正的王牌,就是平日里喜欢吹牛的纸甲兵!轻易不出动,只在事关胜负的杀手锏时使用。

    纸甲的好处除了防护力不错以外,还有一个被人忽视的极大好处,那就是轻便!

    轻到什么程度呢?重量最多只有同款式铁甲的三分之一不到,你说牛逼不牛逼?至于防护性能,看李达将其当做“黄金圣衣”的态度就知道,在冬日里使用特别好,而且还保暖!

    纸甲穿戴特别方便,直接往身上一套就行了,高伯逸看着李达带着五百人,每人一把特制的“斩马刀”(高伯逸命人仿陌刀打造),雄赳赳的就去了。

    他们是百保鲜卑里面最先投靠高伯逸的人,并被委以重任!高伯逸展现了自己“博大”的胸怀: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愿意接受汉人生活方式和文化的鲜卑人,跟六镇关系很浅甚至敌对的鲜卑人,都是可以拉拢吸收到自己队伍里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潜在的盟友,以及“千金买骨”的绝佳对象!

    看到李达去了,高伯逸直接派人将准备带着本部人马出击的张彪找了过来。

    “大都督,敌军骑兵出来了,大概是想抛掷引火之物烧毁格栅,呵呵,末将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张彪颇为自豪的说道。

    他的亲兵队数百人,都是按照南朝军队的作战习惯训练的,当然,不是一般的南朝军队,而是类似于“特种兵”,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的。

    “大都督,南面为了防备北朝的骑兵,想过很多好办法。平日里用不上,现在正是时候吧?”

    “不着急,掩护李达等人接近廊桥就行!”

    高伯逸沉声说道。

    战场上,个人的武勇和胜利是无关紧要的,个别部队的胜利甚至大胜,有时候就犹如小溪入海,有它行,无它也行。

    张彪或许有对付那些骑兵的好办法,只是,无伤大雅,最多也就损失些人手而已。而穿得骚包,平日里因为太高调而被人鄙视的李达,还有他麾下那支队伍,才是掌握胜负的关键所在。

    高伯逸拿起崔忠送来的盒子里装着那个蓝色陶罐,在手里把玩着。

    “几百年后,拜占庭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死磕,就是靠着水里也能燃烧的希腊火,一次性就烧毁了敌军千艘战船,取得了全胜。”

    他举起那个陶罐,对着头上并不炽烈的太阳,自言自语的说道:“改良过的猛火油,到底会不会很猛呢?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高伯逸微微一笑,仿佛一个端着酒杯观看宫廷舞蹈的君王一般,看着神策军的士卒与晋阳六镇大军厮杀,自己则是纹丝不动的站在战场边上垒起的土丘上。

    只见晋阳那边卢勇的骑兵异常油滑,居然朝着自己这边的帅帐而来,避过了所有的神策军军阵,仿佛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的。

    “此人倒是有些意思,这是憋久了,所以想来个斩将夺旗么?”

    高伯逸喃喃自语的说道。

    这一看就不是段韶的风格,想来这位领头的骑兵将领,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

第973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上)

    “田子礼何在?”

    高伯逸抽出镶金嵌玉的白云剑,将其插入泥土中,矗立在山丘上大声喊道。

    “主公,末将在此!”

    身材极为魁梧的田子礼出列,肩膀上扛着高伯逸的马槊“涅槃”,跃跃欲试。

    一个人这辈子往往会有些际遇,就是所谓的“遇贵人”,这个机会如果抓到了,就有向上爬的可能性,就有可能会脱离原来的阶层。

    至于能力啊,气质啊,信心啊这些东西,其实往往都是可以通过锻炼来实现的。

    “就你还末将呢?老老实实的当个亲兵队长吧。”

    高伯逸拍拍田子礼的肩膀说道:“山丘上列阵,我倒是要看看想斩将夺旗的,是哪一号人物!”

    居然有人敢违抗段韶的命令(猜测的),直接朝着敌方帅帐而来,难道六镇鲜卑不听号令,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么?

    高伯逸脑子里出现了很多问号。

    因为这件事非常不普通。

    他在愣神的片刻,田子礼等人已经在土丘下立好了军阵,步槊林立,刀盾兵在前,厚厚几层!

    然而高伯逸看到那一队骑兵还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并未减速!

    这是在搞啥呢?

    “都不许放箭,让那些人冲阵!”

    高伯逸轻声下令道,他隐约觉得,如果对方不是为了自杀,那么他们朝着自己这边来,绝对是有目的的。

    难道是投掷引火之物?

    这也太幼稚了啊!

    高伯逸之所以要垒砌土丘当“指挥所”,早就防着这一手呢。土丘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就算你能烧,我可以跑啊!

    为了灭火的需要,他还特意让人在这里挖了一个沙坑,里面装着河沙!

    这队骑兵冲到高伯逸帅帐所在的土丘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那些人居然都翻身下马,然后将马槊和长矛都扔到地上,举着白旗(古代打白旗投降的例子数不胜数,乃是一种定例)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嗯?

    高伯逸一时间愣住了。

    这他喵的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不过他知道这时候,正是展示自己“宽大胸怀”的时候,容不得半点犹豫。

    “分开军阵,我出去迎接。”

    高伯逸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亲兵心惊胆裂的话。

    “主公,不可啊!”

    “主公,恐防有诈!让末将去吧。”

    田子礼大声吼道。

    “都说了你就是个亲兵队长,哪门子的末将啊!”

    高伯逸微微一笑,推开田子礼,推开阻拦自己的亲兵,来到阵前。

    “各位勇士,弃暗投明殊为不易,请诸位放心,你们的家眷,在下一定想办法接出晋阳,让你们跟他们团聚。”

    看到这队人马直接跪在地上,高伯逸走过去将领头的老将扶起来。

    “罪臣卢勇,参见楚王殿下!罪臣早就想对付段韶那个乱臣贼子,一直潜伏至今,就是为了要他好看!”

    嗯?

    高伯逸听了这话一愣,段韶这人缘也太差了吧,军队里的老将盼着他死?

    “楚王殿下,晋阳六镇只是一个统称,还有许多人当初只是忠于神武皇帝(高欢)的,在下和皮景和,都是出自霸府。

    段韶乱臣贼子,他和唐邕在晋阳胡作非为,今年蝗灾泛滥赤地千里,军户们食不果腹。若非如此,在下身后这些人,如何愿意跟在下一起投靠大都督?

    大都督能生吃蝗虫,乃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哪里是段韶那种人可以比拟的!罪臣愿意弃暗投明,为楚王殿下牵马驱策!”

    “我等都愿意追随大都督加入神策军,征战四方!”

    卢勇身后的那队骑兵全都齐声开口表忠心!

    这一刻,高伯逸感觉自己王霸之气侧露,敌军将领过来纳头就拜,真是风骚到了极点。

    而事实上,只要高伯逸不是个废柴,只要他的名声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英明神武”,卢勇这队人马都是会找机会投靠过来的。

    这与其说是高伯逸“人格魅力”爆发,倒不如说段韶和六镇鲜卑勋贵们倒行逆施,已经到了临界点,让人忍无可忍了!

    卢勇是汉人,亦是高欢的人。蛰伏晋阳二十多年,以至于段韶都信任他了,为什么他之前不爆发呢?

    因为以前段韶是高氏皇族的臣子,是连接六镇鲜卑的纽带,所以卢勇这样的汉人,愿意供齐驱策,说白了,是看在高欢和高洋的面子上的。

    如今,高演被段韶赶到了草原,娄昭君死得不明不白,他和唐邕二人立儿皇帝,摆明了要造反,卢勇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跟他一条道呢?

    于公,这是谋反,在没有占据战场上的绝对优势以前,卢勇内心是不会归附的,

    于私,他是汉人,在晋阳过得很憋屈,二十多年了得不到晋升。如今段韶给他“机会”让他立功,他的想法不是相信段韶,而是觉得跑高伯逸这边混,似乎前景更好一些。

    这两天他亦是在观察战局,察觉到高伯逸对待贺拔仁释放的态度之后,就已然下定决心投靠了!

    这件事不仅不蹊跷,反而是水到渠成,十分正常!

    “楚王殿下,莫多娄敬显是段韶的死忠,他现在正带着人在西边渡河,企图夹击神策军!若是大都督信得过末将,由末将为前驱,带大都督引一支精锐,趁他立足未稳,一举击溃,此战可轻松取胜!”

    嗯,投名状,来了!

    高伯逸心中一紧,要知道,投名状是双向的。此举是卢勇见血的时候,亦是卢勇在考察自己心胸的时候,去很危险,不去的话,又会失去人心。

    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卢将军,你们就站在这里,看一场好戏。看完之后,我再随着你们去亦是不迟的。”

    高伯逸既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要知道,人心隔肚皮,此刻卢勇想的是投靠自己,万一等会过去神策军打不过莫多娄敬显呢?

    这些人为了保命,很可能会反戈一击,割下他高伯逸的脑袋请功。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所以永远都不要去考验人性,你得到的只能是失望!

    断掉卢勇的后路,他们会更加为你卖命,这才是王者之道!

    “卢将军请看那边,好戏快要来了!”

    高伯逸指着廊桥的方向说道。此时李达率领的百保鲜卑,像是猛龙出海一般,见神杀神,遇鬼杀鬼!

    利刃外加轻便的纸甲,充沛的体力,使得对面的晋阳六镇大军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很快,他们便冲到了廊桥边缘!

第974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下)

    当卢勇朝着高伯逸帅帐而去的时候,段韶远远望着他,心中就暗叫不好!

    原因无他,将领本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自己告诉卢勇的是什么?是在神策军战阵中抛掷引火的“猛火油”!

    打乱神策军的阵型!

    因为战争经验不够丰富,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神策军士卒很难保持镇定,此举可以起到一锤定乾坤的作用。

    后面的发展,完全验证了段韶的想法。卢勇根本就没想跟神策军交战,一路在军阵缝隙中游走躲闪,最后……跑高伯逸帅帐去举白旗了!

    世间最险恶,最令人痛恨的事情,莫过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背叛!平心而论,卢勇这二十多年来也是本本分分的,从未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所以段韶此番才将最难又最关键的任务交给他。

    这件事非卢勇不可,一来这家伙最擅长小股骑兵作战,堪称是战术大师,二来六镇鲜卑里面自己的亲信虽然忠心,却干不了这活。其余能干这活的,比卢勇还不可靠,其中不乏贺拔仁这种离背叛只有“一步之遥”的家伙。

    没想到,还是古语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卢勇这条狗不仅会咬人,而且还咬得特别疼!他的背叛,直接毁掉了这场战斗,毁掉了自己所有的布置!

    “众将士听令,全军渡河!”

    段韶大喊一声,让传令兵下去擂鼓,自己则是一马当先的朝着廊桥的方向而去。

    这时候说什么计谋都没用,直接趁着神策军还没反应过来,压上所有筹码!

    赢了,邺城唾手可得,高伯逸将会缩在邺城当乌龟等死。

    输了,也没什么,自己能逃回晋阳,仗还有的打。晋阳六镇鲜卑都是军户,动员士兵的能力不是邺城可以比拟的。

    那时候虽然他段韶没有能力再进攻邺城,但守住晋阳绰绰有余。

    滏水河另外一边,高伯逸看着对岸的晋阳鲜卑大军准备全线压上,而廊桥这边实际上已经没有神策军的士卒了(他们的防线已经扩大,廊桥处已经空了),不免也有些焦急了!

    若是段韶把剩下的一两万兵马都带过河,时间一长,自己这边肯定扛不住的。要知道,段韶麾下的预备队,那也是一直在修整,现在也就李达所部那五百人可以在体力上跟对方硬拼一下。

    而数量则是被完爆!

    “李达,你他吗的再不烧廊桥,回来老子就砍了你狗头!”

    高伯逸对着廊桥的方向大喊道!

    接着,田子礼等人也开始跟着一起喊,听到这句话的神策军士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喊!

    他们早就看那个牛皮哄哄的李达不爽了,整天穿个闪亮亮的纸甲像个智障一样。要是穿金的还行,那是个纸做的铠甲,你牛逼个啥啊?

    “李达,你他吗的再不烧廊桥,回来老子就砍了你狗头!”

    “李达,你他吗的再不烧廊桥,回来老子就砍了你狗头!”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战场上响起,听得双方的士卒一阵阵错愣!

    “将军,别砍人了,快烧桥啊!大帅急了!”

    跟着李达一起冲在前面的亲兵忍不住提醒挥舞陌刀正起劲的李达。

    他们已经快杀到廊桥边了。

    “行了,干活吧!”

    李达队伍里面有十多个人并未参战,而是每个人背着一个大箱子。

    “对了,大都督是说扔红色的么?”

    背着箱子的士卒拿出里面红色的陶罐问正在防备晋阳鲜卑大军靠近的李达问道。他好像记得高伯逸反复强调是要扔蓝色的。

    但这一箱子都是红色的,并没有蓝色的,到底扔还是不扔呢?来都来了啊!

    “好像是吧?管它什么颜色,都是一样的东西!”

    李达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说道,而此时,段韶已经带着大军上了廊桥,这边过来了!

    “去尼玛的!”

    李达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引火之物,就是一个密封很好的小竹筒,里面装引火之物,点燃后迅速用盖子盖住,然后再把盖子打开的时候,就会继续燃烧,保质期一般三天以内,需要提前制作才能使用),点燃红色陶罐的“引信”。

    他脑子虽然笨,却记得听高伯逸交代过,这玩意点燃引信以后一定要迅速扔出去,不“后果自负”!

    引信燃烧的速度极快,李达想都没想,直接将其朝着迎面而来的晋阳步兵扔了过去!

    他麾下的那些“纸甲军”有样学样,都将引燃引信的红色陶罐丢了出去,像是扔烫手山芋一般。

    “轰!”

    “轰!”

    “轰!”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从廊桥上的晋阳六镇大军之中传来,双目可视的血肉横飞,四处都是断肢碎末,还有哭喊叫嚷的声音!

    廊桥那头刚刚上桥的骑兵部队,虽然没有被爆炸的火光所波及,但他们的战马可比人要娇贵多了!

    数十匹战马忽受惊然,调转马头奔逃,无论骑着他们的骑手们怎么控制都不管用,不少人因此坠马,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大乱,那些步卒们下意识的转身便跑,跟发狂的战马撞在一起!

    所有这一切都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仅仅这样的一个“冲击波”,正要冲过来渡河的晋阳鲜卑大军就秩序大乱,完全失去建制,失去了控制!

    冲在前面的掌旗官看到身边还处于懵逼之中的段韶,被一匹迎面冲来的发狂战马撞倒坠马,根本来不及救援!

    于是他大喊了一声:“不好,大都督坠马了!”

    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声大喊,周边步军的士气犹如雪崩一样,所有人都调头,朝着远离廊桥的方向而去,怨恨老母少给了自己两条腿!

    段韶的亲兵杀了几个逃兵之后,依然不见好转,兵败如山倒这句话可不是乱说了,此刻哪怕是韩信再世也制不住颓势了。

    忠心的掌旗官扔下帅旗,直接骑着马冲过去将段韶救起,避免陷入昏迷的主帅被乱军踩踏,随后两人一马逃离了战场!至于这场战斗的胜负,哪里是他一个亲兵可以掌控的,亲兵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将,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廊桥那头的李达等人耳朵剧烈嗡鸣,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自己扔了几个会“爆炸”的红色陶罐,牛逼轰轰的晋阳六镇鲜卑主力就崩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兄弟们,这就是我们纸甲军的实力,这就是我李达的实力!我们就是神策军王牌中的王牌,杀手锏中的杀手锏!”

    李达猖狂的叉腰大笑,对面的敌军士卒只顾逃窜,无人理会他的表演。

第975章 滏水河边的一声炮响

    晋阳“老将”卢勇目瞪口呆的看着廊桥那边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会“爆炸”的抛掷物。

    专门使用此物的军队。

    层出不穷的手段,以及气定神闲的主帅。

    偏偏这厮还如此年轻,将来他的成就会到达哪一步?卢勇想想都觉得后怕,自己几乎是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刻上了一条大船!

    “那个……卢将军,这场戏还算精彩吧?”

    高伯逸面部有些僵硬的问道,脸上根本看不出胜利的喜悦,反倒是有些难以描述的尴尬。

    “楚王殿下!末将愿意现在就披挂上马,为殿下作战,驱赶败军!”

    现在还有啥说的,卢勇直接跪下表忠心!当二五仔不怕晚,关键得出死力!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刻么?

    “噢?卢将军真是狠心呐,昨日他们还是你的袍泽,今日你也能下得去手?”

    高伯逸眯着眼睛,有些玩味的看着卢勇问道。

    此刻卢勇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对方的目光就像是能穿透自己的血肉看到灵魂一样,内心所有的秘密都无处遁形。

    “袍泽?那些不过是些迷途的羔羊罢了。让末将用长槊让他们清醒过来吧!”

    卢勇巧妙的回答道,可以说无懈可击。

    高伯逸微微点头道:“那本帅就在这里观看卢将军活跃的表现咯!来人啊,将兵器都还给卢将军与他的部下,让他们出战!”

    “末将,得令!”

    卢勇激动的拱手说道。

    这叫一个轻松啊,晋阳六镇大军此刻已经兵败如山倒,这“投名状”下得毫无难度,简直就跟在地上捡钱一样容易。

    卢勇和他的部下欢天喜地的骑着战马,列队朝着晋阳六镇的溃兵冲去,几乎毫无怜悯,见人就砍!

    他要用对方的鲜血,把自己染成高伯逸手下的“红人”。

    卢勇走后,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轻叹一声,这回玩得真有点大!

    之前他跟李达那帮混球说了,先用蓝色的陶罐,用完了还搞不定,再用红色的!现在无非是派兵的时候没有再次嘱咐一声,那厮就把东西弄反了!

    不过这样也好,拜他所赐,那些“红色陶罐”扔得正是时候,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哪怕是高伯逸自己亲自到场指挥,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效果。

    “田子礼!我吩咐过,将蓝色陶罐交给李达他们的,你弄错了?”

    高伯逸有些不悦的转过头,问站在身后的田子礼道。

    “没有啊,主公不是交代将两种陶罐分开放置吗?我就将其分开放置了啊。具体是哪一种,您没说我也没问啊。”

    田子礼一脸委屈说道。

    嗯?难道是自己忘记吩咐了,然后李达等人立功心切,就随便找了一堆罐子,装箱子里就上了战场?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只是高伯逸自己也不记得到底说过没有了。好像现在去追究这件事,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结果,相反,李达这厮的尾巴估计要翘天上去!

    如果自己说应该使用蓝色陶罐……好像并不是太好的样子。

    “主公,我看对岸的敌军已经崩溃了,我们要不要追击穷寇?”

    田子礼跃跃欲试的问道。

    看到高伯逸身边的一些“老面孔”个个都飞黄腾达了,结果自己依然是亲兵队长,他也很无奈啊,有时候太被信任了,也不是件好事。

    “穷寇莫追,此战段韶吃了个大亏,可也没有死多少人。他手里少说还有两三万精锐,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高伯逸当然想在这里就把段韶给干掉,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是段韶进攻自己,他麾下的那些士卒们,并未时刻感受到那种生死存亡的威胁,所以自然是有力气就出力气,没力气就打酱油。

    但是如果把这些人堵在滏水陉里面,他们则是会爆发生存危机下的绝地反杀!因为再不奋起,人人都要覆灭在狭窄的山路上。

    而那样的地形,根本不适合自己展开兵力,反而是神策军底牌已经出完了,容易被段韶看出虚实来。

    此战已经全胜,而且也试出了晋阳六镇鲜卑的斤两,最后收好尾巴就行了。

    ……

    离滏水河廊桥不过五里地不到的岸边,莫多娄敬显有些疑惑的看着朝自己这边奔逃而来的“溃兵”,老远就看到晋阳军的军服,跟邺城那边的神策军有着极大差别,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是怎么渡河的呢?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根本无法在短短一日之内造好浮桥!

    莫多娄敬显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事先砍竹子造竹排!

    由于岸边没有船(事先都被高伯逸下令弄走了),莫多娄敬显派人到周边山上砍了竹子造竹筏,用竹筏渡河,并用麻绳牵引着。

    在河对岸打下木桩,然后将事先造好的竹筏一个个连起来,这样两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在滏水河上架设了一座简易的浮桥。

    当然,质量极差,可能渡河一两次就垮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让大军过来就行了,战马都可以不过河!甚至大军也不需要带什么辎重之类的,留着三天干粮,然后直接莽就完事!

    莫多娄敬显的策略是对的,大军几乎毫发无损的过河,等神策军发现他们的时候,大军集结已经列阵完毕,无法简单扑杀了。

    所以那些像苍蝇一样在四周游荡的神策军骑兵,看到他们以后又回去“搬救兵”去了,只不过搬了这么久,救兵居然还没有来,也不知道高伯逸是想搞什么幺蛾子。

    “莫多娄将军!败了!我军败了!你们速速撤回北岸,掩护大军回滏水陉吧!不然神策军追上来,我们要全军覆没了!”

    一个盔甲都给丢弃了斥候,气喘吁吁的骑着马来到莫多娄敬显面前,此人身后的追兵,被他麾下的弓弩手击退了。

    “败了?”

    莫多娄敬显一阵错愣,这可能么?

    段韶的实力他非常清楚,对大势的把握,对战局走向的判断,那都不是普通角色,实力非常强劲!

    南面征讨陈霸先的时候,段韶一手瞒天过海,血洗京口,几乎打得陈霸先要自杀!要不是厍狄伏连把屯粮的老巢巢湖丢了,粮草尽毁,现在陈国早就不复存在了。

    “将军,撤吧,再不走,神策军回过神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那名斥候苦劝道。

    莫多娄敬显回头看了看造好没多久的浮桥,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早知道要惨败的话,我他喵的守住滏水陉不就好咯,为什么还要砍竹子造浮桥呢?

第976章 兵败如山倒

    段韶缓缓睁开眼睛,这里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营寨,就在滏水陉的入口处,看起来极为简陋。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初冬大概五六点天就黑了,天边夕阳西下,犹如自己现在的状态。

    “是败了么?”

    段韶有些沙哑的问身边的莫多娄敬显道。

    “战事……稍有不顺而已。”

    莫多娄敬显看起来没经过什么厮杀,身上的盔甲只是沾染了些许尘土罢了。

    “末将听闻廊桥边的大军崩溃逃散,合围神策军已然不可行,于是便将已经渡河成功的大军又带回来了,目前建制完整。

    至于其他各部……末将也不甚明了,似乎缺了好多人。”

    “去守好营寨吧,神策军今夜可能会袭营。”

    段韶草草吩咐了一句,便打发莫多娄敬显离开了。

    等对方走后,他才长叹一声,感慨英雄末路,生不逢时。

    那一声巨响,他已然听到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这只是大军崩溃的导火索而已!

    如果晋阳六镇真的是在全盛状态,比如说高欢攻打玉璧城时的那种状态,实际上是不会出现这种“一触即溃”的局面的。

    铁骨铮铮的汉子,就算一时受到惊吓,又怎么会像绵羊一样漫山遍野的乱跑呢?

    从去年就开始了,首先是公廨钱和公廨田的事情,六镇鲜卑的权贵巧取豪夺,把人家鲜卑军户家里的良田都占了,置换成荒地,人家就算是不能反抗,难道心里没有怨气?

    后面又是蝗灾,晋阳缺粮,让底层的鲜卑军户感觉难以渡过今年冬天,这样的军队,又怎么会又士气呢?

    他们在出征之前,实际上都是出于半饥饿状态,愿意出来打仗,无非是为家里减少损失罢了。这样的人上战场,后顾之忧太多,稍有不顺,他们就会想着第一时间保命。

    接着又是高伯逸的心理战术,大搞怀柔的阳谋,说什么只是针对人段韶一人,其他的都不追究,这样就等同于“投降的人不会被惩罚”。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廊桥边上的那一声爆炸,就把军队给弄崩溃了。

    先是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很不妙。

    后面掌旗官大喊主帅落马,身边人的士气就崩溃了。

    最后掌旗官情急之下扔掉帅旗去救人,远方的自家军队看到帅旗倒了,以为是主帅遇难,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一个接一个来,最后……无力挽回。

    “时也!命也!运也!”

    段韶又叹了口气,这仗是没法打了,最后的办法,是在滏水陉这里伏击一下神策军的追兵,然后从容退回壶口城,再做定夺!

    唐邕一直在筹措粮草,他现在应该已经送了第二批粮食到壶口了,如果退回去,接手那批粮草,然后整顿兵马,或许……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比如说,南下去河东,支援在那里的綦连猛!打下晋城之后,邺城西边门户大开,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滏水河这里,让段韶感觉“不吉利”,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把高伯逸代入成高欢,每次来到岸边,他都会觉得自己就是隔了几十年的“尔朱兆”!

    无论是地形,还是补给线,这里对自己都是非常不利的。尤其是神策军今日大胜,肯定气势如虹。若是再战,在此地决战,必败无疑!

    “来人啊!把各部都督都叫到这里来议事!”

    段韶对离自己不远的亲兵喊道。

    ……

    正当高伯逸与段韶在滏水河边进行了一次决战的时候,河东的晋城也是不得安宁。

    綦连猛虽然没有把城池围起来,但是他手里骑兵多,对晋城周边执行了“清扫与骚扰”的政策!

    所谓清扫,就是到周边村子里劫掠,抢走所有能拿走的粮草,然后将这些人驱赶到晋城里,至于高长恭愿不愿意让这些人进城,那与自己无关!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晋城城内的粮食和士气。因为附近村子里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在晋城谋生的亲戚乃至家属!

    让这些人进去,他们一人一张嘴,要消耗粮食。不让他们进去,等于是让他们等死,那样城内本地守军的士气将会一落千丈!

    至于骚扰策略,更加简单粗暴,那便是綦连猛会对任何企图进入晋城,或者给晋城送粮食的队伍进行抢劫!还是那句,只抢东西不杀人,而是让那些人回去,把这样的消息四面传播开来!

    于是越来越少的人前往晋城,那里也得不到任何补给,哪怕是一袋粮食,一匹布!

    北方冬天需要取暖,取暖需要烧柴,烧柴需要出城砍柴,或者乡间的樵夫送柴火来卖!綦连猛的策略没有直接杀一个人,却是想让这周边和晋城城内的人,一起在冬天被冻死饿死!

    晋城城头,高长恭看着视野尽头的几个骑兵,狠狠一拳砸在女墙上!

    “狗x的綦连猛!”

    不是他喜欢爆粗口,而是綦连猛这厮实在是太讨厌了,每一个策略都打在自己“七寸”上面,让他麾下的装具骑兵有力气没地方使出来!

    “高将军,我们没有烧伙的东西了。”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上前禀告道。

    “怎么回事?”

    高长恭有些不悦的沉声问道。

    “晋城的库房里,粮草还有不少,但用来做饭的木柴,要去城外砍伐才行。那些东西,一向都是就地取材,没什么存货。这段时间没人能去城外砍柴,我们已经没有生火的东西了。”

    亲兵如实汇报道。

    高长恭无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些东西,兵书都是不会写的,只有你遇到了,才会知道有这种问题,更别说解决了。

    将领的“江湖经验”,都是在这样摸爬滚打中锻炼出来的。

    正在这时,他看到尉相愿朝自己走来,于是无奈苦笑道:“綦连猛这厮想困死我们,为之奈何?”

    “写信到邺城,求援。把城中大户家里的木柴弄到手里,征用,到时候还他们双倍便是!”

    木柴能值多少钱?你不需要的时候,成捆成捆的卖都没有人要。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那就是堪比真金白银!

    到时候还双倍,这话可谓是无耻到了极点。

    高长恭有些错愣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又不是让他们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暖床,有什么不太好的!”尉相愿满不在乎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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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南北朝,铁血后三国。离杨坚建立大隋还差二十多年,大唐更是看不到影子。穿越为北齐高官之子的高伯逸,猛然间发现自己既不能醉卧美人膝,亦不能醒掌天下权,甚至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先活过今年再说?书友群:852402944,真爱粉丝群:625933662北朝求生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求生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