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邺城渤海长公主府的某间小院落里,高彾正带着“准女婿”鹅王,打算进入院落的厢房。只是这位美艳无双的高欢长女,此时却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女孩一样踌躇不前。 “殿下,要进就进吧,是你自己要来的,来了又不进去,我师父还在院子外面等着在呢。” 鹅王长孙晟劝道。 “要不……让他跟我一起进去吧?” 高彾小声建议道。 “诶?那样不妥吧。要不我陪你进去?” 高彾看了看几年后才会成为自己女婿的人,微微点头。这孩子少年老成,以后做女婿,她也不用担心未来的依靠了。 现在高氏一族是什么光景,高彾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她只是没有办法而已。不折腾的话,或许还可以为高氏保留一点局面,毕竟虎毒不食子。 高承业还是可以期待下的。 然而若是自己折腾,局面就不知道会滑向何处的深渊了。这也是长孙晟建议的,大局已定,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美貌又不能当饭吃! 高彾推门而入,厢房内的陈设很简单,没有铺过的床板上,静静躺着一个穿着黑色寿衣的男子。 或者叫尸体。 几乎是一瞬间,高彾就感觉眼睛酸涩到要喷出来,她用力的捏着长孙晟的手,几乎把对方捏得生疼! “高演是畏罪自尽的……” 长孙晟小声说道。 看到高彾还在发呆,他继续补充道:“师父没有必要去杀他,因为希望高演死的人很多。等这一阵过去,高演会被贬为庶人。然后过段时间,他就会得一些奇怪的病,或者走路没走好,自己就摔死了之类的。 和现在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这话,高彾惊愕的看着长孙晟,察觉到这“小孩”严肃的目光,她全身都瘫软下来,双手掩面,无声抽泣。 “高湛是死有余辜,这个你也很明白。先帝(高洋)是被摔伤后半年才驾崩的,你当时也在场。师父如果要杀高演,直接让他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就行了,无人可以察觉的。 既然让他回来,就肯定是希望你们能见一面。只是高演不想当木偶一样被人摆弄,所以才选择自尽的,也是想让师父难堪,你想明白了没有?” 长孙晟自幼就接触各种阴谋诡计,心思缜密,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高演为什么要自尽! 这是来自于齐国皇室嫡系的骄傲!可以死,可以被人篡位,但是绝不会当“工具人”,让政敌利用自己达到目的。 所以他宁愿一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的。 高彾有些迷糊的点点头,好像听懂了一些,又不是很明白,最后长叹一声,归于沉寂。 “我就是搞不明白这些事情,干脆不要去想了,唉。” 高彾明白,家里就剩下一个男丁了,博陵王高济,娄昭君幼子。至于宗室里其他人,比如高湜这样的庶出,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亲人。 其实这也是皇族一向的规矩,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那才叫“自己人”。比如说乐安公主是高澄的女儿,在婆家受气,高洋就会帮她出气。 而对待那些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宗室,高洋只会用棍子和刀来伺候。 这就是差别。 “你去门外等着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高彾擦了擦眼泪道。 死人还能听得进话? 长孙晟一愣,随即便转身离去,半句多余的都没说。 等他走了以后,高彾慢慢伸出手,想去摸高演脖子上的勒痕,最后又有点害怕,将白玉般的小手缩了回来。 “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呢?兄弟姐妹当中,就你最懂事。高澄浪浮,我换衣服他都要偷看;高洋疯癫,我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装傻。 高湛心思诡谲,我一直都看不透他。唯独你平日里做事公允,没想到也会有今日之难,唉!” 高彾长叹一声,很多事情,都是时也命也运也,你根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高洋当初没有重用高伯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么? 或许会,但一定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比如说高伯逸逃到北周,调转枪头来对付北齐。这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故事,谁知道北齐会不会因为高伯逸而灭亡呢? 这些日子高伯逸带兵出征,高彾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也在想陆法和陆大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一切命中自有定数! 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还好,她跟高伯逸生了个儿子,还物色了一个现在看就前途无量,将来绝对会一飞冲天的女婿。这些人都是不会被**波及的。 至于以后会如何,高彾也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害怕自己稍微折腾一下,现在拥有的都会被折腾没了。 在乱世,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我走了……下辈子,别在帝王家了。” 高彾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脚步都是虚浮的,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 她信佛,佛家讲究因果和轮回。惟愿高演转世投胎后,到一个平凡人家。 …… 邺北城的某家僻静庭院内,郑敏敏无助的站在院子里,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美妇围着她打转,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对方既然能进入庭院不被阻拦,显然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是高伯逸实质上的正室夫人李沐檀。 果然是个大美人啊! 郑敏敏心中一阵酸涩,难怪高伯逸在自己面前定力如老僧,家里的花就已经很香了,外面的野花,吸引力自然就降低了。 “听说,你以前是高睿的王妃?” 李沐檀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冷不丁问道。 “对……我,我是高睿的王妃。” “嗯。” 李沐檀应了一声,在郑敏敏耳边小声问道:“高睿和我夫君,谁房事更厉害些?” 诶? 这种虎狼之词,是一个端庄大气的世家贵女应该说出来的么? 郑敏敏知道面前这位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啊! 她好像有些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可以当高伯逸的夫人而不会被嫌弃了。因为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跟高伯逸有些类似的气质。 出人意料的神经质! “我,我还是处子之身……” 郑敏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不可能!进了高家的门,还能是处子?难道高睿出家了?” 李沐檀一脸错愣问道。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能行房。高睿又一直在幽州……他有妾室,不缺女人。” 这年头有权势的男人是不会缺女人的,不过世家对于太小的女儿出嫁,能不能行房,其实是比较注重的。 就好像杨素,现在已经娶了李家女,但是这女孩年纪太小了,到后世是三年起步那种,所以两人只是名义上成亲,住在杨家而已。 实际上并未洞房。 “我夫君也没碰你么?这不像是他的为人啊。” 李沐檀疑惑问道。她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自己老公带在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小,比张红娘都年轻。 她一度怀疑高伯逸只喜欢十七岁以下的,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是另有隐情。 “高都督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做妾室,另外一个是跟在身边做秘书,帮他处理文案之类的,我选了后面一个。” 这家伙真是会玩! 李沐檀被高伯逸这一手操作气笑了。 美色在眼前晃悠,多养眼啊,我就是不吃,就不吃!永远不吃,永远有新鲜感,多好玩啊。等哪天忍不住吃了,就收进后宫,再换一个秘书。 不过想想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只要是美女都要来一发的高澄,李沐檀心气又顺了。 起码,高伯逸只能算“会玩”,而不是“瞎搞”。他做事还是很稳健的,妻妾虽然质量都很高,不过数量也还算平衡,并不是很多。 当然,没把那些“随便玩玩”的也算在里面。 “妹妹啊,你呢,要是认我这个姐姐,家里就有你的位置。” 李沐檀从背后抱住郑敏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在家里我会罩着你的哦,不过呢……你要把这一路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怎么样,你不可能当一辈子秘书吧,不是迟早要进来的嘛。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可就只能劝说阿郎,让他将你送给李达当正室咯,不算亏待你吧?” 李达?那个大胡子? 郑敏敏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男人和男人,档次也差太多了吧? 高伯逸身上是有男人气质,李达身上是有野人气质,这能一样?给李达当正室也没什么意思啊,高伯逸以后就是皇帝,给皇帝当妾室,以后就是妃子一类的。 跟着李达混能混出个什么样来? 郑敏敏这段时间洞悉了不少阴谋诡计,一眼就看出李沐檀这招“明升暗降”,实在是王炸操作,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李达在得到自己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以后,绝对心花怒放,一定会背后打听是谁在帮忙,最后对李沐檀死心塌地,估计要认姐姐!完全沦为她的忠实奴仆。 一手牌打出来,面子里子都有了,还惩罚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高伯逸的妾室们也知道竞争对手更少了,亦是对她感恩戴德。 这操作活脱脱是个女版的高伯逸,郑敏敏心中真是一个大写的“服”。 “妹妹……愿意跟姐姐说。将来,也请姐姐多关照。” 郑敏敏毫无意外的屈服了。 “好说好说。” 李沐檀在对方胸口乱摸了一阵,心中一阵气节。 这胸真是绝了,自己这个女人都嫉妒! …… “喂喂,告示上写着什么啊?我不认识字!” “好像是说,前长山王高演,畏罪自尽,现在要打开大理寺的门,让所有人都能进来听审。” 一个好事者帮眼前不识字的人“翻译”了一下。 “死人也要审?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过。” 围观群众听到这话,都被官府的骚操作惊呆了。 古人有云,盖棺定论,人死罪消。一个人死了,那么他生前的所有事情,就跟着烟消云散。只有恨到极点的,才会在事后开棺戮尸解恨。 不过,这种行为是受到社会一致鄙视的,无论哪个朝代的社会风气都不支持这样的行为。 “诶?鱼赞被贬官?” 又有人注意到了贴在角落不起眼的告示。 大理寺狱的主官,原来是毕云义,后来变成了鱼赞,毕云义成了副手。 现在鱼赞被贬官,一撸到底成为白身,毕义云还是副手,由另外一个人接替。 顺便,主持这次的公审。 “郑述祖?” 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好像又是个新人,不在那些耳熟能详的大官名单中。 “嘿,你看,现在宗室是高湜在管,他这次也参加公审。” 终于有人注意到告示里面关键的地方了。 高湜是什么人?以前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高欢庶子,一向都不受重用。 更重要的是,这厮就是个闲不住的废物啊!经常在邺城里找各种破烂事,让高洋都烦不胜烦!结果这厮现在居然被拉出来管理“宗室”。 高家是没人了吧? 想到这里,脑袋灵光点的人,悚然心惊! 高澄高洋就不说了,娄昭君的嫡系死得就剩下高济。 下一代的人,高洋这一支的几个庶子都还活着,但是年纪小。高澄一脉的,死得只剩下高延宗跟高长恭。高延宗这次也是自身难保,很可能被逐出宗室。 高氏的庶出,也死了好大一片,高欢十几个儿子,所剩无几。 外围的宗室,高睿、高归彦等人,也都不在了。 莫非,要变天了? 人群中之前还热热闹闹吃瓜的气氛,瞬间被清空。太后李祖娥的儿子,也就剩下高潜了啊!要是高潜一死的话,谁来当皇帝? 这个问题不能说,更不能问! 联想到这次高伯逸带兵全歼周军,平息高演在洛阳的“叛乱”,似乎,答案已经不言自明。或许这位高都督,变成齐国皇帝,只需要一个“契机”。 邺城人一向都喜欢赶热闹,轻浮而好文采,可碰到今天这告示,反而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快,快去看,大理寺的大门开了,想听的人,都可以去旁听!”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叫嚷了一声,随即人潮开始向大理寺的方向涌动。
第1247章 指鹿为驴
温暖而厚重的棉被里,高彾将光溜溜的身子缩成一团,让高伯逸从背后抱着自己。昨夜的癫狂与放纵,是她长这么大都不曾有过的。 她将内心的苦闷,长久的思念,家族坠落的无奈,都发泄在了房事当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连传闻中的那些荡妇都不如。 “阿郎,今日的公审,你不去么?” 高彾心思复杂矛盾,想替高延宗开口求情,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放心,高延宗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高伯逸轻声说道,一下子把高彾想说的话堵了回去。以她的段位,跟高伯逸差了几个数量级,对话往往还没怎么开始,想说的话就已经被对方给出了答案。 对于高演的死,高伯逸是有一点愧疚的,当然,是对高彾愧疚,而不是对高演本人。 来到政治的舞台,输了就站好挨打,赢了就能获取自己赢得的,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 上了这个名利场,就不该有妇人之仁。高演作为舞台上竞技的人物,相信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玩游戏就应该按游戏规则办事。 高伯逸才不会同情失败者,因为他成为失败者以后,也没人来同情他啊,其他人反而会踏上千只脚。至于要放过高延宗,那也是只是暂时而已。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更何况高延宗长大以后,可是个厉害人物,乃是高澄一脉最有皇帝相的人,这种人物岂能留着?留着造反么? 当然,不会杀得那么明显,用赵匡胤对付柴荣后人的手段就行了。 至于高欢的庶出,可以留一些当点缀,人家毕竟是渤海高出来的,绝人子嗣,可是损阴德的。嫡出这一脉,高伯逸打算就让高洋的几个庶子留下来。 这是男人的承诺,必须要遵守的。吃水不忘挖井人,高氏一族对高伯逸无恩德,可是高洋却是对高伯逸有提携大恩的。甚至可以说高伯逸有今日之成就,全靠高洋的“遗产”。 无论这几个庶子对自己的隐形威胁有多大,都要留他们一条命,甚至要保证他们富贵平安。 “不过是萝卜印章而已,我去与不去,没有什么区别。” 高伯逸轻叹一声说道。 昨晚太放纵了,今日他已经进入了“贤者时间”,哪怕是时间管理大师也是要休息的。这多亏是他一路上没跟郑敏敏胡混,要不昨晚还有些招架不住。 “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承业的课业做得怎么样了。” “不想去,我还想睡会,你先去吧,我等会就来。”高彾也折腾累了, …… 大理寺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从前哪怕是审理犯人,也都是闭门的,有时候,根本就不审问,只有皇帝关切的案子,才会提出来审一审。 每次审问,犯人都感觉像是进了阎王殿一般,嗯,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阎王殿长什么样。 而现在,邺城普通百姓,也能进大理寺观看大理寺卿审问犯人,这种逼格,不是啥时候都有的啊,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所以大厅里都挤满了好事之人,除了主审官员和旁听官员的位置外,四周几乎水泄不通。负责审判的郑述祖,他的副手毕云义,还有作为高家宗室来旁听的高湜,都烦透了这些叽叽喳喳的旁观者。 可是,高伯逸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好事之人,在此地旁听,这样才更有说服力。他们还能怎么办? 大厅里摆着一具尸体,正是穿着寿衣的高演。围观群众不但不感觉可怕,反而认为“审问”死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次验证了一句话:看热闹不怕事大,除非是自家的热闹。 “肃静!” 看上去道骨仙风的郑述祖,狠狠的拍了下惊堂木。这玩意以前都没弄过,是高伯逸吩咐搞的。围观的好事之人被这一声惊醒,全都闭口不言,等待下文。 “高延宗,高演已经畏罪自尽,那你可知罪?” 一身正气的郑述祖指着跪在堂下的高延宗问道。 “我不知道。” 高延宗抬起头,木然说道。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呢,只不过懒得跟郑述祖这样的鹰犬废话罢了,存心想为难对方。 “这次神策军洛阳平叛,抓到了你跟高演,是也不是?” 郑述祖咄咄逼人问道。 “是的。” “你为何会在那里,是高演挟持你的么?” 郑述祖继续问道。 高延宗摇了摇头,没说话。 “好吧,下一个问题,你来洛阳之前在哪里,是不是在周国,你只用说是还是不是。” “是。” 高延宗老老实实答道。 “嗯,继续。高孝珩是你兄弟,他割据洛阳反叛,还勾结周国,卖国求荣,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高延宗说道。他确实不知道,都是高演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那么,高演知不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毕云义,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延宗问道。 “大概……是知道的吧。” 高延宗不好意思在这种愚蠢的问题上撒谎。 “王爷,您觉得如何?” 郑述祖侧过头,十分客气的问几乎要睡着了的高湜。 “啊?你们不用管我,直接审问就是了,又没有动刑,随便你们问。” 高湜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对高延宗的死活,完全不担心。 高欢的儿子,也是分了派系的。其中高湜就是高洋的铁杆狗腿子,高伯逸决定保高湜来对付高氏一族的其他人,也都是经过了反复思虑才决定的。 这不,眼前这位北齐王爷,配合得真是默契。 听到这话,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从刚才高延宗的话语里,他们知道了,高演和高延宗,确实是从北周回来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从敌国回来,这就要看官方需要怎样的说法了。 总之啊,政治的水是很深的。升斗小民,也就看看热闹罢了。 不一会,来了一个穿绿袍的仵作,拿着一个装着人头的盒子(这种盒子官方有定做,都是统一配发给军队里,用于保存敌方将领的人头)。 他将盒子放到高延宗面前,将盒子打开,随后退到一旁。 “这个盒子里的人,你认不认识?” 郑述祖继续问道。 “知道,唐邕嘛。” 高延宗撇撇嘴说道。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谎言可说的,唐邕在齐国是大官,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要拆穿这个谎言,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呵呵!” 郑述祖冷笑了一声,指着高延宗大骂道:“唐邕乃是当初毒杀太子高殷的罪魁祸首!说,你是不是他的同党!当初毒杀高殷那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嗯? 这件事,高延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更别说围观的人群了! 果然,堂下一片哗然。围观群众本以为看个热闹,没想到居然能吃到如此巨大的一个瓜,可以把人噎死的那种! 这一趟果然没白来,彻彻底底回本了。 “这件事我头一次听说,我不知道。” 高延宗平静的说道。 “不知道?唐邕被抓以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郑述祖问了一个高延宗不好回答的问题。其实,唐邕干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跟谁商量,除了段韶外,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但,问题是后来高演跟唐邕合流了,这件事就说不清楚了。 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事就是高演指使唐邕做下的,至于高延宗,最起码也是个知情的旁观者。 “哼,还不死心。” 郑述祖一拍惊堂木说道:“传高木。” 这个叫高木的,不过是高澄府上的一个下人而已。平日里高延宗连话都没他说过几句,不过此人到府里已经许多年了,高澄一脉的所有人都认识他。 很快,一个穿着厚皮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跪在高延宗旁边。 “高木,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唐邕跟高孝珩两人,商议毒杀太子高殷,高延宗当时虽然还小,但也在场。” 听到这话,高延宗吓得头皮发麻,却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要搞你,多的是办法,多的是借口,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延宗,现在你有什么话可说?” 郑述祖略带得色的问道。 “在下无话可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高延宗洒脱的说了一句。 “哼,唐邕下毒,证据确凿,晋阳那边知情人不少,你永远都无法抵赖!你跟唐邕在一起,你会不知情?” 这话其实毛病颇多,因为唐邕不是亲自下毒的人,此其一,其二,高延宗那时候也是在邺城,并没有跟唐邕有过多接触。 但,现在审案子,是要给高延宗定罪么? 其实不是的。 无论高延宗说什么,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样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殷确实是毒死的,高延宗和唐邕确实是在一起被抓住的。所以,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件事并不需要一个强逻辑。只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行了。 你说一匹马是一条鱼,那是侮辱智商,可是你若是说一匹马是一头驴,呵呵,赵高大人很早以前就展示过这项技术了。如今高伯逸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 “在下无话可说。” 高延宗摇了摇头,懒得多费口舌。 “王爷,这事您怎么看?” 郑述祖继续问高湜。 “啊?国法家规都在啊,不用问我,你们又没有用刑,只管审,只管问就是了。” 高湜继续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木得感情的工具人。 “高延宗通敌叛国,并且疑似参与毒杀前太子高殷,罪无可赦,理应处斩!” 郑述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念在他是从犯,之前也是被高演威胁,毒杀太子嘛,只能说知情不报。 宗室嘛,大理寺无法判决。” 他侧过头问高湜道:“王爷,高延宗交给你发落,如何?” 明知道不能判,还故意审一出? 这满满的恶意,早已弥漫整个大理寺。 无聊得要闭眼的高湜打了个哈欠道:“多麻烦啊,要是斩了这家伙,只怕有人说我闲话,说我骨肉相残。 要是放了他,又会有人说我是包庇犯人,我也很为难啊。” 高湜也开始踢皮球起来。 坐在一旁听着儿戏一样审判的毕云义,想着的却是刚刚收了没多久的一个小妾,范阳卢氏的大小姐,那滋味真是没的说。 可惜,这美妾还没玩多久,就被儿子搞了。现在两个贱人一不做二不休的私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毕云义今天一整天都是膈应得不行。 他哪里有心思关注高延宗怎么样。反正这厮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冢中枯骨而已,你会热衷于跟一个要死的人去争论什么? “王爷,如今宗室不少人不自爱,死于非命。不如饶高延宗一命,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毕云义慢慢说道。 “嗯,就这么决定了,将高延宗贬为庶人,圈禁在邺南城,永世不得出邺城,这样可以吧?” 高湜打了个哈欠问道。 最近李沐檀以高伯逸的名义送了他一个出身世家,又流落风尘的美妾,可甜可咸,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高湜这段时间一直是爱不释手,整日跟对方鬼混。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按王爷说的办吧。” 郑述祖沉声说道。 “至于高演,人已经死了,他又是太皇太后的儿子,就葬在晋阳,跟太皇太后为伴吧。” 哦豁!终于看到了点刺激的! 本来,娄昭君死在晋阳,就应该将遗体转移到磁县,高氏一族的祖坟,与高欢合葬,这才是要义。 然而,在某些势力的阻止下,此事一直未能成行,以后,大概也不会去做了! 今日对高演遗体的处置,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即:高伯逸不希望娄昭君的遗体进高氏一族的祖坟。 至少在他死之前,不会做这件事。 至于后人会不会在时期不敏感以后再去办,谁也不知道。 围观之人都感觉,这次公审,架势很大,但有虎头蛇尾的嫌疑,典型的“高开低走”。只有极少数灵醒之人,才慢慢回过味来,弄明白了站在这场公审背后的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
第1248章 时代的曙光(1)
如今的鱼府,也算是“大户人家”,哥哥鱼俱罗乃是禁军大将,骑射无双,领兵稳健,深得神策军老大高伯逸信任。 而弟弟鱼赞,名义上是内务司的高级官员,实际上,却是暗中帮高伯逸刺探情报,监控邺城各方权贵,心狠手辣,其威名还在他大哥鱼俱罗之上。 这次鱼赞将高润下狱,又在监牢里勒死这位北齐王爷,虽然没有人指认他杀人,但一个“监管不严,草菅人命”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于是鱼赞被高伯逸一撸到底,扒掉身上的官服,直接滚回家“反省”,倒是让所有的邺城权贵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鱼赞这厮做事,根本不考虑后路,高伯逸要做到五分的地步,他会直接做到十二分! 老实说,这种人在没倒台之前,没人会去主动招惹。 他不来招惹你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而被勒令回家的鱼赞,倒是很老实,整日大门也不出。 “赞哥,要不要妾身去求求高都督?” 鱼府的书房里,鱼赞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崔泌的按摩。他抓住对方的小手,放在脸上摩挲道:“夫人放心便是,很多事情,主公是只做不说的。若是我会有难,岂能不送你走? 包括主公在内,我鱼赞生平不欠谁的,都是买卖。唯独欠夫人的没法偿还。所以啊,你也少操点心,只要你还在邺城,那就万事大吉。” 鱼赞得意洋洋的说道。 “赞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妾身是怕……” 崔泌皱着眉头,并不完全认同鱼赞的话。那话怎么说来着,飞鸟尽良弓藏,总有一天鱼赞会失去利用价值的,到时候,要怎么全身而退? 不要说是鱼赞这种“干脏活”的人了,就说那些功高震主的文臣武将,有多少能够保全自己,保全家族的? 哪个又不是战战兢兢的活着?哪怕秦末汉初之萧何,也要靠不断“自污”,来保全性命。鱼赞是哪来的自信,感觉自己可以活到寿终正寝的? “哪怕不能流芳百世,亦要遗臭万年。我鱼赞根本就是烂命一条,现在每活一天都是赚的,我怕什么?” 鱼赞反问崔泌道。 这话没办法回答。每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同。鱼赞的想法倒也没错,每年伤寒都要死那么多人,若是遇到瘟疫,常常是一个村一个村,一个镇一个镇的被清空。 死亡的人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史书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而已。鱼赞能有今日之成就,用“光宗耀祖”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他也确实不用担心什么事情! “赞哥,不若妾身派船送你去济州……高都督不会对付你,可是,难保其他人不会落井下石啊?” 鱼俱罗现在在晋阳,邺城某些看不惯鱼赞的人,要他性命或许不能,但给点颜色为难下,还是很容易的。 因为鱼赞的身份变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官袍加身,能有什么用? “妇人之见!” 鱼赞虽然嘴里在骂,却是把崔泌揽在怀里,让对方坐自己腿上。 “如今的齐国,已经是主公的囊中之物。虽然,主公应该不会马上就登基,可是适当的敲打和威逼一下某些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时候,正是我鱼某人要出力的时候,岂能跑其他地方避难?你放心便是,我很快就会另有任命的。” 鱼赞自信满满的说道。 “真会如此?” 崔泌有些不相信。对于女人来说,自己嫁的男人好不好,那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不好。 这说起来有些畸形,可事实却是如此。 鱼赞的人品是不好,为人轻浮狂妄还暴虐,更是打女人,地地道道的渣男一个。可是崔泌知道鱼赞对自己是真心实意,而且从来都没对自己动过粗。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次。 这样的男人,哪怕再不好,对崔泌来说也是好的,更别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 “赞哥觉得好,那就是好了,妾身没什么担心的。” 崔泌微微点头,将头靠在鱼赞怀里。 “他确实没什么要担心的。” 书房门被推开,高伯逸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吓得鱼赞立刻将崔泌按在胡凳上,自己迅速跪下,不停磕头,面如土色! 有些话,在自己心里说说是可以的。 但是拿出来说,那就有些不合适了。 鱼赞不知道自己说的话,高伯逸到底听到了多少。总之,这事有些不妙。 高伯逸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我刚刚到,你说的什么事情,我完全没听到,所以不用紧张。” 高伯逸对鱼赞使了个眼色,至于他究竟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从这个表情,可以有无数可能。 不过应该不会拿鱼赞开刀,至少现在不会。 “主公光临寒舍,不知道有什么吩咐,若是有,卑职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鱼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这次他是真被吓到了。 “事情的话,还是有的。不过你们夫妻平日里都忙,现在难得温存一回,要不要我给你多放一段时间的假期?” “不用不用,卑职很闲,整天在府里无所事事,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鱼赞连忙说道,生怕高伯逸反悔。 “你有空的话,近日里多去新建的西城逛逛。晋阳鲜卑军户多半落户在此,也快满一年,要分田地了。 你记录一下,他们当中谁平日里威望高,谁是刺头,谁不安分老是搞串联,到时候把这些消息都归类,送到我这里来。 至于其他的,不要多问,尽量低调点。我不希望你跟这些人发生明面上的冲突,知道么?有事一定要汇报,不要私自处理。 若是再像从前一样胡作非为,我先砍你双手,以儆效尤!” 高伯逸淡然说道。 别看他平日里很好说话,为人也谦和。可高伯逸这个人发起狠来,那绝对是要动真格的。鱼赞十分相信,若是自己这次不听话,搞不好,真要丢掉性命。 失去了双手,也就失去了当狗腿子的代价,再说高伯逸也会担心被砍双手的鱼赞报复,所以刚才那个威胁,是实实在在的,绝不是虚张声势。 “卑职知道了,主公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了。高氏一族,以后你姑且不要去动他们了,懂么?” “卑职明白,以后主公说对付谁,卑职就对付谁。” 刚才在崔泌面前口若悬河的鱼赞,此刻小心谨慎如同鹌鹑一样,高伯逸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鱼赞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等高伯逸离开很久之后,一直呆坐着不动的鱼赞,这才全身瘫软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手脚都在抖。 “赞哥……很严重么?” 崔泌拿出汗巾,给鱼赞擦额头和脸上的冷汗。谁知鱼赞长叹一声道:“从现在开始,真要老老实实的了……” 他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却又不敢确定,甚至都不敢去想。 …… 蒲坂城内,窦毅正在巡视城防,马上要春节了,值守的军士,都是魂不守舍,心早就飞了。蒲坂城跟弘农城这样纯军事用途的城池不一样,它除了是一座军事重镇外,还是水路连接关外和关中的节点门户。 漕运十分发达。 城内的居民也很多,特别是流动人口不少。甚至可以用鱼龙混杂来形容。 而春节临近,蒲坂城周边乡镇到城内采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更为这座大城带来了无限生机。 一切都安然无恙,一切都运转正常,窦毅轻叹一声,原路返回府衙,然后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外出镇守,生活其实是很枯燥的,特别是蒲坂这样的大城,并非前线,遭遇敌袭的可能性极小。 但若是有,则极有可能是发生了“灭国之战”。 窦毅中年大叔吃嫩草,娶了年轻的公主当娇妻,自然没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到现在连个妾室都没有,更别提带在身边了。 若是比这方面,高伯逸完爆他。 可是,现在窦毅也有自己所忧虑的事情。 周国的国运,似乎被打断了。 周国的国势,似乎要倾颓了。 周国的政局,似乎又要混乱起来了。 这时候,作为关中窦氏的代言人,窦毅所能做的选择,其实特别有限。 昨日收到从扶风老家寄来的信,信中就提及,要窦毅做事“悠着点”,不要太过得罪北齐的高都督,甚至要好好利用下姻亲关系,为将来某一条后路。 切莫因为担心宇文邕猜忌,而将婚事推掉。 言辞甚为恳切。 至于家里是怎么知道此等机密消息,只能说或许是高伯逸派人去那边吹风,也可能是家里得到了某些消息,对周国的前景很担忧,总而言之,好像情况不太妙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也让窦毅有些忧虑。 此次宇文邕率军攻略洛阳惨败,府兵精锐为之一空!为了补充兵员,不得不扩大招兵范围,结果就是,原来府兵的军户数目不太够。 也就是说,授田产生的自耕农数目不够,这件事,乃是日后府兵制度衰败的根本,并不是很好解决。 摆在宇文邕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利用窦毅训练的“和尚军”,将这支军队训练成精锐,弥补府兵的缺口。 这类人问题很大,出家的时候懒散惯了,窦毅训练了两万人,都只敢守着蒲坂,在蒲坂屯田。宇文邕出征的军粮,就是来自这块。 和尚军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家人的羁绊,战斗意志薄弱。没有亲属家眷的人,很明显生活态度会更洒脱一些。 这些人敲敲边鼓还行,暂时不能指望他们成为擎天之柱。 让这些人还俗后慢慢适应社会生活,娶妻生子,最后慢慢转变为府兵,是一种没有副作用的好办法,可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而宇文邕所缺乏的,就是时间! 第二条路更为艰险一些,那就是包括窦毅在内的关中世家,其实,都是豢养了大量佃户的!这些佃户,募兵则为战士,平日里则为世家的庄园辛勤劳作。 除了基本的温饱外,几乎所有收成都会贡献给世家。这些人,在官府的账册里,算是黑户,也可以说是“不是死人的死人”。 他们是不交税的,对国家机器也没有一点贡献。纯粹是世家的“工具人”而已。 现在,宇文邕似乎盯上了这些人,他想做的事情,不是夺回世家的土地,而是“解放”这些黑户,让他们的名字,可以出现在周国各府衙县衙的账册里。 成为交租缴税的子民,也就是进入府兵的“兵池”。 关中现在有的是田地,缺的不过是种田的人而已! 这一点,不止是他看到了,百年前的刘裕,更早些的桓温,其实也都看到了,并且采取了效果尚可的政策。 虽说治标不治本,但也给当时的王朝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当然,高伯逸在高洋还在位的时候,也提出了类似的政策,可惜执行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 想起这些事情,窦毅深深吸了一口气,摊开大纸打算写一封回信,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要怎么下笔。 一边是“小舅子”和国家,另外一边是家族里的抱怨,到底要如何选择,大脑和四肢,所作出的决定,是完全相反的。 用高伯逸常说的那句话,就叫做“嘴上说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窦毅是可以一心为国,可是宇文邕却盯着他们家的佃户……这要怎么搞?窦毅要怎么说服自己家族里的人? 可是不这么搞,周军的兵员就弄不到,若是跟齐军在玉璧城周边攻防,你没有兵员,最后只能被对手耗死。 “到底,还是输了啊!” 战争的影响,有时候是立竿见影的,有时候,却是存在时间差的。 宇文邕战败了,狼狈回关中,看似敌人没有追来,看似安全了,实际上,只不过是炸弹延迟爆炸而已。 战败的影响,会慢慢发酵出来,皇帝威信的丧失,兵员的不足,世家暗地里的谋算,等等,这些问题,会一个接一个的来。 以如今齐国内部的整合情况看,周国要想通过边境掳掠人口的方式来解决自身问题,不亚于缘木求鱼。 窦毅想了一整天,也没帮宇文邕想个两全之策。他在心中祈祷,惟愿宇文邕不要头脑发热的搞土断。
第1249章 时代的曙光(2)
神策军返回邺城的速度很快,毕竟,现在战事已经结束。王琳麾下人马,由陆纳带队,前往淮南寿春镇守,并正式授予了“镇南军”的边军番号。而王琳本人,则是暂时留在邺城,等待大朝会的召开。
这次朝会非常重要,在明眼人心中,禁军班师回朝后的第一次朝会,就是决定将来政治格局的风向标。
包括独孤信和王琳在内的诸位大佬,都会正式被朝廷册封官职,加入到齐**政体系当中。自此以后,他们的独立性会大大降低,但是,也不需要再为兵员和补给问题操心了。
这种转变,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由从前的独狼,变成了现在的家犬,其间得失,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齐国整体的局面非常好,既得利益者很多,除了高氏一族完全失去了权力外,其他各个阶层,普通百姓的生活稍稍好了一点,生活更安定了一点。
世家赚得盆满钵满,暂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给朝廷中枢添麻烦。
神策军和高伯逸身边的诸多大佬,正式走上权力中心的舞台,填补了高氏一族和晋阳鲜卑退却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在这些既得利益者,有两个人,或者说一对母子,他们的处境,却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那便是被很多人背后蔑称为“儿皇帝”的高潜,和他的亲生母亲,太后李祖娥。
……
邺南城皇宫的万寿宫寝宫内,亲自教儿皇帝高潜识字的太后李祖娥,屏退了宫里的侍从,将困得不行的高潜哄睡了以后,她一个人站在万寿宫门前看雪!
万寿宫前的鱼池,曾经让她的次子高绍德惨死于娄昭君棍下。当自己成为太后以后,李祖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池子用土填平!
填土十分容易,甚至可以将其整平,让它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个水池,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是,死去的儿子,还能活过来么?就算她要报仇,娄昭君现在已经死了,人死恨消,李祖娥哪怕现在依然心意难平,也没办法出心中的那口恶气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是依附于人,李祖娥很想教训和娄昭君相关的人,可是高伯逸却未必会这么想。政治的事情,绝非普通的非黑即白。
敌人可以变成朋友,生死之交,亦可以反目成仇,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要太多了。李祖娥活了这么多年,哪怕在高洋身边,也见过了足够的阴谋诡计。
外面很多人都在传,高伯逸有可能会篡位登基,逼迫高潜禅让。对于这些流言,李祖娥既害怕又无奈,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后手去改变现状。
名义上,高潜是国家的主人,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高伯逸和他麾下那些党羽说了算。
“太后,高都督求见,现在正在宫门外等候。”
贴身内侍悄悄的走过来,在李祖娥耳边轻轻说道。
“知道了,你让他进宫吧。让他直接去玳瑁楼。”
高伯逸是不能进太后寝宫的,要不然,且不说李祖娥跟他已经亲热过许多次,就算两人手指头都没碰过,一旦高伯逸出现在了太后寝宫,就会有无数流言蜚语在宫里流传。
而玳瑁楼,本来就是李祖娥当初当皇后的时候用的,现在也一直空着在。
老实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李祖娥也相信这个。所以她希望在高洋断气的玳瑁楼跟高伯逸见面。
高洋在这里死的,起码从心理上说,高伯逸应该会有些顾忌吧?
李祖娥觉得,如果在玳瑁楼里,高伯逸能够理直气壮的说要篡位,那也真是心理素质强大了!
只是,哪怕高伯逸不篡位,李祖娥就能稳住朝政,就能指挥虎狼之师打败周国?
不要说世人不会相信,就是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更何况,高伯逸才是高潜的亲爹!
儿子的位置让老子来坐,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貌似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李祖娥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想要什么,反正就是内心不安惶恐,希望维持现状,一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哪怕这只是奢望。
怀着复杂的心思,李祖娥独自一人来到玳瑁楼,她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高伯逸还未发迹的时候,任由高洋揉搓摆布,甚至显得有些无能。
然而,他还是一步步的爬上来了。
这里头固然有高洋的任性妄为,有齐国政局的天然鸿沟,可是换成一个庸才的话,只怕坟头的草早就几丈高了,何德何能,可以担任京畿大都督,统领齐国禁军呢?
李祖娥又想起了段妃,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也是在玳瑁楼里被高洋处死的。与其说是高洋恨她到了极点,倒不如说是一种欲得却不可得的内心扭曲。
高洋是死了也要同时拉段妃一起下去陪葬!其实若是可以,高洋或许连李祖娥也想一起拉进坟墓。可是,有高伯逸在,他不能这么做。
为了他的江山,他更不能这么做。
李祖娥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一点的。高洋最爱的,就是他一手缔造的齐国,无论是杀宗室,还是杀元氏一族的人,又或者是带兵北上痛击胡人。
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高洋决不允许他所缔造的国家,毁在后继者手里。所以他设了一个局,类似毒蛊。天圆地方,毒物相斗,只有最杰出的一个,才能干掉对手,掌控齐国。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高氏一族的宗室,高洋已经不去考虑了,反正高伯逸不也姓高么?
李祖娥暗想,高洋这个人,有时候也是很喜欢自欺欺人的,说不定在弥留之际,他真就是这么想的呢?
“唉!”
她来到玳瑁楼门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就像是新的一样,玛瑙为门帘,白玉为窗框,黄金宝石不计其数,不经意的镶嵌在某处,瞟一眼就能看到。
李祖娥觉得这里就像是她的青春岁月,高洋虽然暴虐,但没有对她暴虐,等失去的时候,她才明白,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皇后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太后”。娄昭君的昨日,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明日。
“微臣拜见太后。”
高伯逸带剑入宫,看到一身白色锦袍的李祖娥,略微有些惊艳,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很快他的脸上就看不出喜怒,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高都督带兵征战着实辛苦了,哀家已经让人准备酒菜,就在这里款待都督吧。”
李祖娥微笑着说道,带着高伯逸走进玳瑁楼的厅堂,在桌案前,两人跪坐对视,一言不发。
“太后,洛阳残破,早就被洗劫过无数次,没有什么好东西留下。不过,微臣还是为太后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礼物?
李祖娥微微有些吃惊。
她从小锦衣玉食,嫁给高洋之后更不必说,可以说要什么就有什么。高伯逸还能送什么东西给她不成?
“噢?那就谢谢都督美意了。”
李祖娥轻轻笑道,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显然没有把高伯逸说的话当回事。
“太后不想看看么?这是微臣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呢,要是太后不看,未免可惜了。”
高伯逸越是这么说,李祖娥越是感觉他只是在故弄玄虚,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作为一个女人,她有时候确实很需要男人,这一点,完全不需要否认。
如果高伯逸上来就抱着自己亲,或者就直接往床上去,她或许会“屈服”,身体的反应,是无法骗过自己的。
可是高伯逸现在玩的这一套,她十六岁的时候才会感觉欣喜,而现在,只剩下……波澜不惊。
“看看……也就看看呗,高都督带在身上了么?”
李祖娥无所谓的问了一句,思绪却已经有些游离了。
如果高伯逸在这里跟自己亲热,她会感觉不适应,甚至会觉得高洋在某处看着自己的丑态。
然而,高伯逸若是要用强,她能反抗么?她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带肯定是没带身上,我刚才给杨约了,他就在门口,我让他送进来,如何?”
高伯逸平静的说道。
李祖娥微微点头,话都说这份上了,要是不“见识”一下,势必会狠狠得罪高伯逸,而且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实在是不值得。
啪啪!
高伯逸拍了两下巴掌,客厅的门被推开,杨约端着个木盘子来到两人面前的桌案,将木盘子上的方盒子,放到了桌案上,随后悄然离去,带上房门。
“是你来开,还是我帮你打开?”
高伯逸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盯着李祖娥的眼睛。
“我自己来开吧。”
李祖娥站起身,将面前的木盒子盖子打开。
“哎呀!”
她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着大厅里的一根柱子才停下来。
“这……这怎么是个人头?”
李祖娥惊魂未定的叫道,俏脸煞白。
“先帝在时,前太子高殷被人毒杀。下毒的凶手虽然是宫里的人,可是幕后策划者,毒药的提供者,却依然逍遥法外。
这个人就是晋阳行台长史唐邕!
此次洛阳之战,高演被俘,唐邕也已经伏法。为了让太后出出气,微臣特意将唐邕的人头带回,让太后看看,微臣已经为高殷报了仇,为太后报了仇。没想到却吓到了太后,真是不该。”
高伯逸嘴上说不该,脸上却毫无悔意。
“殷儿……殷儿!我的孩子啊!”
李祖娥情绪突然失控,扑到高伯逸的怀里,放声大哭!那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又如半夜里的冤魂呜咽,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高伯逸轻轻抱住李祖娥,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高殷不该走的,却也走了。如今该死之人,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你的恨,也应该放下了。”
哭了很久很久,李祖娥轻轻的推开高伯逸,然后坐到他对面。至于那个狰狞的人头,杨约一听到房间里的哭声,就冲进来将其带走了。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李祖娥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看着高伯逸的眼神,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
“你能为殷儿报仇,我很开心,已经没什么遗憾了,真的。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又不能对别人说,最后还是你帮我实现了心愿。”
她咬了咬牙,走到高伯逸身边,靠在他肩膀上,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次朝会,你应该就会让高潜禅让吧?
到底要怎么做,我会配合你的,真的。”
李祖娥主动握住高伯逸的手,感觉心中那一层隔着的东西,再也感觉不到了。
“齐国,终究还是高洋创立的。他的东西,我若是直接拿,那算什么?欺负幼帝的司马懿么?”
高伯逸冷笑了一声说道。
这话让李祖娥无比诧异。
你都把儿子扶上位置了,还在乎这个?
一时间,李祖娥也弄不懂,高伯逸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他矫情吧,他其实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都走到这一步了,篡位难道还要藏着?
你说你是齐国的大忠臣,说出去有人信么?
“那你……想怎么办?”
李祖娥疑惑问道。
“我会打下关中,灭掉周国,迁都洛阳。
到时候,高潜还是当齐国的主人,我不会篡儿子的位。”
高伯逸大笑着说道。
不篡位?
李祖娥想了半天,总算明白高伯逸到底想干啥了!
打下关中,灭掉周国之后,建都洛阳。高伯逸就让齐国的领土无限度的缩小,如同汉代的那些封国一样!
高潜依然是那个“国家”的主人,甚至还可以有个“小朝廷”。
只是,那些都是只能看看的面子工程。
而新成立的国家,则是包含了现在齐国和周国的绝大部分领土,虎踞北方,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高伯逸说不灭“齐国”,但是他儿子可以灭啊!
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太厉害了。
“所以,这几年,你还是一直让潜儿当皇帝?以后他要怎么办?”
李祖娥不由得担心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背后保护他。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我是他爹。”
高伯逸揽住李祖娥的肩膀,继续说道:“希望你也能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他好。”
第1250章 时代的曙光(完)
咚咚咚咚咚咚!
邺南城皇宫门前的大鼓,被两个宫廷禁卫拼命的敲着。此刻天才麻麻亮,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就已经有很多中枢官员在此等候了。
为了今天,这些人当中不少人都准备了半个月都不止,开完这次朝会,就要放“年假”正式“休沐”了,等下次朝会的时候,要务也是筹备春耕,一般性的政务不会提起。
因此,这次朝会,就会把过去所有的事情,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谁明年会升官,谁明年会贬职,谁和谁又会被清洗,就看这一遭了。
宰辅杨愔挺着胖胖的大肚子,看了看跟自己并排而行的崔季舒,火光照耀下,这位平日里都风轻云淡的崔氏俊才,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甚至比他在高澄身边当差的时候,还要慎重不少。
“听说,独孤信和王琳,前些日子都入邺城了,不过他们很低调,谁也不见。你说,今日会不会对他们二人进行册封呢?”
一边朝宫门走去,杨愔一边沉声问道。
高伯逸这两手大棋,不管是铺垫也好,还是前期的准备也好,都做得很足了。现在,就是他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
这两股势力的引入,将会极大限制杨愔身后的河北世家。特别是王琳年后将会入淮南,坐镇寿春,虎视扬州!
这条商路,如果世家想做文章的话,高伯逸有的是办法来制衡。
而不是世家用这条商路的税收,来钳制齐国中枢财政!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王琳这步棋。
对此杨愔也不得不服气。高伯逸手里的好牌,都是他自己打出来的,而不是高洋给的。杨愔想了一下,就算高洋还在,他也未必能使出这一招。
就更不要说高演高湛之流了。
“遵彦(杨愔表字)……这次,你可能会被罢相。”
崔季舒看了杨愔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他继续说道:“高都督会扶持自己的班底上位,现在也是时候了。李祖勋乃是太后家人,上位后高都督不好掌控。
唯有李德林出身李氏旁支,又是很早就入了府邸当长史。虽然年轻,但……他很有可能接替相位。”
崔季舒看着洞开的宫门,里面黑乎乎的,像是吃人的怪兽一般。从前上朝的时候,哪怕高洋还在,他也不曾像今日这样感慨万千。
时代不同了,连杨愔都要被罢相,那自己呢?
“有人跟你说的么?”
杨愔疑惑的问道。
这种消息,连他都不知道,崔季舒居然知道了,其中意味,很值得揣摩。不过更值得揣摩的是,崔季舒居然现在告诉自己!
他们明明昨晚还在一起吃过饭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
杨愔的脑子稍微有点乱,只是对着崔季舒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两人来到宫门前,门后面站着一排禁卫和红色宫服的内侍。
貌似还要搜身才能进入,不仅如此,只有“唱名”了的官员,才能从这扇门内进入,而以前,这个规矩……似乎并没有被严格执行过。
包括高洋时代。
高洋时代特别喜欢召开“小朝会”,也就是找几个心腹大臣在御书房里讨论大事。礼仪性极强,实用性又极差的“大朝会”,高洋是不屑于开的,除非必要。
所以“唱名”制度(也就是点到名字才能进入皇宫),朝会的时候没有认真执行,毕竟皇帝不喜欢麻烦。
而高洋死后,李祖娥母子孤儿寡母的弱势,自然不可能在礼仪上为难中枢群臣,故而当今日的“唱名”开始的时候,杨愔和崔季舒一时间都愣住了。
上次唱名是多久前来着?
他们都不太记得了,反正起码也有好几年时间了吧?
不过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禁卫搜身,只是“意思”了一下,随便拍几下,就让他们进了皇宫。在杨愔看来,这些小细节,都有些耐人寻味。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们自己想多了,谁知道呢?
……
齐国要过年,周国当然也要过年,不过比较起府库充盈的齐国,周国这个年有点不太好过,毕竟宇文邕吃了一个大败仗,传导到国内需要时间。
年关,恐怕就是爆发的时间。
长安皇宫,御书房里,点着炭火,倒不是太寒冷。只不过桌案前宇文邕的面色,却难看得吓人。他面前的老臣,名叫刘孟良,北魏时期,就跟着宇文泰走南闯北,堪称是三朝老臣。
宇文邕继位后,让他担任大司农。
宇文泰的政治改革,就是仿《周礼》,而《周礼》的天官之属有大府(即太府),辅佐太宰掌理贡赋之事。
宇文邕架空大府后,又恢复了大司农这个职务,仿魏晋官职。
其实大司农也是由《周礼》的官职演变而来的,秦代的时候设治粟内史,汉初沿置,主管财政,赋税,农桑,权力极大!
汉景帝改治粟内使为大农令,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又改为大司农。
不过魏晋以来,财政收支划归太仓尚书、度支尚书、户部尚书,将大司农的权职架空,大司农逐渐变成不管财政、会计,主要掌国家仓廪之官,又称司农卿。
说白了,刘孟良就是周国管粮草的。年关年关,中国的规矩,就是过年前,把这一年所有的东西都算清楚。刘孟良刚才交给宇文邕的,就是今年周国的粮食收成和理论上府库中还有多少粮食。
理论上啊,实际上只会更少。
只不过,这个“报表”,把宇文邕给吓到了!
因为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低!
今年府库里的粮食,更是比去年里府库的还少。
“刘卿家,你告诉朕,今年的粮食,是不是撑不到明年夏收?”
不可否认,民间也有些粮草,无论贫富,都不会连家中的口粮都不留下。可是,如果官仓里没有粮食,那就意味着,国家对于干旱蝗虫等天灾**,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啊!
“陛下,今年干旱,粮食歉收,微臣亦是变不出粮食来。”
刘孟良双手拢袖行礼道。
他一颗粮食都没有贪墨,亦是没有倒卖官仓,这方面,周国管的比齐国要严格多了,起码比高洋时期的齐国严多了。
宇文邕要是不满意,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他带兵出征,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却没有夺回一寸土地呢?
而且还丢了宜阳和弘农。
刘孟良对宇文邕有点不以为然,因为他是老臣,而且一直是跟着宇文泰打天下的。他觉得宇文邕好大喜功,先不说眼光如何,就说处理政务军务的手段,都差了宇文泰一大截。
这如何让人能尊重得起来?
其实不光是刘孟良是这么想的,北周的很多老臣,如宗室宇文贵,小司空陆通等等,都对宇文邕颇有微词。
“那你有什么办法呢?说给朕听听?”
宇文邕平视着刘孟良问道。
其实,朝中老臣对他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宇文邕又不是傻子,当然是很清楚的。只不过,大臣不能一天就全换了,新鲜血液充实进来,不但需要时间,更是需要机遇!
本来,若是此次攻略洛阳成功,可以一面筹备迁都,一面搭建新都城的行政机构,将自己提拔的新人加进去。
一旦时机成熟,迁都洛阳,那么宇文邕不喜欢的那些老臣们,就统统留在长安,官职不变,不过却是会被彻底架空!
北魏孝文帝元宏创造了一个“迁都改政局”的例子后,他身后的效仿者无数。哪怕那些当初喊着“不要汉化”而造反的六镇鲜卑,在得到权力后,才知道元宏的套路是地地道道的“真香”!
当曾经的被压迫者站在了统治者的位置,想法会跟以前完全不同,毕竟,打碎一个旧世界虽然很容易,但建设一个新世界无疑要难得多。
宇文邕就觉得,现在光粮食问题,都让他感觉很为难了!
这还不提其他的。
“陛下,人力皆有穷尽之时,微臣无能,愧对陛下,请乞骸骨,让微臣回乡务农。”
刘孟良将官帽摘下来,放到宇文邕的桌案上,然后退后两步,双手拢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宇文邕一下子脸涨红了,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恨不得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直接把刘孟良砍死!
然而,若是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人,那他跟历史上那些暴君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高洋这种“恶名在外”的君主,面对朝臣,也不是想暴起就暴起啊,他在办正事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
宇文邕自认为他的脾气比高洋好很多的。
“爱卿这是何意?”
“陛下,微臣无能,若是微臣赖在大司农的位置上不走,又解决不了周国缺粮的问题,到了明年,周国饿殍遍地,那样微臣百死难辞其咎。请陛下成全微臣,另选贤能。”
刘孟良恳切的说道。
把自己说成无能的人,然后辞官,肯定会大大的得罪皇帝。然而,刘孟良却毅然的提出辞官,这显然是因为,他有更重要,更充分的理由。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只是这些,宇文邕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次从洛阳回来以后,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以前潜藏在水下的矛盾,似乎也隐隐有露出水面的苗头。
“把官帽拿着,你乞骸骨,朕不许。你先回去反省反省,朕乏了,退下吧。”
宇文邕疲惫的摆摆手,刘孟良行了一礼之后,将官帽戴好,缓缓退出书房。
其实,他的辞职,宇文邕已经允了。然而,若是大臣们一提出辞职,皇帝就立刻批准,那岂不是在盼着这位大臣早点滚蛋?
于情于理,这样做都不合适。
起码也要稍微推辞一下。
离开御书房,出了皇宫,刘孟良有些沮丧的回到家,却见守在门口的儿子刘昉,却告诉他,大司徒宇文贵,在客厅里已经等了许久!
宇文贵本姓慕容,字永贵,昌黎大棘(今辽宁省北票市)人,并非是跟宇文泰同宗,只能算是宇文氏的同族。
一直以来,都得到宇文泰的器重,他对宇文泰的异常忠心。
但是,对于宇文邕是不是也是这样,那就要打个问号了。
刘孟良与宇文贵相熟,一进屋,就邀请宇文贵去书房详谈。两人对坐好后,刘孟良才把官帽放到宇文贵面前说道:“我今日辞官了,陛下不许,可是,明日我再辞官,他可能就许了。”
嗯?
最近朝局敏感,宇文贵是来跟刘孟良交换信息的,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大料!
“大司农当得好好的,你为何辞官不做?”
宇文贵难以置信的问道。
宇文邕带兵出征惨败,正好是弱势的时候。对方强势的时候你不辞官,等弱势再辞官?当官的技术不行啊兄弟!
“这是为何?”
宇文贵沉声问道,紧紧盯着刘孟良的眼睛。
“我今日将官仓粮食的账册统计,给陛下看了。还有今年的收成情况。”
刘孟良幽幽的说道。
宇文贵哪怕是个平民百姓,也知道今年收成很差,更何况他也是大官呢?他略一沉思,便劝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跟你辞官有何关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刘孟良长叹一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给你看一本书。”
刘孟良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后,递给宇文贵。
“你自己看吧。”
这本书叫《三国演义》,那一页的故事是说,曹操军中缺粮,几乎到了哗变的边缘。为了平息纷争,曹操污蔑粮官贪墨粮草倒卖,还发明了一句话,叫“借尔头一用”。
这个故事不长,宇文贵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有些无奈的看了刘孟良一眼,只能长叹一声,将书合上。
“看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陛下不是曹操。”
宇文贵强辩道。
“他哪里比得上曹操?”
刘孟良不屑道:“曹操匡扶汉室,以少胜多,哪一点宇文邕比得上?”
这话有些犯忌讳,可宇文贵实在是无言以对。因为这话确实不好听,可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比较而言,齐国的那个高伯逸,倒是更像曹操一点。
“我这么说吧,大司农谁接我的位置,谁就是把头挂在腰间,随时可能掉的。等周国缺粮的时候,杀一个大司农平民愤,不算稀奇吧?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现在就辞官不做了。”
第1251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上)
邺南城皇宫的太极殿,可能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几乎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太后李祖娥下懿旨,让以往没有资格入朝堂议政的邺城中层官僚,今日也能来这里,当然,没有发言的资格,只能旁听。
饶是如此,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杨愔站在班列的最前面,隐隐感觉今日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头。具体是什么,有点不太说得上来,只能说这是作为一个老官僚的政治嗅觉。
高伯逸虽然跟宇文邕做事的方式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很像的,那便是喜欢提拔新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信。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杨愔,崔季舒等人,当初都是高澄身边的“年轻人”。年龄不年轻,但是资历很年轻。
看今日的架势,杨愔觉得,太后李祖娥……或者说她背后的高伯逸,想给邺城各部一个信号:只要你有能力,就有大把的机会,甚至获得信息的渠道,也给你大开方便之门!
只要你有胆量,有想法,没什么不可能的。
杨愔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有时候,一个人的能力,其实是受到“眼界”这种东西限制的。站在二楼的人,哪怕有千里目,也只会被乱糟糟的墙壁挡住视线。
人一定要站在最顶端,才能看到事物的全貌。
杨愔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瞥了站在班列另外一列最前面的高伯逸,心中不由得感慨。几年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如今也可以站在这里指点江山了。
时间真快,一转眼自己就提不动刀了!
“诸位爱卿,今日需要商议的事务颇多,诸事请务必简洁。”
李祖娥清婉的声音从幕帘后面传来,很是稳健!杨愔不知道李祖娥现在是个什么程度的傀儡,不过从对方的表现看,其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臣有本奏。”
杨愔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高伯逸的忠实狗腿子,宋钦道!老宋据说家有悍妻,养外室的时候后院失火闹起来了,外室的女儿,现在成了高伯逸的养女。
宋钦道这个贱人无疑是看得很久远的。
杨愔心中暗暗鄙视,却对这种事情无可奈何。当年,高欢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和今日宋钦道的操作如出一辙!
可惜,那个女人却给杨愔戴了绿帽。还好高欢为了补偿他,又将嫡女嫁给了他。
先后两个女儿当老婆,双倍的快乐。杨愔这样的经历,在东魏乃至北齐也算是独一份了。
也幸好是这样,不然的话,杨愔觉得自己大概很难逃过高洋的毒手。如果不是嫡亲妹夫,高洋会留手?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啊。
一时间杨愔也有些走神。
“太后,棉花,在晋阳铺开后,产量颇为喜人。现在邺城中的大户人家,有棉被的已然不少。这种东西比皮裘不知道便宜多少倍,但是御寒的能力,去不逊皮裘。
还可以在田里种植。微臣建议,今后晋阳之地的露田(没有树的田地,不可交易买卖),划拨一半用于推广种植棉花,首先用于晋阳镇守大军之军需。”
可以种植的保暖物,军用,晋阳重镇。
有这几个关键词在此处摆着,这条建议想不通过都难。不过朝会么,本来就是先易后难,先把能解决,分歧少的问题解决了。
然后再来讨论分歧大的核心问题。
只不过,杨愔的感觉依然很不好,因为这样重大的决策,他居然一无所知!晋阳那边,种植棉花的事情,他作为宰辅,居然没有一点参与。
或者说他的党羽没有人参与这件事。
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高都督,此事你怎么看?”
李祖娥轻声问道,高伯逸似乎都能感受到幕帘后面那道火热的目光。
昨天在玳瑁楼里玩得很疯,高伯逸真是害怕李祖娥把嗓子喊哑了,今日不能上朝。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女人的恢复能力。
世上哪有被耕坏了的田地呢?累死的牛倒是不计其数。
“启禀太后,微臣觉得宋尚书所言甚是。晋阳气候适合种植棉花,况且……”
高伯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棉花乃是战略物资,将来会严禁卖到别国,安排在重镇晋阳正是合适,在邺城反而会整天提心吊胆。”
至于棉花为什么是战略物资,其中又有怎样的考量,这些话,不是在这个场合说的。高伯逸说这些,其实也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在场的所有官员。
棉花的种植,事关国运。任何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的,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分量去做这个事。
免得稀里糊涂的人头落地。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大殿里一个又一个分量不够,但数量却不少的官员站了出来!
杨愔猛然间回过头去一看,发现不少人都出列了。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老实说,在六部里面,有崔季舒在,还有崔昂在,很多相熟的官员,高伯逸的人并不占据优势。
可是,六部下面,还有很多司曹!
这些人,成了自己视野的盲点。一不小心,居然很多人都被高伯逸拉拢过去了。
当然,这些站出来的人里面,说不定有一个两个“一心为国”的,一上头就站出来了。
但是绝大多数,都应该是高伯逸的党羽!
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亦是没有冒头跟自己过不去,没想到,他们等的就是今日!
大意了!
杨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跟崔季舒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对方说话都是意有所指,现在回想起来,貌似是在暗示自己……急流勇退?
从早上在大街上遇到时,杨愔就感觉,崔季舒一定知道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他应该有独特的消息渠道,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既然诸位爱卿都一致支持,那此事就交给宋卿家了。”
李祖娥显然是早有准备,应对极为稳妥,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样。
第一件大事,杨愔的亲信都来不及站出来,就已经结束了。很多中立的官员(比如崔昂),看到这一幕之后,心中都是暗暗反思。
从这次朝会显露出的一点点迹象看,好像时代变了啊!不管是讨论的事物也好,还是执掌话题的人也好,都跟原来不一样了。
好像李祖娥这个太后,堂而皇之的主持商议政务,也没什么不协调了。
“下一件吧。”
棉花的事情,一直是高伯逸的人在把持,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正在众人心中都寻思应不应该站出来献策的时候,从很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个人,看着很面生啊,他真是邺城的官员么?
杨愔见到此人一愣,感觉对方应该不是经常在邺城官衙里露面的。可是看着却有那么几分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太后,微臣冯子琮,有大事,要向太后建言。”
冯子琮直接跪了下去。
南北朝的时候,不流行跪拜的礼节,但是,跪礼却是一直存在的。一旦跪下说话,那说的事情,就不太会是普通的事情了。
包括杨愔在内,群臣们都是一愣。这才刚刚热身,你就打算赤膊上阵了?
不至于吧?话说你是谁的狗腿子?
“爱卿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必跪在地上说话。”
李祖娥微微皱了下眉头,昨日跟高伯逸在床上商议的时候,没说有这一茬啊,难道是杨愔的人?
李祖娥没事的时候,也会记一些重要的朝臣,可是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人物。
只是高伯逸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难道这是他授意的?
一时间,李祖娥也有些犹疑不定。
冯子琮跪在地上,将一份奏折高举头顶,同样也是动也不动。
“好吧,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此前高都督带着禁军痛击周军,大获全胜,现在齐国无事,你反倒是有事,说便是了。”
杨愔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太后,微臣有话不得不说。
昔日,唐尧传位给虞舜,虞舜传位给大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如今,主少国疑,强敌环伺。
西面有周国虎视眈眈,凭着高都督和禁军的出色发挥,才将敌军赶跑,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南面的陈国亦是包藏祸心,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发难。
这些问题,太后尚且不能应对,试问陛下不过是三岁孩童,又怎能应对这些难题?
试问大殿里群臣,谁心中没有疑惑?他们只是不敢说罢了,可这件事总要有人站出来说!”
冯子琮站起身,环顾四周,眼神凶狠的看了杨愔一眼,继续说道:“高都督乃是先帝嫡亲姐夫,为齐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没有高都督,此刻我们早就成了周国皇帝的阶下之囚,岂能像现在这样,商议国事,做人上之人?”
冯子琮上前一步,继续跪下,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声疾呼道:“请太后以齐国为重,以齐国百姓为重,退位让贤!将陛下的皇位禅让给高都督!
微臣这么说,全是为了大局,为了齐国,为了天下人!微臣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冯子琮站起身,快速奔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柱子撞了过去。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再加上冯子琮之前说话说得很快,群臣们都来不及反应,全都惊呆了。李祖娥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想过,居然在高伯逸在场的情况下,有人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说和不说,完全是两个概念。
正当冯子琮打算撞柱子,一路奔跑过去的时候,一只大脚狠狠的踹在他胳膊上!
冯子琮只是个文弱的小官,哪里能扛得住这么凶狠的一脚。他像是被撞倒的保龄球一样,在地上狼狈的翻滚,最后滚到那根柱子边上,昏厥了过去。
高伯逸双目赤红,气喘吁吁的站在离冯子琮不远的地方,刚才那一脚就是他踢的。
“来人,将这个人带下去,到大理寺狱,好好的审问,他背后到底是谁主使,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本王!”
高伯逸对着大殿外的卫士怒吼道,那又焦急又暴躁的姿态,很难看出是装的。
大概是真的吧。如果说要行霍尹之事,冯子琮这样,未免太简单粗暴了,篡位可是个技术活,怎么能像这样搞?
难道还嫌司马昭的名声不够臭,非要跟他学习一下?
大殿里瞬间炸锅了!群臣们也顾不得忌讳,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不好了,太后晕过去了!”
眼尖的人,看到幕帘后面端坐着的那个影子,已经瘫软在椅子上。高伯逸连忙冲进幕帘里,果不其然,高潜吓得哇哇大哭,而李祖娥则是闭目发抖,却没有昏厥。
这应该是人恐惧到极致时的表现。
“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快传太医!”
高伯逸吼了一句。
……
冬日的囚牢,日子是很难捱的。又冷又潮湿,如果是从前,冯子琮可能一天都待不下去。还好大理寺狱是国家性质的监狱,关的犯人也不会是一般的犯人。
所以像棉被这种稀罕货,他反而是比很多平民百姓都提前用上了,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只是,现在冯子琮却不敢大意,因为他闯下了滔天大祸,能不能安然脱险,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直睡不着觉。很明显的,如果今夜没人来的话,那大概下次来人,就是送自己上刑场的。
冯子琮现在看着一副高人模样,实际上内心慌得一笔。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直坐在监牢外面的狱卒,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
有人来了!
冯子琮心中一沉,刚才那个狱卒,实际上则是暗中“保护”他的,顺便也是一种监视。对方离开,说明“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满脸胡须,身材高大,透着野蛮,身穿神策军特有的纸甲。来的人,让冯子琮微微一惊。
这他喵的是谁?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跟我走吧!”
来的这位丢下一句话,给冯子琮打开了牢房的门就走了。
第1252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中)
冯子琮战战兢兢的跟着那位“大胡子”将领,来到大理寺狱的一间审讯室里。四周挂着的火把,将这里照得里外通透,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多少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冯子琮吞了一口唾沫,站在他面前的人背对着自己,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都督……主公,卑职拜见主公。”
审讯室的门关上以后,冯子琮想都没想,就直接跪下了。
“起来吧,唉。”
这穿着常服的男人转过身来,竟然是高伯逸!
“我只是让你在朝会上提一下禅让的事情,你又何苦慷慨激昂的演一出戏?”
高伯逸将冯子琮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说道。
“主公,计划虽然是那样,但是,卑职想了想,还是应该造成一些轰动才好。现在并非是主公登基的好时机,所以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
等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冯子琮激动的说道。
自从上次被高伯逸打压之后,他就……暗地里投靠了对方!
这有什么不对么?跟随强者,臣服于强者,这完全没什么问题啊。明知道现在高氏一族已经丢掉了权势,结果还要跟着那条破船一起沉下去。
凭什么啊?
不跟着手握重兵,把持朝政的高伯逸混,难道还要陪着死去的高孝珩等人给自己挖坑?
对于这些问题,冯子琮是看得很透的。
良禽择木而栖!
更何况高伯逸从谏如流,听得进去话,跟着这样的人,冯子琮觉得自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甚至觉得投靠晚了!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有才华的,只是缺少机会。你看,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
听到他的话,高伯逸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现在造成的动静有点大,不是很好收场,你可有想过此事如何解决?”
终于问到这句话了!
冯子琮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这句话!
他心中已经将此推演了无数次,自认为自己的计策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只要有机会说出来,那么,绝对可以让自己在高伯逸身边站稳脚跟,绝对,他非常坚信。
白天演戏,所有的表演,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主公,卑职已经想好了退路……”
冯子琮凑到高伯逸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说完后一脸期盼的看着对方。
“嗯,此事颇有可行性,不过,你倒是要吃一些皮肉之苦。”
高伯逸若有所思的看了冯子琮一眼说道。
“主公!卑职若是能助主公成就霸业,吃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卑职早就有准备了!”
冯子琮激动的说道。
成了!终于成了!
他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当初,冯子琮被高伯逸一撸到底,人生进入了最灰暗的时刻,一度他都想回乡务农。
可是,他是北燕主冯弘之后,不说当皇帝,让他归隐山林,那叫人情何以堪啊!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亦要五鼎烹!
让自己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那还不死了好呢,起码不用每天劳神忧心生计。
现在,终于到自己翻身的时刻了!
“此事我会好好斟酌,你先暂且在监牢里住下。如果你被放了,那么此事作罢。如果你被人刑讯盘问,那么就按你刚刚跟我说的那样应对,懂么?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高伯逸沉声说道。
“卑职知道了,主公的事情,卑职一定办好!”
冯子琮一脸激动的说道。
“嗯,等会有人带你回监牢,我先走了。”高伯逸转身离去,背影悠然而从容。
……
邺城,崔府的书房里,杨愔正一脸不快的盯着崔季舒,而后者只是淡然喝茶半句话都没说。
“今日之事,难道你不该对我解释一下?”
杨愔有些焦躁的问道。
“解释什么?我又不认识那个冯子琮。”
崔季舒略有些吃惊的说道。
“我不是说那件事!我是说,昨晚为什么你不跟我说那些话,偏要早上在街上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个冯子琮绝对不是偶然跳出来的,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杨愔激动的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冯子琮才算哪根葱,他这样作死的跳出来,用不了几天,就会坟头长草。杨愔很想知道,冯子琮是不是高伯逸指使的,以及……高伯逸是不是马上就要篡位!
逼迫皇帝“禅让”,都是权臣上位之前的必须步骤。比如说司马昭,比如说刘裕,比如说高洋等等。
不过,今天这一幕有些突兀,如果是高伯逸策划的,那也只能说明,这厮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鱼赞的夫人崔泌,你可知道是谁?”
崔季舒不动声色的问道。
嗯?怎么扯到这个人身上了?
杨愔微微一愣。
“昨晚你走之后,崔泌派人来,给我送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崔季舒从袖口里摸出那张字条,递给杨愔,只见上面写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本想看一下今日朝会有什么动静,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崔季舒轻叹一声。
“崔泌是博陵崔氏出身?”
杨愔问道。
崔季舒微微点头道:“不错,定然是她从鱼赞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遵彦啊,你这个宰辅,看来也要当到头了,后面有什么事情,你可要好生思量啊。”
崔季舒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这样么……”
杨愔喝了一口茶水,只觉得寡淡在嘴里,苦涩在心头。
从今日中断的朝会看,邺城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还真不好说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的朝会,无论延续多少次,那也是一定要开完的!
不然这个年大家也都别想过了!
正在这时,门房里值班的小厮来到书房门口,在门外叫道:“阿郎,宫里派人来送懿旨,明日朝会继续,莫要迟到。”
噢?
杨愔跟崔季舒二人一愣,没想到,这后续来得如此之快!
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有消息了,却代表着局势的失控,嗯,也不能算是失控,只是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而已,却未必不在高伯逸的控制之中。
“我走了。”
杨愔丢下三个沉闷的字,起身离去,谢绝了崔季舒的送别。
第1253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下)
“高都督呀,听说,您个1今天可是很威风呢?”
卧房里,李沐檀穿着睡袍,在给高伯逸揉捏肩膀,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夫人的消息就是灵通啊。”
高伯逸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萧索,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李沐檀看了他一眼,心中蹦出来一句话。
o人就是矫情!
不过以她的情商,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那样等于是把高伯逸的脸按在床上摩擦了。
“阿郎有点不开心呢,是因为太后?有些话说了忌讳,不过在妾身看来,这不是迟早的事情么?阿郎恐怕也不会否认吧?”
“魑魅魍魉。”
高伯逸嘴里蹦出四个字来。
“魑魅魍魉?”
这四个字分别代表着传说里的一种妖邪之物,合在一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夫人,你知道高洋当年,为什么有时候会疯疯癫癫的么?”
高伯逸轻轻抓着李沐檀的手问道。
“因为他身边的都是奸人?”
李沐檀很容易就想到魑魅魍魉所暗指的人物。高伯逸微微点头道:“高处不胜寒,站在了那个位置,所有人都存在看不到的一面。
世人皆有退路,唯有皇帝没有。”
“所以阿郎身边都是奸人么?”
李沐檀继续追问。
高伯逸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谁是奸人,其实人都有两面。比如说,你也会用为了你好的幌子,去要求承明,读书识字。
哪怕这些是他不喜欢,甚至不需要的。
人越往上走,于是难以察觉身边人的恶意,以及出发点是善意的恶意。他们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乃至于有时候这些会与你的想法格格不入。”
这些话说的有些晦涩难懂,不过好在李沐檀并非是普通女子,她可是帮高伯逸代笔了《三国演义》的女人,想了想就明白,今日朝堂上的闹剧,估计脱离了高伯逸的掌控。
或者说,闹一闹是高伯逸所希望的,可是,他并不想闹大,但是他手下的人,却未必会这么想。
“阿郎,女人不应该干政,这事你来决定就好了,不用急,时间在我们这边。”
听到李沐檀的劝说,高伯逸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肩膀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句话叫错有错着。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顺水推舟也不错。”
李沐檀听出了高伯逸话语中的决心,她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堵在喉咙里。作为一个懂分寸的女人,哪怕男人宠着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凡事悠着点,到时候也能从容应对。现在这个时候,就不是她能开口发表意见的时刻。
“唉!”
高伯逸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开心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李沐檀也顺势躺下,抱着他的胳膊问道:“男人不开心的时候,不是喜欢在女人身上呈呈威风么?要不,妾身让阿郎开心一下?”
“唉!”
高伯逸亲了一下李沐檀的侧脸,有些感慨的说道:“不是那个问题。不忘初心,方能始终,我在你身上呈呈威风,难道我就真威风了么?”
“傻傻的,像是被张红娘传染了。”
……
第二天,朝会继续进行,可是太极殿内的氛围,已经大不一样!
之前,众朝臣所想的,是自己的前途。
现在,众朝臣所想的,是高伯逸的前途……当然,这也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前途。
如果高伯逸逼迫李祖娥,让高潜禅位,那他们这些朝臣,脸上可就不好过咯。
同意的话,就会成为史书中的奸佞。
不同意的话,全家都会人头搬家。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又愿意当官的人可不少呢。邺城大街上一抓一把的。
尔朱荣河阴之变的时候,一口气杀了两千多中枢朝臣及元氏宗室,可是,东魏西魏的时候,国家照样在正常运转。
换句话说,这年头少了谁都行,连少了皇帝都不会有问题。
今天坐在幕帘后面的李祖娥,面色实在是算不上好,有点点苍白的虚弱。倒是高潜异常的镇定,并没有产生什么心理阴影之类的。
站在朝臣队列前面的高伯逸和杨愔,全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哀家昨日没有睡好,总想着朝会的事情。今日请众卿家来,不是要追查这件事,而是国家事务,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对天下人的责任。
高都督,今日的朝会,你来把关吧。”
李祖娥带着一丝疲惫说道。
高伯逸走出列,双手拢袖对李祖娥行了一礼道:“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在下若是有篡位的嫌疑,在这太极殿内,腰杆都站不直,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别人指责我要行霍尹之事。”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太后,昨日大理寺卿毕云义,已经将案子审理出来了。虽然没有什么物证,但是冯子琮的话,或许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现在毕云义就在大殿外等候,看管着冯子琮。不如现在就带人犯冯子琮,让他在这太极殿内,好好说一下,谁才是乱臣贼子。太后觉得如何?”
李祖娥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
高伯逸昨日明明说好了此事告一段落,为什么今日又要整出幺蛾子来?
可是疑惑归疑惑,在大殿里,她可不会暴露出跟高伯逸之间的任何分歧来,不然的话,自己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危险和不妙。
这个国家,毕竟还是枪杆子说话的。
“传毕云义。”
毕云义带着蓬头垢面,浑身是血污的冯子琮到大殿来了,看得出来,他昨日应该是吃了不少的酷刑。
“毕寺卿辛苦了,今日邺城内因为年关将至,多有歹徒出没,还时不时掳劫女眷。毕寺卿不辞辛劳的抓贼,还要在夜里突击审讯冯子琮,实在是太辛苦了。”
高伯逸对着毕云义拱手说道,可对方听到他这话,却面色惨白,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最后只有微微点头致意而已。
杨愔也察觉到一向都是冷面示人的毕云义,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更关注的是,高伯逸把入狱的冯子琮带到大殿上来,他到底想干嘛?
“毕寺卿,这冯子琮到底是怎么交代的,你让他当着群臣的面,说一声吧。所谓理不辨不明啊。”
高伯逸微微笑着说道,毕云义浑身的汗毛都爆炸开来。
第1254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1)
为什么毕云义面色不好呢?
因为早上在上朝的路上,有个乞丐递给他一根扎头发的木簪!正是他儿子毕善昭的。
那么,是毕云义很心疼儿子,怕儿子受伤么?
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毕善昭小时候顽劣,长大后性子凶残,六亲不认。毕云义多次想打死这个儿子,又有些心软,最终没有下手。
结果一着不慎,新纳的侍妾,出身范阳卢氏的某女,跟儿子毕善昭勾搭成奸,跑路了!气得毕云义几天没合眼。
不过跑了以后也没抓到,时间一长,毕云义也就不惦记这件事,只当是没这个儿子的。
没想到,他居然被抓了!
毕善昭,这个人的性格与做派,跟名字是完全相反的。为了让老爹投鼠忌器,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那便是偷走了毕云义的“日记本”!
上面记录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当官,还是一把手,哪里可能有清清白白的啊!
很多犯罪了的人,被提到大理寺狱关了一阵子后,死刑变无期,无期变有期,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直接就放了。
谁放谁不放,毕云义这里可是有很大权力的。
可以给你加一点,亦是可以给你减一点,全看他收钱以后,送钱的人到底想干嘛。是捞人还是痛打落水狗。
这些事情太多,毕云义当然不能靠脑子去记,所以就写在“日记本”里。所以说了,这年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毕善昭头上的木簪送来了,那么就意味着,毕善昭在他们控制之下。联想到某位邺城大佬手眼通天,昨夜自己又刚刚提审了冯子琮,听了他那些漏洞百出的口供。
于是毕云义瞬间就悟了,这是高都督在“提醒”他呢,等会朝会,说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乱说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可就要暴露在阳光下了。
“冯子琮,话是不能乱说的,你要是胡乱攀咬的话,估计一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毕云义死死盯着冯子琮,生怕他乱说话。在这样的场合,说错一次话,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弥补的。
“罪民参见太后。”
冯子琮直接跪下,给幕帘后面的李祖娥磕了一个头。
“是非曲直如何,请说给大殿内的诸位朝臣们听听吧,或许能抵消些你犯下的罪孽。”
李祖娥平静的说道,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怒气。
“是,太后。”
冯子琮转过身,然后双目平视杨愔。他深吸一口气,指着杨愔的鼻子,极为无礼的说道:“杨宰辅,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装傻隐瞒下去么?”
哈?
饶是杨愔这十多年来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侍奉过高洋这样喜怒无常的君主,也没见过像冯子琮这样的卑鄙小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愔被气笑了。他那胖胖的身躯,气得有些颤抖,像是打摆子一样,看起来有点滑稽。联系到崔季舒的“好意”告诫,杨愔大概是体会出了一点点东西。
“杨宰辅,是你告诉在下,让在下故意在朝会的时候,提出让陛下退位禅让,将权位让给高都督,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至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恕在下驽钝,并没有想明白。”
冯子琮轻蔑的瞥了杨愔一眼,轻轻拱手行了一礼。
不是吧!
这个消息太过于爆炸,让太极殿内的群臣一阵阵窃窃私语。
高伯逸快速崛起,本身就是要夺杨愔的权,而杨愔居然让冯子琮在朝会的时候,演那么一出戏来。
难道他是想把高伯逸“逼反”?
按理说没必要啊?
杨愔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些人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难道,杨愔是希望造出高伯逸要夺权的声势,让对方投鼠忌器,为了避嫌而有所退让?
这个操作……有点骚啊。
无数目光聚焦到杨愔身上,佩服,疑惑,甚至还有莫名其妙。
“我杀了你这个血口喷人的畜生!”
杨愔抄起袖子里的玉板,直接朝着冯子琮冲过来,想用玉板打死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谁知道,一只钢铁般的大手,按在杨愔的肩膀上,让其一步都无法向前移动!
“杨宰辅,俗语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都可以在这里敞开了说。正所谓: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后面这句话说得振聋发聩,正气凌然!
杨愔虽然是宰辅,此刻身体也是松弛了下来。他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容的看着高伯逸说道:“那我就在这里听这位罪人怎么编排了。”
高伯逸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然后对冯子琮说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冯子琮得到暗示,挺直了腰板,继续说道:“关于这一点,毕大人可以作证,是杨府里的一位下人来给在下送的信,信现在就在毕大人身上。”
冯子琮“越战越勇”,似乎他已经不是罪犯,而是揭露犯罪的英雄。而站在一旁本不打算参与其中的毕云义,此刻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哪里有什么信。不过冯子琮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自己的依据。
“信我落在大理寺狱了,走的时候太匆忙。”
毕云义言不由衷的说道。
他现在可以断言,这就是高伯逸布下的一个局,杨愔才是局中的“猎物”,之前的那些,全都是障眼法而已。
冯子琮在这件事里面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毕云义觉得,对方的角色,类似于“死间”,他的目的,就是把杨愔拖下水。
杨愔没有人能捞他上来,可高伯逸却能随时捞冯子琮上岸,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哪怕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有能力为自己“洗地”。
“太后,兹事体大,我觉得,让毕大人回一趟大理寺狱,再到这里来,一切应该就水落石出了。”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哪怕李祖娥是个傻子,这一刻也应该回过味来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傻,只是从前缺少历练而已。
“准,哀家就陪着诸位爱卿在此等待好了。”
高伯逸感觉到杨愔所在的方向,有一道锐利入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侧过头跟对方对视,随即微微一笑,又偏过头,老神在在的看着前方李祖娥所在的幕帘。
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有首挺出名的歌,里面的某句歌词此刻异常应景。
……
怎么办?怎么办?
毕云义要疯了,他只是随口说的啊,因为从昨晚到今天,他都没有回家过。如果手里有信,那么在兜里,要么在办公的签押房里,只可能在这两个地方。
兜里肯定是没有的,他根本就没见过什么“信”,当场绝对拿不出来,所以只能是在大理寺狱的签押房里。
他信口胡诌的啊!
现在让他去拿,毕云义只能指望高伯逸做事做漂亮点,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甚至,连官都做不成。
忧心忡忡的坐在犊车里,感觉度日如年般难熬。当毕云义来到大理寺狱的时候,这里跟平时一样,一切如常,几个签押房里,都有吏员在整理文案。
毕云义不动声色来到自己所在的签押房,当他走到桌案边的时候,看到白玉镇纸下面,压着一个泛黄的信封,上面还沾着血迹!
嗯?
这玩意哪里来的?
毕云义是搞刑侦的,对这些细节很敏感。早上离开的时候,自己的桌案上,绝不会有什么带血的信件!
他可以发毒誓,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不要说信上沾着血,就算是多了一张白纸,他也能一眼看到啊!
毕云义拿开镇纸,小心翼翼的将信拿起来,果然,信封没有封口。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抽出信纸,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手中的信都差点掉在地上。
信上说,只要冯子琮在朝会上搞出一点动静,那么宰辅大人(杨愔),就能将他安排去淮南那边享清福。如果他不听话,还弄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那就等着看好了。
在毕云义看来,这封信太过直白,有钩直饵咸的嫌疑,完全唬不住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高伯逸到底是想干什么,如果真想把杨愔撸下去,也不需要玩这么多花招吧?
有意思么?高伯逸身边的美女那么多,留点时间出来陪她们不好么,非要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此时此刻,毕云义也有些懵逼。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封信会出现,一定是出自高伯逸的授意,能完成这件事的,只能是大理寺内部的人!
问题是,这人,或者说这群人,到底是谁?
此人既然可以放信,自然能将他毕云义的脑袋割掉领赏!
一时间,毕云义感受到了某种彻骨的寒意。
有实力,有手腕,更重要的是,还非常的年轻。
高伯逸有足够的能力与耐心,去完成任何他想完成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的碾碎。
突然,毕云义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自己生儿子的水平,为什么如此的差,以至于生出一个勾引妾室的王八羔子出来?
看看人家高德政生儿子的水平,啧啧,外室生的野草,最后居然能活生生的把局面扳回来!
唉,当初为什么没把毕善昭x在墙上呢?
这哪里是毕善昭,这根本就是毕须坑啊!这个儿子太坑了,连高伯逸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歹竹出好笋,高德政现在若是还活着,估计嘴巴能笑歪。”
毕云义苦笑着摇头,将信收好后,急急忙忙坐上犊车,前往邺南城皇宫太极殿。
一来一回,不到半个时辰,可谓是神速。这下子,本来有些不相信冯子琮说话的大臣们,也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弄一封信,还要合情合理,显然不是这么一会就能搞定的,更别说,毕云义没有帮冯子琮的理由。
他能去帮对方把所谓的信拿过来,就已经很“对得起”高伯逸了。
帮高伯逸写杨愔的黑料,这种事情,起码毕云义是做不出来的。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包括杨愔本人。
当毕云义将带着血迹的信拿出来,放到高伯逸面前的时候,太极殿内的各位大臣,都瞪直了眼睛!
这些血迹,估计是“刑讯逼供”的时候留下的,这么说来,冯子琮的话……是真的?
“可以将信的笔迹,跟老夫奏折上的字迹对一下,很容易就能看出信件不是老夫写的。”
杨愔从容说道。
这当然是最直接的“证据”,不过他刚说完,冯子琮就满是讥讽的问道:“杨宰辅做这样的机密事,也会亲自写信么?是不是家里连门客都没有了,连个代笔的都找不到?”
这话说得毫无问题,一时间杨愔也是哑口无言。
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只要是仿冒的字迹,就一定会有破绽。可是,谁又说写这封信的人,就一定要是杨愔本人呢?
如此机密且不能声张的事情,多留心眼简直不要太好了,谁会傻乎乎的写亲笔信?杨愔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真的找冯子琮“办事”,断然不会留下证物,一定会口头传达。
留下证物,等于是留下了把柄,杨愔又不是第一天在官场混的,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太后,此信绝对是假的,不值一驳。”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杨愔还是站好了,双手拢袖行礼,面对李祖娥所在的方向,然后一动不动。
“杨宰辅,在场谁也没有说这封信不是假的,也没有人说冯子琮没有问题。”
高伯逸淡然说道,他转过身,对着幕帘的方向问道:“不如让杨宰辅将这封信念出来,所谓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由他来念,最合适不过了。太后以为如何?”
“可,那就让杨宰辅念给哀家听听吧。”
李祖娥的声音波澜不惊,却是让杨愔暗暗心惊!
这连环套,一环套一环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
他硬着头皮接过信,强忍着染血的信纸传来的阵阵血腥,一字一句的将信上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完了!
杨愔终于明白了高伯逸到底是想做什么了,只是现在明白过来,已然太迟,无力回天了。
第1255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2)
老实说,杨愔这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很有心气的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读书用功,叔父特许他每顿饭都吃肉,“铜盘重肉”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老杨。 长大后因为战乱,被当时的“义军”首领葛荣看重,要收他做女婿。当时,葛荣麾下数十万人且名将如云,高欢都曾经短暂当过他小弟。 结果杨愔这厮宁可把自己的舌头刺伤装残疾,也不愿意当葛荣的女婿。因为他看得出来,葛荣和他麾下的所谓“义军”,只有破坏没有建设。当北魏王朝被他毁掉的时候,他们自身也就走到了悬崖边上。 最后杨愔选择了高欢,又当了高欢的女婿,最后又成为了高澄的智囊以及高洋的宰辅。能做到这一步,心智,性格,能力,背景,缺一不可。 杨愔是河北世家,与高氏一族合作共赢的一个核心人物。历史上,当杨愔被高演政变弄死后,河北世家就已经在准备抽梯子跑路了。 而此时此刻的太极殿内,所有朝臣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愔,眼神复杂难明。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惶恐不安的,有跃跃欲试的。 不同的人,立场不一样,想法更是难以揣摩。 刚才杨愔念的“信”,上面说让冯子琮朝会上提出让皇帝高潜禅位,让位给京畿大都督高伯逸。事成之后,他会在淮南得到一个“美差”。 至于具体是什么,没有多说。这封信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劲爆内容”,不过透露出了意味,已经很有些复杂和深奥了。 “楚王,此事你怎么看?” 幕帘后面李祖娥带着一丝疲惫问道。 “杨宰辅乃是国之股肱,断然不会行那些魑魅魍魉之事。” 高伯逸双手拢袖行了一礼,众朝臣都在等他那个“但是”。 “这封信,也是有古怪。我若是杨宰辅,我若是要弄出这样一件事来,派人传个口信不就好了么,何必授人以柄呢?”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得不说,高伯逸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件事,更像是一起“栽赃陷害”。 或者可以很干脆的把像字去掉。 “但是……” 高伯逸顿了一下说道:“今日有冯子琮,明日也会有李子琮,张子琮,天天聒噪要陛下禅位,不禅位他们就撞柱子,说自己是忠臣,哪怕挨打,也喊着忠君爱国,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人自然会懂。 杨愔如果不能让“背后的人”满意,那么,今天冯子琮可以站出来指证他,明日也会有其他人来指证。 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朝会也不用再开下去了。 杨愔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要离开朝堂了。 崔季舒说得果然没错。 “杨宰辅,你觉得呢?” 李祖娥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老臣年事已高,请乞骸骨。老臣不在这庙堂之上,想必那些流言蜚语,也会自信消散。” 杨愔意味深长的看了高伯逸一眼,随即低下头,摘下头上的梁冠(官帽的一种),放到地上。 这就是当场至仕了! 包括高伯逸在内,太极殿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杨愔居然如此决绝! 某人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连环套,什么借力打力,什么借刀杀人,什么步步为营,结果全都用不上了! 李祖娥坐在幕帘后面,也是吓得俏脸煞白。主要是,这一幕她跟高伯逸没有推演过!此刻顿时手足无措! 要知道,一个宰辅辞官,可是震撼朝堂的大事,绝不是你点点头,这件事就完结了的。就连高伯逸都没能料到杨愔会这么干脆,李祖娥又如何能料到呢? “太后,草民身子有些不适,可否回家歇着呢?” 杨愔拱手问道。 “杨……先生自去便是,哀家没有意见。” 李祖娥带着一丝紧张说道。今天可以说是她当太后以来,表现得最差的一天,没有之一。 杨愔拜谢后,从容的转身离去,看得在场的文武朝臣们一阵阵的错愣。 “太后,微臣有一言想说。” 高伯逸站出来,对李祖娥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宰辅至仕,兹事体大。今日朝中无宰辅,商议任何大事,都缺乏权威性。所以微臣建议,今日暂停朝会,等宰辅至仕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召开朝会。 到时候无论宰辅还是不是杨愔,都无损朝廷的权威。” 高伯逸这番话入情入理,立场很正,无论有没有其他心思的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想法。毕竟,谁是新宰辅,是杨愔,还是其他什么人,对他们来说,并没有直接关系。 然而对朝廷,对李祖娥,对高伯逸来说,关系就很大了。这甚至涉及到今年几年的政治走向。 “诸位爱卿,哀家觉得楚王的建议甚好,你们觉得如何。” 李祖娥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追问道。 “臣并无异议。” 众人稀稀拉拉的答道,总算没有在里面听到反对的声音。 “如此甚好,那么今日退朝吧。” 一声令下,太监喊了一句“退朝”,李祖娥先行离去,留下了一群懵逼的朝臣,面面相觑。至于冯子琮,早就如死狗一般被大殿内的卫士拖走,不知所踪了。 …… 已经入夜,杨府的书房里,杨愔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喝闷酒。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年代,一个男人最私密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是卧室! 读书人最私密的地方在书房。 跟老婆说一句“我在书房读书”,把门一锁,就是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私密空间。 无论是看什么书,做什么事情,都没人打扰。 杨愔在书架上找到一个册子,上面的文章,都是他亲自抄写的。 每次高伯逸给高洋的策论,后者转交给杨愔以后,杨愔都会抄录到这个册子里。这里包含了很多高伯逸所独有的“治国思路”。 常常会让杨愔感觉惊叹。 手腕是比较稚嫩,然而思想却异常深邃,杨愔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自愧不如的感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圣贤真是诚不我欺啊。” 杨愔感慨的叹息了一句。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杨愔看到策略上的一句话,愣神了好半天。这是高伯逸写到策略里的一句话,从前一晃而过就过去了,他也没有去多想。今日看到这句,才感觉如五雷轰顶,仿佛真相大白。 杨愔一直都认为看不透高伯逸。 你说这人是个玩弄权术一直往上爬的吧,他又不完全是这样。 可是这个人呢,跟他和崔季舒等人又完全不同,他完全不会忠诚于什么人,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是很多危险的想法。 记得有一次高伯逸跟高洋一起喝酒的时候,似乎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在高伯逸的眼中,已然是看不起任何人。 他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尊敬你,但在内心里,却未必看得上你。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年轻貌美的女子傍上只有钱财在手的垂暮老人,如果你没钱,那么在这名女子眼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高伯逸会不会认为,如果没有宰辅这张皮,他杨某人就什么都不是呢? 杨愔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 他自嘲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今天这出戏,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高伯逸逼自己走人罢了。这一幕当然是小试牛刀,伤不到自己,可是后面那些招数,绝对会逐渐加码! 杨愔虽然是第一次体会高伯逸的招数,可是在此之前,他冷眼旁观之下,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套路。 政治,果然是血淋淋的啊。此时此刻杨愔也有点后悔没有听崔季舒的话。 如果上次朝会的时候,一开始自己就以身体不好为由乞骸骨,倒是可以免去今日之辱。当然,如果今天赖着不走,那么下次朝会,自己恐怕就会非常狼狈的离开。 做人难,做宰辅更难,做齐国的宰辅难上加难! “阿郎,高都督来了,就在大门外面。” 书房外传来老婆高氏的声音,颇为忧虑。 “行了,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杨愔不耐烦的说道,连身子都,懒得挪动一下,更别说上去迎接了。 如今他已经至仕,不用去想着怎么跟高伯逸打交道了,自然也不想理会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兔崽子。 很快,一身棉袄的高伯逸,就进入到杨愔的书房里,四处打量,最后坐到这位胖乎乎的“前宰辅”面前。 “你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么?可惜啊,老夫已经想明白了,随你便吧,无所谓了。” 杨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想,起身在书房的某个抽屉里拿了个花里胡哨的酒杯,放到高伯逸面前,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当年先帝(高洋)送给我的,据说来自大秦(古罗马),不过我从未用过。” 杨愔感慨的说道。 杯子是比现代高脚杯要短一些的“高脚杯”,看上去是银色的,也很可能是银质地。和齐国常见的花纹酒杯不一样的是,这个酒杯上刻着浮雕。 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坐在一个同样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似乎还有一排没穿衣服的女人,站在这男人身前“等待挑选”。 这很有可能是大秦的奴隶主在挑选美丽女奴侍寝的画面。 果然,这确实很符合高洋的审美!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吐槽。 不过杯子里的酒可不能喝,这辈子是银铅合金制成的,用长了时间以后,会变傻的!古罗马的衰落,与贵族长期和广泛使用这种杯子大量饮酒不无关系。 当然,只是个次要因素。 “先生现在是不是还在怨我?” 高伯逸诚恳的问道。 他并没有虚伪的说今日朝会的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如果那样的话,就是在把杨愔当傻子了。 涵养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戏弄。 “怨恨倒是谈不上。老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倒是没有想过会这么早。” 杨愔轻叹一声道:“如今老夫已经至仕,你想对我说什么?解释一下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 “杨先生,您知道先帝驾崩之前的弥留之际,对我说了什么吗?” 高伯逸轻声问道。 还有这事? 杨愔一愣,他也是第一次听高伯逸说起高洋临死之前提起的事情。 “不知道,老夫也是第一次听说。” “先帝说,他一手缔造的齐国,绝不能垮在后人手里。这偌大的江山,谁能将其发扬光大,那么它就是谁的。” 嗯?有这种事? 杨愔觉得很不可思议,高洋这拱手将齐国让给外人的想法,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让给高演不好么? 想到这里,杨愔回忆起高洋平日里乖张的性格和高傲的心气,又有些黯然。 这样的人,断然没有把江山心安理得的交给闭着眼睛就能得到他所有一切的人!老子辛辛苦苦才有今日局面,你就想等老子死后照单全收? 凭什么? 联想起赵郡李氏对高伯逸的鼎力支持,杨愔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赵郡李氏不去支持外甥高潜,而要支持女婿高伯逸了。 百战成王者,必定远胜生而为王之辈。哪怕是亲戚,也没必要把家族给一个黄口小儿陪葬。高洋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管他呢,老子死后洪水滔天,你们慢慢玩吧,不奉陪了! “先帝临终前,告诉了我十二尊大金佛的位置。如今大齐开发银行里发行的票据,都是以此为根基发行的。” 高伯逸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有这种事?” 杨愔脱口而出道。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为一国宰辅,居然连邺城里的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杨先生,今日那封信,全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呢,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话?” “去扬州养老,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杨先生觉得如何呢?”
第1256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完)
“去扬州?” 听到高伯逸的话,杨愔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 “老夫在邺城无官一身轻,也不会碍着你的事情吧?” 杨愔有些不悦的说道。自己已经退让了,已经都不在官场了,他高某人还想怎么样?莫非连邺城都待不得了? “不不不,杨先生,其实吧,我是想您过去总览淮南的政务。下次朝会,我就会提议设立一个新职务,行台总务,并建立淮南行台,总部在扬州,跟王琳镇守的寿春正好错开。 您就会是淮南行台的第一任总务,总览淮南各州郡的政务……也包括,总部位于扬州的南河泊司。” 高伯逸解释了半天,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让杨愔坐镇淮南! “让老夫不辞官么?” 杨愔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问道:“老夫想知道原因。” “如果说粗浅点的原因,就是淮南必须要一个有资历有能力有声望的人才能镇得住场子。” 高伯逸平静的解释道。 杨愔微微摆了摆手揶揄道:“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你可以回去了,老夫就想在邺城养老。” “我在筹备灭周,所以,淮南不能乱!杨老先生的担子,不仅不比当宰辅要轻松,反而会面对很多问题。” 高伯逸沉声说道。 灭周! 这个词,杨愔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了。上次的时候,还是高欢打算带二十万大军从晋阳出发平推关中!结果惨败! 那一战捧出了个西魏战神韦孝宽。 还有“东魏歌神”斛律金。 还有玉璧城下的累累白骨。 其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现在高伯逸已经积蓄够了力量,打算灭周了么? 杨愔心转如电,已经明白了高伯逸的野心和打算做的事情。 灭周,威望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地步,齐国国人只知道神勇无敌的灭国战神高伯逸,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儿皇帝是谁。 之后,水到渠成,一切再无阻碍。 携灭国之威登基,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所遇到的阻力也会最小。 “宋钦道不是你的亲信么,他去淮南也是一样的。” 杨愔有气无力的说道,懒得跟高伯逸哔哔了。 “杨先生,当初先帝制定了一个免赋税的政策,免除淮南十年赋税,这个提议,是您提出来的吧?” 高伯逸问了一个让杨愔很尴尬的问题。 免税,确实是稳住新占领区的最佳策略。当年高洋雄心勃勃的从梁国手里夺得了重要的两淮之地,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安定和守住这块地方。 所以高洋最先就找杨愔问策。 杨愔给高洋开出的药方就是,免赋税十年,先暂时稳住这里再说。只要能争取十年时间,那么到时候这里的环境就会很不一样。 从谏如流的高洋,听取了这个策略,目前来看,北齐的两淮之地十分安定,无论是梁国的遗老遗少,还是陈国,都拿这些地方没办法。 当地人根本不鸟他们。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不管你说得封侯拜相多么诱人,也比不上我这里免税的策略香! 不交税啊,那在古代可是真香! 然而,不到十年,高洋就死了,如今,正好是这项政策所颁布的第十个年头。也就是说,今年过了以后,北齐朝廷就要找两淮的各个阶层收税了!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在那些享受了十年免税政策的人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能免十年,那么我们闹一闹,你们收税的力度会不会减轻一点,甚至把免税期延长一些呢? 既然在收税这件事上,底层的民众也是“受害者”,那么我们鼓动一下,是不是就可以形成一股极为强大且团结的力量呢? 永远都不要低估人性的基本规则,高伯逸就是这么认为的。 今年过去之后,到了夏收以后,根据高洋在位时颁布的“两税法”(高伯逸的手笔),夏收就要开始。 也就是说,两淮的乱子,半年后就会爆发,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在这件事上,北齐中枢是不能怂的!绝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这是原则问题。如果怂了,那么以后税收会更不好收,并且这是在鼓动齐国其他地区一起抗税! 所以说,王琳去了,在军事上能保证不出乱子,但是他一定没办法对付税收的事情。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有威望而且顶用的文官出头来处理。 北齐还有哪位文官比杨愔资历更老,更有才华,更“顶用”? 人家是当过宰辅的人好吧! 有这尊大神在扬州罩着,高伯逸就不必担心北齐的“银库”扬州出问题。更何况,杨愔是世家中人,跟世家也更好说话一些。 至于宋钦道为什么不行,那是因为高伯逸觉得他的心机是足够了,可办事能力跟才华却不够把事情办好。 作为一个上位者,你要全盘去考虑所有问题,不能说只看谁忠心,就把重要任务交给他。炮党的空一格,就经常犯这种错误。 “坐镇淮南么?你倒是很相信老夫啊,你就不怕老夫和某些人沆瀣一气?” 杨愔笑着问道,面色好看了许多。 “杨先生当年,据说很受葛荣的器重。如果杨先生想的话,当时作为葛荣麾下第一人,恐怕都能胜任,可是先生为什么不接受葛荣的好意呢?” 那个时候,葛荣实力极为强大,麾下数十万人。而他被尔朱荣击败,具有极大的偶然性。或者说,葛荣会失败,表面上看,只是因为那一次他“有点飘”。 实际上,除了尔朱荣等少数人以外,当时绝大部分人都是看好葛荣席卷北魏的。 然而,这绝大部分人里面,却不包括跟葛荣有过很多次近距离接触的杨愔。 你想啊,杨愔宁可为高洋出死力,都不愿意为葛荣拔一根毛,可见他对葛荣这个人,不仅看得通透,而且极为失望。 “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为了权势往上爬,总要去做一点事情。” 杨愔轻叹一声道:“你让老夫考虑一下再说吧。”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对了,有句话,一定要对先生说。” 高伯逸郑重的给杨愔行了一礼说道:“先生对我有恩,哪怕沧海桑田,我从未想过要加害先生。 邺城将来会成为一个是非之地,先生离开这里去淮南,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高伯逸诚恳的说道。 杨愔微微点头,一言不发,最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高伯逸快滚。 …… 长安城的宰相府里,哪怕快深夜了,杨坚也在办公,处理文案。 关中地区干旱,由于地下水位下降,很多水井里已经没水出来了,需要在其他的地方打井。关中并非所有地方都如同长安一样,被各种河流环绕的。 井水对于解决干旱问题,十分重要。这项任务,宇文邕交给了杨坚。而杨坚则需要参考各种资料,选择打井的地点,然后派出专业队伍去办这件事。 老实说,难度还是有点大的。 正在这时,丞相府里的一个文案,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杨坚耳边低声道:“宰辅大人,齐王殿下回来了,正在御书房跟陛下商量事情。宫里的人已经在门外,要您一起去呢?” 他只是个传话的,事实上,丞相府门外,犊车都准备好了,就等杨坚赶紧的上车。 宇文宪回来了? 杨坚心中一沉,如果可以,他非常不希望自己卷入宇文邕与宇文宪兄弟之间的矛盾里面去。 然而,宇文邕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首诗据说是当年高伯逸写在摘星楼的柱子上的,宇文邕十分喜欢这座楼,可惜被宇文直一把火烧掉了。 杨坚觉得自己的心情,跟这首诗差不多。 “唉。” 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朝着门外而去。皇帝召唤,哪怕你现在在睡觉,也得立刻的滚过去。更别提现在自己只是在办公而已。 怀着忧郁的心情,杨坚坐在犊车里想起了很多事情。头上的绿帽,现在家中两个姓宇文的女人势同水火,一个生了儿子,母以子贵,一个是宇文邕的妹妹,刁蛮任性。 都不是好伺候的主。 “上司”宇文邕的状态似乎也不怎么好,自从出击洛阳惨败后,回来宇文邕就完全变了一个样似的,好像更阴郁了一些。 杨坚已经快要猜不透宇文邕到底整天想着什么。 犊车在皇宫门外停下,杨坚在侍卫的带领来到御书房,他看到面色平静的宇文宪,正看着紧紧捏着拳头的宇文邕,一言不发。 这气氛好像不太对头啊! “阿史那玉兹呢?你以为,她就是你的夫人而已么?” 宇文邕面沉如水的看着宇文宪,而后者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样,只是平静的低着头。 “玉兹落入汉江,尸骨无存,我亦是很痛心。” 宇文宪嘴上说痛心,不过脸上却毫无悔意。 “你不带她去襄阳,她如何会落水!” 宇文邕拍案而起,一把揪住宇文宪的衣领子!他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似乎下一秒就会掐死宇文宪。 后者依然是不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宇文邕。 “阿史那玉兹,她不仅仅是突厥的公主,她还是……木杆可汗支持我们的保障!为什么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看宇文宪的样子,阿史那玉兹绝对是被他藏到了某个地方,而不是真的死了。这一点,宇文邕作为跟宇文宪一起长大,十分熟悉他的“小伙伴”,非常清楚。 只是他没有证据! 如果阿史那玉兹失踪(这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那么,木杆可汗,极有可能会兴师问罪!到时候就有些麻烦了。 宇文邕觉得宇文宪的态度,是“不识大体”的一种表现。 “皇兄,我累了,想回去休息。玉兹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有能力把她藏起来,她就是掉汉江里落水了,尸骨无存。” 宇文宪像个复读机一样,把刚才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搞得宇文邕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罢了,你回去吧。” 宇文邕摆摆手,开始揉自己的眼角。现在已然不早了,可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油盐不进。等宇文宪走后,宇文邕让杨坚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阿史那玉兹被宇文宪藏起来了,朕非常确定!” 宇文邕有些神经质的凑近,看着杨坚的眼睛说道:“他的心思,变了,跟从前不同了,他在防着朕,你明白么?”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坚当然很明白。毕竟,宇文邕一死,宇文宪当皇帝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大!这时候,他还能相信宇文宪没有任何其他心思么? 杨坚扪心自问,若他是宇文宪,只怕也要盯着宇文邕的位置,跑不掉的。 他很明白宇文邕的忧虑,可是却不能说。 毕竟,杨坚现在的身份,其实也是相当敏感的,会撩拨宇文邕那脆弱的神经。 “其实,阿史那公主在哪里都没关系,毕竟,木杆可汗,需要咱们去牵制齐国,然后他们在幽州的日子就会比较好过。 假如阿史那公主不见了,这事情若是没有张扬,那么木杆可汗可能会吞下这口怒气。然而,此事若是泄露出去,恐怕陛下要真的再次迎娶一个突厥公主了。” 听到杨坚的一番分析,宇文邕微微点头,杨坚果然是很有能力啊,一口气就说道了最核心的问题。 突厥要利用北周牵制北齐,那至少不能周国过分的削弱,要不怎么抗衡北齐呢?随着齐国的强大,突厥人也会逐渐改变他们的立场,从有限度的中立,转为鼎力支持北周。 “府兵精锐消耗一空,朝中兵权在握的大佬,朕有些吃不准,所以还需要宇文宪去稳住他们。”宇文邕长叹一声,正色道:“杨卿家,朕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杨坚坐直了身体。 “齐国有什么破绽没有?朕感觉,高伯逸可能过两年就会讨伐我们,到时候要怎么办?” 杨坚忽然发现,此刻说这种话的宇文邕,看起来竟然……显得有点软弱!
第1257章 大佬的盛宴(上)
杨愔不当宰辅了,可是齐国却不能一天没有宰辅。于是,在高伯逸跟杨愔交谈后的第二天,朝会再次进行,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高伯逸提出了自己的人选。 李德林! 这个答案在众朝臣的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知道,此人作为高伯逸的心腹,当宰辅只是迟早。可是他们也没料到,居然可以早到这种地步? 有杨愔的例子在前,无人敢捋高伯逸虎须,弄一些幺蛾子出来。在众朝臣的瞩目下,李德林从太监手里接过相印,拜谢。 在接过相印的同时,他还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师,开封郡公,一系列虚职拉满,享受最一流朝臣所享受的待遇。 可以说是风光到了极点。 但李德林的上位,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赵郡李氏的人,北方世家中的一员。 哪怕他是旁支的旁支,血脉已经陌生到路人的程度。 这就是世家的厉害之处。只要你姓李,等你发达以后,你就可以是任何一个“李氏”的人,然后跟他们“李氏”达成合作与所谓共赢。 李德林的上位,比高伯逸身边的其他人上位,更能让世家信服。 这次朝会的重头戏,显然不是李德林,而是独孤信和王琳二人,要如何安置。就在这一刻,他们二人都还守候在宫门外,并未进入皇宫。 因为从名义上说,哪怕独孤信和王琳都已经归顺了齐国,可他们最多也只能算是边军将领。边军将领,无事不得离开驻地。就算入京述职,皇宫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需要有一个“被传唤”的步骤。 这也是朝廷中枢,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故意在摆谱,对边军将领保持一种威慑。 东汉末年,洛阳中枢的当权者,召董卓进京,绝对是一步坏棋中的坏棋,彻底向地方半割据势力暴露出自身的怯弱。 成为乱世大厦垮塌的重要一步。 现在邺城中枢朝廷的“拿捏”,实际上则是在尽力维护自身的权威。在这一点上,高伯逸跟河北世家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本末不能倒置,否则,国将不国! “太后,此番大破周军,王琳和独孤信等人,出力良多。若是不封赏,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若是王琳和独孤信出了死力,都无法得到封赏,试问将来还会有谁为我们做事呢?” 拿着一本奏折,高伯逸出列,向李祖娥提出了封赏王琳和独孤信的建议。 这下,可是让很多人都不爽了! 李德林爬的再高,好歹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而且还知根知底。 独孤信,之前在北周混的,资历足够老,跟邺城这边的老人,都有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琳更不得了,完全是个社团大佬啊! 独孤信麾下的兵马,好歹军纪可控。而王琳麾下的那些人,现在就是穿着制服的流民!王琳若是上位了,又会来分蛋糕,特别是他还会去淮南。 那边的钱,可是很多很多的。 王琳和他麾下那些穷怕了的“兄弟”,去了以后能老实么?想想也不可能啊。 “太后,二人虽然此番抗击周军浴血奋战,可是那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素在里面,他们能否成为可靠的臣子,还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所以微臣认为,封赏确实是必要的,不过也没必要给一些实在的官职,把俸禄,虚职往足了给,再封赏一些田宅就行了。” 高伯逸话说完,身后就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说得极为连贯,很显然早已打好了腹稿。 这个家伙是谁? 听着陌生的声音,高伯逸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站出来说话的人一眼。 燕子献! 这个人可不简单。以前,都是高欢身边的人,跑到宇文泰那边去,比如说高欢的女婿司马消难就想跑路,结果被高伯逸到洛阳后搞死了。 而燕子献这个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原来是在宇文泰任典签(文书的一种,比较重要,负责一般性日常事务的签字盖章),后来却跑到高欢这边,并且受到了高欢的重用。 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他不是很受高洋待见,并没有像重要杨愔一样去重用他。不过他的作用可不能小觑,因为他是高洋与娄昭君之间的一道桥梁! 很显然,娄昭君是完全不待见杨愔的。 作为亲女婿,杨愔在娄昭君那边却是说不上话。 可是燕子献不一样,他在娄昭君那边说得上话,又被高洋所信任(只是信任而已,并不倚重)。 此人在北齐朝政背后起到的作用,只怕还在杨愔之上。 而当高洋死了以后,燕子献的作用迅速降低,日益的边缘化,想想也知道,对方心中是很有些不甘的。 只不过形势比人强,燕子献拿高伯逸没有办法而已。他又不是高氏一族的死忠,自然不会跟着高孝珩他们那帮人陪葬。 同时他也跟高伯逸和高伯逸麾下党羽没什么往来,不是一路人。所以现在的地位越发尴尬。 在外面打了半年的仗,高伯逸都差点不记得邺城有这么一号人物了,没想到今日对方会第一个跳出来。 怎么说呢,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燕子献是在胡搅蛮缠。 但是,很多人心里却十分期待,希望王琳和独孤信,受到的封赏少一些,最好是跟燕子献建议的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缓缓再说。 饼就那么大,吃的人多了,每个人吃到嘴里的就少了,这是个很直观的数学题。 “楚王,燕侍中的话,你怎么看?” 幕帘后面的李祖娥问道,声音波澜不惊,跟往日没有任何差别。 “太后,微臣想问燕侍中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高伯逸从容的转过身,对着燕子献行了一礼。而燕子献见到高伯逸如此客气,也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礼,非常正式。 朝堂上的交锋,不是街叫的斗殴,看谁力气大,更不是路边的吵嚷,看谁嗓门更大。 这里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却又不是完全靠“道理”,当一个人明白这里的游戏规则时,却已然深入其中,再也无法脱离。 “燕侍中,我问你,齐国的存在,是要偏安一隅的混下去,还是在陛下和太后的带领下,横扫**,席卷天下,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高伯逸微微昂着头,毫不示弱的跟燕子献对视,不怒自威。 这个问题问得很深刻,也很尖锐。他直接指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重大问题: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你是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还是想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如果在别的地方,燕子献可以很轻松的怼回去:你管老子想做什么?老子就是想当咸鱼,那些国家大事,你们这些野心家操心就行了。 可是在太极殿这样的庄重场合,他却完全不能这样回答。 如果说了,不仅会被史书记录下来遗臭万年,还会成为邺城乃至齐国各个阶层的笑柄。 连几百年的前的苻坚都知道“**归一,天下一统”,莫非你还不如一个古人? 嗯,还是个胡人! 燕子献这样一开口,估计立马就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跟他划清界限。 你自己想当咸鱼可以,但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更不要代表别人! “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微臣只是说……” 燕子献顾左右而言他,却听到高伯逸平静而坚定的问道:“燕侍中,你不要说远了,我就是想问你,齐国是要混下去偏安一隅,还是要在陛下和太后的带领下统一天下。 你只要回到是要学当年的晋国(东晋)一样偏安,还是要学秦始皇一样,结束乱世?” 高伯逸目光灼灼的看着燕子献问道,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令后者无法回避! “我们当然不能学晋国一样混日子。” 燕子献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伯逸微微点头道:“你看,我跟你之间,还是很有共识的。” 他转过身,拱手对着前方幕帘后面的李祖娥行礼,继续说道:“太后,燕侍中亦是赞同在下的看法。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朝堂诸公,能站在这里参政议政,一方面,我们比普通人能力大,他们在地里刨食就行了,不需要想太多的事情。 可是我们却不行,我们站在了这里,就不能一直混下去。国家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乱世之中,你不想着天下一统,不去努力,那么,迟早会成为他国的垫脚石。 这一点,我想朝堂诸公应该都有共识了。”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面前众多的朝臣说道:“有哪位不赞同本王说的,可以站出来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虽然本王麾下兵马数万,但那都是朝廷的,是国家的,不是属于我高伯逸的。没有兵符,在下亦是无法调动他们。 我们现在在这太极殿里只讲道理,不讲武力。请诸位不要因为在下手握重兵而放弃自己的职责,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畅所欲言。” 他话说完,大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朝臣站出来反对。 “太后您看,朝堂诸公们都是人中俊杰,亦是有为国为民的责任感。” 高伯逸笑着说道。 “楚王所言甚是,请继续说下去。” “是,太后。” 高伯逸再次转过身,目光从一个又一个大臣身上扫过,他深吸一口道:“有个词,叫做千金买骨。是的,王琳和独孤信,他们在齐国里毫无根基,诸位对他们亦是不熟悉。 可是,天下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们在看着,为齐国出过力的所谓外人,到头来会不会得到我们的接纳。如果我们只是敷衍一下,那么将来某个时候,他们就会对其他人说:看吧,以前独孤信和王琳都是出了死力什么也没得到。 现在齐国又是故技重施,你们还听他们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高伯逸看着出列的燕子献,不怀好意的问道:“燕侍中脑子没问题吧?” 不等对方回答,高伯逸就高声说道:“燕侍中的脑子当然没问题,天下人的脑子更是没有问题,眼睛雪亮雪亮的! 哪怕我们能蒙蔽他们一时,然而只要看到独孤信和王琳,他们就知道,我们上上下下都是一群过河拆桥的骗子! 试问,这样的朝廷,如何号令天下人?如何横扫**?如何令人信服?” 他朝前走了一步,盯着燕子献的脸上,咄咄逼人的问道:“燕侍中,如此,还不如回家洗洗睡,对不对?” “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燕子献仓促间行了一礼,急急忙忙的退回序列,模样十分狼狈。 连还口的勇气都没了! 真是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高伯逸心中顿时涌起“英雄落寞”“独孤求败”的那种空虚感。 “楚王言之有理,所以,你觉得,应该如何封赏独孤信跟王琳二人呢?” 李祖娥的语气比之前稍稍有了些色彩。 刚才那一刹那,她忽然感觉……高伯逸好帅啊! “微臣建议册封王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 并允许其都督十五州诸军事(即整个淮南与半个淮北),且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 高伯逸的话,仿佛石破天惊,吓得太极殿内的众多朝臣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大串的官职封赏,其实有很多都是虚的,比如开府仪同三司,XX郡公,侍中什么的,都是浮云。 侍中本来权力极大,可前提条件是,皇帝是一个强势皇帝! 而高潜是儿皇帝,侍中就等于是什么也不是了。至于在宫中行走,完全只有象征意义,王琳很快就会离开邺城去淮南,他难道把脚砍下来留在邺城里“行走”? 这些职务里面,最大的实职,就是“都督十五州军事”,简称淮南都督! 依靠这个职务,王琳可以节制北齐南面的各路州郡兵马,哪怕这些郡兵需要打仗的时候才能被组织起来办事,平日里只有一些最基本的骨架,维持县城治安。 答应了这个条件,就意味着,王琳有权力(但基本不会去做,除非谋反)去控制扬州的商路! 太极殿内的众多朝臣们,有种要心肌梗塞的感觉。只怕高伯逸提出对独孤信的任命后,他们就真的会心肌梗塞而死了。
第1258章 大佬的盛宴(中)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都督十五州诸军事,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这些或者是实职,或者是虚职,随便拿出来一个,砸到平头百姓身上,都足以砸死人了。 结果高伯逸居然就可以一口气全丢给王琳! 为了拉拢这个人,可谓是下了血本。邺城中枢朝臣无不惊骇,若是杨愔还是宰辅,估计要第一个跳出来跟高伯逸打擂台。 于私,王琳完全不是邺城中枢这一路的人!如果说独孤信在早年,跟北齐的很多老人都有些交情的话,那么王琳就是高伯逸凭着自己的交情生生拉进来的一个人! 王琳的底子,是南梁的“兵家”,这里的兵家可不是韩信他们信奉的那个,而是南梁地地道道的底层,世世代代都是当兵的,类似于明朝的卫所。 明朝的卫所有多不靠谱,血淋淋的事实为后人所知。王琳本来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多亏他姐姐是梁元帝萧绎(那时候还不是皇帝)的小妾,王琳得以有机会成为萧绎的护卫。 这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他的前半生,都在为南梁服务。跟侯景打,跟陈霸先打,跟西梁打,可以说稀里糊涂的混着。直到他入主襄阳之后,才算是渐渐蹚出一条路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在邺城里吃香喝辣的北齐中枢朝臣们有交集呢? 王琳获得如此多的殊荣,获得如此大的官职,他们当然会不爽! 然而正因为王琳是高伯逸带到邺城这个圈子里的,所以中枢朝臣们谁不给王琳面子,其实也是间接的给高伯逸脸色看。 而高伯逸这个人,平时的时候看起来很大方,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是很记仇也很小气的!甚至可以说是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本王的话讲完了,谁支持,谁反对?反对的人,请站出来,说出你的看法。” 高伯逸在对幕帘后面的李祖娥行了一礼后,转过身面对众朝臣,换来的是一片沉默。当然不会有人那么傻乎乎的在这种场合跟高伯逸硬顶,只不过,有时候沉默的本身就是某种态度。 唉! 高伯逸心中无声叹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莫非,这些人都在站在第一层,而自己是站在第五层的么? 其实能站在这太极殿开朝会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又怎么可能会有蠢人呢?蠢人早就坟头长草了。 只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时候,一件事情明明对国家有好处,明明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然而若是单单对自己有害处的话,恐怕大多数人也会装作看不见这件事。 人性的规则就是这样死板。 “太后,微臣觉得,高都督说得很对,千金买骨这种事情,硬是要得。齐国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我们的胸怀可以容纳其他人,更不要说是为我们出过力的人。 微臣鼎力支持高都督!” 吏部尚书宋钦道站了出来,还不动声色的给高伯逸使了个眼色。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又一个狗腿子跳出来了,一时间,赞同授予王琳官职的人,似乎很有一些,至少从气势上看,还像是那么回事。 高伯逸无声的看着自己的党羽“上蹿下跳”,一个个都站出来支持自己,板着的脸渐渐舒展开来。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刚才好说歹说的,就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支持自己,非得按政治的规则来玩,一点意思也没有!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冷笑,搞掉了杨愔,北方世家这波人,只要不是屠刀放在他们脖子上,最后他们都会妥协的。 只要反对的人没有牵头的,那么自己在朝堂上则会一呼百应,又有神策军这张正打反打都好用的牌,谁敢捋自己虎须? 你不反对,那你就是赞同了,我就是要强吃,硬吃!有本事你搞我啊! “楚王说得颇有道理,哀家也觉得,不厚赏王琳,不足以树立榜样。李德林,你已经接了相印,今日所有人都在,哀家已经下旨,你来拟旨吧。” 高洋在的时候,为什么“侍中”这个职务很牛逼呢?因为侍中有给皇帝拟旨的权力!拟旨完了以后,可以绕过尚书令,给全国下旨! 也就是说,皇帝可以“越级”传达自己的意志。那么作为给皇帝起草圣旨的人,权力就非常大了,理论上,还可以将皇帝的旨意驳回!或者“留中不发”。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权力,实际上,没有哪个侍中敢这么搞。真要这么做,那就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李祖娥刚刚的那一番话,都是高伯逸告诉她说的,两人事先就已经准备好应对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下,将承诺给王琳的东西兑现! 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明白,那么圣旨流传到邺城文官系统里面,再出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会多多少东西,少多少东西了! 听到李祖娥这么说,太极殿内不少人都面色微变,却又不敢造次。这个时候若是跳出来,出了太极殿,就会被高伯逸死死记在脑子里,回头就来清算! 玛德,大意了!真没有想到,高伯逸还有李祖娥这张王牌! “宫人呢?拿文房四宝来,李(德林)宰辅要拟旨了,你们愣着做什么?” 高伯逸一脸不悦的对站在太极殿旁的小太监说道。 很快,笔墨找来,桌案椅子一样不少,李德林挥墨如雨,一气呵成。高伯逸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人,圣旨上的内容,跟他刚才说的一样不少。 “把圣旨送过去,让太后看一下。” 高伯逸轻声对站在李德林身边观摩的小太监说道。 …… 邺南城皇宫外,王琳和他的亲信部下陆纳,潘忠,站在一旁,谁也没有说话。宫门外站着的两个卫士,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们。 虽说是无意,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异常的傲慢。 气得陆纳几次想骂娘。 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一处,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同样在等候。不过他们的神态,看起来比王琳他们要从容太多了。 这年头,最稳固的关系,除了红果果的利益外,就是姻亲关系!独孤信的四女,跟高伯逸是那种关系,二人还有一个儿子高承渊。 至于不能曝光的独孤伽罗,跟高伯逸亦是有一子高承广。 独孤信怕啥! 他难道会怕李祖娥母子这对孤儿寡母? 他难道会怕邺城中枢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 他怕的唯有高伯逸一人而已。 高伯逸是什么态度,决定了自己在齐国的地位。在这件事上,独孤信异常自信!不仅如此,将来高伯逸称帝了,自己的外孙,未必不能争一下太子! 高伯逸看得远,独孤信亦是看得远。 别看关中现在都是宇文氏的天下,等哪天神策军攻入关中,拿下长安,哪里还有宇文氏什么事情! 到时候,关中的那些人,需要寻找新的靠山。 他独孤信不就是最大的一个靠山么? 对于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的人来说,独孤信已经没有权势上的追求了,或者说,他追求权势,是为了家族,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长安长大的儿子里面没有成气候的,反而是自己丢在邺城的独孤罗,进步很快,沉稳有度。 不过独孤罗的能力,也不足以支撑独孤家。 他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正如李祖升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一样。 等天下一统的时候,独孤家,就会是关中那些世家的旗帜! 王琳可能会很担心,高伯逸当初的承诺会不会兑现。然而是独孤信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也懒得跑过去跟王琳搭腔。 今后的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他都已经看到了。今后投靠齐国的人会越来越多,高伯逸也会慢慢的侵蚀高氏一族的权势。 从内到外。 等灭周之日,就是称帝之时。 到时候四娘子会被封为贵妃,高承渊也会有争太子的资格。接下来就是灭掉陈国,天下一统。到时候,联合关中那些世家,把高承渊送上太子的位置。 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一时间,独孤信想到了很远很远。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绯色宫服的太监走到门口,对着王琳等,拿出一卷黄色的帛书,高声念到:“宣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都督十五州诸军事,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的王都督进(太极)殿议事!” 王琳愣住了,陆纳傻了,潘忠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而站在不远处的独孤信,则是满脸不可思议。 王琳居然封了这么大的官职!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 高伯逸这么做,是要千金买骨,还是要……卸磨杀驴? 一时间,独孤信想到了很多。然而,最让他在意的是,王琳的官职和封赏都出来了,那自己的呢? 这时,只见这位太监和颜悦色的对已经呆滞的王琳说道:“王都督,请吧。此等封赏荣耀,自齐国建立以来,也是头一回呢。” 他这句话把王琳拉回了现实,其实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他也没有多么在意,只不过,那句“都督十五州诸军事”,不断在脑子里回荡。 乖乖啊,这个官职,几乎是等于要“裂土封王”了。王琳之前也想过高伯逸到底会怎么封赏自己,甚至对方翻脸不认人,或者表面笑呵呵,背地里耍无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高伯逸这么实诚啊!这么大的封赏,完全是出乎意料啊。或者说自王琳以下,哪怕对他最忠心的陆纳,也没有料到北齐中枢会如此大方。 一时间,王琳都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主公,快进宫啊。” 陆纳在王琳耳边不动声色的小声说道。 “哦哦,好的好的,你们就站在此地,我去去就回。” 王琳僵硬的面部变得柔和,露出一丝笑容来。不管这事到底有什么蹊跷,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对自己没有坏处? 跟着那位绯色宫服的太监,王琳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之后。陆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潘忠说道:“你现在就去邺城外的营地,然后……” 他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却见潘忠吓得面如土色。 “你疯了!主公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的!” 潘忠压低声音嘶吼道。 他觉得陆纳已经疯了,不可理喻! “当年的事情,你或许已经忘了,但是我却还记得很清楚。你做不做,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亲自去!” 看到陆纳这么坚决,潘忠想了想,微微点头道:“也行吧,我去就我去。” “做得自然点,别见血!” 陆纳忍不住提醒道。 “不用你提醒我!” 潘忠没好气说道,大摇大摆的走了。他刚才心中确实有挣扎,然而,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 独孤信看到邺南城皇宫门前的这一幕,心中又是羡慕,又有些不是滋味。他等啊等啊,那个绯色宫服的太监进入皇宫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就这? 这就没了? 自己的封赏呢? 在虎牢关浴血奋战,韩擒虎身上都留下几十处刀伤,就一笔带过了? 独孤信看着安静的宫门发呆,心中很不是滋味! 相比较而言,王琳这厮才是“后娘养的”吧?为什么后娘养的有糖吃,自己这个“亲妈生的”,却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独孤信侧过头,发现韩擒虎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好像是在说:你刚才的自信满满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的封赏还没有来? 一时间,独孤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放心,我们在洛阳之战中出了死力的,如果齐国中枢不封赏的话,那也太……” 说到这里,独孤信突然有些语塞。 对哦,好像并不能把高伯逸怎么样,更没法把齐国中枢怎么样。 “咳咳,我们……就在此等候吧。” 独孤信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说道。
第1259章 大佬的盛宴(下)
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顶着寒风,在邺南城皇宫门前等候。 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有人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进去的王琳! 王琳本就身材修长(后世根据史料推测,身高不会低于一米八),器宇轩昂。此刻他脸上红光满面,得意与兴奋难以掩饰,哪怕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刚刚进去这一下,应该是得到了极大殊荣。 以及地位财富。 否则王琳何许人也?他当初跟着梁元帝萧绎征战南北不说,一直都是独自领军,王僧辩都镇压不住。后面自己打着梁国的旗号左右逢源,一方诸侯的存在。 能让王琳兴奋得意的东西,定然不会普通。 独孤信有心想去跟王琳套套近乎,想了想,脚跟却像是长在地上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以现在的立场说,他跟王琳,都算是北齐的“外围藩镇”,此刻入京“述职”而已。两人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可是,高伯逸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外孙! 以事物动态发展的眼光来看,他跟王琳,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现在不过是王琳先得到厚赏而已。独孤信觉得自己现在凑过去,貌似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嗯,就是感觉有些自降身价。 似乎察觉到独孤信的目光,王琳朝着他看过来,持续了几秒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他的随从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直接走了! 这特么的……独孤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要说奇耻大辱吧,那也算不上。他几十年戎马生涯,参政议政也有,刀光剑影也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现在只不过是稍稍有些冷落而已,嗯,他完全承受得住,完全没问题的。 “独孤将军……他们为什么还不叫我们进去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独孤信身边的韩擒虎疑惑的问道。 之前见到高伯逸的时候,对方都是和颜悦色的,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意,哪怕一点苗头也没有。现在连王琳都得到封赏了,居然把他们二人丢在这里。 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眼中得到答案。 沉闷的等待还在继续,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邺南城皇宫门前的大鼓,忽然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独孤信心头。 此刻他的心情,是失落中又带着期盼。想看到高伯逸出来,然后揪住这个不讲信誉的家伙,质问他,为何把自己这些人“骗”到邺城来,却又不给个说法。 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中枢朝臣走了出来,面色凝重。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往前走,并未跟身边的同僚说话,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很快,独孤信在这些人里面终于看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年轻人。 李德林! 讨伐晋阳鲜卑的时候,独孤信跟李德林多有接触,知道这个人沉稳有大略,不是个愣头青,而且做人很有眼色。 韩擒虎人高马大,站在宫门外很扎眼,李德林走出来的时候,也一眼就看到了他跟一旁等候的独孤信。于是李德林带着微笑走了过来,对着独孤信等人行了一礼,神态甚为恭敬。 这让独孤信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至少,打过交道的人,对自己并未产生倨傲的情绪,那么说明目前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大事发生,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今日并未传唤独孤将军,将军何以在此等候?” 李德林好奇的问道。 独孤信这才想起来,好像高伯逸并没有说今日会传唤自己上朝!他只是自以为会有机会进太极殿,受到封赏,才在这里等着的。 同时,独孤信也对王琳为什么会出现在邺南城皇宫门口有了几分明悟。 很有可能,是高伯逸提前跟王琳打了招呼,所以这厮才会在门口候着的。这样看起来,自己跟韩擒虎,完全就是在丢人现眼啊! 独孤信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今日就在家里睡觉得了,何必瞎折腾呢?瞧这寒风刺骨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独孤信的心思,李德林拱手行礼,客套了几句。 “对了,高都督今日有事要跟太后商议,独孤将军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若先回府吧。高都督肯定会知道您今日等候在邺南城皇宫外的。” 说完这句话,李德林就飘然而去。 “独孤将军……我们要不先回去?” 韩擒虎试探问道。 独孤信黑着脸点点头,满腹心事,一肚子牢骚不知道要跟谁去说。 显然不会是韩擒虎这个愣头青。 …… 邺城郊外,王琳军有一个千人的精干队伍在此驻扎,名义上是保护王琳的安全,实际上,也是王琳向邺城朝廷中枢展示肌肉。 不过很明显,他之前想得有点多,种种迹象表明,高伯逸乃至北齐能说得上话的统治者,似乎并没有想收拾他跟他麾下那些兄弟。 有可能对方想得更远,但是暂时看来,对自己应该没有坏处。王琳就是这么认为的。 “主公,这会不会是齐国中枢的缓兵之计?等我们去了淮南以后,再收拾我们?” 陆纳疑惑的问道。 他是对王琳最忠心的人,没有之一。为了王琳,他可以反叛任何人。在陆纳看来,齐国朝堂有点太过于客气了。 或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高都督以诚待我,放心便是。” 王琳轻抚长须,略有得色的说道。今日北齐朝廷对自己的任命,不仅仅是一种信任和利用,更多的则是一种尊重。 或者叫看得起。 别人只有在了解你并欣赏你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会看得起你,这是必然的规则,没什么好说的。 “主公……卑职只是觉得,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简单。” 陆纳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任何的套路,在发动之前,不会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如果高伯逸想收拾王琳,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或许,齐国就是想在淮南,按上一道保险吧。 王琳和他麾下那些人,对于两淮人来说,不是外来户,相反,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子弟兵”。 高伯逸为什么这么安排,难道不怕王琳自立为王? 这些问题陆纳确有想过,只是心中没有答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朝着营地走去,聊的都是家乡风物,一时间,陆纳紧绷着的情绪也有些松动。如果大家能回淮南,能在寿春安定下来,落叶归根,自然是十分好! 正当两人来到营地门口的时候,只见潘忠神色慌张的从营地里跑了出来,一见到王琳,就直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少主今日想到漳河上滑冰,卑职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结果岸边的冰不结实,少主掉到冰窟里,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 晴天霹雳! 王琳愣住了,心中有一大堆的疑问,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第一个,王琳虽然对附近的水文地理不是很熟悉,却也知道漳河冬天貌似是不结冰的,“少主”要如何去河边滑冰? 第二个,这个所谓“少主”,到底是哪门子的家伙啊? 如果说自己是主公,那么“少主”,应该是自己的儿子才对。然而王琳却知道,自己的所有亲眷,现在都在邺城南面的安阳县居住。 她们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去淮南。 包括自己麾下大军的很多亲眷,也都在那里安置。 难道是夫人蔡氏带着儿子来了? 王琳心中一沉,想想有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如果儿子死了,以蔡氏这种毫无主见的女子,还能不跑出来见自己? 只怕早就哭得要死要活了吧? “你口中那个少主,到底是谁啊?” 王琳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记得,夫人蔡氏和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不在这里啊?” “啊,啊……” 潘忠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卑职一激动就忘记说了,少主就是萧庄啊!” 萧庄,南梁宗室,梁元帝萧绎之孙,今年十二岁! 叫他“少主”,似乎并无不可。如今在邺城郊外,叫萧庄为“陛下”,似乎非常不妥,而且有些打脸。 打王琳的脸,打高伯逸的脸,打北齐朝廷的脸,就为了讨好一个无权无势,连咸鱼都不如的小男孩,潘忠当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萧庄? 王琳从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自从入主襄阳以来,这个名字就渐渐的被自己淡忘,如今想起来,让人颇为感慨。 真要严格的说,高伯逸只是北齐的一位权臣而已,这个国家的皇帝,名叫高潜! 同样要严格的说,王琳则是已经灭亡的南梁所幸存的一位“权臣”,这个国家也有个名义上的皇帝,叫萧庄! 虽然没有任何人会将这个人当做是皇帝看待。 这一刻,王琳面色不断变幻,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将尸体收敛了厚葬吧,墓碑上不要刻字。” 如果刻字,以后可能会被人掘坟,这绝非是危言耸听。哪怕心里不愿意,王琳也只能接受萧庄因为“意外”而死的现实。 不过他心里却知道,萧庄这孩子,从小就在大军之中,早熟得很。他又怎么会狂妄到在漳河边滑冰呢? 更何况,来这里的路上,王琳是看到漳河水流淌的。 潘忠在撒谎,他跟萧庄的“意外身亡”,绝对有着莫大关系。只不过,潘忠平日里无甚主见,为人又很胆小自私,他还做不住这样的事情来。 最多算是个执行者而已。 王琳不动声色的瞥了身边的陆纳一眼,见对方似乎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瞬间了然。 在王琳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能够为他付出一切,无怨无悔的人,绝不是夫人蔡氏! 而是亲信长史陆纳! 萧庄活着对自己有什么害处,他死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王琳就心中了然。 潘忠去处理萧庄的遗体了,王琳和陆纳二人,来到温暖的帐篷里,相视无言。 “萧庄其实只是个孩子,你没有必要去痛下杀手。” 王琳没有说多余的话,更没有问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陆纳做的。他实在是太了解眼前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中年人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陆纳就是这样的人! “主公,高都督的态度虽然已经明朗了,可是,人心是会变的。萧庄,是一个隐藏的威胁,更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他死了,高都督会信任主公的人品和德行,有些事情,他不会过多干涉。 而萧庄不死,正因为相信主公的人品和德行,高都督却是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猜忌来。 到时候邺城若是有人推波助澜,主公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所以卑职宁可做坏人恶人,也不想将来主公进退维谷。” 陆纳掷地有声的说道。 没了萧庄,王琳复国就没了念想,那么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齐国的臣子。王琳并非侯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所以高伯逸可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他最大的自由和鼎力支持。 然而,若是萧庄不死,王琳就得一直举着“忠臣复国”的大旗,维持人设。那么,这样一个人,来到淮南,到底会不会裂土封王呢? 恐怕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会好好思虑一下这个问题。正因为这样,将来王琳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或许是难以想象的。 而这些,现在只要处理了萧庄这个麻烦,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何乐不为? 反正陆纳是感觉自己没做错。特别是今日王琳得到北齐朝廷中枢的大力封赏,那么根据“投桃报李”的原则,王琳也需要用某些动作来“表忠心”。 杀掉萧庄,就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一个。 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你先出去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琳带着疲惫和无奈摆摆手。 “那个……喏!” 陆纳本来还有话想说,却发现王琳并不是在生气,而是……露出了软弱的疲态。 他明白自己的做法伤害到了对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去安慰,毕竟,做了这件事,陆纳就没后悔过。 你都不认为是错的,如何去安慰当事人? 陆纳悄然退出营帐,王琳这才双手捂住脸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第1260章 政客的自我修养(上)
“爹,你怎么来了?” 深夜,听门房说独孤信到访,四娘子连忙披了身大氅就到院子里迎接。近日她也听说自己老爹可能会受到朝廷的封赏,所以特意没有请他一起住。 主要是为了避嫌。 一见面,四娘子就发现独孤信面色难看得吓人,几乎就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给我准备一间厢房,今晚在这里睡,明日就走。” 独孤信没好气的说道,懒得跟女儿多说。主要是,四娘子啥也不懂,这些事情说了等于白说,徒增烦恼而已。 “再准备一壶酒,几个小菜,送到厢房里。” 独孤信丢下这句话,就朝着四娘子卧房走去,他要去看看外孙高承渊。只有看到了外孙,他才会觉得心里一阵阵踏实。 “唉!” 高承渊此时已经睡着,口水流了一枕头的。独孤信看到熟睡的外孙,心情好了一些,似乎今日受到的屈辱,也不算什么了。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日子过下去就无甚滋味。只有生活有盼头,做事才有可能有动力。 你辛辛苦苦加班,帮老板实现财务自由,这种生活怎么可能会有滋味? “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四娘子来到独孤信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老实说,他们一家人能到今日,也是相当不容易。好多酸楚,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 独孤信可能也察觉到自己态度不是很好,僵硬的面部稍稍柔和了点。他对着四娘子微微点头道:“我去卧房了,等会把酒菜送过来就行了。” 言外之意就是,没事你别来烦我碰一鼻子灰。 一个人来到卧房,看到精致的酒壶和小菜,独孤信忍不住拿起白色又光洁的酒杯在手里把玩。到了齐国以后,不是在边镇,就是在打仗,他这也是第一次进邺城,体会这里的生活。 繁荣!比长安高出一个数量级的繁荣!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充满了活力。 “高洋确有治世之能,可惜死得早,为他人做嫁衣。” 独孤信轻叹一声,忽然感觉这个白色酒杯的手感有点不对劲。 很光滑,摸起来很舒服! “这只怕不是凡品啊。” 独孤信喃喃自语的说道,然后将四娘子叫到房间里,询问这一套酒壶和酒杯的事情。 “这个就是今天在邺城里买的啊,有什么不妥么?买的人很多呢!” 四娘子好奇问道,这点小事也能惊动老爹,她感觉今日回来以后,独孤信从上到下就不对劲! “没事,爹累了,你也早点睡吧。” 独孤信无力的摆摆手,四娘子“哦”了一声就离开了。白天带孩子已经很累了,如果不是独孤信来访,此时她都睡着了。 四娘子走后,独孤信有些玩味的将这一套酒壶和酒杯仔细观察了一番,露出了久违笑容。 “仓禀实则知礼节,百姓安居乐业以后,才会去追求更好的东西。” 从这一套酒壶,独孤信就想到了很多事情。这种东西,会不会卖到陈国,乃至突厥?当然,提倡节俭的宇文邕不会要这种东西,可是,关中的那些世家却未必不会要。 更别说因为贸易而大赚特赚的陈国了,甚至北面的突厥贵族,也有很大的需求。 齐国一直都粮草充沛,好像钱用不完一样,独孤信从这里看出了点门道。 “邺城里能买到,那就说明不是普通的东西。此消彼长之下,宇文邕还能撑多久?”独孤信很清楚,长安城里,普通人家,哪怕你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东西。 因为不能生产。 不能生产的东西,就只能靠外部输入,数量必然是有限的。如果是很好的东西,那么肯定就只能在权贵圈子里流传,你有钱也没辙,得有地位才行。 衣食住行,一个小小的酒杯都有如此大的进步,其他的东西,只怕是自己还未关注,但变化应该已经产生了。 比如棉被。 独孤信走到床边,摸了摸厚实的棉被,心中感慨,这玩意确实是好东西!这次对阵周军的时候,棉被就成为军需,大量下发给士卒御寒。 虽然数量不太够,普通士卒只能两人一床被子! 但是在战争持续的过程中,这玩意对士气的提升那是不言而喻的。晚上冷就睡不好,睡不好第二天就没精神,没精神就会士气低落,这是显而易见的。 “齐国一统天下,看来不会有什么悬念了。” 独孤信自言自语道。 这不能说是个坏消息,但是……若是齐国的利益自己一点都拿不到,那就是大大的坏消息了! 这等于是说自己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宴席,桌上全是自己喜欢的好菜,然而,却没有留给自己的位子! 这特么好不如不去呢! 越想越气的独孤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辣……但是好爽快! 喝得太急,独孤信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酒不对劲啊! 独孤信又倒了一杯,细细品味。 淡淡清香,没有酸涩。口味很淡很淡,但是……够辣够爽!有香无味,入口绵长,下肚后才觉得腹中有火焰在燃烧一般! “这酒真是不得了。” 独孤信感叹了一句。四娘子一向都是心大,这酒肯定不是什么馈赠的佳酿,应该就是外面能买到的一般好酒。 酿酒需要粮食,从这个角度看,起码齐国应该是不缺粮草的,独孤信心中越发苦涩。 “爹,阿郎……高都督来了。” 门外响起四娘子的带着激动的声音。 嗯? 独孤信心中一紧,刚想出门,站起身后又缓缓坐下。 “你让他来这里见我!” …… 谈事情自然是不能在卧房里,干净而没有一本书摆着的“书房”里,高伯逸和独孤信对坐于书案,面色平静。他们之间摆着一个酒壶,就是刚才独孤信喝过酒的那个。 “来,我敬岳父大人。” 高伯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微微皱眉。 这他喵的不是高湜开的酒坊里卖的“二锅头”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对于高氏皇族,高伯逸是采取了两种策略。对于嫡系和“有潜力”的旁系,不听话的旁系,一向都是阴搓搓的收拾,见缝插针。 对于听话的旁系,高伯逸可以让他们经营一些“产业”,让其富贵无忧。当然,名义上的权力还有,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酿酒作坊,就是高湜的产业之一。 “我听李德林说,岳父大人今日去了邺南城皇宫?” 高伯逸故作惊讶问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独孤信满肚子火气。他是弄不明白,高伯逸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呢? 如果说他真的蠢,又为什么会大肆封赏王琳呢? 独孤信已经听说了,齐国中枢给王琳的封赏,那真是……大得有些吓人,几乎快到“赏无可赏”的地步了! “哼,老夫只是去看看热闹罢了。” 独孤信冷哼一声说道,话语里的酸味,根本掩盖不住。 “岳父大人,有些话怎么说呢,重头戏,往往是在最后啊!”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嗯? 听到这话,独孤信瞬间就来劲了。 “愿闻其详。” 他眯着眼睛看着高伯逸,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似乎一直都没有看透。从知道这个人的第一天开始,似乎就是这样。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如今淮南的十年免税期,过完年后就到了。那时候,江淮民变几乎不需要怀疑,王琳和他麾下部众,正是要去稳定民心。 所以给王琳的封赏,不但不能小气,而且还要超规格的给。让两淮人都看看,齐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也是树立起一个榜样。” 这么解释,还有那么几分道理。独孤信微微点头,相信了这个说辞。高伯逸或许说话有不尽不实的地方,可是,对方现在在这里耐心解释,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妥协的态度。 既然有这个态度在,那一切就可以谈谈,独孤信觉得自己就没必要做鱼死网破的准备。 “老夫麾下还有许多人,他们都要谋一个出路,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独孤信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想问的,不过是独孤家应该何去何从罢了。最多加个韩擒虎。 “齐国乃是四战之地,幽州挨着突厥,两淮挨着陈国,西面周国虎视眈眈唯有东面靠海,稍稍可以喘息一下。” 看到高伯逸话没说完,独孤信没有打断,耐心等着对方的下文。 “齐国的心腹大患,唯有周国与突厥,其中又以周国为甚。两国边境中,还有一处要害位置,没有大将镇守,我打算让岳父大人带兵镇守此处。”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南阳?”独孤信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南阳,那里有许多不太好的回忆。 “不,是河东!” 丢了宜阳和弘农之后,周国南下通道被彻底堵死,想奔袭南阳不亚于痴人说梦。 “去河东?” 河东乃是东西要冲,地形复杂,典型的“山河表里”。这里齐国与周国的战线犬牙交错,经常变动。不过自从韦孝宽退回玉璧城,并放弃外围所有防线后,河东就完全被齐国所占据。 当然,韦孝宽缩回去了,不代表他就会一直当缩头乌龟。只要有机会,周军同样可以走河东一线。 到时候独孤信就会直面周军刀锋。 “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其实独孤信是希望留在邺城地区,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高伯逸本身就是“京畿大都督”,高洋没篡位前,也是“京畿大都督”,甚至高欢都当过这个职务。 成为邺城地区的守备,那无论是什么职务,都会跟“京畿大都督”相冲突。哪怕高伯逸不当这个都督,把职务让给自己,恐怕也会造成极大动荡。 “河东乃是要害之地,若是我今日就宣布此事,只怕会在引起群臣反对。这齐国毕竟不是我高伯逸的一人国度。 大鸣大放的封赏王琳,只是为了树立典型,一个王琳就足够了。至于岳父大人,年后无须召开朝会,任命就会悄悄的下来,该有的东西,一样不会少。”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番话简单点说,就是王琳只是面子拿得多,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名望卓著的人,还有“忠臣”人设。 而独孤信反叛出了周国,就不要那么高调了,多弄点里子,才是正道。那些虚名,就如同天上的浮云一样,过眼就散了。 “年后封赏?” 独孤信疑惑问道,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后世连发年终奖也会在年前发啊,谁会年后再发奖金? 这封赏不下来,大家还能过个好年? 看到独孤信似乎心中有疑问,高伯逸凑过去,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独孤信这才恍然大悟! “消息可靠么?” “很可靠,韦孝宽一直喜欢玩这种。” 独孤信微微点头,高伯逸的话很有道理,现在低调一点是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套路一下某些人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你去陪陪四娘子吧。”独孤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谁知道高伯逸却摇了摇头道:“做戏做全套,今日我不但不能在这里留宿,反而现在就要离开。岳父大人也要帮忙传达一下,将消息散播出去才好。 我与岳父大人失和,岳父大人恼羞成怒,外面的人这样认为才是最好。” 做戏做全套! 独孤信恍然大悟,看来高伯逸的野心很大,他的目光,始终都是灭周,始终都是为了齐国能够统一天下。 而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岳父大人请留步。” 独孤信都没有出房门,就被高伯逸止住了。一想到“做戏做全套”,独孤信觉得自己不出门,才是正常现象。 等高伯逸走后,他才关上房门,一个人在房间里缓慢踱步,回忆高伯逸所说的每一句话,越是回想,越是感觉高伯逸这个人很可怕。 或者叫令人敬畏。 走一步,准备三步,看着前面十步。他现在就在做灭周的准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到关中呢? 独孤信不由得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