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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携剑远行     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     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邺城渤海长公主府的某间小院落里,高彾正带着“准女婿”鹅王,打算进入院落的厢房。只是这位美艳无双的高欢长女,此时却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女孩一样踌躇不前。
    “殿下,要进就进吧,是你自己要来的,来了又不进去,我师父还在院子外面等着在呢。”
    鹅王长孙晟劝道。
    “要不……让他跟我一起进去吧?”
    高彾小声建议道。
    “诶?那样不妥吧。要不我陪你进去?”
    高彾看了看几年后才会成为自己女婿的人,微微点头。这孩子少年老成,以后做女婿,她也不用担心未来的依靠了。
    现在高氏一族是什么光景,高彾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她只是没有办法而已。不折腾的话,或许还可以为高氏保留一点局面,毕竟虎毒不食子。
    高承业还是可以期待下的。
    然而若是自己折腾,局面就不知道会滑向何处的深渊了。这也是长孙晟建议的,大局已定,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美貌又不能当饭吃!
    高彾推门而入,厢房内的陈设很简单,没有铺过的床板上,静静躺着一个穿着黑色寿衣的男子。
    或者叫尸体。
    几乎是一瞬间,高彾就感觉眼睛酸涩到要喷出来,她用力的捏着长孙晟的手,几乎把对方捏得生疼!
    “高演是畏罪自尽的……”
    长孙晟小声说道。
    看到高彾还在发呆,他继续补充道:“师父没有必要去杀他,因为希望高演死的人很多。等这一阵过去,高演会被贬为庶人。然后过段时间,他就会得一些奇怪的病,或者走路没走好,自己就摔死了之类的。
    和现在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到这话,高彾惊愕的看着长孙晟,察觉到这“小孩”严肃的目光,她全身都瘫软下来,双手掩面,无声抽泣。
    “高湛是死有余辜,这个你也很明白。先帝(高洋)是被摔伤后半年才驾崩的,你当时也在场。师父如果要杀高演,直接让他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就行了,无人可以察觉的。
    既然让他回来,就肯定是希望你们能见一面。只是高演不想当木偶一样被人摆弄,所以才选择自尽的,也是想让师父难堪,你想明白了没有?”
    长孙晟自幼就接触各种阴谋诡计,心思缜密,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高演为什么要自尽!
    这是来自于齐国皇室嫡系的骄傲!可以死,可以被人篡位,但是绝不会当“工具人”,让政敌利用自己达到目的。
    所以他宁愿一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的。
    高彾有些迷糊的点点头,好像听懂了一些,又不是很明白,最后长叹一声,归于沉寂。
    “我就是搞不明白这些事情,干脆不要去想了,唉。”
    高彾明白,家里就剩下一个男丁了,博陵王高济,娄昭君幼子。至于宗室里其他人,比如高湜这样的庶出,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亲人。
    其实这也是皇族一向的规矩,只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那才叫“自己人”。比如说乐安公主是高澄的女儿,在婆家受气,高洋就会帮她出气。
    而对待那些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宗室,高洋只会用棍子和刀来伺候。
    这就是差别。
    “你去门外等着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高彾擦了擦眼泪道。
    死人还能听得进话?
    长孙晟一愣,随即便转身离去,半句多余的都没说。
    等他走了以后,高彾慢慢伸出手,想去摸高演脖子上的勒痕,最后又有点害怕,将白玉般的小手缩了回来。
    “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呢?兄弟姐妹当中,就你最懂事。高澄浪浮,我换衣服他都要偷看;高洋疯癫,我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装傻。
    高湛心思诡谲,我一直都看不透他。唯独你平日里做事公允,没想到也会有今日之难,唉!”
    高彾长叹一声,很多事情,都是时也命也运也,你根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高洋当初没有重用高伯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么?
    或许会,但一定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比如说高伯逸逃到北周,调转枪头来对付北齐。这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故事,谁知道北齐会不会因为高伯逸而灭亡呢?
    这些日子高伯逸带兵出征,高彾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也在想陆法和陆大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一切命中自有定数!
    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还好,她跟高伯逸生了个儿子,还物色了一个现在看就前途无量,将来绝对会一飞冲天的女婿。这些人都是不会被**波及的。
    至于以后会如何,高彾也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害怕自己稍微折腾一下,现在拥有的都会被折腾没了。
    在乱世,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我走了……下辈子,别在帝王家了。”
    高彾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脚步都是虚浮的,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
    她信佛,佛家讲究因果和轮回。惟愿高演转世投胎后,到一个平凡人家。
    ……
    邺北城的某家僻静庭院内,郑敏敏无助的站在院子里,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美妇围着她打转,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对方既然能进入庭院不被阻拦,显然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是高伯逸实质上的正室夫人李沐檀。
    果然是个大美人啊!
    郑敏敏心中一阵酸涩,难怪高伯逸在自己面前定力如老僧,家里的花就已经很香了,外面的野花,吸引力自然就降低了。
    “听说,你以前是高睿的王妃?”
    李沐檀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冷不丁问道。
    “对……我,我是高睿的王妃。”
    “嗯。”
    李沐檀应了一声,在郑敏敏耳边小声问道:“高睿和我夫君,谁房事更厉害些?”
    诶?
    这种虎狼之词,是一个端庄大气的世家贵女应该说出来的么?
    郑敏敏知道面前这位可是皇后的亲侄女啊!
    她好像有些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可以当高伯逸的夫人而不会被嫌弃了。因为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跟高伯逸有些类似的气质。
    出人意料的神经质!
    “我,我还是处子之身……”
    郑敏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不可能!进了高家的门,还能是处子?难道高睿出家了?”
    李沐檀一脸错愣问道。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能行房。高睿又一直在幽州……他有妾室,不缺女人。”
    这年头有权势的男人是不会缺女人的,不过世家对于太小的女儿出嫁,能不能行房,其实是比较注重的。
    就好像杨素,现在已经娶了李家女,但是这女孩年纪太小了,到后世是三年起步那种,所以两人只是名义上成亲,住在杨家而已。
    实际上并未洞房。
    “我夫君也没碰你么?这不像是他的为人啊。”
    李沐檀疑惑问道。她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自己老公带在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小,比张红娘都年轻。
    她一度怀疑高伯逸只喜欢十七岁以下的,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是另有隐情。
    “高都督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做妾室,另外一个是跟在身边做秘书,帮他处理文案之类的,我选了后面一个。”
    这家伙真是会玩!
    李沐檀被高伯逸这一手操作气笑了。
    美色在眼前晃悠,多养眼啊,我就是不吃,就不吃!永远不吃,永远有新鲜感,多好玩啊。等哪天忍不住吃了,就收进后宫,再换一个秘书。
    不过想想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只要是美女都要来一发的高澄,李沐檀心气又顺了。
    起码,高伯逸只能算“会玩”,而不是“瞎搞”。他做事还是很稳健的,妻妾虽然质量都很高,不过数量也还算平衡,并不是很多。
    当然,没把那些“随便玩玩”的也算在里面。
    “妹妹啊,你呢,要是认我这个姐姐,家里就有你的位置。”
    李沐檀从背后抱住郑敏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在家里我会罩着你的哦,不过呢……你要把这一路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怎么样,你不可能当一辈子秘书吧,不是迟早要进来的嘛。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可就只能劝说阿郎,让他将你送给李达当正室咯,不算亏待你吧?”
    李达?那个大胡子?
    郑敏敏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男人和男人,档次也差太多了吧?
    高伯逸身上是有男人气质,李达身上是有野人气质,这能一样?给李达当正室也没什么意思啊,高伯逸以后就是皇帝,给皇帝当妾室,以后就是妃子一类的。
    跟着李达混能混出个什么样来?
    郑敏敏这段时间洞悉了不少阴谋诡计,一眼就看出李沐檀这招“明升暗降”,实在是王炸操作,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李达在得到自己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以后,绝对心花怒放,一定会背后打听是谁在帮忙,最后对李沐檀死心塌地,估计要认姐姐!完全沦为她的忠实奴仆。
    一手牌打出来,面子里子都有了,还惩罚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高伯逸的妾室们也知道竞争对手更少了,亦是对她感恩戴德。
    这操作活脱脱是个女版的高伯逸,郑敏敏心中真是一个大写的“服”。
    “妹妹……愿意跟姐姐说。将来,也请姐姐多关照。”
    郑敏敏毫无意外的屈服了。
    “好说好说。”
    李沐檀在对方胸口乱摸了一阵,心中一阵气节。
    这胸真是绝了,自己这个女人都嫉妒!
    ……
    “喂喂,告示上写着什么啊?我不认识字!”
    “好像是说,前长山王高演,畏罪自尽,现在要打开大理寺的门,让所有人都能进来听审。”
    一个好事者帮眼前不识字的人“翻译”了一下。
    “死人也要审?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过。”
    围观群众听到这话,都被官府的骚操作惊呆了。
    古人有云,盖棺定论,人死罪消。一个人死了,那么他生前的所有事情,就跟着烟消云散。只有恨到极点的,才会在事后开棺戮尸解恨。
    不过,这种行为是受到社会一致鄙视的,无论哪个朝代的社会风气都不支持这样的行为。
    “诶?鱼赞被贬官?”
    又有人注意到了贴在角落不起眼的告示。
    大理寺狱的主官,原来是毕云义,后来变成了鱼赞,毕云义成了副手。
    现在鱼赞被贬官,一撸到底成为白身,毕义云还是副手,由另外一个人接替。
    顺便,主持这次的公审。
    “郑述祖?”
    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好像又是个新人,不在那些耳熟能详的大官名单中。
    “嘿,你看,现在宗室是高湜在管,他这次也参加公审。”
    终于有人注意到告示里面关键的地方了。
    高湜是什么人?以前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高欢庶子,一向都不受重用。
    更重要的是,这厮就是个闲不住的废物啊!经常在邺城里找各种破烂事,让高洋都烦不胜烦!结果这厮现在居然被拉出来管理“宗室”。
    高家是没人了吧?
    想到这里,脑袋灵光点的人,悚然心惊!
    高澄高洋就不说了,娄昭君的嫡系死得就剩下高济。
    下一代的人,高洋这一支的几个庶子都还活着,但是年纪小。高澄一脉的,死得只剩下高延宗跟高长恭。高延宗这次也是自身难保,很可能被逐出宗室。
    高氏的庶出,也死了好大一片,高欢十几个儿子,所剩无几。
    外围的宗室,高睿、高归彦等人,也都不在了。
    莫非,要变天了?
    人群中之前还热热闹闹吃瓜的气氛,瞬间被清空。太后李祖娥的儿子,也就剩下高潜了啊!要是高潜一死的话,谁来当皇帝?
    这个问题不能说,更不能问!
    联想到这次高伯逸带兵全歼周军,平息高演在洛阳的“叛乱”,似乎,答案已经不言自明。或许这位高都督,变成齐国皇帝,只需要一个“契机”。
    邺城人一向都喜欢赶热闹,轻浮而好文采,可碰到今天这告示,反而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快,快去看,大理寺的大门开了,想听的人,都可以去旁听!”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叫嚷了一声,随即人潮开始向大理寺的方向涌动。

第1247章 指鹿为驴

    温暖而厚重的棉被里,高彾将光溜溜的身子缩成一团,让高伯逸从背后抱着自己。昨夜的癫狂与放纵,是她长这么大都不曾有过的。
    她将内心的苦闷,长久的思念,家族坠落的无奈,都发泄在了房事当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连传闻中的那些荡妇都不如。
    “阿郎,今日的公审,你不去么?”
    高彾心思复杂矛盾,想替高延宗开口求情,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放心,高延宗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高伯逸轻声说道,一下子把高彾想说的话堵了回去。以她的段位,跟高伯逸差了几个数量级,对话往往还没怎么开始,想说的话就已经被对方给出了答案。
    对于高演的死,高伯逸是有一点愧疚的,当然,是对高彾愧疚,而不是对高演本人。
    来到政治的舞台,输了就站好挨打,赢了就能获取自己赢得的,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
    上了这个名利场,就不该有妇人之仁。高演作为舞台上竞技的人物,相信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玩游戏就应该按游戏规则办事。
    高伯逸才不会同情失败者,因为他成为失败者以后,也没人来同情他啊,其他人反而会踏上千只脚。至于要放过高延宗,那也是只是暂时而已。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更何况高延宗长大以后,可是个厉害人物,乃是高澄一脉最有皇帝相的人,这种人物岂能留着?留着造反么?
    当然,不会杀得那么明显,用赵匡胤对付柴荣后人的手段就行了。
    至于高欢的庶出,可以留一些当点缀,人家毕竟是渤海高出来的,绝人子嗣,可是损阴德的。嫡出这一脉,高伯逸打算就让高洋的几个庶子留下来。
    这是男人的承诺,必须要遵守的。吃水不忘挖井人,高氏一族对高伯逸无恩德,可是高洋却是对高伯逸有提携大恩的。甚至可以说高伯逸有今日之成就,全靠高洋的“遗产”。
    无论这几个庶子对自己的隐形威胁有多大,都要留他们一条命,甚至要保证他们富贵平安。
    “不过是萝卜印章而已,我去与不去,没有什么区别。”
    高伯逸轻叹一声说道。
    昨晚太放纵了,今日他已经进入了“贤者时间”,哪怕是时间管理大师也是要休息的。这多亏是他一路上没跟郑敏敏胡混,要不昨晚还有些招架不住。
    “起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承业的课业做得怎么样了。”
    “不想去,我还想睡会,你先去吧,我等会就来。”高彾也折腾累了,
    ……
    大理寺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从前哪怕是审理犯人,也都是闭门的,有时候,根本就不审问,只有皇帝关切的案子,才会提出来审一审。
    每次审问,犯人都感觉像是进了阎王殿一般,嗯,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阎王殿长什么样。
    而现在,邺城普通百姓,也能进大理寺观看大理寺卿审问犯人,这种逼格,不是啥时候都有的啊,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所以大厅里都挤满了好事之人,除了主审官员和旁听官员的位置外,四周几乎水泄不通。负责审判的郑述祖,他的副手毕云义,还有作为高家宗室来旁听的高湜,都烦透了这些叽叽喳喳的旁观者。
    可是,高伯逸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好事之人,在此地旁听,这样才更有说服力。他们还能怎么办?
    大厅里摆着一具尸体,正是穿着寿衣的高演。围观群众不但不感觉可怕,反而认为“审问”死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次验证了一句话:看热闹不怕事大,除非是自家的热闹。
    “肃静!”
    看上去道骨仙风的郑述祖,狠狠的拍了下惊堂木。这玩意以前都没弄过,是高伯逸吩咐搞的。围观的好事之人被这一声惊醒,全都闭口不言,等待下文。
    “高延宗,高演已经畏罪自尽,那你可知罪?”
    一身正气的郑述祖指着跪在堂下的高延宗问道。
    “我不知道。”
    高延宗抬起头,木然说道。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呢,只不过懒得跟郑述祖这样的鹰犬废话罢了,存心想为难对方。
    “这次神策军洛阳平叛,抓到了你跟高演,是也不是?”
    郑述祖咄咄逼人问道。
    “是的。”
    “你为何会在那里,是高演挟持你的么?”
    郑述祖继续问道。
    高延宗摇了摇头,没说话。
    “好吧,下一个问题,你来洛阳之前在哪里,是不是在周国,你只用说是还是不是。”
    “是。”
    高延宗老老实实答道。
    “嗯,继续。高孝珩是你兄弟,他割据洛阳反叛,还勾结周国,卖国求荣,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高延宗说道。他确实不知道,都是高演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那么,高演知不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毕云义,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延宗问道。
    “大概……是知道的吧。”
    高延宗不好意思在这种愚蠢的问题上撒谎。
    “王爷,您觉得如何?”
    郑述祖侧过头,十分客气的问几乎要睡着了的高湜。
    “啊?你们不用管我,直接审问就是了,又没有动刑,随便你们问。”
    高湜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对高延宗的死活,完全不担心。
    高欢的儿子,也是分了派系的。其中高湜就是高洋的铁杆狗腿子,高伯逸决定保高湜来对付高氏一族的其他人,也都是经过了反复思虑才决定的。
    这不,眼前这位北齐王爷,配合得真是默契。
    听到这话,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从刚才高延宗的话语里,他们知道了,高演和高延宗,确实是从北周回来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从敌国回来,这就要看官方需要怎样的说法了。
    总之啊,政治的水是很深的。升斗小民,也就看看热闹罢了。
    不一会,来了一个穿绿袍的仵作,拿着一个装着人头的盒子(这种盒子官方有定做,都是统一配发给军队里,用于保存敌方将领的人头)。
    他将盒子放到高延宗面前,将盒子打开,随后退到一旁。
    “这个盒子里的人,你认不认识?”
    郑述祖继续问道。
    “知道,唐邕嘛。”
    高延宗撇撇嘴说道。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谎言可说的,唐邕在齐国是大官,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要拆穿这个谎言,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呵呵!”
    郑述祖冷笑了一声,指着高延宗大骂道:“唐邕乃是当初毒杀太子高殷的罪魁祸首!说,你是不是他的同党!当初毒杀高殷那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嗯?
    这件事,高延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更别说围观的人群了!
    果然,堂下一片哗然。围观群众本以为看个热闹,没想到居然能吃到如此巨大的一个瓜,可以把人噎死的那种!
    这一趟果然没白来,彻彻底底回本了。
    “这件事我头一次听说,我不知道。”
    高延宗平静的说道。
    “不知道?唐邕被抓以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郑述祖问了一个高延宗不好回答的问题。其实,唐邕干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跟谁商量,除了段韶外,还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但,问题是后来高演跟唐邕合流了,这件事就说不清楚了。
    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事就是高演指使唐邕做下的,至于高延宗,最起码也是个知情的旁观者。
    “哼,还不死心。”
    郑述祖一拍惊堂木说道:“传高木。”
    这个叫高木的,不过是高澄府上的一个下人而已。平日里高延宗连话都没他说过几句,不过此人到府里已经许多年了,高澄一脉的所有人都认识他。
    很快,一个穿着厚皮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跪在高延宗旁边。
    “高木,说说看,你知道什么?”
    “唐邕跟高孝珩两人,商议毒杀太子高殷,高延宗当时虽然还小,但也在场。”
    听到这话,高延宗吓得头皮发麻,却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要搞你,多的是办法,多的是借口,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延宗,现在你有什么话可说?”
    郑述祖略带得色的问道。
    “在下无话可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高延宗洒脱的说了一句。
    “哼,唐邕下毒,证据确凿,晋阳那边知情人不少,你永远都无法抵赖!你跟唐邕在一起,你会不知情?”
    这话其实毛病颇多,因为唐邕不是亲自下毒的人,此其一,其二,高延宗那时候也是在邺城,并没有跟唐邕有过多接触。
    但,现在审案子,是要给高延宗定罪么?
    其实不是的。
    无论高延宗说什么,无论事实真相是什么样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殷确实是毒死的,高延宗和唐邕确实是在一起被抓住的。所以,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件事并不需要一个强逻辑。只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行了。
    你说一匹马是一条鱼,那是侮辱智商,可是你若是说一匹马是一头驴,呵呵,赵高大人很早以前就展示过这项技术了。如今高伯逸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
    “在下无话可说。”
    高延宗摇了摇头,懒得多费口舌。
    “王爷,这事您怎么看?”
    郑述祖继续问高湜。
    “啊?国法家规都在啊,不用问我,你们又没有用刑,只管审,只管问就是了。”
    高湜继续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木得感情的工具人。
    “高延宗通敌叛国,并且疑似参与毒杀前太子高殷,罪无可赦,理应处斩!”
    郑述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念在他是从犯,之前也是被高演威胁,毒杀太子嘛,只能说知情不报。
    宗室嘛,大理寺无法判决。”
    他侧过头问高湜道:“王爷,高延宗交给你发落,如何?”
    明知道不能判,还故意审一出?
    这满满的恶意,早已弥漫整个大理寺。
    无聊得要闭眼的高湜打了个哈欠道:“多麻烦啊,要是斩了这家伙,只怕有人说我闲话,说我骨肉相残。
    要是放了他,又会有人说我是包庇犯人,我也很为难啊。”
    高湜也开始踢皮球起来。
    坐在一旁听着儿戏一样审判的毕云义,想着的却是刚刚收了没多久的一个小妾,范阳卢氏的大小姐,那滋味真是没的说。
    可惜,这美妾还没玩多久,就被儿子搞了。现在两个贱人一不做二不休的私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毕云义今天一整天都是膈应得不行。
    他哪里有心思关注高延宗怎么样。反正这厮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冢中枯骨而已,你会热衷于跟一个要死的人去争论什么?
    “王爷,如今宗室不少人不自爱,死于非命。不如饶高延宗一命,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毕云义慢慢说道。
    “嗯,就这么决定了,将高延宗贬为庶人,圈禁在邺南城,永世不得出邺城,这样可以吧?”
    高湜打了个哈欠问道。
    最近李沐檀以高伯逸的名义送了他一个出身世家,又流落风尘的美妾,可甜可咸,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高湜这段时间一直是爱不释手,整日跟对方鬼混。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按王爷说的办吧。”
    郑述祖沉声说道。
    “至于高演,人已经死了,他又是太皇太后的儿子,就葬在晋阳,跟太皇太后为伴吧。”
    哦豁!终于看到了点刺激的!
    本来,娄昭君死在晋阳,就应该将遗体转移到磁县,高氏一族的祖坟,与高欢合葬,这才是要义。
    然而,在某些势力的阻止下,此事一直未能成行,以后,大概也不会去做了!
    今日对高演遗体的处置,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即:高伯逸不希望娄昭君的遗体进高氏一族的祖坟。
    至少在他死之前,不会做这件事。
    至于后人会不会在时期不敏感以后再去办,谁也不知道。
    围观之人都感觉,这次公审,架势很大,但有虎头蛇尾的嫌疑,典型的“高开低走”。只有极少数灵醒之人,才慢慢回过味来,弄明白了站在这场公审背后的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

第1248章 时代的曙光(1)

    如今的鱼府,也算是“大户人家”,哥哥鱼俱罗乃是禁军大将,骑射无双,领兵稳健,深得神策军老大高伯逸信任。
    而弟弟鱼赞,名义上是内务司的高级官员,实际上,却是暗中帮高伯逸刺探情报,监控邺城各方权贵,心狠手辣,其威名还在他大哥鱼俱罗之上。
    这次鱼赞将高润下狱,又在监牢里勒死这位北齐王爷,虽然没有人指认他杀人,但一个“监管不严,草菅人命”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于是鱼赞被高伯逸一撸到底,扒掉身上的官服,直接滚回家“反省”,倒是让所有的邺城权贵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鱼赞这厮做事,根本不考虑后路,高伯逸要做到五分的地步,他会直接做到十二分!
    老实说,这种人在没倒台之前,没人会去主动招惹。
    他不来招惹你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而被勒令回家的鱼赞,倒是很老实,整日大门也不出。
    “赞哥,要不要妾身去求求高都督?”
    鱼府的书房里,鱼赞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崔泌的按摩。他抓住对方的小手,放在脸上摩挲道:“夫人放心便是,很多事情,主公是只做不说的。若是我会有难,岂能不送你走?
    包括主公在内,我鱼赞生平不欠谁的,都是买卖。唯独欠夫人的没法偿还。所以啊,你也少操点心,只要你还在邺城,那就万事大吉。”
    鱼赞得意洋洋的说道。
    “赞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妾身是怕……”
    崔泌皱着眉头,并不完全认同鱼赞的话。那话怎么说来着,飞鸟尽良弓藏,总有一天鱼赞会失去利用价值的,到时候,要怎么全身而退?
    不要说是鱼赞这种“干脏活”的人了,就说那些功高震主的文臣武将,有多少能够保全自己,保全家族的?
    哪个又不是战战兢兢的活着?哪怕秦末汉初之萧何,也要靠不断“自污”,来保全性命。鱼赞是哪来的自信,感觉自己可以活到寿终正寝的?
    “哪怕不能流芳百世,亦要遗臭万年。我鱼赞根本就是烂命一条,现在每活一天都是赚的,我怕什么?”
    鱼赞反问崔泌道。
    这话没办法回答。每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同。鱼赞的想法倒也没错,每年伤寒都要死那么多人,若是遇到瘟疫,常常是一个村一个村,一个镇一个镇的被清空。
    死亡的人连名字都不会留下,史书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而已。鱼赞能有今日之成就,用“光宗耀祖”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他也确实不用担心什么事情!
    “赞哥,不若妾身派船送你去济州……高都督不会对付你,可是,难保其他人不会落井下石啊?”
    鱼俱罗现在在晋阳,邺城某些看不惯鱼赞的人,要他性命或许不能,但给点颜色为难下,还是很容易的。
    因为鱼赞的身份变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官袍加身,能有什么用?
    “妇人之见!”
    鱼赞虽然嘴里在骂,却是把崔泌揽在怀里,让对方坐自己腿上。
    “如今的齐国,已经是主公的囊中之物。虽然,主公应该不会马上就登基,可是适当的敲打和威逼一下某些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时候,正是我鱼某人要出力的时候,岂能跑其他地方避难?你放心便是,我很快就会另有任命的。”
    鱼赞自信满满的说道。
    “真会如此?”
    崔泌有些不相信。对于女人来说,自己嫁的男人好不好,那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不好。
    这说起来有些畸形,可事实却是如此。
    鱼赞的人品是不好,为人轻浮狂妄还暴虐,更是打女人,地地道道的渣男一个。可是崔泌知道鱼赞对自己是真心实意,而且从来都没对自己动过粗。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次。
    这样的男人,哪怕再不好,对崔泌来说也是好的,更别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
    “赞哥觉得好,那就是好了,妾身没什么担心的。”
    崔泌微微点头,将头靠在鱼赞怀里。
    “他确实没什么要担心的。”
    书房门被推开,高伯逸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吓得鱼赞立刻将崔泌按在胡凳上,自己迅速跪下,不停磕头,面如土色!
    有些话,在自己心里说说是可以的。
    但是拿出来说,那就有些不合适了。
    鱼赞不知道自己说的话,高伯逸到底听到了多少。总之,这事有些不妙。
    高伯逸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我刚刚到,你说的什么事情,我完全没听到,所以不用紧张。”
    高伯逸对鱼赞使了个眼色,至于他究竟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从这个表情,可以有无数可能。
    不过应该不会拿鱼赞开刀,至少现在不会。
    “主公光临寒舍,不知道有什么吩咐,若是有,卑职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鱼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这次他是真被吓到了。
    “事情的话,还是有的。不过你们夫妻平日里都忙,现在难得温存一回,要不要我给你多放一段时间的假期?”
    “不用不用,卑职很闲,整天在府里无所事事,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鱼赞连忙说道,生怕高伯逸反悔。
    “你有空的话,近日里多去新建的西城逛逛。晋阳鲜卑军户多半落户在此,也快满一年,要分田地了。
    你记录一下,他们当中谁平日里威望高,谁是刺头,谁不安分老是搞串联,到时候把这些消息都归类,送到我这里来。
    至于其他的,不要多问,尽量低调点。我不希望你跟这些人发生明面上的冲突,知道么?有事一定要汇报,不要私自处理。
    若是再像从前一样胡作非为,我先砍你双手,以儆效尤!”
    高伯逸淡然说道。
    别看他平日里很好说话,为人也谦和。可高伯逸这个人发起狠来,那绝对是要动真格的。鱼赞十分相信,若是自己这次不听话,搞不好,真要丢掉性命。
    失去了双手,也就失去了当狗腿子的代价,再说高伯逸也会担心被砍双手的鱼赞报复,所以刚才那个威胁,是实实在在的,绝不是虚张声势。
    “卑职知道了,主公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了。高氏一族,以后你姑且不要去动他们了,懂么?”
    “卑职明白,以后主公说对付谁,卑职就对付谁。”
    刚才在崔泌面前口若悬河的鱼赞,此刻小心谨慎如同鹌鹑一样,高伯逸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鱼赞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等高伯逸离开很久之后,一直呆坐着不动的鱼赞,这才全身瘫软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手脚都在抖。
    “赞哥……很严重么?”
    崔泌拿出汗巾,给鱼赞擦额头和脸上的冷汗。谁知鱼赞长叹一声道:“从现在开始,真要老老实实的了……”
    他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却又不敢确定,甚至都不敢去想。
    ……
    蒲坂城内,窦毅正在巡视城防,马上要春节了,值守的军士,都是魂不守舍,心早就飞了。蒲坂城跟弘农城这样纯军事用途的城池不一样,它除了是一座军事重镇外,还是水路连接关外和关中的节点门户。
    漕运十分发达。
    城内的居民也很多,特别是流动人口不少。甚至可以用鱼龙混杂来形容。
    而春节临近,蒲坂城周边乡镇到城内采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更为这座大城带来了无限生机。
    一切都安然无恙,一切都运转正常,窦毅轻叹一声,原路返回府衙,然后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外出镇守,生活其实是很枯燥的,特别是蒲坂这样的大城,并非前线,遭遇敌袭的可能性极小。
    但若是有,则极有可能是发生了“灭国之战”。
    窦毅中年大叔吃嫩草,娶了年轻的公主当娇妻,自然没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到现在连个妾室都没有,更别提带在身边了。
    若是比这方面,高伯逸完爆他。
    可是,现在窦毅也有自己所忧虑的事情。
    周国的国运,似乎被打断了。
    周国的国势,似乎要倾颓了。
    周国的政局,似乎又要混乱起来了。
    这时候,作为关中窦氏的代言人,窦毅所能做的选择,其实特别有限。
    昨日收到从扶风老家寄来的信,信中就提及,要窦毅做事“悠着点”,不要太过得罪北齐的高都督,甚至要好好利用下姻亲关系,为将来某一条后路。
    切莫因为担心宇文邕猜忌,而将婚事推掉。
    言辞甚为恳切。
    至于家里是怎么知道此等机密消息,只能说或许是高伯逸派人去那边吹风,也可能是家里得到了某些消息,对周国的前景很担忧,总而言之,好像情况不太妙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也让窦毅有些忧虑。
    此次宇文邕率军攻略洛阳惨败,府兵精锐为之一空!为了补充兵员,不得不扩大招兵范围,结果就是,原来府兵的军户数目不太够。
    也就是说,授田产生的自耕农数目不够,这件事,乃是日后府兵制度衰败的根本,并不是很好解决。
    摆在宇文邕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利用窦毅训练的“和尚军”,将这支军队训练成精锐,弥补府兵的缺口。
    这类人问题很大,出家的时候懒散惯了,窦毅训练了两万人,都只敢守着蒲坂,在蒲坂屯田。宇文邕出征的军粮,就是来自这块。
    和尚军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家人的羁绊,战斗意志薄弱。没有亲属家眷的人,很明显生活态度会更洒脱一些。
    这些人敲敲边鼓还行,暂时不能指望他们成为擎天之柱。
    让这些人还俗后慢慢适应社会生活,娶妻生子,最后慢慢转变为府兵,是一种没有副作用的好办法,可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而宇文邕所缺乏的,就是时间!
    第二条路更为艰险一些,那就是包括窦毅在内的关中世家,其实,都是豢养了大量佃户的!这些佃户,募兵则为战士,平日里则为世家的庄园辛勤劳作。
    除了基本的温饱外,几乎所有收成都会贡献给世家。这些人,在官府的账册里,算是黑户,也可以说是“不是死人的死人”。
    他们是不交税的,对国家机器也没有一点贡献。纯粹是世家的“工具人”而已。
    现在,宇文邕似乎盯上了这些人,他想做的事情,不是夺回世家的土地,而是“解放”这些黑户,让他们的名字,可以出现在周国各府衙县衙的账册里。
    成为交租缴税的子民,也就是进入府兵的“兵池”。
    关中现在有的是田地,缺的不过是种田的人而已!
    这一点,不止是他看到了,百年前的刘裕,更早些的桓温,其实也都看到了,并且采取了效果尚可的政策。
    虽说治标不治本,但也给当时的王朝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当然,高伯逸在高洋还在位的时候,也提出了类似的政策,可惜执行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
    想起这些事情,窦毅深深吸了一口气,摊开大纸打算写一封回信,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要怎么下笔。
    一边是“小舅子”和国家,另外一边是家族里的抱怨,到底要如何选择,大脑和四肢,所作出的决定,是完全相反的。
    用高伯逸常说的那句话,就叫做“嘴上说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窦毅是可以一心为国,可是宇文邕却盯着他们家的佃户……这要怎么搞?窦毅要怎么说服自己家族里的人?
    可是不这么搞,周军的兵员就弄不到,若是跟齐军在玉璧城周边攻防,你没有兵员,最后只能被对手耗死。
    “到底,还是输了啊!”
    战争的影响,有时候是立竿见影的,有时候,却是存在时间差的。
    宇文邕战败了,狼狈回关中,看似敌人没有追来,看似安全了,实际上,只不过是炸弹延迟爆炸而已。
    战败的影响,会慢慢发酵出来,皇帝威信的丧失,兵员的不足,世家暗地里的谋算,等等,这些问题,会一个接一个的来。
    以如今齐国内部的整合情况看,周国要想通过边境掳掠人口的方式来解决自身问题,不亚于缘木求鱼。
    窦毅想了一整天,也没帮宇文邕想个两全之策。他在心中祈祷,惟愿宇文邕不要头脑发热的搞土断。

第1249章 时代的曙光(2)

    神策军返回邺城的速度很快,毕竟,现在战事已经结束。王琳麾下人马,由陆纳带队,前往淮南寿春镇守,并正式授予了“镇南军”的边军番号。而王琳本人,则是暂时留在邺城,等待大朝会的召开。

    这次朝会非常重要,在明眼人心中,禁军班师回朝后的第一次朝会,就是决定将来政治格局的风向标。

    包括独孤信和王琳在内的诸位大佬,都会正式被朝廷册封官职,加入到齐**政体系当中。自此以后,他们的独立性会大大降低,但是,也不需要再为兵员和补给问题操心了。

    这种转变,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是由从前的独狼,变成了现在的家犬,其间得失,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齐国整体的局面非常好,既得利益者很多,除了高氏一族完全失去了权力外,其他各个阶层,普通百姓的生活稍稍好了一点,生活更安定了一点。

    世家赚得盆满钵满,暂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给朝廷中枢添麻烦。

    神策军和高伯逸身边的诸多大佬,正式走上权力中心的舞台,填补了高氏一族和晋阳鲜卑退却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在这些既得利益者,有两个人,或者说一对母子,他们的处境,却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那便是被很多人背后蔑称为“儿皇帝”的高潜,和他的亲生母亲,太后李祖娥。

    ……

    邺南城皇宫的万寿宫寝宫内,亲自教儿皇帝高潜识字的太后李祖娥,屏退了宫里的侍从,将困得不行的高潜哄睡了以后,她一个人站在万寿宫门前看雪!

    万寿宫前的鱼池,曾经让她的次子高绍德惨死于娄昭君棍下。当自己成为太后以后,李祖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池子用土填平!

    填土十分容易,甚至可以将其整平,让它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一个水池,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是,死去的儿子,还能活过来么?就算她要报仇,娄昭君现在已经死了,人死恨消,李祖娥哪怕现在依然心意难平,也没办法出心中的那口恶气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是依附于人,李祖娥很想教训和娄昭君相关的人,可是高伯逸却未必会这么想。政治的事情,绝非普通的非黑即白。

    敌人可以变成朋友,生死之交,亦可以反目成仇,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要太多了。李祖娥活了这么多年,哪怕在高洋身边,也见过了足够的阴谋诡计。

    外面很多人都在传,高伯逸有可能会篡位登基,逼迫高潜禅让。对于这些流言,李祖娥既害怕又无奈,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后手去改变现状。

    名义上,高潜是国家的主人,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高伯逸和他麾下那些党羽说了算。

    “太后,高都督求见,现在正在宫门外等候。”

    贴身内侍悄悄的走过来,在李祖娥耳边轻轻说道。

    “知道了,你让他进宫吧。让他直接去玳瑁楼。”

    高伯逸是不能进太后寝宫的,要不然,且不说李祖娥跟他已经亲热过许多次,就算两人手指头都没碰过,一旦高伯逸出现在了太后寝宫,就会有无数流言蜚语在宫里流传。

    而玳瑁楼,本来就是李祖娥当初当皇后的时候用的,现在也一直空着在。

    老实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李祖娥也相信这个。所以她希望在高洋断气的玳瑁楼跟高伯逸见面。

    高洋在这里死的,起码从心理上说,高伯逸应该会有些顾忌吧?

    李祖娥觉得,如果在玳瑁楼里,高伯逸能够理直气壮的说要篡位,那也真是心理素质强大了!

    只是,哪怕高伯逸不篡位,李祖娥就能稳住朝政,就能指挥虎狼之师打败周国?

    不要说世人不会相信,就是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更何况,高伯逸才是高潜的亲爹!

    儿子的位置让老子来坐,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貌似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李祖娥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想要什么,反正就是内心不安惶恐,希望维持现状,一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哪怕这只是奢望。

    怀着复杂的心思,李祖娥独自一人来到玳瑁楼,她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高伯逸还未发迹的时候,任由高洋揉搓摆布,甚至显得有些无能。

    然而,他还是一步步的爬上来了。

    这里头固然有高洋的任性妄为,有齐国政局的天然鸿沟,可是换成一个庸才的话,只怕坟头的草早就几丈高了,何德何能,可以担任京畿大都督,统领齐国禁军呢?

    李祖娥又想起了段妃,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也是在玳瑁楼里被高洋处死的。与其说是高洋恨她到了极点,倒不如说是一种欲得却不可得的内心扭曲。

    高洋是死了也要同时拉段妃一起下去陪葬!其实若是可以,高洋或许连李祖娥也想一起拉进坟墓。可是,有高伯逸在,他不能这么做。

    为了他的江山,他更不能这么做。

    李祖娥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一点的。高洋最爱的,就是他一手缔造的齐国,无论是杀宗室,还是杀元氏一族的人,又或者是带兵北上痛击胡人。

    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高洋决不允许他所缔造的国家,毁在后继者手里。所以他设了一个局,类似毒蛊。天圆地方,毒物相斗,只有最杰出的一个,才能干掉对手,掌控齐国。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高氏一族的宗室,高洋已经不去考虑了,反正高伯逸不也姓高么?

    李祖娥暗想,高洋这个人,有时候也是很喜欢自欺欺人的,说不定在弥留之际,他真就是这么想的呢?

    “唉!”

    她来到玳瑁楼门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就像是新的一样,玛瑙为门帘,白玉为窗框,黄金宝石不计其数,不经意的镶嵌在某处,瞟一眼就能看到。

    李祖娥觉得这里就像是她的青春岁月,高洋虽然暴虐,但没有对她暴虐,等失去的时候,她才明白,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皇后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太后”。娄昭君的昨日,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明日。

    “微臣拜见太后。”

    高伯逸带剑入宫,看到一身白色锦袍的李祖娥,略微有些惊艳,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表情,很快他的脸上就看不出喜怒,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高都督带兵征战着实辛苦了,哀家已经让人准备酒菜,就在这里款待都督吧。”

    李祖娥微笑着说道,带着高伯逸走进玳瑁楼的厅堂,在桌案前,两人跪坐对视,一言不发。

    “太后,洛阳残破,早就被洗劫过无数次,没有什么好东西留下。不过,微臣还是为太后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礼物?

    李祖娥微微有些吃惊。

    她从小锦衣玉食,嫁给高洋之后更不必说,可以说要什么就有什么。高伯逸还能送什么东西给她不成?

    “噢?那就谢谢都督美意了。”

    李祖娥轻轻笑道,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显然没有把高伯逸说的话当回事。

    “太后不想看看么?这是微臣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呢,要是太后不看,未免可惜了。”

    高伯逸越是这么说,李祖娥越是感觉他只是在故弄玄虚,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作为一个女人,她有时候确实很需要男人,这一点,完全不需要否认。

    如果高伯逸上来就抱着自己亲,或者就直接往床上去,她或许会“屈服”,身体的反应,是无法骗过自己的。

    可是高伯逸现在玩的这一套,她十六岁的时候才会感觉欣喜,而现在,只剩下……波澜不惊。

    “看看……也就看看呗,高都督带在身上了么?”

    李祖娥无所谓的问了一句,思绪却已经有些游离了。

    如果高伯逸在这里跟自己亲热,她会感觉不适应,甚至会觉得高洋在某处看着自己的丑态。

    然而,高伯逸若是要用强,她能反抗么?她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带肯定是没带身上,我刚才给杨约了,他就在门口,我让他送进来,如何?”

    高伯逸平静的说道。

    李祖娥微微点头,话都说这份上了,要是不“见识”一下,势必会狠狠得罪高伯逸,而且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实在是不值得。

    啪啪!

    高伯逸拍了两下巴掌,客厅的门被推开,杨约端着个木盘子来到两人面前的桌案,将木盘子上的方盒子,放到了桌案上,随后悄然离去,带上房门。

    “是你来开,还是我帮你打开?”

    高伯逸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盯着李祖娥的眼睛。

    “我自己来开吧。”

    李祖娥站起身,将面前的木盒子盖子打开。

    “哎呀!”

    她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着大厅里的一根柱子才停下来。

    “这……这怎么是个人头?”

    李祖娥惊魂未定的叫道,俏脸煞白。

    “先帝在时,前太子高殷被人毒杀。下毒的凶手虽然是宫里的人,可是幕后策划者,毒药的提供者,却依然逍遥法外。

    这个人就是晋阳行台长史唐邕!

    此次洛阳之战,高演被俘,唐邕也已经伏法。为了让太后出出气,微臣特意将唐邕的人头带回,让太后看看,微臣已经为高殷报了仇,为太后报了仇。没想到却吓到了太后,真是不该。”

    高伯逸嘴上说不该,脸上却毫无悔意。

    “殷儿……殷儿!我的孩子啊!”

    李祖娥情绪突然失控,扑到高伯逸的怀里,放声大哭!那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又如半夜里的冤魂呜咽,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高伯逸轻轻抱住李祖娥,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高殷不该走的,却也走了。如今该死之人,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你的恨,也应该放下了。”

    哭了很久很久,李祖娥轻轻的推开高伯逸,然后坐到他对面。至于那个狰狞的人头,杨约一听到房间里的哭声,就冲进来将其带走了。

    “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李祖娥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看着高伯逸的眼神,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

    “你能为殷儿报仇,我很开心,已经没什么遗憾了,真的。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又不能对别人说,最后还是你帮我实现了心愿。”

    她咬了咬牙,走到高伯逸身边,靠在他肩膀上,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次朝会,你应该就会让高潜禅让吧?

    到底要怎么做,我会配合你的,真的。”

    李祖娥主动握住高伯逸的手,感觉心中那一层隔着的东西,再也感觉不到了。

    “齐国,终究还是高洋创立的。他的东西,我若是直接拿,那算什么?欺负幼帝的司马懿么?”

    高伯逸冷笑了一声说道。

    这话让李祖娥无比诧异。

    你都把儿子扶上位置了,还在乎这个?

    一时间,李祖娥也弄不懂,高伯逸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他矫情吧,他其实是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都走到这一步了,篡位难道还要藏着?

    你说你是齐国的大忠臣,说出去有人信么?

    “那你……想怎么办?”

    李祖娥疑惑问道。

    “我会打下关中,灭掉周国,迁都洛阳。

    到时候,高潜还是当齐国的主人,我不会篡儿子的位。”

    高伯逸大笑着说道。

    不篡位?

    李祖娥想了半天,总算明白高伯逸到底想干啥了!

    打下关中,灭掉周国之后,建都洛阳。高伯逸就让齐国的领土无限度的缩小,如同汉代的那些封国一样!

    高潜依然是那个“国家”的主人,甚至还可以有个“小朝廷”。

    只是,那些都是只能看看的面子工程。

    而新成立的国家,则是包含了现在齐国和周国的绝大部分领土,虎踞北方,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高伯逸说不灭“齐国”,但是他儿子可以灭啊!

    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太厉害了。

    “所以,这几年,你还是一直让潜儿当皇帝?以后他要怎么办?”

    李祖娥不由得担心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背后保护他。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我是他爹。”

    高伯逸揽住李祖娥的肩膀,继续说道:“希望你也能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他好。”

第1250章 时代的曙光(完)

    咚咚咚咚咚咚!

    邺南城皇宫门前的大鼓,被两个宫廷禁卫拼命的敲着。此刻天才麻麻亮,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就已经有很多中枢官员在此等候了。

    为了今天,这些人当中不少人都准备了半个月都不止,开完这次朝会,就要放“年假”正式“休沐”了,等下次朝会的时候,要务也是筹备春耕,一般性的政务不会提起。

    因此,这次朝会,就会把过去所有的事情,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谁明年会升官,谁明年会贬职,谁和谁又会被清洗,就看这一遭了。

    宰辅杨愔挺着胖胖的大肚子,看了看跟自己并排而行的崔季舒,火光照耀下,这位平日里都风轻云淡的崔氏俊才,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甚至比他在高澄身边当差的时候,还要慎重不少。

    “听说,独孤信和王琳,前些日子都入邺城了,不过他们很低调,谁也不见。你说,今日会不会对他们二人进行册封呢?”

    一边朝宫门走去,杨愔一边沉声问道。

    高伯逸这两手大棋,不管是铺垫也好,还是前期的准备也好,都做得很足了。现在,就是他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

    这两股势力的引入,将会极大限制杨愔身后的河北世家。特别是王琳年后将会入淮南,坐镇寿春,虎视扬州!

    这条商路,如果世家想做文章的话,高伯逸有的是办法来制衡。

    而不是世家用这条商路的税收,来钳制齐国中枢财政!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王琳这步棋。

    对此杨愔也不得不服气。高伯逸手里的好牌,都是他自己打出来的,而不是高洋给的。杨愔想了一下,就算高洋还在,他也未必能使出这一招。

    就更不要说高演高湛之流了。

    “遵彦(杨愔表字)……这次,你可能会被罢相。”

    崔季舒看了杨愔一眼,见对方无动于衷,他继续说道:“高都督会扶持自己的班底上位,现在也是时候了。李祖勋乃是太后家人,上位后高都督不好掌控。

    唯有李德林出身李氏旁支,又是很早就入了府邸当长史。虽然年轻,但……他很有可能接替相位。”

    崔季舒看着洞开的宫门,里面黑乎乎的,像是吃人的怪兽一般。从前上朝的时候,哪怕高洋还在,他也不曾像今日这样感慨万千。

    时代不同了,连杨愔都要被罢相,那自己呢?

    “有人跟你说的么?”

    杨愔疑惑的问道。

    这种消息,连他都不知道,崔季舒居然知道了,其中意味,很值得揣摩。不过更值得揣摩的是,崔季舒居然现在告诉自己!

    他们明明昨晚还在一起吃过饭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

    杨愔的脑子稍微有点乱,只是对着崔季舒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两人来到宫门前,门后面站着一排禁卫和红色宫服的内侍。

    貌似还要搜身才能进入,不仅如此,只有“唱名”了的官员,才能从这扇门内进入,而以前,这个规矩……似乎并没有被严格执行过。

    包括高洋时代。

    高洋时代特别喜欢召开“小朝会”,也就是找几个心腹大臣在御书房里讨论大事。礼仪性极强,实用性又极差的“大朝会”,高洋是不屑于开的,除非必要。

    所以“唱名”制度(也就是点到名字才能进入皇宫),朝会的时候没有认真执行,毕竟皇帝不喜欢麻烦。

    而高洋死后,李祖娥母子孤儿寡母的弱势,自然不可能在礼仪上为难中枢群臣,故而当今日的“唱名”开始的时候,杨愔和崔季舒一时间都愣住了。

    上次唱名是多久前来着?

    他们都不太记得了,反正起码也有好几年时间了吧?

    不过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禁卫搜身,只是“意思”了一下,随便拍几下,就让他们进了皇宫。在杨愔看来,这些小细节,都有些耐人寻味。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们自己想多了,谁知道呢?

    ……

    齐国要过年,周国当然也要过年,不过比较起府库充盈的齐国,周国这个年有点不太好过,毕竟宇文邕吃了一个大败仗,传导到国内需要时间。

    年关,恐怕就是爆发的时间。

    长安皇宫,御书房里,点着炭火,倒不是太寒冷。只不过桌案前宇文邕的面色,却难看得吓人。他面前的老臣,名叫刘孟良,北魏时期,就跟着宇文泰走南闯北,堪称是三朝老臣。

    宇文邕继位后,让他担任大司农。

    宇文泰的政治改革,就是仿《周礼》,而《周礼》的天官之属有大府(即太府),辅佐太宰掌理贡赋之事。

    宇文邕架空大府后,又恢复了大司农这个职务,仿魏晋官职。

    其实大司农也是由《周礼》的官职演变而来的,秦代的时候设治粟内史,汉初沿置,主管财政,赋税,农桑,权力极大!

    汉景帝改治粟内使为大农令,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又改为大司农。

    不过魏晋以来,财政收支划归太仓尚书、度支尚书、户部尚书,将大司农的权职架空,大司农逐渐变成不管财政、会计,主要掌国家仓廪之官,又称司农卿。

    说白了,刘孟良就是周国管粮草的。年关年关,中国的规矩,就是过年前,把这一年所有的东西都算清楚。刘孟良刚才交给宇文邕的,就是今年周国的粮食收成和理论上府库中还有多少粮食。

    理论上啊,实际上只会更少。

    只不过,这个“报表”,把宇文邕给吓到了!

    因为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低!

    今年府库里的粮食,更是比去年里府库的还少。

    “刘卿家,你告诉朕,今年的粮食,是不是撑不到明年夏收?”

    不可否认,民间也有些粮草,无论贫富,都不会连家中的口粮都不留下。可是,如果官仓里没有粮食,那就意味着,国家对于干旱蝗虫等天灾**,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啊!

    “陛下,今年干旱,粮食歉收,微臣亦是变不出粮食来。”

    刘孟良双手拢袖行礼道。

    他一颗粮食都没有贪墨,亦是没有倒卖官仓,这方面,周国管的比齐国要严格多了,起码比高洋时期的齐国严多了。

    宇文邕要是不满意,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他带兵出征,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却没有夺回一寸土地呢?

    而且还丢了宜阳和弘农。

    刘孟良对宇文邕有点不以为然,因为他是老臣,而且一直是跟着宇文泰打天下的。他觉得宇文邕好大喜功,先不说眼光如何,就说处理政务军务的手段,都差了宇文泰一大截。

    这如何让人能尊重得起来?

    其实不光是刘孟良是这么想的,北周的很多老臣,如宗室宇文贵,小司空陆通等等,都对宇文邕颇有微词。

    “那你有什么办法呢?说给朕听听?”

    宇文邕平视着刘孟良问道。

    其实,朝中老臣对他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宇文邕又不是傻子,当然是很清楚的。只不过,大臣不能一天就全换了,新鲜血液充实进来,不但需要时间,更是需要机遇!

    本来,若是此次攻略洛阳成功,可以一面筹备迁都,一面搭建新都城的行政机构,将自己提拔的新人加进去。

    一旦时机成熟,迁都洛阳,那么宇文邕不喜欢的那些老臣们,就统统留在长安,官职不变,不过却是会被彻底架空!

    北魏孝文帝元宏创造了一个“迁都改政局”的例子后,他身后的效仿者无数。哪怕那些当初喊着“不要汉化”而造反的六镇鲜卑,在得到权力后,才知道元宏的套路是地地道道的“真香”!

    当曾经的被压迫者站在了统治者的位置,想法会跟以前完全不同,毕竟,打碎一个旧世界虽然很容易,但建设一个新世界无疑要难得多。

    宇文邕就觉得,现在光粮食问题,都让他感觉很为难了!

    这还不提其他的。

    “陛下,人力皆有穷尽之时,微臣无能,愧对陛下,请乞骸骨,让微臣回乡务农。”

    刘孟良将官帽摘下来,放到宇文邕的桌案上,然后退后两步,双手拢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宇文邕一下子脸涨红了,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恨不得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直接把刘孟良砍死!

    然而,若是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人,那他跟历史上那些暴君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高洋这种“恶名在外”的君主,面对朝臣,也不是想暴起就暴起啊,他在办正事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

    宇文邕自认为他的脾气比高洋好很多的。

    “爱卿这是何意?”

    “陛下,微臣无能,若是微臣赖在大司农的位置上不走,又解决不了周国缺粮的问题,到了明年,周国饿殍遍地,那样微臣百死难辞其咎。请陛下成全微臣,另选贤能。”

    刘孟良恳切的说道。

    把自己说成无能的人,然后辞官,肯定会大大的得罪皇帝。然而,刘孟良却毅然的提出辞官,这显然是因为,他有更重要,更充分的理由。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只是这些,宇文邕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次从洛阳回来以后,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以前潜藏在水下的矛盾,似乎也隐隐有露出水面的苗头。

    “把官帽拿着,你乞骸骨,朕不许。你先回去反省反省,朕乏了,退下吧。”

    宇文邕疲惫的摆摆手,刘孟良行了一礼之后,将官帽戴好,缓缓退出书房。

    其实,他的辞职,宇文邕已经允了。然而,若是大臣们一提出辞职,皇帝就立刻批准,那岂不是在盼着这位大臣早点滚蛋?

    于情于理,这样做都不合适。

    起码也要稍微推辞一下。

    离开御书房,出了皇宫,刘孟良有些沮丧的回到家,却见守在门口的儿子刘昉,却告诉他,大司徒宇文贵,在客厅里已经等了许久!

    宇文贵本姓慕容,字永贵,昌黎大棘(今辽宁省北票市)人,并非是跟宇文泰同宗,只能算是宇文氏的同族。

    一直以来,都得到宇文泰的器重,他对宇文泰的异常忠心。

    但是,对于宇文邕是不是也是这样,那就要打个问号了。

    刘孟良与宇文贵相熟,一进屋,就邀请宇文贵去书房详谈。两人对坐好后,刘孟良才把官帽放到宇文贵面前说道:“我今日辞官了,陛下不许,可是,明日我再辞官,他可能就许了。”

    嗯?

    最近朝局敏感,宇文贵是来跟刘孟良交换信息的,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大料!

    “大司农当得好好的,你为何辞官不做?”

    宇文贵难以置信的问道。

    宇文邕带兵出征惨败,正好是弱势的时候。对方强势的时候你不辞官,等弱势再辞官?当官的技术不行啊兄弟!

    “这是为何?”

    宇文贵沉声问道,紧紧盯着刘孟良的眼睛。

    “我今日将官仓粮食的账册统计,给陛下看了。还有今年的收成情况。”

    刘孟良幽幽的说道。

    宇文贵哪怕是个平民百姓,也知道今年收成很差,更何况他也是大官呢?他略一沉思,便劝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跟你辞官有何关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刘孟良长叹一声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给你看一本书。”

    刘孟良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后,递给宇文贵。

    “你自己看吧。”

    这本书叫《三国演义》,那一页的故事是说,曹操军中缺粮,几乎到了哗变的边缘。为了平息纷争,曹操污蔑粮官贪墨粮草倒卖,还发明了一句话,叫“借尔头一用”。

    这个故事不长,宇文贵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有些无奈的看了刘孟良一眼,只能长叹一声,将书合上。

    “看明白了?”

    “明白了,可是,陛下不是曹操。”

    宇文贵强辩道。

    “他哪里比得上曹操?”

    刘孟良不屑道:“曹操匡扶汉室,以少胜多,哪一点宇文邕比得上?”

    这话有些犯忌讳,可宇文贵实在是无言以对。因为这话确实不好听,可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比较而言,齐国的那个高伯逸,倒是更像曹操一点。

    “我这么说吧,大司农谁接我的位置,谁就是把头挂在腰间,随时可能掉的。等周国缺粮的时候,杀一个大司农平民愤,不算稀奇吧?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现在就辞官不做了。”

第1251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上)

    邺南城皇宫的太极殿,可能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几乎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太后李祖娥下懿旨,让以往没有资格入朝堂议政的邺城中层官僚,今日也能来这里,当然,没有发言的资格,只能旁听。

    饶是如此,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杨愔站在班列的最前面,隐隐感觉今日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头。具体是什么,有点不太说得上来,只能说这是作为一个老官僚的政治嗅觉。

    高伯逸虽然跟宇文邕做事的方式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很像的,那便是喜欢提拔新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信。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杨愔,崔季舒等人,当初都是高澄身边的“年轻人”。年龄不年轻,但是资历很年轻。

    看今日的架势,杨愔觉得,太后李祖娥……或者说她背后的高伯逸,想给邺城各部一个信号:只要你有能力,就有大把的机会,甚至获得信息的渠道,也给你大开方便之门!

    只要你有胆量,有想法,没什么不可能的。

    杨愔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有时候,一个人的能力,其实是受到“眼界”这种东西限制的。站在二楼的人,哪怕有千里目,也只会被乱糟糟的墙壁挡住视线。

    人一定要站在最顶端,才能看到事物的全貌。

    杨愔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瞥了站在班列另外一列最前面的高伯逸,心中不由得感慨。几年前那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如今也可以站在这里指点江山了。

    时间真快,一转眼自己就提不动刀了!

    “诸位爱卿,今日需要商议的事务颇多,诸事请务必简洁。”

    李祖娥清婉的声音从幕帘后面传来,很是稳健!杨愔不知道李祖娥现在是个什么程度的傀儡,不过从对方的表现看,其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臣有本奏。”

    杨愔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高伯逸的忠实狗腿子,宋钦道!老宋据说家有悍妻,养外室的时候后院失火闹起来了,外室的女儿,现在成了高伯逸的养女。

    宋钦道这个贱人无疑是看得很久远的。

    杨愔心中暗暗鄙视,却对这种事情无可奈何。当年,高欢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他,和今日宋钦道的操作如出一辙!

    可惜,那个女人却给杨愔戴了绿帽。还好高欢为了补偿他,又将嫡女嫁给了他。

    先后两个女儿当老婆,双倍的快乐。杨愔这样的经历,在东魏乃至北齐也算是独一份了。

    也幸好是这样,不然的话,杨愔觉得自己大概很难逃过高洋的毒手。如果不是嫡亲妹夫,高洋会留手?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啊。

    一时间杨愔也有些走神。

    “太后,棉花,在晋阳铺开后,产量颇为喜人。现在邺城中的大户人家,有棉被的已然不少。这种东西比皮裘不知道便宜多少倍,但是御寒的能力,去不逊皮裘。

    还可以在田里种植。微臣建议,今后晋阳之地的露田(没有树的田地,不可交易买卖),划拨一半用于推广种植棉花,首先用于晋阳镇守大军之军需。”

    可以种植的保暖物,军用,晋阳重镇。

    有这几个关键词在此处摆着,这条建议想不通过都难。不过朝会么,本来就是先易后难,先把能解决,分歧少的问题解决了。

    然后再来讨论分歧大的核心问题。

    只不过,杨愔的感觉依然很不好,因为这样重大的决策,他居然一无所知!晋阳那边,种植棉花的事情,他作为宰辅,居然没有一点参与。

    或者说他的党羽没有人参与这件事。

    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高都督,此事你怎么看?”

    李祖娥轻声问道,高伯逸似乎都能感受到幕帘后面那道火热的目光。

    昨天在玳瑁楼里玩得很疯,高伯逸真是害怕李祖娥把嗓子喊哑了,今日不能上朝。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女人的恢复能力。

    世上哪有被耕坏了的田地呢?累死的牛倒是不计其数。

    “启禀太后,微臣觉得宋尚书所言甚是。晋阳气候适合种植棉花,况且……”

    高伯逸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棉花乃是战略物资,将来会严禁卖到别国,安排在重镇晋阳正是合适,在邺城反而会整天提心吊胆。”

    至于棉花为什么是战略物资,其中又有怎样的考量,这些话,不是在这个场合说的。高伯逸说这些,其实也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在场的所有官员。

    棉花的种植,事关国运。任何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的,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分量去做这个事。

    免得稀里糊涂的人头落地。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大殿里一个又一个分量不够,但数量却不少的官员站了出来!

    杨愔猛然间回过头去一看,发现不少人都出列了。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老实说,在六部里面,有崔季舒在,还有崔昂在,很多相熟的官员,高伯逸的人并不占据优势。

    可是,六部下面,还有很多司曹!

    这些人,成了自己视野的盲点。一不小心,居然很多人都被高伯逸拉拢过去了。

    当然,这些站出来的人里面,说不定有一个两个“一心为国”的,一上头就站出来了。

    但是绝大多数,都应该是高伯逸的党羽!

    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亦是没有冒头跟自己过不去,没想到,他们等的就是今日!

    大意了!

    杨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跟崔季舒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对方说话都是意有所指,现在回想起来,貌似是在暗示自己……急流勇退?

    从早上在大街上遇到时,杨愔就感觉,崔季舒一定知道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他应该有独特的消息渠道,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既然诸位爱卿都一致支持,那此事就交给宋卿家了。”

    李祖娥显然是早有准备,应对极为稳妥,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样。

    第一件大事,杨愔的亲信都来不及站出来,就已经结束了。很多中立的官员(比如崔昂),看到这一幕之后,心中都是暗暗反思。

    从这次朝会显露出的一点点迹象看,好像时代变了啊!不管是讨论的事物也好,还是执掌话题的人也好,都跟原来不一样了。

    好像李祖娥这个太后,堂而皇之的主持商议政务,也没什么不协调了。

    “下一件吧。”

    棉花的事情,一直是高伯逸的人在把持,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正在众人心中都寻思应不应该站出来献策的时候,从很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个人,看着很面生啊,他真是邺城的官员么?

    杨愔见到此人一愣,感觉对方应该不是经常在邺城官衙里露面的。可是看着却有那么几分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太后,微臣冯子琮,有大事,要向太后建言。”

    冯子琮直接跪了下去。

    南北朝的时候,不流行跪拜的礼节,但是,跪礼却是一直存在的。一旦跪下说话,那说的事情,就不太会是普通的事情了。

    包括杨愔在内,群臣们都是一愣。这才刚刚热身,你就打算赤膊上阵了?

    不至于吧?话说你是谁的狗腿子?

    “爱卿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必跪在地上说话。”

    李祖娥微微皱了下眉头,昨日跟高伯逸在床上商议的时候,没说有这一茬啊,难道是杨愔的人?

    李祖娥没事的时候,也会记一些重要的朝臣,可是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人物。

    只是高伯逸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难道这是他授意的?

    一时间,李祖娥也有些犹疑不定。

    冯子琮跪在地上,将一份奏折高举头顶,同样也是动也不动。

    “好吧,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此前高都督带着禁军痛击周军,大获全胜,现在齐国无事,你反倒是有事,说便是了。”

    杨愔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太后,微臣有话不得不说。

    昔日,唐尧传位给虞舜,虞舜传位给大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如今,主少国疑,强敌环伺。

    西面有周国虎视眈眈,凭着高都督和禁军的出色发挥,才将敌军赶跑,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南面的陈国亦是包藏祸心,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发难。

    这些问题,太后尚且不能应对,试问陛下不过是三岁孩童,又怎能应对这些难题?

    试问大殿里群臣,谁心中没有疑惑?他们只是不敢说罢了,可这件事总要有人站出来说!”

    冯子琮站起身,环顾四周,眼神凶狠的看了杨愔一眼,继续说道:“高都督乃是先帝嫡亲姐夫,为齐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没有高都督,此刻我们早就成了周国皇帝的阶下之囚,岂能像现在这样,商议国事,做人上之人?”

    冯子琮上前一步,继续跪下,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声疾呼道:“请太后以齐国为重,以齐国百姓为重,退位让贤!将陛下的皇位禅让给高都督!

    微臣这么说,全是为了大局,为了齐国,为了天下人!微臣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冯子琮站起身,快速奔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柱子撞了过去。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再加上冯子琮之前说话说得很快,群臣们都来不及反应,全都惊呆了。李祖娥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想过,居然在高伯逸在场的情况下,有人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说和不说,完全是两个概念。

    正当冯子琮打算撞柱子,一路奔跑过去的时候,一只大脚狠狠的踹在他胳膊上!

    冯子琮只是个文弱的小官,哪里能扛得住这么凶狠的一脚。他像是被撞倒的保龄球一样,在地上狼狈的翻滚,最后滚到那根柱子边上,昏厥了过去。

    高伯逸双目赤红,气喘吁吁的站在离冯子琮不远的地方,刚才那一脚就是他踢的。

    “来人,将这个人带下去,到大理寺狱,好好的审问,他背后到底是谁主使,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本王!”

    高伯逸对着大殿外的卫士怒吼道,那又焦急又暴躁的姿态,很难看出是装的。

    大概是真的吧。如果说要行霍尹之事,冯子琮这样,未免太简单粗暴了,篡位可是个技术活,怎么能像这样搞?

    难道还嫌司马昭的名声不够臭,非要跟他学习一下?

    大殿里瞬间炸锅了!群臣们也顾不得忌讳,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

    “不好了,太后晕过去了!”

    眼尖的人,看到幕帘后面端坐着的那个影子,已经瘫软在椅子上。高伯逸连忙冲进幕帘里,果不其然,高潜吓得哇哇大哭,而李祖娥则是闭目发抖,却没有昏厥。

    这应该是人恐惧到极致时的表现。

    “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快传太医!”

    高伯逸吼了一句。

    ……

    冬日的囚牢,日子是很难捱的。又冷又潮湿,如果是从前,冯子琮可能一天都待不下去。还好大理寺狱是国家性质的监狱,关的犯人也不会是一般的犯人。

    所以像棉被这种稀罕货,他反而是比很多平民百姓都提前用上了,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只是,现在冯子琮却不敢大意,因为他闯下了滔天大祸,能不能安然脱险,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一直睡不着觉。很明显的,如果今夜没人来的话,那大概下次来人,就是送自己上刑场的。

    冯子琮现在看着一副高人模样,实际上内心慌得一笔。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直坐在监牢外面的狱卒,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

    有人来了!

    冯子琮心中一沉,刚才那个狱卒,实际上则是暗中“保护”他的,顺便也是一种监视。对方离开,说明“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满脸胡须,身材高大,透着野蛮,身穿神策军特有的纸甲。来的人,让冯子琮微微一惊。

    这他喵的是谁?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跟我走吧!”

    来的这位丢下一句话,给冯子琮打开了牢房的门就走了。

第1252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中)

    冯子琮战战兢兢的跟着那位“大胡子”将领,来到大理寺狱的一间审讯室里。四周挂着的火把,将这里照得里外通透,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多少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冯子琮吞了一口唾沫,站在他面前的人背对着自己,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都督……主公,卑职拜见主公。”

    审讯室的门关上以后,冯子琮想都没想,就直接跪下了。

    “起来吧,唉。”

    这穿着常服的男人转过身来,竟然是高伯逸!

    “我只是让你在朝会上提一下禅让的事情,你又何苦慷慨激昂的演一出戏?”

    高伯逸将冯子琮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尘说道。

    “主公,计划虽然是那样,但是,卑职想了想,还是应该造成一些轰动才好。现在并非是主公登基的好时机,所以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

    等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冯子琮激动的说道。

    自从上次被高伯逸打压之后,他就……暗地里投靠了对方!

    这有什么不对么?跟随强者,臣服于强者,这完全没什么问题啊。明知道现在高氏一族已经丢掉了权势,结果还要跟着那条破船一起沉下去。

    凭什么啊?

    不跟着手握重兵,把持朝政的高伯逸混,难道还要陪着死去的高孝珩等人给自己挖坑?

    对于这些问题,冯子琮是看得很透的。

    良禽择木而栖!

    更何况高伯逸从谏如流,听得进去话,跟着这样的人,冯子琮觉得自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甚至觉得投靠晚了!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有才华的,只是缺少机会。你看,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

    听到他的话,高伯逸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现在造成的动静有点大,不是很好收场,你可有想过此事如何解决?”

    终于问到这句话了!

    冯子琮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这句话!

    他心中已经将此推演了无数次,自认为自己的计策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只要有机会说出来,那么,绝对可以让自己在高伯逸身边站稳脚跟,绝对,他非常坚信。

    白天演戏,所有的表演,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主公,卑职已经想好了退路……”

    冯子琮凑到高伯逸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说完后一脸期盼的看着对方。

    “嗯,此事颇有可行性,不过,你倒是要吃一些皮肉之苦。”

    高伯逸若有所思的看了冯子琮一眼说道。

    “主公!卑职若是能助主公成就霸业,吃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卑职早就有准备了!”

    冯子琮激动的说道。

    成了!终于成了!

    他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当初,冯子琮被高伯逸一撸到底,人生进入了最灰暗的时刻,一度他都想回乡务农。

    可是,他是北燕主冯弘之后,不说当皇帝,让他归隐山林,那叫人情何以堪啊!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亦要五鼎烹!

    让自己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那还不死了好呢,起码不用每天劳神忧心生计。

    现在,终于到自己翻身的时刻了!

    “此事我会好好斟酌,你先暂且在监牢里住下。如果你被放了,那么此事作罢。如果你被人刑讯盘问,那么就按你刚刚跟我说的那样应对,懂么?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高伯逸沉声说道。

    “卑职知道了,主公的事情,卑职一定办好!”

    冯子琮一脸激动的说道。

    “嗯,等会有人带你回监牢,我先走了。”高伯逸转身离去,背影悠然而从容。

    ……

    邺城,崔府的书房里,杨愔正一脸不快的盯着崔季舒,而后者只是淡然喝茶半句话都没说。

    “今日之事,难道你不该对我解释一下?”

    杨愔有些焦躁的问道。

    “解释什么?我又不认识那个冯子琮。”

    崔季舒略有些吃惊的说道。

    “我不是说那件事!我是说,昨晚为什么你不跟我说那些话,偏要早上在街上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个冯子琮绝对不是偶然跳出来的,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杨愔激动的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冯子琮才算哪根葱,他这样作死的跳出来,用不了几天,就会坟头长草。杨愔很想知道,冯子琮是不是高伯逸指使的,以及……高伯逸是不是马上就要篡位!

    逼迫皇帝“禅让”,都是权臣上位之前的必须步骤。比如说司马昭,比如说刘裕,比如说高洋等等。

    不过,今天这一幕有些突兀,如果是高伯逸策划的,那也只能说明,这厮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鱼赞的夫人崔泌,你可知道是谁?”

    崔季舒不动声色的问道。

    嗯?怎么扯到这个人身上了?

    杨愔微微一愣。

    “昨晚你走之后,崔泌派人来,给我送了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崔季舒从袖口里摸出那张字条,递给杨愔,只见上面写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本想看一下今日朝会有什么动静,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崔季舒轻叹一声。

    “崔泌是博陵崔氏出身?”

    杨愔问道。

    崔季舒微微点头道:“不错,定然是她从鱼赞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遵彦啊,你这个宰辅,看来也要当到头了,后面有什么事情,你可要好生思量啊。”

    崔季舒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这样么……”

    杨愔喝了一口茶水,只觉得寡淡在嘴里,苦涩在心头。

    从今日中断的朝会看,邺城各方势力暗流涌动,还真不好说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的朝会,无论延续多少次,那也是一定要开完的!

    不然这个年大家也都别想过了!

    正在这时,门房里值班的小厮来到书房门口,在门外叫道:“阿郎,宫里派人来送懿旨,明日朝会继续,莫要迟到。”

    噢?

    杨愔跟崔季舒二人一愣,没想到,这后续来得如此之快!

    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有消息了,却代表着局势的失控,嗯,也不能算是失控,只是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而已,却未必不在高伯逸的控制之中。

    “我走了。”

    杨愔丢下三个沉闷的字,起身离去,谢绝了崔季舒的送别。

第1253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下)

    “高都督呀,听说,您个1今天可是很威风呢?”

    卧房里,李沐檀穿着睡袍,在给高伯逸揉捏肩膀,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夫人的消息就是灵通啊。”

    高伯逸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萧索,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李沐檀看了他一眼,心中蹦出来一句话。

    o人就是矫情!

    不过以她的情商,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那样等于是把高伯逸的脸按在床上摩擦了。

    “阿郎有点不开心呢,是因为太后?有些话说了忌讳,不过在妾身看来,这不是迟早的事情么?阿郎恐怕也不会否认吧?”

    “魑魅魍魉。”

    高伯逸嘴里蹦出四个字来。

    “魑魅魍魉?”

    这四个字分别代表着传说里的一种妖邪之物,合在一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夫人,你知道高洋当年,为什么有时候会疯疯癫癫的么?”

    高伯逸轻轻抓着李沐檀的手问道。

    “因为他身边的都是奸人?”

    李沐檀很容易就想到魑魅魍魉所暗指的人物。高伯逸微微点头道:“高处不胜寒,站在了那个位置,所有人都存在看不到的一面。

    世人皆有退路,唯有皇帝没有。”

    “所以阿郎身边都是奸人么?”

    李沐檀继续追问。

    高伯逸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谁是奸人,其实人都有两面。比如说,你也会用为了你好的幌子,去要求承明,读书识字。

    哪怕这些是他不喜欢,甚至不需要的。

    人越往上走,于是难以察觉身边人的恶意,以及出发点是善意的恶意。他们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乃至于有时候这些会与你的想法格格不入。”

    这些话说的有些晦涩难懂,不过好在李沐檀并非是普通女子,她可是帮高伯逸代笔了《三国演义》的女人,想了想就明白,今日朝堂上的闹剧,估计脱离了高伯逸的掌控。

    或者说,闹一闹是高伯逸所希望的,可是,他并不想闹大,但是他手下的人,却未必会这么想。

    “阿郎,女人不应该干政,这事你来决定就好了,不用急,时间在我们这边。”

    听到李沐檀的劝说,高伯逸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肩膀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句话叫错有错着。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顺水推舟也不错。”

    李沐檀听出了高伯逸话语中的决心,她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堵在喉咙里。作为一个懂分寸的女人,哪怕男人宠着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凡事悠着点,到时候也能从容应对。现在这个时候,就不是她能开口发表意见的时刻。

    “唉!”

    高伯逸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开心的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李沐檀也顺势躺下,抱着他的胳膊问道:“男人不开心的时候,不是喜欢在女人身上呈呈威风么?要不,妾身让阿郎开心一下?”

    “唉!”

    高伯逸亲了一下李沐檀的侧脸,有些感慨的说道:“不是那个问题。不忘初心,方能始终,我在你身上呈呈威风,难道我就真威风了么?”

    “傻傻的,像是被张红娘传染了。”

    ……

    第二天,朝会继续进行,可是太极殿内的氛围,已经大不一样!

    之前,众朝臣所想的,是自己的前途。

    现在,众朝臣所想的,是高伯逸的前途……当然,这也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前途。

    如果高伯逸逼迫李祖娥,让高潜禅位,那他们这些朝臣,脸上可就不好过咯。

    同意的话,就会成为史书中的奸佞。

    不同意的话,全家都会人头搬家。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又愿意当官的人可不少呢。邺城大街上一抓一把的。

    尔朱荣河阴之变的时候,一口气杀了两千多中枢朝臣及元氏宗室,可是,东魏西魏的时候,国家照样在正常运转。

    换句话说,这年头少了谁都行,连少了皇帝都不会有问题。

    今天坐在幕帘后面的李祖娥,面色实在是算不上好,有点点苍白的虚弱。倒是高潜异常的镇定,并没有产生什么心理阴影之类的。

    站在朝臣队列前面的高伯逸和杨愔,全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哀家昨日没有睡好,总想着朝会的事情。今日请众卿家来,不是要追查这件事,而是国家事务,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对天下人的责任。

    高都督,今日的朝会,你来把关吧。”

    李祖娥带着一丝疲惫说道。

    高伯逸走出列,双手拢袖对李祖娥行了一礼道:“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在下若是有篡位的嫌疑,在这太极殿内,腰杆都站不直,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别人指责我要行霍尹之事。”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太后,昨日大理寺卿毕云义,已经将案子审理出来了。虽然没有什么物证,但是冯子琮的话,或许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现在毕云义就在大殿外等候,看管着冯子琮。不如现在就带人犯冯子琮,让他在这太极殿内,好好说一下,谁才是乱臣贼子。太后觉得如何?”

    李祖娥只觉得一阵阵的眩晕!

    高伯逸昨日明明说好了此事告一段落,为什么今日又要整出幺蛾子来?

    可是疑惑归疑惑,在大殿里,她可不会暴露出跟高伯逸之间的任何分歧来,不然的话,自己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危险和不妙。

    这个国家,毕竟还是枪杆子说话的。

    “传毕云义。”

    毕云义带着蓬头垢面,浑身是血污的冯子琮到大殿来了,看得出来,他昨日应该是吃了不少的酷刑。

    “毕寺卿辛苦了,今日邺城内因为年关将至,多有歹徒出没,还时不时掳劫女眷。毕寺卿不辞辛劳的抓贼,还要在夜里突击审讯冯子琮,实在是太辛苦了。”

    高伯逸对着毕云义拱手说道,可对方听到他这话,却面色惨白,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最后只有微微点头致意而已。

    杨愔也察觉到一向都是冷面示人的毕云义,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更关注的是,高伯逸把入狱的冯子琮带到大殿上来,他到底想干嘛?

    “毕寺卿,这冯子琮到底是怎么交代的,你让他当着群臣的面,说一声吧。所谓理不辨不明啊。”

    高伯逸微微笑着说道,毕云义浑身的汗毛都爆炸开来。

第1254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1)

    为什么毕云义面色不好呢?

    因为早上在上朝的路上,有个乞丐递给他一根扎头发的木簪!正是他儿子毕善昭的。

    那么,是毕云义很心疼儿子,怕儿子受伤么?

    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毕善昭小时候顽劣,长大后性子凶残,六亲不认。毕云义多次想打死这个儿子,又有些心软,最终没有下手。

    结果一着不慎,新纳的侍妾,出身范阳卢氏的某女,跟儿子毕善昭勾搭成奸,跑路了!气得毕云义几天没合眼。

    不过跑了以后也没抓到,时间一长,毕云义也就不惦记这件事,只当是没这个儿子的。

    没想到,他居然被抓了!

    毕善昭,这个人的性格与做派,跟名字是完全相反的。为了让老爹投鼠忌器,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那便是偷走了毕云义的“日记本”!

    上面记录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当官,还是一把手,哪里可能有清清白白的啊!

    很多犯罪了的人,被提到大理寺狱关了一阵子后,死刑变无期,无期变有期,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直接就放了。

    谁放谁不放,毕云义这里可是有很大权力的。

    可以给你加一点,亦是可以给你减一点,全看他收钱以后,送钱的人到底想干嘛。是捞人还是痛打落水狗。

    这些事情太多,毕云义当然不能靠脑子去记,所以就写在“日记本”里。所以说了,这年头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毕善昭头上的木簪送来了,那么就意味着,毕善昭在他们控制之下。联想到某位邺城大佬手眼通天,昨夜自己又刚刚提审了冯子琮,听了他那些漏洞百出的口供。

    于是毕云义瞬间就悟了,这是高都督在“提醒”他呢,等会朝会,说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乱说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可就要暴露在阳光下了。

    “冯子琮,话是不能乱说的,你要是胡乱攀咬的话,估计一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毕云义死死盯着冯子琮,生怕他乱说话。在这样的场合,说错一次话,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弥补的。

    “罪民参见太后。”

    冯子琮直接跪下,给幕帘后面的李祖娥磕了一个头。

    “是非曲直如何,请说给大殿内的诸位朝臣们听听吧,或许能抵消些你犯下的罪孽。”

    李祖娥平静的说道,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怒气。

    “是,太后。”

    冯子琮转过身,然后双目平视杨愔。他深吸一口气,指着杨愔的鼻子,极为无礼的说道:“杨宰辅,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装傻隐瞒下去么?”

    哈?

    饶是杨愔这十多年来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侍奉过高洋这样喜怒无常的君主,也没见过像冯子琮这样的卑鄙小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愔被气笑了。他那胖胖的身躯,气得有些颤抖,像是打摆子一样,看起来有点滑稽。联系到崔季舒的“好意”告诫,杨愔大概是体会出了一点点东西。

    “杨宰辅,是你告诉在下,让在下故意在朝会的时候,提出让陛下退位禅让,将权位让给高都督,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至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恕在下驽钝,并没有想明白。”

    冯子琮轻蔑的瞥了杨愔一眼,轻轻拱手行了一礼。

    不是吧!

    这个消息太过于爆炸,让太极殿内的群臣一阵阵窃窃私语。

    高伯逸快速崛起,本身就是要夺杨愔的权,而杨愔居然让冯子琮在朝会的时候,演那么一出戏来。

    难道他是想把高伯逸“逼反”?

    按理说没必要啊?

    杨愔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些人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难道,杨愔是希望造出高伯逸要夺权的声势,让对方投鼠忌器,为了避嫌而有所退让?

    这个操作……有点骚啊。

    无数目光聚焦到杨愔身上,佩服,疑惑,甚至还有莫名其妙。

    “我杀了你这个血口喷人的畜生!”

    杨愔抄起袖子里的玉板,直接朝着冯子琮冲过来,想用玉板打死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谁知道,一只钢铁般的大手,按在杨愔的肩膀上,让其一步都无法向前移动!

    “杨宰辅,俗语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话,都可以在这里敞开了说。正所谓: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后面这句话说得振聋发聩,正气凌然!

    杨愔虽然是宰辅,此刻身体也是松弛了下来。他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容的看着高伯逸说道:“那我就在这里听这位罪人怎么编排了。”

    高伯逸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然后对冯子琮说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冯子琮得到暗示,挺直了腰板,继续说道:“关于这一点,毕大人可以作证,是杨府里的一位下人来给在下送的信,信现在就在毕大人身上。”

    冯子琮“越战越勇”,似乎他已经不是罪犯,而是揭露犯罪的英雄。而站在一旁本不打算参与其中的毕云义,此刻脸上写满了尴尬。

    他哪里有什么信。不过冯子琮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自己的依据。

    “信我落在大理寺狱了,走的时候太匆忙。”

    毕云义言不由衷的说道。

    他现在可以断言,这就是高伯逸布下的一个局,杨愔才是局中的“猎物”,之前的那些,全都是障眼法而已。

    冯子琮在这件事里面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毕云义觉得,对方的角色,类似于“死间”,他的目的,就是把杨愔拖下水。

    杨愔没有人能捞他上来,可高伯逸却能随时捞冯子琮上岸,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哪怕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有能力为自己“洗地”。

    “太后,兹事体大,我觉得,让毕大人回一趟大理寺狱,再到这里来,一切应该就水落石出了。”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哪怕李祖娥是个傻子,这一刻也应该回过味来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傻,只是从前缺少历练而已。

    “准,哀家就陪着诸位爱卿在此等待好了。”

    高伯逸感觉到杨愔所在的方向,有一道锐利入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侧过头跟对方对视,随即微微一笑,又偏过头,老神在在的看着前方李祖娥所在的幕帘。

    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有首挺出名的歌,里面的某句歌词此刻异常应景。

    ……

    怎么办?怎么办?

    毕云义要疯了,他只是随口说的啊,因为从昨晚到今天,他都没有回家过。如果手里有信,那么在兜里,要么在办公的签押房里,只可能在这两个地方。

    兜里肯定是没有的,他根本就没见过什么“信”,当场绝对拿不出来,所以只能是在大理寺狱的签押房里。

    他信口胡诌的啊!

    现在让他去拿,毕云义只能指望高伯逸做事做漂亮点,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甚至,连官都做不成。

    忧心忡忡的坐在犊车里,感觉度日如年般难熬。当毕云义来到大理寺狱的时候,这里跟平时一样,一切如常,几个签押房里,都有吏员在整理文案。

    毕云义不动声色来到自己所在的签押房,当他走到桌案边的时候,看到白玉镇纸下面,压着一个泛黄的信封,上面还沾着血迹!

    嗯?

    这玩意哪里来的?

    毕云义是搞刑侦的,对这些细节很敏感。早上离开的时候,自己的桌案上,绝不会有什么带血的信件!

    他可以发毒誓,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不要说信上沾着血,就算是多了一张白纸,他也能一眼看到啊!

    毕云义拿开镇纸,小心翼翼的将信拿起来,果然,信封没有封口。

    保险起见,他还是先抽出信纸,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手中的信都差点掉在地上。

    信上说,只要冯子琮在朝会上搞出一点动静,那么宰辅大人(杨愔),就能将他安排去淮南那边享清福。如果他不听话,还弄出什么幺蛾子的话,那就等着看好了。

    在毕云义看来,这封信太过直白,有钩直饵咸的嫌疑,完全唬不住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到现在也不明白高伯逸到底是想干什么,如果真想把杨愔撸下去,也不需要玩这么多花招吧?

    有意思么?高伯逸身边的美女那么多,留点时间出来陪她们不好么,非要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此时此刻,毕云义也有些懵逼。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封信会出现,一定是出自高伯逸的授意,能完成这件事的,只能是大理寺内部的人!

    问题是,这人,或者说这群人,到底是谁?

    此人既然可以放信,自然能将他毕云义的脑袋割掉领赏!

    一时间,毕云义感受到了某种彻骨的寒意。

    有实力,有手腕,更重要的是,还非常的年轻。

    高伯逸有足够的能力与耐心,去完成任何他想完成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挡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的碾碎。

    突然,毕云义心中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自己生儿子的水平,为什么如此的差,以至于生出一个勾引妾室的王八羔子出来?

    看看人家高德政生儿子的水平,啧啧,外室生的野草,最后居然能活生生的把局面扳回来!

    唉,当初为什么没把毕善昭x在墙上呢?

    这哪里是毕善昭,这根本就是毕须坑啊!这个儿子太坑了,连高伯逸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歹竹出好笋,高德政现在若是还活着,估计嘴巴能笑歪。”

    毕云义苦笑着摇头,将信收好后,急急忙忙坐上犊车,前往邺南城皇宫太极殿。

    一来一回,不到半个时辰,可谓是神速。这下子,本来有些不相信冯子琮说话的大臣们,也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弄一封信,还要合情合理,显然不是这么一会就能搞定的,更别说,毕云义没有帮冯子琮的理由。

    他能去帮对方把所谓的信拿过来,就已经很“对得起”高伯逸了。

    帮高伯逸写杨愔的黑料,这种事情,起码毕云义是做不出来的。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包括杨愔本人。

    当毕云义将带着血迹的信拿出来,放到高伯逸面前的时候,太极殿内的各位大臣,都瞪直了眼睛!

    这些血迹,估计是“刑讯逼供”的时候留下的,这么说来,冯子琮的话……是真的?

    “可以将信的笔迹,跟老夫奏折上的字迹对一下,很容易就能看出信件不是老夫写的。”

    杨愔从容说道。

    这当然是最直接的“证据”,不过他刚说完,冯子琮就满是讥讽的问道:“杨宰辅做这样的机密事,也会亲自写信么?是不是家里连门客都没有了,连个代笔的都找不到?”

    这话说得毫无问题,一时间杨愔也是哑口无言。

    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只要是仿冒的字迹,就一定会有破绽。可是,谁又说写这封信的人,就一定要是杨愔本人呢?

    如此机密且不能声张的事情,多留心眼简直不要太好了,谁会傻乎乎的写亲笔信?杨愔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真的找冯子琮“办事”,断然不会留下证物,一定会口头传达。

    留下证物,等于是留下了把柄,杨愔又不是第一天在官场混的,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太后,此信绝对是假的,不值一驳。”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杨愔还是站好了,双手拢袖行礼,面对李祖娥所在的方向,然后一动不动。

    “杨宰辅,在场谁也没有说这封信不是假的,也没有人说冯子琮没有问题。”

    高伯逸淡然说道,他转过身,对着幕帘的方向问道:“不如让杨宰辅将这封信念出来,所谓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由他来念,最合适不过了。太后以为如何?”

    “可,那就让杨宰辅念给哀家听听吧。”

    李祖娥的声音波澜不惊,却是让杨愔暗暗心惊!

    这连环套,一环套一环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高伯逸到底想做什么?

    他硬着头皮接过信,强忍着染血的信纸传来的阵阵血腥,一字一句的将信上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完了!

    杨愔终于明白了高伯逸到底是想做什么了,只是现在明白过来,已然太迟,无力回天了。

第1255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2)

    老实说,杨愔这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很有心气的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读书用功,叔父特许他每顿饭都吃肉,“铜盘重肉”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老杨。
    长大后因为战乱,被当时的“义军”首领葛荣看重,要收他做女婿。当时,葛荣麾下数十万人且名将如云,高欢都曾经短暂当过他小弟。
    结果杨愔这厮宁可把自己的舌头刺伤装残疾,也不愿意当葛荣的女婿。因为他看得出来,葛荣和他麾下的所谓“义军”,只有破坏没有建设。当北魏王朝被他毁掉的时候,他们自身也就走到了悬崖边上。
    最后杨愔选择了高欢,又当了高欢的女婿,最后又成为了高澄的智囊以及高洋的宰辅。能做到这一步,心智,性格,能力,背景,缺一不可。
    杨愔是河北世家,与高氏一族合作共赢的一个核心人物。历史上,当杨愔被高演政变弄死后,河北世家就已经在准备抽梯子跑路了。
    而此时此刻的太极殿内,所有朝臣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杨愔,眼神复杂难明。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惶恐不安的,有跃跃欲试的。
    不同的人,立场不一样,想法更是难以揣摩。
    刚才杨愔念的“信”,上面说让冯子琮朝会上提出让皇帝高潜禅位,让位给京畿大都督高伯逸。事成之后,他会在淮南得到一个“美差”。
    至于具体是什么,没有多说。这封信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劲爆内容”,不过透露出了意味,已经很有些复杂和深奥了。
    “楚王,此事你怎么看?”
    幕帘后面李祖娥带着一丝疲惫问道。
    “杨宰辅乃是国之股肱,断然不会行那些魑魅魍魉之事。”
    高伯逸双手拢袖行了一礼,众朝臣都在等他那个“但是”。
    “这封信,也是有古怪。我若是杨宰辅,我若是要弄出这样一件事来,派人传个口信不就好了么,何必授人以柄呢?”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得不说,高伯逸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件事,更像是一起“栽赃陷害”。
    或者可以很干脆的把像字去掉。
    “但是……”
    高伯逸顿了一下说道:“今日有冯子琮,明日也会有李子琮,张子琮,天天聒噪要陛下禅位,不禅位他们就撞柱子,说自己是忠臣,哪怕挨打,也喊着忠君爱国,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人自然会懂。
    杨愔如果不能让“背后的人”满意,那么,今天冯子琮可以站出来指证他,明日也会有其他人来指证。
    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朝会也不用再开下去了。
    杨愔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要离开朝堂了。
    崔季舒说得果然没错。
    “杨宰辅,你觉得呢?”
    李祖娥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老臣年事已高,请乞骸骨。老臣不在这庙堂之上,想必那些流言蜚语,也会自信消散。”
    杨愔意味深长的看了高伯逸一眼,随即低下头,摘下头上的梁冠(官帽的一种),放到地上。
    这就是当场至仕了!
    包括高伯逸在内,太极殿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杨愔居然如此决绝!
    某人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连环套,什么借力打力,什么借刀杀人,什么步步为营,结果全都用不上了!
    李祖娥坐在幕帘后面,也是吓得俏脸煞白。主要是,这一幕她跟高伯逸没有推演过!此刻顿时手足无措!
    要知道,一个宰辅辞官,可是震撼朝堂的大事,绝不是你点点头,这件事就完结了的。就连高伯逸都没能料到杨愔会这么干脆,李祖娥又如何能料到呢?
    “太后,草民身子有些不适,可否回家歇着呢?”
    杨愔拱手问道。
    “杨……先生自去便是,哀家没有意见。”
    李祖娥带着一丝紧张说道。今天可以说是她当太后以来,表现得最差的一天,没有之一。
    杨愔拜谢后,从容的转身离去,看得在场的文武朝臣们一阵阵的错愣。
    “太后,微臣有一言想说。”
    高伯逸站出来,对李祖娥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宰辅至仕,兹事体大。今日朝中无宰辅,商议任何大事,都缺乏权威性。所以微臣建议,今日暂停朝会,等宰辅至仕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召开朝会。
    到时候无论宰辅还是不是杨愔,都无损朝廷的权威。”
    高伯逸这番话入情入理,立场很正,无论有没有其他心思的人,对此都没有什么想法。毕竟,谁是新宰辅,是杨愔,还是其他什么人,对他们来说,并没有直接关系。
    然而对朝廷,对李祖娥,对高伯逸来说,关系就很大了。这甚至涉及到今年几年的政治走向。
    “诸位爱卿,哀家觉得楚王的建议甚好,你们觉得如何。”
    李祖娥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追问道。
    “臣并无异议。”
    众人稀稀拉拉的答道,总算没有在里面听到反对的声音。
    “如此甚好,那么今日退朝吧。”
    一声令下,太监喊了一句“退朝”,李祖娥先行离去,留下了一群懵逼的朝臣,面面相觑。至于冯子琮,早就如死狗一般被大殿内的卫士拖走,不知所踪了。
    ……
    已经入夜,杨府的书房里,杨愔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喝闷酒。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年代,一个男人最私密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是卧室!
    读书人最私密的地方在书房。
    跟老婆说一句“我在书房读书”,把门一锁,就是自己的私人时间和私密空间。
    无论是看什么书,做什么事情,都没人打扰。
    杨愔在书架上找到一个册子,上面的文章,都是他亲自抄写的。
    每次高伯逸给高洋的策论,后者转交给杨愔以后,杨愔都会抄录到这个册子里。这里包含了很多高伯逸所独有的“治国思路”。
    常常会让杨愔感觉惊叹。
    手腕是比较稚嫩,然而思想却异常深邃,杨愔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自愧不如的感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圣贤真是诚不我欺啊。”
    杨愔感慨的叹息了一句。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杨愔看到策略上的一句话,愣神了好半天。这是高伯逸写到策略里的一句话,从前一晃而过就过去了,他也没有去多想。今日看到这句,才感觉如五雷轰顶,仿佛真相大白。
    杨愔一直都认为看不透高伯逸。
    你说这人是个玩弄权术一直往上爬的吧,他又不完全是这样。
    可是这个人呢,跟他和崔季舒等人又完全不同,他完全不会忠诚于什么人,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
    甚至是很多危险的想法。
    记得有一次高伯逸跟高洋一起喝酒的时候,似乎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在高伯逸的眼中,已然是看不起任何人。
    他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尊敬你,但在内心里,却未必看得上你。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年轻貌美的女子傍上只有钱财在手的垂暮老人,如果你没钱,那么在这名女子眼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高伯逸会不会认为,如果没有宰辅这张皮,他杨某人就什么都不是呢?
    杨愔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来。
    他自嘲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今天这出戏,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高伯逸逼自己走人罢了。这一幕当然是小试牛刀,伤不到自己,可是后面那些招数,绝对会逐渐加码!
    杨愔虽然是第一次体会高伯逸的招数,可是在此之前,他冷眼旁观之下,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套路。
    政治,果然是血淋淋的啊。此时此刻杨愔也有点后悔没有听崔季舒的话。
    如果上次朝会的时候,一开始自己就以身体不好为由乞骸骨,倒是可以免去今日之辱。当然,如果今天赖着不走,那么下次朝会,自己恐怕就会非常狼狈的离开。
    做人难,做宰辅更难,做齐国的宰辅难上加难!
    “阿郎,高都督来了,就在大门外面。”
    书房外传来老婆高氏的声音,颇为忧虑。
    “行了,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杨愔不耐烦的说道,连身子都,懒得挪动一下,更别说上去迎接了。
    如今他已经至仕,不用去想着怎么跟高伯逸打交道了,自然也不想理会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兔崽子。
    很快,一身棉袄的高伯逸,就进入到杨愔的书房里,四处打量,最后坐到这位胖乎乎的“前宰辅”面前。
    “你是来看老夫笑话的么?可惜啊,老夫已经想明白了,随你便吧,无所谓了。”
    杨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了想,起身在书房的某个抽屉里拿了个花里胡哨的酒杯,放到高伯逸面前,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当年先帝(高洋)送给我的,据说来自大秦(古罗马),不过我从未用过。”
    杨愔感慨的说道。
    杯子是比现代高脚杯要短一些的“高脚杯”,看上去是银色的,也很可能是银质地。和齐国常见的花纹酒杯不一样的是,这个酒杯上刻着浮雕。
    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坐在一个同样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似乎还有一排没穿衣服的女人,站在这男人身前“等待挑选”。
    这很有可能是大秦的奴隶主在挑选美丽女奴侍寝的画面。
    果然,这确实很符合高洋的审美!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吐槽。
    不过杯子里的酒可不能喝,这辈子是银铅合金制成的,用长了时间以后,会变傻的!古罗马的衰落,与贵族长期和广泛使用这种杯子大量饮酒不无关系。
    当然,只是个次要因素。
    “先生现在是不是还在怨我?”
    高伯逸诚恳的问道。
    他并没有虚伪的说今日朝会的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如果那样的话,就是在把杨愔当傻子了。
    涵养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戏弄。
    “怨恨倒是谈不上。老夫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倒是没有想过会这么早。”
    杨愔轻叹一声道:“如今老夫已经至仕,你想对我说什么?解释一下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
    “杨先生,您知道先帝驾崩之前的弥留之际,对我说了什么吗?”
    高伯逸轻声问道。
    还有这事?
    杨愔一愣,他也是第一次听高伯逸说起高洋临死之前提起的事情。
    “不知道,老夫也是第一次听说。”
    “先帝说,他一手缔造的齐国,绝不能垮在后人手里。这偌大的江山,谁能将其发扬光大,那么它就是谁的。”
    嗯?有这种事?
    杨愔觉得很不可思议,高洋这拱手将齐国让给外人的想法,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让给高演不好么?
    想到这里,杨愔回忆起高洋平日里乖张的性格和高傲的心气,又有些黯然。
    这样的人,断然没有把江山心安理得的交给闭着眼睛就能得到他所有一切的人!老子辛辛苦苦才有今日局面,你就想等老子死后照单全收?
    凭什么?
    联想起赵郡李氏对高伯逸的鼎力支持,杨愔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赵郡李氏不去支持外甥高潜,而要支持女婿高伯逸了。
    百战成王者,必定远胜生而为王之辈。哪怕是亲戚,也没必要把家族给一个黄口小儿陪葬。高洋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管他呢,老子死后洪水滔天,你们慢慢玩吧,不奉陪了!
    “先帝临终前,告诉了我十二尊大金佛的位置。如今大齐开发银行里发行的票据,都是以此为根基发行的。”
    高伯逸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有这种事?”
    杨愔脱口而出道。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为一国宰辅,居然连邺城里的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杨先生,今日那封信,全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呢,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话?”
    “去扬州养老,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杨先生觉得如何呢?”

第1256章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完)

    “去扬州?”
    听到高伯逸的话,杨愔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
    “老夫在邺城无官一身轻,也不会碍着你的事情吧?”
    杨愔有些不悦的说道。自己已经退让了,已经都不在官场了,他高某人还想怎么样?莫非连邺城都待不得了?
    “不不不,杨先生,其实吧,我是想您过去总览淮南的政务。下次朝会,我就会提议设立一个新职务,行台总务,并建立淮南行台,总部在扬州,跟王琳镇守的寿春正好错开。
    您就会是淮南行台的第一任总务,总览淮南各州郡的政务……也包括,总部位于扬州的南河泊司。”
    高伯逸解释了半天,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让杨愔坐镇淮南!
    “让老夫不辞官么?”
    杨愔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问道:“老夫想知道原因。”
    “如果说粗浅点的原因,就是淮南必须要一个有资历有能力有声望的人才能镇得住场子。”
    高伯逸平静的解释道。
    杨愔微微摆了摆手揶揄道:“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你可以回去了,老夫就想在邺城养老。”
    “我在筹备灭周,所以,淮南不能乱!杨老先生的担子,不仅不比当宰辅要轻松,反而会面对很多问题。”
    高伯逸沉声说道。
    灭周!
    这个词,杨愔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了。上次的时候,还是高欢打算带二十万大军从晋阳出发平推关中!结果惨败!
    那一战捧出了个西魏战神韦孝宽。
    还有“东魏歌神”斛律金。
    还有玉璧城下的累累白骨。
    其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现在高伯逸已经积蓄够了力量,打算灭周了么?
    杨愔心转如电,已经明白了高伯逸的野心和打算做的事情。
    灭周,威望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地步,齐国国人只知道神勇无敌的灭国战神高伯逸,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儿皇帝是谁。
    之后,水到渠成,一切再无阻碍。
    携灭国之威登基,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所遇到的阻力也会最小。
    “宋钦道不是你的亲信么,他去淮南也是一样的。”
    杨愔有气无力的说道,懒得跟高伯逸哔哔了。
    “杨先生,当初先帝制定了一个免赋税的政策,免除淮南十年赋税,这个提议,是您提出来的吧?”
    高伯逸问了一个让杨愔很尴尬的问题。
    免税,确实是稳住新占领区的最佳策略。当年高洋雄心勃勃的从梁国手里夺得了重要的两淮之地,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安定和守住这块地方。
    所以高洋最先就找杨愔问策。
    杨愔给高洋开出的药方就是,免赋税十年,先暂时稳住这里再说。只要能争取十年时间,那么到时候这里的环境就会很不一样。
    从谏如流的高洋,听取了这个策略,目前来看,北齐的两淮之地十分安定,无论是梁国的遗老遗少,还是陈国,都拿这些地方没办法。
    当地人根本不鸟他们。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不管你说得封侯拜相多么诱人,也比不上我这里免税的策略香!
    不交税啊,那在古代可是真香!
    然而,不到十年,高洋就死了,如今,正好是这项政策所颁布的第十个年头。也就是说,今年过了以后,北齐朝廷就要找两淮的各个阶层收税了!
    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在那些享受了十年免税政策的人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能免十年,那么我们闹一闹,你们收税的力度会不会减轻一点,甚至把免税期延长一些呢?
    既然在收税这件事上,底层的民众也是“受害者”,那么我们鼓动一下,是不是就可以形成一股极为强大且团结的力量呢?
    永远都不要低估人性的基本规则,高伯逸就是这么认为的。
    今年过去之后,到了夏收以后,根据高洋在位时颁布的“两税法”(高伯逸的手笔),夏收就要开始。
    也就是说,两淮的乱子,半年后就会爆发,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在这件事上,北齐中枢是不能怂的!绝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这是原则问题。如果怂了,那么以后税收会更不好收,并且这是在鼓动齐国其他地区一起抗税!
    所以说,王琳去了,在军事上能保证不出乱子,但是他一定没办法对付税收的事情。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有威望而且顶用的文官出头来处理。
    北齐还有哪位文官比杨愔资历更老,更有才华,更“顶用”?
    人家是当过宰辅的人好吧!
    有这尊大神在扬州罩着,高伯逸就不必担心北齐的“银库”扬州出问题。更何况,杨愔是世家中人,跟世家也更好说话一些。
    至于宋钦道为什么不行,那是因为高伯逸觉得他的心机是足够了,可办事能力跟才华却不够把事情办好。
    作为一个上位者,你要全盘去考虑所有问题,不能说只看谁忠心,就把重要任务交给他。炮党的空一格,就经常犯这种错误。
    “坐镇淮南么?你倒是很相信老夫啊,你就不怕老夫和某些人沆瀣一气?”
    杨愔笑着问道,面色好看了许多。
    “杨先生当年,据说很受葛荣的器重。如果杨先生想的话,当时作为葛荣麾下第一人,恐怕都能胜任,可是先生为什么不接受葛荣的好意呢?”
    那个时候,葛荣实力极为强大,麾下数十万人。而他被尔朱荣击败,具有极大的偶然性。或者说,葛荣会失败,表面上看,只是因为那一次他“有点飘”。
    实际上,除了尔朱荣等少数人以外,当时绝大部分人都是看好葛荣席卷北魏的。
    然而,这绝大部分人里面,却不包括跟葛荣有过很多次近距离接触的杨愔。
    你想啊,杨愔宁可为高洋出死力,都不愿意为葛荣拔一根毛,可见他对葛荣这个人,不仅看得通透,而且极为失望。
    “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为了权势往上爬,总要去做一点事情。”
    杨愔轻叹一声道:“你让老夫考虑一下再说吧。”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对了,有句话,一定要对先生说。”
    高伯逸郑重的给杨愔行了一礼说道:“先生对我有恩,哪怕沧海桑田,我从未想过要加害先生。
    邺城将来会成为一个是非之地,先生离开这里去淮南,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高伯逸诚恳的说道。
    杨愔微微点头,一言不发,最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高伯逸快滚。
    ……
    长安城的宰相府里,哪怕快深夜了,杨坚也在办公,处理文案。
    关中地区干旱,由于地下水位下降,很多水井里已经没水出来了,需要在其他的地方打井。关中并非所有地方都如同长安一样,被各种河流环绕的。
    井水对于解决干旱问题,十分重要。这项任务,宇文邕交给了杨坚。而杨坚则需要参考各种资料,选择打井的地点,然后派出专业队伍去办这件事。
    老实说,难度还是有点大的。
    正在这时,丞相府里的一个文案,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杨坚耳边低声道:“宰辅大人,齐王殿下回来了,正在御书房跟陛下商量事情。宫里的人已经在门外,要您一起去呢?”
    他只是个传话的,事实上,丞相府门外,犊车都准备好了,就等杨坚赶紧的上车。
    宇文宪回来了?
    杨坚心中一沉,如果可以,他非常不希望自己卷入宇文邕与宇文宪兄弟之间的矛盾里面去。
    然而,宇文邕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首诗据说是当年高伯逸写在摘星楼的柱子上的,宇文邕十分喜欢这座楼,可惜被宇文直一把火烧掉了。
    杨坚觉得自己的心情,跟这首诗差不多。
    “唉。”
    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朝着门外而去。皇帝召唤,哪怕你现在在睡觉,也得立刻的滚过去。更别提现在自己只是在办公而已。
    怀着忧郁的心情,杨坚坐在犊车里想起了很多事情。头上的绿帽,现在家中两个姓宇文的女人势同水火,一个生了儿子,母以子贵,一个是宇文邕的妹妹,刁蛮任性。
    都不是好伺候的主。
    “上司”宇文邕的状态似乎也不怎么好,自从出击洛阳惨败后,回来宇文邕就完全变了一个样似的,好像更阴郁了一些。
    杨坚已经快要猜不透宇文邕到底整天想着什么。
    犊车在皇宫门外停下,杨坚在侍卫的带领来到御书房,他看到面色平静的宇文宪,正看着紧紧捏着拳头的宇文邕,一言不发。
    这气氛好像不太对头啊!
    “阿史那玉兹呢?你以为,她就是你的夫人而已么?”
    宇文邕面沉如水的看着宇文宪,而后者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样,只是平静的低着头。
    “玉兹落入汉江,尸骨无存,我亦是很痛心。”
    宇文宪嘴上说痛心,不过脸上却毫无悔意。
    “你不带她去襄阳,她如何会落水!”
    宇文邕拍案而起,一把揪住宇文宪的衣领子!他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似乎下一秒就会掐死宇文宪。
    后者依然是不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宇文邕。
    “阿史那玉兹,她不仅仅是突厥的公主,她还是……木杆可汗支持我们的保障!为什么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看宇文宪的样子,阿史那玉兹绝对是被他藏到了某个地方,而不是真的死了。这一点,宇文邕作为跟宇文宪一起长大,十分熟悉他的“小伙伴”,非常清楚。
    只是他没有证据!
    如果阿史那玉兹失踪(这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那么,木杆可汗,极有可能会兴师问罪!到时候就有些麻烦了。
    宇文邕觉得宇文宪的态度,是“不识大体”的一种表现。
    “皇兄,我累了,想回去休息。玉兹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有能力把她藏起来,她就是掉汉江里落水了,尸骨无存。”
    宇文宪像个复读机一样,把刚才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搞得宇文邕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罢了,你回去吧。”
    宇文邕摆摆手,开始揉自己的眼角。现在已然不早了,可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油盐不进。等宇文宪走后,宇文邕让杨坚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阿史那玉兹被宇文宪藏起来了,朕非常确定!”
    宇文邕有些神经质的凑近,看着杨坚的眼睛说道:“他的心思,变了,跟从前不同了,他在防着朕,你明白么?”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坚当然很明白。毕竟,宇文邕一死,宇文宪当皇帝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大!这时候,他还能相信宇文宪没有任何其他心思么?
    杨坚扪心自问,若他是宇文宪,只怕也要盯着宇文邕的位置,跑不掉的。
    他很明白宇文邕的忧虑,可是却不能说。
    毕竟,杨坚现在的身份,其实也是相当敏感的,会撩拨宇文邕那脆弱的神经。
    “其实,阿史那公主在哪里都没关系,毕竟,木杆可汗,需要咱们去牵制齐国,然后他们在幽州的日子就会比较好过。
    假如阿史那公主不见了,这事情若是没有张扬,那么木杆可汗可能会吞下这口怒气。然而,此事若是泄露出去,恐怕陛下要真的再次迎娶一个突厥公主了。”
    听到杨坚的一番分析,宇文邕微微点头,杨坚果然是很有能力啊,一口气就说道了最核心的问题。
    突厥要利用北周牵制北齐,那至少不能周国过分的削弱,要不怎么抗衡北齐呢?随着齐国的强大,突厥人也会逐渐改变他们的立场,从有限度的中立,转为鼎力支持北周。
    “府兵精锐消耗一空,朝中兵权在握的大佬,朕有些吃不准,所以还需要宇文宪去稳住他们。”宇文邕长叹一声,正色道:“杨卿家,朕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杨坚坐直了身体。
    “齐国有什么破绽没有?朕感觉,高伯逸可能过两年就会讨伐我们,到时候要怎么办?”
    杨坚忽然发现,此刻说这种话的宇文邕,看起来竟然……显得有点软弱!

第1257章 大佬的盛宴(上)

    杨愔不当宰辅了,可是齐国却不能一天没有宰辅。于是,在高伯逸跟杨愔交谈后的第二天,朝会再次进行,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高伯逸提出了自己的人选。
    李德林!
    这个答案在众朝臣的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知道,此人作为高伯逸的心腹,当宰辅只是迟早。可是他们也没料到,居然可以早到这种地步?
    有杨愔的例子在前,无人敢捋高伯逸虎须,弄一些幺蛾子出来。在众朝臣的瞩目下,李德林从太监手里接过相印,拜谢。
    在接过相印的同时,他还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师,开封郡公,一系列虚职拉满,享受最一流朝臣所享受的待遇。
    可以说是风光到了极点。
    但李德林的上位,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赵郡李氏的人,北方世家中的一员。
    哪怕他是旁支的旁支,血脉已经陌生到路人的程度。
    这就是世家的厉害之处。只要你姓李,等你发达以后,你就可以是任何一个“李氏”的人,然后跟他们“李氏”达成合作与所谓共赢。
    李德林的上位,比高伯逸身边的其他人上位,更能让世家信服。
    这次朝会的重头戏,显然不是李德林,而是独孤信和王琳二人,要如何安置。就在这一刻,他们二人都还守候在宫门外,并未进入皇宫。
    因为从名义上说,哪怕独孤信和王琳都已经归顺了齐国,可他们最多也只能算是边军将领。边军将领,无事不得离开驻地。就算入京述职,皇宫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需要有一个“被传唤”的步骤。
    这也是朝廷中枢,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威,故意在摆谱,对边军将领保持一种威慑。
    东汉末年,洛阳中枢的当权者,召董卓进京,绝对是一步坏棋中的坏棋,彻底向地方半割据势力暴露出自身的怯弱。
    成为乱世大厦垮塌的重要一步。
    现在邺城中枢朝廷的“拿捏”,实际上则是在尽力维护自身的权威。在这一点上,高伯逸跟河北世家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
    本末不能倒置,否则,国将不国!
    “太后,此番大破周军,王琳和独孤信等人,出力良多。若是不封赏,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若是王琳和独孤信出了死力,都无法得到封赏,试问将来还会有谁为我们做事呢?”
    拿着一本奏折,高伯逸出列,向李祖娥提出了封赏王琳和独孤信的建议。
    这下,可是让很多人都不爽了!
    李德林爬的再高,好歹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而且还知根知底。
    独孤信,之前在北周混的,资历足够老,跟邺城这边的老人,都有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琳更不得了,完全是个社团大佬啊!
    独孤信麾下的兵马,好歹军纪可控。而王琳麾下的那些人,现在就是穿着制服的流民!王琳若是上位了,又会来分蛋糕,特别是他还会去淮南。
    那边的钱,可是很多很多的。
    王琳和他麾下那些穷怕了的“兄弟”,去了以后能老实么?想想也不可能啊。
    “太后,二人虽然此番抗击周军浴血奋战,可是那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素在里面,他们能否成为可靠的臣子,还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所以微臣认为,封赏确实是必要的,不过也没必要给一些实在的官职,把俸禄,虚职往足了给,再封赏一些田宅就行了。”
    高伯逸话说完,身后就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说得极为连贯,很显然早已打好了腹稿。
    这个家伙是谁?
    听着陌生的声音,高伯逸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站出来说话的人一眼。
    燕子献!
    这个人可不简单。以前,都是高欢身边的人,跑到宇文泰那边去,比如说高欢的女婿司马消难就想跑路,结果被高伯逸到洛阳后搞死了。
    而燕子献这个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原来是在宇文泰任典签(文书的一种,比较重要,负责一般性日常事务的签字盖章),后来却跑到高欢这边,并且受到了高欢的重用。
    当然,也因为这样,所以他不是很受高洋待见,并没有像重要杨愔一样去重用他。不过他的作用可不能小觑,因为他是高洋与娄昭君之间的一道桥梁!
    很显然,娄昭君是完全不待见杨愔的。
    作为亲女婿,杨愔在娄昭君那边却是说不上话。
    可是燕子献不一样,他在娄昭君那边说得上话,又被高洋所信任(只是信任而已,并不倚重)。
    此人在北齐朝政背后起到的作用,只怕还在杨愔之上。
    而当高洋死了以后,燕子献的作用迅速降低,日益的边缘化,想想也知道,对方心中是很有些不甘的。
    只不过形势比人强,燕子献拿高伯逸没有办法而已。他又不是高氏一族的死忠,自然不会跟着高孝珩他们那帮人陪葬。
    同时他也跟高伯逸和高伯逸麾下党羽没什么往来,不是一路人。所以现在的地位越发尴尬。
    在外面打了半年的仗,高伯逸都差点不记得邺城有这么一号人物了,没想到今日对方会第一个跳出来。
    怎么说呢,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燕子献是在胡搅蛮缠。
    但是,很多人心里却十分期待,希望王琳和独孤信,受到的封赏少一些,最好是跟燕子献建议的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缓缓再说。
    饼就那么大,吃的人多了,每个人吃到嘴里的就少了,这是个很直观的数学题。
    “楚王,燕侍中的话,你怎么看?”
    幕帘后面的李祖娥问道,声音波澜不惊,跟往日没有任何差别。
    “太后,微臣想问燕侍中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高伯逸从容的转过身,对着燕子献行了一礼。而燕子献见到高伯逸如此客气,也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礼,非常正式。
    朝堂上的交锋,不是街叫的斗殴,看谁力气大,更不是路边的吵嚷,看谁嗓门更大。
    这里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却又不是完全靠“道理”,当一个人明白这里的游戏规则时,却已然深入其中,再也无法脱离。
    “燕侍中,我问你,齐国的存在,是要偏安一隅的混下去,还是在陛下和太后的带领下,横扫**,席卷天下,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高伯逸微微昂着头,毫不示弱的跟燕子献对视,不怒自威。
    这个问题问得很深刻,也很尖锐。他直接指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重大问题: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你是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还是想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如果在别的地方,燕子献可以很轻松的怼回去:你管老子想做什么?老子就是想当咸鱼,那些国家大事,你们这些野心家操心就行了。
    可是在太极殿这样的庄重场合,他却完全不能这样回答。
    如果说了,不仅会被史书记录下来遗臭万年,还会成为邺城乃至齐国各个阶层的笑柄。
    连几百年的前的苻坚都知道“**归一,天下一统”,莫非你还不如一个古人?
    嗯,还是个胡人!
    燕子献这样一开口,估计立马就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跟他划清界限。
    你自己想当咸鱼可以,但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更不要代表别人!
    “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微臣只是说……”
    燕子献顾左右而言他,却听到高伯逸平静而坚定的问道:“燕侍中,你不要说远了,我就是想问你,齐国是要混下去偏安一隅,还是要在陛下和太后的带领下统一天下。
    你只要回到是要学当年的晋国(东晋)一样偏安,还是要学秦始皇一样,结束乱世?”
    高伯逸目光灼灼的看着燕子献问道,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令后者无法回避!
    “我们当然不能学晋国一样混日子。”
    燕子献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伯逸微微点头道:“你看,我跟你之间,还是很有共识的。”
    他转过身,拱手对着前方幕帘后面的李祖娥行礼,继续说道:“太后,燕侍中亦是赞同在下的看法。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朝堂诸公,能站在这里参政议政,一方面,我们比普通人能力大,他们在地里刨食就行了,不需要想太多的事情。
    可是我们却不行,我们站在了这里,就不能一直混下去。国家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乱世之中,你不想着天下一统,不去努力,那么,迟早会成为他国的垫脚石。
    这一点,我想朝堂诸公应该都有共识了。”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面前众多的朝臣说道:“有哪位不赞同本王说的,可以站出来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虽然本王麾下兵马数万,但那都是朝廷的,是国家的,不是属于我高伯逸的。没有兵符,在下亦是无法调动他们。
    我们现在在这太极殿里只讲道理,不讲武力。请诸位不要因为在下手握重兵而放弃自己的职责,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畅所欲言。”
    他话说完,大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朝臣站出来反对。
    “太后您看,朝堂诸公们都是人中俊杰,亦是有为国为民的责任感。”
    高伯逸笑着说道。
    “楚王所言甚是,请继续说下去。”
    “是,太后。”
    高伯逸再次转过身,目光从一个又一个大臣身上扫过,他深吸一口道:“有个词,叫做千金买骨。是的,王琳和独孤信,他们在齐国里毫无根基,诸位对他们亦是不熟悉。
    可是,天下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们在看着,为齐国出过力的所谓外人,到头来会不会得到我们的接纳。如果我们只是敷衍一下,那么将来某个时候,他们就会对其他人说:看吧,以前独孤信和王琳都是出了死力什么也没得到。
    现在齐国又是故技重施,你们还听他们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高伯逸看着出列的燕子献,不怀好意的问道:“燕侍中脑子没问题吧?”
    不等对方回答,高伯逸就高声说道:“燕侍中的脑子当然没问题,天下人的脑子更是没有问题,眼睛雪亮雪亮的!
    哪怕我们能蒙蔽他们一时,然而只要看到独孤信和王琳,他们就知道,我们上上下下都是一群过河拆桥的骗子!
    试问,这样的朝廷,如何号令天下人?如何横扫**?如何令人信服?”
    他朝前走了一步,盯着燕子献的脸上,咄咄逼人的问道:“燕侍中,如此,还不如回家洗洗睡,对不对?”
    “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燕子献仓促间行了一礼,急急忙忙的退回序列,模样十分狼狈。
    连还口的勇气都没了!
    真是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高伯逸心中顿时涌起“英雄落寞”“独孤求败”的那种空虚感。
    “楚王言之有理,所以,你觉得,应该如何封赏独孤信跟王琳二人呢?”
    李祖娥的语气比之前稍稍有了些色彩。
    刚才那一刹那,她忽然感觉……高伯逸好帅啊!
    “微臣建议册封王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
    并允许其都督十五州诸军事(即整个淮南与半个淮北),且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
    高伯逸的话,仿佛石破天惊,吓得太极殿内的众多朝臣几乎站立不稳!
    这一大串的官职封赏,其实有很多都是虚的,比如开府仪同三司,XX郡公,侍中什么的,都是浮云。
    侍中本来权力极大,可前提条件是,皇帝是一个强势皇帝!
    而高潜是儿皇帝,侍中就等于是什么也不是了。至于在宫中行走,完全只有象征意义,王琳很快就会离开邺城去淮南,他难道把脚砍下来留在邺城里“行走”?
    这些职务里面,最大的实职,就是“都督十五州军事”,简称淮南都督!
    依靠这个职务,王琳可以节制北齐南面的各路州郡兵马,哪怕这些郡兵需要打仗的时候才能被组织起来办事,平日里只有一些最基本的骨架,维持县城治安。
    答应了这个条件,就意味着,王琳有权力(但基本不会去做,除非谋反)去控制扬州的商路!
    太极殿内的众多朝臣们,有种要心肌梗塞的感觉。只怕高伯逸提出对独孤信的任命后,他们就真的会心肌梗塞而死了。

第1258章 大佬的盛宴(中)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都督十五州诸军事,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这些或者是实职,或者是虚职,随便拿出来一个,砸到平头百姓身上,都足以砸死人了。
    结果高伯逸居然就可以一口气全丢给王琳!
    为了拉拢这个人,可谓是下了血本。邺城中枢朝臣无不惊骇,若是杨愔还是宰辅,估计要第一个跳出来跟高伯逸打擂台。
    于私,王琳完全不是邺城中枢这一路的人!如果说独孤信在早年,跟北齐的很多老人都有些交情的话,那么王琳就是高伯逸凭着自己的交情生生拉进来的一个人!
    王琳的底子,是南梁的“兵家”,这里的兵家可不是韩信他们信奉的那个,而是南梁地地道道的底层,世世代代都是当兵的,类似于明朝的卫所。
    明朝的卫所有多不靠谱,血淋淋的事实为后人所知。王琳本来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多亏他姐姐是梁元帝萧绎(那时候还不是皇帝)的小妾,王琳得以有机会成为萧绎的护卫。
    这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他的前半生,都在为南梁服务。跟侯景打,跟陈霸先打,跟西梁打,可以说稀里糊涂的混着。直到他入主襄阳之后,才算是渐渐蹚出一条路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在邺城里吃香喝辣的北齐中枢朝臣们有交集呢?
    王琳获得如此多的殊荣,获得如此大的官职,他们当然会不爽!
    然而正因为王琳是高伯逸带到邺城这个圈子里的,所以中枢朝臣们谁不给王琳面子,其实也是间接的给高伯逸脸色看。
    而高伯逸这个人,平时的时候看起来很大方,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是很记仇也很小气的!甚至可以说是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
    “本王的话讲完了,谁支持,谁反对?反对的人,请站出来,说出你的看法。”
    高伯逸在对幕帘后面的李祖娥行了一礼后,转过身面对众朝臣,换来的是一片沉默。当然不会有人那么傻乎乎的在这种场合跟高伯逸硬顶,只不过,有时候沉默的本身就是某种态度。
    唉!
    高伯逸心中无声叹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莫非,这些人都在站在第一层,而自己是站在第五层的么?
    其实能站在这太极殿开朝会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又怎么可能会有蠢人呢?蠢人早就坟头长草了。
    只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时候,一件事情明明对国家有好处,明明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然而若是单单对自己有害处的话,恐怕大多数人也会装作看不见这件事。
    人性的规则就是这样死板。
    “太后,微臣觉得,高都督说得很对,千金买骨这种事情,硬是要得。齐国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我们的胸怀可以容纳其他人,更不要说是为我们出过力的人。
    微臣鼎力支持高都督!”
    吏部尚书宋钦道站了出来,还不动声色的给高伯逸使了个眼色。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个又一个狗腿子跳出来了,一时间,赞同授予王琳官职的人,似乎很有一些,至少从气势上看,还像是那么回事。
    高伯逸无声的看着自己的党羽“上蹿下跳”,一个个都站出来支持自己,板着的脸渐渐舒展开来。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刚才好说歹说的,就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支持自己,非得按政治的规则来玩,一点意思也没有!
    高伯逸在心中暗暗冷笑,搞掉了杨愔,北方世家这波人,只要不是屠刀放在他们脖子上,最后他们都会妥协的。
    只要反对的人没有牵头的,那么自己在朝堂上则会一呼百应,又有神策军这张正打反打都好用的牌,谁敢捋自己虎须?
    你不反对,那你就是赞同了,我就是要强吃,硬吃!有本事你搞我啊!
    “楚王说得颇有道理,哀家也觉得,不厚赏王琳,不足以树立榜样。李德林,你已经接了相印,今日所有人都在,哀家已经下旨,你来拟旨吧。”
    高洋在的时候,为什么“侍中”这个职务很牛逼呢?因为侍中有给皇帝拟旨的权力!拟旨完了以后,可以绕过尚书令,给全国下旨!
    也就是说,皇帝可以“越级”传达自己的意志。那么作为给皇帝起草圣旨的人,权力就非常大了,理论上,还可以将皇帝的旨意驳回!或者“留中不发”。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权力,实际上,没有哪个侍中敢这么搞。真要这么做,那就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李祖娥刚刚的那一番话,都是高伯逸告诉她说的,两人事先就已经准备好应对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下,将承诺给王琳的东西兑现!
    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明白,那么圣旨流传到邺城文官系统里面,再出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会多多少东西,少多少东西了!
    听到李祖娥这么说,太极殿内不少人都面色微变,却又不敢造次。这个时候若是跳出来,出了太极殿,就会被高伯逸死死记在脑子里,回头就来清算!
    玛德,大意了!真没有想到,高伯逸还有李祖娥这张王牌!
    “宫人呢?拿文房四宝来,李(德林)宰辅要拟旨了,你们愣着做什么?”
    高伯逸一脸不悦的对站在太极殿旁的小太监说道。
    很快,笔墨找来,桌案椅子一样不少,李德林挥墨如雨,一气呵成。高伯逸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人,圣旨上的内容,跟他刚才说的一样不少。
    “把圣旨送过去,让太后看一下。”
    高伯逸轻声对站在李德林身边观摩的小太监说道。
    ……
    邺南城皇宫外,王琳和他的亲信部下陆纳,潘忠,站在一旁,谁也没有说话。宫门外站着的两个卫士,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们。
    虽说是无意,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异常的傲慢。
    气得陆纳几次想骂娘。
    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一处,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同样在等候。不过他们的神态,看起来比王琳他们要从容太多了。
    这年头,最稳固的关系,除了红果果的利益外,就是姻亲关系!独孤信的四女,跟高伯逸是那种关系,二人还有一个儿子高承渊。
    至于不能曝光的独孤伽罗,跟高伯逸亦是有一子高承广。
    独孤信怕啥!
    他难道会怕李祖娥母子这对孤儿寡母?
    他难道会怕邺城中枢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
    他怕的唯有高伯逸一人而已。
    高伯逸是什么态度,决定了自己在齐国的地位。在这件事上,独孤信异常自信!不仅如此,将来高伯逸称帝了,自己的外孙,未必不能争一下太子!
    高伯逸看得远,独孤信亦是看得远。
    别看关中现在都是宇文氏的天下,等哪天神策军攻入关中,拿下长安,哪里还有宇文氏什么事情!
    到时候,关中的那些人,需要寻找新的靠山。
    他独孤信不就是最大的一个靠山么?
    对于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的人来说,独孤信已经没有权势上的追求了,或者说,他追求权势,是为了家族,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长安长大的儿子里面没有成气候的,反而是自己丢在邺城的独孤罗,进步很快,沉稳有度。
    不过独孤罗的能力,也不足以支撑独孤家。
    他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正如李祖升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一样。
    等天下一统的时候,独孤家,就会是关中那些世家的旗帜!
    王琳可能会很担心,高伯逸当初的承诺会不会兑现。然而是独孤信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也懒得跑过去跟王琳搭腔。
    今后的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他都已经看到了。今后投靠齐国的人会越来越多,高伯逸也会慢慢的侵蚀高氏一族的权势。
    从内到外。
    等灭周之日,就是称帝之时。
    到时候四娘子会被封为贵妃,高承渊也会有争太子的资格。接下来就是灭掉陈国,天下一统。到时候,联合关中那些世家,把高承渊送上太子的位置。
    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一时间,独孤信想到了很远很远。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绯色宫服的太监走到门口,对着王琳等,拿出一卷黄色的帛书,高声念到:“宣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镇守寿春(寿阳),都督十五州诸军事,授侍中,允许其在宫中行走的王都督进(太极)殿议事!”
    王琳愣住了,陆纳傻了,潘忠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而站在不远处的独孤信,则是满脸不可思议。
    王琳居然封了这么大的官职!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
    高伯逸这么做,是要千金买骨,还是要……卸磨杀驴?
    一时间,独孤信想到了很多。然而,最让他在意的是,王琳的官职和封赏都出来了,那自己的呢?
    这时,只见这位太监和颜悦色的对已经呆滞的王琳说道:“王都督,请吧。此等封赏荣耀,自齐国建立以来,也是头一回呢。”
    他这句话把王琳拉回了现实,其实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他也没有多么在意,只不过,那句“都督十五州诸军事”,不断在脑子里回荡。
    乖乖啊,这个官职,几乎是等于要“裂土封王”了。王琳之前也想过高伯逸到底会怎么封赏自己,甚至对方翻脸不认人,或者表面笑呵呵,背地里耍无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高伯逸这么实诚啊!这么大的封赏,完全是出乎意料啊。或者说自王琳以下,哪怕对他最忠心的陆纳,也没有料到北齐中枢会如此大方。
    一时间,王琳都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主公,快进宫啊。”
    陆纳在王琳耳边不动声色的小声说道。
    “哦哦,好的好的,你们就站在此地,我去去就回。”
    王琳僵硬的面部变得柔和,露出一丝笑容来。不管这事到底有什么蹊跷,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对自己没有坏处?
    跟着那位绯色宫服的太监,王琳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之后。陆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潘忠说道:“你现在就去邺城外的营地,然后……”
    他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却见潘忠吓得面如土色。
    “你疯了!主公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的!”
    潘忠压低声音嘶吼道。
    他觉得陆纳已经疯了,不可理喻!
    “当年的事情,你或许已经忘了,但是我却还记得很清楚。你做不做,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亲自去!”
    看到陆纳这么坚决,潘忠想了想,微微点头道:“也行吧,我去就我去。”
    “做得自然点,别见血!”
    陆纳忍不住提醒道。
    “不用你提醒我!”
    潘忠没好气说道,大摇大摆的走了。他刚才心中确实有挣扎,然而,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
    独孤信看到邺南城皇宫门前的这一幕,心中又是羡慕,又有些不是滋味。他等啊等啊,那个绯色宫服的太监进入皇宫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就这?
    这就没了?
    自己的封赏呢?
    在虎牢关浴血奋战,韩擒虎身上都留下几十处刀伤,就一笔带过了?
    独孤信看着安静的宫门发呆,心中很不是滋味!
    相比较而言,王琳这厮才是“后娘养的”吧?为什么后娘养的有糖吃,自己这个“亲妈生的”,却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独孤信侧过头,发现韩擒虎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好像是在说:你刚才的自信满满哪里去了?为什么我们的封赏还没有来?
    一时间,独孤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放心,我们在洛阳之战中出了死力的,如果齐国中枢不封赏的话,那也太……”
    说到这里,独孤信突然有些语塞。
    对哦,好像并不能把高伯逸怎么样,更没法把齐国中枢怎么样。
    “咳咳,我们……就在此等候吧。”
    独孤信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说道。

第1259章 大佬的盛宴(下)

    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顶着寒风,在邺南城皇宫门前等候。
    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有人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进去的王琳!
    王琳本就身材修长(后世根据史料推测,身高不会低于一米八),器宇轩昂。此刻他脸上红光满面,得意与兴奋难以掩饰,哪怕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刚刚进去这一下,应该是得到了极大殊荣。
    以及地位财富。
    否则王琳何许人也?他当初跟着梁元帝萧绎征战南北不说,一直都是独自领军,王僧辩都镇压不住。后面自己打着梁国的旗号左右逢源,一方诸侯的存在。
    能让王琳兴奋得意的东西,定然不会普通。
    独孤信有心想去跟王琳套套近乎,想了想,脚跟却像是长在地上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以现在的立场说,他跟王琳,都算是北齐的“外围藩镇”,此刻入京“述职”而已。两人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可是,高伯逸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外孙!
    以事物动态发展的眼光来看,他跟王琳,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现在不过是王琳先得到厚赏而已。独孤信觉得自己现在凑过去,貌似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嗯,就是感觉有些自降身价。
    似乎察觉到独孤信的目光,王琳朝着他看过来,持续了几秒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他的随从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直接走了!
    这特么的……独孤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要说奇耻大辱吧,那也算不上。他几十年戎马生涯,参政议政也有,刀光剑影也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现在只不过是稍稍有些冷落而已,嗯,他完全承受得住,完全没问题的。
    “独孤将军……他们为什么还不叫我们进去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独孤信身边的韩擒虎疑惑的问道。
    之前见到高伯逸的时候,对方都是和颜悦色的,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意,哪怕一点苗头也没有。现在连王琳都得到封赏了,居然把他们二人丢在这里。
    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独孤信和韩擒虎二人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眼中得到答案。
    沉闷的等待还在继续,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邺南城皇宫门前的大鼓,忽然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独孤信心头。
    此刻他的心情,是失落中又带着期盼。想看到高伯逸出来,然后揪住这个不讲信誉的家伙,质问他,为何把自己这些人“骗”到邺城来,却又不给个说法。
    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中枢朝臣走了出来,面色凝重。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往前走,并未跟身边的同僚说话,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很快,独孤信在这些人里面终于看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年轻人。
    李德林!
    讨伐晋阳鲜卑的时候,独孤信跟李德林多有接触,知道这个人沉稳有大略,不是个愣头青,而且做人很有眼色。
    韩擒虎人高马大,站在宫门外很扎眼,李德林走出来的时候,也一眼就看到了他跟一旁等候的独孤信。于是李德林带着微笑走了过来,对着独孤信等人行了一礼,神态甚为恭敬。
    这让独孤信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至少,打过交道的人,对自己并未产生倨傲的情绪,那么说明目前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大事发生,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利影响。
    “今日并未传唤独孤将军,将军何以在此等候?”
    李德林好奇的问道。
    独孤信这才想起来,好像高伯逸并没有说今日会传唤自己上朝!他只是自以为会有机会进太极殿,受到封赏,才在这里等着的。
    同时,独孤信也对王琳为什么会出现在邺南城皇宫门口有了几分明悟。
    很有可能,是高伯逸提前跟王琳打了招呼,所以这厮才会在门口候着的。这样看起来,自己跟韩擒虎,完全就是在丢人现眼啊!
    独孤信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今日就在家里睡觉得了,何必瞎折腾呢?瞧这寒风刺骨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独孤信的心思,李德林拱手行礼,客套了几句。
    “对了,高都督今日有事要跟太后商议,独孤将军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若先回府吧。高都督肯定会知道您今日等候在邺南城皇宫外的。”
    说完这句话,李德林就飘然而去。
    “独孤将军……我们要不先回去?”
    韩擒虎试探问道。
    独孤信黑着脸点点头,满腹心事,一肚子牢骚不知道要跟谁去说。
    显然不会是韩擒虎这个愣头青。
    ……
    邺城郊外,王琳军有一个千人的精干队伍在此驻扎,名义上是保护王琳的安全,实际上,也是王琳向邺城朝廷中枢展示肌肉。
    不过很明显,他之前想得有点多,种种迹象表明,高伯逸乃至北齐能说得上话的统治者,似乎并没有想收拾他跟他麾下那些兄弟。
    有可能对方想得更远,但是暂时看来,对自己应该没有坏处。王琳就是这么认为的。
    “主公,这会不会是齐国中枢的缓兵之计?等我们去了淮南以后,再收拾我们?”
    陆纳疑惑的问道。
    他是对王琳最忠心的人,没有之一。为了王琳,他可以反叛任何人。在陆纳看来,齐国朝堂有点太过于客气了。
    或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高都督以诚待我,放心便是。”
    王琳轻抚长须,略有得色的说道。今日北齐朝廷对自己的任命,不仅仅是一种信任和利用,更多的则是一种尊重。
    或者叫看得起。
    别人只有在了解你并欣赏你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会看得起你,这是必然的规则,没什么好说的。
    “主公……卑职只是觉得,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简单。”
    陆纳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任何的套路,在发动之前,不会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如果高伯逸想收拾王琳,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或许,齐国就是想在淮南,按上一道保险吧。
    王琳和他麾下那些人,对于两淮人来说,不是外来户,相反,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子弟兵”。
    高伯逸为什么这么安排,难道不怕王琳自立为王?
    这些问题陆纳确有想过,只是心中没有答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朝着营地走去,聊的都是家乡风物,一时间,陆纳紧绷着的情绪也有些松动。如果大家能回淮南,能在寿春安定下来,落叶归根,自然是十分好!
    正当两人来到营地门口的时候,只见潘忠神色慌张的从营地里跑了出来,一见到王琳,就直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少主今日想到漳河上滑冰,卑职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结果岸边的冰不结实,少主掉到冰窟里,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
    晴天霹雳!
    王琳愣住了,心中有一大堆的疑问,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第一个,王琳虽然对附近的水文地理不是很熟悉,却也知道漳河冬天貌似是不结冰的,“少主”要如何去河边滑冰?
    第二个,这个所谓“少主”,到底是哪门子的家伙啊?
    如果说自己是主公,那么“少主”,应该是自己的儿子才对。然而王琳却知道,自己的所有亲眷,现在都在邺城南面的安阳县居住。
    她们不会跟着自己一起去淮南。
    包括自己麾下大军的很多亲眷,也都在那里安置。
    难道是夫人蔡氏带着儿子来了?
    王琳心中一沉,想想有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如果儿子死了,以蔡氏这种毫无主见的女子,还能不跑出来见自己?
    只怕早就哭得要死要活了吧?
    “你口中那个少主,到底是谁啊?”
    王琳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记得,夫人蔡氏和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不在这里啊?”
    “啊,啊……”
    潘忠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卑职一激动就忘记说了,少主就是萧庄啊!”
    萧庄,南梁宗室,梁元帝萧绎之孙,今年十二岁!
    叫他“少主”,似乎并无不可。如今在邺城郊外,叫萧庄为“陛下”,似乎非常不妥,而且有些打脸。
    打王琳的脸,打高伯逸的脸,打北齐朝廷的脸,就为了讨好一个无权无势,连咸鱼都不如的小男孩,潘忠当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萧庄?
    王琳从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自从入主襄阳以来,这个名字就渐渐的被自己淡忘,如今想起来,让人颇为感慨。
    真要严格的说,高伯逸只是北齐的一位权臣而已,这个国家的皇帝,名叫高潜!
    同样要严格的说,王琳则是已经灭亡的南梁所幸存的一位“权臣”,这个国家也有个名义上的皇帝,叫萧庄!
    虽然没有任何人会将这个人当做是皇帝看待。
    这一刻,王琳面色不断变幻,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将尸体收敛了厚葬吧,墓碑上不要刻字。”
    如果刻字,以后可能会被人掘坟,这绝非是危言耸听。哪怕心里不愿意,王琳也只能接受萧庄因为“意外”而死的现实。
    不过他心里却知道,萧庄这孩子,从小就在大军之中,早熟得很。他又怎么会狂妄到在漳河边滑冰呢?
    更何况,来这里的路上,王琳是看到漳河水流淌的。
    潘忠在撒谎,他跟萧庄的“意外身亡”,绝对有着莫大关系。只不过,潘忠平日里无甚主见,为人又很胆小自私,他还做不住这样的事情来。
    最多算是个执行者而已。
    王琳不动声色的瞥了身边的陆纳一眼,见对方似乎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瞬间了然。
    在王琳认识的所有人当中,能够为他付出一切,无怨无悔的人,绝不是夫人蔡氏!
    而是亲信长史陆纳!
    萧庄活着对自己有什么害处,他死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王琳就心中了然。
    潘忠去处理萧庄的遗体了,王琳和陆纳二人,来到温暖的帐篷里,相视无言。
    “萧庄其实只是个孩子,你没有必要去痛下杀手。”
    王琳没有说多余的话,更没有问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陆纳做的。他实在是太了解眼前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中年人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陆纳就是这样的人!
    “主公,高都督的态度虽然已经明朗了,可是,人心是会变的。萧庄,是一个隐藏的威胁,更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他死了,高都督会信任主公的人品和德行,有些事情,他不会过多干涉。
    而萧庄不死,正因为相信主公的人品和德行,高都督却是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猜忌来。
    到时候邺城若是有人推波助澜,主公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所以卑职宁可做坏人恶人,也不想将来主公进退维谷。”
    陆纳掷地有声的说道。
    没了萧庄,王琳复国就没了念想,那么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齐国的臣子。王琳并非侯景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所以高伯逸可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他最大的自由和鼎力支持。
    然而,若是萧庄不死,王琳就得一直举着“忠臣复国”的大旗,维持人设。那么,这样一个人,来到淮南,到底会不会裂土封王呢?
    恐怕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会好好思虑一下这个问题。正因为这样,将来王琳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或许是难以想象的。
    而这些,现在只要处理了萧庄这个麻烦,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何乐不为?
    反正陆纳是感觉自己没做错。特别是今日王琳得到北齐朝廷中枢的大力封赏,那么根据“投桃报李”的原则,王琳也需要用某些动作来“表忠心”。
    杀掉萧庄,就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一个。
    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你先出去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王琳带着疲惫和无奈摆摆手。
    “那个……喏!”
    陆纳本来还有话想说,却发现王琳并不是在生气,而是……露出了软弱的疲态。
    他明白自己的做法伤害到了对方,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去安慰,毕竟,做了这件事,陆纳就没后悔过。
    你都不认为是错的,如何去安慰当事人?
    陆纳悄然退出营帐,王琳这才双手捂住脸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第1260章 政客的自我修养(上)

    “爹,你怎么来了?”
    深夜,听门房说独孤信到访,四娘子连忙披了身大氅就到院子里迎接。近日她也听说自己老爹可能会受到朝廷的封赏,所以特意没有请他一起住。
    主要是为了避嫌。
    一见面,四娘子就发现独孤信面色难看得吓人,几乎就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给我准备一间厢房,今晚在这里睡,明日就走。”
    独孤信没好气的说道,懒得跟女儿多说。主要是,四娘子啥也不懂,这些事情说了等于白说,徒增烦恼而已。
    “再准备一壶酒,几个小菜,送到厢房里。”
    独孤信丢下这句话,就朝着四娘子卧房走去,他要去看看外孙高承渊。只有看到了外孙,他才会觉得心里一阵阵踏实。
    “唉!”
    高承渊此时已经睡着,口水流了一枕头的。独孤信看到熟睡的外孙,心情好了一些,似乎今日受到的屈辱,也不算什么了。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日子过下去就无甚滋味。只有生活有盼头,做事才有可能有动力。
    你辛辛苦苦加班,帮老板实现财务自由,这种生活怎么可能会有滋味?
    “爹,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四娘子来到独孤信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老实说,他们一家人能到今日,也是相当不容易。好多酸楚,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
    独孤信可能也察觉到自己态度不是很好,僵硬的面部稍稍柔和了点。他对着四娘子微微点头道:“我去卧房了,等会把酒菜送过来就行了。”
    言外之意就是,没事你别来烦我碰一鼻子灰。
    一个人来到卧房,看到精致的酒壶和小菜,独孤信忍不住拿起白色又光洁的酒杯在手里把玩。到了齐国以后,不是在边镇,就是在打仗,他这也是第一次进邺城,体会这里的生活。
    繁荣!比长安高出一个数量级的繁荣!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充满了活力。
    “高洋确有治世之能,可惜死得早,为他人做嫁衣。”
    独孤信轻叹一声,忽然感觉这个白色酒杯的手感有点不对劲。
    很光滑,摸起来很舒服!
    “这只怕不是凡品啊。”
    独孤信喃喃自语的说道,然后将四娘子叫到房间里,询问这一套酒壶和酒杯的事情。
    “这个就是今天在邺城里买的啊,有什么不妥么?买的人很多呢!”
    四娘子好奇问道,这点小事也能惊动老爹,她感觉今日回来以后,独孤信从上到下就不对劲!
    “没事,爹累了,你也早点睡吧。”
    独孤信无力的摆摆手,四娘子“哦”了一声就离开了。白天带孩子已经很累了,如果不是独孤信来访,此时她都睡着了。
    四娘子走后,独孤信有些玩味的将这一套酒壶和酒杯仔细观察了一番,露出了久违笑容。
    “仓禀实则知礼节,百姓安居乐业以后,才会去追求更好的东西。”
    从这一套酒壶,独孤信就想到了很多事情。这种东西,会不会卖到陈国,乃至突厥?当然,提倡节俭的宇文邕不会要这种东西,可是,关中的那些世家却未必不会要。
    更别说因为贸易而大赚特赚的陈国了,甚至北面的突厥贵族,也有很大的需求。
    齐国一直都粮草充沛,好像钱用不完一样,独孤信从这里看出了点门道。
    “邺城里能买到,那就说明不是普通的东西。此消彼长之下,宇文邕还能撑多久?”独孤信很清楚,长安城里,普通人家,哪怕你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东西。
    因为不能生产。
    不能生产的东西,就只能靠外部输入,数量必然是有限的。如果是很好的东西,那么肯定就只能在权贵圈子里流传,你有钱也没辙,得有地位才行。
    衣食住行,一个小小的酒杯都有如此大的进步,其他的东西,只怕是自己还未关注,但变化应该已经产生了。
    比如棉被。
    独孤信走到床边,摸了摸厚实的棉被,心中感慨,这玩意确实是好东西!这次对阵周军的时候,棉被就成为军需,大量下发给士卒御寒。
    虽然数量不太够,普通士卒只能两人一床被子!
    但是在战争持续的过程中,这玩意对士气的提升那是不言而喻的。晚上冷就睡不好,睡不好第二天就没精神,没精神就会士气低落,这是显而易见的。
    “齐国一统天下,看来不会有什么悬念了。”
    独孤信自言自语道。
    这不能说是个坏消息,但是……若是齐国的利益自己一点都拿不到,那就是大大的坏消息了!
    这等于是说自己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宴席,桌上全是自己喜欢的好菜,然而,却没有留给自己的位子!
    这特么好不如不去呢!
    越想越气的独孤信,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辣……但是好爽快!
    喝得太急,独孤信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酒不对劲啊!
    独孤信又倒了一杯,细细品味。
    淡淡清香,没有酸涩。口味很淡很淡,但是……够辣够爽!有香无味,入口绵长,下肚后才觉得腹中有火焰在燃烧一般!
    “这酒真是不得了。”
    独孤信感叹了一句。四娘子一向都是心大,这酒肯定不是什么馈赠的佳酿,应该就是外面能买到的一般好酒。
    酿酒需要粮食,从这个角度看,起码齐国应该是不缺粮草的,独孤信心中越发苦涩。
    “爹,阿郎……高都督来了。”
    门外响起四娘子的带着激动的声音。
    嗯?
    独孤信心中一紧,刚想出门,站起身后又缓缓坐下。
    “你让他来这里见我!”
    ……
    谈事情自然是不能在卧房里,干净而没有一本书摆着的“书房”里,高伯逸和独孤信对坐于书案,面色平静。他们之间摆着一个酒壶,就是刚才独孤信喝过酒的那个。
    “来,我敬岳父大人。”
    高伯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微微皱眉。
    这他喵的不是高湜开的酒坊里卖的“二锅头”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对于高氏皇族,高伯逸是采取了两种策略。对于嫡系和“有潜力”的旁系,不听话的旁系,一向都是阴搓搓的收拾,见缝插针。
    对于听话的旁系,高伯逸可以让他们经营一些“产业”,让其富贵无忧。当然,名义上的权力还有,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酿酒作坊,就是高湜的产业之一。
    “我听李德林说,岳父大人今日去了邺南城皇宫?”
    高伯逸故作惊讶问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独孤信满肚子火气。他是弄不明白,高伯逸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呢?
    如果说他真的蠢,又为什么会大肆封赏王琳呢?
    独孤信已经听说了,齐国中枢给王琳的封赏,那真是……大得有些吓人,几乎快到“赏无可赏”的地步了!
    “哼,老夫只是去看看热闹罢了。”
    独孤信冷哼一声说道,话语里的酸味,根本掩盖不住。
    “岳父大人,有些话怎么说呢,重头戏,往往是在最后啊!”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嗯?
    听到这话,独孤信瞬间就来劲了。
    “愿闻其详。”
    他眯着眼睛看着高伯逸,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似乎一直都没有看透。从知道这个人的第一天开始,似乎就是这样。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如今淮南的十年免税期,过完年后就到了。那时候,江淮民变几乎不需要怀疑,王琳和他麾下部众,正是要去稳定民心。
    所以给王琳的封赏,不但不能小气,而且还要超规格的给。让两淮人都看看,齐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也是树立起一个榜样。”
    这么解释,还有那么几分道理。独孤信微微点头,相信了这个说辞。高伯逸或许说话有不尽不实的地方,可是,对方现在在这里耐心解释,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妥协的态度。
    既然有这个态度在,那一切就可以谈谈,独孤信觉得自己就没必要做鱼死网破的准备。
    “老夫麾下还有许多人,他们都要谋一个出路,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独孤信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想问的,不过是独孤家应该何去何从罢了。最多加个韩擒虎。
    “齐国乃是四战之地,幽州挨着突厥,两淮挨着陈国,西面周国虎视眈眈唯有东面靠海,稍稍可以喘息一下。”
    看到高伯逸话没说完,独孤信没有打断,耐心等着对方的下文。
    “齐国的心腹大患,唯有周国与突厥,其中又以周国为甚。两国边境中,还有一处要害位置,没有大将镇守,我打算让岳父大人带兵镇守此处。”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
    “南阳?”独孤信其实并不是很想去南阳,那里有许多不太好的回忆。
    “不,是河东!”
    丢了宜阳和弘农之后,周国南下通道被彻底堵死,想奔袭南阳不亚于痴人说梦。
    “去河东?”
    河东乃是东西要冲,地形复杂,典型的“山河表里”。这里齐国与周国的战线犬牙交错,经常变动。不过自从韦孝宽退回玉璧城,并放弃外围所有防线后,河东就完全被齐国所占据。
    当然,韦孝宽缩回去了,不代表他就会一直当缩头乌龟。只要有机会,周军同样可以走河东一线。
    到时候独孤信就会直面周军刀锋。
    “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其实独孤信是希望留在邺城地区,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高伯逸本身就是“京畿大都督”,高洋没篡位前,也是“京畿大都督”,甚至高欢都当过这个职务。
    成为邺城地区的守备,那无论是什么职务,都会跟“京畿大都督”相冲突。哪怕高伯逸不当这个都督,把职务让给自己,恐怕也会造成极大动荡。
    “河东乃是要害之地,若是我今日就宣布此事,只怕会在引起群臣反对。这齐国毕竟不是我高伯逸的一人国度。
    大鸣大放的封赏王琳,只是为了树立典型,一个王琳就足够了。至于岳父大人,年后无须召开朝会,任命就会悄悄的下来,该有的东西,一样不会少。”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番话简单点说,就是王琳只是面子拿得多,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名望卓著的人,还有“忠臣”人设。
    而独孤信反叛出了周国,就不要那么高调了,多弄点里子,才是正道。那些虚名,就如同天上的浮云一样,过眼就散了。
    “年后封赏?”
    独孤信疑惑问道,这好像有点“不合常理”。后世连发年终奖也会在年前发啊,谁会年后再发奖金?
    这封赏不下来,大家还能过个好年?
    看到独孤信似乎心中有疑问,高伯逸凑过去,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独孤信这才恍然大悟!
    “消息可靠么?”
    “很可靠,韦孝宽一直喜欢玩这种。”
    独孤信微微点头,高伯逸的话很有道理,现在低调一点是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套路一下某些人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你去陪陪四娘子吧。”独孤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谁知道高伯逸却摇了摇头道:“做戏做全套,今日我不但不能在这里留宿,反而现在就要离开。岳父大人也要帮忙传达一下,将消息散播出去才好。
    我与岳父大人失和,岳父大人恼羞成怒,外面的人这样认为才是最好。”
    做戏做全套!
    独孤信恍然大悟,看来高伯逸的野心很大,他的目光,始终都是灭周,始终都是为了齐国能够统一天下。
    而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岳父大人请留步。”
    独孤信都没有出房门,就被高伯逸止住了。一想到“做戏做全套”,独孤信觉得自己不出门,才是正常现象。
    等高伯逸走后,他才关上房门,一个人在房间里缓慢踱步,回忆高伯逸所说的每一句话,越是回想,越是感觉高伯逸这个人很可怕。
    或者叫令人敬畏。
    走一步,准备三步,看着前面十步。他现在就在做灭周的准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到关中呢?
    独孤信不由得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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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南北朝,铁血后三国。离杨坚建立大隋还差二十多年,大唐更是看不到影子。穿越为北齐高官之子的高伯逸,猛然间发现自己既不能醉卧美人膝,亦不能醒掌天下权,甚至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先活过今年再说?书友群:852402944,真爱粉丝群:625933662北朝求生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求生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