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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携剑远行     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     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61章 政客的自我修养(下)

    宇文泰时期,长安周边农牧混合,耕地利用率不高。到了宇文邕时期,情况虽然有所改观,但其中涉及到内迁的游牧部落,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如今年关将近,长安大雪,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冻死了长安周边不少游牧部落的牲畜,亦是压塌了不少贫民的房屋。
    从前,在冬季的时候,无家可归的平民还能出家,在寺院里躲一躲。虽然依旧要受到佛寺的盘剥,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而现在宇文邕已经将长安及周边地区的寺庙连根拔起,在解放了人力资源的同时,也毁掉了佛寺原有的社会救济功能,使得社会矛盾更加尖锐。
    前些日子,长安周边的游牧部落叛乱,劫掠长安外城(此时的长安城乃是汉代旧城不断改建拆毁后的怪胎,城池很小,大部分平民都居住在城外)。
    北周齐王宇文宪临危受命,亲率新组建的“骁果军”,与叛军在长安城外十里处恶战一天,大胜叛军,斩首三千,俘虏两万!随后直接将两个叛乱部落夷为平地!
    长安周边胡人势力无不慑服!
    只是平叛后的第二天,宇文邕就派人收回了宇文宪手中的兵符,将其交给当天才回到长安的窦毅!随后,一纸令下将宇文宪调离长安,让其镇守蒲坂城总揽东线防务。
    却又没有给他调动任何援军!
    也就是说,宇文宪若是有二心,想要带兵回长安“勤王”的话,那必须要联合韦孝宽,带着玉璧城的精锐兵马才能做到。
    而重新组建的禁军,则是归小舅子窦毅掌控,主要是窦毅对于练兵比较在行。现在周国皇帝宇文邕和齐王宇文宪之间的裂痕,只要不是眼睛瞎了,都能看到。
    之所以国家没有乱起来,是因为周国受到了齐国强大的政治军事压力,宇文邕跟宇文宪二人又是顾全大局之人,所以暂时还能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然而现在是平静,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长安城内的一处大宅,是窦毅的府邸。偌大的庭院里,仆人们正在扫雪。已经被封为“柱国大将军”,身上官职数不清的窦毅,此时看着仆人们在忙碌,眉头不展。
    “爹,要抱抱!”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厚厚的棉衣,拉着窦毅长袍的下摆,含糊不清的说道。
    “诶!我的乖女儿哟!”
    窦毅的眉头舒展开来,将女儿抱起,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
    “阿郎,从齐国来的棉布和棉被,真的很好用呢。”
    襄阳公主抱住窦毅的一只胳膊,倚靠在他身上,三人站在卧房门口看着满地积雪,似乎要成为这幅画卷的一部分。
    “齐国的普通富贵人家,甚至是稍稍有点家底的人,都能穿得起棉衣,用得上棉被。可是这种东西,在周国,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用得上,夫人难道没有想到什么吗?”
    窦毅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夫人襄阳公主喜好读书,不是那种无知妇孺。可是高伯逸的阴险算计,并不是一个稍稍读过点书的女子就能破解的。
    “阿郎是想说齐国富庶,周国贫困么?”
    窦毅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他不想让娇妻心里不舒服。
    这次回长安,窦毅听说很多权贵家里都有了棉衣棉被,而且是从齐国那边输入的,就顿时察觉到大事不妙。
    财富的流入和流出,取决于哪一边的经济实力更强!辽国和北宋通商之后,能出口到北宋的东西很少,然而进口的东西却极多!
    这种现象,在后世叫做“进口导向型”的经济。也就是说,当时辽国经济的增长,完全依赖于进口北宋的商品。
    所以辽国很快就穷困了下去,哪怕一直去抢,都抢不回损失。
    而根据高伯逸那个时代的经济理论,只有“出口导向型”的经济,才能从弱变强,改变自身的经济地位。
    窦毅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他能敏锐的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
    周国的权贵进口棉布棉被这样的东西,花的是黄金白银铜钱!你麻布去跟人家换棉布,人家不会跟你换的!
    而此时周国的丝织业,只有蜀地的蜀锦可以与北齐和南陈的丝织品一战!所以长此以往的话,周国流通的金银铜等贵金属,数量一定会急剧减少!
    陷入恶性通货紧缩!
    宇文邕没有那个智慧,更没办法发行纸币去抵御这种名为通胀,写作通缩的经济组合拳。所以长期看,国家经济只会越来越差。
    窦毅隐隐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没有系统的理论作为支撑。他想的问题很简单,如果市面上的金银铜都被权贵们拿走去换齐国的货物了,那么百姓们怎么办?
    以物易物!
    哪怕窦毅不知其所以然,也知道这绝对是一种倒退。
    可是,追求美好生活,是人的本能。除非周国自己可以种植棉花,自己可以搞定棉纺工艺,否则的话,哪怕封关,也挡不住走私。
    “我要进宫一趟,有点事情。”
    窦毅轻叹一声,将乖巧的女儿交给襄阳公主说道:“很重要的事情。”
    这次长安周边的游牧部落叛乱,不是偶然的。要知道,宇文泰时期,这些人都是类似于“雇佣军”和炮灰的存在。
    怎么说都是“自己人”。
    哪怕是宇文邕干掉了宇文护,这些人也都没有作乱。
    可为何快到过年了,他们却忍不住要闹一闹呢?
    其实窦毅能猜到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大概是想着在长安郊外劫掠一番,然后事后派人来跟宇文邕道个歉,说长安周边匪盗多,他们都是去追捕马匪才会来到长安城下的。
    至于那些坏事,全都是马匪做的,我们都是好朋友嘛,怎么会干劫掠平民这样的事情呢?
    军力虚弱的宇文邕,估计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谁能料到,宇文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趁着对方刚刚劫掠完,正打算分赃的空档,闪电一击!
    之后毫不留情的灭门,将跳得最欢的两个部落连根拔起!
    这才平息了叛乱。不然的话,天知道这件事闹大了会怎么样,现在的周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当时没感觉,现在窦毅才感觉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当初宇文邕逃回长安,其实不是结束,而是另外一段苦难日子的开始。
    难的还在后面呢!
    “阿郎……宇文宪领兵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你去替代他呢?”
    襄阳公主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窦毅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才好。
    “这些事情,我也想当着陛下的面问清楚啊。”
    ……
    “所谓财务自由,就是手里的钱,远远多于普通生活的需要。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出门鲜衣怒马,屋外门庭若市,不外如是了。”
    躲在温暖的被子里,高伯逸抱着李沐檀在闲聊。
    “所以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李沐檀知道,每当高伯逸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就常常会有惊人之语。
    “我是想说,当邺西城的鲜卑女工们拼命劳作的时候,嗯,就会帮她们……的老板实现财物自由了。
    嗯,老板就是……比如说我对于鱼赞他们这些人来说,就可以叫老板。”
    高伯逸长叹一声说道,搞得他自己好像不是“老板”一样。
    瞧这话说的,李沐檀恨不得踢高伯逸一脚。有些话明明听起来那么混账,但仔细想想,却又令人深深恐惧。
    “所以呢?”
    “饱暖思XX嘛。”
    高伯逸的大手在李沐檀光滑的身体上游走。
    “之前呢,晋阳鲜卑的那些人战败为奴,到邺西城做工。条件远比他们想的要好,所以,他们不会闹事。
    但是呢,事情是在慢慢变化的。他们看到邺城里的普通人,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难免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你努力办事,却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试问你心里会服气么?”
    高伯逸理直气壮的问道。
    这倒是句实在话。李沐檀按住他不老实的大手说道:“你打算给这些人自由?但是哪怕你让他们自由,他们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啊。”
    资本社会,劳动者或许可以摆脱某一个雇主的雇佣,但是他一定不能逃脱所有雇主的雇佣,除非他自己出来单干!
    然而,能自己出来扛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依然不能摆脱被雇佣的命运。李沐檀的意思很简单,现在的晋阳鲜卑南迁后,能做什么事情,都给他们定死了!
    男的,挖矿,种地,女的织布,纺纱,造纸!
    现在你说让他们自由,可以随便从事任何行业。那么恐怕除了纠集在一起打家劫舍外,他们恐怕依然只能做自己“熟悉”的事情。
    也就是挖矿,种地,纺纱,织布什么的。不然,他们的生活就会无以为继。
    “六韬有云:奖小而惩大,治军之道也。我剥夺了鱼赞的官职,所以手下人不敢乱动,此乃惩大,以儆效尤。现在,是应该在南迁的晋阳鲜卑里面实施一下奖小的策略了。”
    高伯逸像是在喃喃自语的说道。
    正当两人打算先玩耍一下再起床的时候,卧房门外传来福伯声音。
    “阿郎,王琳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王琳来了?
    高伯逸一愣,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貌似,这位大佬一直都在跟自己保持一定距离,为何他会提着礼物来拜访呢?
    名义上,给王琳赏赐的,是太后李祖娥跟儿皇帝高潜,甚至可以说是邺城中枢,唯独不是他高伯逸。
    如果要低调的话,王琳断然没有现在正式拜访的理由。
    怀着复杂的心思,高伯逸穿衣起床洗漱后来到客厅,王琳端坐于客座上,已经等了一个大半时辰!
    面色甚为恭敬,没有丝毫不耐。
    “诶?我这里的下人真是不会做事!老哥又不是外人,怎么不引到书房里等呢?大厅里这么冷。
    来来来,我们去书房里聊。来人啊,准备茶点酒水,一会送到书房里,动作麻利点!”
    高伯逸假意呵斥了下仆一句,随后便热情的挽着王琳的胳膊,自然得像是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样。
    两人在书房里坐定后,高伯逸看着王琳平静的面庞,微笑着问道:“今日到访,肯定是有什么要事。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言。”
    王琳来确实是有事,只是高伯逸这么“热情”,他反倒是有点不能适应。
    “贤弟,是这样的。”
    王琳轻咳一声说道:“此番中枢的封赏之厚重,着实令我有些吃惊,也有些惶恐不安。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昨日回去后,我麾下那些弟兄都有些……”
    王琳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他麾下那帮人听到了北齐朝廷授予的官职之后,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
    接下来,就陷入了无穷的阴谋论之中,恨不得邺城里所有人都对他们充满各种恶意和企图。
    所以王琳今日不得不亲自到高伯逸这里来,稍微探一下口风。
    “老哥的这些封赏,乃是实至名归。”
    高伯逸沉稳说道。
    他看到王琳不为所动,似乎想听“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于是压低声音道:“老哥此番去淮南,并不是去那边享福的,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老哥和麾下弟兄解决。
    这些封赏,老哥可以看做是朝廷事先预支的奖励。”
    事先预支么?
    王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他就说齐国人怎么如此大方呢,果然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这才是附和正常逻辑的行为。
    “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
    高伯逸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年,是两淮免税的第十个年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齐国占领两淮后总体平静,也是拜此免税政策所赐。
    等年一过,老哥去淮南赴任,职责就是保全两淮,其中,也包括弹压民变和防备陈国翻脸。”
    原来如此!
    王琳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高伯逸的解释很符合情理,也很合乎高伯逸做事的习惯。借力打力,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创造最好的条件,尽量避免战争。
    王琳麾下的人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都是两淮人。这次去的,正好是阔别多年的故乡。这支军队如果用得好,对稳定齐国南面有奇效。
    如果用不好的话……那就是他王琳的责任了。
    瞧瞧高伯逸这手腕,王琳也有些自愧不如,心中却也并不反感。

第1262章 送你一朵大红花

    离除夕只有几天了,邺西城里依然如同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忙碌。特别是纺纱的,织布的作坊,几乎没有停滞这种说法,离得老远,就能听到飞梭来回碰撞拉扯的声音。
    一队神策军的精锐,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邺西城里巡视着,队伍的最后面,有一男一女二人,正在悠闲的聊天,不过举止并不算特别亲密。
    “主公,邺西城今年落成,棉纺作坊乃是大头,生产的棉被与棉布,占到了齐国产量的一半以上。若不是邺城挨着漳河,只怕连用水都不够。”
    崔泌穿着一件灰黑的棉袄,一点都不显身材,再加上她扎着普通的发带,看起来十分的“中性”。高伯逸看到她这身打扮,就怀疑自己“恶名在外”,对方会担心自己见色起意,对鱼赞下毒手。
    “年后还会在这里建一个食品加工的大作坊。哦,食品加工你不懂吧?就是把粮食做成干粮,然后再放到罐子里密封起来,随取随用。”
    高伯逸喋喋不休的跟崔泌说了一大通,如果另外一个穿越之人在此,肯定要被他笑死。说了半天,说的不就是最原始的罐头嘛!
    “主公,到地方了。”
    崔泌指着一块硕大的直立木板说道:“告示栏就在这里,每天都有专人将新告示念出来,早中晚各一次。”
    嗯嗯,这不就是“人力广播”嘛,高伯逸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主公前几日吩咐的事情,我也让邺西城里官署做了,今日应该就会贴出来。”
    “嗯,做的不错,我们就在这里看看效果如何。”
    前些日子,高伯逸让鱼赞悄悄的打理邺西城这边的事情,然后将晋阳鲜卑中某些心思不安分的人,都揪出来宰了。
    当然,那份名单到底是怎么来的,鱼赞为什么会对那些人内部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那就不需要过多描述了。毕竟,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穿着绿袍的小官,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大纸,贴到了木板上。
    “主公,你明明知道晋阳鲜卑军户当中识字的人并不多,为何还要让人将名字写在纸上呢?”崔泌有些不解的问道。
    崔泌觉得高伯逸就是在搞事情!
    “呵呵,自己不识字,并不代表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也不识字。人总是要有点念想,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哪怕那些念想,永远都只是想想而已。”
    听着高伯逸所说的话,崔泌感觉似乎话语里藏着深深的恶意,却又不得其解。正当她思索回味的时候,那个绿袍小官,拿着一个铁皮做的“喇叭”,对着逐渐围过来的人群喊话。
    “诸位工友们,大家好!一年辛苦的劳作,朝廷都看在眼里,高都督虽然时常在外御敌于外,但却时刻关注着你们。
    他没有把你们当做奴仆,一年之约也快要到了,等年过完,你们就会有新的好出路!”
    这位绿袍小官话说完,四周鸦雀无声。既没有人叫好,也没有人来质疑,就好像他在跟一群木头人说话一样。
    在这里劳作的晋阳鲜卑军户,也有不少是见过大场面的,甚至还有人曾经在高欢手下当差。你一个绿袍小官说几句客套话,就想把人给唬住,未免太托大了点。
    高伯逸和崔泌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要怎么收场。
    “做工只是本分,卖力气,赚铜板。可是,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得不好,有的人偷奸耍滑,有的人勤勤恳恳。平日里,工场里没有太过计较,可是,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到我身后的纸没有,上面写着名字的人,待会我们会发红纸折的一朵大红花给他。将这朵红花挂在门楣上,除夕夜之前,官府会派人把米面粮油这些东西,送到他们家里!
    与此同时,从明年开始,这些人家就不用再继续强制在工场里做工了。他们可以在邺城里自由谋生,甚至,可以加入新组建的禁军!当然,那要经过层层考核!
    至于没有发到大红花的人,对不起了,你们还需要在这里再做一年,继续观察。
    现在开始,发大红花!”
    绿袍小官大手一挥,身后几个神策军士卒,掀开身边放着的几个大木箱,一朵又一朵纸折的红花出现在眼帘。
    崔泌忍不住看了高伯逸一眼,有时候她也很好奇,同样是一件事,为什么就是高伯逸的花样尤其的多!明明是给在邺西城做苦力的晋阳鲜卑军户送点米面之类的东西,居然能整出这么多花样来。
    他不嫌累么?
    “李耀祖!谁是李耀祖,上来领大红花!”
    绿袍小官高喊了一句。
    在围观群众艳羡的目光中,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壮汉走到木板跟前。绿袍小官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将一朵鲜红鲜红的纸花,交到双手都是老茧的李耀祖手里。
    “回去吧,挂门楣上。诸位,收大红花这件事本来是喜庆,但若是有人耍花样,将别人门楣上的花挂在自己家的门楣上,那么……”
    绿袍小官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一根立起来高几丈的粗木杆说道:“他们将会被挂在杆子上,以儆效尤。”
    话语中带着森森寒意,不由得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打了个抖。
    别说,还真有是这么打算的,除夕那天,偷偷把人家门楣上的花偷过来,等拿到奖品之后,再挂回去。
    不过很显然,他们是想得太多了点。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中的恶意,邺城周边,都有村子为了避徭役,将户籍中能改的男丁全改为女人,全村两百多女人,十多个男丁,把朝廷和官府当傻子。”
    高伯逸若无其事的对崔泌说道。老实说,他还真想看看,到时候会不会真有人挂在这根杆子上。这根杆子本来是作为旗杆,用于跟邺南城传递信号的,若是一面旗子都没有挂过,反而是挂了人上去。
    那还真是有几分讽刺。
    “王德国!上来领大红花!”
    绿袍小官又念了一个名字。
    高伯逸明显感觉到四周的人群里一阵阵的骚动。
    “你看,这就是很好的示范效应。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对于人心的凝聚,可不是一袋米面可以做到的。”
    崔泌微微点头,其实除夕送点礼品什么的,在这年头很普遍。哪怕是邺城中枢过年放假,也会发点东西,甚至是直接发钱。
    可以看做是“年终奖”。
    只不过,同样的套路,一点点小小的差别,最后造成的结果,就会天差地别。
    晋阳鲜卑军户人人都发米面粮油,他们会想:嘿,高伯逸这个怂货,还不得哄着老子?
    可一部分干活多的人发,偷奸耍滑的人不发,对比一下子就出来了,本来还算团结的群体,就因为这一点点礼品,给分化了。
    没拿到礼品的人,他们会认为是自己偷奸耍滑做事少么?
    不,恰恰相反,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受到了歧视,而根本不会好好反省自己做事的态度。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他们累死累活的干,得到的报酬,和自己的劳动相比,根本不成正比。
    心里怎么会没有怨言呢?
    然而,为什么有人会好好做事,有人却不会呢?
    这就是高伯逸在做选择。他已经给了这些人机会,把握住了的人,就能脱身,就有一条新路可以走。而没有把握住机会的人,就会被现实教育,然后等待明年的机会。
    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次洛阳之战大胜周军,不少周军战俘年后就会送来邺城。然后,他们会填补离开的那些人留下的空缺。
    以此来形成一个循环。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高伯逸轻叹一声说道,有点意兴阑珊。
    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崔泌疑惑问道:“主公是对此有所不满么?我看一切都还比较顺利啊。”
    崔泌觉得,剩下的事情,就是兑现承诺,然后将准备好的礼品,一家一家的送到挂着大红花。他们会得到这些人的感激,然后明年开春以后,朝廷会组建新的禁军,这些人,就是好兵员!
    当然,他们只会是兵员的一小部分。
    崔泌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妥的。
    “回去跟鱼赞说,让他除夕夜里在这里盯梢,多带点人手。”
    高伯逸冷冷的说道,崔泌甚至都能感觉到言语中直刺而来的寒意。
    “我一定将话带到。”
    “嗯,那就好。”
    高伯逸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让神策军护送崔泌回鱼府,自己则是在漳河边漫无目的的闲逛。
    红旗,是由鲜血染成的。
    红花,亦是需要鲜血的浇灌,才会开得妖艳美丽。
    刚才注意到人群里很多人眼中的嫉恨,高伯逸瞬间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齐国内部的各种矛盾,无论要怎么弥合,不是大家哈哈大笑,吃个饭就能完事的。
    今年的除夕夜,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高伯逸暗暗想道。
    ……
    长安城,皇宫御书房里,宇文邕看着面前绣着金色龙纹,整体呈现黑色的棉袍,无声叹息。他面前的窦毅,则是面色平静。
    “朕的龙袍,是齐国人的布织成的,这算不算奇耻大辱?”
    宇文邕面色古怪,又想哭,又是被气笑了。
    “陛下,这袍子暖和轻便,穿着还舒服。”
    窦毅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穿过龙袍?”
    宇文邕没好气的反问道。
    窦毅面色一僵,心中有橘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说了些过火的话,宇文邕摆摆手道:“不要说那些无聊的了。朕问你,让三军将士们都穿上类似的衣服,需要几年时间?”
    宇文邕的战略眼光绝对没有问题,可是周国的实力,本身却是个大大的问题。小马大车之下,宇文邕的很多构想都难以实现。
    哪怕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打井取水,都成了件难事!
    “陛下,种植棉花,刻不容缓。”
    窦毅双手拢袖,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
    宇文邕点了点头,面色变得惆怅。
    他让下人送来一壶浊酒,随后亲自给窦毅倒了一杯。
    “天武(窦毅表字),你是朕的妹夫,有些话呢,朕可以直接跟你说,不用顾忌什么。”
    宇文邕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道:“朕何尝不知道棉花好,可是……都去种棉花了,麦子怎么办?”
    麻田和麦田,有着很好的互补性,而棉田和麦田,则是竞争关系。种棉就不能再种麦子,或者说,种了棉花之后,由于棉花产生的经济效益远远多于麦子。
    那么,如果国家不加以强制性的引导,将来周国必定粮价大涨!这就是棉花发展史上出了名的“棉吃人”!
    跟圈地运动中的“羊吃人”如出一辙。
    宇文邕能够抵制棉花的诱惑,用冷静的头脑去思考问题,说明他很有几把刷子,绝非庸碌之辈。
    “陛下,周国要走出困境,只有依靠蜀地……和突厥。微臣觉得,让突厥人加大力度,骚扰幽州,让齐国首尾不能相顾,可以减轻勋国公(韦孝宽)的压力。”
    窦毅压低声音道:“玉璧城,当年让高欢碰得头破血流。齐国研究这座城已经研究了几十年!高欢做不到的事情,高伯逸未必做不到。”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让宇文邕从心安理得中警醒。一直以来,玉璧城就好比是空气一样,总是没事,总是会习惯性的忽略此地。
    因为有韦孝宽镇守,这里一直都很平安,甚至周国之前还有余力,在玉璧城以东开辟出一片“安全区”。
    历史上北齐末年,军力尚未崩溃的时候,斛律光率领的晋阳鲜卑精锐与韦孝宽率领的周军精锐,就是在争夺这一片“安全区”。
    老实说,那时候韦孝宽的脸都被斛律光打肿了,甚至还有史书记载的惨败。
    玉璧城,真就那么安全?
    宇文邕想起了这次洛阳之战中高伯逸善用的“阳谋”,深感此人不好对付!
    “嗯,玉璧城的防卫,是要加强些了,以免让高伯逸钻了空子。”宇文邕思索了一下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周国已经失去了东面的战略缓冲,接下来,就是玉璧城独抗齐军几年,直到周国缓过气来,才算告一段落。
    “嗯,是要给勋国公增加点兵力了。对了,你刚刚说蜀地,蜀地怎么了?”
    宇文邕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
    “蜀地的粮食,可解关中燃眉之急。”

第1263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砰砰砰!砰砰砰!

    邺北城上空,烟花绚烂。全城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这里享受着从未见过的视觉盛宴。楚王府的巨大院落里,高伯逸一家人,还有府中的亲眷,门客,护卫,下仆等人,都和外面的人一样。

    眼中写满了惊奇。

    院子的某个角落里,高伯逸揽着李沐檀的肩膀,避开人群的拥挤,享受着热闹下的宁静。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最后一朵烟花突破天际,留下一道光华,最后归于沉寂。高伯逸的面色,也由落寞变得平静。他忍不住念了一句诗。

    “五年了呢,阿郎。”

    李沐檀将身体倚靠在高伯逸身上,感慨说道。刚才那一句诗真好,她现在骨头都要酥了。

    “是啊,五年了呢。”

    高伯逸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只有他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高德政死后,他身体里原本的那个灵魂,就不再挣扎,似乎已经飘然而去。

    而他,也再也回不去了。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里就是他的家,这里就是属于他的时代。

    这个世界,也慢慢因为他而改变。

    “阿郎今年会出征么?”

    “大概,是不会了吧。”

    高伯逸轻叹一声说道。

    过去这两年,打垮了晋阳鲜卑,打垮了周军的府兵主力,齐国上下都是民心疲敝,需要休养生息。

    人不能等到已经查出癌症以后,再去想着养生之道。国家也不能到濒临崩溃的时候,才想起要与民休息。

    这个道理虽然很好理解,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却又是少之又少。生活中总有这样那样的压力,你劝说别人停下来休息,往往就跟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是一个样子。

    “齐国恢复实力的时间,总比周国恢复实力的时间要短。所以时间在我们这边。这两年又是打仗,又是铺开棉花的生产,今年都向陈国进口了不少粮食。

    长期这样下去,国家会出问题的。”

    高伯逸现在思考问题,很容易就代入“皇帝”的角色。为什么说古代的很多帝王,都十分清廉节俭,反而是手下那些大臣们,都一个个的奢侈浪费呢?

    因为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已经到了“贪无可贪”的地步,做那些事情,纯粹是没事找事。而大臣们则不一样。

    他们的权力,是有“时效性”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所有在当权的有效期内,自然是想怎么捞就怎么捞。

    “妾身曾经想过,我的夫君要是一个盖世英雄,能人所不能。现在阿郎确实做到了,却又忙的停不下来,想想还真是矛盾呢。”

    “没办法咯,有得必有失嘛。”

    高伯逸呵呵干笑两声,心思却飘到了很远。

    他想到了宇文邕。

    只怕这个新年,宇文邕会过得比较痛苦吧。不过高伯逸没有落井下石的打算,新年过后,他就会给李德林站台,让尚书府的政令,能够通达的下发到齐国各地。

    今年齐国的经济改革,到了最关键的一年。种植棉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些人,只能从世家的黑户口里面来。

    不然的话,就会发生“棉吃人”的现象,造成麦田缩减,棉田增长的现象。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高伯逸相信那些见钱眼开的世家,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扩大棉田。

    至于粮食么,他们暂时不会考虑这些问题,这是高伯逸作为齐国的主人,所需要思虑的。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历史上因为棉花扩张而导致麦田缩减,大面积饥荒的案例,可不是一件两件!作为一个穿越者,高伯逸绝不会允许自己带来的金手指,把自己的脸打肿!

    只要能把棉花和粮食作物的关系理顺了,那么棉花所带来的“棉布革命”,将会极大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以及普通人的自然寿命。

    棉被,棉甲,棉布,棉花的御寒功能,棉布的透气性,棉花的低成本(相比皮毛),会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要知道,腐国的工业革命,最开始就是从纺织业,特别是棉纺业开始的。

    “那位突厥公主,阿郎不收入房么?”

    李沐檀冷不丁问了一句。

    高伯逸正在想棉花的事情,猛的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你说啥?”

    高伯逸以为自己听错了。

    “妾身在说突厥公主,阿史那玉兹。”

    李沐檀笑眯眯的说道。

    “你在想什么呢,那是个孕妇啊。”

    高伯逸摆摆手说道。

    “呵呵,阿郎这话说得。高欢有啥事没做过的?”

    高欢喜欢女人,虽然不像是高澄一样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但是他对于女人,几乎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疑似接盘侠的女人,他接了。

    死了老公的寡妇,他接了。

    嫁过人的初恋,他还是接了。

    被儿子勾引上床的妾室,他还是既往不咎,宠爱如初。

    从某种程度上说,高欢在这方面还是挺大度的,甚至可以叫用豁达来形容。不过李沐檀的言外之意,显然不是这个。

    突厥的公主,哪怕是个生过孩子的“二手货”,身上的象征意义,也必然会造成很多波澜。

    “呵呵,你在把我当宇文邕呐。”

    高伯逸哈哈一笑,揉了揉李沐檀梳得整齐的乌黑秀发。

    “整天就琢磨这些破事,你家阿郎孔武有力,麾下虎贲数万,还轮不到去卑躬屈膝的讨好一个胡人!

    待我灭掉周国,定然要木杆可汗跪在我面前叫爸爸!”

    高伯逸看着远处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他记得好像就是这位木杆可汗,或者是他那个后来被称为佗钵可汗的弟弟,经常跟手下人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齐国,一个叫周国,只要我们缺钱了,他们就会争先恐后的孝敬我们。

    “呵呵,木杆可汗最好期待不要被我遇到,不然一定打得他吐血。”

    高伯逸恨恨的说道。

    他跟宇文邕的事情,属于内战,无论是谁获胜,都会一统天下。与其说他们是死敌,倒不如说各为其主,天生就是立场不同。

    可是,突厥人不事生产,也没有统治中原的能力和意愿。从性质上说,高伯逸觉得突厥人跟蝗虫没有本质的区别。

    都是不削不舒服的家伙!

    “阿郎……其实你仔细想想,突厥公主,不是迟早要拿下么?当然,名分什么的,就不必说了。”

    听到李沐檀的话,高伯逸愣了一会,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作为战利品,阿史那玉兹,代表的就是“逼格”!能光明正大染指这样的女人,本身,就是在炫耀自身的权势。

    作为一个正在把篡位大业发扬光大的野心家,这是高伯逸必须要做的事情。区别仅仅在于,什么时候做这事。

    是名义上纳妾,撂在那摆着,还是“财色双收”。

    地位越是往上,高伯逸就感觉美色的作用,其实是在逐渐减退,反而是政治上的考量,分量越来越重。

    李沐檀的话也是提醒了他,似乎将来让很多年轻世家女子成为宫里的“秀女”,只是一条很无聊却又不得不走的必由之路。

    如果是从前,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妹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想睡谁就可以睡谁,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

    他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而现在想起这些事,他只是很矫情的觉得索然无味。

    “以后再说吧,不过是胡人女子而已。”

    ……

    按照西魏/北周的政治传统,年底的时候,边镇将领都要回长安述职,跟皇帝面谈,到来年开春后再回边镇。

    不过也有些例外,比如说独孤信。当年独孤信被宇文泰死死按在边镇十年,其间只回过长安一次。每次宇文泰都以“边镇事态繁杂,不得轻易离开”为由,拒绝了独孤信的回京。

    其间各种小动作,现在看来,颇有些值得揣摩的地方。当然,独孤信当年跟宇文泰结下梁子,若是独孤信接手贺拔岳的人马速度快一点,后来关中是不是姓宇文,还真是难说得很。

    苍蝇不叮无缝蛋,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其实早已有了种种征兆。

    不过这一次,宇文邕是写信让韦孝宽回京述职,但韦孝宽却婉言拒绝,不肯回长安。他给的理由也很充分,玉璧城外围的防御,已经被我军全部主动放弃。

    兵力收缩回了玉璧城。

    一方面,这确实是保存实力的好办法,并且让齐军找不到下口的地方。但另外一方面,外围警戒的丧失,让齐军突袭玉璧城变成了可能!

    要么,就不战,要么就是恶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韦孝宽实在是不敢离开玉璧,害怕被齐军打突袭。一旦玉璧城被突破,那么则意味着关中很快就会保不住。

    到时候应该怎么办,说真的,韦孝宽真的没有想过应对之策。貌似,只有投降才是保全家族的最好办法?

    玉璧城府衙的书房里,挂着两张地图,一个是玉璧城外围百里以内的布防图,已经废弃。另外一个则是玉璧城各个组成部分的详细城防图。

    “没有破绽。”

    韦孝宽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然,没有破绽是指玉璧城本身,却并不是说整个防御体系无懈可击。一块铁板很坚硬,敌人要击倒它,并不是说要用蛮力,只需要打断支撑它的木棍就行了。

    木棍断掉,铁板就会轰然倒地,再也无法阻拦对手。

    韦孝宽不会幼稚到认为城防没事,北周的防线就没事了。

    “韦将军,齐王殿下来了,就在门外。”

    一个亲兵来到书房门口轻声说道。

    嗯?宇文宪?他不是在蒲坂城么?

    韦孝宽心中一惊,宇文宪这个动作,貌似有点“大逆不道”啊。作为对宇文邕皇位威胁极大的王爷,私下跟手握重兵的边镇大将会面。

    很犯忌讳的。

    韦孝宽沉思片刻说道::“我最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有风邪在身,齐王若是见我,难免被传染,还是不见的好。

    嗯,这些话,你就一字不改的跟他说就行了。”

    “喏,卑职这就去办。”

    门外亲兵应了一声后,急急忙忙的走了。

    “唉!”

    韦孝宽长叹一声,他隐约猜到了宇文宪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左右不过是商议明年应该如何镇守边疆。

    蒲坂乃是黄河上的东西要冲,老实说,并不算是很安全的一个地方,不过是仗着地形比较好防守。但是它跟玉璧城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玉璧城只需要很少的兵马就能坚守。

    可是蒲坂城却绝对不行!

    宇文宪这次前来,说不定也有“借兵”的念头。

    韦孝宽猜测,宇文邕应该没有给宇文宪任何禁军兵马,这其实已经破坏了周国长期以来的防御体系。

    一直以来,蒲坂城都是驻扎着一直府兵队伍。哪怕指挥的将领不同,但兵马的数量和序列,是雷打不动的!

    然而这一次,处于对宇文宪带兵能力的忌惮,宇文邕却没有将身边刚刚训练好的府兵交给宇文宪。这里头有很多客观原因。

    比如说此番攻略洛阳惨败,兵力不足。比如说新兵训练尚未完成,还需要在长安整训,等等。

    但韦孝宽觉得,这应该是宇文邕因为身边缺乏得力好用的禁军,而产生的深深危机感!原来不怕的东西,现在时刻都在担心。

    甚至连长安周边的那些小游牧部落,宇文邕也有些忌惮对方来去如风!

    这在从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两年周国的国势倾颓,还是真是相当明显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此韦孝宽也是无可奈何。他再怎么样,也变不出人来。他也知道,这次去见宇文宪,应该对边防,对国家,都是有好处的。

    然而在家族和国家两者之间,他依然选择了前者。这次回来以后,宇文邕的猜忌之心比从前厚重了不少。作为镇守北周最要害地段的边镇大将,韦孝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那么托大比较好。

    不要去挑战一个帝王的耐心!你或许可以得意一千次,甚至可以在心里将宇文邕当傻子!不过只要你失败一次,那就人头搬家了。

    还要赔上一家老小。

    韦孝宽沉思许久,忽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亲兵的声音。

    “齐王已经走了。”

    “他说什么了没?”

    “没有,不过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去吧。”

    韦孝宽轻叹一声,他知道宇文宪对他韦某人肯定很失望。只是,他韦孝宽没得选,玉璧城里一定会有宇文邕的眼线。

    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126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时间过得很快,过年的休沐转眼而去,一下子又到了春耕。当宇文邕穿着有别于龙袍的礼服,在皇庄的良田里像模像样的跳舞之后,由官府组织的春耕就开始了。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旦错过农时,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年都没办法把损失补回来。当累得气喘吁吁的宇文邕,看到皇庄内的佃户开始劳作之后,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周国要春耕,齐国同样也是要春耕的,这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大事。暂时,还不必担心齐军的攻势。

    齐国恢复的速度虽然比周国要快,但是,从地理上说,时间却是在周国这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只要韦孝宽能守住玉璧城,那么,齐国就拿周国没什么办法。

    强攻潼关,只是下策中的下策!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现在齐国在高伯逸的操持下蒸蒸日上,可是谁能保证他不会翻车呢?

    只要高伯逸出了事,那么齐国的国运就会被打断。

    到时候就是周国的机会。

    “陛下,新招募的一批府兵宿卫,已经在宫城外等候陛下检阅了。”

    身为宇文邕贴身侍卫长的贺若弼,来到站在田埂边的宇文邕跟前拱手说道,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是沉稳有度。

    自从上次府兵几乎全军覆没后,宇文邕回到长安,再次下令折冲府召集府兵,并在关中民间选拔孔武之辈,担任府兵军官!

    此番惨败于高伯逸,宇文邕总结了很多经验教训,其中有一条不可忽视的教训就是:府兵的精锐程度,比不上职业化程度甚高的神策军!

    或许,一代又一代之后,神策军这样的军队,也会有它的弊病显露出来,但是……至少在几年内,这支军队是没有对手的。

    如果这批骨干都还在的话。

    拼人数,宇文邕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只想组建一支战斗人员在五万左右的精锐常备军,跟齐军一决雌雄。至于其他的,宁缺毋滥!

    “怎么了?”

    宇文邕刚想离开,却发现身后的贺若弼根本没有挪动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跟朕说吧,什么事?”

    宇文邕笑着问道。

    “陛下,末将希望……陛下能将末将外放到边镇锻炼。末将想跟齐军真刀真枪的交手,而不是在长安蹉跎岁月。”

    贺若弼单膝忽然跪下来,恳求道。

    嗯?

    宇文邕眯起眼睛,打量着看上去比当初沉稳不少的贺若弼。似乎从洛阳回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谨言慎行,做事也非常稳健。

    果然还是吃一堑长一智么?

    宇文邕将贺若弼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你若是离开了,朕可怎么办?周国武将如云,可放眼望去,有能力又合适的大将里面,只有你一人,是朕最放心的。

    你在朕身边,朕是把性命都交托在了你身上,试问朕怎么可能让你去边镇呢?”

    听到这话,贺若弼立刻跪下,给宇文邕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陛下对微臣的爱护,微臣虽死难报万一。今后微臣定当更加尽心竭力为陛下效死!”

    宇文邕再次将贺若弼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就是喜欢你一片赤诚,走吧,随朕回宫。”

    ……

    天黑了,贺若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位于长安宫城外不远的一间小院落里。宇文邕说是很信任他,但是,今天听说了他想去边镇之后,到了晚上就让尉迟运代替了自己的值守。

    如果是以前,贺若弼会对宇文邕的话深信不疑。

    可是当自己的老爹贺若敦死在自己面前,而且是被宇文邕拿去祭旗后,贺若弼就多了个心眼。无论在宇文邕面前是多么激动,是多么感激涕零,发自内心的感激。

    一旦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在心中复盘,回想宇文邕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仔细揣摩品味,对方说的话,出于什么动机,他真正想实现的目的是什么。

    然后他就察觉到,从前的自己是那么的单纯而可笑。

    来到书房,贺若弼打算看一会书再去睡觉,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家来的老仆,贺若弼现在的生活过得很简单,跟从前的鲜衣怒马完全不同。

    此前出征洛阳,对贺若家的打击,是空前的。贺若敦不仅仅是贺若家的话事人,而且他还有着贺若弼所不具备的人脉与处世智慧。

    而现在,遮风挡雨的人不见了,年轻的贺若弼必须要扛起振兴家族的责任,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点燃油灯,贺若弼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孙子兵法》,刚刚坐下,却发现油灯的照耀下,在墙角有半个人影!

    这绝不是自己的影子!

    贺若弼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他一边朝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宝剑摸过去,一边压低声音问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贺若少将军,不要乱动。在这间屋子里,我取你性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双刀之下,保证你死得毫无知觉。”

    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身材居然极为矮小,把脸挡住的话,说是贺若弼的儿子估计也有人信。

    不过他双手各拿着一把短刀,身上的气势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今天就会死在书房?

    贺若弼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对方身手如果不错,去刺杀宇文邕岂不是更好?若是真要杀自己,刚才动手不就好了么,一直废话,对方看起来不像是蠢人啊!

    贺若弼脑子冷静下来,沉声问道:“阁下代表谁而来?你若是来杀我,不会费这么多口舌吧?你来我这有什么目的?”

    看到对方不说话,贺若弼感觉自己应该没有说错。

    矮个子将刀收进袖口,看得贺若弼一愣。这速度,真不是几天能练出来的!他有点相信对方是个职业刺客了。

    或许那双刀下,人命不少。

    对方从袖口里摸了摸,却不是将刀摸出来,而是递给贺若弼一封信。

    “我乃高都督帐下门客,今日来,不过送信而已。当初,你父亲要离开虎牢关,高都督就说他若是回去,宇文邕必定杀你父祭旗。

    你父虽然不信,却也留了个心眼,写了一封遗书,并嘱咐高都督,若是他被宇文邕杀死,那么就派人将这封信交给你。

    现在,高都督履行诺言,派我来将信件交给你。如今信件已经送到,至于真假,你自己斟酌,假的真不了,相信你父亲若是真的有话跟你说,一定会留下只有你们父子才知道的暗语,旁人伪造,是伪造不来的。

    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这矮个子翻窗而出,快若闪电!

    贺若弼吓了个哆嗦,这才相信对方确实没有杀心。

    如果对方真的要杀自己,刚才有的是机会!

    他轻轻走过去,看了下书房外面,极为安静,不像是有人在附近晃悠,心下稍安。

    贺若弼将门关好,反锁,然后走到桌案前,借着油灯的灯光,一字一句的读起这封信来。

    “我儿见字如见我,信中有家族约定暗号,一看便知。”

    看到这句话,贺若弼放下心来,这个字迹和语气,跟贺若敦一模一样。

    “你看到这封信,那说明为父已经死于宇文邕刀下。其实为父我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不过若是我死,宇文邕在愧疚之下,多半要对你好点。

    你我父子二人皆为大将,一内一外,互为奥援,没有君王会不忌惮的。若是这次我侥幸不死,那么回关中后,一样也会乞骸骨回乡。”

    看到这里,贺若弼已经完全相信,这绝对是贺若敦亲手写的绝笔。那种父爱,淡淡的渗透在书信里,外人是无法伪装,更是无法理解。

    一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都有点湿润。定了定神,贺若弼继续看下去。

    “有些话,为父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不过你既然看到了,那么为父肯定不在了,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多听几句,无妨的。”

    “关中乃是宇文氏的关中,可天下却并非是宇文氏的天下。为父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周国必亡!”

    “天下大势,不在宇文邕手里,而是在高伯逸手里。我知道你跟高伯逸有私仇,不过为了贺若家,为父建议你,放下成见,用眼睛好好去看这天下的走向,不要逆天而为。

    不是为父看不起你,而是,你没有逆天而行的命。命里没有,就不要强求了。”

    贺若弼深吸一口气,看到老爹贺若敦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一度觉得这信是高伯逸派善于模仿笔迹的高手写的。

    但是很快,他就排除了这种说法。怎么说呢,父与子,彼此间有一种冥冥之间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是外人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比如说贺若敦被一个穿越者“上身”,然后出现在贺若弼面前。哪怕这个穿越者说话的语气,口音等等跟贺若敦完全一样,贺若弼也能感觉出相当强烈的不对劲来。

    只有孤儿才会没有这样的能力。

    信中这样的语气,贺若弼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每次争辩不过自己的时候,贺若敦说话就是这样的调调。

    “你自己长了一双眼睛和一个脑袋,那么,就好好的观察,思考,为贺若家走出一条道来。

    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去做这件事。

    宇文邕是个厉害角色,话术和心思,都远胜于你。在他面前,你也不必伪装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只不过回来一个静下心的时候,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在利用你,你是不是不得不被他利用。

    你的付出有没有价值,你在宇文邕麾下,能不能实现振兴贺若家的目的。如果不能的话,你应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代替你思考。为父相信你会得到答案的。

    要走了,再不走赶不上你们了。为父只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封信。你跟宇文邕之间,永远都是毫无芥蒂,君臣相得。

    最后,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觉得周国待不下去了,其实去跟着高伯逸混,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为父相信你的分量,亦是相信,高伯逸的心胸,能容得下那些仇恨。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为父从来都以你自豪,争辩说不过你的时候,其实我心里甚为安慰,气急败坏都是演给你看的。”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其中有几个字的写法,和整体字迹大不一样,这就是家族里通信的暗记,外人是模仿不出来的。如果模仿的话,也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

    贺若弼擦了擦眼泪,将信收好,又看了看书信的封口,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很显然,高伯逸应该是没看过这封信的。

    不过贺若弼觉得,以高伯逸的聪明才智,大概会很容易就能猜到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吧。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看来,父亲对宇文邕,真的很不满啊!”

    贺若弼喃喃自语的说道。

    父亲教唆儿子谋反,而且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头。不过贺若弼却是知道,其实贺若敦一直对宇文邕颇有微词,认为他做事激进,不切实际。

    相反,他比较看好宇文宪,平日里跟宇文宪也走得比较近。

    一想到如今宇文宪的处境,还有长安城里传言的某些事情,贺若弼心中了然,他有些理解为什么宇文邕要拿自己老爹贺若敦祭旗了。

    这个人,是杀给长安城的那些老将们看的!为的就是抵消率军出征惨败造成的威信动摇。

    或许还有看不惯贺若敦的因素在里面。

    又或者,仅仅只是当时一时冲动而已。

    总之,贺若弼觉得,自己老爹之所以会被斩首祭旗,恐怕原因是多方面的。宇文邕动了真火气,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不过正如贺若敦在信中写的那样,这次回来,哪怕他不死,恐怕也会成为替罪羔羊。

    比如说宇文邕会污蔑贺若敦,将作战计划泄露给齐国,才会导致失败,等等。

    贺若弼的脑子像是开窍了一般,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

    “唉!”

    贺若弼长叹一声,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很快就只留下一片灰烬。

第1265章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上)

    邺城郊外的皇庄内,农夫们正在耕作,而皇庄,永远是占据了首都周边最好的土地,这一点,北齐和北周,并无本质区别。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高伯逸是将皇庄利用起来,在皇庄内指导熟练的农夫来精耕细作。

    高伯逸站在田埂边上,看着眼前忙碌的一切,满意的点点头。几个穿着棉袄的中年人,不断对着农夫们指指点点,告诉他们如何做如何做。

    这些人,都是高伯逸低姿态从各大世家里弄来的专业人才。这些人一辈子都在跟田地打交道,却又不下地种田。他们从事的工作,就是在世家的庄园里指导佃户们种地!

    一方面,高伯逸想在这里试验从西域和突厥那边弄来的新种子,包括一些有别于高昌棉的草棉种子。

    另外一方面,则是打算详细统计在精耕细作的情况下,亩产的最高能达到多少石。

    然后以此为上限,来衡量各地农业产量的多寡,以此为依据,来制定不同的赋税政策。

    不同地,不同税,同一地不同年份不同税,乃是高伯逸在新年初提出的新政策。这是在之前将“年税”这样的“一税制”改为夏税和秋税“两税制”之后的另一项重大改革!

    这是进一步细化政策,来应对各地复杂多变的情况。奴隶社会的政府,也是政府,具有社会治理能力。

    而封建时代的政府,亦是如此。只有细化政策,将权力具体化,条例化,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这不是喊一番口号就能实现的!

    杨愔不在,李德林刚刚上任,想干一番大事业,所以高伯逸的想法,可以比从前更好更彻底的推行下去。

    高伯逸很明白,一个政权能不能得到支持,还有所谓的民心,其实都不是一句空话。用现代的话来讲,就叫“反馈能力”。

    比如说两个村民闹矛盾,如果他们能通过家乡的族老,乡绅什么的解决,那么他们对这个朝代,对皇权就不会有敬畏。

    所以为什么皇帝特别怕世家起来造反呢,因为这个年代是皇权不下乡的啊!

    朝廷对民意没有“反馈”能力,管得到的往往只有县城。所以,皇帝需要世家来配合自己,稳住下面的基本盘。

    因此世家的地位,暂时还无法撼动,这个不是以高伯逸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过,在不动基本盘的情况下,却可以更加科学的治理国家,制定更多人性化的政策,来调和社会矛盾。

    暂时不能做的事情,那就不做,把能做,好做的事情,一点点的推行下去,并随时砍断伸进来的爪子!

    有礼有节的慢慢推进自己的想法!

    推广新农作物,细化和推广科学种田,推广工坊集中化规模化,推行部分流水线作业,推行区域产业链政策……高伯逸的想法很多,在不直接抢夺世家蛋糕的同时,他的办法,是先把蛋糕做大!

    就拿推广科学种田这一点来说,一直到新中国的某位开国伟人,提出农业合作社政策,才将这一点落到了实处!

    比高伯逸现在所在的年代,晚了足足一千多年!

    在农村合作社成立以前,种田的方法,各家都不同,敝帚自珍,甚至还代代相传!彼此之间,很少交流,甚至还有意识的保密!

    很多发现和发明,一次次的失传,然后又被“发明”和“发现”,变成很多不同又很接近的版本!

    农村合作社,打破了这个怪圈,让每个人零星的农业知识,汇聚成一条大河,为后世农业增产,提供了技术基础。

    不要小看这些零星知识,很多经验,并不会写在书本里,农民们因为表达能力的欠缺,明明知道怎么做,却没办法表述出来。

    这就需要当政者组织专业人员,将这些零星的知识汇总,筛选,推广。

    高伯逸现在也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

    然而,当他想到强大的隋朝短时间土崩瓦解,强大的唐朝,最后四分五裂,“强大的”的宋朝,最后毁灭于崖山。

    就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高伯逸感慨的叹息了一声,心中真有那种“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沧桑感。哪怕他现在不断的收集农业知识,将这些装订成册,成为朝廷的政策。

    哪怕他建立一个强大无比的王朝,名垂青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朝代更替,自有规律,乃是天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天下亦是无不灭亡之国度。

    人不能逆天而行!

    多少年后,自己这个“篡位者”所缔造的王朝,也会跟前任一样,土崩瓦解。现在做了再多的功课,到那时候也无法流传下来。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一场瘟疫,自己就能死翘翘。有时候想想,若是没有压力,人真的不会瞎折腾。也别说历史上的那些昏君暴君种种恶习,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承受不起压力,又没有那个气魄去改变,不过是在自暴自弃罢了。

    “主公,灰鼠回来了。”

    田子礼来到高伯逸身边,轻声说道。

    “嗯,准备去一趟邺南城的张府。我的小儿子才见过几次,我这个当爹的,也太不称职了。”

    高伯逸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灰鼠回来了,为什么要去张晏之那边?

    田子礼的木鱼脑袋,完全想不明白,毕竟,他从前只不过是个莫得感情的山贼而已!一个自以为绑架一个高氏皇族的王爷,就能建国的神奇之人。

    “好久没看到竹竿了啊,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人吊起来毒打呢?”

    回城的路上,高伯逸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说得田子礼一愣一愣的。

    “主公,公孙大人剑术超群,能把他吊起来打的人……大概还没生出来吧。”田子礼不敢相信的说道。

    竹竿那剑术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出剑又快,常常就是剑光一闪,敌人就已经人头落地了。这种猛人,他不把别人吊起来打就已经很客气了好吧。

    “嘿嘿,你不懂的。”

    高伯逸摆摆手,没有过多的解释。跟田子礼这样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厮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忠心,而且没有退路。

    离开了自己的庇护,田子礼和他麾下那帮兄弟,没有生存下去的空间。这样的人,才是最忠心的,因为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看上去生机勃勃。高伯逸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感觉手里的本钱更加厚实了。

    本钱更多,就更加敢于冒险和兜底!

    能够使用的策略,也更多更完善。高伯逸不相信自己干不掉周国。

    不过横在他面前的,有一座城跟一个人。这座城叫玉璧城,这个人叫韦孝宽!历史往往讲究宿命,高欢当年没有打败韦孝宽,没有攻破玉璧城,才让宇文泰得以在关中站稳脚跟。

    如今,宿命的轮回,继承齐国实际掌控权的高伯逸,同样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灰尘不扫,永远都会横在那里,逃是没有办法逃掉的!

    ……

    “阿郎!你终于来看我啦,今天不要走,陪我一起睡!”

    张红娘飞扑到高伯逸怀里,水蛇一样的将他缠住,看得院子里正在给花圃锄土的张晏之手一抖,锄头掉在地上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女大不中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两声,故作不悦的对张红娘说道:“快点带高都督去看看景儿,然后你该干嘛干嘛,为父有事要跟高都督商议!”

    “哦。”

    张红娘满脸不高兴,不过看到高伯逸她又开心起来,如同小鸟一样,拉着自己的男人就往卧房里跑。

    两人来到卧房里,高伯逸就看到婴儿床上躺着一个七八个月的孩子,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高伯逸面色古怪,看着自己这个叫高承景的儿子。不知为何,他感觉这个小孩似乎是在审视自己,眼睛非常灵动。

    按道理说,这么大的孩子视野有限,应该看不清东西啊,为什么总感觉好像在打量着自己呢?

    “奇变偶不变?”

    高伯逸轻声问道。

    一岁不到的高承景躺在床上毫无反应,依然是在看着自己。

    “床前明月光?”

    哪怕张红娘再蠢,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了。她生气的将儿子抱在怀里,瞪了高伯逸一眼说道:“承景可聪明了,很少哭闹的,特别懂事!”

    这叫懂事?

    高伯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这明显就是傻好吧!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罢了罢了,这孩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今天开始你别住这里了,到楚王府住着吧,以后让沐檀来教导这孩子,不然给你带着,不傻也要成傻子了!”

    高伯逸无奈叹息道。

    张红娘这样的女人,就应该一辈子都是孩子,永远都不长大。让她生孩子,是他高某人一生当中最大的罪孽!

    “哦,那也好,府里热闹点。”

    张红娘和李沐檀是天然的盟友,彼此间也没什么冲突。因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高承景哪怕天资惊人,最后也不会坐上那个位置!根本没他什么事。

    而张红娘本身又是个没有心机的女人,这样的人,大家当然都会让着她,接纳她。把笨女人搞走了,再来个聪明的,谁受得了?

    将张红娘哄好了以后,高伯逸就来到书房,果然,张晏之已经端坐在那里很久了。

    “主公,这是神策军今年加进来的人,其中有五分之一,是曾经给世家当过家将的。”

    张晏之沉声说道,将一本花名册交给高伯逸。

    “我要建立新军,将这些人全部送到新军里面去,作为警告。下次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所谓的新军,其实只是一个“新兵训练营”!五军都督府的兵马虽多,却不够精锐。拉出去打仗的时候,会缺乏一锤定音的精兵!

    这个新兵训练营,其实就是在五军中选拔精锐,用神策军的相关条例训练,成为常备军。他们除了服役年限更短外,跟神策军的差别很小。

    高伯逸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世家对于兵权的渴望,一日强过一日。堵不如疏,给一个地方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

    这个训练营,只是训练兵马,并不能调动兵马,连十个人以上的组织要出大营,都需要训练营的最高长官批准!

    这些人训练好了以后,就会送到各地边军里面。看起来像是在为世家培养人才。但是,这些人,他们的服役年限,有着严格的限制!

    没有个一二十年,想完全渗透到大军之中,很难很难。而这些时间,足够高伯逸做很多事情了。当然,世家也不是傻子,这样相当于是在帮世家培养战兵。

    却也是在给国家培养后备精兵。

    其间得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明白的,这取决于高伯逸和世家谁更努力,谁能更好的把握形势。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新兵训练营的事情,我让杨素去筹备了,你不必多问。”

    高伯逸淡然说道。

    张晏之拱手行礼,微微点头。

    过了几秒,他将一本《三国演义》的书递给高伯逸,不动声色说道:“主公,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现在虽然周国未灭,不过似乎可以开始提前准备一下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什么事?”

    高伯逸微微皱眉问道。

    “霍尹之事!”张晏之斩钉截铁的说道,看上去甚至还带着几分狰狞!

    废帝?

    文人嘛,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的。高伯逸现在就能行“霍尹之事”,随意废立皇帝,还需要准备什么呢?

    那自然不是废帝的事情,而是废帝以后应该如何。

    “现在还不是时候。”

    高伯逸缓缓摇头说道。

    “主公,切莫被美色所迷惑……事成之后,所有的都是你的!”

    张晏之急切说道。李祖娥和高伯逸之间那点破事,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

    “如今周国未灭,人心不服。切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以后再说。”

    “不过从现在开始,可以逐步造势了,这些东西你比我更熟,你看着办吧。”

    高伯逸缓缓说道,他怕寒了张晏之的心,又补充了一句。

第1266章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邺城尚书府的签押房里,放着一份今年最新抄写出来的邸报。第一页开始就写着这篇名为《阿房宫》的赋,还附有京畿大都督,楚王高伯逸的名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署名文章。

    尚书府里从主官到小吏,都被集中在签押房内,轮流传阅几分邸报,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文中,高伯逸提出了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论,可谓是振聋发聩。

    只不过,作为齐国的一个异姓王爷,写这样的文章,写这样的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好像没什么不正常。

    平淡无奇之下的动作,却是某些明眼人回味悠长。

    尚书府不是独一份,这份邸报在短短几天内,就发到了邺城内每一个衙门,就发到了邺城周边郡县的府衙,县衙。至于造成了什么影响,暂时还看不出来。

    邺北城的一处普通宅院里,春光明媚。新任户部尚书(接替李德林)的高熲,正拿着朝廷的邸报,读给正在学写字的高承广听。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政之人,必须时刻铭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臣子乃君王之剑,披荆斩棘,须知为剑之道。

    君王之剑以智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整篇念完,高熲陶醉的摇头晃脑,将邸报合上,望着一脸懵逼的高承广道:“你悟出什么来没有?”

    不要说是四岁不到的高承广,就算是从街上抓个粗通文字的成年人,只怕也会听得不明所以。

    看着几乎完全没听懂的高承广,高熲叹息一声道:“刚刚为师念的那些,你完全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这是你爹写的文章,而你爹,是一个很厉害,很值得别人尊敬的人,这就够了。”

    是这样么?

    高承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在云里雾里。

    “告诉为师,你悟出什么了?”

    高熲眯着眼睛问道,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高承广。

    “我爹很厉害?”

    “不,为师是想告诉你,有这样一个父亲,绝不可以有一个废物一样的儿子。从今日起,为师会更加严格的要求你,学文学武。”

    “哦……好的,师父。”

    高承广似乎有点不高兴,不过高熲平日里对自己很好,他又不跟母亲独孤伽罗住在一起,高伯逸来看他的时间也很少,所以高承广几乎是把高熲看成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嗯。”

    高熲欣慰的微微点头,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他翻开这份邸报,将高伯逸署名的那篇文章又读了一遍,甚至默默背诵那篇《阿房宫赋》。

    眼中不断有复杂的光芒闪动。

    “要变天了啊。”

    高熲喃喃自语的说道。

    这话被高承广听到了,他疑惑的问道:“师父,您刚刚在说什么?”

    一个四岁孩子能懂什么?他哪里会明白,现在明媚的春日,也可能随时变成狂风暴雨交加的春雷。

    高熲微微一笑道:“为师刚刚在说,今后你一定要自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自暴自弃。因为你的前程,很可能会很远大,路也很长。”

    ……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

    楚王府的院子里,李沐檀拿着邸报,念给正在学写字的高承明听。几岁的孩子当然无法理解她念的那些东西。不过一向听话懂事的高承明,还是很认真的在听。

    “刚刚娘念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李沐檀看着儿子问道。

    或许在高伯逸眼中,李沐檀又温柔又贤惠,处处都为自己着想,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于自己的那些妾室,她也很大方,不会刻意去针对。算得上一位模范妻子。

    不过对于高承明来说,李沐檀却不亚于是世上最恐怖的大魔王。只有高伯逸在家的时候,他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别的孩子在玩的时候,他在学习,别的孩子在学习的时候,他还是在学习!

    什么快乐的童年,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母亲……儿子想说,这文章好长啊。”

    高承明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他猜测,自己肯定会被要求背诵。

    “长吗?一点都不长啊。”

    李沐檀随口便背诵了一大段,就好像这首《阿房宫赋》就是她写的一样。

    高承明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李沐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一段一段的背,娘陪着你。你爹是个盖世英雄,世上最好,最完美的男人。我决不允许你丢他的脸!娘以后会更加严格的要求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是高伯逸的嫡长子,所有人都会看着你,把你跟你爹做比较。娘不求你超过你爹,但起码,你要看起来像个人样,不能让别人谈论你的时候,一脸鄙夷,知道么。”

    高承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本来他还想说话,却看到母亲李沐檀眼中有泪水,最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一句一句的背,背诵一句,娘就给你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好的,娘亲。”

    明媚的春光下,高承明在李沐檀的辅导下学习,似乎变成了一幅画,定格在历史的间隙中。

    ……

    夜深了,楚王府的卧房里,激情与喘息终于平静下来,归于沉寂。黑暗之中,高伯逸将李沐檀脸上沾满汗水的发丝捋到脖子后面,有些感慨的说道:“今天你很来劲啊。”

    他总不能跟老婆说:你刚刚好骚啊。

    那样太羞辱人了。

    “阿郎那篇《阿房宫赋》,妾身看了,真是气壮山河。”

    她翻了个身,趴在高伯逸身上,黑暗之中,一双大眼睛借着月光,柔情似水的看着高伯逸说道:“阿郎的心思,都在那篇文章里了。”

    “妾身从这份邸报里面,我看到了和过去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高伯逸好奇问道。

    “王朝气象!”

    李沐檀一字一字的说道。

    高伯逸心头一震,果然,最了解自己的,往往就是枕边人。要不怎么说枕头风很厉害呢。

    “阿郎接下来,还会有动作吧?这篇邸报,感觉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确实如此。”

    高伯逸将李沐檀按在床上,自己则是套了件袍子,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明月。

    “接下来,就是新年的京查。凡是不会背《阿房宫赋》的人,全部刷掉,进入备选官员的名单。”高伯逸开玩笑似的说道。

    哈?还能这么操作?

    李沐檀被高伯逸的无耻给震惊了。

    “不好好背我写的文章,就是不把我放在心里。不把我放在心里的大臣,就很有可能会成为跟我作对的人。让这些人从原来的位置上下来,好好反省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吧?”

    这话说得霸气外露,理所当然。不过李沐檀听着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味。

    他喵的,这不就是党同伐异么?跟赵高的指鹿为马差别不大啊!

    说得那么义正言辞啊!真是有点没脸没皮。

    似乎察觉到妻子内心的鄙夷,高伯逸在她身上乱摸一阵问道:“当初高洋要是让你侍寝,你可以不去么?假如你没有嫁给我的话。”

    那自然是不行的。

    李祖娥的姐姐李祖猗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而且高洋是先弄死她老公元昂,然后在灵堂上强行奸污了李祖猗。李祖娥会被高伯逸勾搭上手,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件事让她对高洋失望透顶。

    李沐檀沉默以对,不过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她要是不侍寝,高洋就会杀她爹李祖升!

    她还能不去?

    “所以说了,我现在让他们背《阿房宫赋》,他们也不敢不背。这就叫降维打击!这个权力,都是我从战场上赢回来的。战场上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回到邺城,也一定得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高伯逸霸气十足,丝毫不掩饰他对于权势的渴望。

    赵高当年的指鹿为马,就是要看看谁不听自己的话。但是高伯逸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低级。所以这件事,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民贵君轻么?”

    李沐檀试着问道。

    高伯逸握着她的小手说道:“这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做到民贵君轻,却为什么还要提这个呢?

    因为上位者就是国家的表率。如果上位者都把百姓当草芥一般,那么上行下效,下面的人,只会更加猖獗,在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胡作非为。

    而他们却不会承担任何后果,那些仇恨,都会转移到你头上。

    谁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君王断然没有为臣子背锅的道理。”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对于君主与百姓的关系,高伯逸思考了很多。他当然不能大喊“英特纳雄耐尔”,或者说什么“闯王来了不纳粮”。

    如果那样,王莽的例子就殷鉴不远。

    君主和自耕农,乃是天然的盟友,或者说,自耕农为任何朝代的君主提供了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一切。

    乃是真正的衣食父母。民贵君轻,这里的民,说的就是自耕农。

    所以说,一个政权开国的时候,就会强力推行均田制,大力提高自耕农的数量。这样国家的赋税就有保证。

    民贵君轻,皇帝要供着自己的衣食父母,这么说当然没错!

    可是皇帝的旨意,是需要通过官僚系统,传递到最下面的农民那里。这其间要经过多少个层次,简直不可想象!

    而官僚系统的背后,往往是世家大族。世家大族跟自耕农,却又是死敌关系!世家大族希望将所有自耕农都变成旗下的佃户,并且天然性的扩张,这个过程,就是国家走向衰败的过程。

    哪怕后世强如阿妹你看,也无法逃脱这个怪圈。金融资本把几亿人变成了不是“奴隶”的奴隶,而剩下的那一点人,与古代的世家并无本质区别。

    甚至在自我反省上还比不上世家大族。

    这就是典型的后人哀之而不鉴之,而后人复哀后人也。

    当然,哪怕李沐檀政治素养惊人,高伯逸跟她说这些,她也很难真正的理解。

    “阿郎倒是个实诚人呢。”好多人可以惺惺作态,亦是可以暴露本性,展现出完全动物的一面。

    但是像高伯逸这样仔细分析的人,还真是不多。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实不过是统治者敌视百姓,又害怕百姓造反,不得已说出的无奈之言。

    我们都是来自于万民之中,亦是要引导万民走向富强。我们从来就不是舟,而是大河之中的一朵浪花罢了。”

    高伯逸长叹一声,穿越者就是有这样的痛苦,因为时代的局限,你明明知道有更好的东西,然而却永远也没法去实现。

    李沐檀感受到了自己夫君内心的寂寞与苦闷,从身后轻轻的抱住他,两人享受着黑夜的静谧。

    正在这时,高伯逸看到窗户纸上一个黑影闪过!

    他对着李沐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慢慢的摸向床头边放着的白云剑。作为一个被刺杀过很多次的大佬,剑不离身只是基本常识。哪怕是在家里,高伯逸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一个拿不到兵器的状态。

    特么的,竹竿这混蛋去了那么久怎么不回来啊!

    这一刻,高伯逸十分想念竹竿这家伙的贴身保护。有这厮在,自己睡觉都能睡得更稳一些。

    他贴着墙,慢慢的靠近门的位置。正在这时,门外之人一脚将门踢开,一个黑衣人就这样大鸣大放的走了进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发现!

第1267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行刺之人,似乎对自己的武艺十分有信心。至于他是怎么进到楚王府的,侍卫和家将为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这些问题,高伯逸根本来不及思考。

    因为刺客已经看到了贴着墙站立的他,随后,惊人而致命的一剑来了!

    月光下,对方手里宽大的剑刃闪着寒光。直刺的速度极快,高伯逸根本不敢格挡,贴着墙一滚,堪堪躲过了这一刺。

    左肩膀上散落了一缕发丝,他的侧脸甚至都能感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刺痛!如果再慢那么一点点,少说要在脸上留一道疤。

    对方出剑就是冲着脖子而来,显然没打算留高伯逸一条性命。

    大概是因为老天眷顾,刺客的剑插入墙中,一时间竟然没有拔出来。高伯逸趁机后退了几步,到床榻跟前,随手伸手抓起一个外面包裹着棉絮的木枕来。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脱险,大概单凭自己的力量,也很难脱险了。

    “啊!!!!!!”

    身后李沐檀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天际,远远的传播了出去!

    这一下彻底刺激到了神秘刺客。他使出蛮力,一把将宝剑从墙中拔出,随即猛虎扑食一样扑向高伯逸!

    高伯逸想起真玉大师的剑招,他整日忙于公务,练剑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再加上有竹竿贴身保护,也没有感受到练剑的必要。

    哪怕是马槊跟横刀,他都耍得比剑要好!

    结果平时不努力,此刻就抓瞎了,自己若是坚持不住,这一下可是两条命!

    高伯逸不退反进,趁机将枕头抛向全身黑衣的刺客。对方显然是经验十足的,用不拿剑那只手,轻轻一拨,抛过来的枕头就朝身侧而去。

    不过哪怕这刺客应对得力,也比原本预料的要慢了几分。高伯逸手中镶金戴玉,骚包到极点的白云剑,已经朝着他脖子而来。

    “铛!”

    黑暗中火花四射。高伯逸右手虎口生疼,这刺客身上一股怪力,加上宽剑厚重,这一下打得高伯逸气力用老,连退了两步。

    对于一个前半夜在床上跟美女大战了多少回合的汉子来说,刚才高伯逸的表现已经很合格了,只是,趁你病要你命是世间常态,敌人可不会管你现在状态好不好!

    神秘刺客嘶吼一声,再次出剑,朝着高伯逸扑去。右臂发麻的高某人,换左手拿剑。他左臂天生神力,一向都是密不示人。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拿起剑就朝着刺客头上砍去。

    高伯逸练的是右手剑,左手耍剑,十分生疏。不过好在他左臂气力极大,一力降十会,大力劈砍之下,那名刺客连连后退,颇有招架不住的趋势。

    然而,正当高伯逸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咔嚓一声,他和对面的那名刺客都同时愣住了!

    只见白云剑的剑身中间出现了一条裂缝,然后就这样硬生生的断掉了!

    高伯逸亡魂大冒,他喵的,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都发生了,他在心中大骂高洋。要知道,这把剑可是高洋当年的贴身佩剑。

    结果居然这么不经打,格挡了几次后,居然剑身断掉。

    高伯逸简直怀疑是不是高洋现在显灵,想借刺客的手玩死他,然后让他去棺材里陪着。

    这名刺客显然有着极为丰富的刺杀经验。趁着高伯逸愣神的档口,他依然用直刺的方式,逼迫高伯逸不断后退,转眼间,就到了床边。

    已然退无可退,床上连枕头都没有了!

    高伯逸抓起床上的棉被,丢向黑衣刺客,却是被对方轻巧的躲过。同样的招数,耍第二次的时候,效果就远远比不上第一次了。

    黑衣刺客一个闪身,接着闪躲的力道,反身刺出一剑,势大力沉!

    这个动作,在高伯逸眼中不断变慢,变慢。而他的手脚却也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朝自己刺来,无力去闪躲。

    正当这生死存亡之际,一道身影犹如虎鲸越出海面一般,从离床榻不远的窗户中破窗而出!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细剑,朝着黑衣刺客的面门而来!

    此人的剑术,与刺客完全是两个风格,走的是轻盈和高速的风格。让人感觉是白驹过隙,你还来不及消化所看到的画面,他就已经换了另外一个画面!

    遭遇此人猝然发难,黑衣刺客心神大震,被动格挡。然而,对方似乎知道他剑术的弱点,手里的细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很快就在他的腿上,胳膊上,肩膀上等非要害部位,留下了细密的伤口!

    高伯逸退到床边,护住身后的李沐檀,这才眯着眼睛观察正在交战的二人。

    之前刺杀自己的这个黑衣刺客,现在看起来,身形似乎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就是记不起来了。

    而现在跟对方厮杀的这位,瘦高的身形,标志一般的细剑,闪电一样的风格,除了竹竿以外,还能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又能忠心护着自己的?

    “竹竿,将此刻擒下!”

    高伯逸喊了一句,对方没有回,不过使剑的手,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竹竿似乎使出了全力,黑衣刺客的段位,比他似乎低不少。仓促之下,身上又留下了几道伤口,卧房里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味!

    “结束了!”

    竹竿轻飘的说了一句。手中细剑快得看不清路数,几招过去,就看到刺客已经披头散发,捂着右肩膀,贴着墙角犹如困兽!

    这时候,楚王府的侍卫也全部赶来了,将卧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一个个都点着火把,队伍中的弓弩都不下几十具。

    “不好,他要自尽!”

    高伯逸面色微变,喊了一句。竹竿的剑虽然快,但刺中对方另外一个肩膀的时候,这名刺客的身体已经瘫软下来,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在抽搐。

    “好霸道的牵机毒!”

    高伯逸面色铁青的走了过去,竹竿小心翼翼的揭开刺客脸上蒙着的黑布,露出了一张这里不少人都见过的熟人脸。

    刘桃之!

    当初,刘桃之以为自己必死,会被高洋拉去殉葬,会被他弄死的那些人的亲眷们报复,是高伯逸放了他一条生路。

    没想到,刘桃之居然会恩将仇报,在现在这个节骨眼来暗杀高伯逸,而且他还差点就成功了!

    只有高伯逸知道,为什么跟自己颇有渊源,甚至从前还多有照拂的刘桃之,会来刺杀自己。要知道,他爹高德政,当初可是对刘桃之有不少提携的。要不然,刘桃之也不会成为高洋的“御用杀手”。

    然而,这点恩情,在刘桃之看起来,却远远比不上高欢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如果不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刘桃之应该是不会出此下策的。为什么他等了几年都不动手,非得等现在才出手呢?

    大概是他觉得,以前高伯逸只能算是给高氏一族打工的,只是个打工皇帝罢了。而现在,高伯逸已经在篡位的路上狂奔,而且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上位了。

    那么为了高欢的基业不落到外人手里,刘桃之,也只能用自己最擅长,也是最笨的办法来实现了,

    这其间的痛苦与挣扎,无从与外人道也。刘桃之大概也知道,无论今天刺杀成功与否,恐怕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也准备好了自杀的毒药。

    想明白了这些事,高伯逸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道:“将尸体收敛了,在邺城郊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立一个墓碑,不要写字。”

    对于忠心为主的人,高伯逸还是心怀敬意,也是想为自己手下的人,树立一个典型。

    “竹竿你留下,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刘桃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楚王府的守卫是不是有漏洞,这些问题,高伯逸现在不想去追究,但他迟早会秋后算账的!

    “阿郎,我去看看承明怎么样。”

    李沐檀深深的看了竹竿一眼,随即躬身行礼退下。其实她很想知道,竹竿是不是躲在窗下很久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是不是被对方听到了。

    若是竹竿乱多嘴,自己平日里在府里的“人设”要崩!

    等所有人都退下之后,竹竿这才面无表情拱手对高伯逸行礼道:“主公别来无恙。”

    一方面被救而感觉庆幸,一方面又被竹竿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觉不爽,高伯逸此刻也是心中五味杂陈,乱糟糟的如同百兽嘶吼一般。

    “陪我去书房聊聊吧。”

    “喏!”

    ……

    楚王府书房里,高伯逸亲自给竹竿到了一杯浊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浊酒喜相逢,来,我敬你一杯。”

    高伯逸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了,不过竹竿还是一滴酒都没喝。

    “主公,在下戒酒了。”

    竹竿的话让高伯逸一愣,显然,这次他去蜀地,大概经历了一番不平凡的遭遇。高人都是有脾气的,再说高伯逸也没有完全把竹竿这样的人当做下人。

    特别是随着他地位的水涨船高,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才更显得早前就跟着自己的人很宝贵。

    “无所谓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刘桃之要刺杀我呢?”高伯逸有些好奇,因为竹竿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过于巧妙了。

    “在下回邺城的时候,就看到此人鬼鬼祟祟的在楚王府周围转悠,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在下就一直藏在楚王府里,等着此人前来。”

    卧了个槽!

    此刻高伯逸连吊打竹竿的心思都有了,这个混球,要是他早点出来,自己至于被弄得如此狼狈么?

    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竹竿在自己身边,常常把自己气得半死的日子。高伯逸无力的摆摆手道:“说重点。”

    “没了呀,之后我就一直躲在窗户下面,然后看着那刘桃之进了屋子。我刚想进去阻止他的时候,没想到主公房事之后还如此神勇,所以就索性趴在窗户边观看,然后就如主公知道的那样了。”

    这厮闲的没事,听了大半个晚上的房事!

    高伯逸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极力压住内心的愤怒,毕竟,竹竿是救了他跟李沐檀的命,人嘛,就要看他的优点,不要老是盯着别人的缺点。

    世上哪有完人呢?

    高伯逸深吸一口气,压下想爆粗口的冲动,挤出一丝笑容对竹竿说道:“今日你救了我们夫妇,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呃,那个倒是不必了。主公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也没什么需求,现在这样挺好的。”

    竹竿淡然的拱手说道,他似乎并未察觉到高伯逸内心的怒气与尴尬,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

    无欲则刚嘛,竹竿就是这样的脾气。

    高伯逸露出苦笑,随即微微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这次回蜀地,到家了么,你家里人如何说的?”

    家里如何?

    一向都古板不惊的竹竿,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想了想说道:“嗯,他们还挺好的,不过就是想得稍微有点多。”

    “想得有点多?”

    高伯逸好奇的问道。

    竹竿这种无欲无求的人都觉得他们想多了,那得是想什么啊!

    “对,他们想在蜀地造反建国。”

    竹竿无奈说道。

    这……一时间,高伯逸满肚子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确实,这真是有点心大了!你要想造反,凭据是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会培养刺客?

    现在北齐北周南陈三足鼎立的格局,不是一天两天行成的,其中不知道多少人命丧沙场,又不知道多少名将饮恨,帝王陨落。

    公孙家建立的“成汉”,那都是刘秀时候的事情,离现在已经好几百年了,他们家的这些人,到底都是在想什么啊!

    人与人,果然是无法理解。

    高伯逸有点明白竹竿为什么到现在都是出于这种“无欲无求”的咸鱼状态了。但凡他有一点想法,只怕现在就已经在蜀地的公孙家里,充当造反的急先锋了。

    不过,现在公孙家要是在蜀地搞事情,貌似,对自己来说,似乎没什么坏处啊!

    高伯逸眯起眼睛,他忽然发现,竹竿这一趟回去,还是很有些收获的。一直以来,都是北周占据战略的主动,想出击就出击,想缩回去就缩回去。

    现在,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乐子了啊。

第1268章 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上)

    邺城以西的磁县附近,新一批禁军招募完毕,在此集结训练。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自耕农中征召而来的,服役期限只有两年。

    如果从训练开始,到能够正式参战,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要半年。基本上说,也就是正式服役一年半就会退伍。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等于是在为国家储备能战之兵了,短期看,绝对是个亏本的买卖。

    周国皇帝宇文邕,绝不会采用这样的兵制。因为对于现在的北周来说,人力资源,已经成为了发展的瓶颈。精兵路线,才是最需要的!

    而齐国的人力资源极为丰富,高伯逸有平定天下的志向,甚至将来还要驱逐突厥,吊打高句丽,经略辽东。

    没有大量经过初步训练的兵员,是没有办法维持这样局面的。所以齐国调整招兵的政策,也在情理之中。

    平原中央预设的“战场”两边,都垒起了土丘,新兵们都在土丘上整齐坐定,伸着脑袋去观看平原两端列阵的神策军精锐。

    某个土丘上设立的“点将台”上,高伯逸叉着腰,看着战场上列队整齐的神策军,扭过头对张彪说道:“发信号,可以开始了。”

    此次演练的主要内容,是步骑对抗,弓弩与骑兵对抗,战线对垒的情况下,如何迂回包抄。说白了就是不借助任何地形,真刀真枪的来一场“硬对抗”!

    春耕刚刚结束,高伯逸就马不停蹄的准备看一场好戏了。此次对抗,神策军的标准装备“箱车”,已经消失不见,据说是已经从主力队伍中退役,交给前线府库,用于辅兵运粮。

    不再参与正式战斗。而取代箱车的,是一种名叫“二轮推车”的装备,据说这个名字还是高伯逸起了,极为庸俗,倒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顾名思义,这种推车,就两个木轮子,极为轻便。平时由辅兵装箱,站前临时组装,据说一组熟练的辅兵(四个人),一炷香时间就能将推车组装好。每一辆车的零件,都可以互换,补件损坏后,可以替换重组。

    车轴用的精钢,乃是邺城的作坊集中打造的,采用了最新的炼钢技术,燃料为石炭(煤),又采用了风箱等新设备,因此炉温较高。

    这种推车除了车轴外,其余部分造价极为低廉,甚至在边境的县衙府衙所在地,找些木工就能搞定,非常适合在边境打消耗战。

    二轮车的正前方是一块厚木板,有木条做支撑,外面蒙了一层棉布,棉絮,特殊纸张与细柳条交错的“蒙皮”,韧性与硬度都不缺,表面上一层桐油,下雨天这种二轮车还有避雨的功能。

    就是不怎么耐火烧,这一点倒是跟之前的箱车没有本质区别,不能用于攻城战,但是打野战是非常犀利的。

    张彪拱手对高伯逸行礼道:“喏,负责记录和评判的人也准备好了,这就开始!”

    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又短又细的竹筒,用火折子点燃。

    “砰!”

    一朵鲜红鲜红的烟花,在空中燃放,顺便还在空中留下了大量的红色粉尘。鉴于如今北周也有部队用烟花发令,高伯逸便亲自督造,改良发令烟火。最主要是,就是增加了“染色剂”的成分。

    让其白天的时候,在发射后,也能在空中经久不散。

    一声令下,位于东面的神策军周敷所部,开始结阵,二轮推车横向间隔不到一步,已经列阵完毕。车前蒙皮的空缺位置,还“别出心裁”的装上了尖尖的撞角。

    这可不是高伯逸的建议!而是二轮车装备到大军之后,士卒们自己想出来的,稍稍改动下就可以。得知这件事后,高伯逸只能感慨,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作为第一线打仗的官兵,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装备好,什么玩法好。

    毕竟都是跟性命相关的东西!

    演习开始,位于西面的老鱼带着神策军的骑兵主力,从大阵两翼迂回,避过了二轮车组成的严谨阵列。周敷让位于大阵后方的步槊兵变阵,长槊位于军阵侧翼。

    老鱼带着轻骑兜了一大圈子,没找到突破的机会,只得跑对方大阵的最后方,隔得有好几百米远不懂,远远观察,引而不发。

    土丘高处看到这一幕,高伯逸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老鱼打仗还是很稳,现在周敷这边军阵未乱,强行冲上去只会损兵折将。相反,在敌军侧后方掠阵,让马匹休息一会,顺便隐隐威胁不让周敷冲锋的时候尽全力。

    现在神策军对于各种套路都能熟练把握了。

    东西两边的神策军精锐一接触,就进入了步槊互捅的过程。接着,老鱼这边的李达所部,又开始朝着二轮推车后方抛掷某种“陶罐”。

    由于不是真东西,而是装了石灰,周敷麾下阵前的刀盾兵瞬间“白茫茫”一片。二轮推车不是不好,而是对于“抛掷”的武器,没有任何防御力。

    所有武器都是有优点和缺点的,不存在什么“完美武器”。

    身上“染了”白色的士卒,很自觉的默默让出身位,朝着大阵两边跑去。他们的离开,意味着已经“阵亡”。

    看得土丘的那些新兵一阵阵目瞪口呆!

    这时候,一些穿着银色纸甲的刀盾兵,朝着对方阵型中抛掷盾牌,随即提着横刀就冲进了二轮推车的缝隙中,随后而来的大军将二轮车推倒。周敷这边的大阵兵败如山倒,大阵后方的军士连连后退,重新结成圆阵,负隅顽抗。

    土丘上,高伯逸对身边的张彪说道:“胜负已分,让记录人员统计一下箱车后方军士的伤亡。这种装备,不能单独使用,需要有针对性的战术和其他装备辅助。

    晚上全员加餐,这次演习,不需要评出胜负,也不用计分。”

    “喏!”

    神策军赏罚分明,像这次一样宽松管理,还真是成立以来头一次。

    “兵强马壮,何人敢直面我锋芒?”

    看着战场上正在收拾残局的神策军将士,高伯逸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道。

    ……

    “头痛欲裂……”

    玉璧城里,韦孝宽捂着脑袋,满头大汗。春天来了,他却病倒了,感染风寒,这一病就是一个月。现在身体刚刚好了点,却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只要稍稍休息得不好,就会开始头疼。

    韦孝宽风光了几十年,说真的,也实在是不年轻了。他今年五十一岁,已经进入将领生涯的后期,以后的战场,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他再也不能成为提刀砍人的那种大将了。

    当然,哪怕他年轻时,也做不到这一点就是了。

    “头还疼?”

    韦孝宽的长史辛道宪关切问道。

    后者微微摆了摆手,将手里的一叠纸交给了辛道宪说道:“看看吧,高伯逸这家伙真是……唉。”

    韦孝宽长叹了一声。

    “《阿房宫赋》?”

    辛道宪读了起来,当他看到最后那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时候,也忍不住想击节叫好。

    只是想到写这篇文章的人,就是自己和韦孝宽需要面对的敌人,他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比你更有权势的敌人,还比你更加的理智和清醒,试问你绝不绝望?

    “看到这份邸报,我当真是夜不能寐。民贵君轻,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唉。”

    韦孝宽又叹了口气,见微知著,洞中窥豹,从一点点小事里面,他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小到一城一地,大到王朝气象。

    很显然,高伯逸这样的人在权位上,他写这样的文章,发表在邸报上,本身,就能代表着王朝气象!

    朝气而有活力。

    这是典型的“有为之君”才会说的话。历史上,韦孝宽哪怕是在战场上被斛律光打得节节败退,然而看到了高玮在齐国胡作非为,暮霭沉沉,他就知道,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周国的!

    而现在,他看到的这一幕,让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

    高伯逸才二十多岁,他还很年轻!他完全等得起,熬得住!

    韦孝宽今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当然会很怕!韦氏一族,在他身后那一辈人里面,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能跟高伯逸相提并论的同辈人。

    就算没有一点意外,就算他在玉璧顶住了齐国的疯狂进攻,可是,他韦孝宽还有几年可以支撑?

    “据说,高伯逸在邺城以西,又新建了一座城,很多人称为工坊之城。现在晋阳这边的前线军需,很多都是来自那里。

    还有一种可以爆裂的陶罐,他在对付段韶的时候用过。我们一直打探不到具体消息,只知道在神策军中某些部队装备了。”

    辛道宪面带忧色的说道。

    只有宇文邕认为玉璧城是固若金汤,齐国举全国之力都没办法的。其实韦孝宽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韦孝宽还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赋闲在家的王思政,为了儿子的前途,似乎将一本名为《筑城要略》的书,交给了高伯逸。

    这本书,是王思政当年在西魏筑城的各种心得。这其中就包括弘农城跟玉璧城!

    每座城池都有些“关键节点”,也就是建筑者考虑到城池可能会被敌人攻占,所以为了能够方便夺回,或者弃城的时候能够让敌人落不到好,所以在这些“关键节点”留了“后门”,让自己人可以方便去破坏!

    虽然韦孝宽不曾听说王思政给玉璧城留下什么弱点,但他心里还是会很担心。守城这种事情,跟行车安全一样,小心一万次都是应该的,然而只要出一次错,大意一次,就会前功尽弃。

    “高伯逸,他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攻打我们。很可能,下次就会从玉璧城开始。”

    韦孝宽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种感觉没由来的,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对了,齐王(宇文宪)怎么样了,他上次,我避而不见,后面他没有写信来什么的么?”韦孝宽好奇问道。

    “没有,不过属下听说齐王在蒲坂城周边募兵。”

    蒲坂,其实应该算是周国的后方,并未直接面对齐国兵锋。宇文邕考虑的是,让一个有分量的人坐镇这个关键节点。说白了,就是用粮草和物资来控制玉璧城等前线节点。

    又没有能力兴兵造反!

    敌国蒸蒸日上,自己国家皇帝和齐王勾心斗角,韦孝宽当然感觉心中腻歪。可是他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当大将就是这点不好,这个国家毕竟不是你的,能守好一亩三分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头痛,你代笔,帮我写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今年冬天,齐国很可能会从玉璧入侵我国,希望长安能早些调配粮草入库。”

    韦孝宽忍着头痛说道。

    ……

    磁县是高氏皇族墓地所在地,不论是高欢、高澄还是高洋,他们都是葬在此地。晚饭后,高伯逸带着竹竿,两人离开神策军驻地,来到一处隆起的大土丘上。

    这里是高洋的墓地所在。

    火把的照耀下,竹竿看着高伯逸的目光有点古怪,二人走在上土丘的斜坡上。此刻天上仅仅看得到几颗星星,四周的景色在火把照耀下显得十分荒凉而凄美。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高伯逸受不了竹竿的目光,忍不住说道。

    “主公,为什么要晚上来墓地呢?白天来也是一样的啊!”

    竹竿有些无语的说道。谁他喵的晚上没事去墓地啊!

    “因为我在想,或许晚上,高洋就会显灵。”

    高伯逸若无其事的说道。

    “所以你就晚上来?”

    “对啊,要夺人家江山,我心虚得很。”

    这也能算是个理由,竹竿简直无言以对。结果,他之后就真的一句话都没说,一路护卫高伯逸来到山顶的墓碑前。

    他很自觉的退到上土丘的唯一一条山道上守着,留着高伯逸一人点着火把,大半夜的给高洋“上坟”。

    高伯逸将白天摘的一把野花放到墓碑前,出神的看着墓碑上的斑驳的字迹,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管你帝王将相,死后皆是一抔黄土而已。”

    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酒壶,将里面的酒全部倒在墓碑上。酒倒完了以后,随手将酒壶扔到一边。

    “周军这次惨败了,明年,我就会挥师西进,到时候等我的好消息吧。放心,你交到我手里的国家,我会把它发扬光大的。

    对了,你那几个庶子,我都派人保护起来了,将来务必要让他们一生富贵,你就别操心了。”

    高伯逸轻轻拍了拍墓碑说道。

    天上的云散去,月亮露出半个头,洒下了一片银色。

第1269章 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下)

    磁县,离高欢墓地不远的一个天然土丘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一座夯土与木料搭配的微型城池,长不到三百米,依靠土丘而建。

    这座城池一不靠着水源,二又没有人驻守,远远看去十分荒凉。如果不是有一队百余人的神策军士卒日夜看守,只怕会那些青皮或者盗匪的临时居所。

    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神策军军演完毕后,大部队已经陆续返回邺城驻地,唯有李达所部五百人没有走,随同高伯逸来到磁县郊外的这座神秘小城。

    “高都督,这座城池,就是仿造玉璧城东面的分城而建,当然,只是建出了一面城门和周围城墙,这座城的规模远不止于此。”

    一个穿着锦袍的文士对着高伯逸拱手说道。

    “辛苦了,你们去扎营,好好休息。”

    高伯逸还礼,十分客气。此人乃是独孤信麾下一名精通筑城守城的专业人士,曾经亲临玉璧城,并在那里住了三个月。

    不说百分百还原,起码可以做个大概出来。高伯逸翻看了王思政的《筑城要略》,发现上面记载的一些东西,这座“模拟城池”,都基本如实还原了。

    果然,独孤家还是有点底蕴的,起码到了关中,那真是进了人家的基本盘,关系网都是错综复杂的。

    别看独孤信现在没啥用,一旦攻破关中,独孤信出面,可以“说服”除了宇文氏以外的关中世家。到时候只会事半功倍。

    “李达,你手下的人,号称是神策军的精锐。今日,这几天,便展示给我看看吧。”

    高伯逸冷着脸对李达说道。

    “喏!主公放心,在下定然不负主公所托!”

    李达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就差没有跪下舔鞋子了。

    “去吧,攻城战你未必玩得转,多长点心。”

    李达得令,欢天喜地的下去了。看着这座还原度很高的“玉璧城”,高伯逸长叹一声,王思政大才,这座城加上悬崖峭壁的加成,确实是不好对付。

    这座模拟城池,两边都挖掘出了壕沟(不过没有水)。中间一条可以三匹马的路,直面的就是城墙。

    说实话,高伯逸哪怕不身临其境,也能感觉到攻城一方所遭遇的压迫感。

    “竹竿,如果在混乱之下,你能不能想办法爬上城头?”

    高伯逸问身边老神在在的竹竿道。

    “主公,在下只是个耍剑的,不是飞鸟,你让我怎么飞到天上呢?”

    竹竿有些无奈的说道,不太明白高伯逸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跟高伯逸前世所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物理规则上的不同。

    至于人能不能飞,高洋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罢了。”

    高伯逸尴尬的摆摆手,真是的,还是个高手呢,连飞来飞去都不会。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本《筑城要略》,详细查看玉璧城的特点,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玉璧城,为什么当初可以在高欢二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屹立不倒,让强大的东魏军队铩羽而归呢?因为王思政头一次在城池建设中,采取了“模块化”的建设思路。

    这在现代看起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现代建造房屋,建造桥梁,无一不是将“模块化”发挥到极致。然而对于古人来说,能把模块化用于城池的修建,十分不易。

    玉璧城的每一段城墙,都是独立存在的,不会因为一段城墙的垮塌,而导致整个防御体系崩溃。

    防御的第一层:沙土墙;防御的第二层:实心木料;防御的第三层:细木栅格,后两层,可以不断的加到第一层后面。当初城池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高欢的东魏大军,就是攻不破玉璧城,因为城池就像是一个皮肤长得很快的人一样,能够及时止血。

    这跟朴素的模块化设计思想分不开。

    高伯逸在读了这本《筑城要略》之后,对王思政的智慧佩服不已!当然,这本书越厉害,就意味着玉璧城越不可挑战。

    如果狂妄自大的话,极有可能步高欢的后尘。

    入夜后,这数百神策军在城边扎营夜宿。高伯逸睡觉前都去城池跟前看了好多次,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沮丧的结论。

    鉴于玉璧城那边地形比这里更差,夜袭攻城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道路实在是太狭窄,摸黑的话,很容易造成踩踏。

    ……

    玉璧城毗邻河东,挨着汾河,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过,吃水始终是一个麻烦。哪怕在城内有不少水井,然而取井打水这种事情,都是很难说的。

    给大军日常用或许够了,但是打起仗来,那是绝对不够的。而且攻城的一方,拦截汾河,挖掘河道,让河水改道,简直不需要怀疑。

    事实上,高伯逸那个时代的人,找到玉璧城遗址的时候,那里离汾河河岸已经相当远了!这也可以从侧面证实,玉璧城这座要塞,在唐代后,就已经失去了作用。

    因为黄河不断的冲击河床,导致潼关外侧的黄河河岸形成了无水的河滩,最后河滩越来越宽,都可以让大军从容通过。

    玉璧城再也不具备稀缺性,因为从洛阳到潼关这条路到长安会更近。

    这天夜里,头痛顽疾已经好了很多的韦孝宽,破天荒的夜巡玉璧城城头。他夜巡的目的,只是再次确认一下,齐军夜袭攻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纸上得来终觉浅,老是靠想象,是想不出来的,必须把自己定位为守城的士卒,亲身体验一下,才能得到靠谱的结论。

    正如高伯逸不觉得占兵力优势就能攻占玉璧城,韦孝宽亦是觉得,哪怕占据了天险,也并非万无一失。

    内贼,天灾,敌军出乎意料的诡计,都有可能打破平衡,无非是付出的代价多寡而已。

    更重要的是,上次宇文邕洛阳惨败,韦孝宽不得已放弃了早已侵蚀了一大半的河东之地,简直是痛彻心扉!

    没办法,如果周军不走,缓过气来的高伯逸,就要赶人了。到时候边军若是死伤惨重,只怕玉璧城都要丢,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这局面不过是当年宇文泰邙山之战惨败后恶劣局面的翻版而已。

    逛了一圈,韦孝宽一个人回到签押房,冥思苦想。

    好像,貌似,大概……没什么问题,至少自己没有看出什么来。只不过,心中的那种不安,到底是来源于什么呢?

    韦孝宽陷入沉思之中,他总觉得,高伯逸这个人并非泛泛之辈,有高欢的狠,却没有高欢的大意和狂妄。

    这个人明知道死磕玉璧城是个死局,他还会想什么别的招数?

    绕过玉璧,然后不顾后勤补给线,直接攻打蒲坂城?

    韦孝宽想来想去,都发现高伯逸没什么好招,最后还是要乖乖的回到玉璧城这里,跟自己真刀真枪的玩“城池攻防战”!

    高欢攻打玉璧不止一次,第一次是王思政,高欢攻不下,悻悻而归。第二次才是他韦孝宽。高伯逸又不是傻子,前面那么明显的例子,他会不考虑?

    “唉,被这庶子逼到这样的地步,真是惭愧。”

    韦孝宽哀叹一声,他在努力的猜高伯逸的心思,却不知道对方会怎么下这步棋。而自己身边,又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可以商量。

    想想都有点可悲呐。

    “对了,高伯逸会不会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的把城墙破开?”

    韦孝宽心中一惊,脑子里闪过一个看似荒谬的念头。

    你别说,当年高欢在玉璧城跟前就这么玩过,不过是用的火攻,企图烧毁木料。高欢的思路,依然是破坏玉璧城的城墙。没道理高欢能想到,作为后人的高伯逸却想不到。

    “有心算无心!”

    韦孝宽大惊失色。

    他猛然想起,历史可是有记性的,尤其是这种发生不过十多年的历史!高伯逸会怎么攻城,韦孝宽只能靠猜,但是他韦孝宽要怎么守城,会用什么招数,齐国的史官可不是瞎子,他们会写的!

    王思政那边只怕也会有可靠的消息给高伯逸!

    也就是说,当年他韦孝宽为了应对高欢的招数,那些应对之策,只怕已经搁在高伯逸的案头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剑客决斗,其中一个已经拔剑,而另外一个手握在剑柄上,尚未出鞘。二者所处的地位优劣,一看便知。

    “疼……”

    周期性的头疼如约而至,韦孝宽捂住自己的头,心中一阵阵的寒冷。说是枕戈待旦,实际上还是大意了。这十多年来,玉璧城确实翻修了,可是,那些都是量变,守城的手段,并没有什么质变。

    无非是储存的粮草多点,木料多点,火油多点,兵力多点而已。

    “唉,为之奈何。对高伯逸可用不上反间计啊。”

    韦孝宽哀叹了一声。

    ……

    神策军的帅帐中,一身朴素装扮的郑敏敏,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站在高伯逸面前,眼神幽怨。

    高伯逸派人接她来这里,她可高兴坏了。

    满心欢喜的以为能跟高都督鱼水之欢,做个真正的女人。没想到。一来就是换上灰扑扑的袍子,把脸上的淡妆全部洗掉,素面朝天的接过一本厚厚的,还泛着旧色的册子。

    “这次我们可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是我的秘书嘛,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你是妾室的时候,跑都跑不掉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手里的册子看到了没,记下来的,你一段一段念给我听,然后后面空白的,我口述,你来记录。”

    听高伯逸这么说,郑敏敏松了口气,她走到高伯逸身边,盈盈一拜道:“我要坐你身边念。”

    “行吧,现在就念。”

    高伯逸闭上眼睛养神,郑敏敏将册子放在桌案上,借着火把的光芒,开始念册子上的段落。

    “二十万魏在汾河对岸,修造起一座土堡作为本阵。然后分兵将玉璧城团团围住。

    若是宇文泰若举兵来援,则汾水两岸的魏军则围点打援,一边困死玉璧,一边消灭宇文泰军主力。

    可惜宇文泰并未上当,在远处扎营按兵不动。”

    念了一段,郑敏敏大为惊讶,高伯逸让她念的居然是一段战史,当年高欢攻打玉璧的战史!可是这并非是原来的记载,是后人读了战史后“提炼”出来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又是谁呢?

    “停一下,你在后面空白页开始记录:倾国之兵攻玉璧,汾水两岸扎营,围点打援,狩猎宇文邕或宇文宪麾下周军。”

    从这一段看,高欢用兵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很老辣。当然,宇文泰也没有中对方“围点打援”的套路。

    郑敏敏继续往下念:“魏军挖掘汾河河道,让汾河改道,玉璧守军无法取水。可是此计效果有限,种种迹象表明,韦孝宽已经事先命人在玉璧城内打井若干。大军不缺水。”

    正念到这里,高伯逸一把抓住郑敏敏的手,激动的说道:“别念,快写,周军冬日缺木料及引火之物!

    水是不能直接喝的,特别是冬天,水不烧的话,没办法用。取暖也要木料。冬天韦孝宽一定缺木料!”

    郑敏敏被高伯逸的魔怔给吓到了,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刚才的话记录下来。

    她继续念下去,不过“剧情”都一边倒的对高欢不利。高伯逸让她记录了“木料补墙”,“格栅补墙”,“城墙垒土”等只言片语之后,就没有再吭声。

    而是神色变化的沉思。

    很久之后,高伯逸才吐出一口浊气,抓了抓头上的发髻,有些无奈跟烦躁。

    老实说,高欢攻打玉璧城,犯下的错误并不多,至少,不是那种致命错误。韦孝宽之所以能守住,那是因为他能提前预判东魏军的动向!

    而现在,高伯逸将自己代入到高欢的角色,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缺乏破局的东西!

    他需要一个一锤定音的破城工具,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攻下玉璧城,也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

    “阿郎……”

    郑敏敏情不自禁的走到高伯逸面前,然后轻轻的抱住他。

    “阿郎,你是世上最聪明最厉害的男人,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唉,你这么说,我压力很大啊。”

    高伯逸自嘲一笑,在郑敏敏侧脸上亲了一下说道:“去睡吧,明天你还很忙呢。你现在可不是妾室,是我的属下,要你做事的,不是要你卖萌。”

    “卖萌?”

    “就像是这样。”

    高伯逸做了个鬼脸说道。

第1270章 重复重复再重复

    逼真且几乎是一比一复原的“模拟玉璧城”外,高伯逸抱起双臂,看着李达等人带着麾下精锐,从狭窄的直道冲到城门,架起云梯,爬上城墙。

    从最开始的不设置任何障碍,而且敞开城门,让他们冲刺;到城外摆满棉布扯起的长布条,城墙上摆满了格栅和尖刺。

    一次次试验,一次次记录。高伯逸想得没错,李达和他麾下所部可能不是神策军里面最能打的,也不是大军中最能吃苦的。

    但是这些人绝对是大军之中最听自己话,执行任务不折不扣的。这是他们的立身之道,那就是成为“军中之军”,除了高伯逸的话,谁的命令都不好使!

    足够嚣张跋扈,可也让军纪森严的神策军内部拿他们没办法。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就当做没看到,只是记录下来,私下里交给高伯逸,让高伯逸来处置。

    “主公……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又一轮冲刺结束,李达身上的纸甲都被火烤焦了,这一轮已经上了引火的木柴。扮演“周军”的一支神策军小队,不过五十来人,却将李达和他麾下五百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辛苦了,今天下午不用练了,你们休沐一下午吧。”

    高伯逸大手一挥,给李达等人放了假。其实倒不是想便宜这帮丘八,而是高伯逸也差不多看出点门道来了,正好利用这个下午的时间总结归纳。

    李达等人做的事情,就类似于后世的“模拟考试”。行还是不行,到底是哪里不行,有哪些不利因素,哪些因素又是决定性的。这些东西,高伯逸手里并没有第一手资料。

    他也不可能穿越到高欢那个年代,去亲身经历那一场让东魏元气大伤的玉璧之战。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守城一方可以动用的手段模拟出来。

    先一项一项的试验效果,然后再叠加几项一起使用。同时记录自己这边的精锐大军,冲刺到有效攻城范围,需要多长时间,各种因素造成的阻碍,会耽误自己这边多少时间,将其量化。

    最后,将这些数据都统计起来,加权重,然后再来想对策。敌军每一项应对,自己这边都应该有成熟可靠的解决办法。

    而不是像高欢当年那样,事到临头再来想办法。

    ……

    临时营地的中军大帐内,高伯逸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口述。穿着灰袍,几天都没有洗澡的郑敏敏,正皱着眉头记录。

    “周军会将格栅吊到城头,瞬间就能垒高城墙。据记载,高欢手下人力极多,然而垒土速度,却敌不过韦孝宽。这说明,玉璧城的城墙附近,一定有一种快速运土的装置。”

    高伯逸说完,速记已经十分牛逼的郑敏敏居然已经写完了,这写字的速度,也就当年的陈元康可以比拟。

    “这种装置虽然没有见过,但无非是用绞盘快速旋转,将土提到城墙上。以格栅为骨架垒土,速度就不是平地而起,不借助任何装置的高欢可以比的。

    垒土之法,攻城的时候只能作为常规手段,一边攻城,一边垒土,这样可以消耗玉璧城内敌军的体力。”

    这三天通过反复演练,高伯逸也看出来了,战史里面说的韦孝宽大发神威跟高欢比赛垒土,如果光靠双手不靠器械,累也累死了,还守个屁的城啊,高欢手下二十万人,玉璧城才几个人!

    所以这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从独孤信手下那位专家口中的只字片语,高伯逸推测,玉璧城每一面城墙附近,应该都有类似于“升降机”的东西。

    毕竟这玩意西汉的时候就已经很常见了!

    “高都督,这个玉璧城,是不是很难攻打啊。”

    郑敏敏突然问了一句。

    “确实如此。不过我这么折腾,倒不是完全为了攻占此城。只不过,我现在花的心思越多,攻城的时候,我麾下的那些人,死的就会更少。

    比起他们的命来,现在这番瞎折腾,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就是所谓的: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么?”

    “随便你怎么理解了,多半就这么回事了。

    我对他们更好,他们就更加为我卖命。最后我成为人生赢家,他们中侥幸的人说不定可以封妻荫子,然而很多最后会落下一身病根,更多的则是长眠于沙场,默默无闻。”

    这话说得坦率,郑敏敏细细思索,却发现里面藏着高伯逸对世间规则的冷嘲热讽,亏他还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或许,这才是大人物应该有的样子吧。不知为何,郑敏敏越来越是觉得高伯逸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别人眼中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高都督。

    他胜利的背后,所付出的努力与绞尽脑汁,都是别人看不到的。

    “高都督,你这么活着,不觉得累么?”

    “我当然怕累,但我更怕穷啊!”

    高伯逸难得揶揄了一句。

    郑敏敏知道高伯逸绝对不会怕穷,但是穷就意味着毫无权势,就意味着任人宰割,就像自己一样。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怜悯弱者,才有可能会“温柔对待”失败者。而弱者和失败者,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看到郑敏敏居然走神了,高伯逸忍不住拍了她一下道:“想什么呢,干活啊。我给你发俸禄的,你现在好歹也算是权贵身边的秘书啊。”

    高伯逸意味深长的哼哼了一声。

    要知道,在后世,漂亮女秘书,外加老总心腹,两个累加起来的威力简直等于核爆。郑敏敏是不会撩,她要是会撩的话,高某人未必顶得住。

    现在都有点要顶不住了。

    “长达数仗的丝绸,可以挡住攻城冲车撞击城门,但是不耐火烧。只要有可靠的引火之物,就能轻易破坏这道帷幕。”

    “引火之物,不能用普通的桐油。需要一种沾上就不会熄灭,哪怕放入水中都能燃烧的油类物质作为火箭的浸透材料。

    这种东西,只能是提炼改良过的猛火油。当年高欢在玉璧城时,曾经用过猛火油烧帷幕,但是火把举起来以后,就被韦孝宽手下的守军用镰刀割断了。

    说明这种布带有一定的防火能力。”

    高伯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韦孝宽当年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布,如今恐怕已经打听不出来了。但是,如果从后世知道的点点滴滴看,这种布是绝对存在的,而且是最先在西域被发现。

    名叫“火浣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石棉布”,当然,这是纯天然的。火浣布这种珍品,韦孝宽怎么可能用得起?

    但是,当时使用的布,上面绝对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

    “你且记下,回邺城后,务必要对猛火油进行提炼加工。”

    一会是垒土,一会是猛火油,一会是不会燃烧的布。越是听高伯逸说起,郑敏敏才越是感觉自己的浅薄无知。

    谁会想到,只是为了攻打一座城池,居然就要做如此多的准备。

    高伯逸又像是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在那里说了半天,可能前面说了什么,他后面自己都忘了,等停下来的时候,竹竿已经进来过一次,点燃了火把。

    “呃,我刚才说了什么?”

    高伯逸有点懵,察觉到帐篷里黑下来,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说了一个下午。

    “我看看啊。”

    郑敏敏也是沉浸在一种飞速记录的专注之中,同样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去很久了。她手里那本厚厚的册子,居然已经写了好几十页!

    “要从第一页开始念吗?”

    那念到什么时候去了啊。

    高伯逸摇了摇头道:“我让人把木盆子端进来,熄灭火把,点油灯。你就在这里洗个澡,我点着油灯看一会册子。”

    他说得平静,却是把郑敏敏吓了一大跳!

    在这个军帐里洗澡……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不过她转念一想,高伯逸要是想对她做什么,早就完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对方这么说,肯定是有一些不好明说的原因。

    想了想这附近是军营,全都是血气旺盛的丘八,郑敏敏好像有些明白了高伯逸的用意。男人嘛,见了漂亮妹子就是走不动路的,管他是不是大帅的女人,先玩了再说。

    这种人不能说没有,哪怕是很少,高伯逸肯定也不希望自己大营里面出这样的丑事。

    “好,好吧……”

    郑敏敏软弱的答应了高伯逸无礼的要求。

    她几天没洗澡,春天人的新陈代谢加快,再加上风餐露宿,身上早就快馊了。连她自己都要无法忍受,更何况她还要面子呢。

    “嗯,我叫竹竿进来。”

    ……

    偌大的帐篷里,只有桌案上一盏油灯点着。高伯逸面色平静的看着郑敏敏记录的册子,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动脑筋的事情不太行,但是心细,写字也快,不愧是从小读书长大的女子。

    帐篷里偶尔传出微不可闻的水花声,郑敏敏小心翼翼的坐在木桶里擦洗自己的身子,很担心高伯逸走过来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她不是不能接受亲热,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好像很羞耻。

    “阿郎……我是不是很笨呢?”

    郑敏敏小声问道。

    多亏这里十分安静,要不然还真是很难听见。

    “你是没有见过笨的,改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高伯逸想起“胸大无脑”的张红娘,微微叹息。这女人是笨到了家,所以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自我保护”,让她混得很好。

    这不禁让高伯逸想起前世某些鸡汤文里说的:做事就要做到极致,做到极致的坏人,你也能成功,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成功。

    “哦……”不知为何,郑敏敏觉得好像没那么紧张了。这里这么黑,反正高伯逸也什么都看不见的。

    “其实呢,到你身边以后,我一直都觉得很开心。因为我以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正我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也没想过,以后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做你的妾室好像也不错……但我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个笨女人,我当了你的妾室,就跟那个笨女人没什么区别了。我还是希望自己更加有用一点。”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结果坐在桌案前的高伯逸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回。

    这不由得让郑敏敏升起一种被人看轻的羞耻感。

    “阿郎,我以前虽然嫁过高睿,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也跟他没有肌肤之亲。见到你以后,我感觉自己的男人,就应该是你这样的,而且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嗯,童心未泯一样的可爱。”

    说完这段话,郑敏敏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在热水中泡了太久,已经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样。

    可惜,高伯逸依旧在看册子,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郑敏敏快速的擦干自己的身子,套上换洗的袍子,头发湿漉漉的也顾不得擦,就直接光着脚,气哼哼的冲到高伯逸面前。

    准备讨个说法!

    她都表白了,还要怎么样啊!

    走到孤零零的桌案跟前,郑敏敏却看到高伯逸保持着读书的样子,脑袋却已经耷拉下来,睡得很香。

    “还好没听见!”

    郑敏敏心虚的拍了拍胸脯,那些话再让她说一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春天的夜晚,也是有些寒气的,不能这样睡啊!

    郑敏敏看着高伯逸的睡脸,温柔一笑,仿佛清水出芙蓉一般,令人惊艳。可惜这幅画卷高伯逸没能看到。她转过身就去床榻的位置拿毛毯。

    正当她转过身,走到高伯逸身边的时候,一个瘦高的影子,拿起未出鞘的长剑,横在她面前!

    “高都督梦中好杀人,盖毯子这种事情,我来就行了。”

    那个长得像竹竿一样的贴身侍卫面无表情的说道。

    “哦,哦,知道了。”

    郑敏敏木然的将毛毯递给竹竿,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此人只知道姓公孙,不知道叫什么,好像是高伯逸的贴身心腹。

    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莫非,自己刚才说的话,对方全都听到了?

    “公孙先生,那个……”

    郑敏敏有些扭捏的开口询问,又不知道怎么说。

    “放心,不该听到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请吧,主公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郑敏敏的脸吓得刷一下白透了。

第1271章 打仗不是单打独斗

    又沉又急的一觉,等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大帐内只点着一盏很微弱的油灯,倒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高伯逸坐起身,发现竹竿像个幽灵一样,依靠在帐篷里的一根木桩上打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块石头在那里。

    竹竿的感知非常敏锐,高伯逸起身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然后慢悠悠的来到高伯逸身边,躬身行了一礼。

    “怎么今天在帐篷里睡?神策军中不会有人行刺我的。”

    高伯逸一边套上挡风的袍子,一边疑惑不解的问道。

    “今天那个姓郑的小娘子给你盖毯子,被我拦住了,我跟他说,高都督梦中好杀人。”

    竹竿平静的说道。

    对于这个回答,高伯逸也是无语了,他又不是曹丞相!不过多说也是无益,说了就说了呗。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从蜀地回来以后,竹竿的话明显比从前多了一些。

    “你们家要立国这事,你怎么看?”

    高伯逸不动声色问道。

    “当年有刘秀,我家先祖做不到立足西蜀。如今有高都督,我的父辈们,志大才疏,恐怕更加做不到立足西蜀。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竹竿摇了摇头,可以想象,这次他回蜀地,定然是跟家里谈得不欢而散。

    人和人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并且,也完全做不到互相理解。高伯逸不由得想起那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饶是竹竿剑术超群,在这种事情上面,也没有半点发言权。能说得上话的,是高伯逸和公孙家的话事人。

    “罢了,时移世易,现在多想也是没什么用。等回邺城后,我会派出使者去你家那边联络一下。很多话你不方便说的,我会帮你问的。”

    听到高伯逸这么说,竹竿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轻声迈步离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只要是人,就会有牵挂。那种没有牵挂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啊。”

    高伯逸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每个人都有命数,而自己的命数,往往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命,往往是跟父母,子女,伴侣,家族甚至好友的命运相关联。

    有人生而富贵,那是因为沾了父母和家族的光,有人毛没长齐就被人砍了脑袋,那也是被父母和家族所连累,没有人能说自己的命就只是他一个人的。

    就连竹竿这种“无欲则刚”的人,也不能逃脱这个规律。

    第二天,高伯逸遇到顶着黑眼圈的郑敏敏,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异常躲闪,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过她对于记录书写这种事情,倒是非常认真熟练,没有出一点岔子。

    今日,高伯逸命人赶制的攻城冲车,终于制作完毕,并在现场组装完成。这种车的尺寸,高伯逸都根据玉璧城的规模,做过一定缩小!

    没错,就是缩小。

    当年,高欢为了攻城,赶制了很大一个攻城冲车,导致需要很多人去操作,又十分笨重。看起来威力巨大,其实不过是过时的恐龙而已。

    会失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哪怕韦孝宽只是个普通将领,只要稍微会点点守城的战术,对付这种冲车还是很麻利的。

    大乌龟一样的冲车,被李达带着几十个神策军士卒,退到了模拟城池的城门下。这时候“乌龟壳”表面上已经插满了箭矢。

    这让高伯逸意识到,哪怕这种车能够支撑到靠近城门,可是遇到敌军用火油包裹箭头的箭矢,只怕也是会烧着的。

    无非是看什么时候着火!

    高伯逸立刻叫停模拟战斗,然后跑到城池跟前去观察攻城冲车的受损情况。

    不得不说,蒙了生牛皮的冲车,防御力还是很可以的。只不过怕火这个毛病,估计很难解决。作为辅助或许可行,但你若是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它身上,那实在是非常不靠谱。

    “将冲车拖走,不必测试了。”

    高伯逸大手一挥,让早已焦头烂额的李达等人大大松了口气。

    “上高橹吧。”高伯逸平静的对传令兵说道。

    高橹为何物?高橹就是《三国志》记载中的楼橹。《三国志·甘宁传》记载,曹仁令五六千人围困吴将甘宁于夷陵城时,“设高楼,雨射城中”。

    而后人在此基础上改良了不少,最后形成了“高橹”这种东西,一直到了宋代都还在使用。

    这玩意说简单也简单,一辆八轮平板车,长宽都非常吓人。平板车中央造一座“木塔”,高度可根据敌方城池的高度而定,没有限制死。(但根据力学平衡的原理,木塔越高重心就越高,也就越容易倾覆)。

    木塔上开了射击孔,可以朝外面射击。并且射击孔上有木板可以放下来遮挡敌军射过来的箭矢。木板上开了观察孔,用来观看敌军城头的情况。

    这种高橹在扎营的时候,也可以立在大营中央,作为警戒之用。

    由此可见,这玩意侦查和偷袭的作用比较大,可以作为攻城的辅助,却无法运兵。一靠近城墙,那就是个大写的死字。

    因为弓弩射出去以后,抛物线会很快下坠,高度已经很是吓人的高橹,显然对于城头的箭矢不感冒。不过若是想装逼靠近城墙看,却很容易被城头敌军用引火之物抛入引燃大火。

    此外,这玩意需要四匹马(或牛)拖动,转向也颇为不便。

    当那一队负责给李达他们打配合的神策军引着四头牛拖动的高橹来到高伯逸面前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高都督,也面露尴尬之色。

    临时赶制,配重也没有做好,还没有木塔上还没有上人,就已然是摇摇晃晃的。四头牛拖动的时候,高伯逸都看到平板车多次失去平衡,险些要倾覆。

    “李达,等拖到地方以后,把牛牵到一边去,上去二十个弟兄在平板车上,看看行不行。”

    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估计等打仗的时候,不仅要准备配重,还要打木桩将平板车固定。真他喵的麻烦。

    高伯逸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攻城战最麻烦了。其实这也跟攻城的一方准备不足,并且将领所做的针对性训练不强有关。

    而这个年代的野战军攻打城墙低矮的县城,那破城的速度,是按“时辰”来作为单位计算的。攻打十几座县城,也未必比攻打一座坚城死的人多。

    “李达,用高橹观察城墙上的情况,再让一些弟兄上城墙,朝高橹射箭!哦,对了,昨天不是运过来几具攻城用的床弩么,将它们搬上城墙,然后用床弩向高橹的木塔射击。”

    这么狠毒?

    李达一愣,随即拱手而去。很快,以木杆为箭矢的床弩,就被搬上了城墙。李达命人朝着高橹射箭,远处还有军士在记录,射了多少次,中了多少次,中到了什么位置,造成了多大损失。

    砰!砰!砰!砰!砰!砰!

    试验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这个年代,很少人能像高伯逸这样,把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分解成无数简单的事情,理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然后一项一项,逐条逐条的解决。

    一共射了五十发箭矢,因为高橹离得比较远,关键部位,就是顶层那个“观察哨”又比城墙要高,因此射击效果极差。

    五十发箭矢,射中观察哨的只有两发,都插到观察哨前面的木板上了,没有穿透。

    高伯逸稍稍松了口气。

    高橹虽然不能成为攻城的主力,但是作为一个骚扰监视守军的物件,还是很好用的。总算这么瞎折腾了一番,不算是徒劳无功。

    “好像很开心?”

    郑敏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高伯逸身边,还抱着那个很大很厚的册子。

    “抱着这个,不重么?”

    高伯逸好奇的问道。你说你一个软妹子抱着这么大一个本子,都能遮脸了,有意思么?

    “高都督,士卒们拿步槊作战,小女子是拿着这个册子在作战的,怎么能丢弃自己的兵器呢?”

    郑敏敏揶揄了高伯逸一句,嗯,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再说了,这里面记录的,可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哪怕是在大军之中,也得防着有心怀不轨之人,对吧。”

    郑敏敏一本正经的说道,嗯,不算胡说八道。

    高伯逸将她那本大册子拿过来说道:“乖乖看着就是了。”

    郑敏敏心中一阵甜蜜,却不好意思在这里跟高伯逸“亲密互动”,她睁大眼睛看着李达等人将楼橹往城墙的方向推了好远。

    然后又爬上城楼,操作床弩射击。

    这一下子,命中率增加了许多,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操作床弩更加熟练,对于射击诸元的把握也更精确的缘故。

    “停,可以了,把高橹推回去,就到刚才那个位置,再试一次。”高伯逸再次下令道。

    试验进展很快,不过李达和他的部下们已经累得像狗一样,再试下去可能效果不太好。高伯逸提前解散,让这些人休息一下恢复体力。

    而他则是在这座新建的“模拟玉璧城”下来回踱步,看着高耸的城墙,无声叹息。

    王思政已经去世了,可是他留下的这个大麻烦,还真是让人难以破解。

    高伯逸抬头看着另一端静静矗立的高橹,目测了一下双方的高度差,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想起从前有一个商业案例,很有代表性。

    有一种小零食,因为新发明出来,卖得很好,市场占有率几乎到了90%。另外一个食品公司想要击败那家公司,却又不能卖同样的产品(专利期未过),而陷入苦恼。

    最后有一个销售经理想出了一个歪招。

    买小零食的人,口袋里的钱,是一个常量。或许有增减,但一定不是无限制的。

    针对这种零食s,销售经理提出,先避开专利,打擦边球,销售类似食品a(比如说都是膨化食品)。

    这种东西,自然是无法与s对抗,但是它可以分走原本属于s的顾客,哪怕只有一部分。

    之后,该公司陆续推出了b,c,d等等一系列类似产品,使得原本“清丽脱俗”的s也变得庸俗起来。

    市场占有率由90%跌到30%,而bcdef等等产品的占有率,各自有5%左右,加起来,也变得十分可怕。

    在不直面其锋芒的情况下,在高一个维度对零食s进行了降维打击。

    貌似这种贱招可以拿来用一用?

    高伯逸看着被床弩射得千疮百孔的高橹,若有所思的托起下巴。

    ……

    深夜,又到了总结经验的时刻。郑敏敏犹如崇拜大神一样,端坐于书案,今天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做的事情,或许是在真实记录一段可以大书特书的壮阔历史!

    这对于一个小女子而言,是何其难得。

    “高橹数量不需要太多,可以作为观察哨使用,离城墙距离,不能太近,具体数据,白天有记录。”

    “李达所部使用的会爆炸的陶罐,可以作为抛掷之物,从高橹中抛射到城墙上。但是,机会只能有一次,而且必须要冒着被床弩射穿的风险,无法单独使用。”

    “此攻城手段,可以作为总攻时的侧翼呼应。现在,还缺乏一种可以直接破城的关键手段。”

    高伯逸自言自语的说,郑敏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笔走龙蛇一样记录,有些高伯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都被如实的记录下来了。

    “试验已经可以暂停,继续扩大模拟玉璧城的规模,让它能够模拟出周军在城内兵力调动的各种情况。”

    “周军需要防火的布匹,而我们更是需要它蒙在攻城冲车上。回邺城以后,交给内务司,秘密研发。”

    “高橹需要大量牲畜,站前一定要准备好牲畜,特别是牛。”

    “红色陶罐的数量,要开始储备。为防泄密,陶罐与装药分开,到了平阳以后,再来装填。”

    听着这一条条的总结,郑敏敏的手都是在抖,她已然明白,高伯逸是绝对不可能放她回郑家了。这么多机密的事情,只怕高伯逸的夫人也未必全部知道。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郑敏敏心中有些小得意的想道。

    “阿郎,你花这么多功夫,会不会想太多了啊?”

    虽然感觉自己无知浅薄,可是郑敏敏也实在是不曾听闻有谁攻城像高伯逸一样“工于心计”的。

    “不会,打仗不是单打独斗。韦孝宽的力量,来自于他的谋略,顶多算上王思政的馈赠。而我,身后站着整个齐国,我绝对会赢他。高欢当年不懂得利用国家的力量,我跟他是不一样的。

    攻打玉璧城的时候,我会把你带上,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攻下这座城池的。”

第1272章 令人捉摸不透(上)

    在磁县呆了大半个月,进行了各种“攻城试验”,高伯逸得到了一个结论:

    玉璧城并非完全不可攻略,只不过,现在还差点意思,还需要更加充分的准备。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让玉璧城的守军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

    所以,要么,就不要攻略玉璧。如果真要出手,那就要动员齐国所有可以动员的兵力,多线出击,主攻与佯攻并举,最大可能让宇文邕疲于奔命。

    只有在战略上拖住了周军,攻打玉璧城的种种战术,才有奏效的可能。

    模拟城池下,高伯逸身边的竹竿看着高耸的城墙,若有所思的说道:“不如让灰鼠上个滑翔翼试试,先混进城里,到时候见机行事得了。”

    这家伙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高伯逸哼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心里倒是很赞同竹竿说的。攻下玉璧,周国大概也就要完蛋了,这时候,还有什么手段不能使出来?

    “对了,这次你家里是不是也来人了?”

    高伯逸忽然问了一个看上去毫无关系的问题。

    “嗯,我二叔来了。他人虽然笨了点,但是剑术了得,来去自如。”

    竹竿都说笨,那看来确实是有点笨了。高伯逸微微点头道:“回邺城以后,你让他来见我,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这话说得诚恳,只是竹竿却没有什么反应,仅仅是拱手行了一礼而已。高伯逸顿时无语了,这种无欲则刚的人,当真是什么都不在意。

    大概,他也没把公孙家的事情当什么大事来办。这年头还想着称帝的,如果没实力,那不是脑抽是什么?

    竹竿是怎么想的,高伯逸大概也能猜到个几分。

    ……

    为了让国内的经济运转更加流畅,为了获得更多的牲畜和马匹,宇文邕下令,扩大与突厥互市的规模。

    原有的茶叶,盐等物资,数量加倍,而且还增加了麻布,丝绸,甚至还包括制造箭矢用的木杆(半成品)!

    周国打造兵器的生产力极为有限,这一点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从宇文泰时代开始,就有东边一兵,西边一将的说法,也就是说,东魏和北齐精锐的普通士卒用的装备,拿到西魏和北周,就可以当将校的兵器使用。

    虽然这么说只是一种自嘲式的揶揄,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关中的生产力非常有限。通过运作,宇文邕跟突厥木杆可汗达成了协议,草原缺乏木材,但突厥人不缺生铁甚至不缺百炼钢。

    突厥人本身能够崛起,就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柔然人的“锻奴”,帮助对方打造兵器的。而铁矿石则是来自西域。

    木杆可汗看到周国此番洛阳之战惨败后,已然是元气大伤,无法再抗衡齐国,所以同意了宇文邕的要求,用关中的茶叶,盐,丝绸(主要用于在西域交换物资)和制造箭矢的木杆,换取关中急需的牲畜,马匹,锻造兵器用的上好生铁等等!

    这项协议,明显对周国有利,而对于突厥人来说,茶叶、盐和丝绸这样的东西,虽然是必需品,却也可以从北齐获得,而且由于商路更通达,价格反而更低。

    但是,木杆可汗却是力排众议,加大了与周国互市的力度。他的着眼点,显然是中原的局势。玩平衡固然是好,只是不能玩“熄火”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才行。

    而现在,正是木杆可汗出手,在背后推了宇文邕一把,让周国可以更快的恢复实力。

    长安以南的蓝田郡,这里向来是关中的后花园,很早就有人类在这里活动,也是很早开始,这里就是关中的屯田之地。

    蓝田位于灞水和渭河上游,以盛产美玉而闻名。按道理说,这里应该是不缺水的。

    然而,当杨坚带着数百辅兵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块又一块被烈日晒得龟裂的旱地。地里的麦苗,早就被烤死了。

    而周边水渠的水位,也下降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低位,有的地方,甚至都已经断流!

    好多人都预测今年是大旱之年,不出意外,果不其然,老天爷一点面子都没给宇文邕!

    “杨宰辅,我们要怎么做?”

    跟杨坚一同来的尉迟运,也傻眼了。都知道周国旱情严重,多少天都没下雨了,可谁也没料到,就连长安周边这种不该缺水的地方,都已经干旱成这样。

    至于其他地方,那已经不敢想象了,只当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尉迟运是来保护杨坚安全的,但很显然,他并不想只当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护卫。

    “尉迟将军,麦子收割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赶快打井,用井水灌溉。或许还能救回一些麦苗,不至于颗粒无收。”

    杨坚镇定的说道,尉迟运也算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人了,可是遇到这样的大事,他却远远不如杨坚镇定,哪怕杨坚此刻身上既没有穿盔甲,也没有带佩剑,看起来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此人颇为不凡。

    尉迟运在心中暗暗想道,脸上却是更加恭敬。

    “末将领命。”

    尉迟运带着人下去了。

    打井这种事情,看起来很简单,然而,在何处打井,用什么器物打井,打了井以后,还要将其用砖石修筑好,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说到底,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打井同样需要“专业人士”。在来蓝田郡之前,杨坚以尚书府的名义下令,在长安及周边地区,许以重利招募精通打井和堪舆“水脉”的人。

    前者负责指挥打井,后者负责寻找打井的地点。

    杨坚还利用尚书府的名义发动徭役,在长安及周边地区招募民壮成为辅兵,让这些人组成“打井队”,集中力量办大事。

    他在长安郊区试了一下,这种集中专业人士,抛开地域限制,做专业事情的模式,非常靠谱好用。比官府一层层的下令,让各州郡负责打井要好多了。至少每一口多打的井,杨坚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至于修渠引水这种效率更高的抗旱模式,杨坚不是不想做,而是自从宇文泰入主关中以来,这个政权就一直处于外界的各种压力之中,根本来不及做总体规划,来办这样的大事。

    而让各州郡去做,没有统一规划的情况下,光是关中各大世家,就要扯皮扯上个几年,事情还未必能够推行下去。

    如此种种,都是知易行难,大家都知道要做什么,可是轮到要做的时候,却发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哪怕是现在打井,如果没有杨坚这个宰辅亲力亲为的组织,怕是也办不成事情,最后估计各地草草的打几口井了事,敷衍一下中枢的朝臣和皇帝宇文邕。

    尉迟运办事很有效率,到了蓝田郡的当天,“打井队”就已经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打井。杨坚下令在野外扎营,并未进县城扰民。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坚将尉迟运找来,拿出宇文邕赏赐的酒水,两人在大营中点起火堆小酌。关中干旱,长安已然下达“禁酒令”。

    而现在杨坚之所以能弄到酒,一来是因为他是宇文邕的妹夫,二来则是因为上次在长安周边打井成功(远不止是打一口井那么简单),缓解了旱情,宇文邕特意赏赐的浊酒。

    要知道,突厥人在与周国贸易的时候,木杆可汗特意提出来,交易品中务必要有美酒!这可不是突厥人自己喝,而是他们要用这些美酒,以西域为跳板,从大秦(古罗马)等国手里换取那边的特产。

    主要是金银制品。

    这条商路,实际上柔然还建在的时候,就一直是持续不断的。包括高欢在内,都从这条贸易线路中获得了大量好处。事实上,中国古代本土并没有那么多金银,很多贵金属,都是从外界输入的,其中就包括这条线。

    宇文邕不敢拒绝木杆可汗的硬性要求,所以他只好下了禁酒令,然后扩大了酿酒的规模。这看起来很矛盾,实际上,则是将国家资源更加集中的一种手段。

    尉迟运这样的人,哪怕出自关中大家族,也不敢在长安公开喝酒。家里的酒窖,有不少存货,都被官府强行征用,换成了布匹。

    此刻他喝上酒,完全是沾了杨坚的光。

    “你说,齐军会不会攻破玉璧城呢?”

    杨坚抿了一口浊酒,忍住那刺鼻的酸涩,皱着眉头问道。

    这酒水是宇文邕御赐的,可质量实在是不咋地,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好久都被拖走,拿去给突厥人换取物资了。

    剩下的能有好货才怪。

    而杨坚家里有好酒,却不敢带来喝,毕竟……人多眼杂,宇文邕可不算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杨坚为人严谨,断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浑。

    事实上,包括尉迟运在内,大部分人都感觉杨坚做事做人,就精确得像一个被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虽然毫无生气,却是精确异常,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任何想找他茬子的人,都找不到任何破绽。这种人,让人又敬又怕。

    而今夜杨坚问的这句话,才让尉迟运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而已。陛下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哪怕明明知道不可能获胜,那也必须要硬着头皮上。

    杨宰辅这话问得可是有点奇怪,让在下捉摸不透。”

    在皇帝身边打转转的尉迟运,无论对谁,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心,说话滴水不漏。

    听到这话,杨坚噗嗤一笑,大口的喝酒,也不多说什么,感觉就是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妄言,根本不值得一驳似的。

    他的态度让尉迟运暗暗恼怒,却又不好直接驳斥。

    “我们面前好像有一堵墙,看起来,很安全。”

    杨坚似乎今天喝得有点话多,跟平日里大不一样。

    “但是呢,这堵墙,其实是纸糊的。”

    杨坚伸出手指,往前戳了戳说道:“稍微有人这么顶一顶,这堵墙啊,就会轰然倒塌。而你,嗯,或者说我们,就是守卫这堵墙的卫士。

    其实,无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或者走夜路吹口哨罢了。你别看我白天像模像样的指挥他们打井,其实我心里正在暗暗好笑。”

    说完,杨坚就开始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的态度,让尉迟运大为震惊。尉迟运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又淡定又有能耐的杨坚,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突厥人已经答应帮我们,我们还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数以万计的牲畜。灭齐或许不容易,可自保还是无碍的吧。”

    尉迟运强辩道。

    听到这话,大笑的杨坚忽然冷静下来,侧过头看着尉迟运,让这位皇帝的贴身护卫,接替贺若弼,前途无量的大将,心中一颤。

    杨坚的眼神变得冷漠,他不屑道:“别人的力量,始终都不是自己的。既然能为周国所用,那么,也可以为齐国所用。如果我是高伯逸,有的是办法。”

    他的语气冰冷,竟然让一直都无所畏惧的尉迟运感觉到微微的惶恐。

    “比如说?”

    “高伯逸可以派人到幽州,跟突厥人接触,然后许诺他们,低价出售茶叶,丝绸,海盐等物。要知道,齐国的盐,可是很便宜的哦。”

    还能这样操作么?

    尉迟运一愣,他有些搞不明白,高伯逸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吧?”

    “没必要?他们并不需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们只需要让我们从中得不到好处,那就万事大吉了。”

    杨坚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突厥人得到了齐国的茶叶,那么我们的茶叶,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木杆可汗无法控制所有的人,也无法将他的意志,灌输到每个人心里。齐国的茶叶如果持续输入,突厥人就会找我们压价,从前一个茶饼可以换一只羊,以后说不定十个茶饼才能换一只羊。

    这还不算齐国人从突厥那里进口牲畜。此消彼长之下,难道你能让周国的茶树翻倍?”

    虽然已经是晚春初夏,尉迟运却是感觉到浑身冰凉,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惊恐。

    他好像有点理解杨坚为什么看起来闷闷不乐了。

第1273章 令人捉摸不透(下)

    邺北城的一间僻静小院里,刚刚从磁县回来的郑敏敏,拿起扫帚,像模像样的清扫着满地都是的桃花。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几天前,百里外的磁县,回忆着这十多天发生的一幕幕,感觉整个人的心灵都得到了升华。

    郑敏敏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只有姿色傍身的弱女子了。现在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不仅很“强”,而且还有着左右某个“局面”的能力!

    这件院子四周,都有内务司的人在监视。当然,郑敏敏不可能察觉出来,是前几天高伯逸告诉她的。郑敏敏不笨,她已经意识到,高伯逸让她记录的那本“册子”,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

    大到美色当前,高伯逸都能忍住不越雷池的地步。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机密,居然是由一个小女子记录着。不得不说,这位“高都督”,脑回路还真是异于常人,绝不是一个会被美色左右的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咚咚咚”的响了三声。

    这声音像是做贼一样,郑敏敏将扫帚拿在手里,慢慢的靠近院门,清了清嗓子问道:“是谁呀?”

    没有人回应,过了好久,正当郑敏敏打算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让郑敏敏吓了一大跳。

    “妹妹,是我,郑元德。”

    原来敲门的居然是郑敏敏的嫡亲大哥!

    郑敏敏刚想开门,手伸到门栓,又停了下来。

    “大哥,有什么事么?”

    自己刚刚回邺城,大哥就独自上门,显然不会为了叙旧而来。

    “哦,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跟你叙叙旧。大哥我很久都没见你了嘛。”

    郑元德并不是一个很善于撒谎的人,所以他的语气带着难以掩盖的虚伪。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的郑敏敏,更是对此了若指掌。

    “我有点不舒服,改天吧。”郑敏敏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妹妹,我想问一下。你跟高都督……圆房了么?”

    郑元德换了个角度询问道。

    “与你无关,没事快走!”

    刚才郑敏敏的语气还算好,现在却冷得如同寒冰一样,让郑元德碰了一鼻子灰。

    “妹妹,让大哥进来。大哥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郑元德的已经说得有些急切。

    “闭嘴,快滚!我不想见你!对你说的事情,也不关心。再不走的话,我跟高都督说你纠缠我,看他不来收拾你!”

    郑敏敏几乎是怒吼着一样喊出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郑敏敏像是魂魄被抽掉一样,跌跌撞撞的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她预料得果然没错,郑元德不是为了看自己而来的。

    而是代表着他身后的一群人来的。郑敏敏偶尔听到高伯逸说起那些世家之类的,言语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郑元德今日来做什么,其实想想也很容易弄明白。

    在高伯逸身边当一颗棋子,然后,这些人会全力捧自己上位。只有郑敏敏知道,这位“高都督”,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物。

    郑元德在做什么,背后有哪些人,她不知道。但是,郑敏敏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受人摆布的岁月了。

    咚咚咚!

    院门再次被敲响,像是敲在她心上一样。

    郑敏敏咬了咬牙,转过身,直接将院门打开,抡起扫把就朝着面前的人影砸过去!

    “你这是在锻炼臂力?”

    高伯逸左手捏着扫把的一头,满脸古怪的看着气喘吁吁的郑敏敏,弄不明白对方这到底是要干啥。倒是他身边的竹竿,手都没有握着剑鞘。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门那头会有什么风险。

    他似乎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锐。郑敏敏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她抡起扫把砸下来的时候,竹竿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是……”

    郑敏敏俏脸微红,让开了门口,让高伯逸和竹竿进门。

    “你守在外面。”

    高伯逸让竹竿在门外站岗,自己则是跟郑敏敏直接去了卧房。

    “我大哥刚才来了,我没让他进来。”

    郑敏敏低着头小声说道,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怎么不让他进来呢?”高伯逸疑惑问道。

    郑敏敏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走到床边,将枕头下面的册子拿出来,交到高伯逸手里说道:“回来我又好好梳理了一下。现在交给你。”

    高伯逸微微点头,接过那本册子,又看了看原本细皮嫩肉,如今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一段时间,看起来有点“村姑”味道的郑敏敏,笑了下,指了指桌案前的软垫,示意她跪坐下来。

    “你大哥,身后,应该不止是郑家的人,说不定还有其他家族。他们大概是想捧你上位吧。”

    高伯逸轻轻握着郑敏敏的手,看着她眼睛问道。

    赵郡李氏在北方世家中渐渐强势起来,其他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来捧李沐檀的臭脚。于是郑敏敏就进入了这些人的视线。

    毕竟,郑敏敏很年轻,还是处子,而且还经常出现在高伯逸身边。

    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潜力股。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将来李沐檀当皇后没悬念,可谁规定高伯逸身边就不能有其他重要女人的?

    郑敏敏未来未尝不可能后来居上!

    不过,拒绝了她大哥的“游说”,郑敏敏大哥也堵死了面前的路。至少,将来高伯逸身边依然会有那些人的眼线。

    “今天,很有勇气哦。”

    高伯逸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郑敏敏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我都罩着你。不是因为郑家,而是因为你这个人。满意么?”

    郑敏敏知道,其实有时候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只不过是工具而已。特别是权贵的女人。

    她们只是生孩子的工具,取乐的工具,无聊的时候消遣的工具。无论曾经有多么亲密的关系,那些权贵们抛弃女人的时候,毫不犹豫。

    而高伯逸的表态,则有别于男人哄女人时的甜言蜜语,这更像是当权者对手下许诺。

    “你这人……有时候怪怪的。以后我家里人再来的时候,你帮我挡回去吧,唉。”

    郑敏敏心中暗喜,脸上却是淡然不动声色。

    高伯逸从上到下的打量她,然后轻轻摇头。好好一个妹子,在失去了打扮的习惯后,果然变得“接地气”了。

    “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你现在这样可不行。稍后片刻,我叫人来给你打扮一下。”

    终于要进家门了么?

    郑敏敏有些扭捏起来,她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已经见过面了。就这么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她也知道我长什么样。”

    “你见过?这不可能啊,我都没见过。”

    高伯逸大感好奇。

    “难道……不是见你夫人么?”

    郑敏敏心中略有些失落。

    “想哪里去了。我先出去,等会有人来跟你梳妆打扮的。”

    高伯逸直接走到了门口,却发现竹竿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回事?”

    “主公,这时间有点短,果然是身体吃不消了吧?女人乃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我欺的。”

    听到竹竿阴阳怪气的话语,高伯逸气得发抖,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背说道:“去把崔泌叫来,让她准备几套好看的衣服,送过来。再派人来给郑敏敏打扮一下。”

    “主公,夫人的性格虽好,但颇为强势,她只是不在主公面前强势而已。现在就领回家……似乎不太好吧?好歹也等怀了孩子再说啊。”

    竹竿不动声色“建议”道。

    “就你多话,不是你想得那样。”

    高伯逸扶郑敏敏,自然是为了平衡赵郡李氏的势力,但他不可能让身边人成为对方“耳目”。是他来平衡世家势力,而不是成为世家势力的牵线木偶!

    这二者有本质区别。

    从今天的情况看,郑敏敏这个“实验品”,还是相当不错的。

    很快,崔泌就心急火燎的来到高伯逸面前,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婆子。

    “主公这么急招属下来,是出了什么事呢?”

    “院子里有个很土的女人,帮她打扮下,换身好看的衣服,就这些。”

    就这?

    崔泌迷糊了,不过高伯逸就是他们这帮人的绝对老大,没有什么要多问的,照办就是了。

    很快,小院里一阵阵的鸡飞狗跳,一个时辰后,崔泌才面色古怪的走出院门,看着高伯逸的眼神若有深意。

    “怎么了?”

    “高都督很会挑美人。鱼赞从不担心妾身被高都督染指,大概是妾身姿色难入都督法眼吧。”崔泌笑着揶揄道。

    瞧这话说的,高伯逸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高某人虽然好色,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跟鱼赞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又怎么会干这么下作的事情呢?”

    这话绝对出自真心。崔泌莞尔一笑道:“妾身在大齐开发银行这些年,见过不少权贵人物。主公跟他们都不一样。”

    她向高伯逸盈盈一拜,随即带着手下的婆子和下人离开了,看着颇有气势。

    “鱼赞倒是找了个贤内助,可惜了。”

    高伯逸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个穿着水蓝色纱裙的美丽少女映入眼帘,身上有那么几分郑敏敏的影子,但大部分都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就连挺拔的前胸都略微饱满了些。

    果然,女人七分都是靠着装扮出来的,不化妆的女人,容貌要下降好几个档!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郑敏敏面色颇不自然。看高伯逸的眼神很有些躲闪。

    崔泌的话语,还在她耳边环绕。

    “这么久了都没拿下?你这么漂亮,哪个男人顶得住?”

    “高都督看似好色,但他很有原则的。你等着他行动那是不行的,你要主动一点。”

    “女人不能太老实了,要骚,知道么?”

    ……

    这些话,如同魔音一样,在郑敏敏耳边环绕。

    “阿郎……能不能换件衣服啊,这装扮,有点那啥。”

    以前当世家大小姐的时候,郑敏敏从来没有打扮成这样。

    “不要多说话,你今天就是个工具人。”

    高伯逸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两人走出大门,竹竿看了郑敏敏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将二人引上巷子口的一辆犊车。

    一路上,郑敏敏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高伯逸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平时,你想怎么装扮都随你。但是今天,你要听我的。”

    郑敏敏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高伯逸要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另外一个权贵?

    随后又觉得不太可能。要是高洋还活着,这个猜测或许没问题。但是,高伯逸已经是齐国最大的大佬了,根本不需要去讨好谁。

    更没有必要低贱到把自己的女人送人。

    满怀心事,从邺北城而出,过漳河廊桥,到邺南城,入城后一路朝着僻静之处而去,最后在一间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郑敏敏小心翼翼的下了车,掌心都是汗水。

    “我从未把你当做玩物,自信一点。”

    高伯逸柔声说道,拿出手帕,擦了擦郑敏敏额头上的汗水。

    轻轻敲门,很快大门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仆出现在两人面前。那人一看到高伯逸,连忙跪下,给高伯逸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人怎么样。”

    高伯逸平静而冷漠的说道。

    “启禀都督,老奴一直用心照看着,一切无恙。”

    “嗯,不错。”

    高伯逸给郑敏敏使了个眼色,二人并排而入。

    院子里,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正围着院子踱步。她的五官迥异于中原女子,虽然因为怀孕而身材走样,但那双又长又细的腿,可以看出。

    此女没怀孕的时候,绝对是个身材火爆的辣妹。

    郑敏敏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高伯逸要让自己盛装打扮再一起出门了。如果像之前一样灰头土脸的出来,那岂不是丢他高都督的人。

    “敏敏,这位就是突厥公主,木杆可汗的掌上明珠,阿史那玉兹。”

    诶?

    郑敏敏意外的看了高伯逸一眼,心中大骇。连突厥公主的肚子都被高伯逸搞大了,这男人有点厉害啊!

    “噢?你看起来,似乎不是普通人,难道你就是……高伯逸?”

    阿史那玉兹似笑非笑的看着郑敏敏,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第1274章 无言的强大

    看到阿史那玉兹,郑敏敏才知道什么叫做“气场”。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孕妇,但在郑敏敏看来,就像是一头母狼。

    眼睛里充满了野性。

    她也慢慢回过神来,阿史那玉兹并非是高伯逸的女人,而很可能是打仗的时候被俘的。

    果然,正如高伯逸所言,她今天就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阿史那玉兹,草原上的明月,艳名远播。我要是不带着身边这位美人,还真是不敢在你面前说话呐。”

    高伯逸的话语里夹枪带棒的,暗示阿史那玉兹就这一张皮值得夸耀的,实则虎落平阳,根本不算是个啥。

    “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你就可以当做没事发生么?”

    高伯逸笑着问道,这笑容在郑敏敏看来,很温和,背后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我有孕在身嘛,不记得很正常的。”

    阿史那玉兹呵呵一笑,不再搭理高伯逸。

    “周国并不是你的家乡,你没有必要,给周国卖死命的。”

    高伯逸没有乱扯,直接进入主题。

    阿史那玉兹瞥了郑敏敏一眼,轻蔑的指着她说道:“这种事情,像她这样的人,也能听么?高都督还真是喜欢乱来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无妨的,她呀,远比你想的厉害得多。

    你是草原上的白月光,那么她就是邺城上空的星辰。我们谈的,总要有个见证吧。不然你反咬一口,说我调戏你,我怎么跟宇文宪交代呀。”

    阿史那玉兹的目光在郑敏敏脸上停留了片刻,她身上始终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郑敏敏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打算等会回去的时候,再来好好向高伯逸请教一下。

    “高都督,你这一手可以的。”

    阿史那玉兹瞥了郑敏敏一眼。

    “你也不差。我估计啊,在宇文宪面前,你还藏拙了。”

    高伯逸毫不示弱的说道。

    “当然,跟他在一起很轻松,跟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都督说话,自然是不能放松警惕。你可是让宇文邕吃不好睡不好的大人物。就是大汗(木杆可汗),也很欣赏你呢。”

    阿史那玉兹在高伯逸面前,始终都不曾露出软弱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护着崽子的母狼一样。

    早就知道这位突厥公主,很厉害,没想到在被囚禁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这么强硬。

    “不跟你说废话了。”

    高伯逸让郑敏敏坐到自己旁边,看着阿史那玉兹的眼睛说道:“我想你写一封信,送到突厥去,我想跟你父亲,谈一点事情。”

    这一点,在阿史那玉兹的预料之中。事实上,阿史那玉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几个月。高伯逸的动作,比她预料得晚了许多。

    “其实呢,写信也不是不可以。”

    阿史那玉兹顿了顿说道:“可是呢,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就是,我会放你回突厥。”

    高伯逸一字一句的说道。

    顿时,阿史那玉兹的呼吸就急促了几分。

    回突厥!不再成为阶下之囚!这种事情,她来到北齐,来到邺城的第一天,就已经日思夜想了。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仅仅是你而已,不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可是个实诚人呢。”

    高伯逸皮笑肉不笑说道。

    阿史那玉兹俏脸煞白,一时间,堵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坐在高伯逸身边的郑敏敏,隐约感觉到,高伯逸制住了阿史那玉兹,刚才两人之间势均力敌的那种感觉,已然是消失不见了。

    “你以为你父亲真的很想这个孩子活下来么?如果这个孩子没了,那么你还可以作为一件有用的货物,去笼络可以笼络的人。

    但是,有这个孩子在,一切可就说不准了呢。”

    这是句实话,阿史那玉兹也不得不承认,高伯逸真是个很会揣摩人心的家伙。

    “好吧,你想怎么样?”

    阿史那玉兹沉声说道。

    “我想开放幽州的关卡,与突厥互市。”

    自高洋以后,突厥与北齐的关系极度恶化,幽州的关隘由斛律羡镇守,早已与突厥断绝往来。所以木杆可汗才不得不跟周国互市。

    甚至可以说,正因为这个政策影响,突厥公主才会嫁到周国来。

    如今,高伯逸提出要跟突厥互市,可以说完全推翻了高洋之前对草原民族的政策。可以想象,一旦突厥开放与北齐的互市……造成的影响,将会是难以估量的。

    北齐的经济体量,可比北周要大多了,而且还承载着南陈那边过来的商品。这条线如果被打通,阿史那玉兹已经不敢想象,到底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信我可以写,可是呢,我父亲虽然宠爱我,却不一定会同意与齐国互市。”

    阿史那玉兹摇了摇头说道。

    “我并没有想跟你父亲开互市啊。”

    高伯逸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与我父亲?那你想和谁?”

    “你叔父,阿史那库头!”

    啊?

    阿史那玉兹一愣,有些搞不清高伯逸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木杆可汗雄才大略,才不会被五斗米折腰。他宁可饿着,也不会要从齐国来的吃的。”

    对于阿史那燕都(木杆可汗)这个人,高伯逸还是有点印象的。史书记载,此人雄才大略,可以说突厥能够崛起,此人功不可没。

    他一定知道,就算是和北齐开了互市,对周国的伤害,也一定比从齐国得到的好处要多些。所以,看起来突厥好像是香饽饽,实际上,与齐国开了互市以后,和周国的互市,就开不下去了。

    垄断市场,变成了充分竞争市场,周国的东西,与齐国相比,毫无竞争力,特别是盐!

    高伯逸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阿史那燕都身上呢。

    可是,阿史那库头就完全不同了。

    第一个,他的部落,本身就在幽州附近。

    第二个,他的部落,曾经被宇文邕和韦孝宽重创!

    第三个,他跟阿史那燕都并非一条心。

    只要有阿史那玉兹牵线搭桥,高伯逸确信,这事情绝对能成。

    “是这样么?”

    阿史那玉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会将我送到我叔父那边?”

    “不,送到你父亲那里。”

    还好不是宇文邕那里。

    阿史那玉兹轻叹一声,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任何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以后,都会变得刚强。

    “你是说,我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孩子你养着,把我送回草原,对么?”

    “对。”

    “绝不食言?”

    “对,证人在这里呢。”

    高伯逸拍了拍已经快要成为隐形人的郑敏敏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史那玉兹其实已经想明白,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为什么还要多问?”

    阿史那玉兹不答。

    高伯逸亦是没有强求。

    他面露笑容说道:“你先想想,这信要怎么写,过两天,我再来。”

    高伯逸站起身,对着阿史那玉兹行了一礼。随后便抓起郑敏敏的手往外走。当了工具人的郑敏敏,满肚子疑惑,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今日盛装打扮,几乎算是“空前”,大概也要“绝后”。结果到这里,就看了个寂寞?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郑敏敏的住所之后,高伯逸让人来给她卸妆,换上朴素的长袍,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坐到桌案前,准备吃点小菜。

    “阿郎……”

    郑敏敏轻启红唇道:“那个阿史那玉兹……看起来为什么那样强势。这个人,明明都已经成为阶下囚了,她嚣张个什么?”

    一想起阿史那玉兹的态度,郑敏敏心中就十分不爽。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嗯,权贵家的阿猫阿狗。

    阿史那玉兹一定以为自己就是靠着出色的外表,来取悦男人的那种女人。

    这正是郑敏敏极力想摆脱掉的标签。

    “阿史那玉兹虽然只是个弱女子,而且还有孕在身。但是,我确实不敢把她怎么样。甚至,我还要派人保护她,不能让她出一点事情,更不能让她难产死掉。

    你可知为什么吗?”

    郑敏敏就是喜欢高伯逸总是耐心的告诉她一些不知道的大事。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用高伯逸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来猛喝了一大口。

    这酒度数很低,郑敏敏没有呛到,倒是有一点微醉。她有点崇拜的看着高伯逸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强大的突厥。所以,没有人敢动她。不仅仅是因为害怕突厥人的报复,更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很大的利用价值。”

    “这是无言的强大。所以,你也可以想象,假如,你成为了那些世家的木偶。确实,不敢把你怎么样,但,那并不是属于你自己的力量,懂么?

    阿史那玉兹,未必会比你更强,只是,她是突厥的公主,而你不是,这并不是你的错。”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郑敏敏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高伯逸要让她盛装打扮出现在阿史那玉兹面前。

    “阿郎,今日我化妆也花了很久……也没什么用啊。”

    她算是没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美貌,是女人最大的武器。阿史那玉兹这个女人,很危险。如果你不去,她就会认为,她靠着自己的美貌,可以吃定我,从而生出不必要的心思。这对于我的计划,会产生变数。

    而且这种变数,实际上是可以避免的。我有你就可以了,不必贪图阿史那玉兹的美色,这就是我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你很重要,不是可有可无。就算今天只是当了花瓶,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花瓶,懂么。你往我身边一坐,阿史那玉兹的心思,就不会再往那方面去想了。”

    今天经历了很多事,高伯逸像是给郑敏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她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她之前却一点都不了解。

    喜好美色,却又不沉迷美色。郑敏敏似乎有些理解高伯逸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了。

    “与突厥的互市,很重要么?”

    郑敏敏原以为高伯逸的敌人只有周国而已,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这个“突厥”,似乎更加难以对付。

    “突厥人,来自草原,但他们跟以往的草原人,还稍稍有些不同。”

    高伯逸给郑敏敏夹了一筷子菜到对方碗里继续说道:“突厥人,很有贸易的头脑,而且,他们很善于打造铁器。所以,现在西域诸国,全部倒向了突厥人。突厥人呢,也没有赶尽杀绝,在扶持商路这一块,他们做得比柔然人强多了。”

    突厥人现在就有点像是后世的阿妹你看主导世界贸易一样。

    不讲武德,但是,却用武力维护了“丝绸之路”的基本秩序。哪怕再重的盘剥,也比被马匪沙匪把货物全部夺走要强。

    事实上,突厥人做的事情,后来李世民接着在做,李世民之后的李治,李隆基,也一直在做,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这个模式运作了数百年。

    区别只在于,谁当“警察”,谁被盘剥。

    郑敏敏好歹也干了大半年的秘书,结合种种信息看,高伯逸所图甚大,只怕跟阿史那玉兹的“交易”,或许只是第一步而已。

    “如果我们能为突厥人提供与周国同类型的商品,那么,他们对于周国的互市,内部怨言就会增加。起码,会压低周国那边的报价。”

    高伯逸微微一笑道:“我们好不好无所谓,只要宇文邕不好,那就是最大的好!”

    这种事情,有点像是两个舔狗追一个女神,在没有其他男神出现的情况下,一个舔狗如果能为女神提供比另外一个舔狗更好的东西。

    那么另外一个舔狗为了得到女神更好的关注,也就不得不提供更重的筹码!

    如果这个舔狗很穷,而另外那个舔狗家里却有矿。那么谁会被拖死,简直一目了然。

    高伯逸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看起来对于齐国极为不利的“蠢事”。

    “这样,不会养肥了突厥人么?”

    郑敏敏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对,但是壮实了的阿史那库头,恐怕,会想得到更多的权力。阿史那燕都,还压得住么?”

第1275章 乱世之末(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伯逸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上去,似乎要在郑敏敏这小院过夜了!这种事情,是非常少见的。不管去哪个女人那里鬼混,高伯逸一般都不会在那边过夜,最终都会回现在的楚王府。

    或者位于邺南城的渤海长公主府。

    “阿郎,你不回去么?”

    郑敏敏疑惑的问道,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至少现在,还不需要她,或者还轮不到她来侍寝。高伯逸这样的人,心思总是很难捉摸的。

    郑敏敏觉得至少自己的美色,应该是左右不了高伯逸的想法,当然,也不排除那种美得祸国殃民,连高都督都不能抵抗的女人。

    至少这种女人,自己是没见过的。

    “一个人对你好,他不一定是好人。对你不好,也未必不是为你好。比如说,小时候父母拿着戒尺要求你好好学习,当时看,似乎是他们对你不好,但很多年以后,你才会真正明白他们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并未借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以及屋内暧昧的气氛,对郑敏敏毛手毛脚的。

    “所以阿郎是想说你不是好人,还是想说我大哥和我父亲都是为我好?”

    郑敏敏疑惑的问道。

    “我只是想说,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脑子去想,一件事到底对不对。

    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如果每次你都要听别人来分析解读的话……多半已然太迟了。比如说,我今晚会留在这里,并非是因为想占有你。

    而是今天你拒绝了你大哥入院子,那么这件事现在想必很多人已经知晓。而我在这里过夜,代表了对你的宠信,代表了我对你这种行为的赞许和褒奖。

    那么,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以后,就应该明白了我的底线在哪里。想必,他们将来不会轻易来麻烦和打扰你,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知道么?”

    原来,一件小事,其中也可以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郑敏敏有点了解高伯逸为什么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你对我好,记住这个就可以了。以后有不明白的我再来问你。”

    郑敏敏嫣然一笑,让高伯逸一阵恍惚。这妹子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好看,令人惊艳。她笑起来有种温暖和煦的感觉,让人觉得亲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现在……”

    高伯逸顿了一下。

    郑敏敏以为接下来对方会说“亲个嘴”什么的,没想到高伯逸转身从柜子上拿出笔墨纸砚,推到她面前说道:“给我磨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那么忌惮阿史那玉兹。”

    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郑敏敏娴熟的磨墨,摊开大纸,然后将毛笔递给高伯逸。

    “在我看来,突厥人,其实比周国人厉害得多,也可怕得多。”

    他抓住郑敏敏的手,朝着自己的胸口拍去。

    “你看,无论我多么强壮,你拍一下我,多半还能拍到,如果我不躲闪的话。”

    “可是突厥人却不一样,当你想拍他们的时候,他们不见了,找不到。而当你不想拍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却又如影随形的贴上来打你。”

    高伯逸的形容,让郑敏敏想起了鬼魅一类的东西,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那他们岂不是没有破绽?”

    高伯逸没有说话,而是在白纸上点了三个点,又画了三条线。他指着最右边那个点说道:“这里是幽州,突厥人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

    当然,我这里说不事生产,不是说他们都是懒汉,而是说草原养不活那么多人,他们必须南下抢劫,才能生存下去,这不是对错的问题。

    就好像狼吃羊,羊吃草,狼没有错,羊也没有错,世道如此而已。”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都督,肯跟一个小女子说这么多道理,在郑敏敏看来,嫡传的师父也不过如此了。她不敢多嘴,接着问道:“然后呢?”

    “中间这个点,是并州,也就是晋阳。突厥人从这里进入中原,是最快最省事的。”

    事实上,晋阳从北魏末年开始,就一直是西域汉人的精神故乡,也是这条丝绸之路的起点。

    “最左边那个呢?”

    “那个是关中,也就是关中北面的一段。胡人入关中,就是从这里开始。”

    高伯逸从这个点,画了一条线,到代表并州的那个点说道:“这条线路,就是宇文邕想借助突厥人奇袭晋阳的线路。

    将来,他们很有可能联合突厥人,孤注一掷。赢了,就翻盘了。”

    “要是输了呢?”

    郑敏敏好奇问道。

    “真要到那一天,宇文邕不会去想输了怎么样的。”

    高伯逸森然道。很显然,到了那一天,一定是关中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宇文邕已经不会去想失败如何,不成功便成仁!

    郑敏敏屏住呼吸,等着高伯逸的下文。很显然,要到最关键的地方了。

    高伯逸拿起毛笔,在白纸上三个点的上方,画了很大一个椭圆!几乎要把下面的点线都压住!

    “这个圈就是突厥,他们想从这三个点中的任何一个突破,都可以随时集中所有兵力。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所以你应该知道了吧,为什么阿史那玉兹那么强硬。”

    郑敏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很显然,兵强马壮的突厥,就是阿史那玉兹最大的依仗!

    “小时候看到我大哥斗蛐蛐,一个蛊里面两个蛐蛐死斗,阿郎说的,突厥是不是就像是那个斗蛐蛐的人?”

    虽然这个比喻很让人沮丧,但高伯逸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对,只是蛐蛐有些不恰当,斗鸡差不多吧。嗯,斗鸡也不太恰当。”

    高伯逸沮丧的挠挠头,郑敏敏忍不住掩嘴偷笑。

    “反正就这么一回事了。周国与我们的战线,都是固定的,他们什么时候来,其实我至少能提前一两个月知道。

    但是来去如风的突厥人,可就难说了。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岂有千日防贼的?”

    郑敏敏这才觉得高伯逸这个大都督表面威风之下,都是他人看不到的压力。别人可以逃,但是高伯逸却不能逃。他必须要直面这些压力,一步都不能退缩。

    “所以阿郎才希望早点灭掉周国,然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突厥人对么?而大家之所以要杀来杀去,并不是因为大家是坏人,而是因为天下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别人杀掉,自己的东西就自然多了,对么?”

    郑敏敏像是大彻大悟一样的自言自语道。

    “有一点道理,不过并不全是如此。过两天,我们去邺西城转转,我再来跟你说,为什么这种想法很偏激。那么现在,去睡觉吧。”

    高伯逸指了指卧房最里面的床榻说道。

    郑敏敏的笑脸瞬间就僵硬起来。

    “我还要看一会你记录的册子,你去睡吧。”

    哪怕郑敏敏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样非常不妥。她拉着高伯逸的手说道:“其实,一起睡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是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把你拉进漩涡里面。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去成长,去改变。如果你侍寝了,那么你的人生,就如同在天上遨游的鸟儿落地归巢一样,定下来了。

    虽然更加安全了,却也失去了无限的可能性。”

    高伯逸拍了拍郑敏敏的小手,轻轻握住没有松开。但显然是拒绝了对方要侍寝的建议。

    高伯逸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对于敌人的妻妾,他弄到手以后,有些毫不客气的享用,甚至还时常不那么尊重,只顾自己爽就行。

    可是对于某些女人,像是郑敏敏这样的,却能保持最大的尊重。

    他的那一套执行标准,哪怕是形影不离的竹竿,也没有完全搞清楚。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郑敏敏倚靠在高伯逸的身上,嘴角带着傻乎乎的笑容,而她认定的男人,此刻则是在专心的查看前些日子记录的那些东西,对于如何攻陷玉璧城,高伯逸对此显然比享受美色要有兴趣多了。

    “阿郎,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遇到你以后,好像生活就变得有色彩了。之前,都是死气沉沉的。”

    郑敏敏感慨的说道,她今天累坏了,哪怕只是靠在高伯逸身上,也困得快要睡着了。

    “嗯,大概吧,希望你也能一直这么看我。其实,我也想一直做好人呢。”

    高伯逸看着桌案上油灯的火苗,喃喃自语般说道,心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

    几天后,高伯逸带着郑敏敏,再次来到阿史那玉兹所居住的小院里。这次,郑敏敏没有化妆,也没有盛装出行。自从那一夜之后,她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平日里反而把身上不多的那些首饰全都收起来不戴,整日素面朝天。

    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自然亲和。

    “高都督,您老人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阿史那玉兹轻叹一声,瞥了一眼土气得跟村姑只剩下气质区别的郑敏敏,揶揄道:“品味也是与众不同。”

    郑敏敏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对着阿史那玉兹躬身行了一礼,让对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上次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呢?只需要你的一封亲笔信,还有你的贴身信物即可。其他的,你不用操心,我会搞定的。”

    回突厥,这种诱惑,阿史那玉兹是没办法抵抗的。如果不回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五年,或者十年,谁知道呢?

    时间一长,自己是怎样的下场,阿史那玉兹只要想想突厥贵族是怎么对待被俘的其他部族女子,就已然猜到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高伯逸说只要宇文宪还在,就不会碰自己,这样的话术,阿史那玉兹是不会当回事的。他自己不碰,可以交给手下啊,他又没说不将自己赏赐给手下。

    所以说,只有回到了突厥,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她才是突厥的公主,才是身份尊贵!至于在齐国的耻辱,她将来会想办法找回来的,那是后话了。

    “信,我已经写好了,只是,不知道高都督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呢?”

    阿史那玉兹沉声问道。

    之前谈的是“意向”,落到实处才是“协议”。

    “首先,你要安心在院子里住着,孩子估计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突厥途遥路远的,一去一回,花费的时日很久。所以在你安心生产这段时间里,齐国会开放幽州的边市,双方正式开始交易,以示诚意。”

    等他说完,阿史那玉兹微微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试探性的交易,高伯逸确实没有耍诈的必要。

    “等到你生完孩子,身体元气稳固了以后,我们就会派人将你送到并州以北的要塞,在那里等你父亲派人来接。”

    居然不是幽州!

    阿史那玉兹瞬间明白,高伯逸根本就不打算跟阿史那燕都的部落做生意,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阿史那库头。而阿史那库头的部落,在幽州以北!

    “可以。信我已经写好了,你们应该也能看懂。”

    突厥文字诞生于数百年后,此时此刻,受到强大的鲜卑风影响,突厥部落行文记录多为汉字,亦有不少中原文人在其中担任书记官之类的职务。

    阿史那一族的子弟,也多半会一些汉语汉字,当然,指望他们说得多好,那就是想太多了。阿史那玉兹已经算是突厥皇族里面难得能跟中原人交流无碍的人物。

    高伯逸接过信,没有看,直接收进袖口里。然后他拱手行礼道:“事情就这么多,在下告辞。”

    带着妹子来势汹汹,却走得如此虎头蛇尾。阿史那玉兹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口,远远看着高伯逸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高伯逸走得太干脆了,甚至什么条件都没提,难道他不怕自己回突厥以后,找机会做做老爹的“工作”,挥师南下齐国劫掠么?

    阿史那玉兹没把肚子里这个孩子当回事,自然也不相信高伯逸会把这个孩子当回事,以为靠一个被抛弃不能带在身边的孩子,就能威胁到自己。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中了高伯逸的阴谋而不自知。

    “希望一切顺利吧。”

    阿史那玉兹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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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南北朝,铁血后三国。离杨坚建立大隋还差二十多年,大唐更是看不到影子。穿越为北齐高官之子的高伯逸,猛然间发现自己既不能醉卧美人膝,亦不能醒掌天下权,甚至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先活过今年再说?书友群:852402944,真爱粉丝群:625933662北朝求生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求生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