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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携剑远行     北朝求生实录txt下载     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05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这年秋收刚刚过去,齐国就悍然发布《讨宇文邕檄》,摆明车马的要讨伐周国,并公开宣布,要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分进合击!

    第一路为北路军,由北齐京畿大都督高伯逸亲自率领,麾下乃是嫡系精锐神策军大部,和并州的精锐边军共计五万人,还有数目不详的辅兵,用来保障后勤。

    这一路大军从晋阳出兵,到河东,屯扎在齐国新建的“城堡群”里,沿着汾河依次进驻,彼此间互相呼应,互为奥援。

    又有汾河提供水源和漕运,补给线顺畅,似乎可以长期驻守的样子。

    哪怕是不懂军事的人,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也能得到一个结论:这一路绝对就是灭周的主力!

    高都督带着这么多人,还事前建了“碉堡群”,显然是要完成当年高欢未竟的事业,攻下玉璧城!

    只要玉璧城一丢,周国被灭,就只剩下耗时间和耗人力了。

    第二路为南路军,领兵之人,居然是个年轻人,叫杨素。说是名不见经传吧,这厮好像也还有点名气,很早就跟在高伯逸身边做事,算是得力的亲信。

    高都督虽然英明神武,但是也免不了“任人唯亲”的老规矩。杨素据说娶了高伯逸夫人李氏的堂妹,有了这一层关系在,独自领兵为主将,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吃惊的事情。

    这一路兵马从邺城出发南下荆襄,跟屯扎在荆襄的傅伏所部合兵一处,杨素为主将,傅伏为副将。

    兵马不算多,也不算精锐,但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同样也是稀烂得一塌糊涂,只靠着天险能勉强维持局面的周国南部边军。

    而且荆襄多粮草,吃穿不愁,断然不存在因为补给问题而退兵的可能性。

    这一路的战略意图,似乎也非常显眼,那就是组合起来的兵马,稍作休整后,就沿着汉江北上,一路打过去!

    这一路也没什么技巧,更不存在用什么伏击啊,水淹啊,火攻啊之类以少胜多的谋略。汉江走廊,就那么两座大山脉,延绵不绝的夹着汉江。

    任何花俏也没有,你有种带着兵马打穿,沿着汉江北上,兵临汉中就可以了。打通了汉中,关中就在眼前,随便你怎么弄都行。

    然而在很多明眼人的心中,这一路兵马,不是北上策应高都督攻打玉璧城。以杨素手里的本钱,想打通这一路,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是高伯逸为什么要让杨素带着兵马这样闹腾呢?大概,还是打着“就算没用,吓吓周国人也是好的”,这样的如意算盘。

    吃一堑长一智,上次被宇文宪出汉中破襄阳,这一次,齐国是以攻代守,让周国无法全力防守玉璧城,至少是没有兵马在河东执行野战。

    攻城的队伍,都是非常脆弱的。如果在齐军攻城不利的当口,周军某只规模不大的精锐从背后杀出,翻盘虽然不能说是轻轻松松,但至少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高伯逸都必须要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第三路军,则由王琳带着本部人马,离开淮南,前往洛阳以北的河阳三镇周边驻扎。并以孟津渡为基地,打造战船,训练水军。

    这架势,很像是要绕过玉璧,从黄河北上,攻打风陵渡,直接拿下蒲坂城!

    当然,孟津渡这一段,黄河水异常平缓,但是继续往北,到了龙门附近之后,水流就会异常湍急。有几个隘口,稍微不小心,就会死人翻船!

    指望光靠水军就能攻下蒲坂城,不亚于痴人说梦。

    可是,周国谁敢打包票,说可以将蒲坂的兵力全部调度到玉璧城呢?凡事都还有个万一呢。王琳军中的士卒都是跑船出身,单论驾船的技术,找遍各家,还真没有多少比他们更好的。

    万一有那么几艘船,带着几千兵马,占据了风陵渡怎么办?

    周国无人敢赌,哪怕是宇文宪,也不敢赌。一个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当得知王琳军带本部人马北上后,宇文宪连忙收缩兵力,并派人弄走风陵渡口的所有大小船只,连一片舢板都没留给齐军。

    这三路大军齐攻周国,来势汹汹,一时间,长安各部衙门都忙得不可开交,拼了命的调动各种资源,去应对这一次的灭国之战。

    嗯,他们是要被别人灭的那一方。

    ……

    玉璧城城头,韦孝宽一脸凝重看着“河”对岸那座高耸的城池,颇有些怀疑人生。

    对方筑城的速度,是怎么做到短短一个多月,就建起这么大一座土城的?若是说精良程度,跟玉璧城比,那是远远不如的。

    然而,什么也比不上速度快啊!

    那座名为“破壁城”的土城,若是谈防守能力,简直弱爆了,以韦孝宽的眼光看,这绝对是为大军准备的大棺材。

    不过有一个前提,周国有足够的兵力,将这座城围起来狂殴。

    高伯逸就是看准了周国北线兵力不足以野战,就是以兵多欺负兵少,放一座城堆你家门口,让你看得到打不到。

    两座城之间,本来有一条大河,名为“汾河”,乃是玉璧城的天然壕沟。不过,汾河已经被高伯逸早几个月就挖得改道,现在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壕沟”。

    里面全是烂泥。

    嗯,这种状况,对于齐军来说,并非好事。因为河底的淤泥,如果没有岁月沉寂,而是河水骤然改道形成,那么这些淤泥会异常松软。

    一个成年人踩下去,搞不好下半身就直接到了淤泥里,起都起不来。这种状况,还怎么打仗呢?

    不过,虽说现在完全没办法通行,甚至比河水还要难搞,对齐军非常不利。但是,等天气继续变凉之后,情况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些淤泥,在严寒下,会变成“冻土”,异常坚硬。不要说走人了,在上面撒欢的奔跑都是小意思!

    那个时候,玉璧城引以为傲的第一道防线,就彻底变成了历史。嗯,汾河这次改道后,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因为高伯逸采用的是水利工程方式的引水倒水。

    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挖断河堤了事。

    所以当新河道的河堤被人为的加固后,就没有玉璧什么事了。事实上,历史上隋朝后,玉璧城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后面无论是安史之乱,还是关中大乱,都默默无闻。

    反而是潼关还时不时的出现在古籍当中,若隐若现。

    “高伯逸的打算,就是入冬后攻城。而现在则是让士卒好好适应周边的环境和水土,以防他们生病。”

    城头之上,韦孝宽扶着女墙,对辛道宪淡然一笑道:“猜猜这位高都督,会怎么攻玉璧?”

    “靠堆人命?”

    辛道宪小声问道。

    韦孝宽摇了摇头道:“不是堆人命,而是跟我们耗时间!周国耗得起,我们耗不起。”

    韦孝宽有些无奈的说道。

    “城里存粮,足够一年之用,水井里的水,一时半会也不会干,都督多虑了。”

    辛道宪好心安慰道,但是心中依旧有股难言的不安。如果高伯逸真是个无脑的莽夫,那么神策军的主将,就一定不会是他!

    “你知道,大军在冬天,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韦孝宽盯着远处黄色的淤泥问道。

    “粮食?”

    “不,是热水。”

    韦孝宽叹息一声道:“水不干净,勉强也能喝下去。但是,到了冬天,水都要结冰了,你要怎么喝水?”

    他问了辛道宪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你冬天要怎么喝水!

    哪怕水不结冰,一壶凉水灌到肚子里,也能要你半条小命,这里毕竟不是江南啊!

    “都督是说,只要高伯逸困住玉璧,不让我们出城砍柴就行,对面?”

    魔鬼都是在细节里的,玉璧城还是那个玉璧城,但是跟宇文邕出击洛阳惨败之前的那座城比起来,现在的玉璧,还是有一个不太明显,却相当致命的变化。

    连辛道宪这样的人都忽略了,足以见得,很多人都没想过这事。

    往年玉璧城过冬,都是少量靠少柴,大量靠烧“石炭”,也就是煤。

    石炭很早以前就有人在用,一小块就能烧很久。往年冬天,虽然跟齐军在对峙,但是并没有担心喝热水的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河东是周国齐国各一半,玉璧城以东,是有“战略纵深”的。这附近,恰好就有一个石炭作坊,可以采集露天的石炭。

    但是现在,这座石炭作坊已经被齐国人拆了,哦,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在为齐国人提供石炭了。

    那么,如果玉璧城的周军还要燃料,那就必须出城砍柴!要知道,这附近的两座山丘,都已经被他们砍得光秃秃了,要去就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现在,他们远处是去不了的,那些地方,已经被齐军给占了。所以到了冬天以后,韦孝宽很可能遇到一个天大的麻烦。

    粮食还有,然而没有办法将这些粮食做熟!

    高伯逸显然知道周军的软肋在哪里,派了很多精锐斥候小队,每日都在玉璧城周边埋伏侦查,一旦发现周军斥候出城,立刻发信号,联络周边的齐军斥候小队联合绞杀。

    吃了几次闷亏后,韦孝宽也不做他想,根本不派人出城了,他也老老实实的待在玉璧城里,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人力有时而穷,很多情况下,往往你知道要怎么做能破局,最终却也只能在局中慢慢死亡,因为知道要怎么破是一回事,有能力去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传令下去,夜间火把减半。喝水统一时间,不再单独为任何将士配给物资。”

    韦孝宽下了一道很伤士气,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的命令。

    他看到辛道宪似乎呆滞了一样,半天都不动,于是皱着眉头问道:“为何还不去下军令?”

    韦孝宽不悦问道。

    “我们这样守下去……真的有意义么?”

    辛道宪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去下令吧。”

    本来想发火,随后又想到其实某些事情也不能怪辛道宪。韦孝宽疲惫的摆了摆手,不想再过多的解释什么了。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色渐晚,高伯逸清唱着北朝民歌,站在“破壁城”的主城楼楼顶,接着对岸稀稀疏疏的火光,眺望“隔河相对”的玉璧城。

    只看得到不太清晰的部分轮廓,有些如梦似幻的错觉。此时满天星斗,仿佛星河坠地一般,月亮完全消失不见,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明月,当年你父在军中带头唱这首敕勒川,避免了大军溃败。今日听到这首歌,你有何感想?”

    当年斛律光初出茅庐,就参加了这场大战,没死在玉璧城,真是捡回来一条命。对于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他实在是不想多说。

    而且高伯逸唱得还没他爹斛律金唱得好。

    “大都督已经作了万全准备,想来此番攻城……”

    斛律光还要说下去,生怕他立旗子的高伯逸,连忙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把那些话说出来。

    “秘书何在?”

    高伯逸转头看了郑敏敏一眼问道。

    “都督请吩咐。”

    郑敏敏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问道。

    “去把我的六弦琴拿来,今日我要装个……引吭高歌一曲,发散一下心情。”

    高伯逸兴奋的说道,一点都没有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感。

    不一会,酷似后世吉他的六弦琴,被郑敏敏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最后递给高伯逸。

    高都督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琴弦,微微点头,嗯,就是这个味道。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

    旋律响起,原本带着不信和遭罪心思的斛律光和郑敏敏,都竖起耳朵,被六弦琴发出的美妙音符所打动。

    这首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唱挽歌,像是在永远不会醒来的战士送行,隽永中带着淡然的哀伤。

    一曲弹完,郑敏敏不由自主问道:“大都督,这首叫什么名字?”

    “滔滔江水葬亡魂。”

    高伯逸转过身,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是啊,谁会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呢?”

    斛律光似乎“听懂”了高伯逸到底想说什么,喃喃自语说道。

第1306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上)

    边疆军情紧急,战报如同雪片一样飘往长安,今天听说齐军主力在玉璧城外跟韦孝宽所率边军对峙,明天又听闻齐国南部有异动,似乎有一支偏师正打算沿着汉江北上入关中。

    也有人说在孟津渡打造战船的王琳所部的动向,才是最应该要关注的。因为一旦蒲坂城被攻下,那么坚如磐石的玉璧城,就如同失去了门轴的铁门,会直接轰然倒塌。

    各种消息都有,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其中不乏高伯逸派出的密谍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虽然长安城内只要是在官府里当差的人都会私下里讨论,纷纷扰扰,令人真假难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之前大家都在喊齐国可能要入侵,狼要来了如何如何,实际上高伯逸也是按捺住冲动,硬是“蓄力”了一年。

    如今“狼”真的来了,而且是来势汹汹,多路齐头并进,一个不小心,周国真的有亡国的危险!关于这点,已经是周国朝野共识。

    高伯逸高都督,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齐国要是没他的话,不要说攻入周国了,就是能不能保住邺城,都要两说。

    足以见得此人乃是齐国的擎天之柱,没有之一。

    这几天,宇文邕连续召开朝会商议对策,结果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齐国这次来势很凶,多路齐攻,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偏师不会变成主攻。宇文邕朝会上被诸大臣们吵得脑阔疼,只好关闭朝会,让各路喷子写奏折上来,他再来看看谁说得比较有道理。

    这天夜里,长安皇宫的御书房里,宇文邕呆坐在桌案前,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案头那厚厚一叠奏折,则是连翻都没有翻过。

    这年头,真理经常就在少数人那边。别看桌案上的奏折多,实际上,能找出来一两个有用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谓决策,绝不是听人多嘴杂的朝会上众人说什么,更不是谁嗓门大谁就说得有道理。

    “去把杨坚找来。无论他在做什么,让他立刻来朕这里。哦,对了,让窦毅也一起吧。其他人就不用找了。”

    宇文邕对贴身太监说道。

    这次贺若弼跟着宇文宪一起去了蒲坂城,所以宇文邕想叫他也没办法。梁士彦被派往玉璧协助韦孝宽了,但他不在城内,而是带着一支兵马暂时驻扎在风陵渡。

    进可以支援玉璧,退可以防守蒲坂,还能抵挡住王琳的偷袭,实在是最为要害。

    至于朝中其他老将,宇文邕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出现几个跟独孤信“关系很铁”的家伙呢?

    就算以前关系一般,现在周国这个情况,独孤信写封信来,说你如何如何,磨一下洋工,出工不出力的全程划水。

    等齐军入长安的时候,包你无事,甚至以后还能分一杯羹什么的。

    试问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只怕现在长安城内很多人想卖掉宇文邕,只是恨自己没有门路而已。

    宇文邕不是傻子,他现在完全不信任这些关中世家。就像是在长安大街小巷说评书《三国演义》里鲁肃说的那样。

    众人皆可降曹,将来未尝不可封侯拜将。但将军降曹,要如何自处?

    宇文邕不觉得自己投降还能有活路,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不一会,杨坚最先到,样子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衫整齐,但是脸上有清晰可见的红色抓痕,想来衣服是才换上的。

    “来人,赐座。”

    哪怕是最宠信的文臣,平日里杨坚在御书房也是站着说话的。而今天居然“赐座”,饶是杨坚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略有些吃惊。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宇文邕也是被逼急了。

    杨坚不动声色的想道,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道:“谢陛下赐座。”

    他刚刚坐定,窦毅也来了。这段时间他态度强硬的在长安周边地区督办粮草,强制性收购世家的存粮,明面上得罪了不少人。

    至于私下里如何,那谁也不知道。

    他戴着一条毛绒的围巾,花色鲜艳又织的细密,偶尔露出脖子上的肌肤,红色的吻痕若隐若现。

    窦毅看到杨坚脸上的抓痕,装作没看见,下意识的将花色毛围巾向上提了一下。宇文邕同样赐座,窦毅拜谢后,才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弥漫着快要炸裂一般的尴尬。

    “爱卿,你们二位都是朕的妹夫。如今周国也是多事之秋,齐国都督高伯逸亲率大军攻玉璧,三路齐攻,号称百万大军,来势汹汹。朕要如何应对才好?”

    宇文邕的语气很软,但是问出来的话,却是不能回避,今日定要给一个说法,要不,只怕连这座御书房都走不出去。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大军出征,所需粮草不少,只要玉璧城能守住,其他两路无粮,绝对不战自退。

    其他两路退,高伯逸所率精锐就成了孤军,孤军深入,兵家大忌。所以微臣认为,今年冬天到明年开春,乃是决胜的关键时期。只能能挺到春耕,危机就会迎来转机。”

    窦毅洋洋洒洒的说出来这番话,可见他对战局,早就有预见。不过在宇文邕听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就好像重感冒的人,医生告诉他,你好好睡觉,好好喝水,注意休息,发烧就吃布洛芬,吃点消炎药就ok了。

    然而这个人的心就会一直提着,反而是认为吃猛药更好。

    宇文邕现在就类似这样的心情。

    窦毅说的不能说没道理,但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失恋的人,心中肯定难受,你跟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话虽没差,不过他难受还是一样难受。

    不过你要是说,晚上我请你去玩,见识见识那些长得漂亮又好说话的小姐姐们,失恋的那位,指不定就立刻好起来了。

    “杨爱卿,你觉得呢?”

    宇文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看向杨坚问道。

    “陛下,恕微臣直言,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玉璧城必破,甚至蒲坂也保不住。若是有那一天,微臣会陪陛下一起殉国。”

    杨坚站起身,对着宇文邕深深一拜。

    卧了个槽!你特么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窦毅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杨坚,怀疑此人是不是假冒的。平日里杨坚的做派跟个乌龟差不多,怎么就突然“雄起”了?

    宇文邕倒是不如窦毅想的那样怒发冲冠,他依然是微微点头问道:“这几日朝会上,诸位大臣都是自信满满,你们二位外出公干不在长安。

    怎么一回来,杨爱卿却说出这样灭自己威风的话呢?”

    宇文邕目光灼灼的盯着杨坚,等待对方的解释。

    “陛下,您知道吗,玉璧城自从建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快十多年了。那时候的孩童,现在都可以拿起兵戈参战了。

    可是,玉璧城却还是老样子。它既不会移动,也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形貌,最多就是加固了一些。

    而且微臣还听说,汾水都被高伯逸弄得改道,现在玉璧城外一条干涸的壕沟。而我们对高伯逸要怎么攻城,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微臣不相信高伯逸是从现在才开始研究玉璧城的,很有可能在多年前他就在思考如何破城了。如今齐国人来势汹汹,志在必得,很明显,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由此推测,韦都督要守住玉璧城,比当年要难了无数倍。”

    说完,他对着宇文邕深深一拜,也不坐那张胡凳了,直接退到一边不说话。这时候,窦毅发现宇文邕的面色很难看。

    暴怒中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窦爱卿,你也这么看么?”

    宇文邕语气不善的问道。

    “微臣觉得,杨宰辅未免太过悲观。现在长安还有兵马,也有新兵正在训练,微臣愿意点齐一部分兵马,前往玉璧周边,支援梁士彦将军。”

    窦毅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语气甚为坚决。

    宇文邕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是没有直接表态。

    “窦爱卿。”

    “微臣在。”

    “你负责调度军粮,若是前线缺粮,朕唯你是问。那些新兵,就用来押送粮草吧。毕竟你收来的粮草,交给谁都不合适。”

    杨坚一愣,没想到窦毅都表态要上前线了,对方却依然让他负责调度军粮。嗯,跟以前一样。

    “微臣领命。”

    窦毅走上前去,领了兵符。如果没有兵符,哪怕是还在训练的新兵,他也调不走一个人去蒲坂城。

    “杨爱卿。”

    “微臣在。”

    “朕给你五百精锐府兵,你前往蒲坂城,作为监军,协助齐王守城。除齐王以外,其他人,无论官阶大小,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这!

    杨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负责后勤的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前线?

    杨坚完全不明白,自己去蒲坂城,能发挥什么作用。就不说极具军事头脑的宇文宪了,单单说久经沙场的老将梁士彦,此人就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不可小觑。

    听说高伯逸都很忌惮此人。

    有这二人在,还让自己去蒲坂,宇文邕这脑回路是玩什么?

    杨坚心中转了几个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还是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上前拿了兵符。

    “窦卿家,你现在就可以组织人手运粮了,不必等到天亮。”

    宇文邕意味深长的说道。窦毅心领神会,知道皇帝有私密话要跟杨坚说,他拱手行礼后直接告辞,御书房里就剩下杨坚一位大臣了。

    宇文邕对着他招了招手。

    “去了蒲坂以后,你要关注一下齐王的动向。现在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都在那边,朕实在是有些心中不安。”

    宇文邕压低声音说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手段。”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内斗?

    杨坚心中古怪,不过还是慎重的点点头,接过虎符的另一半,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出了宫城后,冷风一吹,杨坚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心事重重的上了犊车。

    宇文邕在怕什么?

    他在怕宇文宪。

    现在高伯逸都带着虎狼之师打来了,他依旧在担心宇文宪,为什么呢?

    杨坚心中升起四个字来:功高震主!

    此番如果输了,那什么也不消说,大家一起完蛋。宇文宪也没有投降高伯逸的资格,一定会拼死一战,到时候,战死沙场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万一不小心,就像是当年韦孝宽以悬殊的兵力击败高欢那样,最后赢了呢?到时候周国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宇文宪手里,他又战功显赫。

    要是回长安“清君侧”的话,那要如何?

    坐在犊车里的杨坚,感觉自己后背有点凉,这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死局!

    似乎也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杨坚有一种预感,这次他去蒲坂城,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长安了。

    这种直觉很难描述,也无法对他人诉说。杨坚心中憋屈,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凉感。

    一身的本事,还没机会施展,看起来却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这让人如何是好?这让人怎么甘心?

    ……

    破壁城内一间被人重重把守的院子里,摆放着一口又一口黑色的棺材,给人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哪怕是在白天,也令人不寒而栗。

    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没有高都督亲手写的手令和贴身信物,谁都不能进去,包括值守的神策军将士,也都是互相监督,谁敢踏入院子一步,其他人可以将其斩立决!

    “这里面装了什么,大都督要派这么多人守着?”

    身上裹着大氅的郑敏敏好奇问身边的高伯逸道。大军已经在这里扎营五天,齐军没有任何动静,除了给开始结冰的淤泥河道铺设木板,架设临时通行的车道以外,就是在城内养精蓄锐。

    “暂时保密。走,去签押房,我要给玉璧城周军写一封公开信。”

    “公开信?”

    “对,韦孝宽一向是诡计多端,善于用计。这次我来给他玩套路,让他难受。只要他不舒服,那我就舒服了。”

    瞧这话说的,郑敏敏无奈点头,她也很想知道,高伯逸到底会玩什么花招。

第1307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下)

    韦孝宽走上玉璧城的城头,巡视了一番,然后通过连接两座副城的城墙,花了一个时辰,将玉璧城的城墙全部巡视了一遍,跟昨天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除了齐军修建的临时“道路”,又往前进了那么一点点以外。

    “有点意思啊,这位高都督,可比当年那位高都督厉害。”

    韦孝宽笑着对身边的辛道宪说道。

    “都督,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辛道宪因为这句话,把心提了起来。

    当年韦孝宽镇守玉璧城,虽然是打得高欢奈何不得,损兵折将不少。但是,当时的情况,其实已经是非常凶险了。

    不客气的说,如果老天爷稍微“暗助”一下高欢,那么玉璧城就有可能陷落。比如说,在韦孝宽防火烧攻城冲车的时候下暴雨的话。

    而韦孝宽刚才说现在这位高都督比高欢当年还厉害……这就有点吓人了。

    “刚才虽然不是说笑,但我们在玉璧经营多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韦孝宽皱了皱眉头,眺望对面那座高耸的城池。心中暗自揣摩,高伯逸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

    现在玉璧城每日的木柴消耗,都是相当惊人的。而对面新筑的那座城,则有石炭可以用,他们还能从汾河这条补给线上获得不少物资。

    虽然严冬的时候,汾河会全部结冰,船只无法通行,对齐军可能会造成一些麻烦。但是,从筑城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相信对方的物资已经到位。

    对面那位高都督,手段真是够扎实的,一点破绽都不留,稳扎稳打,别看似乎什么都没做,那种时间跨度长,又影响巨大的事情,对方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韦都督,齐军派人送信,人将信放入放入吊篮以后,就离开了,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并未阻拦。信件在此。”

    一个亲兵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将一个火漆封口的竹筒交给韦孝宽,竹筒上写着五个娟秀的小字,“韦都督亲启”。

    “你看,担心我伪造他的亲笔信,这家伙写信都不亲自写。”

    韦孝宽指着竹筒上的字对辛道宪说道。

    脑子里出现一些和少儿不宜的情节。不得不说,高伯逸这家伙还是个妙人啊。这军中有个女人相伴,还能代笔写信,啧啧,真是会玩。

    精通情报的韦孝宽,自然知道最大对手高伯逸的事情,那些风流韵事,也了解不少。

    回到签押房拆开火漆,信上面就一句话,字迹与竹筒上的字迹相同。

    “明日午时,我将会派人来玉璧城下喊话,有种不要放箭。”

    这种激将法,呵呵!

    韦孝宽将信放到油灯上烧掉,心中暗想,这高伯逸还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神人。

    战场上,你不让敌人说话,敌人就没办法说话了么?

    其实不然。

    你麾下的将士,都睁大眼睛看着呢。不让敌人说话,就是自己心虚,对于士气是有影响的。而且,本来一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你越是阻拦,那么你麾下将士就越是想知道,对方到底想喊话什么。

    比如说你们的家眷,已经被人全屠了啊之类的。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高伯逸在信中说有种不放箭,其实哪怕他不写这句,韦孝宽也会让齐军在城下喊话喊完,而且他还要在现场,见招拆招。

    只有这样,才能对士气有着绝对的掌控。

    还是那句,战场上双方将帅斗法,那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没有什么是非善恶的区别,只有成功,或者失败。

    失败了,就乖乖的站好挨打!

    “明日午时,全军所有将校,都随我去城头,听听高伯逸到底会喊什么话。”韦孝宽镇定的对辛道宪说道。

    “嗯,如此也好。都督也在的话,不怕那高伯逸耍花样。”

    临战前喊话,这是打仗的老规矩了。当年玉璧之战的时候,高欢就对韦孝宽喊过话,说要是投降的话,就如何如何。

    结果怎样,已经在那里摆着了。

    ……

    “这封所谓的公开信,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破壁城专门建造的一座双层土楼的二楼,郑敏敏难以置信的看着高伯逸。有灯照耀下,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满是迷惑,看着高伯逸,像是要将对方穿透一般。

    “第一条,周军放下武器者,即脱离战斗序列,成为平民,我军乃仁义之师,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守城时要活命,放下武器即可。若放下武器后再次拾起武器,视为对我军不敬,被俘后,永世为奴。

    你这到底叫什么公开信,你这是在鼓励周军拼死抵抗啊!”

    郑敏敏几乎是要对高伯逸咆哮了。

    放下武器就能不死,那么打仗的时候,士兵们就会直接放下武器?

    想多了,他们可以在拼死抵抗以后,再放下武器啊。而且还因为杀你没责任,反而在前期可以毫无顾忌的拼杀。连郑敏敏都明白这个道理,高伯逸会不明白么?

    “嗯,我现在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妾室。所以为了对你负责,这封信我不能写了。”

    郑敏敏将毛笔放在砚台上,罢工了。

    高伯逸不由分说,直接扑过去,开始褪去郑敏敏厚重的棉袄。

    “喂,你做什么呀。我不写信,你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对我,我又不是不愿意……”

    郑敏敏急了,跟高伯逸亲热是一回事,不写信就被对方动手动脚的,她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她是个女人,又不是做文案的机器!

    郑敏敏拼命推拒着高伯逸,却发现对方只是假模假样的在衣服上弄来弄去,根本没有脱下的动作。她不由得愣住了。

    “刚才你为什么要反抗?”

    高伯逸笑着问道。

    对哦,为什么呢?

    她暗恋高伯逸许久了,也得到了李沐檀的明确允许,两人随时都能玩啊,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那么刚才她在顾忌什么呢?这不是期盼已久的事情么?

    “一个人遇到应激情况,就会下意识的反抗。这是出自本能,而非你的内心。”

    郑敏敏瞬间了然。

    如果刚才高伯逸继续的话,她很有可能就不反抗了。甚至配合一下也不一定。

    “周军将士,跟你刚才的反应也是一样的。齐军打来了,他们就必须要反抗,杀死了敌军,想着会被报复,就会拼死抵抗,这样循环下来,韦孝宽就得到了一支毫无二心的大军。

    我们攻城越是死伤惨重,敌军就越是不会投降。”

    说完,高伯逸小心的给郑敏敏整理好衣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继续写吧,你很不错,已经学会独立思考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

    唉,达到你的程度,不是这辈子都做不到么?

    郑敏敏轻叹一声,集中精神,开始听高伯逸口述。

    “第二条,玉璧城中任何想出城者,经我方搜身,并换掉全部衣物后,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若是再次返回玉璧城,被我军抓住,斩立决。”

    这一条又是无比怪异,郑敏敏反复念叨,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又不太说得上来。

    “都督,你这是纵虎归山啊。要是有人回长安或者蒲坂,将玉璧城的状况告诉他们,那要如何是好?这样敌军不是可以从容传递消息么?”

    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许出不许进,你好好想想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高伯逸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解释。

    “为什么?”

    郑敏敏好奇问道。

    “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年轻貌美,我血气方刚。你为何不担心我对你心怀不轨?”

    高伯逸再次拿郑敏敏举例。

    “就你?好几次我都在你怀里了,你还把我推开,要是能心怀不轨那真是……”

    郑敏敏反怼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恍然大悟。

    心理预期!

    她在这里办公的时候,丝毫都不觉得自己跟高伯逸会来个什么轰轰烈烈的巫山**。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单纯觉得不可能。

    但如果换了另外一个高伯逸的妾室,只怕此刻就已经浪得飞起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对现实的预期是不一样的。

    周军将士在这一条条的不寻常的条款里面,就会感受到“敌军很好说话”,这就是一种心理预期。那么,一旦战况不利的时候,这些人的求生意志开始发酵,他们就会……背叛韦孝宽!

    哪怕韦孝宽确实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将。

    “嗯,这条就有点意思了。”

    “第三条,天寒地冻,为了避免你们被冻伤,我军会在某个时刻,每日提供一车木柴,供贵军取暖之用。”

    木柴?为什么不是粮食?

    “这个一车,是多大的车?”

    郑敏敏好奇问道。

    “大概,就是郑大车那么大的车吧。”

    高伯逸给郑敏敏开了一个跟她们家有关的玩笑。

    “郑大车是我姑姑……等等,你是说跟一个女人差不多大的车?”

    “对,让他们烧个水就完事。”

    一个女人平躺着那么大一“车”,这真是……呵呵了。

    郑敏敏发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像高伯逸这么坏的人。

    齐军送来一车,那些周军谁知道一车是多大一车?这一点木柴,大概也就够韦孝宽一人用!但是那些周军们不知道啊!

    他们一定会认为,是上面克扣了齐军送来的木柴。

    韦孝宽如果不收,那么,会得罪玉璧城内所有人。如果收了,那么一样会中套路。而且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高伯逸在明白告诉韦孝宽:我知道你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不要玩花样!

    “这条可真是厉害了。”

    郑敏敏觉得高伯逸可以算是各种坏人的集大成者!但是,真的好有魅力啊。她想了想高伯逸经常说的“老实人”,不由得颇为认同。

    对于女人来说,老实人或许是好归宿。但是坏人和渣男那是真的香!

    一条又一条让人怀疑人生的条令,被郑敏敏那娟秀好看的小字写下,终于到了高伯逸口中的最后一条。

    “此番攻城,我军阵亡一人,入关中后,杀京兆韦氏家族一人。死十人,杀十人,上不封顶。

    杀光韦氏一族后,从与韦氏一族交好之人开始杀起,包括但不仅限儿女亲家,同窗等,以命抵命。

    玉璧城内其他周军将士之家属,我军入关中后,定然秋毫无犯。

    各为其主,非战之罪,我军乃仁义之师,为天下大同而战。只诛罪魁祸首,不问其余。”

    把人家全家都杀了,还叫只诛罪魁祸首?

    郑敏敏感觉高伯逸玩文字游戏的水平,真是登峰造极。别人劝降,都是劝降高层。高层一同意,整座城就降了。

    结果高伯逸倒好,跟城中守将死磕,倒是对下层的敌军好,果然是“业界良心”。

    不过既然高伯逸是主将,那么作为“文秘”和未过门小妾的郑敏敏,自然是无忧不从。墨迹干了以后,高伯逸将其收好,略带兴奋的说道:“都说善水者溺于水,我倒是很想看看,韦孝宽明日听到这些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

    郑敏敏想起高伯逸经常挂在嘴边的“你好骚哦”,硬生生的忍住了说出这句话的冲动。看了刚才写下来的东西,她一个不是周军主将的人,都好想将高伯逸暴打一顿。

    “辛苦了辛苦了,今天我心情特别好,来来来,你在这等着啊,我给你搞点烧烤吃。我还特意让人做了个炉子,还有从西域那边过来的香料,啧啧啧,今天刚刚抓的野兔啊,你有口福了。”

    高伯逸一边搓着手一边出了小楼。

    ……

    天上太阳高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自韦孝宽以下,玉璧城所有将校都在城头女墙处观望。果然,一个举着白旗,穿着齐军制式纸甲的士卒,十分从容的走到玉璧城城下站定。

    他拿着一个铁皮做的大喇叭,扯着嗓子对城头喊道:“周军将士听话了,现在我来宣读一下,我军在此战中的作战准则,事关各位安危,请用心听好!”

    这话说完,玉璧城城头一阵沉默,韦孝宽不发话,无人出声。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韦孝宽在辛道宪耳边轻轻交代了一句,后者对着城下大喊道。

    那士卒对于辛道宪的蔑视,也不以为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照本宣科的大声朗读起来。

第1308章 善水者溺于水(上)

    “陛下,老臣守不住玉璧,有愧陛下所托,只有以死谢罪。”

    城头上,韦孝宽将佩剑放在脖子上,行了一个标准的“自刎礼”。身体失去气力,从城头坠落。

    “勋国公!”

    宇文邕从噩梦中惊醒,刚才他梦见玉璧城破,韦孝宽立于城头自刎,以保全家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人们常说梦往往都是反的,但是……宇文邕不敢细想。

    “来人,快来人,把杨坚给朕叫来!”

    宇文邕对着寝宫大门吼道。

    睡在偏房的贴身太监急忙过来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低眉顺眼应和道:“陛下,杨宰辅作为监军,前往蒲坂了,现在不在长安。要不,奴让人去一趟蒲坂?”

    伴君如伴虎,猫科动物,都只能顺着毛摸,一旦炸毛,就会变得很不好说话。

    果不其然,刚才还叫嚣着要杨坚入宫的宇文邕,不耐烦的打断贴身太监道:“该怎么样朕不会想么?需要你来替朕想?”

    “奴不敢!”

    “哼,扶朕更衣,去御书房。”

    这一觉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宇文邕感觉心神不宁,他要去御书房里翻一翻那些之前他完全不屑一顾的奏折,看看里面有没有对时局有帮助的东西。

    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到御书房,宇文邕就开始“对付”案头那厚厚的一叠奏折。

    第一份,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一连看了十份,宇文邕紧绷着的脸,露出无奈的笑容,随手就将这十份奏折扔到了装废纸的竹篓里。

    “果然,不看去管这些人说什么是对的,幸好朕没听他们的。”

    这些奏折里说的都是些不靠谱的内容,有人说要跟齐国和谈,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还有人说要宇文邕御驾亲征,一雪前耻什么的。

    且不说这些主意对不对,就说可操作性,他们都完全没有考虑过。一句话,都是在那里说空话套话。

    然而,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写奏折呢?这里面就有很多事情值得深思了。

    如此“弱智”的提议,显然不会是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怪物想到的。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不过是“法不责众”一般的胡说八道罢了。

    也就是传说中的“磨洋工”。东西我写了,主意我出了,你怎么对付,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反正,具体操办的人也不会是我。

    大家都这么说,你要怪也不能怪我对不对?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混到如此地步,我就是封侯拜相,又岂能比得上你那些亲信?

    一时间,宇文邕想到了很多没有写在奏折上话。又想起杨坚说的那些,不由得深以为然。

    众大臣皆有退路,就是韦孝宽等人,也未尝不能全身而退,唯独他宇文邕没有退路。长安城里多的是人才,就是写这些奏折的人里面,也未必各个都如奏折里的文字一般庸碌无能。

    只不过这些“聪明人”,不想为自己出力罢了。要不然将来高伯逸将来攻破长安,缴获这些奏折,对某些人“挨个点名”,估计很多人都会死得很惨。

    就算这些人出了好主意,宇文邕会不会用,敢不敢用,也是两说。因为宇文邕也会担心这些人将那些奏折抄一份送到齐国去给高伯逸看看。

    两面下注,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了,你派人去把突厥使节叫来。就说朕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们。”

    自从阿史那玉兹跟宇文邕大婚后,突厥人的“送亲团”,在长安就常驻下来了,以为沟通联络之便。

    当然,这些人也是给阿史那玉兹撑腰的,可以说是木杆可汗埋在长安的一颗钉子。而宇文邕根本不敢反对此事。

    他到现在,都不能进入皇后的寝宫!这个皇帝当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喏,奴这就去办。”贴身太监静悄悄的出了御书房。

    宇文邕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被齐国打压很憋屈,被突厥人摆布更憋屈,阿史那玉兹带给自己的,简直令人无能狂怒!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先击退齐军的攻势再说吧,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寻死和自暴自弃,乃是弱者和懦夫所谓,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

    ……

    温暖而不暴虐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只想像午后的猫咪一样,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但是玉璧城城头的将校们,却是感觉到一阵阵的鸡皮疙瘩,还有头皮发麻。

    齐军派来了一个壮硕的大汉,没有披甲,没有兵器,就拿着一张大纸,在玉璧城下宣读齐军的“政策”。

    内容并不算特别多,但是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诸位对我军政策不懂的人,可以来我军大营探寻。言尽于此,告辞。”

    这位胡子拉碴的壮硕大汉拍马就走,不疾不徐,非常从容。玉璧城头的弓弩手,早已将弓箭放下,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去,毫无反应。

    辛道宪看了看矗立在城头,手扶着女墙,眺望远方不说话的韦孝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传令下去,今日晚餐饱食,开温室,所有将校士卒依次排队洗澡。”韦孝宽面无表情的下了一道令辛道宪看不懂的军令。

    所谓温室,就是中国古代的澡堂。像是玉璧城这种地方,戍守的军士长年累月不能回家,如果一直不洗澡,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比如瘟疫的传播。因此,这种大型军事要塞,实际上都有澡堂。

    只是平时根本不开放,那里既没有热水,也没有冷水,甚至连打理的人都没有。

    “都督……”

    辛道宪还想说什么,却见韦孝宽摆了摆手说道:“传达军令就行了,这件事晚点再说。”

    他面色凝重看着“河对岸”的破壁城,眼神深邃。

    只是辛道宪感觉韦孝宽那挺拔的背影,似乎佝偻了一分,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从午后开始,玉璧城守军就开始以百人为单位,轮流入温室洗浴,这绝对算得上是“奢侈”行为了。当然,只是用热水冲一下而已,想泡澡那是做梦呢。

    而韦孝宽和辛道宪却没有到现场看情况,他们来到玉璧城的城主府,也就是位于城内最高处的一处建筑,在这里商议对策。

    “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

    韦孝宽站在书房的窗户边眺望远方,背对着辛道宪说道。

    “都督此话怎讲?在下觉得高伯逸未必是那滥杀无辜之人,就算咱们战败,最多就是我们以身殉国,京兆韦氏,想来无碍的。”

    辛道宪觉得,高伯逸说是要杀干净韦氏一族,还有他们亲近的人和家族,但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在历史上有多少呢?

    连石虎都没这么干过好吧!

    人家石虎也就看着不顺眼就杀了,可不像高伯逸说的那样,丧心病狂有针对性的逮着往死了揍!

    “你不懂,这正是高伯逸厉害的地方。好多事情,我跟你解释,未必能说明白。今夜你悄悄出城,去对面直接问高伯逸就行了,到时候你会有答案的。”

    果然,对于高伯逸的那些条款,韦孝宽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只是脸上看起来很平静罢了。

    “都督,我们的木柴本来就不是海量的,为何还让军士们洗澡……这不是正中高伯逸下怀么?”

    辛道宪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感觉韦孝宽这道军令简直脑残。

    你说烧水喝还可以,烧水洗澡……这不扯淡么!

    “当年,为了防止齐军卷土重来,我命人在玉璧城某处埋了一批石炭(煤),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你那时候还不是我的长史,自然是不知道此事。”

    韦孝宽淡然说道,脸上却并无得色。因为这批石炭也不过是解燃眉之急罢了,其实总量并没有多少。

    毕竟,谁也没料到,周国与齐国的国力,会呈现一边倒的劣势!

    “就算是这样,多点木柴留着,我们赢的希望不是更大么?”

    辛道宪没有那么好糊弄。

    “如果不稳定军心,只怕这两天就有人悄悄出城,投靠齐军!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懂么。”

    韦孝宽无奈的说道。

    他何尝不知道烧水让全军将士洗澡,跟作死没什么区别。但正因为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这边储备很多,根本不像是高伯逸推门说的那样!

    如此一来,能在很大程度上稳定军心。至于后面的,高伯逸这次是出的杀招,而且还是阳谋,哪怕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却依旧没办法去改变。

    除非周军能前来玉璧城解围。

    “准备一下,晚上就过去问问,放心,他会让你回来的。”韦孝宽轻轻的拍了拍辛道宪的肩膀说道:“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看你这次跟他交涉如何了。”

    韦孝宽意味深长的说道。

    辛道宪张大嘴巴,顿了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这一战,我们其实已经输了。除非……”

    后面的话,韦孝宽没有说,感觉也没必要说了。

    ……

    破壁城内高伯逸居住的两层小楼里,高伯逸将厚厚的一叠书信堆到郑敏敏的案头说道:“这些信,你帮我回了吧,不懂的就问我。”

    说完,他坐到窗户边上,眺望对面的玉璧城。

    “都督……这么多信,你都不看啊。”郑敏敏瘪着嘴问道。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懂不懂?干好你文秘的工作就行了,忘掉你是个女人,不要想着做妾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高伯逸懒洋洋的说道,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反正就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郑敏敏拆开第一封信,是邺城户部老宋写来的,大意就是问邺城周边,要沿着漳河建一些养鸭子的作坊,具体要盖成什么样的,多大规模。

    说了半天,最后的落脚处,还是钱。也就是说,户部要拨款多少,去弄这些。

    郑敏敏一看这些就头大,什么养鸭子的,魂淡!

    她瞬间就没心思写回信了。不过从这封信也能看出,高伯逸的影响,其实早就不仅限于“京畿大都督”这个官职了。

    齐国的军事,财政,人事之权,都在他手里,离登基也就一步之遥吧。

    “阿郎,你对京兆韦氏,是不是太狠了点?这样做,很多人都会有心思的吧?”

    郑敏敏将那封养鸭子的信放下,有些疑惑的说道。

    “我说将来要立你当皇后,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高伯逸头也不回的问道。

    “显然不会啊,难道我会傻到连将来谁会当皇后都不知道么?”郑敏敏撇撇嘴,不屑说道。她这个打定主意当外室的女人,才不会关心高伯逸的那些破事。

    “你看,很多事情,连你都不知道不可能,韦孝宽怎么会认为我要杀他全家呢?这只是一种姿态而已。”

    高伯逸依然是背对着郑敏敏说话。

    “姿态?”

    “对,我说要杀你全家,你可以不信,但你也不敢赌。将来我不斩草除根,是我仁义,你要对我感恩戴德,难道谁还能指责我不守信义?”

    高伯逸这话说得耍流氓,却也是相当实在的话。将来攻占长安,以胜利者的姿态,当然可以对京兆韦氏“网开一面”。

    你还要感恩戴德!

    但是在未攻入长安之前,你就不敢不把我的话当真。因为,我一旦不高兴,那确实是可以真的杀你全家!你敢拿全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这样的灵魂拷问,没人能回到。不怕死的人很多,敢堵上全族人性命的人,就很少很少了。至少高伯逸觉得,韦孝宽绝不是这样的人。

    “今天晚上,韦孝宽一定会派人来,到时候我让你在一旁观摩学习。现在赶紧的干正事,把这些信回了。”

    现在虽然不能“没事干秘书”,但是有事秘书干,那是天经地义的。

    郑敏敏丝毫没察觉到高伯逸要把她带沟里面,开始笔走龙蛇的回信。其中多半都是“自行斟酌,待我回邺城后亲自考察”,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只有祖珽信中提议扩大妓馆规模,待破周后,将相关罪人家属女眷投入妓馆创收的建议,被郑敏敏无情否决。

    “对了,将来破周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阿史那玉兹?”

    郑敏敏很好奇这个女人最后是什么结局。如果不看高伯逸是怎么对待这个突厥女人的,那么郑敏敏也不会有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高伯逸这个人还不错。

    然而有比较就有鉴别,亲眼看到高伯逸是怎么对阿史那玉兹的,郑敏敏心中就一阵温暖,觉得高伯逸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简直要来世做牛做马去还。

第1309章 善水者溺于水(下)

    “如果今晚韦孝宽没有派人来,你要不要输我点什么?”

    初冬天黑早,两层土屋的二楼已经点起了油灯,郑敏敏放下最后一封回信,伸了个懒腰问道。她实在是太老实了,如果换了高伯逸别的妻妾,一定会问为什么他这位大都督什么都不做,整个下午都在咸鱼晒太阳。

    只有郑敏敏才傻乎乎的把那些信件一封一封的回复掉。

    “你想要什么?”高伯逸疑惑问道,他手里拿着一本《齐民要术》的手抄版,逐页逐页的翻看。

    “还没想好,反正,就当是你答应我……”

    郑敏敏话音未落,就听到竹竿在门外轻声说道:“主公,玉璧城来人了,是韦孝宽长史辛道宪。”

    “你刚才是想说啥来着?”

    高伯逸放下书,笑着问郑敏敏道。

    “我想说高都督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老谋深算……你赢了行了吧!”

    她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桌案上动也不动。想跟高伯逸发脾气又拉不下脸皮。

    “让辛道宪进来吧。”

    高伯逸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对郑敏敏说道:“去板床上躺会吧,一边休息一边听着。”

    屏风后面有张木板床,是女秘书办公的时候,高伯逸睡觉用的。

    不一会,一身戎装的辛道宪进屋,对着高伯逸拱手行了一礼。

    “坐,今日只当是故友重逢,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辛长史尽管放心便是。”

    高伯逸指了指刚才郑敏敏跪坐的软垫说道。

    辛道宪微微点头,跪坐上去之后,才发现软垫热乎乎的,似乎刚才还有人在,并未离开很久一样。

    他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微笑着对高伯逸说道:“在下对齐军的所谓政策还有些疑虑,所以以个人的身份前来询问一下,跟韦都督没有半点关系,更不代表周军的意志,希望高都督不要多心。”

    “好说好说,远来是客,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高伯逸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竹竿端着两杯茶上来了,将其放在桌案上,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他身上含而不露的杀气,让辛道宪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这个人又冷又硬。

    整天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高伯逸也真是能忍啊!

    辛道宪在心中啧啧感慨,并不是所有主公都容得下这等护卫的,比如说高洋这样的人。

    他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欲盖弥彰,没有韦孝宽首肯,像辛道宪这样的亲信心腹,怎么可能私自出城呢?

    只不过打人不打脸,很多事情大家心中明白就行了,没有必要将其挑明,那样就是侮辱智商了。

    “辛长史想知道什么呢?”

    高伯逸将桌案上的某张纸递给辛道宪,正是白天念的那张。辛道宪若有所思的看了高伯逸一眼,心中了然。

    对方早就猜到自己会来,连东西都准备好了。

    不得不说,和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是最轻松的,因为双方都能明白对方想说却不能明说的意思。

    “我军放下武器,就能脱离序列,不会被杀。高都督这样,岂不跟宋襄公一样?这一点在下不能理解,所以只能认为高都督在信口雌黄。”

    辛道宪正色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这首诗辛长史不妨先抄下来,回去以后慢慢揣摩。这首诗看懂了,这个问题也就明白了。”

    高伯逸指了指桌案上砚台里尚未干涸的墨迹说道。

    辛道宪也不客气,他记性极好,高伯逸的这首诗又极为出彩,他笔走龙蛇一般将其记下来,等墨迹干了以后,小心翼翼的卷好,放进袖口里。

    他对着高伯逸行了一礼道:“虽然各为其主,但辛某对高都督的能耐,那是十分佩服的。”

    这话倒不是违心说的,试问现在齐国周国乃至陈国,有高伯逸这样水准的人才到底有几个?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此人已经飞龙在天,不可阻挡了。

    “辛长史还有什么疑问么?要不一起吃个便饭?”

    “如此也好。”

    辛道宪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吃饭是小,打探情报是真。

    很快,饭菜端上来了。

    又硬又干的面饼,切成片状的熏肉干,黑乎乎,闻起来很香的酱菜,还有稻米粗制的酒醴,里面有很重的沉淀物,略酸酒味不浓。

    不过口感还行,并觉得不涩口。

    辛道宪感觉,这玩意可能就是一般低级军官的伙食,高伯逸这样的人物,吃这样的东西,未免过于寒酸了。

    “高都督与士卒同甘苦,真是令辛某佩服啊。”

    辛道宪咬了一口面饼,真就是面饼,没有水的话,完全无法下咽。熏肉就是用盐腌渍的,除了咸就是咸,甚至还有点淡淡的苦涩。

    倒是黑乎乎的神秘酱菜,颇为不凡。看得出来,这种东西不太精致,应该是可以大规模生产的,在军队里使用极好。

    “高都督刚才也说了,两军各为其主,为何不肯放过韦将军呢?要将人灭族,连亲友都不放过,哪怕石虎之流再世,也不过如此了。高都督乃是心怀天下之人,何苦要这样不爱惜羽翼?”

    辛道宪苦口婆心的问道。

    敌人关心,那说明打到了他们的痛处。郑敏敏躲在屏风后面的板床上,耐心的听高伯逸到底会说什么。

    “辛长史,假若你是宇文邕,听闻在下发出这样的通告来,你心里会怎么想?”

    高伯逸看着辛道宪的眼睛问道。

    这倒是有些出乎辛道宪的意料,因为在他心中,从未考虑过宇文邕是怎么想的。毕竟,宇文邕又不能防守玉璧城。

    “会很愤怒?”

    辛道宪疑惑问道。

    高伯逸摇了摇头道:“恨只是对我咬牙切齿,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可是你想想,听到这样的话,他会怎么看韦将军,怎么看京兆韦氏?”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辛道宪细细揣摩了一下,暗自为韦孝宽捏了把汗。

    首先,高伯逸出了通告,要把韦孝宽往死里整。所以韦家就必须要跟周国绑定,韦孝宽就必须要死守在玉璧城,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只是,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都有繁衍后代,开枝散叶,壮大家族的使命。

    要京兆韦氏陪着韦孝宽,陪着周国一起死,抱歉,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我们不愿意陪着你们一起死!

    而且是谁都不死,唯独就我们家死!

    这种事情,撂谁身上也受不了啊!

    看到辛道宪似乎有所明悟,高伯逸接着问道:“你若是京兆韦氏的族长,你会怎么看这件事,是让全族子弟都上战场,和周国共存亡。还是派个人到我高伯逸这里说个情?

    哪个花费的气力更小?哪个成功的可能更大?”

    这不用说了,肯定是求情的可能性更大。至于怎么求情,韦氏不会直接出面,他们会先找到了跟高伯逸相熟的家族,比如说赵郡李氏,弘农杨氏等,让他们作为中间人,跟高伯逸好好商量一下。

    但是,不拿好处,就想上岸,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便宜的好事呢?

    所以京兆韦氏,就必须拿出“有诚意”的东西来。这种东西,很有可能,就是让宇文邕坐立不安,让周国摇摇欲坠的东西!

    周国灭亡了,高伯逸心满意足了,京兆韦氏不但没有灭族之祸,反而可以在战后过得很滋润!

    至于宇文邕怎么样,宇文氏怎么样,这些重要么?

    有种你打到邺城去啊!

    “京兆韦氏觉得周国皇帝无能,宇文邕觉得京兆韦氏可能不忠。这两者会不会和平相处呢?会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生某些不可预测的事情呢?”

    高伯逸记得很清楚,历史上杨坚造反的时候,韦孝宽最后一刻上车,可是背叛了宇文家的。他这话一说出口,辛道宪瞬间面色大变!

    今日是京兆韦氏,明天也许会是京兆苏氏,谁知道下一刻高伯逸看谁不顺眼,以后入关中后拿这家“出气”?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今日高伯逸的兴致似乎特别好。

    辛道宪很想骂对方无耻,想想又觉得无所谓了。

    兵不厌诈,你骂对手狡诈,实际上是对敌人最好的褒奖。

    看明白高伯逸为什么这样对韦孝宽,他就明白这位高都督为什么对玉璧城的将士如此“仁慈”了。

    战况激烈的时候,韦孝宽下令让手下挺住,手下人会怎么想?

    如果我投降,我们会受到很好的对待,家人也无碍。而你投降,你和你全家都要死!

    如果我死战,我很可能会死,而你却能苟活几天。

    那么我到底是在为谁而战?我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一张纸,就把韦孝宽跟玉璧城的将士分为了两个团体,利益彼此矛盾!

    韦孝宽平日里作战最擅长用计谋,尤其喜欢用谍,探听内幕,然后给对手写信,干扰视听,挑拨矛盾,从中渔利。

    结果,今日高伯逸用他最擅长的招数,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他面前。

    这个大坑,除了乖乖跳进来以外,别无他法。

    辛道宪可以想象,玉璧城的监军,一定会将此事报告给宇文邕,而齐军不会阻拦这名信使。就算韦孝宽不派人回去禀告,高伯逸同样也会用齐国的密谍渠道,在长安散播消息。

    到时候宇文邕还是会知道。

    伴君如伴虎,你能猜到宇文邕是怎么想的么?

    辛道宪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几乎只是半注香的时间,他的后背就被汗水全部打湿。越是想,越是感觉后怕。

    这条计策好毒!

    辛道宪觉得韦孝宽的情绪低落,只是一种正常反应,甚至,他极有可能低估了眼前这位心狠的程度!

    “高都督阳谋都用得这么熟练,想来对攻城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吧。”

    辛道宪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来人啊,天黑路滑,辛长史回去的路不好走,派人送他一程。记得要送到玉璧城门口。”

    高伯逸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对辛道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该说的,要大说特说,不该说的,半句都不能透露。辛道宪来此,就是韦孝宽的眼睛,耳朵,嘴巴。一旦大意,这次“暗斗”,就会落在下风。

    “那在下告辞。”

    辛道宪讪笑一声,拱手行礼,随即跟着竹竿一起离开了双层土楼。

    高伯逸悄悄起身,拍了拍略有发麻的小腿,蹑手蹑脚的走到屏风后面。他看到郑敏敏卷缩成一团,裹着毛毯就这样睡着了。

    “前戏做完了,马上就要硬碰硬了,真是期待啊。”

    高伯逸又给郑敏敏加了一条毯子,吹灭了油灯,小心关上房门,朝着城中兵营所在地走去。

    ……

    长安皇宫的御书房里,阴风阵阵。哪怕点着火盆,也让人感觉到寒冷。宇文邕端坐在桌案前,地上全是散乱的奏折与书籍。

    还有砸烂的花瓶。

    这位周国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像是在爆发的边缘。

    “突厥贼子,真是难缠啊!”

    很久之后,他长叹一声,瘫坐在龙椅上,今天他几乎要拔剑杀了前来商谈的突厥使者。对方的傲慢和对自己的鄙视,完全是不加掩饰!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宇文邕只想知道,突厥人能不能出兵,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然而对方的回答,永远都是“可汗在考虑了”“兵马已经在集结”“几位部族长老还不同意,需要协调一下”

    这样推脱的词句。

    宇文邕生气么?当然生气!可是你就算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突厥人就是看准了,在局面没有本质性变化以前,根本不会出兵!

    什么叫本质性变化?

    玉璧失守,甚至是蒲坂失守!这个打手,可不是容易请的。而且请了以后,要怎么送走也是个难题。

    “来人啊,摆驾长秋宫,朕要跟皇后好好的说说话。”

    宇文邕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机械而冰冷。

    “喏!奴这就去……”

    “不必惊扰他人,就你陪着朕去,就行了!”

    宇文邕的话语,让贴身太监心惊胆战。

    要知道,皇后阿史那玉兹身边的人,全是突厥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他们自己负责,宫里只是拨钱就行。

    俨然“宫中之宫”了。如今深夜强闯,只怕……有些不妙。

第1310章 场外“观众”

    平日里,北周皇后阿史那玉兹晚上都会睡得很沉,毕竟,孩子都是交给奶娘来带。她的身体很好,产后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比从前少了很多天真烂漫。

    今夜不知道怎么搞的,阿史那玉兹一直在想在邺城的最后那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其中好些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高伯逸这个男人,对她这个突厥公主来说,算是什么呢?

    阿史那玉兹常常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情人么?不是。

    仆人么?更不是。

    自己一开始是被他欺骗,引诱,玩弄,到后来却喜欢上了这种被人控制,被人操纵,被人强迫的感觉。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犯贱。

    正如高伯逸某次在“事后”搂着她肩膀自嘲的那样。

    凡是渣男,必然是可亲又可爱的,就像是凡是垃圾食品,必然是好吃又戒不掉的。

    他自比渣男,想来垃圾食品也不会是什么好词。这些“语言障碍”都不妨碍阿史那玉兹领悟其间的真谛。

    渣男,尤其是有本事又强势的渣男,那是真的香啊!让人欲罢不能!不管现在如何后悔,在当时,高伯逸的见识,心性,本领,还有洞察人心的绝活,都令人折服。

    老实说,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此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到最后她几乎都有些不想回突厥,只不过高伯逸也不会留她就是了。

    “唉!”

    阿史那玉兹长叹一声,感慨中原人有句话叫“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用在自己身上,貌似也挺合适的。

    “殿下,周国皇帝来了。”

    负责门禁的女婆子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低声对阿史那玉兹说道。

    “知道了,让他进来,只能一个人。”

    阿史那玉兹平静说道,随手披着一件红色大氅,裹在身前。

    “对宇文邕,你要强硬一点,你越是强硬,宇文邕就会觉得你的底牌越多,你在木杆可汗心中的分量越重。

    如果你退了,那么他就会得寸进尺,迟早你会在长安待不下去的。”

    “如果宇文邕逼迫你,你就威胁他要自尽。不需要想太多的花招,他一不同意,你就威胁要自尽就行。但是这仅限于他要求你,而不是你要求他,知道么?”

    “就好像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肆无忌惮。我越是这么张狂,你就越是要配合我,你看,你最近多主动?

    这个道理用在宇文邕身上也是一样的,知道吗?好了,把衣服脱了吧,今天我时间不多。”

    ……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高伯逸那霸道又充满了“哲理”的话,定了定神,跪坐于桌案前。那些用青春,用**,用屈辱换回来的宝贵“财富”,就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依仗。

    我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所以在周国我绝对不能输,绝对不会输!

    阿史那玉兹在心中拼命呐喊着,面色变得更加冷峻了。

    “陛下深夜亲临,莫非是要妾身侍寝么?”

    阿史那玉兹冷嘲了一句。

    刚刚进寝宫的宇文邕,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将阿史那玉兹痛殴一顿!

    嗯,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后侍寝,天经地义的事情,莫非,皇后还有话说么?”

    宇文邕面色也是平静得吓人。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就暴怒了。如果换了高伯逸,肯定用各种诡计,将自己骗上了床。

    可是宇文邕却是选择了一般男人不会选的那种。

    忍耐!

    他能忍,他会忍,只是生不逢时!有点可惜了!

    想到这里,阿史那玉兹也是有点佩服这个人了,当然,佩服归佩服,她内心还是不认可这样的男人。

    像高伯逸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想要什么就能拿得到手。

    “妾身今日身子不适。”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适。”

    听到这话,宇文邕眉毛一挑,不客气的问道:“朕想知道你哪天身子舒适!”

    他上前一步,却看到阿史那玉兹拔下头上的金簪,抵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我哪一天都不舒适!有本事,你可以去跟可汗说,休了我,换个听话的来。

    做不到的话,那你就闭嘴。”

    宇文邕刚刚迈出的步子,像是被定身一样,最后缓缓的退回原处。

    “朕今日来找你,是有……”

    “晚上,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有话明日再说。要么就明天,要么就不要再进来,你自己选!”

    阿史那玉兹把本应该用在高伯逸身上的强硬,全用在宇文邕身上了。

    偏偏她还感觉心安理得。

    宇文邕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对阿史那玉兹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国事烦忧,是朕孟浪了。那朕明日再来。”

    说完,他转身便走,不做丝毫停留。

    等他走后,阿史那玉兹像是大病一场,直接瘫软在桌案旁。

    “你以为你是勇敢的人么?不,你不是。如果你勇敢,那么在我第一次拉开你腰带的时候,你就应该自尽。

    你应该知道,我也承担不起突厥公主死在齐国的责任。我是强者,我可以示弱,但你不要认为你是强者,你只是个弱者,弱者只有逞强,才能搏出一丝生路,知道么?”

    不知怎么的想起高伯逸在自己离开齐国最后一天说的话,阿史那玉兹流下了莫名的泪水。

    确实,她是个懦弱的人,她是不敢死的。只有作出死也无所谓的姿态,才能克制住宇文邕。弱者逞强,果然如此。

    那个男人,太强了,只怕……可汗也不是对手。

    阿史那玉兹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

    辛道宪回到玉璧城,进到韦孝宽所在的府衙书房,就看到这位当年力敌高欢,拯救了西魏的名将,正看着玉璧周边的地图发呆。

    “都督,我从高伯逸那里带回来一首诗,请过目。”

    辛道宪大概的说了下这首诗怎么来的,复述了一下高伯逸的原话。韦孝宽看着这首律诗的后四句,久久无语。

    “都督?”

    辛道宪跟着韦孝宽时间也不短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京兆韦氏无忧,倒是周国已经……唉!”

    韦孝宽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叹气。

    两人桌案前坐定,韦孝宽将一副周国的大地图拿到桌案上平放着,然后一边拿着油灯,一边用手指着某处说道:“玉璧之围很好解决,突厥人出兵,从北面入晋阳,猛攻晋阳城,玉璧之围,不战自解。

    这是兵法中的围魏救赵之计。”

    说完,他脸上满是遗憾之意。一来突厥人是异族,二来……这些碧莲根本不可能单独出兵去跟齐国人死磕。

    “木杆可汗心机深沉之辈,不太可能会冒这么大危险。”

    “他们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是买卖赔了而已。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

    韦孝宽忍不住讥讽道。等高伯逸灭周以后,会极大的扩展自己的战略出口,到时候,主动权就不在突厥人那边了!

    大宋为什么一直被草原民族压制,除了以文制武,不兴武德外,失去关中以北的战略出口,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不说这个了,说多了晦气。”韦孝宽摆摆手,像是要将其驱赶走一般。他沉声问道:“你去了齐军大营,跟高伯逸见面,他如何说。你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辛道宪点点头,将高伯逸所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复述了一遍。他记忆里甚好,这是行军长史的基本功。

    甚至高欢的机要秘书陈元康,这种神级秘书,可以在“大老板”讲话完以后,就把对方说过的所有话都重新复述一遍,还能将其润色,不改变意思的情况下,听起来更得体!

    听辛道宪说完,韦孝宽脸上的表情纠结,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都督,天无绝人之路……”

    他话还没说完,韦孝宽就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虚假的安危,不存在的侥幸,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就会摧毁一个人所有的心理防线。

    韦孝宽宁愿事先就把事情想到最坏,那么每一个“侥幸”,都可以是新的起点。

    “如今我和玉璧城的将士,已经不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了。高伯逸还真是看得起我啊,想出个这么损的办法。”

    韦孝宽笑道,满嘴都是苦涩。

    太厉害了,太被敌人看得起了,以至于对手用全部的力量来打击你。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很多人都认为,我韦某人,就应该跟玉璧城捆在一起,其实,这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韦孝宽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可惜最后还是黯淡了下来。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或许,这就是高伯逸的计谋,让周国不得不临阵换将,换走防守玉璧经验极为丰富,已经可以把这座城当做自己手脚来使唤的韦孝宽,换来任何一个人,玉璧城的防守力量都要下一个台阶。

    可是,韦孝宽离开,换了将,玉璧城就能守住了?

    只能说,这是一种美好的景愿,但根本就不具备可操作性。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韦孝宽本人,就是玉璧城的灵魂人物。他走了,这里的军士,就会失去战斗的意义。

    更别说高伯逸已经出了那样一个通告,韦孝宽一走,岂不是在鼓励这些军士不战而降?

    “相比较而言,其实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好。只是……”韦孝宽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只是军中大将,并不是全能的神,更不是周国的皇帝。

    辛道宪看韦孝宽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连自己都不肯说。

    “我修书一封,送到长安,呈现给陛下。你就辛苦一下,替我走一遭吧。”

    韦孝宽命人准备笔墨,开始写信。辛道宪看他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最后只能一声长叹。

    ……

    破壁城里那座特别的双层土楼里,虽然夜深了,却依然隐隐亮着火光。

    二楼“书房”的屏风后面,郑敏敏悠悠转醒,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高伯逸背对着她,坐在案头仔细查看着什么。

    “都督,辛道宪回去了么?”

    郑敏敏打着哈欠问道,今天在屏风后面偷听,却因为板床太舒服而睡着了。如果换了别人知道这事,她一定羞愧得要找地缝钻进去。

    不过高伯逸知道嘛,那就无所谓啦。

    “对,他是来帮韦孝宽刺探军情的,被我打发了。”

    高伯逸无所谓的说道,依旧是借着油灯的火光,查看桌面上的玉璧城地图,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郎,高欢当年被韦孝宽打得大败,而且他当时手里的大军……似乎不比你少。为什么你能这么镇定自若,这么自信认为自己可以赢呢?”

    郑敏敏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坐到高伯逸身边,小声问道。

    只有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有的人心里会这么想,但是不会说出口,有的人则是对高伯逸有着迷之自信,根本不觉得他会败。

    “很多事情呢,跟你表面上看的,并不是一回事。”高伯逸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郑敏敏说道:“你好好看看,韦孝宽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好吧!

    郑敏敏接过韦孝宽写的信,越看就越是感觉古怪。

    在信中,韦孝宽信誓旦旦的表示,将与玉璧城共存亡,哪怕韦氏一族的人死干净,也在所不惜。还说天道有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韦某人做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周国,若是玉璧城不幸陨落,那么,韦氏一族的子弟,将会前赴后继,为周国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信可谓是写得荡气回肠,然而郑敏敏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却又不太说得上来。

    “韦孝宽想与周国共存亡,带着韦氏一族的人一起去死?”

    郑敏敏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道。

    这种人别说见过了,听都很少听说。只有自己自杀义无反顾的,可没听说过拉着全族人一起死,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难道他内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

    “比如说,你我将来育有儿女,遇到不可回避的危难,我一定会死,难道忍心让你们陪我一起?我打不过敌人,难道不会将你们送走,送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过个十年再回来?”

    高伯逸笑着将郑敏敏手里的信纸拿过来,放到油灯上烧掉。

    “看问题,不能看表面。”

第1311章 透过现象看本质

    自从齐军派出使者,在玉璧城下“喊话”后,玉璧守军表面上毫无动静,实际上却是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缓慢滋长,只是因为齐军尚未攻城,他们的生存尚未受到压迫,所以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春江水暖鸭先知,对于某些熟悉阴谋与人心的老手来说,要应对,定然不能等到情绪和士气彻底爆炸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你就必须要做好准备。

    玉璧战场,意外的沉寂下来,齐军在为总攻作准备,对玉璧城周边的警戒,一日紧过一日,然而却是围而不打,似乎别有所图。另一方面,玉璧行军长史辛道宪,带着韦孝宽的亲笔信,一路马不停蹄的到达了长安。

    ……

    这段时间,周国皇帝宇文邕,过得还算惬意。

    由于他极度忍耐,并对皇后阿史那玉兹刻意迎奉,百般讨好,终于让这位强硬又少心机的突厥公主松口,再次向木杆可汗求援,强烈要求突厥介入齐国讨伐周国的战争!

    阿史那玉兹的亲笔信已经送回草原了,至于效果如何,这不是宇文邕能决定的。他觉得以目前周国如此危急的形势,突厥人,也应该要动一动了。

    而令宇文邕更为安心的是,齐军似乎卡在玉璧不能动弹了,其他几路军,因为玉璧城这里停下来,也停止“佯动”,原地屯扎,准备过冬。

    这无疑是让周国各条战线都喘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高伯逸对齐军的控制力度不够,还是周国占据的地利实在太大,以至于齐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搞事情。

    齐军不可能对周国长期处于大兵压境的状态,只要挺过今年冬天,到明年开春,周国的处境,就能得到极大缓解。

    到时候,反攻也未必不可能!

    这一时的喘息,让宇文邕感觉到,做皇帝,果然还是要忍。

    因为打不过齐国,所以他必须向突厥人低头,引突厥入关中,抵抗齐军的攻势。

    他必须对阿史那玉兹低眉顺眼,刻意讨好,甚至连碰都不能碰对方一下。

    要说憋屈,那确实是很憋屈,可是正因为把握住了这把“钥匙”,现在周国的局面才没有崩盘,甚至还可以期望一下!

    这天,宇文邕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却是听贴身太监禀告,玉璧城守军行军长史辛道宪,带着韦孝宽的亲笔信,十万火急的来到长安,来到皇宫门口,说是要亲手将信交到皇帝手里。

    宇文邕一听到“玉璧城”三个字,立刻就浑身汗毛倒竖,心急火燎的让辛道宪带着信入御书房觐见。

    见到辛道宪,宇文邕松了口气,对方甲胄整齐,虽然风尘仆仆,身上却没有任何刀伤剑伤,足以见得齐军至少在对方离开的时候,是没有攻打玉璧的。

    “辛长史怎么回来了,玉璧城呢?韦都督呢?”

    一见面,宇文邕劈头盖脸的问道。

    按道理,送信的人,绝不应该是辛道宪这个级别的官员。要知道,对方虽然不是监军,但也差不多是玉璧的二把手了。

    这种人怎么能做送信的事情呢?

    “陛下,有件事,微臣一言难尽,勋国公已经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了,陛下一看便知。”

    说完,辛道宪从腰间拔出一根封好火漆的竹筒,交给宇文邕的贴身太监。

    随即他很识趣的退到一旁,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站着睡着了一样。

    宇文邕命人拆开火漆,拿出竹筒里的信件,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越是看,宇文邕的面色越差,最后,他狠狠将信拍在桌上,怒发冲冠吼道:“高伯逸,你欺人太甚!我大周栋梁,岂容你这般威胁!”

    辛道宪似乎对宇文邕的态度有所预料,脸上的表情,一丝变化也没有。

    韦孝宽在这封信中,首先将那天齐军派人在玉璧城下宣读齐军“政策”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下,着重强调了齐军破周之后,会杀韦氏全族及亲朋好友的“无理举动”。

    接着,韦孝宽在信中表忠心,发誓自己一定会跟玉璧共存亡,韦氏子弟也会前赴后继,跟周国共存亡,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并委婉的希望宇文邕不要中了高伯逸的“反间计”,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韦氏一族,绝对不会对敌人的威胁妥协!

    最后,韦孝宽忧心忡忡的告诉宇文邕,虽然齐军现在还未攻城,但是一旦攻城,恐怕会“地动山摇”,因为敌人准备越是充分,那么破城的几率越高。

    希望陛下能在蒲坂组织第二道防线,切莫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玉璧城这座孤城上。久守必失,周军失去了河东的战略依托,连前出侦查都做不到。

    在信中,韦孝宽悲观的认为,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就是齐军总攻玉璧的时刻。如果那时候他兵败身死,那么,希望陛下能让他魂归故里,让齐军交还自己的尸首。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几乎就是在诀别了。压下自己的火气,宇文邕看着辛道宪,沉声问道:“那高伯逸真派人到玉璧城外这么说?当时还说了些什么?”

    韦孝宽的信里面并没有说太明白,宇文邕希望知道所有的细节!

    “回陛下,是这样的。”

    那些“政策条款”,辛道宪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他一条一条的背给宇文邕听,等他背完,宇文邕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叹息。

    原本,他只是以为韦孝宽是在杞人忧天。当初高欢都没做到的事情,难道高伯逸就能做到?

    但是当他听了这些条款以后,却有些认同韦孝宽的判断了。

    条款里,对玉璧城中级将领以下的人,极为优待,简单的说,就是打仗时放下武器,你们就能回去了!

    但是对于高级将领,尤其是韦孝宽本人,却是极为严苛,几乎就没给活路。

    很明显,高伯逸这个贱人,是故意要这样的。

    齐军想做的,就是希望玉璧守军的基层与高层,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看来,高伯逸的这一手,玩得很下流。

    却是有效。

    “勋国公还说了什么没?”

    宇文邕有些感慨的问道。如果韦孝宽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那么他一定会尽量去满足。

    “勋国公没有说,对了,如果真要说起的话,勋国公说军务紧急,希望陛下能快些回信,让微臣带回去。”

    真乃国之栋梁啊!

    宇文邕微微点头说道:“爱卿且去驿馆暂住,朕近日就会写好信,让爱卿带回玉璧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辛道宪只能双手拢袖,行礼告退。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心里对宇文邕是微微有些不满的。

    宇文邕刚才的表现,就好比说,知道有个心腹对自己忠心耿耿,现在不得不牺牲这个心腹了,所以他就拼了命的让对方去死。

    明知道高伯逸会对韦氏一族下手,他还不把韦孝宽调离前线,这种主公,真是让人寒心!

    等辛道宪走后,宇文邕从震惊与愤怒中恢复过来,再次把韦孝宽的亲笔信从头看到尾,又反复看了几遍,渐渐咀嚼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韦孝宽在信里表忠心,是没错。可是他都已经位列国公,几乎封无可封了,他还有什么可表忠心的?

    这封信与其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倒不如说韦孝宽内心惶恐,生怕宇文邕会对京兆韦氏痛下杀手!所以才把前因后果都说得通透。

    先是表忠心,然后又陈明利害,直言玉璧城很可能守不住。

    那么到时候若是真的沦陷,那么就不是京兆韦氏要谋反,故意将城池献给高伯逸,而是那里根本就守不住了。

    总之,这封信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解读,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善意的理解也行,恶意的揣测也罢,都毫无破绽!

    而最让宇文邕不爽的是,周国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看他宇文邕怎么对待韦孝宽!

    “此事,倒是颇费一番心思。”

    宇文邕沉吟道。

    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韦孝宽写这封信,莫非……是想让自己调他离开玉璧?

    宇文邕心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来,却再也无法压下这个念头,越是想就越觉得韦孝宽的真正意思,就是希望离开玉璧,保全韦氏一族不受高伯逸屠戮!

    当然,他不可能明着说,甚至连暗示都不行!但是宇文邕要是硬把韦孝宽按在玉璧城的话,那是会被周国朝臣们私下里诟病的。

    从这个角度看,此事非同小可!

    “嗯,窦国公(窦毅)可在长安?”

    宇文邕问贴身太监道。

    “奴不知,奴现在去打听一下。”

    “嗯,去吧,快一点,朕很急。”

    宇文邕不动声色道。

    如果这位贴身太监直接说出窦毅在哪里,那么他找个理由就会把此人砍了,这不是一个贴身太监应该对答如流的问题。

    你真当自己是宰辅呢!

    宇文邕眯着眼睛,把玩着白玉镇纸,脑子里思索着韦孝宽信中的词句,越是想,越是感觉对方其实只是想走而已,却不愿意投降高伯逸。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周国如今危如累卵,不投降的就已经是忠臣了。人家要杀你全家,让你断子绝孙,要是还不为家族考虑,可就真是铁石心肠了。

    老实说,那样的人,宇文邕也不敢用。

    半个时辰后,贴身太监回来了,告诉宇文邕,窦毅正在郊外大营,亲自清点粮草,准备将这些粮草发往蒲坂。

    “陛下,奴已经通知了窦国公,窦国公现在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皇帝询问某个人在不在,那肯定是要召见。如果你只是去看一眼对方在不在,这事情只能算做了一半。

    如此弱鸡,在宫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呢?

    “快传,让窦国公入御书房。”

    很快,窦毅就来到宇文邕面前,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都没换,还带着陈粮的霉味。

    宇文邕轻轻一挥手,御书房内外的宫卫和内侍全都离开,并将门关好,看得窦毅一脸错愣。

    “这是勋国公写的,妹夫你帮朕看一下。”

    宇文邕站起身,走到窦毅身边,将信递给对方说道:“朕有些不明白勋国公想说什么。”

    不明白?

    窦毅满心疑惑的接过信,看了一会,脸上出现“果然如此”的讶然表情。他看了看宇文邕,发现对方正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是朕的妹夫,这周国就是我宇文家的家产。今日只有大舅子与妹夫,没有君臣。你说说看,朕应该怎么看韦都督这封信?”

    “微臣觉得……韦都督,应该是希望避开周军锋芒,退到蒲坂城总揽大局。”

    窦毅壮着胆子说道。

    宇文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问道:“何以见得?勋国公在信中,可是说要跟玉璧共存亡,为周国流干最后一滴血啊。”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冷,窦毅不知道宇文邕是生气了,还是对韦孝宽不满,或者皆而有之。

    既然这话说了,得罪韦孝宽已经是定局。窦毅想了想,双手拢袖,对宇文邕行了一礼说道:“微臣与襄阳公主,婚后和谐,十分美满。

    然而在家中,微臣与公主,却并不会将我与你白头偕老这样的话,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很多时候,越是担心,越是缺少,就会越是强调。

    勋国公在信中说要与国共存亡,正是担心陛下认为他会叛国。

    他在信中说韦氏子弟要为周国流干最后一滴血,正是担心陛下认为京兆韦氏会与国不忠。

    信中说了这么多,反反复复一个意思就是,如果陛下是一个有为之君,就不应该让这样的忠良走投无路,除了投敌外,就是全家死光。”

    窦毅的话,如同迷雾中出现一缕灿烂阳光,驱散了阴霾,让他茅塞顿开!

    怪不得自己觉得韦孝宽这封信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呢,听窦毅这么一说,那就完全明白了!

    我已经表了忠心,所以,你也应该给我一个台阶下,而不是把下去的台阶抽掉!

    玉璧这种情况,你都如此狠心,你让朝中大臣怎么想?

    “妹夫,朕总算是没看错你。”

    宇文邕苦笑说道。

    知道问题是一回事,但是要怎么去处理,就是另外一个维度的事情了。很多人非常善于发现问题,比如历史上的杨广。

    但是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却非常令人捉急。

    “只是,此事要如何处理?”

    “此事微臣也无头绪,陛下可乾纲独断。”

    窦毅十分油滑的来了一句,把宇文邕准备说的话堵死在喉咙!

第1312章 此一时彼一时

    深秋,寒意渐浓。

    北周窦国公窦毅从皇宫里出来,忍不住裹紧了披着的大氅,闷着头上了犊车。

    “宿命,不可回避。”

    黑暗的犊车内,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没有谁天生想去做坏人的,甚至有的聪明人,会自觉的远离那个漩涡,不参与其中。然而,窦毅就如同某些聪明人一样,在娶了老婆以后,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他不是不知道玉璧城去不得,那样的是非之地,去了就很难全身而退。然而,谁让他是宇文邕的妹夫呢?

    去玉璧这样的事情,很多人都能拒绝,包括韦孝宽在内,唯独他窦毅不能拒绝。

    “窦国公为何唉声叹气啊。”

    驾车的车夫,用略带轻佻的声音问道。

    嗯?忘了这一茬了!

    窦毅这才回过神来,今日驾车送自己来皇宫的,本就是高伯逸派来的细作!这样的人,只怕在长安远不止一人。天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跟高伯逸有往来,希望周国垮台后,再谋一份好差事!

    窦毅不相信什么人心,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就是,他自己都是宇文邕的妹夫,然而他为了扶风窦氏,为了保护妻儿,暗地里跟高伯逸也有往来。

    连自己都是如此,又怎么能认为长安诸公,个个都是坚贞不屈呢?自从上次宇文邕洛阳惨败后,长安城里很多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窦毅认为,他虽然一直跟高伯逸有联系,但起码没有做对不起宇文邕的事情。

    然而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皇帝让我去守玉璧,替换韦孝宽。”

    窦毅没好气的说道,这个驾车的密谍,现在已经常住在窦国公府。他自己也有小心思:哪怕为了给高伯逸“出力”,但起码给他的密谍提供了便利,这也算是一种暗助吧?

    万一有一天齐军攻破长安,那么,他们一家老小,包括妻子襄阳公主宇文氏在内,应该也能躲过劫难。至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窦国公不必担忧,此事已在高都督预料之中,请安心赴任便是,在下也要回去复命了。”

    车夫幽幽的说道,让窦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果然,这一切都是高伯逸的计策啊。想尽办法的削弱玉璧城,最简单的,就是更换守城主将!至于说换窦毅,还是换梁士彦或者宇文宪,那都无所谓!

    因为这些人里面,谁也没有韦孝宽守城的能耐。至于具体是谁,重要么?

    “当年高欢攻玉璧,也扬言杀勋国公全族,然而当时无人妥协。何以今日高都督依然如此,却大不一样了呢?”

    窦毅自言自语道,低头沉思。

    “窦国公,在下是粗人,不懂国家大事。但也知道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今日周军所面对的,可不是高欢麾下的那些人。”

    “车夫”忍不住嘲讽了窦毅一句。

    确实,如今周国这些能打的,也不是当初宇文泰麾下那些人了。

    窦毅坐在车里无声叹息。

    回府以后,窦毅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妻子襄阳公主,这位平日里温柔贤淑的女子,立刻火气迸发,不顾窦毅的劝阻,直接杀进皇宫找宇文邕理论去了。

    ……

    玉璧城被围困,最着急的人,其实不是在长安城无能为力的宇文邕,而是离玉璧近在咫尺,却不知道要怎么“营救”的齐王宇文宪!

    根据“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现在高伯逸所率齐军主力,只是在玉璧城周边进行土工作业,修建工事。还没有真正开始攻城。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时放心手里的锄头,把前来增援的周军吊起来打!齐军的余力还有非常多,以至于哪怕看起来破绽不少,宇文宪也没有轻举妄动!

    “那高伯逸在玉璧城外,公然宣布了齐军的所谓方针,似乎就是针对韦都督的,情况有些不妙!”

    蒲坂城周边正在修筑的一处屯兵小城外,一身戎装,披着红色大氅的宇文宪,盯着直角拐弯的黄河,语气低沉的对老将梁士彦说道。

    蒲坂城的周军没有闲着,宇文宪发动所有人力,坚壁清野,将农村里的所有物资,全部转移到新修建的各个小城里,全军事化管理!

    连一根毛都不留给高伯逸!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玉璧城破,两军决战蒲坂!

    “齐王殿下,末将愿意去玉璧,顶替韦都督坚守城池!”

    梁士彦对宇文宪拱手行礼道。

    他带着五千周军,作为“策应”玉璧城的机动部队,多次前出侦查,试探齐军。

    结果就是多次中埋伏!

    还好是全骑兵组成的生力军,要不然,就把这些人交代在蒲坂到玉璧之间的官道上了。齐军显然也不是要围点打援,至少不是专门为了这个而设伏。

    看样子,更像是将“野兽”慢慢困在笼子里,消耗它的气力,并震慑其他“野兽”。眼看寻觅不到战机,梁士彦感觉,果然此战的焦点还是在玉璧城这边。

    既然高伯逸千方百计想要分化韦孝宽和玉璧城将士的关系,那么,换个主将不就行了么?

    “不瞒梁将军,其实本王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韦都督在玉璧城肯定是待不下去。那时候我就有前往玉璧镇守的心思。

    可惜,这座城,不是谁想去守,就能守的。更别说守不守得住。”

    宇文宪皱着眉头,用食指对着天上指了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国家,毕竟还是宇文邕是皇帝。守玉璧,不是光能力达到就够了的,是否忠心,也是一个必要条件。

    宇文宪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替代韦孝宽,可是一想到蒲坂城事关重大,他就不能轻离,且不说宇文邕让不让他去。

    而梁士彦,说句难听的,宇文宪觉得宇文邕会很担心他这样的“外人”,把城池献给高伯逸!连韦孝宽这样的,都知道要“避嫌”,玉璧城待不下去,就更不要说梁士彦了。

    到时候高伯逸把用在韦孝宽身上的套路,往梁士彦身上套一下,结果是一样的,或许对周国更不利!

    “此事,本王已经写信给皇兄,由他来定夺。但是,梁将军去玉璧的希望并不大。”

    宇文宪看着梁士彦的眼睛,平静的说道。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积极要去玉璧,说白了,就是要一雪前耻呗。谁让在洛阳的时候,他几乎是被高伯逸逼到投河自尽的地步呢?如此奇耻大辱,哪个当将领的不想雪耻?

    宇文宪非常理解梁士彦的心情。当然,理解归理解,他是不会把梁士彦说话,建议宇文邕让对方当玉璧城主将的。

    如果他料定无错,玉璧城主将,只可能是窦毅,或者干脆就不要换韦孝宽!

    因为现在的宇文邕,真的是哪个外人都信不过了。窦毅再怎么说,也是妹夫,高伯逸那一套杀全家什么的,对窦毅是无效的。

    有能力,有关系的,恐怕也只有此人了。

    然而,不是宇文宪看不起窦毅,而是以如今周国的状况,只怕玉璧城这个点,很难挡住如狼似虎的齐军。

    古代打仗,兵力多少,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军队除了成分构成以外,在战场上的布局,也很重要。

    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宇文宪大致上摸清楚了高伯逸到底是在想什么,以及为什么齐国其他几路大军,似乎也像是死了一样,动都不动。

    正因为看透了齐军了意图,宇文宪才深感局势险恶,只有蒲坂一线,才能真正挡住齐军的北路!

    至于南线的汉中以及汉水走廊,两边都是菜鸡互啄,看起来凶险万分,实际上不影响大局。宇文宪暗自揣摩,如果他是高伯逸,要么不动,只要一动,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玉璧,并且齐国几路大军一齐猛攻!

    到时候,在对峙中已经麻痹的周军,只怕会很被动!

    “梁将军,蒲坂外围防线,一定不能跟城池失联。齐军攻来以后,你带着五千骑兵游走于后方,找机会袭击齐军运粮车队。

    其他各将,一人守一城,齐军不攻城,我们将伤员安置在蒲坂,齐军若是来攻,则互相支援。

    高伯逸若是想一个城一个城的拔钉子,也由得他去。等他拔累了,也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这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宇文宪大致上跟梁士彦说了自己的战略构想,简单的说,就是彻底当缩头乌龟,借助蒲坂的水路,维持这条防线的后勤。

    然后用周边驻兵的小城,来干扰齐军攻城,弥补蒲坂城在防御上的不足。

    不得不说,这个方略真是“苟”得不能再“苟”了。而梁士彦这支游离于蒲坂城防御体系的机动部队,就是齐军的心腹大患。

    那这支军队的补给怎么办呢?

    办法就是就近补给。

    宇文宪在蒲坂城周边建了很多小城,然后把物资都分别囤积在这些地方,并清空了周边村落的一切有用物资。

    齐军如果分兵,那么梁士彦麾下骑兵,外加某个小城的守军,就能很轻松打退齐军在那里的大营。

    如果齐军不分兵,定然会有没有被围的小城,梁士彦的人马要补给,自然不会有问题。

    而齐军主力去抓梁士彦的人马,后方又会露出很大破绽。

    蒲坂城这边才是周军的主场!而玉璧城外围,在上次大战的时候,就已经被齐军夺走,所以玉璧现在才会危如累卵!

    “末将明白了,唉!”

    梁士彦长叹一声,国势倾颓,好多东西都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冲到玉璧城去救援,爽是爽了,只是正中齐军下怀!说不定梁士彦前几次带着人从齐军伏击中全身而退,就是因为对手故意放水!

    “天色不早了,也……快了。”

    宇文宪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已经是深秋了,暂时还未下雪。等开始下雪,严寒难以自持的时候,恐怕,齐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了。

    ……

    破虏城的某个被严密守卫的小院子里,清一色穿着白色棉袄,行头迥异于普通神策军将士的神秘队伍,正在将装在棺材里的白色细小固体拿出来。

    然后放到锅里煮。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在干嘛,但是院子里的味道极大,很远就让人退避三舍,除非必要,无人愿意走近这里。

    这些穿白色棉袄的神秘人,也用布掩住口鼻,不然就要被锅里刺鼻的味道给熏晕了。

    “看来进行得很顺利啊。”

    院门口,高伯逸带着自制的“口罩”,皱着眉头说道。他身边的郑敏敏已经快要被熏晕了,任由高伯逸搀扶着,才勉强没有昏死过去。

    “唉,你自己要来看的,来了又受不了,真是的。”

    高伯逸抱怨了一句,背着郑敏敏回到地势最高的两层土楼二楼,背上的妹子才算回过神来。

    “我说高都督啊,你这弄的是些什么东西啊。该不会是打仗的时候,往城头一扔,然后守军就被你熏晕了吧?”

    郑敏敏忍不住抱怨道,对高伯逸的所谓“秘密武器”大失所望!

    “嗯,里面有粪便,味道肯定是很大的,习惯就好。”

    高伯逸像是没事一样,坐在案头整理收到的各种信件。他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要下雪了啊。”

    天冷下雪,对打仗的人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这件事要一分为二的看。

    下雪以后,细菌的活跃度,会大幅下降,也就是说,受了轻伤的人,会更有机会活下来,前提是不要失血过多。

    然而对于防守的一方来说,冬天来临,鹅毛飘雪,就是一种残忍的煎熬了。因为冬天为了喝水,为了取暖,为了吃饭,都必须要有东西能生火。

    防守的一方,通常都无法自由离开驻地,也就意味着,他们很难通过正常渠道,获得必要的取暖之物。

    境况会如何,已经可以想象了。

    “韦孝宽要走了,接替他的人,是窦国公窦毅。”

    高伯逸将手里一封今天刚刚收到的信,在郑敏敏面前扬了一下。

    “之前我说,韦孝宽定然会被宇文邕换走,如无意外,应该是窦毅接替,你还不信。对了,你当时怎么说来着?”

    高伯逸对郑敏敏使了个眼色。而后者低着头看鞋尖,只当是什么都没听到的。

    “唉,没有录音机就是麻烦。”

    他叹了口气,学着郑敏敏说话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要是阿郎赢了,我以后就倒着走路。”

    “不可能,你肯定是记错了!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对,我就是什么都没说过。”

    郑敏敏双眼看屋顶说道,连耳根都红透了。

    “行了,快来写稿子,我念你写,明日,我要召集三军将士,发表讨敌宣言!”

    终于要开始了么?

    郑敏敏心中一紧,一想到会经历决定两国生死的大决战,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第1313章 不见其增,日有所长

    破壁城的城头,高伯逸穿着普通的神策军纸甲,站在高处,手握腰间佩剑剑柄,凝神看着城下的神策军将校。

    凡是身上有官职的人,此刻都在这里了。如果对面玉璧城里有射程足够远的投石机,一颗石头头过来,这仗也不必打了,估计齐国内乱马上就要开始。

    可惜,这个时代并无此等“神物”。

    “诸位跟着我高某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都督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来人啊,把东西抬到各位将军那边看看!”

    几个亲兵,抬着一个大箱子,打开后,在城墙下的各将校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将箱子合上,站到一边。

    “这里面装着的是纸,没错,但却不是一般的纸。

    每一张,都能在大齐开发银行,兑换一百匹布!今日,按官职高低,依次分发下去,官职不同的,分到的也不同。

    这些赏赐,你们自己留着也行,赏给部下和亲兵也行,本都督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奖赏我分下去了,下一步,就看各位作战勇不勇敢了!

    遇敌退却的,不战而逃的,违反军法的,现在发出去的,我将来还会收回来,顺便砍下他们的人头!

    而作战勇猛,战功显赫的,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其他赏赐和高官厚禄等着你们!

    这次灭周之战,我不看资历,不看关系,不看你曾经在哪边做事!谁立功多,谁就拿得多,战后论功行赏,谁就会爬的高!

    我高某人,只看战功说话,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你们不要心存侥幸。现在,把棉布券都分了,怎么分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都去那边排队!”

    高伯逸指了指靠近墙角的一张桌子说道。

    城墙下面各级将校,互相张望,相熟的人,时不时的交头接耳,似乎有讲不完的话一般。

    上面把奖励分给你,你当然要拿着,但是,应该怎么分,这里头却是大有学问。

    喜欢钱的,会把钱都留着给自己,反正是多出来的钱嘛,下面的人拿不到也不会说什么。然而,有的将领,想着的却是能爬得更高。这样,他就需要把这些钱全部分下去,来收买人心。

    只有底层的士卒把你这个长官当“自己人”,他们打仗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的卖命。

    如果这笔钱按人头平均发到队伍里,虽然可以让底层的士卒效死,然而低级军官和中级军官却是无感,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损失最大的人。

    所以小小的一个战前赏赐,其中也是充满了套路。坐在桌子边上负责分发棉布券的郑敏敏,对高伯逸的“黑心肠”,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你这个军官给下头发少了,那么下面的人,没事肯定要打听其他队伍的人,拿了多少。这样一比较,差距就显现出来了。所以在攀比之下,这笔钱反而可以毫无阻碍的发到最基层。

    而在金钱上损失极大的各级军官,只能用战功去弥补损失,拼了老命的作战,要不,他们这次出征,能捞到的东西,就不多了。

    毕竟神策军内部,讲究战功分配战利品,而不是打仗的时候,抢到谁的就是谁的!私藏战利品的严重性,比在敌占区胡乱杀人要大多了!

    “任何一支军队,如果不扩张,那就只能拼命内卷。大的吃小的,强的压迫弱的。所以如果不灭周,神策军这种模式也是存在不下去的。我这个都督,当得也是压力山大啊。”

    昨晚的时候,高伯逸一边在烤兔子,一边跟郑敏敏说了这番话。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到今天就完全明白了。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将佐神色复杂的领完“赏赐”,郑敏敏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不知道此战之后,今日见到的这些人,有多少会永远的消失。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高伯逸高都督,一定会爬到一个令人仰望的位置。

    难怪做人要自强不息!

    郑敏敏发现她好像明白了一些显而易见,以前却从未细想的问题。

    ……

    玉璧城的都督府里,刚刚来此地的窦毅,拿着宇文邕给的虎符,准备跟韦孝宽办理“交接”。之前刚刚入城的时候,韦孝宽已经在玉璧城众将士面前,隆重介绍过窦毅,并且出示了皇帝的圣旨。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玉璧城的守将,不再是在这里坐镇了十多年的韦孝宽,而是换成了皇帝的妹夫窦毅窦天武。

    从好的方面说,窦毅不会受到高伯逸“杀全家”的威胁,起码不会故意让周军“送人头”,玉璧城守军上上下下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

    无论窦毅实力如何,起码,军心会稍稍稳定一些。

    但是不利的地方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窦毅不像是韦孝宽,当了几十年的大将,有一套自己的班底。窦毅完全听命于宇文邕,他没有自己的班底,好处的不必担心谋反,坏处则是无法对玉璧城守军如臂指使。

    其次,窦毅对河东的情况,还不是那么了解。真打起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窦毅孤身上任,连一个援兵都没有带来,这让盼着援兵来击退齐军的玉璧守军上上下下都十分失望。

    “天武老弟,玉璧城我就交到你手里了。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我没机会还,京兆韦氏也会找机会还。”

    韦孝宽握着窦毅的双手,意味深长的说道:“虽然我是个逃兵,但是对面那位高都督,应该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兵荒马乱,窦贤弟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齐王殿下,已经在蒲坂准备了酒席,等着高伯逸来。我退到蒲坂后,不会再退下去了,到时候不成功便成仁。”

    韦孝宽似乎话里有话,不等窦毅回话,他就松开对方的手,行了一个颇有江湖气息的抱拳礼道:“保重!”

    说完,他凑过来到窦毅耳边小声说道:“桌案上的镇纸下,有我的一封信,看完烧掉即可。”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璧城的都督府,似乎早就打点好了行李,连一张纸都没有带走。跟韦孝宽一起离开的,还有长史辛道宪。

    跟窦毅在一起的,乃是宇文邕的亲信王轨。他一直在北面镇守萧关,防备突厥。既然齐国大举入侵,周国又彻底的倒向突厥人,因此王轨在北面逗留已然毫无意义。

    所以这次宇文邕将其派往玉璧城,助窦毅一臂之力。此刻王轨去接手玉璧城防务去了,并未跟窦毅一同来玉璧城的都督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窦毅自嘲一笑,打开韦孝宽留在镇纸下面的那封信。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韦孝宽在信中说:周国灭亡已然是不可避免,玉璧城只是螳臂当车,根本挡不住齐军。如果高伯逸不出意外的话,蒲坂城也很难挡住他的脚步,现在两国之间的力量对比,跟当年完全没有可比性。

    周国会灭,但关中的豪杰和世家不会灭,与其跟着宇文邕一起死,还不如想想齐军来了以后,大家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这才是第一位的。

    至于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么多,那是因为你和高伯逸是儿女亲家,或许还能说上一些话。此事你知我知,信在你手里,何去何从,现在犯错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总而言之,这封信的信息量很大,分量也很重!

    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后果会极为严重!

    窦毅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韦孝宽走的时候,会令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了。人家哪里是在做多余的事情啊,叫一切尽在掌握还差不多!

    跟高伯逸联姻这件事,整个周国,都只有他和老婆襄阳公主知道。而襄阳公主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为了留后路,连皇帝宇文邕都没有透露过半点。

    结果韦孝宽居然知道这件事!

    窦毅有个可怕的猜测:宇文邕之所以不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韦孝宽把所有的消息渠道,都“屏蔽”掉了。

    甚至还帮窦毅处理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京兆韦氏不是韦孝宽一个人的家族啊!

    一个大家族,不算仆人都几百口人了,他敢跟着宇文邕一条路走到黑么?

    或许,高伯逸的那封信,要表达的意思,韦孝宽看懂了?

    窦毅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浆糊一样,为什么当初宇文泰在的时候,关中无论胡汉,都能团结一心,抵抗高欢。

    到了高伯逸这会,关中的人心就开始散乱了呢?

    窦毅一个人坐在都督府的书房里,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他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枯坐了一个下午。

    “这真是个好差事啊,唉。”

    ……

    天色渐晚,韦孝宽一行人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山丘,点起篝火,打算在此刻露宿一夜。山路望山跑死马,直线距离,玉璧城离蒲坂并不算很远,但是走路却不可能那么快到达。

    让亲兵守在周围,保持警戒以后,韦孝宽递给辛道宪一个酒壶说道:“喝一点,暖暖身子。”

    辛道宪接过酒壶,愣了半天,也没喝一口,似乎是在想什么难以追寻答案的问题。

    “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你憋着话已经很久了吧。”

    韦孝宽淡然说道。

    “是,都督。”

    辛道宪犹豫了半天,最后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都督,卑职觉得……您是不是本身就不想呆在玉璧,所以才离开的?”

    这话问得有些大逆不道,然而,韦孝宽这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确实如此。”

    韦孝宽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这个局面,是死局,唯有我离开,才能解开。所以我就只能离开,这个道理,非常浅显。”

    韦孝宽没有明说,却已经暗示了自己作出的选择。辛道宪不是蠢人,很多事情,哪怕韦孝宽做了,也不会亲口承认,话说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

    “都督,当年玉璧之战卑职虽然不在,可也知道关中各家都能上下一心。可如今,为何会陷入这般田地?”

    辛道宪有些疑惑的问道。

    “当年,我们跟高欢打仗,缴获的财货,不需要上缴,都是自己的。所以高欢如果入了关中,就是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和财路。大家不拼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战,而是为了自己而战啊!”

    韦孝宽感慨的说道。

    什么上下一心,什么众志成城,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

    为什么大家反对高欢?因为高欢来了以后,关中的那些大世家豪强,再也过不了从前的滋润日子!

    这不是明摆着么!

    而现在,宇文邕收回了各家豪强的兵权,军队成为了国家的,而不是像从前一样,被几大柱国跟大将军们掌控。

    所以,高伯逸来了以后,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现在有的,那时候多半也会有,因为看得出来,高伯逸玩政治的手腕很高,打了天下以后,那就是自己的地盘,他搜刮关中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而现在没有的,那时候也不过是没有而已,和现在根本一点区别也没有,当然也没有变得更坏!

    所以,出于“职业道德”,周国的那些将领们,当然会抵抗齐军入侵。可是你指望他们把全家性命都交托在此,也太高看这些人的觉悟了!

    辛道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其实从宇文护铲除八柱国开始,周国的根基就已经动摇了。大家以前都是股东,宇文家也是股东之一,是大家推举出来的“董事长”。

    以前你强势,董事长想搞“家天下”,剥夺其他股东的股份,你强,别人忍了。

    可是你现在已经弱下去了,外面又有强敌在侧。到现在你都还不想着分权给关中世家,那就别怪忠臣太少了!

    对于宇文邕,韦孝宽也是有些想法的,只是他心机深沉,从来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都督,按你的意思,这周国……已经没救了么?”

    “对,这次我们出来,除了必要干粮和衣物外,你注意到亲兵抬着的那个箱子没有。”

    “嗯,是有些好奇。”

    “那些都是这几年我命人从齐国收集的各种情报。各地的收成,户口的增长,城里商铺的增减。

    这国势,也如那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如今,大势已成,非人力可以抵抗了。”

    韦孝宽长叹一声,清醒的人,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才最是痛苦。

第1314章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1)

    “啊!!!!”

    高伯逸从噩梦中惊醒,看了看周围的陈设,土气的土屋,一个穿着土气的土妞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没错了,这里还是南北朝,我还是权倾齐国的京畿大都督。

    高伯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日的劳累,又是政务又是军务的,差点把他折腾病倒了。

    他看到郑敏敏桌案上的草稿,毫无疑问是人物传记。

    “太祖于玉璧隔河筑城,号为破壁。分棉布券激烈众将曰:战功为加官进爵之唯一,不问出身,只看才干,先入关中者封侯拜将,遂三军振奋……”

    “你入戏倒是挺深的,别人都说996,你成了007,还不喊累。千年后劳动局都要找我这个黑心老板了。”

    高伯逸将挂在墙上的大氅披到郑敏敏背上,裹了一件厚棉衣出了屋子。

    屋子外面可没炕,要说冷,那可是真的冷。

    刚才做梦,他梦见被一群长得不亲切,说话更不好听的无业游民追砍,最后被别人逼到墙角,按住脑袋,用手枪顶着下巴。

    什么京畿大都督,什么手握数万雄兵,都没影子。那个世界里,自己只是个落魄得要被追杀到死的弱鸡。

    “否极泰来,梦的预示都是反的。”

    高欢阴沟翻船的魔咒,一直压在高伯逸心头。别人可以风轻云淡的不去想,他却不能不想。屯兵到现在都没有动作,不是因为他想放过玉璧城的守军,而是他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要么就不动,要动,就要一举拿下玉璧!

    据探子回报,宇文宪等人,在蒲坂城周边大肆修建附属小城,坚壁清野,摆明了是想跟自己玩一招“以逸待劳”!

    所以攻打玉璧所花费的力气越小,后面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他让竹竿一个人远远跟在后面,自己则是慢悠悠的在城内晃悠,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某军驻地。

    为了养精蓄锐,各军在城中都是住的土屋,并不畏惧寒风。高伯逸来到一处亮着火把的土屋床边,静悄悄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此屋的格局比其他临近的大上许多,一看就是各军主将负责“开会”的“堂屋”。这种地方,没事是不会点火把的,那样也太浪费了。

    “今天发的棉布券,都集中起来,然后发放给队伍里每个弟兄,平分,你我都有一份。”

    屋子里传来了李达的声音。

    高伯逸面色古怪,平日里李达这厮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做事这么地道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大哥多拿一点,弟兄们都没意见的。”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高伯逸听出来了,这厮是李达身边的副将。

    “这像什么话。军中多少人都盯着我们呐,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就这么说定了,全部都分了,谁手里都不许私自截留。

    都跟那些狗崽子们说明白,这次大战,是高都督将来当皇帝的关键之战,谁要是出工不出力,别怪战后我李某人把他们的手脚都砍下来。

    高都督要是当皇帝了,肯定要照顾铁了心跟他混的亲信对不对?你们啊,眼光不要老是盯着那点钱,将来天下一统了,高都督乃是天下共主,指甲缝里随便漏一点东西出来,够你们祖孙三代吃了。

    明白不?不明白晚上回去想!明天早上,我……嗯,我们要写一封血书上去请战,知不知道?”

    李达越说越带劲,高伯逸只是要走一步,结果这厮往前跑了好多步。

    果然,人民群众的眼睛不仅雪亮,想象力也是无穷无尽的。

    高伯逸心中暗暗叹息,果然是人心可用!

    有种东西,叫做“势”,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你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

    自己小心翼翼的处理了六镇鲜卑的问题,没有大规模的杀人,并且给了所有人一条路走,势就慢慢起来了。

    无数“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都在用眼睛慢慢看,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关键时刻,就能知道人心是否可用。

    这几年,高伯逸在齐国慢慢的立下的“新的规矩”,让所有的事情,逐渐都有法可依。不像高洋那样,心血来潮,就突突突的做这做那。

    势就这样慢慢的起来了。

    如果自己完全站在世家那边,跟世家沆瀣一气,那么,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西晋的翻版而已。

    高伯逸悄悄的离开了这一片营房,跟巡哨的士卒打招呼不要声张,然后来到了另一片营房。这里的“堂屋”,同样也是亮着火把。

    果然,这些人跟李达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各部拿到棉布券以后,并不会私藏,而是会集中起来开会,然后商量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平日里的严苛军规,果然锻炼了这些人的团结意识!

    在严苛的考核下,有些科目依靠个人实力,是永远无法取得好成绩的,比如说刀盾兵的列阵,变阵,更换弩机等项目。只有依靠群体的力量,不断摸索配合,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所以这也让神策军各部内部都极为团结!当然,这是好现象,却也有隐患。

    高伯逸暂时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事,光是跟世家斗智斗勇,就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只要不涉及到“私斗”,对于军中的矛盾,他都是惩大褒小。

    什么叫惩大褒小呢?

    顾名思义,就是发生矛盾的时候,不对具体犯事的小兵做出惩罚,而是会狠狠教训他们的主官,比如说李达,周敷,斛律世达这种。

    而对于军中的那些好事,他都是忽略这些上层,将奖励直接发到当事人。也就是说,基层做了好事,马上就能得到褒奖,而做了错事,会有各军主将来处理他们的“自己人”。

    靠着这个原则,神策军内部的破烂事,远比齐国其他各军要少。

    “今日,高都督奖励了我们不少棉布券,这不是一笔小财。诸位觉得,要怎么分比较好?”

    里面传来的是周敷的声音。

    高伯逸竖起耳朵,周敷在众将中觉悟一直都比较高,能吃苦。这些人会怎么选呢?

    “周将军,要不就把这些钱集中起来。沙场刀剑无眼,谁都有可能出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这笔钱分一些出来当抚恤,再加上军中本来有的抚恤,大家都安心提着刀上战场。”

    将这些钱作为抚恤金么?

    高伯逸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相比李达军中光棍多,乃是邺城酒场的常客。周军军中大多都有家室。

    “不错,我正有此意。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高都督的奖赏咱们拿了,谁要是不出死力,休怪我翻脸无情。”

    周敷的声音有些森然。

    高伯逸悄悄的离开了周敷所部驻地,似乎也没什么好听的了。估计各军的处理办法都会有些不同,但很明显,自己之前,是小看了这些人。

    后世之人,如果没有从军的经历,很难体会到那种集体主义的情绪,也很难理解他们的做法。无论是李达建议平分,还是周敷要建立“抚恤基金”,其实都是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为将者,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这队伍可就真不好带了!

    绝非是玩笑话。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啊。”

    高伯逸略微有些惭愧,原本是想激励这些将领努力获取战功,没想到他们对“钱财乃身外之物”,看得更通透。

    一边思索,一边晃悠,不知不觉就到了破壁城的城头。对面的玉璧城,因为可燃物缺乏,点的火把,都是稀稀拉拉的几个,看起来宛如一座鬼城。

    风一吹,高伯逸耳边响起北风的呼号声。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

    虽然既看不到雪,又看不到银装素裹的妖娆江山,但高伯逸此刻却依然想起来太祖的那首雄霸天下,震铄古今的《沁园春.雪》。

    一时间有些心潮澎湃。

    快了,就快了,很快就要来了!

    一直按捺着攻城的冲动,高伯逸在等待今年的第一场雪。这就好比是等待黎明,等待破晓的旅客,在最黑暗最压抑的时刻,鼓励自己,鞭策自己。

    高伯逸伸出手,忍不住恶作剧一般,对着黑压压又没有一颗星辰的天空,十分中二的大声喊道:“神说,要下雪。”

    正在这时,一颗硬硬的雪籽,落在他那粗糙的手掌上,看得高伯逸一阵错愣,伸出来的手掌愣在原处不动。

    真他喵的下雪了?

    高伯逸正在自我怀疑的时候,一颗颗雪籽从天而降,打在棉袄上啪啪作响,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高伯逸长舒了一口气。

    “雪来了啊,冬天过去,马上就是春天了。”

    ……

    北齐与北周大军对峙的玉璧,突然气温大降,并下起鹅毛大雪。这场雪一下就是三天没停,破壁城还好,有着齐国国内源源不断的补给,取暖之物不缺,衣物给养不缺,众将士都是养精蓄锐,请战之风盛行!

    而玉璧城内,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玉璧城的都督府里,窦毅签发了一项军令,挖掘玉璧城内原先埋藏的“石炭”,用于大军取暖和烹饪熟食之用。

    并且不再接受齐军一日一送的那一小车木柴。

    窦毅到了玉璧城之后,才发觉局面的严峻,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由于可以用来烧火的东西奇缺,又被齐军严密封锁,因此,许多士卒,并不能保证每一顿都吃上热饭。

    不要小看这一点,在古代封建社会的穷人家里,冬天这么玩,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无法消化食物,而被活活折磨死。

    玉璧城守军因为这个,已经开始减员,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不要怀疑,吃饭和ooxx一样,都会让大脑分泌激素,令人感觉愉悦。吃饭吃不好的人,绝对快乐不起来,这个道理什么世道都通用。

    如果说吃饭的问题还能想办法解决的话,那么士卒开始逃离玉璧城,窦毅就感觉有些棘手,不好应对了!

    高伯逸是怎么派人来这里“宣讲政策”的,窦毅并非亲眼所见。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一次的行动,确实是产生了很强的效果。

    起码,玉璧城里出现了逃兵,就是因为高伯逸承诺,逃出玉璧的周军士卒,要走要留随意,只要不回玉璧,那都是齐军的“朋友”!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玉璧城内,有机会跑路的人,谁不想跑路啊?

    如果周国灭亡的够快,那么宇文氏一族,就没办法来清算这些逃兵的家属,看起来军法严苛,实际上……逃跑要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小的!

    面对这种情况,窦毅只好在军中传话,想走的,集中起来,要走一起走。但是一天之内还不走的,以后谁想逃亡,斩立决!

    然后,玉璧城内一口气走了数百人!

    差点把窦毅气吐血!

    韦孝宽走了,把军心也带走了。很多人,对于周国皇帝的无能,深感失望。一个皇帝连亲信大将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住为了作战的士卒呢?

    宇文邕当初可能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人心上。哪怕他可以信任韦孝宽,却不可能去信任京兆韦氏!

    韦孝宽或许不会为高伯逸提供便利,但京兆韦氏的人却不好说。

    所以,拿掉韦孝宽,实际上也是给双方下台阶。下次遇到这种情况,那就没什么话好讲了,对吧?

    这种事情,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不同的人,立场不同,想法不同,所做的选择亦是不同。不需要互相理解,也不必去指责对方。

    那数百人走了以后,窦毅肃正军纪,又砍了几十个不听话的脑袋,总算把玉璧城内动荡的军心稳定了下来。

    “下雪了呢。”

    站在玉璧城的城头,窦毅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那座比玉璧还高不少的“大城”。

    雪停下来的那天,就是齐军攻城的那天。这日子,只怕是近了。

    巡视了一圈,窦毅下令,接下来一段时间,取暖的东西,包括粮草等物,都敞开了用,不够用再说。

    再不用,只怕是永远都用不上了。

第1315章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2)

    前期,高伯逸带着神策军似乎是在划水,连一次攻城的动作也没有。神策军保护着辅兵,沿着干涸的汾河河道,用木板修了一座“浮桥”。

    而来玉璧城不久的窦毅,此刻终于知道了高伯逸到底想干嘛。

    原本汾河河床的淤泥,非常柔软,人踩到就会陷进去。神策军只能在狭窄的木板道上活动。而现在,那些淤泥在严寒之下,铺上冰雪,就成了冻土!

    西伯利亚很多地方,冬天的时候土地无比坚硬,拿锄头都锄不动。结果到了春夏,这些冻土融化以后变成了淤泥,人和动物走上去就会陷进去,永远都爬不出来。

    这种地方,也就成为了动物的禁区。

    跟这个原理一样,神策军用准备好的茅草,在冻土上铺开了几条很宽的道路,然后从容的在这里架设抛石机。

    气得窦毅干瞪眼。

    神策军专门组织了一批人,用大木桶接水,放一晚上,冻成冰。白天的时候,将木桶里的冰块整个的倒出来,放到投石机上了!

    这些冰块,当然没有石头打人打得疼。可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只要木桶一样大,那么几乎可以保证,每一个冰块都是一样大。一台投石机,每次投出去的臂力,都是一样大的。

    如果把同样大小,同样重量的东西放上去投,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它上次打在哪里,这次偏的位置,一定不会太远。

    窦毅可不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官,对神策军的这些活,他门清的很,虽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了。

    这天,神策军开始抛掷冰块了,他们似乎是在调整投石机的状态。或许也有勾引玉璧守军使用床弩的意思,不过窦毅没有上当。

    更主要的原因是,对手似乎对床弩的射程比较了解,神策军现在安置床弩的位置,处于玉璧城城头床弩射程以内,但威力大减的尴尬区域。

    与其说对方是在试探,倒不如说是在“钓鱼”,一旦玉璧城守军动用床弩,那么就会暴露所在位置。这几个点,就会被对方记下来,等下去抛掷冰块的时候,就会让城头上的守军难受了。

    所以窦毅就是看着神策军的那些人在城墙下面小丑一般的表演,并未做出任何指示。

    “窦将军,不如夜里末将带一只兵马出城,捣毁齐军的抛石机。这东西对我们很有威胁。”

    跟窦毅一同前来玉璧城的王轨,不动声色的说道。他有点看不起窦毅,因为这个老男人,是靠着襄阳公主的裙摆往上爬的。

    什么东西!

    哪像自己,有今日地位,都是靠着手里的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

    只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王轨的情商,还不至于说把不满都写在脸上。

    “王将军有所不知,这高伯逸平日里最是狡诈不过。明明知道会被我军用床弩抛射,他们却还在那里架设抛石机的阵地,可见所图绝不简单。

    敌不动,我不动乃是上策。”

    窦毅对王轨说了一番“套话”,却也是实话。

    “哼,窦将军不要让我们都成为阶下之囚就好了。这里有窦将军就行了,末将去别处巡视。”

    王轨冷哼一声,手扶着佩剑走了,冷硬的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格外的尖锐刺耳。

    他以为窦毅在第一层,而窦毅却是在第五层,窦毅的打算,却是第十层都不止。虽然表现出来的样子,跟第一层并无区别。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唉。”

    窦毅轻叹一声,如果王轨真的是一个很“灵醒”的人,恐怕宇文邕就不会派他跟自己一起来了。连韦孝宽都“跑路”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玉璧城会坚如磐石,和十多年前一样呢?

    ……

    “这几天啊,我每天都写信,回信,写军令,这胳膊叫一个酸啊,你给我揉揉?”

    书房里,郑敏敏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指挥高伯逸做这做那的,好不容易打赌赢了一次,她恨不得尾巴翘天上了。

    “我也是很好奇,玉璧城守将应该是换了,如果还是韦孝宽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打击我军的机会。

    韦孝宽这个人,虽然大略很强,但是微操特别渣。战场上的大战略,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套路,韦孝宽却未必知晓。

    本来想引一波嘲讽的,没想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高伯逸有些遗憾的说道。

    他前两日下令神策军开始加速土工作业,就是为了扩大攻城的通道,让玉璧城的护城河变成摆设!至于那些抛石机,只不过是用来勾引玉璧守军用床弩抛射的靶子而已。

    等探明了那些床弩的位置,高伯逸就会用“冰桶挑战”,把那些人玩得欲仙欲死!根据抛物线的原理,只要每次抛射的东西体积重量重心都一样,那么它们的落点,就会非常接近。

    炮弹校正好射击诸元后,就会打得特别准,这个道理在后世早已烂大街了。

    “你只是很偶然的猜对了一次,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行了,去歇着吧,我还有事情要忙。攻打玉璧城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你都能指挥打赢。”

    高伯逸大言不惭的说道。

    “我都能指挥打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高都督,您现在还不是皇帝呐。”

    郑敏敏毕竟不是个碧池绿茶,要不然,说不定真的发嗲一下,要来指挥一场战役。她只是暗暗吃惊高伯逸对此战居然如此有信心。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前面准备工作都做足了。这段时间你也累了,我给你放几天假,在城里休息吧,不过不许出破壁城。”

    高伯逸把郑敏敏打发走以后,让竹竿暗地里保护她,自己则是在两层土楼的书房里,摊开大纸,研磨好墨,提起笔,脸上写满了阴搓搓的坏笑。

    ……

    “公孙先生,高都督这么瞎折腾,真的不要紧么?”

    郑敏敏低着头问面色平淡的竹竿说道。

    “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现在高都督似乎有点飘啊。”

    “主公现在比以前稳多了,以前先帝还在的时候,高都督才是真的飘。”竹竿似乎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些事,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认识主公以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天命所归,现在懂了。所以,你觉得现在的我如何?”

    竹竿抬起拿着佩剑的手问道。

    “公孙先生是剑术很厉害的人。”

    “嗯,不过,能见证主公这样的人登顶,你不觉得我也很牛逼么?听说你在写主公的传记,能不能把我多写一点?

    我的英雄事迹不能流传到后世,稍微有点可惜呀。”

    竹竿带着些许遗憾说道,侧过头,殷切说道:“哪怕是野史,提一提我也好嘛。比如说身手不凡,慧眼识人,淡泊名利,刚正不阿什么的,都可以写嘛。”

    “哦哦,好的好的。”

    郑敏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心中暗暗叫苦。

    无聊的在城里逛了一大圈,每个看到郑敏敏的神策军士卒,都会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只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眼神,都带着无声的揶揄。

    让人浑身不自在。

    一闲下来,她竟然发现自己很不自在,很不舒服,想要赶紧去处理文案!

    “我竟如此犯贱。”

    郑敏敏偶然间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属性,无奈的回到二层土楼的书房。高伯逸不知道去哪里了,桌案上还摊开了大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跟自己写的《太祖野史》差不多。

    反正也是闲着没事,郑敏敏关上书房门,坐下来点燃油灯,仔细查看桌案上的神秘稿纸到底是什么。

    “黄金公主沉沦记?”

    看到这个奇怪的标题,郑敏敏心中就有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玩意似乎是什么非常不好又很了不得的东西。

    “从前有个国家叫土之国,被邻国木之国打压得喘不过气,所以它的皇帝,就想找黄金草原上的黄金部落借兵。联姻是个最好的办法,所以他派出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去黄金草原求亲……”

    郑敏敏越看越觉得奇怪,这怎么看怎么像周国跟突厥啊!

    周国尚土德,因为北魏尚水德,宇文氏认为土克水,故周国为土德。而北齐高氏则认为他们是继承了魏国正统,水生木,所以齐国为木德。

    而金克木,所以周国找突厥对付齐国……好像说得通。

    一看这字迹就是高伯逸的,郑敏敏压下心中的古怪,继续看。似乎还是在做背景介绍,土之国的王爷,被黄金草原的黄金公主看上,草原上的黄金大汗,将其许配给土之国的王爷,然后巴拉巴拉。

    “这不就是宇文邕、宇文宪兄弟跟阿史那玉兹的故事么?”

    郑敏敏满心古怪,再往下看,后面没有了!想想也是,才一下午,高伯逸又是出了名的懒鬼,他能写多少好不好?

    “这倒是有点意思呀。”

    郑敏敏将桌案整理好,她心细,桌上的每一处变化,都还原成没来时差不多的模样。她吹灭油灯,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嗯,希望明天还能有更新,要不然闲下来,可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那个《黄金公主沉沦记》的书名,是不是起得太奇怪了?

    ……

    由于窦毅的不作为,神策军在三天时间内,于玉璧城的四面,分别架设起了抛石机阵地,几乎是不计工本的部署。而窦毅也严令不得用床弩挑衅齐军,除非是敌军出现在弓弩手的射程以内,否则禁止射击。

    违令者斩!

    这下,哪怕玉璧城很多守军都摩拳擦掌了,也不得不偃旗息鼓。窦毅正愁没有人立威呢,你要是冒头,第一个就杀你!

    这年头不缺作战勇敢的人,可是那些做事不经过大脑的,在玉璧城早就死绝了。

    “明月,周军有什么动静么?”

    某个抛石机阵地上,穿着灰色棉袄,连盔甲都没挂的高伯逸,拢着双手到袖口里,悠然自得的问斛律光。

    虽然要开战了,但是每个神策军士卒看到主帅连盔甲都不穿,喜笑颜开的样子,对谁都是热情的招呼,也不由得放下心来。

    无论是谁,都没有高伯逸这一战性命攸关!连高都督都不担心,自己还担心个什么呢?

    “禀都督,周军已经完全撤出玉璧周边地区,斥候来报,他们似乎在蒲坂城坚壁清野,等着我们过去,这座城池……似乎要被放弃了。”

    斛律光谦恭的对着高伯逸拱手说道。对方打仗如何不知道,但是用计的水平,自己真是拍马也比不上。

    没看到韦孝宽都撤了么!

    “嗯,我并不担心玉璧,情况比我预先估计得还好。所以这次秘密武器,就留着在蒲坂用吧。周军似乎想要诱敌深入,那我们就遂他们的愿好了。”

    高伯逸呵呵冷笑说道。

    “都督,晋阳以北,不得不防。突厥人,万一从北面攻晋阳,对我们十分不利。”

    “放心,我已经安排了高长恭守晋阳,有他在,晋阳能守住。”

    高伯逸满不在意的说道。

    斛律光像是想起什么,低下头,拱手行礼道:“都督妙算,是明月想多了。”

    “去歇着吧,周军现在神经紧绷着,我们贸然攻城,会有不必要的伤亡。慢慢的,一点点的加固攻城装备,等再下一场雪的时候,再动手。

    吩咐下去,今日加餐。”

    越是大事,越不能急。上面的人越是轻松,快乐的情绪会传导到下面的人。

    ……

    两层土楼里,郑敏敏看完今日的“更新”,对阿史那玉兹的事情,也多了几分了解。这位突厥公主的命运也很坎坷啊。

    明显的是木杆可汗分化宇文邕和宇文宪的工具,她却不能不去当这个工具人。

    高伯逸的文笔浅白,只怕是市井粗通文字的人都能读懂。可行文中却看得出大国之间的博弈,一国之主的谋略,再伴随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别说,看着还挺过瘾的!

    只是那个什么“沉沦记”的标题,到底要玩个啥啊?郑敏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每天来偷看更新。

    “高都督还是挺厉害的嘛,不知道阿史那玉兹看到了这本书,会是怎样的表情。”

    郑敏敏觉得她那本人物传记,貌似也可以写得生动一点。至少不能比高伯逸写的这些不知道是啥的鬼东西差吧?

第1316章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完)

    玉璧城外,神策军及附属辅兵,已经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大工地”。无数人来来往往的,朝着玉璧城外不临河的一段垒土,似乎是想用“笨办法”攻城。

    “垒土法”和挖地道的“地穴法”一样,都是古代攻城时常用的办法。不过寒冬时节,用地穴法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地下的土壤一般都较为湿润,冬天会冻住。

    相反,垒土的办法,在冬天,干燥的土壤堆起来以后本来蓬松不能承力,用水泼夯实后,就变得坚固无比,宛如硬石。

    窦毅就是看出了高伯逸到底想玩什么招数,所以才命王轨不得轻举妄动。

    “嗖!”

    玉璧城头的某个床弩射击,粗大的弩箭,直接将正在搬运泥土的辅兵钉在地上!

    这是周军第一次射击,虽然在情理之中,却也略微有些出乎齐军所料。

    很快,还不等玉璧城头的周军搬运移动床弩的位置,城外三个方位的抛石机,就将几乎是同样大小的“冰桶”朝这里抛了过来。

    冰很脆,却很硬,在重力的加持下,威力比石块差不了多少。关键是,在严冬时节,这样的“弹药”,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周军如何能在这上面跟齐军拼消耗?

    王轨总以为窦毅是傻子,是靠着襄阳公主的裙带往上爬的无能之辈,面对齐军步步为营的紧逼,丝毫不反抗,心怀不轨!

    其实他哪里知道,当你的一切动向都在对手预料之中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可以保存实力!

    周军在猝不及防之下,那台床弩被毁,死伤数人,却不过击杀齐军一辅兵!辅兵说白了就是临时征召,受过点滴训练的民夫!

    这买卖亏大了!

    玉璧城城头,窦毅面色铁青的来到被齐军抛石机重点招呼的地方,到处都是血迹,那台木质的床弩已经散架,看来是无法继续使用了。

    “谁让你们向齐军挑衅的?”

    窦毅的手已经按在佩剑的剑柄上。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窦毅身后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只可能是王轨!

    “今日不过小挫而已,岂可因噎废食?”

    王轨满不在乎的说道,他也是没想到齐军反应这么迅速,而且打得很准!这也不能怪他对不对?

    “齐军是在用冰桶代替抛射的石弹,我军床弩的弩箭是有数的,城头的军士也是有数的,王将军是想跟齐军拼消耗么?高伯逸只怕晚上睡觉都要笑醒,要是他笑死了,王将军倒是大功一件!”

    窦毅忍不住出言讥讽揶揄道。

    他身边的亲兵顿时有人忍不住偷笑。

    王轨被窦毅怼得哑口无言,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却是没有还嘴。他还没脸把今日的试探说成是一场“胜利”。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输了就是输了,等下次赢了以后再把场子找回来就行了。

    “哼,以后窦将军担着就是,末将不会再下令了。”

    王轨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传我军令,齐军未进入弓箭射程,不得挑衅,违令者斩。”

    窦毅也是一肚子火。城里韦孝宽事先埋下的“石炭”,已经挖出来在用了,可是数量不太够,只怕挨不到明年春暖花开。

    也就是说,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大概就是两军决战的时刻。这个日子正在一点点的靠近,高伯逸心里有数,当然一点都不急。

    为主帅者,不知天文地理,那还混什么?

    齐军已经开始垒土了,下一步……也快了吧?

    窦毅心中暗自叹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

    “真是神作啊!”

    郑敏敏伸了个懒腰,将手里的稿子放在桌案上。最近高伯逸特别忙,每天都是上午写书,下午去城外观察情况,又是经常召集各大主将开会。

    她就利用高伯逸不在的闲暇时光,偷偷在书房里看对方留下的《黄金公主沉沦记》草稿。今天的情节,已经推进到土之国皇帝想杀土之国的王妃,也就是黄金公主,因为土之国的王爷展现出惊人的军事才华。

    皇帝已经快要镇不住了。

    不得已,王爷将王妃送给木之国的领兵大将。送人,可能会被戴绿帽。不送,自己的女人必死无疑。

    艰难抉择下,王爷选择了忍受屈辱。

    这妥妥的真爱了。就是不知道现实中宇文宪是不是也是这样。

    郑敏敏长叹一声道:“乱世女子如浮萍,哪怕是突厥公主,也不能随心所欲,还是高都督对我好啊。”

    她决定今晚就宽衣解带,用自己的身体来慰藉已经好久都没有碰过女人的高伯逸。

    这种男人,是老天送到自己身边的,要是错过了,不如去死好了。

    “好无聊啊。”

    闲下来之后,郑敏敏发现她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批阅公文。不做那些事情以后,她竟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活着。

    整个人都空虚得要发疯。

    “去大营里逛一下吧,就当是给高都督体察民情了。”

    郑敏敏套上宽大的灰色棉袍,叫上正在院子里练剑的竹竿,在城内四处闲逛。

    她最先来到李达所部的驻地,让卫兵不要出声后,前往该部议事厅。老远就听到李达和他麾下部将在大声讨论着什么。

    “大哥,玉璧城里有女人么?兄弟们都憋得慌啊。主公行事一向大方,不如到时候赏几个妇人给兄弟们爽爽。”

    大厅内传来一个略带猥琐的声音。

    “不妥不妥,主公最是讨厌事情不办好就只顾着玩乐的。此事谁再提,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李达断然否决了这条颇为诱人的建议。

    门外的郑敏敏暗暗点头,不愧是在高伯逸麾下吃得开的,对高伯逸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门清得很。

    “话说,大哥,你跟着主公许久了。主公的妻妾,那都是各个貌若天仙,究竟哪位娘子才是最美的?”

    另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郑敏敏竖起耳朵,静静聆听。

    “主公的妻妾虽然各个貌美,不过嘛……”李达说了一句就停了下来。

    “难道都比不过郑秘书?”

    听到有人提到了自己,郑敏敏的心吊了起来。

    “不不不,郑秘书是我们的袍泽,我从没把她当女子看待,你们怎么会提起她呢?”

    李达困惑的说道。

    “说得也是啊,郑秘书虽然长得不差,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是让人没有那种想把她办了的感觉。”

    “对对对,大哥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说为什么呢,我还以为我不喜欢娘们了,原来问题不出我身上啊。”

    “也是为难主公了,郑秘书性子好,这种女人吧,也是贤内助,可能主公的想法跟我们都不一样吧,毕竟主公不缺女色啊。”

    下属七嘴八舌的附和,站在门外偷听的郑敏敏,差点暴走了。她回头发现竹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主公的女人虽然多,但是在我看来,怎么说呢,就像是家常菜,好吃是好吃,却少了点滋味,你们懂吧?那个感觉要怎么说呢。”

    李达砸吧砸吧嘴,继续说道:“要说够味,只有那位突厥公主,最是勾人。啧啧,虽然我也就见过几次,但是吧,想象一下就觉得,这烈马,绝对够生猛,非一般人能降服。”

    他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看得麾下部将一个个都浮想联翩。

    “唉,可惜回周国了。要是这次灭周能虏获突厥娘们,就算吃不得,高都督要是能让我们在一旁观摩观摩,那也不枉此生了。”

    人家办事你还要观摩?

    李达手下几个兄弟一阵阵恶寒,感觉发现对方身上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在门外听得无语的郑敏敏,悄无声息的退走,懒得再去计较李达这种混球到底会说什么了。

    来到城内的主干道上,郑敏敏身后的竹竿突然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阿史那玉兹,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诶?

    郑敏敏诧异的看着竹竿问道:“公孙先生也这么认为?”

    你不是对女色不感兴趣么?

    “她让我想起来主公常说的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嘴上说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好吧,这确实像是高伯逸会说的“骚话”。

    “其实你不必在意那些话,高都督选你当秘书,只是看上了你的美色而已。不然邺城女子那么多,何必选你呢?”

    竹竿好心的安慰郑敏敏道,没想到听了这话,郑敏敏感觉更不好了。

    到底是当一个才华横溢的奇女子,还是当一个花瓶,郑敏敏陷入了思维的混乱之中。似乎无论别人怎么说自己,怎么夸奖自己,她都不会感觉很好。

    “我也很想知道,阿史那玉兹再次见到高都督,会有什么表情。”

    郑敏敏想起了高伯逸写的那本书,若有所思的说道。

    “诶,草原女子,见了大英雄,还能有什么表情,脱衣服侍寝呗。不要把你的思维套在别的女人身上啊。高都督对她,可不会像是对你这么有耐心的。主公对那位突厥公主,要的就是身份上的凌驾,不然你以为他想要什么?”

    竹竿满不在乎的说道。

    郑敏敏有些意外的看着竹竿,没想到高伯逸身边的贴身侍卫,“觉悟”比李达那样的大将都要高得多,把好多别人看不透说不破的东西一语道破了。

    阿史那玉兹再美,再野,再“够味”,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高伯逸还会缺女人么?

    现在高伯逸不能把突厥怎么样,所以他就只能在突厥公主身上出气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之前自己都没看透呢?

    郑敏敏发现自己的“政治段位”似乎在提高,看透了从前没看透的一些事情。

    “对了,你最近写主公的传记,开始写到我了么?要不要我给你提供一些素材?”

    竹竿冷不丁问道。

    “没,最近我在整理思路。”郑敏敏不好意思说最近自己都在咸鱼。

    ……

    本来打算今晚“献身”的郑敏敏,突然听闻高伯逸和斛律光二人带着一支兵马不知所踪,近期都不会回来,一切由张彪主持大局后,才感慨世事无常。

    时机未到,哪怕你费尽心思,也很难如愿以偿。只是,在攻打玉璧的节骨眼,高伯逸兵离开玉璧,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郑敏敏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或许是一件极为危险而且机密的事情,所以他都没有把自己带上。

    两层土楼的书房里,郑敏敏坐在午休的床板上,无聊的伸了个懒腰,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柜子的一角。

    “咔”的一声,平日里经常用的书柜,居然伸出来一个“暗格”。

    “有古怪,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装东西的啊。”

    郑敏敏拿着油灯,此刻天将黑未黑,光线已然不是太好。

    她将暗格打开,里面放着的,是厚厚一叠纸。

    “哼,亏我还是机要秘书,高都督,你太不仗义了,亏我还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你居然还隐瞒我!”

    郑敏敏的心都要裂开了,她一直以为高伯逸对自己是无保留的信任,他们虽然不是那种关系,但已经那普通的夫妻还要信任。

    高伯逸哪天死了,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起去。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机密隐瞒。

    “哼,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个机要秘书!”

    那叠纸的最上面一行字,写着《黄金公主沉沦记》

    “诶?还有一个版本?”

    郑敏敏一行一行的读了起来,不过似乎变成了第一人称,口气都是“我”。

    “今日都督问我想不想回黄金草原,我很想,但是我跟他说,我不想回。他告诉我,不想回的话,那就当一辈子的土国王妃,作为囚犯。”

    “今日都督又问我想不想回草原,如果真不想,那就写一封自白书,对外公布,说想当一辈子土国王妃,我拒绝了,因为我真不想在这里当囚犯。我想回草原,但应该怎么说呢?”

    “今日都督又来问我想不想回草原,我没有回答,他霸道的吻了我。其实我是想反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使不出力气来。当我情不自禁回吻他的时候,他推开了我,笑眯眯看着我。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今日我很害怕都督会来,但是他还是来了。一见面他就像昨天那样,还说如果如果不想回草原,那他就不会再碰我。可是我说不出那句话,最后他褪去了我的衣服,我没有反抗……他最后还是停下来了。”

    “今日,他终于得到我了,很羞愧想自尽。但是……意外的很舒服,我是个贱女人。”

    一段一段的自白,看得郑敏敏面红耳赤,这他喵的不就是高伯逸强迫阿史那玉兹的事情嘛!作为当初偷看的见证者,郑敏敏保证,里面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高伯逸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第1317章 B计划

    “呼,终于看完了。”

    郑敏敏整个人脑袋都是晕晕的,发现桌案上的油灯已经变得非常昏暗,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连忙往灯里加了不少灯油,书房里稍稍亮了一点点。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本神书了。”

    郑敏敏长舒一口气,无力的靠在墙上,脑子里全是书中的情节。

    起初看尺度极大!其中以女人的视角描述男欢女爱,大胆又露骨。看得郑敏敏一阵阵的眩晕。然而当她“适应”这种内容,关注更深层次的东西时,才从内心深处感到一股浓郁的悲哀。

    为阿史那玉兹感觉悲哀。

    宇文宪给了阿史那玉兹一个脱离原本悲剧人生的机会,只可惜她没有珍惜。当然,身在局中,层层迷雾之下,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一个异族的女人,远嫁过来,跟这里的人毫无共同语言。表面上看身份尊贵无比,实际上内心异常空虚。

    这样的女人,很容易就被高伯逸这个工于心计的男人“降伏”了。

    郑敏敏扪心自问,她有什么事都能跟高伯逸说,偶尔也会觉得想当个妾室,不想工作了。可阿史那玉兹的王妃身份和公主身份,都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这个沉沦二字,还真是用得好啊。”

    郑敏敏感慨道。

    阿史那玉兹的感受,或许不像是这本第一人称的书里面那样,不过“剧情”,倒是跟自己所知的别无二至。所以,这应该是“高伯逸觉得对方会怎么想”,而写下来的一本纪实!

    “今日都督没有来,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难受,担心他以后再也不来。这一天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他只是想占我便宜,不打算送我回草原么……”

    “今日都督终于来了,一连两天他都没来,我简直快要疯掉了。我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索吻,什么公主,什么王妃,我都顾不上了……

    好久都没有这么放纵了,今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土国被灭,我会沦为阶下囚,到时候,或许都督会把我送给他的手下。

    或者在草原,被大汗赐给浑身臭味的莽汉。我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不行,我要让都督搞大我的肚子,这样将来若是有一天土国沦陷,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成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都督真是聪明,哪怕我不说,他也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我们在床上的时间更多了,马上春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毫无征兆的吐了一次,都督请太医了看过,怀上了。心愿达成,我却感觉有些空虚。都督说要送我回黄金草原,还要我做好当土国皇后的准备。

    我有点不想走了……”

    郑敏敏又把这一段翻出来看了一下,越是看越是皱眉头。

    高伯逸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写这些。以郑敏敏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也没有把房事记录下来给人“瞻仰”的习惯。

    “难道他是要把这些给宇文宪看?”

    郑敏敏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不知不觉的,她的思路,慢慢也得到了升华,不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高伯逸不缺女人,他却的是时间和机会!

    高伯逸得有多无聊,才会拿阿史那玉兹的风流韵事写书啊。不过,假如这件事,可以让他在战场上更加无往不利,让自己的手下,牺牲更少。

    那么,恐怕再卑鄙的事情,这位高都督也是做得出来的。这厮不是一直把话挂在嘴边,说什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么。

    “唉,其实混到这个地步,也真是挺可悲的。”

    郑敏敏叹了口气,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高伯逸把阿史那玉兹都当成了“武器”,比起头上满是青草的宇文宪跟宇文邕兄弟。

    高伯逸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郑敏敏是这么觉得的。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到现在高伯逸都不睡自己了。

    高都督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性,在他看来,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去招惹麻烦。毕竟,这位都是“一分钟几十万上下”的人呢。

    “不能这么算了,我也要搞破坏。”

    想了想,郑敏敏磨好墨水,摊开大纸,在上面写了个题目:

    风流都督俏秘书。

    这难道不是在写我自己?

    感觉方向不对,郑敏敏用笔将其划去,又继续写了个题目:

    都督身后一百个女人。

    好像高伯逸也没那么好色就是了。

    郑敏敏认为这个题目有夸大的嫌疑,她想学高伯逸一样,写一本“既写实,又高于生活”的“**”,于是又将这个题目划去,最后写了几个字:

    邺都十二钗。

    她斟酌了片刻,将邺都二字划掉,换上成“北朝”二字。

    北朝十二钗,郑敏敏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写开头。

    “木之国的大世家李氏,有一位出类拔萃又样貌不凡的李家小娘,芳龄二八,其父在朝中为官……”

    郑敏敏每次去高伯逸家里,李沐檀都对她动手动脚的,动作十分下流。她觉得高伯逸的这位夫人,应该比较能接受她这个尺度的“传记”。

    ……

    玉璧城西北二十里的华谷,乃是从周国支援玉璧城所要走的必经之路。这里地势险要,在汾河改道后,华谷村的村民已经全部撤离到蒲坂,使得附近变成了一片荒野。

    华谷的山谷上,一支青色军服的齐军,没有打出旗帜,所有人都蹲在树丛中,眼睛紧紧的盯着山谷下方。

    一连三天,他们在这里吹了三天的风,结果连周军的毛都没有抓到。

    “高都督,周军……似乎并未走华谷。玉璧外围的大营,也没有人来送信,末将推断,大概是周军没有出击,一直龟缩在蒲坂。”

    斛律光拍了拍纸甲上的雪,面色尴尬的对高伯逸说道。

    新式纸甲里含有大量棉花和细密的纸张纤维,具有保暖的作用。如果是以前穿的铁甲,他们在这里蹲三天,已经被冻死了!

    此刻高伯逸也是面色难看,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竹筒,打开后将里面的信纸递给斛律光说道:“韩擒虎老爹韩雄的亲笔信,按道理,不应该出问题。”

    周军到现在这个节骨眼,要是还有心思玩“无间道”,那就是真是别怪以后死太惨了!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如果让韩雄假意投靠,那么极有可能对方“假戏真做”。

    无论是韦孝宽也好,还是宇文宪也罢,他们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原计划周军是打算突袭齐军的,最后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放弃了计划!而韩雄虽然事前知道计划,却因为临时变卦根本来不及通知高伯逸,所以最后让齐军精锐在华谷埋伏了三天!

    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方圆十里,都没有出现任何周军的痕迹。

    “高都督,如果此战周军上当,那么我们全歼他们之后,可以换上周军的军服,到时候见机行事,把蒲坂跟玉璧一起对付。

    只是,看来周军并不上当,不如我们现在直接撤回营地修整,在这里留一百人监视即可。”

    斛律光拱手说道。

    这次他也觉得有点可惜,但是打仗这种事情,有时候不是看自己发挥如何,也要看敌人发挥如何。周军完全不配合,你能怎么办?

    “明月言之有理。”高伯逸难掩失望的微微点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迪厅里面撩一个妹子,明明都已经上手了,对方却突然笑着来了一句“姨妈来了”。高都督现在就是有这样的憋屈感。

    “明月,此战,你怎么看?”

    高伯逸看着远处银装素裹的山峦,轻声问道。

    “回都督,玉璧不过是都督的囊中之物而已,蒲坂才是我们跟周军决战的地方。斥候回报,宇文宪等人在那里好生布置了一番,比起蒲坂,玉璧已经成为了孤城,现在连他们自己人,都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

    恐怕,只是希望这地方能拖我们一天就算一天吧。”

    斛律光有些感慨的说道。

    “走吧,回去吧,我还有一计。”

    高伯逸神秘一笑,并没有说这个计谋到底是什么。斛律光为人谨慎,听了这话只是心中稍安,并未多想高伯逸口中的计谋到底是什么。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下攻城。现在谋略用不上,野战也打不了,只能一刀一枪的把玉璧城攻下来了。

    “留十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他的都撤吧。”

    高伯逸一声令下,让在这里蹲了三天的五千神策军如蒙大赦!虽然他们个个都是经过严苛训练,并且全都是打过仗流过血的人。

    然而像现在这样,只靠干粮和雪,就在雪地里蹲三天,不许生火。饶是他们身强体壮,也有点吃不消。

    “都督,多留一些人不好么?”

    “不用,报信的话几个人就够了。人多了反而有暴露的风险。没机会,我们就不逞强了,回去准备攻玉璧吧,是时候了。”

    ……

    打断周军出击计划的人,正是从玉璧退到蒲坂的韦孝宽,为了这件事,他还跟宇文宪和梁士彦等人吵了一架。

    宇文宪认为,虽然兵力不占优,但是冒险来一下,试试齐军的虚实也好。得知援军在路上,城里的守军也会大受鼓舞,不能小看出兵支援的政治意义。

    韦孝宽的观点就是:不要瞎**折腾,死的都是人命!用人命却判断你的预判,是一件很蠢的事情,而且非常不负责任!

    本来韦孝宽放弃玉璧城,就已经让很多周军将领不满了。明面上是宇文邕的圣旨,这能够堵住普通人的嘴,然而却无法让很多“明眼人”不去指责埋怨韦孝宽。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你一个在外面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会不知道?

    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是那句,担心高伯逸攻破关中后,秋后算账呗!要不然你怕什么?

    “报!韦都督,我军斥候在玉璧周边,发现一股齐军返回驻地,从西北而来。具体位置不明,斥候不敢去查探,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十个几乎只有一两个回来。”

    这个斥候是跟着韦孝宽一起出玉璧城的亲兵,他们来到蒲坂以后,就接替外派斥候的工作,并且完成的状况,远比他们的前任要好。

    听到这话,签押房里的宇文宪一脸错愣看着韦孝宽,随即恍然大悟。

    “这支齐军,莫不是埋伏在前往玉璧的必经之路上?”

    宇文宪好像明白了什么,虽然没有直接证实,但是也相差不远了。

    多亏是没出击,要是按计划出击试探齐军大营,只怕几千骑兵都要交代在某个埋伏的地点。

    “城里有奸细。”

    韦孝宽缓缓说道,在场的梁士彦、贺若弼、韩雄等人,全都是面色微变。

    “韦将军何出此言?”

    宇文宪皱着眉头问道。现在这个节骨眼,实在不是什么查奸细的好时间。签押房里的气氛变得凝重,空气像是有什么东西阻塞一般,令人呼吸都不畅快。

    “末将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埋伏需要时间准备,齐军若是不能提前知道我军动向。就凭斥候前出侦查争取那一个半个时辰,想伏击那是痴人说梦。

    当然,一切都要看齐王殿下决断,到了蒲坂,末将一切听齐王号令。”

    韦孝宽拱手说道,在场众将都在心中大骂他老狐狸!

    “我相信在场诸位都不会出卖周国。不过,你们没那个心思,不代表你们身边的人没那个心思,更不代表蒲坂城里没有齐军眼线。

    我建议各位近期,都注意保密,有事单独和我说,不要拿到众人面前说,以免出了事情,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都散了吧。”

    宇文宪下令解散,众将都是心事重重的出了签押房,最后韦孝宽却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韦将军以为,谁是奸细的可能最大?”

    宇文宪压低声音问道。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不适合继续折腾了。末将刚才说起这件事,无论谁是奸细,都会收敛很多。至于以后如何,那是王爷需要好好斟酌的事情,毕竟,末将也不能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没有被高伯逸收买,对吧?”

    韦孝宽意味深长的说道。

    宇文宪点点头,他很容易就理解了韦孝宽没有说太明白的话。

    不要因为抓一只老鼠,把本来就漏风的房子折腾垮了!

昨日偶得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内心一直有一个疑问。

    高玮得是有多蠢,才会自毁长城,杀斛律光跟高长恭,让宇文家捡便宜。

    昨日研究宜阳之战,其中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北齐后期,居然有北周太守投降北齐这样的事情!

    看起来跟1910年入宫,1945年当汉奸,1949年入果军差不多。

    于是我看了下北齐后期斛律光的战绩,以及被他攻下的城池在哪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斛律老哥已经把塔推到宇文邕鼻子底下,他没有走玉壁一线,而是绕过玉壁,蚕食北周的战略纵深,已经要推到蒲坂,龙门一线了!

    也就是说,如果高玮放任不管,继续让晋阳那边自行运作,搞不好蒲坂都会被攻下。那时候,北周出兵反击的路线,一直是潼关,洛阳一线,在北面的河东,其实一直在挨打,甚至是被毒打(韦孝宽有次全军覆没)。

    这么看,高玮后来胡作非为,也就能够理解了。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亡国,相反,高玮极有可能认为那时候的局面,都是他“治国有方”!

    高玮感觉齐国不仅不会亡,反而搞不好会把周国灭了,因为那时候两国战线,在斛律光死前,其实已经比高欢在的时候推进了很多。北周除了玉壁这个支撑点外,北面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略纵深。

    于是迷之自信的高玮,感觉可以动手解决一直对自己有威胁的斛律家了。

    从这点上说,整个逻辑就通达了。

    封建时代,军事实力和社会政治制度,有时候不一定是正相关的。比如蒙古,制度建设一塌糊涂,却可以横扫亚欧。

    北齐后期,高玮若是能稳一波,当一头猪什么都不做,宇文邕也不是长寿之人,最后结局如何,还真不太好说。

    当然,那时候北方汉人世家已经掀桌子不玩了。等六镇鲜卑这一只精兵全部折损后,韩信再世也于事无补。

    只能说时也命也运也,历史的惯性太强大了。

第1318章 拔牙(1)

    灰头土脸的回到破壁城,高伯逸就发现张彪这几天完全没闲着,不仅已经将阻碍两军之间的干涸河道“铺开”了一条可以供攻城车行进的宽大的“道路”。

    而且还在玉璧城两个副城周边,布置了一百多座“橹车”,俗称“高巢车”,用来监视周军动向。高巢车用相同的木料,做成同样的款式,可以随时拼装,并用木桩固定在泥土里。

    每座车高达四五丈,用简易木梯上下,顶部为“巢房”,可进驻弓手两名,并有设置可翻转的裹布木板,用于抵挡敌方弓箭。

    乃是一种可以用于侦查,亦可防备零星出城敌人的猥琐装备。

    张彪按照高伯逸交代的策略,只要玉璧城内的周军不动用床弩,那么他们的弓箭就够不到高巢车。如果动用床弩,那么架设在玉璧城四周的抛石机,则对发射位置,进行重点关照。

    以破坏对方器械为主,杀伤对手为辅。

    看着玉璧城四周到处都是齐军的“工事”,高伯逸憋闷的心情,才稍稍缓解。

    在华谷做了些无用功,没有钓到大鱼。虽然可惜,却不影响既定计划!

    玉璧城所在的临汾地区,此刻已经要到最冷的时刻,玉璧城内的木料和石炭,也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很多韦孝宽多年积累的滚木,在城头已经消失不见!

    这也是玉璧城还能支撑到现在的关键因素之一。

    不过高伯逸计算过大军每天需要消耗的木料数量,再加上冬天严寒,取暖属于必须品,木料消耗的速度会更快。

    所以,差不多要收网了!

    ……

    破壁城两层土楼的书房里,高伯逸桌案上摆着一张极为详尽的玉璧城布局图,上面每一处要害地段,都用红色朱笔圈了出来。

    这张图高伯逸现在几乎都能闭着眼睛画出来,然而,不能解决的问题,依旧是不能解决,需要靠人命去平掉城池的优势。

    如果城内没有叛军的话,那么,攻破玉璧城,还是要从城门这里开始,因为,玉璧城是两个凸台山丘外加一个山谷豁口的地形。

    城门的位置,正好就是山丘之间的豁口!

    能想的土办法,他已经想了,除了某个不打算在这里使用的“秘密武器”外,其他的手段,他能用上的都用上了。

    连韦孝宽都被自己弄走了。

    作为一个主帅,他几乎是把可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剩下的,需要手下的将士来落实,这一点,是神策军所有成员的责任!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高伯逸感慨了一句,这话说得有点假惺惺的,毕竟,下面的人拼命,最得利的,反而是他这个根本不会提着刀冲在前面的“闲人”。

    高伯逸有些心虚的四顾了一番,然后关好书房的门,走到书柜跟前,自言自语说道:“郑家小娘子绝对想不到,黄金公主沉沦记,还有个暗黑版本呢。”

    他嘿嘿一笑,按下书柜暗格的机关,把大手伸到厚度仅仅只有一人拳头那么高的暗格内,摸出一叠纸来。

    “这玩意,可是恶心宇文兄弟的利器,要是这口气都忍得下,不如改名叫宇龟宪和宇龟邕好了。”

    高伯逸决定将自己写的那份“草稿”拿出来稍微润色一下。

    写得不够露骨的地方,要加点火!

    描写得不够细的地方,更要加点火!

    要让他们看着怒火中烧,又欲罢不能!

    只要宇文氏兄弟怒了,心态崩了,他就达到目的了。

    “黄金公主沉沦记还是太普通了,不如,改名叫黄金公主耻虐地狱好了,看着更刺激!”

    高伯逸将稿子放到桌上,忽然感觉分量似乎有些不对劲。

    应该很厚才对啊,怎么变得这么薄?

    他这才仔细看第一页上面的书名。

    “北朝十二钗?这是什么鬼啊!”

    看到这熟悉的娟秀字迹,高伯逸整个人都不好了!

    高伯逸连忙在废纸篓里翻找,被他找到了几张不要的草稿纸,虽然已经被揉成团,不过摊开后,还是能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风流都督俏秘书?”

    高伯逸看到被划掉的一行字,面色古怪。

    这特么不是总裁文的常见标题么,莫非这妹子被自己开发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

    “都督身后的一百个女人?一看就是皇叔的套路啊,再说我哪里有一百个女人,这完全是污蔑!”

    高伯逸想了想,摊开大纸,在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一个标题。

    “我除了美丽一无是处”。

    嗯,有点内味了。

    “人人皆爱我的脸。”

    “一爱封喉。”

    “撩完就跑,腹黑都督惹不起。”

    高伯逸又写了几个标题,总感觉差点意思。

    “倾城如我却整日打杂。”

    “窝边草香如蜜。”

    “逆天狂妾。”

    “冷酷都督坏坏爱。”

    “霸道都督爱上我。”

    一连写下十多个“毁三观”的书名,高伯逸满意的点点头,似乎此番出征无功而返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郑敏敏这厮跑哪里去了?

    “主公,郑秘书躲在房间里写您的传记呢。”

    门外传来竹竿的声音。

    他似乎猜到了高伯逸到底在干嘛。

    “行了,带我去吧。”

    高伯逸轻叹一声,小孩不听话要打屁股的。郑敏敏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那些“少儿不宜”的草稿的。

    明明都已经给他看了“公开版本”了,结果这家伙居然要去看“少儿不宜”的。你说你一处子,看那些玩意干嘛,想知道什么,以后我难道不会在床上“教学”嘛。

    高伯逸背竹竿带着,来到城内一座独立的院子,里面只有一间屋子,郑敏敏最近吃住都在这里。估计是做贼心虚,害怕被高伯逸逮住。

    “你不是在写传记的么,为什么在看闲书?”

    高伯逸一推门,就看到郑敏敏斜靠在简陋的床头,津津有味的翻着一本书,看厚度,只可能是那本“禁忌之书”。

    “别藏了,这里如此的小,你还能把书藏到哪里去?”

    高伯逸叹了口气,走到郑敏敏身边,一把将书抢过来。

    嘿嘿,本来是稿子,居然还被她装订起来了。郑家小娘子确实是跟其他女人不太一样。

    “那个,我不小心碰到,然后就找到了,然后……就看了,哈哈哈哈。”

    郑敏敏尴尬一笑,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早晚都会像阿史那玉兹一样,跟高伯逸巫山**,享受男女之乐,她又不觉得尴尬了。

    看到郑敏敏如此坦荡,高伯逸反而有点局促起来。正如某些人常说的:只要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番出征不顺,宇文宪没有上当。你之前看的这本,就是对付他的最好武器。

    我也是男人,如果自己的妻子,哪怕是前妻,被别的男人这么玩弄,我也会发狂的。所以,我会找个机会把这东西交给宇文宪。

    如果他还能保持理智,不想着报复,那么,我也就真的服气了。”

    “如果他或者宇文邕真的不在乎,你会怎么做?”

    郑敏敏好奇问道。

    其实从这本“**”里,她也看出了很多事情,比如说,高伯逸想“搞臭”宇文氏一族。

    老婆被人戴绿帽,就是个大丑闻,将会疯狂打击宇文氏的威信。这一招,似乎是高伯逸跟着高洋学的。

    “嗯,那就找一些文抄公来,将这本书抄写,然后四处散播,就像高洋当年这么对付我一样。”

    诶?这样也可以么?

    郑敏敏对于“战争”的形势,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历史上韦孝宽虽然没有散播斛律光的“桃色新闻”,却也在大范围使用谣言造势,污蔑对方会谋反。

    所以为什么说“莫须有”这种东西很厉害呢!我不管你有没有,反正你只要可能有,那就是肯定有了。

    帝王心术,最是忌讳这点。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高伯逸哪里有机会染指阿史那玉兹啊,你以为宇文宪是傻子么!

    “你真的不怪我了?”

    郑敏敏观察高伯逸的面色,发现对方似乎一点都没生气,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发现军机泄露要杀知情人什么的。

    “本来应该是打你屁股的,暂且记下,以后有机会再打。”

    高伯逸摸了摸郑敏敏的头,不等对方说话,就将她从床板上拉起来,两人来到桌案边。

    “你啊,那些主意完全不行,写了会扑街的。你看我给你想了一些好名字。”

    高伯逸将刚才在书房里写的那些书名,展示给郑敏敏看。

    这都是些什么啊!

    郑敏敏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如果说写阿史那玉兹的“艳史”,只能算是常规操作的话,那么高伯逸写的这些标题,简直让人掉鸡皮疙瘩!

    还什么逆天狂妾,你最狂了知道么,高都督!谁都没你狂!

    “你不会是让我选一个当新书的名字吧,我除了美丽一无是处,这种也能算书名么?”

    郑敏敏感觉,无论你把高伯逸想得多么特立独行了,最后他总会刷新你的认知,将你带到不知名的阴沟里面去!

    “当然,对你来说是有点夸张了,这个撩完就跑,腹黑都督惹不起,也很不错嘛。你写的那个什么北朝十二钗,太老套了,铁定扑街,肯定没什么人看的。”

    高伯逸言之凿凿的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郑敏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说他起于微末,不背弃当初对李沐檀的誓言,算是个言而有信的好男人,这没错。

    你说他残酷对待突厥公主,为了实现篡位的目的不择手段,乃是睿智狡诈的权臣,这也没错。

    你说他现在也没抛弃高家的长姐,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毁灭高氏一族,这可以算是念旧情,未泯灭人性。

    这还是没错。

    如果从这些看,高伯逸可以算是这个世道最优秀的男人!值得任何女人为之疯狂!

    然而,眼前这张纸上写的都是些啥啊!

    “有个女人,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梦想,或者幻想,她突然想去做了。最后不管结果是失败了成为一个笑话,还是成功了走出另外一条路,都值得去试一试。”

    高伯逸轻轻握住郑敏敏的手说道:“既然想写些奇怪的东西,那就去写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虽然想篡位,虽然想从别人手里抢东西,但心中也有梦想,希望更多的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就先从你开始,也是无妨。”

    “都督……阿郎。”

    郑敏敏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酸的。

    一个男人,怎样才叫对一个女人好,她忽然间有了更多的领悟。按说,她进了高睿府当王妃,高睿和她相处不多,更是连房事都没强迫她,按道理说,高睿对她是不错的。

    然而,很多事情,你觉得还不错,那是因为没有对比。

    如果把高伯逸对自己的态度跟高睿比一下,那么高睿就什么都不是了,甚至可以说他什么都没做!

    “怎么了?握个手把你紧张成这样?”

    高伯逸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有,就是感觉你对我有一点点好。”

    郑敏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确实,我真的是对你有那么亿点点的好呢。走了,去吃点东西,这次回来你还没给我接风洗尘呢。明日开始攻打玉璧,我可得学学高玮宠冯小怜一样,找个美女作陪,指点江山。”

    高伯逸得意洋洋的说道。

    “高玮是谁?冯小怜是谁?”

    郑敏敏一脸困惑问道。

    “罢了,那些人我也不想知道。现在我灰头土脸,还是不要扫你的兴致了。指挥大军的时候带个女人,三军上下都会不满的,我可不是那种不懂事的苏妲己。”

    郑敏敏摆摆手说道,拒绝了高伯逸的提议。

    她可是军中管理账册的人,像这样招摇,会得罪很多人的。

    “你不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明日你也不需要打扮,就穿着棉袍,跟在我身边就行。”

    玉璧攻破后,马上就是跟周军的决战,那种场合,郑敏敏就不能去了。如果决战胜利了,以后就是去关中玩耍,恐怕更不会带着郑敏敏。

    高玮玩的游戏,自己怎么能不玩一下作纪念呢,以后当皇帝了,能在第一线的机会,可不多了呢。

    “先去吃饭,那本**你也帮我润色下,署名写你的,不要写我的。”

    高伯逸揽住郑敏敏的肩膀就往外面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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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惶南北朝,铁血后三国。离杨坚建立大隋还差二十多年,大唐更是看不到影子。穿越为北齐高官之子的高伯逸,猛然间发现自己既不能醉卧美人膝,亦不能醒掌天下权,甚至连混吃等死都做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先活过今年再说?书友群:852402944,真爱粉丝群:625933662北朝求生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朝求生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朝求生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