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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门吹灯零零七     汉血长歌txt下载     汉血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二金钗斗艳会(3)

    正说着,那云烟姑娘已经开始出题了,却是挥挥衣袖,只见半空之中换换下落一副上联,那字迹娟秀却铿锵有力,古人云:人如其字字如其人,由此可见云烟姑娘不但才华横溢,性格也略带男儿豪情,更是让众人心生好感。

    众士子不禁读了起来:“东典当,西典当,东西典当当东西。”士子们读罢,不觉莞尔,便有不少人开始准备一对。

    云烟姑娘揖手四众,用黄鹂一般的声音说道:“小女子云烟见过众才子,学生才疏学浅,偶然得到此间上联,日思夜想做了几个下联,却也不觉应妙。而今在大学面前,怜起绝对下联,还望诸位才子不吝赐教,若是答得巧妙折服他人,学生自会当面讨教。”

    云烟姑娘的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舒服,又自谦又奉承,台下的士子们早就跃跃欲试准备拿出自己的才华应对了,于是回营道:“云烟姑娘放心,今日绝对能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张孝武看到这上联之后心中大笑起来,因为这对子自己初中时便看过,只不过当时男同学们之间有一个恶俗的下联:“男学生,女学生,男女学生生男女。”他不由得有一些怀念现代生活了,如今纵有千般好,却不如现代生活半点光。

    众士子冥思苦想之际,张孝武面带微笑,摇头晃脑似有所成,青黛见状故意问道:“公子可有佳对?”

    张孝武坏道:“佳对没有,俗对一个,贻笑大方,不说也罢。”

    青黛倾身道:“公子定然胸中有沟壑,为何不露出一二。”

    张孝武看了她一眼,赞赏道:“你胸中也有沟壑,准备何时露出一二?”

    青黛先是一凝,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满脸羞红,娇嗔着捶打过去道:“哎呀公子,你好坏哦,不过人家好喜欢哦。”

    张孝武嘿嘿一笑,似乎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又忘了在哪听过,随后与青黛喝起了小酒。女倌儿含羞带臊的模样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不过逢场作戏,相互配合捧场罢了。绿萼在一旁生着闷气,莫非自己胸平还犯了错吗?此时见几个士子起身应对来,一个瘦高士子上前应对,在艳台前挥毫泼墨,而后有龟奴将那士子的对子悬挂起来,有人读道:“南胡同、北胡同,南北胡同通南北。”

    其他人大笑起来,纷纷叫好,不过虽然有人叫好,却夸奖不多,这幅对子算是好对,只可惜太过俗气,只应字不应景。其实对子需要的便是工整,若是能意境深远更显才华,只是这种对子少之又少。

    云烟姑娘莞尔道:“对是好对,夏公子学富五车,果然出手不凡,小女子佩服。”

    那人洋洋得意,落座了下来,道:“我看到是有谁能答得更好。”

    便有其他人不屑一顾,正所谓文人相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哪有人甘愿被抢了风头,便又有一个身材瘦高着蓝衫的士子起身,这人怕是有八尺身材,若是一员武将,当可为身材高大,可此人偏偏是一个瘦弱书生。

    众人叫道:“这不是杜兰杜秀才吗?不过中人之家,也敢在此消费?”

    “听说这杜秀才虽然家贫,缺爱逛花间,当真败家子一个。”

    “这杜兰十六岁考上秀才之后,可谓天资聪慧,大家都以为他会很快成为天子门生。弃疗的二十年间他多次附近赶考,却屡屡中不了举人,如今只能给富户家的孩童做一个西席方能养活自己。所以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这杜兰而立之年却连家都没成,便是因为迷恋这云烟姑娘。”

    “云烟姑娘岂能看得上他?莫非跟他一起喝西北风?”

    杜秀才起身上前,四告揖手道:“学生不才,偶然想到一对,给众人献丑了。”便上前写出对子,悬挂之后有人读起来:“左招呼,右招呼,左右招呼呼左右。”

    众人又对这个对子点评起来,纷纷说立意不错,但还是为了对而对,辜负了云烟姑娘的一番美意,人家云烟姑娘是想找一副意境悠远的下联,而不是为了契合文字应景的对子。

    不过杜秀才的对子比先前的南北胡同要好上一些,两个对子一比,勉强算是胜了一些,于是杜秀才满满优越之色,望向云烟姑娘的眼神更添一丝得意。云烟姑娘也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顿时杜秀才的骨头都酥了,恨不得现在上前大喊:“云烟是我的,我宁愿喝他的洗脚水……”

    绿萼姑娘忍不住说:“秀才杜兰特优秀。”

    张孝武笑说:“他叫杜兰特?难怪爱喝洗脚水。”

    绿萼纠正道:“杜秀才叫杜兰,不叫杜兰特,话说杜兰特是谁?”

    张孝武道:“我老家那边一个爱喝洗脚水的人,最喜欢打不过人便跪倒在地恳求做对方小弟,人品嘛……呸!不好意思,有根头发在嘴角。”

    二女抿嘴娇笑不已。

    张孝武感慨道:“这姓杜的身材高大,不从军算是白瞎了。”

    “白瞎……是什么意思?”青黛问。

    “浪费的意思,我老家的土话。”张孝武说,“你们看,此人身高八尺,比我还高一尺咧,这么个大个子若是手持矛枪,便天生比别人远了几尺,别人没打到他,便被他先捅死了。”

    绿萼问:“公子是……将门之后?”

    张孝武哈哈一笑敷衍过去,而此时又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子上前作对,这肥胖公子应该不是本地人,以至于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却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冬香姐姐问:“公子富贵,敢问公子大名,家从何来?”

    那胖公子道:“益州成都府刘能刘公子。”

    张孝武一口酒差点呛死自己,啥玩意?刘能?象牙山庄也穿越了?谢大脚,赵四和刘一水来没来。他仔细看看这人,除了胖一些、眼睛小一些、面容猥琐一些,倒也没什么特点,长得也跟能哥匹敌。但张孝武不敢小瞧叫刘能的人,但凡敢叫这个名字的都很厉害。他的世界中,刘能不但是演员,而且台球技术是专业水平,曾经代表中国参加世界台球大师赛。(中式八球)

    关城问道:“少爷,你认识这位刘公子?”

    张孝武道:“不可小视,不可小视啊。”

    冬香便让人展开笔墨,微微一笑道:“刘公子请。”刘能便挺着肥硕的身材,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其他人开始嘲笑道:“这等肥猪也能答对?”

    “你管人肥猪还是瘦猪,兴许能答得上呢。”

    “他能答上什么,肥猪肉,瘦猪肉,肥瘦猪肉肉肥瘦?”

    “哎呀兄台高才!竟然如此应景应时,不弱等一下将此绝对奉上,不求姑娘倾心,但求众人倾目。”

    “哈哈哈,兄弟这点小才算不得什么,不过若是他答不上,我倒是可以一讽。”

    那张宏忽然说道:“这刘能刘公子,莫非便是尝遍百花的益州百花公子?听闻此人身负巨贾,从小便有天人之姿,后中秀才举人进士,却因朝廷不喜商贾之后,在殿试中写了一首颂扬商人的诗赋最终落得地榜最后一名。此人从那之后便游山玩水恣意花间,遍访天下名楼,扬言画遍天下名妓,做百花图,故此被人称为百花公子。”

    “哦……原来是他,可百花公子居然是个胖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刘公子文章一蹴而就,有龟奴唱道:“南浪荡,北浪荡,南北浪荡荡南北。”龟奴唱完,众人哄然大笑,这百花公子还真是名副其实,便是那远处的十三公子也掩口而笑,招呼人说:“此人有趣,我倒是想结识一番。”

    前后又有几个才子对了下联,但都是应字罢了,居然没有超过这刘公子的人。那刘公子也许是喝醉酒了,也许是平日在益州骄傲惯了,便遗憾道:“珲代士子,不过尔尔。”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席间士子怒目而视。这两狼关虽然在南北关口,却地属代州,珲州与代州相邻,此间遭到刘公子讽刺,霎时犯了众怒。

    十三公子听闻百花公子种种传闻本欲结交此人,却不想此人仗着才华如此嚣张乖戾,气得咬着牙说:“此人该死!”

    身边护卫低声道:“公子,我定让他看不到明天的月亮。”

    十三公子却摇头说:“不,此人不能杀,至少不能死在慕容家族的地盘上。”那护卫点头明白。

    见众学子义愤填膺,撸着袖子准备群殴过来,刘公子起身蔑笑,阳寿挺胸,迈着四方步讽刺道:“怎么?论才能比不过我,便要动手不成?来啊,刘某大好头颅,尽可拿去,只是两狼城内无文人,怕是要流传千古咯。”

    学子们气得咬牙切齿,却还真不能动手杀人,若真是杀了他伤了他反而显得这两狼城人心胸狭窄无才无德,被天下所不齿了,日后珲代两州学子遇到外人,只怕也抬不起头做人了,大家虽然恼怒,却也只能咬着牙心里咒骂此人。

    张孝武心说这人怎么跟周立波似的,让人又起有没办法,恨不得半个三更给他套上头套狠揍一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十二金钗斗艳会(4)

    绿萼也气咻咻的崛起了嘴巴,她虽然只是个淸倌儿,却也见不得这么难看的人还如此嚣张:“这胖子当真嘴巴歹毒。公子,你不是会对对子吗?你来杀杀他的气焰。”

    张孝武反问:“我倒是会对对子,只是我为什么要掺和?”

    “你来参加花会却不斗才斗富吗?”绿萼奇道。

    张孝武正要说话,那刘公子起身道:“今日呢,我也不说珲代两地无才子了,只要你们能答上我的对子,我明日一早便灰溜溜滚回益州,可若是无人能答得上我的对子,诸位——将顶冠送与我,如何?”

    读书人都带着一顶学士冠,是一顶细布做成罩着发髻的帽子,若是被此人当众夺走了学士冠,这便是极大的侮辱,于是士子们更加愤怒。

    那刘公子便上前又写出一副对联,冬香姐姐不知该不该挂起来,十三公子却吩咐道:“珲代两地才子虽不如中原多,但胆子却大,劳烦姐姐将那对子挂起来!”

    冬香眉头紧锁,她诗文才能不弱于云烟姑娘,看到这对子已然头疼,若是悬挂起来却无人应对,那么珲代两地算是丢人丢大了。她再示意十三公子,但十三公子已经怒火中烧,一挥手说:“挂起来,我倒要看看这益州人能出什么对子。”

    冬香无奈,只好吩咐杂役们将刘公子的上联挂了起来,众人看去,只见龙飞凤舞五个大字,上联曰:画上荷花和尚画。

    众人细细读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一个同韵绝对,从前向后读和从后向前读具是一样,在座的别说代州与珲州的学子,便是其他各州来的学子也对不上这个对子,那刘公子眯着眼睛冷笑起来,大言不惭道:“诸位,请吧。”

    “这厮不是来品花的,这次是来挑衅两州士子的。”有人低声说道。

    “若是能答得上,何惧他的挑战?”

    “听说此人数年前是地榜进士最后一名,由此可见,若是没有人强过于他,恐怕……”

    圣汉科举取一百二十人,分天榜三十人,地榜三十人,人榜六十人,天榜者留于翰林院潜心学习,替皇帝办事,日后最低成就以七品县令起。地榜三十人则以从七品县令或八品官吏起,而对于如今人口流动几乎甚微的县城而言,八品官已经是天了。这刘公子放着八品官不做,可远远比那嫌弃寒苦官微而不就职的卢先生要强的太多。

    当然,主要是这刘公子家里太有钱,益州巨贾独子,比他有钱的没他有才,比他有才的又没他有钱,当真让人恨不得掐死他取而代之。

    一时之间,上百人的翠烟阁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得见刘公子得意的小声和啧啧的饮酒之音,大家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作为代州学子之一的慕容十三公子剑眉立起,俊美的脸庞也变得铁青起来,他拼命压抑心中的恼怒,嘴里默念:“此人不能死在两狼关,不能死在两狼关……”护卫知道十三公子怒到极致,一个个怒视着刘能。

    但刘能浑然不觉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众人,非常享受被众人围攻的感觉。

    等了好长一会儿依旧无人应答,刘公子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向云烟姑娘一揖道:“云烟姑娘,不知可否能答得上我的对子?”

    云烟姑娘红着脸说:“小女子不才,对不上公子的对子。”

    刘公子向众人冷笑道:“先前有人诽我,谤我,笑我,侮我,我便当做一个屁,放了吧。”

    台下士子们更是红着脸不知如何应对,十三公子一拍桌子,冷声道:“谁能答得上这胖子的对子,我便答应他一个条件,我慕容十三说到做到。”

    张孝武心中一动,转头问道:“两位姑娘,这十三公子真能说到做到?”

    绿萼崇拜道:“十三公子虽不善文采,可是义薄云天,两狼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他若是答应了你一件事,便是赴汤蹈火也会办到。”

    张孝武笑说:“包括我让他替我赎走你们两个?”

    绿萼吓了一跳,心说我可不跟你这穷公子走,你连一朵云花都不肯买来,身上定然是没什么钱财的了,我若是跟了你,岂非和你一起吃苦?若是你再将我转卖给别人,我还不如在翠烟阁享受太平富贵呢。她忙摆手说:“绿萼在此生活习惯了,不想去别的地方……”

    张孝武侧身看向青黛,青黛言道:“若是公子想替我等赎身,奴家自然高兴得很,但十三公子孤傲得很。”

    张孝武自信道:“看我的。”

    正在众多学子无计可施之时,张孝武傲然自信起身而立,他收起了折扇,发出“啪”的声音。众学子寻声望去,只看到一位俊朗的小郎官从角落中缓步上前。这人虎背蜂腰目光锐利,虽是穿着士子服,却如论如何像是诗画中走出来的文武双全的白袍银枪小将。

    士子们纷纷议论此人是谁,为何如此面生,莫非又是一个外地书生,今儿被益州的刘公子反将一军,士子们已然感到颜面无存,若是再来一个外地书生折面,只怕日后珲代两地的书生在外便要屡遭嗤笑了。此时许多清倌儿眼睛绽放出光芒来,低语说小郎君好生英武俊朗,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儿孙偷着跑出来,若是被她们得了,便是死也愿意了。

    绿萼与青黛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忍不住说:“姐姐们万万不要被此人骗了,此人长得是好看了一些,可偏生是个不懂情趣的穷鬼,连一朵十两银子的云花也舍不得打赏……”

    远处,那慕容十三公子也好奇起来,转身问管事可知此人,管事自然不知,便问了其他人,其他人也一无所知。

    张孝武缓步来到艳台下的桌几旁,望着刘公子微微一笑,朗声道:“刘公子你好……”刘公子点了一下头,却听张孝武继续说:“好胖,你要减肥了,否则容易得冠心病心绞痛肥胖症,简单点来说,容易早死。”

    刘公子气得涨红了脸,指着他怒道:“哪里来的猢狲,胆敢在此撒野?”

    张孝武出手如闪电,将刘公子的手指荡开,笑道:“我呢,是珲州一个学得最差的童生,几次乡试,连个秀才都中不了,所以我代表的就是最差的两地学子吧。不过我这个最差的学子倒是能应对刘公子的对子。”

    刘公子手指被打得生疼却不能表示出来,暗中揉了揉手指,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立定,不屑道:“多说无益,你若是能对得上便答来。若是只会放大话,滚出去吧。”

    张孝武也笑道:“既然如此,咱们来个公平赌约,若是我答得上来,还请刘公子滚出去,如何?”

    刘公子冷哼一声,倒是引得周遭周遭士子们一阵喧叫好,别管此人是否是最差的代州学子,但此人的胆量却是不小。只是大家还不知此人是何处的小郎君,十三公子也忍不住问:“这等风流俊朗之人,到底是珲州哪里的书生?”

    那张宏见十三公子询问,忙凑过去告知张孝武身份,十三公子喃喃自语道:“原来是雍州的,嗨……还是外地学子啊。”

    “他说他出生在雍州,却未必是雍州学子。”张宏忙说。

    十三公子点了点头,那张宏见十三公子不再理会自己,好生没趣,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张孝武冷眼前的刘能刘公子,眼中不屑,朗声道:“你的上联简单得很,只是我说了,我是珲州最差的学子,做学问差做文章差写字也差,我倒要寻一个帮手,替我将对子写在对联之上。不知……”之所以找人代写,着实因为他的字太难看了,即便他穿越前的工作是在图书馆,可现代人早就用惯了电脑笔记本,甚至手机都可以写字,哪有成年人会认认真真练字的。于是张孝武一直认为自己的字和别人比较不算太难看——可与周边的士子相比,着实让人看了想吐。

    他环视四周,众士子纷纷起身,眼睛中流露着“选我选我选我”的渴望,但这些都不是张孝武要找的人,他向慕容十三拱了拱手,问:“十三公子,可否替我写字答对?”

    “义不容辞。”慕容十三倒也不扭捏,走上前来站在张孝武身边。

    张孝武只觉得一阵清香袭来,不由得退了两步,这男人身上如此清香的确是有点——变态,要不是有求于这人,张孝武绝不会跟人妖接触。他强忍住心中不快干笑道:“请了,十三公子。”

    慕容十三道:“你若是对不出来,丢的可是我的人,让我丢人的人都没好下场。”

    张孝武却道:“我希望你能写一手好字,不要辜负我的对子才是。”

    慕容十三丹凤眼一闪,露出醉人的笑容,只看得众女子如痴如醉,他满是自信道:“我慕容十三的字若是对不起你的诗,从此之后再不写字。”这豪言壮志一出,翠烟阁中众女子再一次尖叫起来,刺破人的耳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二金钗斗艳会(5)

    众人看着这风流倜傥的两位公子满是自信潇洒地交谈,不禁感慨万分,这两人双双一站堪称绝代双骄,一个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一个美如冠玉风度翩翩。在座的男人心里极度,而女倌儿不由得看得酥了身子,纷纷心道:这若是得到两人中的一个,也不枉来世上一回。

    生得好看也就罢了,还一个富贵,一个……看样子也是富贵人家,老天爷当真对人不公。古往今来,长得好看的人往往得到更多机会,便是御前殿试,皇帝也会亲自挑选相貌堂堂的考生钦点门生。

    慕容十三更加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张孝武,看得张孝武是既恶心又无奈,恶心在于这个不男不女的人,无奈在于自己不得不求助于此人。他忙转身面对众人,喘了几口气,才潇洒地说:“刘公子的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那么我对出的下联则是:书临汉墨翰林书。”

    众人又是一顿,而后细细一品,忽然大声叫好起来,慕容十三公子也潇洒泼墨留下笔迹,龟奴立即巴结上前高高悬挂。

    “书临汉墨翰林书”七个大字铿锵有力,摄人心魄,众人又为十三公子的笔迹拍手叫绝,这对联与这墨宝,堪称今晚一绝。

    “这书法,可否配得上你的字?”慕容十三问。

    张孝武大笑:“绝配,绝配。”

    慕容十三望着对联,眼神中流露出自我陶醉,道:“我觉得我们也是绝配。”

    张孝武不由得后退一步,心说我配你个大鸡腿!

    那刘公子也仔细看了下联应对,不由得暗暗叫苦,他这上联却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在路过荆州一处偏僻古寺中见到的千古绝对。那寺中僧人说了,这对联已经三百年无人答对,刘公子有心记在心中,却不想此时此刻居然被人对了上来,还对得如此公正押韵,当真令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张孝武转身看了看云烟姑娘,又道:“云烟姑娘,我也有一个下联来答你,你的上联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我的下联是: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身旁慕容十三下笔如有神,潇洒恣意间将张孝武的下联写好,龟奴们立即挂了起来,又是引得众人叫好不迭。

    听着众人呼喊,又仔细看了那两幅对子,那刘公子双拳紧握脸色通红,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可今日却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输掉了面子,这怎能让他心肝?可若是不认输,百花公子的面子丢的更大了,最终,刘公子长叹一声,起身拱手谢罪,道:“刘某认输了。”便准备转身灰溜溜地离去。

    “好!”代州众人只觉得大仇得报,驱赶走了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益州人,好不得意。

    然而正在此时,张孝武却冷冷地说:“刘公子,我让你走了吗?”众人好奇地望着那位自称为代州最差士子的小郎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公子转身看去,道:“你待怎样?”

    张孝武单手托起了砚台,冷笑着说:“刘公子,莫非你忘记了咱们的赌约?”刘公子面露不解之色,张孝武冷笑着说:“我是让你滚出去,而不是走出去,是躺在地上,蜷成一团滚出去,而不是用腿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莫非刘公子不懂什么是滚,什么是走?”刘公子瞪大眼睛几乎跳了起来,再怎么说士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也不会太过撕破脸皮,大家讲就的是点到即止,可没想到这小郎君竟然如此寸寸相逼。

    这等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书生极为罕见,读书人几乎不会撕破脸,又不会以侮辱人为目的,可这学子却如此计较,心性何其狠毒。但众人倒也钦佩与他,至少他办了大家想办成而顾于面子不敢办的事儿。

    那刘公子气得咬牙切齿的道:“刘某堂堂一介读书人,我乃进士之身,尔胆敢——我圣汉律法有云,刑不上进士,你胆敢侮辱进士,不怕犯了王法吗?”

    “啪!”

    那刘公子被砚台砸中了身上,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黑色的墨汁,张孝武收了手,阴森森地说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记性却好,你既然跟我打了赌,便要说话算话。其实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伪君子。别人和你讲王法,你跟别人耍无赖,别人跟你耍无赖,你跟别人耍流氓,别人跟你耍流氓,你跟别人讲王法。明明脸皮薄得堪比女子的抹胸,可偏偏要登台献丑,还让别人夸你不凡,我看你就是一个井,你知道你为什么是个井吗?”

    慕容十三公子捧哏似的问:“怎么说?”

    张孝武道:“横竖都是个二。”

    起初众人来不及反应,毕竟从未听过这种冷笑话,但很快意识到这个讽刺的缘由,顿时哄然大笑起来,有的人甚至笑得跌坐地上,有的人敲打桌子疯狂叫好,还有人笑得太甚咳嗽起来。那上座的一些武将与文将们更是对这自称代州最差学子大生好感,一个个小声议论起来,莫不如招他入伍,日后若是跟谁斗嘴,只需派这个学子出站,定然骂得对方屁滚尿流,甚至遇到气量狭小的直接气死。

    一个坐在最前排雅座内的狼卫军候直接说:“那小子有才,可直接来狼卫做书记官。”另一个白虎军的参军忙道:“狼卫哪需嘴吏,还是来我白虎军为妙。”两人一番争吵,更是将张孝武的形象推到极致,一众学子羡慕不已,而翠烟阁的淸倌儿金钗们也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那云烟姑娘望着他的双眸更是含情脉脉,仿佛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而此时的刘公子被羞辱谩骂得眼前一黑,跌倒坐地,噗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家仆连忙上前。

    张孝武摆摆手道:“算了,你也不用真滚出去了,只是诗文作对不过是学问的一隅,你若是真有才,要么为官造福百姓,要么育人造福后代,如此方不负圣人教育。”

    “好!”翠烟阁内众人欢呼鼓掌大声叫喊道。

    那刘公子不知听没听懂,在家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逃出翠烟阁。

    慕容十三大笑着上前拉着张孝武来到自己的桌旁,让左右侍女倒酒,举杯道:“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张孝武,来自木城。”

    “你不是雍州人,怎么成了木城人?”慕容十三更是瞠目。

    “准确的说,我是土城人,雍州出生,土城成家。”张孝武道,他穿越至土城,成了土城的女婿,算起来更是土城人。而在他口中所说的雍州,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毫无印象的地方罢了。

    慕容十三听闻土城面色一变,重新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是杀出土城的?”

    张孝武微微一笑,道:“鄙人张孝武。”

    “鬼将?!”慕容十三吃惊道,“你是鬼将?”

    张孝武道:“你知道我?”

    慕容十三赞叹道:“第六团唯一能战的武将,斩杀十九狼,剪灭鞑塔沙匪,不是你的功劳又是何人。我还真以为你是一个普通学子,万没想到鬼将文武双全,小弟今日结识兄台,当真三生有幸。”

    张孝武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也久仰十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流人物。”

    慕容十三凑前问道:“那土城……”

    张孝武叹道:“终有一天,我要带军杀回去!”

    慕容十三伸出大拇指,赞道:“兄台高义,小弟若能协助,必佐之。”

    张孝武心说你离我远点先,这一身的脂粉气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远处,王一瑾、陈关西与关城三人的眼珠子都快点下来了,什么叫做本事,咱家校佐大人才是本事,打仗行,带兵行,就连作对子都行,还跟两狼关的慕容家公子坐在一起喝酒,再看看艳台上那位叫云烟的美娇娘,那一双美眸一刻不停地盯着大人,崇拜的脸颊都快盈盈滴出水来了。

    三人彼此看了看吗,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大人就是大人,就是比咱们这些草头兵强得多,也难怪人家成了校佐,统领近千死士营将士。

    张孝武虽然忍住了恶心,但依旧与慕容十三商业互吹起来。在穿越前,张孝武作为一个公务员,自然受过单位组织的培训,系统地被教育如何夸奖领导和上级,尤其是观看模范典型的观后感是每一个单位工作者必须完成的任务。他虽然不喜欢溜须拍马,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能顺口说出不少奉承的话。张孝武便捡了一些话夸夸慕容十三,逗得十三公子捂着嘴咯咯直乐。

    慕容十三骄傲惯了,倒也受得了这番吹捧。

    艳台上的冬香姐姐说:“这位小郎君,稍后还请前往天字乙号间,云烟姑娘在此等你。”那云烟姑娘盈盈一拜,旖旎告退。

    慕容十三笑说:“张公子,平日云烟姑娘难得见人一面,兄台可要好好对她。”

    张孝武却反问道:“可以拒绝吗?”

    “咳咳咳……”慕容十三呛了一口酒,猛地咳嗦起来,瞪大一双丹凤眼道:“你说甚?拒绝?”

    张孝武道:“拒绝,难道不能拒绝?”

    慕容十三恨铁不成钢道:“行倒是行,可你千辛万苦挫败了益州百花公子的锐气,给咱们珲代二州人脸上增光,如今却……却放弃一近芳泽的机会。你……你……你当真放弃了?”

    张孝武一脸淡然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比我还嚣张罢了。”

    慕容十三哭笑不得,长吁几口气道:“暴殄天物!买椟还珠!还有……什么来着?”

    张孝武接话道:“浪费可耻!”

    “对,浪费可耻!”慕容十三言罢,自己都气乐了。

    张孝武也大笑起来,两人举杯共饮,倒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将归》

    周遭的豪客与士子们惊讶地看着此二人谈笑风生,当真想不通为何两人能如此融洽。

    冬香姐姐更是不明白了,但她反应很快,便高呼说今晚压轴的姑娘,便是咱们翠烟阁最有名的最有才气号称女秀才的思烟姑娘。

    思烟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吹箫弹琴养养擅长,若是能有幸与思烟姑娘饮酒对诗,怕也是人生难得的追求和享受。众士子点头不跌,比起云烟姑娘,显然在众人眼中思烟姑娘更受欢迎,毕竟比起对子,普遍认为作诗比作对更加高级一些。

    与大胆泼辣的云烟姑娘不同的是,思烟姑娘万分矜持,她细柳般婀娜的身姿盈盈一拜,全程不再讲话,只是任由冬香姐姐介绍,好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越是如此矜持,台下男人们的心越是像小猫挠了似的痒痒得很,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吞进肚子里。

    冬香便又代思烟姑娘出题了。

    云烟邀以如今国赞为题,请诸位士子赋诗一首。所谓国赞,便是歌颂当今圣上当下圣汉帝国,无论任何人在此,如此出题无有过错。只是歌颂皇帝的诗词自古繁多,众士子们想要出彩,得到思烟姑娘的青睐,却是不容易了。

    很多士子不擅长做对子,但几乎没有士子不会作诗,于是台下众士子们纷纷献上自己的诗作,一个士子立即吟唱道:“万里气山河,九州颂扬歌,天地日月变,唯皇万岁爷。”也不知此人这首赞扬皇帝陛下的诗藏了多久了,应该是想找个机会拍皇上的马屁,但久居边关重镇,却见不到皇帝陛下,这首诗只好今日拿出来了。

    既然是歌颂皇帝陛下的,余人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好,只是大家心中对赞扬皇帝的诗还是有一些不服,认为这样的诗虽然政治正确,却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华水平。

    于是又有一个士子起身吟道:“月是故乡明月圆,话说汉音你我言,万里天下尽归处,鹏翱万里我河山!”

    “好!”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声,比起拍皇帝的马屁,显然第二个学子歌颂国家立意更高,也更能引起圣汉文人的共鸣,一些士子纷纷赞道:“果然是代州三大才子之一……”

    士子们彼此吹捧,土豪们只好惺惺而坐,品花大会虽然兼具了财气与才气,但显然最有格调的事才子们的吟诗作对,而非财主土豪们的比肩财力。豪客们或许能够用钱来让其他美女青睐,可却无法让文人们高看一眼。

    这十二金钗斗艳会至此才算是真的**,文人墨客风流人物一一起身作诗,有的疾呼百姓辛苦,有的疾呼重视边关,有的依旧歌颂圣汉皇朝万寿无疆,有的甚至写起了平绣坊里的快乐生活,总之没了刘公子,大家当真是其乐融融,气氛愈加有格调起来。

    然而士子领袖慕容十三却只是稳稳坐定,吟着酒,眯着一双丹凤眼看着文人们挥毫泼墨肆意才华。张孝武坐在一旁,也不说话,他心中笃定必能救出卉儿与杏儿,倒也不着急了,耐心观看这场盛宴。

    许久,慕容十三举杯回望,一双媚眼抛了过来问:“张兄,你觉这十二金钗如何?”

    张孝武忙望向艳台上的姑娘,唯恐被这人妖给掰弯了,说:“才子佳人齐聚一堂,盛况空前,听说为了筹备此次十二金钗斗艳会,翠烟阁花了不少金钱时间。我想慕容公子这个幕后推手,必定功不可没,在两狼关平绣坊着实浪费了你的才华。”

    慕容十三咯咯咯咯地娇笑不已,细声道:“张兄猜到了?”

    张孝武自斟自饮了一杯,啧啧道:“好酒,好酒。”

    慕容十三微微一笑,举杯敬酒道:“张将军倒是聪明。”

    张孝武道:“咱们彼此彼此。”

    慕容十三这才问道:“张兄,你到两狼关所为何事?”

    张孝武道:“找你帮忙啊,我的双胞胎侄女最近丢在了两狼城,听闻两狼城只有你有能力找回人,所以今日我来翠烟阁,不是来看十二金钗,而是来找你的。”

    “哪有人来青楼是找男人的,咯咯咯……”慕容十三丹凤眼微微一转掩口一笑,转身道:“娄大,过来。”一个大胡子壮汉走上前鞠身,虽然此人打扮得和和气气,但眉目之间掩盖不住森森杀气。张孝武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此人身上至少沾了十个以上人的血,甚至作为翠烟阁的打手,这娄大杀过不少无辜少女。

    慕容十三对张孝武说道:“我这家奴娄大办事稳妥,最是得我信任,你有事可以说与他。”

    张孝武将手下招来,王一瑾在娄大耳边说了几句话,娄大点点头,转身带着三人下去了。张孝武心说这慕容十三果然是个果决之人,放在两狼关的确浪费人才。

    张孝武低下头喝了一口酒,慕容十三忽然说道:“你似乎很怕我?”

    张孝武故作惊讶:“你看出来了?”他心说,我不是怕你,我是膈应你……

    慕容十三笑得花枝乱颤一般,道:“能让鬼将惧怕,小弟倒也骄傲得很啊。”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能谈得来的人,大家都怕我,嫉妒我,甚至恨我。即便是我的亲兄弟,也不喜欢我,但今日能结交鬼将为友,在下内心满是欢喜呢。”

    张孝武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十三公子,觉得哪一首是更好?”

    慕容十三抬起头来,扫过艳台之上悬挂的诗文,虽然各个花团锦簇,但有的文不对题,有的文采稍逊,并无满意之作,不由得摇摇头。相比诗文,他对身旁的鬼将反倒更感兴趣,觉得此人或许能帮助自己。

    慕容氏久居两狼关,为了保全慕容家族,祖先定下了残忍的规矩,只有继承郢川侯爵位一脉才可继续姓慕容,未继承爵位者三代以后必须改性并不再享受慕容家的一切财富。这一规定也是受轩辕氏皇族影响,皇族为了避免后代诸侯为大便立下了五代后改姓的规定,而慕容氏更决绝,未继承爵位者三代后改姓。

    因此为了争夺郢川侯爵位,慕容家兄弟之间的内斗极其残忍。慕容十三是郢川候慕容延的第十三个儿子,因母舅家族的帮助,他得以打理平绣坊全部产业。但他也成为继承侯爵可能性最小的公子,毕竟皇帝再遥远也不会将郢川侯爵位赐予一个青楼妓院的老板。

    狼卫统帅虽为曹焉,但狼卫上下皆是副统制慕容延的门生兄弟,而狼卫上下坚决支持大哥慕容诚一系,杜绝了其他人拉拢军队的梦想。慕容十三想要争夺爵位,必然需要军方支持,既然狼卫不能支持,他便想到了鬼将和他的死士营,或许在什么时候他会成为自己争夺侯爵的路上的一大助力。

    想到此,慕容十三再一次露出让张孝武感到反胃的温柔媚笑,柔声道:“张将军远在塞北大漠,当对此国战有何感触?”

    张孝武道:“胜不在大漠,而在庙堂也。”

    慕容十三大笑,举杯道:“张将军……哈哈哈……同感同感。”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玉佩,放在张孝武面前,道:“我与张将军一见如故,若是找我喝酒,可来平绣坊,出此玉佩,必有人将你带来。”

    张孝武收下玉佩,想了想将自己腰间的短刀放在桌上:“这刀杀过十几个人,送给你了,你找我喝酒,就拿着这把刀找我。”

    两人相视一笑,关城回来了,在张孝武耳边说:“大人,王一瑾和陈关西看着她们,两个小孩子睡着了。”

    张孝武吩咐道:“安排一间上房,你们三人守好。”

    慕容十三抚摸着短刀,若有所思道:“将军文武双全,不妨留诗一首如何?”

    张孝武起身说:“好。”众士子寂静无声地看向张孝武和慕容十三,见张孝武朗声道:“诸位才子,在下献丑了,献诗一首《将归》,还请十三公子代笔。《将归》赠与天下汉军兵将,祝他们平安,活着。”

    十三公子听罢心中一凄,起身道:“但凭所使。”

    两人上得台前,众人寂静无声地望着他们,大家都知道十三公子的地位,更是对这张公子好奇不已,不知他又能做出何等佳作。便见张孝武迷着眼睛,似乎在望向远方,众人不敢发声打扰了他,却忽然看到此人眼中饱含热泪,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萧瑟忧愁的情感涌上心头,便听到张公子口中缓缓轻吟: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澜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在娄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粪坑,几乎被淹死,心中恨意更甚,他洗了一天一夜才感觉身上没了臭味,这才气咻咻准备找张孝武报仇。然而却得知昨夜慕容十三与一位学子相谈甚欢,甚至提出抵足而眠彻夜畅聊的要求,幸而被学子拒绝。娄三便打听其这位学子来,可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了,忙问起自己的大哥娄大,这学子是谁。

    娄大告诉他此人乃塞北名将鬼将张孝武,娄三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这张孝武居然成了十三公子的面首了——莫非长得好看一些,就能为所欲为吗?

    要是张孝武听到他这句话,就不是把他扔进粪坑那么简单了……

第一百四十章 鸦山战败(1)

    张孝武一行人在两日后离开两狼城,此行非但救了祖公茂一对女儿,还结交了慕容十三。尽管慕容十三的势力很小,仅限于平绣坊,但通过几日接触,张孝武发现这个男生女相阴里阴气的人,其内心野心勃勃,更了解了慕容十三的最大敌人,他的亲兄长慕容战。

    慕容夫人生了四个儿子,在族中分别大郎慕容战,二郎慕容池,九郎慕容烈,十三郎慕容音,此四人为郢川侯慕容博的嫡子,其余庶子不能继承家业早早地分家而过了。而慕容战自幼被受到慕容博培养,十五岁从军,一只留在军中效力于父亲身边,最有可能继承家业。

    十三公子慕容音为了拉拢军方支持,更加盛待张孝武,十二金钗又轮番献艺,张孝武体验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对于十三公子如此拉拢自己,张孝武一一接受——只要他不再提出抵足而眠详谈深夜。

    冬香姐姐私下里说,若是十三公子能继承侯位,日后她们这些青楼中生活的苦命女才会稍微好一些,可若是如大公子慕容战等军方背景的人继承侯位,只怕她们下场极惨。慕容战只会将她们当做牛马畜生工具一般对待。张孝武心中不屑,从娄三的行事和卉儿与杏儿遭受绑掠来看,十三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还是一个人妖。

    祖公茂驾着马,那马儿也都感受到了他的快乐,嘶叫着跺着蹄子,他在两狼城里安顿好了妻女,重新回到了浣衣坊工作。不过因为慕容家的关系,吴氏还做了一个小管事女官不用受苦受累。而那浣衣坊管事宋聪再也不敢有骚扰之举,甚至还小心翼翼赔笑,唯恐死士营和慕容家的惩罚。

    祖公茂安哼着塞北的小调心情大悦,惹得萧开心烦叫嚷:“有家了不起啊?有家了不起啊?看把你能耐的,等我娶了十个八个妻妾,看不把你气死。”

    祖公茂得意道:“我不生气。”

    萧开道:“为何不气?”

    祖公茂故意大笑:“因为你没家,你说气不气?”

    萧开扭过头去,不再理会此人,心中惦念起了自己的“铁锤妹妹”杏芝来。

    张孝武却心事重重沉默不已,他想着的却是当下的塞北。他总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尤其是对于青龙军的混乱,似乎帝国内部太过放纵。且不说皇太子是否有能力统帅一军,只是葬送二十七团这一件事便足以让皇太子难以谢罪。而在鸦山大营,又因犬夷偷袭而折损了第三团,如此巨大损失,帝国内部依旧无有表示。

    绝不会如此简单,暴风雨来临之前,最是平静。

    两人谈笑一会儿见张孝武沉默,便问询起来,张孝武说道:“你们不觉得意外吗?”

    “什么意外?”

    “白虎军,为何停滞不前,驻扎在此?”

    祖公茂道:“大人你想说什么?”

    萧开分析道:“下官觉得,白虎军之所以不赶赴鸦山大营,是因为金城的万亩良田不足以供养三十几万人马,所以白虎军为了补给方便才暂时留在两狼关外。”

    张孝武眯着眼睛摇头说:“非也非也,我总觉得白虎军出关不是为了防备犬夷,而是为了防备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青龙军,皇太子轩辕子循。”张孝武目露精光神色冷峻。

    两人吓了一跳:“大人不要乱说,叶大帅万万不会,他乃国之柱石,又岂能对皇子下手。”

    “岂能?呵呵!最是绝情帝王家!”张孝武冷笑一声不再多语。

    从两狼关步行回到木城需两日,快马只需一日,张孝武吝惜战马,便让大家缓慢行走,期间驻扎一夜,因此众人不急于赶路。

    正午阳光太盛,晒得大家背上生疼,众人不得不解下甲胄只穿单衣。两日前的一场小雨并未让塞北白日温度降低,但对地上的植物犹如甘露,放眼望去,已经青黄斑驳起来,荒原也几乎变成了草原。

    张孝武远远瞧见了一处矮林,便带领兵马进入矮林躲避阳光。

    塞北地区的气候便是如此,尤其是刚刚进入秋季这段时间,正午阳光能把人给烧晒死,夜间也开始变冷了。停留处草木不多,时而黄秃秃一片,时而有一些草丛矮树,地势起起伏伏高低不平,张孝武放出去几个斥候,其余人喂喂马小憩一会儿。

    三百余匹战马零散地在草地上啃食着青草,战士们对待战马比对自己媳妇还好,用关城的话说,这厮就是自己的新祖宗。

    自从雯雯还给了骁骑营后,张孝武便又选了一批新的坐骑,新坐骑名叫黑虎,高大健壮,彪悍有力,黑风的体型与肌肉适合冲锋,却不适合长途奔袭。先前黑风不认新主,被张孝武训了几次终于老实听话。不过张孝武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给它起的名字让它不满,毕竟它是马,不是虎……

    黑虎比其他战马高一头,马战时张孝武居高临下,容易击杀对手,所以张孝武坐在马上便显得比别人更高。他现在有心思再与李存元比试一下马战本事,上次虽然以奸计取胜,实乃胜之不武,现在他与黑虎配合愈加娴熟,倒想考教出李存元真本事了。

    不是说李存元是第六团马战第一人吗?他便想要知道这马战第一人是如何厉害的。死士营的马战第一人不是张孝武,也不是申林东,而是申林东手下一个叫白皓的黑脸汉子,但此人是靺鞨人,汉话说得不好,且只认申林东一人。

    萧开坐在张孝武身边,饮了一口水后问道:“大人,先前你的一番话我不太明了,是不是说皇上驱逐了太子?可太子是唯一一个掌军的皇子,皇上怎么能防着他呢?”

    张孝武道:“就因为他是唯一掌军的太子,皇上才要防着他,若是他拥兵自重杀回龙都逼迫皇帝逊位,你说皇上能怎么办?以我所说,这白虎军陈兵两狼关下的目的是有两种,一种是给太子背书——也就是支持太子塞北作战,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等战争结束,皇帝会解除太子的兵权,而如果太子不想让出兵权,只怕这白虎军的刀子就不知道杀向哪里了。”

    “这还是爷俩吗?”萧开苦笑,“不过倒也说得通,毕竟皇族无亲情嘛,我们家乡的老人都这么说。”

    两人正说着话,陈关西带着斥候骑马回来,报告说:“官路前方发现百十个百姓,但他们没有通关文牒也非商人,都是长期居住于木城居住的普通百姓。”

    张孝武道:“没有入关文牒,他们怎么进得去两狼关?”

    陈关西道:“属下不知,但百姓们说……”他面色犹豫,低声道:“说鸦山大营被破了,还说犬夷就要杀来了,所以他们要逃回中原。”

    张孝武和萧开瞠目:“鸦山大营被破?”张孝武立即又说:“一派胡言,你让那百姓里能说话的过来。”

    “喏。”

第一百四十一章 鸦山战败(2)

    不久之后,陈关西带着一个老丈赶来,那老丈五十多岁,胡子头发全白了,但衣裳却很干净,胡子也修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读书人,询问之下,此人居然是木城草庐书堂的教授。木城虽地处塞北,但木城的汉人孩子多少也在草庐书堂中读过些书,而这位教授便是他们的启蒙老师。老先生不是一个人走,而是带着全体草庐书堂的学生以及部分家人。

    “你是如何得知鸦山大营破了的?”张孝武质问道。

    老先生捋着山羊胡子说:“老朽的学生之一,便在军中,因有消息传来。”

    张孝武眉头紧皱,道:“危言耸听者,祸乱人心,可斩。”

    老先生梗着脖子道:“斩我一人便可,他们皆受我蛊惑,无辜之人,可请将军放行。”

    张孝武摇着头,说:“你的消息传到我的军中,这可不是杀你一人的事,你要说出准确消息来由,否则我不单不放过你,连你身后的几十人也一并杀了,免得造成两狼关混乱。”

    老先生叹了口气,说:“前日时,城主大人忽然封城了,不准外进里出,人心惶惶不堪。我有学生在军中担任书记官,昨日他匆忙找到我,告诉我鸦山大败,溃军逃回。城主因惧怕城内混乱,便将溃军交予了城外死士营内看管。昨日早上,犬夷前锋骑兵已然抵达木城城外,老朽学生说他们绕城一圈之后便走了。”

    “消息可准确?”众人急道。

    张孝武内心顿时纠了起来,溃兵被收押到了死士营,程褚准备做什么?

    祖公茂道:“你这个读书人倒是消息灵通,跑得快。”

    老先生激动道:“但君子不立危墙下,草庐学堂童生乃圣人弟子,绝不能如金城、水城、火城和土城一般被犬夷屠杀。”去年在北鞑塔作乱时,北鞑塔骑兵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私塾学堂里的汉人与南鞑塔学子童生给杀了。原来鞑塔人一直以来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故而力高图惧怕汉人让鞑塔人语言也消失。北鞑塔人也知道,汉人最厉害的武器并非刀枪军队,而是儒家文化,老先生故此对其他四城内书生学子被杀尽一事心存忌惮。老先生也不愧是读书人,一有危险立即逃走,绝不犹豫。

    萧开问:“你们如何逃出城?”

    老先生道:“我一学生家人花了钱打通关系,我们昨夜便偷偷出城,不敢声张。”

    萧开又问:“你们从城里逃出之后,可曾发现犬夷骑兵?”

    老先生捋着山羊胡子骄傲道:“我们若发现他们,自然也是被他们发现,我等焉有逃走时机?”

    祖公茂不解道:“你们这么多人就这么走了,难道犬夷的骑兵一点响动都发现不了?我不信!别说骑兵了,便是步兵前锋也绝不会发现不了你们——那可是拖家带口的两百来人——除非他们有意放了你们。”

    老先生一脸茫然,他哪里能分得清是自己的运气好,还是人家有意放出自己。

    “此去两狼城路上一切平安无有犬夷,老丈大可放心,我们刚刚从官道上过来,除了一些鸟儿和虫子,什么都没有。”张孝武见问不出什么,便放他们走了,那老先生拱手表示感谢,转身带着学生和家长们继续赶路。

    目送走了老教授和他的学生们,甚至连张孝武的心情都愈发不安起来,他下令道:“备好武器随时准备战斗,夜不卸甲灶不生火。”

    “喏。”

    所谓灶不生火便是要求这两天只能吃干粮喝水,军士们原本轻松惬意的旅程,还有的躺在树下呼呼大睡不肯睁眼的慵懒,皆被南逃的百姓给惊醒了。军令下达后,军士们匆匆起身寻找自己的战马,准备好武器兵刃,穿戴好皮甲樱盔。

    死士营骑兵两阵总计三百人,三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鸦山战败、木城被围的消息,议论纷纷起来,找到自己的都尉询问消息的真实性。

    “继续前行,不得有误。”张孝武下令,死士营将士只得停止议论,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握紧了腰刀,甚至连张孝武都将斩马刀横放在马背上,并排除斥候做前哨探明情况。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陆续遇到越来越多的百姓。

    百姓们形色匆匆焦急万分地向两狼关跑去,对于死士营这一支逆行的军队颇为好奇,稍微打听后得知是鬼将的军队,这才恍然道:“也只有鬼将的死士营才敢如此吧。”百姓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骄傲,对于他们来说,在人心惶惶之际能有一支军队逆火前行,无疑给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圣汉还有未来,百姓还有依仗。

    死士营兵士们心事重重小声议论着,大家倒不是怕死,反倒被逃走的百姓带动了心思,既然别人能逃,为何我不能逃。

    望着手下军佐健卒们的疑惑,张孝武下令整军停止前进,并站成纵列训话,他大声吼道:“我们必须回去!第一,我们是军人,在未接到调令之前必须遵从军令,即便军令让我们赴死,我们也必须慷慨赴死。第二,我们还有五百多死士营步卒留在疫庄,此刻我们掉头走了,便是将他们抛弃了,死士营绝不做抛弃战友的事。日后,若有人抛弃战友,见死不救,吾必诛之,对他们,对你们,皆是一般无二!我知道许多人心生逃意,但只要是我的士兵,我一个也不会放弃,一个也不会抛弃。死士之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

    “死士之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军士们齐声吼道。

    “死士之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

    “死士之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

    仿佛是洗脑式的怒吼之后,军士不再谈论是否逃走,他们神色淡定,目光坚决,满怀信心。周边百姓们更是激动万分,几个老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天军!这才是天军!这才是我圣汉天军啊!‘死士之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我记住了,我们定然将死士营的英名,传遍中原大地!”

    死士营继续前行,可张孝武的眉头却更加紧锁,心情也更加沉重了。作为一军统领,张孝武不是冲动的莽夫,他必须要为手下考虑清楚一切,此番前往木城,是赴死还是求生。他明白死士营在第六团中的位置,这是一支随时准备做替死鬼的军队,是随时随地可以被毫不犹豫遗弃的军队,除了他们自己,再无他人能保护他们。

    “死士营能仰仗的,唯有自己而已。”张孝武握紧了斩马刀,硬着北风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鸦山战败(3)

    中午刚过,斥候报告前方出现几百士兵,裹挟着百姓向本阵行来。张孝武无意阻止百姓南逃,可凭空出现的军队让张孝武不得不慎重起来。是军队逃兵,还是异族犬夷乔装混入百姓人中,也许他们乔庄为汉军进入两狼关,试图攻克两狼关。

    想到这,张孝武便立即高呼散列雁翎阵准备包抄,三百骑兵立即排成“人”字阵型,两翼前凸,分别是萧开与祖公茂,阵正则是张孝武亲自坐镇中央。军士们右手矛枪平举,左手倒持长剑,整齐划一的高呼一声:“圣汉!万年!”

    随后,两翼骑兵加快脚步,阵型渐渐打开,死士营骑兵将士再次大吼一声:“圣汉!万年!”

    前方跑来的百姓与溃兵听到吼声吓得蹲坐在地上,甚至有些人跪在地上,扔下兵刃举手投降,有兵士站了起来大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是自己人!”

    “我们是第一团的。”

    “兄弟,都是自己人啊。”

    “别动手,我是珲州的,有珲州的老乡吗?”

    “我是雍州的。”

    “我司州的。”

    百姓们见前方骑兵出现,连忙吓得拥挤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磕头求饶,溃兵们早就乖乖跪在地上高呼不要动手,我们不会反抗,全无半分斗志。

    张孝武闻声仔细望去,举手下令死士营止步待战,兵士领命勒住了战马停止前进。

    王一瑾策马上前,见到一个身着校尉衣甲的人,看是军官的模样,便将他带到死士营面前。

    张孝武坐在黑虎上,勒住马缰向下看去,眼前的这个军官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但从甲胄上看居然是一名校尉。他背上伤口溃烂未愈,气喘吁吁地望着张孝武,许久才平复了气息,颓然道:“你是——校佐吧,军中校佐不多的,君有何以教?”

    张孝武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人道:“第二团阵字营第三阵队校尉统领,裴祥。”

    竟然是第二团的人,第二团可是远在鸦山大营,拱卫太子的军队,居然也跑到两狼关了?张孝武安耐住心中的震撼,仔细问:“裴校尉既然是第二团军士,为何带兵在此?莫非是逃兵不成?”

    裴祥向背后那一群破衣烂衫士气皆无的兵士望去,绝望道:“这些人……不是我的兵,我的兵都死了。”

    “都死了?”

    裴祥干咽了一口口水,欲哭无泪道:“我们败了,败了!鸦山大营破了!青龙军完了……”

    “青龙军完了?!”

    众将士们瞪大了眼睛,也许百姓们口口相传可以理解为谣言,毕竟大多数百姓都有一种从众心理,甚至不辨是非。可眼前这一群溃兵却真真正正是圣汉军人,连他们也成了这一副溃败的模样,看来鸦山战败一事是**不离十了。

    张孝武安奈住心中的不安,继续质问道:“你说你们来自鸦山?难道你们是走回来的?从鸦鸦山到木城需半个月路程,难道半个月前鸦山就被攻破了?怎地我们听不到战败的消息?”

    裴祥无奈道:“这位校佐,鸦山大营被破得太快了,我只见到十几万犬夷冲入了鸦山大营中,便不得不与其他人一同逃了出来,具体如何战败我却不知晓了。后来我遇到另一个逃走的行军书记说,大概是犬夷未等佳澜河河水干涸,便派遣大军绕到鸦山背后,几十万犬夷突袭鸦山,鸦山大营立即被破。我第二团驻扎在鸦山东侧,遭遇敌袭时尚能组织反抗,但月黑风高,大家打着打着就打乱了。我和其他人打穿了犬夷,发现已经到了犬夷背后。因有人趁机逃走,我也被裹挟在其中。再到后来,犬夷派军队追杀,我们便一路逃一路抵挡,一直逃到木城。后来我们见到有人在木城收拢溃军,又见百姓逃亡,便跟着百姓一起逃走了。”

    张孝武问:“多少犬夷追杀你们?”

    那裴祥老脸一红,道:“看不清。”

    张孝武又问:“是骑兵还是步兵?”

    裴祥道:“都有。”

    张孝武一声冷笑,知道此人是被吓破了胆子,连回望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挥手放他们过去。

    死士营雁翎阵散开一个口子,溃兵与百姓们从这个口子中走过去,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看着战友袍泽。死士营的将是可不是什么善良人,自然有牙尖嘴利的便趁机讽刺他们。溃兵们没有勇气转身反抗,只能低头默默忍受着辱骂,或许心中也在骂这些人早点送死,可始终没有人再回头。

    “这些人,已经不是士兵了。”张孝武叹了口气道。

    “大人,他们都走了。”萧开道。

    张孝武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说:“把死士营大旗竖起来,他们丢了军人的荣耀,我们不能。”

    “喏。”

    死士营的军旗便是一面绣着黄色的“黄”字红底大旗,毕竟死士营统军校尉是黄升,不是张孝武,众将士虽然觉得这面军旗有些别扭。关城有些不快,嘟囔道:“咱们死士营只知道有张大人,谁知道有黄大人,这黄大人算是个甚东西?早早换了旗子,免得看得黄大人的字丧了士气。”众人皆笑却毫无办法,毕竟圣汉军规所在,营队旗帜皆为黄字红底大旗,字为营队统帅姓氏,大家也就习惯了。

    继续前行了气温渐渐升高,士兵们暂时顾不得逃兵一事。

    在众人心中,圣汉一直是无敌的,也是令人骄傲的,圣汉不可战胜神话根深蒂固与每一个人的心中,些许溃兵并不能让大家动摇。一个时辰之后,死士营忽然见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地平线上,众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远端那黑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仿佛黑色洪水一般向他们汹涌滚来。

    “是——犬夷大军?”萧开惊诧道。

    祖公茂拔出腰刀,道:“大人,怎么办?”

    张孝武道:“等!陈关西,带五个斥候上前侦查,若为犬夷立即返回。”

    “喏。”

    陈关西带着斥候策马冲去,死士营继续枕戈以待,不久之后,一个斥候返回报告说前方人群并非犬夷,乃第六团携木城百姓共计数万人南下而来。

    更近了一些,张孝武等人果然看清楚了,成千上万携家带口的百姓以及慌乱逃走的士兵,而在远处,看得更近的军队旗帜果然是第六团的“程”字大旗高高飘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鸦山战败(4)

    百姓逃亡和溃军逃走可以理解,可第六团旗帜高高飘扬便说明一件事,在得到鸦山战败消息之后,程褚第一时间选择逃走。张孝武心中无奈又感慨,他万万没有想到程褚会望风而逃,心里如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自己怎么会这等上司。昔日土城之战,汉军孤守无援而败,却全城无论男女老少死战一个半月,杀死犬夷近十万人。

    第六团未战先弃城而逃,他不知道自己是程褚的缘由,还是自带倒霉属性,每次逗留几个月便丢一座城。

    “呼——吸——呼——吸——”张孝武大口大口地呼吸几口气,终于平静了情绪,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去。随后他心思百转,既然木城被弃,第六团撤回两狼关,死士营又将何去何从呢?

    张孝武转身看了看士兵,发现他们一脸的茫然,神色混沌地看着自己,心中一震,自己要当机立断了,所为将为兵胆,自己当立即作出决定。于是他厉声大吼道:“死士营,以我为锋锐,成箭矢阵准备前行。”

    “喏!”

    所谓箭矢阵便是将整个阵型摆成“个”字型,张孝武一马当先执锐于钱,他单手举起斩马刀,随后,整个死士营三百骑兵单手持矛缓步前行,望着远处汹涌而来的第六团和上万百姓,大喊一声:“如有靠近冲破阵型者,杀无赦!”

    “杀!”

    死士营士兵们虽然心中害怕不知主将为何以冲锋姿态面对第六团,但军士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司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造反。他们知道大军战败,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此时军心渐渐涣散,甚至有人也想转身逃走。但好在死士营还有张孝武这个校佐在,见张孝武悍然不惧毅然冲向第六团,士兵们居然鬼使神差地跟随在他身后,举茂枪准备接战。

    “踏踏踏踏……”

    战马走出了整齐的步伐和声音,士兵们心中渐渐淡定下来,他们阵型整齐杀气森森,握着武器的双手更加用力了,若是乱军与乱民冲入阵中,他们只须挑死便是。

    大概一刻之后,双方逐渐靠近,距离一箭之地时张孝武大口一声:“圣汉——”

    “万年——”

    士兵依惯高声大叫,前方百姓见到矛枪平举,剑光凛凛,纷纷避开了眼前的骑兵阵,好在他们认出这些士兵不是犬夷,并未慌乱逃窜。百姓们便如同遇到顽石的河流,自然而然分开,从死士营两侧逃走。

    上万百姓携家带口之中,一些溃军也夹杂其中狼狈逃走,张孝武并未例会这些人,只要他们不冲撞了自己的阵型,自己也不会强留别人。又过了一刻之后,死士营安然无恙地穿过了百姓与溃兵的人流,遇到了南归的第六团南行队伍的前锋部队。

    比起溃逃的百姓,第六团虽然慌乱却保持着军队建制,骁骑营,辉字营,丰字营,恪字营,疫营、中军营、辎重营依次前行。张孝武心中竖着旗帜,忽然发现唯独不见死士营,祖公茂忙叫道:“我死士营呢?”

    关城道:“虽然那面黄字旗恶心,可旗子呢?别说死士营不配有营旗,连疫营都有苏字旗。”

    张孝武道:“等等再说。”

    萧开低声说:“莫不是没带着死士营走?”

    “不可能吧?”祖公茂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张孝武,众人见张孝武神色凝重,便不在说话了。

    第六团前锋部队自然是骁骑营,而骁骑营军候李存元也早早得知敢于以箭矢阵面对自己的这支骑兵部队居然是老冤家死士营骑兵。李存元亲自策马出阵,来到张孝武等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见到了张孝武,这才笑道:“原来是张校佐的死士营,别来无恙啊张校佐。”

    张孝武没心思和他胡扯,便直接问道:“李军候,鸦山大营难道真的破了?”

    李存元收住了笑容,叹息道:“破了,鸦山破了。但青龙军有没有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鸦山大营虽然破了,可金城大营还在。”

    张孝武不解道:“李军候,你如何得知?该不会是听了溃兵的话就敢断定青龙军战败吧?你要知道这些人极有可能为了给自己的逃跑找借口。换句话说,即便彼时战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也未见得青龙军一定战败。鸦山被攻破,不是还有金城吗?金城在,则青龙军在,第六团何以撤离木城。”

    李存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难道我一个军候能指挥整个第六团吗?”他指了指身后的大军,道:“你真以为我有这个能耐?小子,下令撤走的人是将军。”

    张孝武凌然道:“所以我要见将军,我要劝他。”

    李存元点头赞道:“我虽然不喜欢你长得跟女人似的,但我还挺佩服你这小子的胆子,我只是脾气臭些,可你骨子里都是傲气。”李存元苦笑一声,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应该是未时初(下午两点),虽然日光炽热行军艰难,但大军却依旧以令而行,他奉劝道:“张校佐,你也别去见将军了,将军南行也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张孝武冷笑,“逃命是迫不得已?李军候,难道还有什么事比援救金城大营更加重要的吗?鸦山大营被攻克,若是金城大营也被攻破,青龙军就真的完了!咱们都是青龙军的人,有什么比丢失荣耀更重要的?”

    李存元犹豫再三,才策马上前,他一手拉着黑虎的缰绳,在张孝武耳边低声道:“小子,实话和你说吧,咱们这些人救不了金城,我比你更希望援救金城,毕竟我大兄(李存义)此时被困金城。但我们不得不离开木城,第六团必须离开木城,因为——太子殿下就在丰字营中,受丰字营保护。第六团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援救金城和保护木城,而是保护太子返回龙都,保证太子能活着回去,至于援救金城的任务就交给白虎军吧。若是被犬夷掠走皇太子,非但第六团难辞其咎,便是圣汉帝国也有损国威!”

    “皇太子居然在这儿?”张孝武张大嘴巴头皮发麻,显然,这个消息比青龙军战败还要让人吃惊,连太子都逃到这里了,青龙军还真是战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鸦山战败(5)

    李存元见他吃惊的模样,忙嘘了一声以示告诫,俄而苦笑道:“谁他娘的会想到鸦山大营一夜战败,就在十八天前,对了,也就是你刚刚护送顾家的几位小姐离开金城的第七天,犬夷就攻破了鸦山!兮呼,到现在咱们还不知道鸦山是怎么被打下来的,青龙军如此不堪吗?”他眯着眼睛焦急万分,似乎为此次战败而大惑不解,见张孝武眉头紧锁,又低声说道:“现在我只猜测犬夷之中有能人才破了鸦山大营,而且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金城是否被攻克。顾军师以三个半团的兵力抵御几十万犬夷围城,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兄长他……唉……”

    张孝武冷冷问:“太子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组织大军反攻增援金城?”

    李存元不屑道:“太子?他有那个能力吗?他昨天早上他和一群溃兵一起逃到了木城,据说吓得瑟瑟发抖,鞋子都丢了。你觉得他有那个反击的胆量吗?我越发觉得,只怕是太子回京之后,这个太子之位怕是要有变动哦。”他又道:“但是现在嘛,护送太子回京是最大任务,至于救援一事,便交给叶帅了。”(白虎军统帅叶仁东)

    张孝武冷笑,这太子轩辕子循简直太过无用了,自己的青龙军被困在金城,而他居然要求两万军队保护自己返回京城,又指望白虎军前往救援。这太子爷精于算计宫斗,可却对军事如此不堪,一身的才能算计估计全都用在如何剪灭其他皇子上了。土城及二十七团被灭,便是这位心肠歹毒的皇太子所为,而今落得如此下场,这便是天意,这便是天理。

    李存元见他表情扭曲,又道:“我知道你心中不甘,我心中又何尝甘愿撤离?可军命难违。”

    张孝武心说我没有不甘,比起你们所有人来,我更愿意让那些不援救土城的人遭到同样的命运。

    正说着话,死士营统领校尉黄升也带着亲兵来到此处,见张孝武率领死士营三百骑兵,顿时心中大喜呼喊道:“张校佐,可算是找到你了。”

    李存元不待见那黄升,拱了拱手掉头走了。

    张孝武也拱手拜别,心说这李存元虽然平日嚣张跋扈,却是个有见地的人,并非纨绔子弟糊涂蛋。张孝武策马来到黄升面前并未下马,朗声道:“见过校尉大人。”

    黄升道:“将军有令,第六团护送木城百姓前往两狼城。”

    张孝武点点头,所为保护百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随后问道:“校尉大人,死士营其他人呢?”

    黄升眼神闪烁,尴尬一笑,不知如何回答。

    张孝武脸色一变,大声质问:“为何不见死士营旗帜?咱们死士营是解散了?还是并入其他营队?”

    一旁黄琦忙说:“都……都在。”

    “在哪?”

    “在……在木城。”

    张孝武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第六团全军撤回关内,却把死士营留下来?是这个意思吗?你们把他们给抛弃了?你他娘的混账!”

    “大……啊大……啊大胆!”黄琦见张孝武辱骂叔父,顿时大怒,不顾自己口吃斥责道:“你……你……啊你……啊你怎么和我叔父说……啊说……啊说话呢?有你这么无……啊无……啊无……”

    张孝武左手一挥,祖公茂与萧开立即将矛枪对准了他,黄琦吓得勒马后退两三步。张孝武看也不看他,直视黄升的眼睛,而黄升身后的亲兵也不知所措起来,甚至连拔刀保护黄升的勇气也没有,一个个低下了头表示不会乱动。

    黄升尴尬道:“张校佐,我留下他们不过是为了收拢战俘,不是抛弃了他们!他们几日之后便会追上来。”

    “几日?你说几日?三日?还是五日?更或者十日?”张孝武怒道,他心中火大,若不是此时此刻不断有军士经过,他甚至会一刀将这对叔侄砍成四段。

    两叔侄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黄升想以官威慑服张孝武,却不敢惹怒张孝武,心说此人生性残暴不可硬撼,便道:“一切由将军做主,我不过是个传令的。”

    张孝武冷哼道:“那为什么你不留下来?”黄升尴尬无言以对,张孝武道:“老匹夫!不配为将!而今我要返回木城,我要带回申林东和胡立他们五百死士营士兵,等我们返回两狼关后,我不想见到你们!是你们自己跟将军请愿,还是想行军时背后中得冷箭一命呜呼塞北荒原,自己决定。”

    黄升急了,忙道:“你这是在逼迫将军!”

    “别跟我提将军,黄校尉,你觉得放弃木城的人配做将军吗?”张孝武讽刺道,他仰天大笑,片刻后,锐利的目光直视对方,吓得黄琦险些坠马。

    黄升与黄琦眼神看了看彼此,心说这小子今天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居然贬低团将军了,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嫌自己活得久了。黄升想了一下,忽然难得硬气道,“你想去救人自己去好了,但这三百骑兵乃我死士营的军卒,你不能强行带走他们。”

    张孝武回身望去,问道:“现在,我决定回去救死士营其他人,你们不愿意跟我的,可站在黄校尉身后。”

    无人响应,无人动身,死士营所有将士们皆平举矛枪对准黄氏叔侄,仿佛一声令下众人便会将他们撕碎一般。那黄升和黄琦本以为会有人支持他们或者与他们一样怕死返回中原,可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黄琦心中无奈,这年头还真有人不怕死的。

    “你们……”黄升气急败坏,“你们都想死吗?”

    “呸!”关城大口地嗑出一口浓痰砸在地上,“跟你?死得更快!中都队,后都队和右都队的兄弟们,可都被你扔在疫庄了!你这种人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死士营,勿弃勿遗,生死不离!”

    面对黄升和张孝武二人,死士营兵卒不需思考便可作出选择,谁会跟随在一个抛弃手下的军官身后,作为死士营校尉统领,黄升居然把死士营扔在木城独自逃亡,其心性凉薄如此。

    关城不过是揭露了黄升的伪装,士卒们却叫嚷起来:“滚蛋吧,你这怕死鬼。”

    “叛徒!”

    “对,叛徒!”

    “滚!看得我们心烦!”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他当然有脸了,你见过她几回,死士营组建到现在三个月了,他来过死士营三天吗?不过是赚一些军饷,苟延残喘。”

    “真不要脸!”

    “滚吧,姓黄的!”

    “……”

    黄升被辱骂得赤红着脸,看了看死士营,咬牙切齿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想死,我也不拦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个选择

    张孝武向黄升的背影拱了拱手,策马前行,王一瑾和陈关西护在他身后,再后面则是萧开和关城。

    关城扯着嗓子大喊笑:“跑快点儿啊,跑得慢了,被犬夷追上,别吓死你俩。”

    “你!”黄琦愤怒满脸通红,关城更加放肆了,挑衅道:“哟,生气了?要杀我啊?有本事跟我一样掉头杀犬夷去,,你也就只有背后捅刀子的本事了。”

    “跟他废话个甚,走了!浪费唇舌。”萧开喊道。

    大军继续前进,张孝武等死士营将士如同逆流而上的鱼儿一般,从军队各营阵中穿过。众将士望着这些逆行的死士营骑兵,不禁心中敬佩,与自己一对比,便自觉丧家之犬一般可笑。

    “圣汉!万年!”

    死士营骑兵高呼道。

    “圣汉!”

    “万年!”

    这次回应的却是辉字营的士兵,死士营士兵大笑起来,张孝武也放声大笑,看来第六团虽然弃城而逃,可终究还有斗志不减的军队,圣汉禁军并不都是草包。

    丰字营在最中央的位置,受到大军层层保护。

    鸦山战败,皇太子就算是逃走,也应该带着亲军卫兵徐徐撤军,而张孝武观察到那中间的车帐周围几乎全都是丰字营士兵护佑,想必这次皇太子逃走必然是仓皇出逃,甚至连自己的亲兵都葬送了。如此狼狈至极,可知鸦山大营被攻破时,汉军败得有多么彻底,也可看出这皇太子轩辕子循果然不善带兵。

    号称文有顾军师、武有李存义的皇太子,又如何败得如此彻底呢?

    张孝武想不通,按照道理来说,鸦山大营防御不比金城差,且鸦山地势高,险要异常,汉军又善守,犬夷是如何攻下鸦山大营,逼得皇太子如此仓皇逃走的呢?

    张孝武死盯着丰字营保护的车帐,又想到了土城被葬送的两万大军和两万百姓,想到了石敬、丁毅、陈台、王坚、邵子夫、殷九儿等人,恨不得立即操起矛枪冲杀过去,乱枪扎死这个只会祸害自己人的皇太子。

    “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中。”张孝武斩马刀忽然指向丰字营的车帐,那车辕上坐着一个身穿黑甲怀抱长剑的武士,猛然间抬起头来,远远地感觉到了张孝武的杀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张孝武也感受到了那远处黑甲武士的敌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收拾才收了斩马刀,那黑甲武士冷笑两声,感觉莫名其妙,随后将秦丰叫来,询问这群逆行的骑兵是何人。

    秦丰立即说:“此乃第六团死士营,统军的是校佐张孝武。”

    “他对我等有敌意。”

    秦丰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出身于二十七团。”

    黑甲武士惊讶道:“神射校尉?”

    “对,就是他。”

    黑甲武士点点头:“难怪如此嚣张,果然一般人不能驾驭。”

    张孝武发现第六团行动最慢的营队并非皇太子所在的丰字营,恰恰相反,除了全骑兵的骁骑营外,丰字营走得最快。第六团大军中走得最慢的营队,便是程褚所在的中军营。而中军营之所以走得最慢,其原因就是团将军程褚不但撤军,甚至还搬走了在木城搜刮来的一切,甚至他的亲兵也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地扛行李,还有几个人轮番扛着一张大床。

    死士营众人咋舌,这哪里是撤军,这就是一个搬家公司。

    张孝武心中暗骂:“程褚老鳖孙,撤军都不忘捞钱。”他曾经一度以为苏钰苏半城是最贪财的人,也是木城里最会赚钱的人,万没想到最能捞钱的反而是自诩清廉的程褚。作为青龙军后方枢纽的统领,程褚自然有许多机会和方法赚钱,而他更需要一个替死鬼,那苏钰多半应该就是他推在前台的挡箭牌和替死鬼,估计苏钰的苏半城绰号,便是程褚放出来为了掩护自己。

    此时,张孝武忽然见中军营一个校尉带着一队骑兵策马而来,他立即下令停止前进,等待那校尉等人的到来。

    那校尉驱马前来后,身后的骑兵一字排开,张孝武拱手道:“见过校尉大人。”

    那校尉笑道:“可是死士营张孝武张校佐?”

    “正是。”

    那校尉道:“在下中军营左近校尉章畾,见过鬼将。”(畾,音读雷,意同垒。)

    “章大人何以请教?”

    章畾道:“在下奉了将军的口令,前来与张大人一叙。”

    张孝武点了点头,道:“将军说什么?”

    章畾道:“将军非常重视张大人,他有意提携张大人做中军营军候,日后张大人可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了。”

    张孝武眉头紧锁,道:“章大人有事还是实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章畾尴尬一笑,低声问道:“将军大人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选择,死士营三百骑兵并做第六团将军账下亲兵卫队,从此不用上战场杀敌遇险,还享受超脱待遇。第二个选择,你带队折返木城接替将军代任木城守备使,整顿木城防备,待他日将军执行完军令之后返回木城,你再将木城守备令归还与大人。不过大人不会亏待你,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日后将军都会准许你建立武字营,独掌一军。”

    张孝武与身后众人震惊不已,武字营,独掌一军?!

    须知以平民出身嘉封军候者,圣汉帝国从三百年前立国到现在也不过寥寥数人,可以说每五十年才有一人能由此资格。程褚诚心提携,张孝武才有如此机会,否则任何人也不可能愿意打破军中规矩。

    张孝武沉默一会儿,忽然抬头问:“如果我在将军身边,便不能回木城带走我的其他手下了吗?”

    “不能。”章畾道,“他们需得守城,你若是不接守备使令,自然将军会让别人接令,只是他们那六千多人必须留在木城——木城不能没城防。”

    张孝武微微侧身看了看萧开和祖公茂,两人也一脸震惊和茫然,不知张孝武接受哪一个选择,他们也无法给出任何建议。大家都不是傻瓜,接了第一选择,日后前程似锦,但却要背负抛弃袍泽的骂名。接了第二选择,就要留在木城,日后犬夷大军杀到木城,留在木城的军队便要面临着重重危险。

第一百四十六章 豹符

    张孝武只考虑了一小会儿,便下定了决心,不过就是一个死,脑袋大了碗大一个疤,做事从心。他笑着转过头来,说:“我接了木城守备使令,我去守木城。”

    章畾大吃一惊,道:“张大人,你可考虑清楚了?”

    张孝武道:“不需要考虑,木城有我的人,我不会把他们独自留在木城抵挡犬夷南下——要死,死士营一起死,要活,死士营一起活。”

    章畾张大嘴巴,许久才拱手长揖,道:“将军果然说的对,你一定会回到木城,这才是名震塞北的鬼将。将军令,晋升张孝武任死士营校尉,准许临战下属武将升迁奖惩之责,委任死士营统领校尉张孝武代任木城守备使一职,迅速收拢溃兵,整顿军备拱卫木城,等待大军接应。”他随后笑着说:“恭喜张校尉,贺喜张校尉,校尉可单独领军作战,从此之后才算得上真正的军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张孝武淡淡地说:“我不是第一次做校尉了。”

    那校尉才记得这张孝武曾经是土城的典军校尉一事,忙尴尬一笑道:“对,对,恭喜张校尉官复校尉。”

    张孝武没有什么喜色的,他沉着脸,心中为程褚脱逃而感觉惋惜。如今他总算是真正认识了程褚,此人果然不适合做什么将军,传说他替皇帝抵挡天火教的刺杀,估计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此人若是有这个胆子,第六团也不会如此窝囊了。

    他明白,这是一个自己必须跳下去的圈套,若是金城与鸦山还在,坚守木城自然有价值,可若是鸦山与金城全都不在了,那么坚守木城便毫无意义,甚至朝廷会不会派遣军队救援一个屈屈木城还尚未可知,更别说他们的身家性命了。可张孝武却不得不接,因为木城还有死士营其他人,他不能让他们傻乎乎地等在城中。

    “这两个选择,怕不是将军出的主意吧?”张孝武神色复杂问道。

    章畾低声说道:“张大人,是不是将军的主意,有那么重要吗?”

    张孝武道:“在我印象中,程将军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不会给别人设圈套的人。”

    章畾大笑:“周参军。”

    张孝武点了点头,难怪会临阵委任张孝武做木城代守备使,以程褚的气魄和智慧还不至于,也只有参军周文琪才能想到这种馊主意来,设了一个明知必死却必须跳下去的陷阱。周文琪这是算出来他绝不会放弃救援死士营,才下了这么一个套给张孝武钻,这个一脸山羊胡子的文人,心思算计何其歹毒也。

    张孝武问道:“死士营只有一阵队编制,如何抵挡犬夷?”

    “死士营虽只有一阵队编制,然张校尉既然做了木城守备使,便可以自行扩编整顿木城守备军,至于用什么人怎么用人,将军全权授权与你。以圣汉规定,守备使以军候衔,但晋升军候需统帅允许方可。而今皇太子远在鸦山大营,故而张大人可领假军候衔,扩充手下木城守军。”章畾故作羡慕道,“由此可见,将军多么信任张大人,只要张大人能率军等到援军,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假军候?”

    “对,死士营虽然只是校尉,可守备使却是假军候衔,想张大人四个月便做到了假军候,何其荣耀也!”

    萧开在一旁忍不住说道:“我们死士营才八百多人,上哪弄那么多人去?再说辎重粮草如何筹备?”

    章畾道:“辎重粮草在城内应有尽有,至于士兵嘛,多得是,你们大可收编溃兵为用,况且五千在训役卒也留给了你们。”

    张孝武心中一横,拱手道:“接令。”

    章畾让手下将军令递给张孝武,两侧各上来一个亲兵,左侧亲兵奉上守城豹符,右侧亲兵奉上军候盔甲。

    圣汉分三种军符,一曰龙符,总管天下兵马,乃帝王御用符印,龙符和调天下所有兵马驱使;二曰虎符,分兵部虎符与四方帅虎符,乃兵部尚书与青龙军团统帅、白虎军团统帅、朱雀军团统帅和玄武军团统帅执掌,可调除御林军与金衣卫外任何兵马驱使;三曰豹符,乃各守备使与边关卫军统帅执掌,可调本部所有兵马驱使。

    圣汉军规中校尉以上军官可身着纯黑色盔甲大红披风,那盔甲看上去比皮甲要威风许多,因铁片更多仅利于防箭,却在格杀中不利动作。张孝武让王一瑾接下盔甲,他禽兽接过守备使的虎符,那青铜的豹符拴着两根红线,红线上穿着翡翠珠子。他举起豹符,正面对着阳光,一缕缕光芒透过豹符的缝隙直射在他的脸上。

    张孝武眯了一下眼睛,放下豹符,望着面前的校尉章畾。那章畾也笑了笑,但笑容之中带着意外,张孝武问:“你们直接进关吗?”

    那校尉道:“在下不知。”

    张孝武诡异一笑,道:“那我祝你们能回到中原。”

    章畾拱手而别,临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小子要官不要命,在下佩服佩服。

    张孝武望着章畾远去,又看了看中军营营帐,似乎有一双狠毒的目光正在盯着他们。张孝武心中淡然默不作声,望了望身后诸将诸军,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继续前行,敢在天黑之前抵达荆棘林处扎营。”

    死士营三百骑兵掠过第六团继续前行,马蹄声隆隆作响,掀起了漫天的沙土灰尘,不一会儿,两方都看不见彼此了。

    天黑之前,死士营终于荆棘林,众将士得令扎营休息。

    塞北的荆棘树与中原的荆棘树不同,只在树冠上长着针刺,树干处反倒没有针刺。死士营驻扎在荆棘林中,兵士无需担心被荆棘树刺中。此处是松软的沙地,碎石子极少,地面上生长着许多枯黄的矮草,躺在矮草之上仿佛躺在柔软的床头一般舒服。

    塞北的初秋已经提前进入旱季,在此间扎营千万小心防火,枯草燃烧起来,一个不小心便会给草原造成毁灭性的灾害。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宿荆棘林(1)

    张孝武等宿营地驻扎好后才召集了什长以上军官,他沉重地说道:“今日我接了守备使的虎符,并不是我要升官发财,而是要将木城的人全都活着带出来。我们守得住木城,便守,守不住木城,便走。”

    大家立即反应过了,校佐大人根本没有死守木城的想法,可若是他们撤走了,校佐大人岂非成了第二个石敬?

    萧开立即说道:“大人,石敬下场在前!”

    祖公茂道:“对啊,若是犬夷几十万大军围城,我们这几百个人又如何抵挡。可我们若是走了,您就会成为圣汉的罪人。”

    张孝武不屑道:“我是圣汉的罪人吗?我若是圣汉的罪人,那任命皇太子担任青龙军统帅的人,岂非我华夏民族的罪人?我不在乎一个骂名,我只要救回死士营兄弟们,救回那五千役卒。程褚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糊弄了申林东和胡立,骗让他们继续留在木城。今天我若是不接军令,他们必定阻拦我们返回木城,胡立他们只怕是要稀里糊涂等死在那木城。这两个蠢货,平日细伶,如今为何这般糊涂。”

    萧开提醒道:“大人,慎言君上啊。”

    张孝武挥了挥手,蛮不在乎笑道:“无妨,我本应死在土城,多活这几个月,已然是阎王开恩,何故他人议论。”他的嘴角挂起了一抹看淡生死的轻笑。

    石敬之死,便是皇太子为了排除异己设下的必死圈套,石敬一直在等待撤退的信号,却始终得不到皇太子的军令,以至于错过了最佳撤退时机,宛如古代版的《集结号》。

    二十七团坚守一个半月终被犬夷破城,直到全军战死后,那撤军令才迟迟抵达,而后石敬成了替罪羔羊被赐死——害死木城军民的不是石敬,是皇太子。

    如今,程褚和周参军也想用同样的办法来坑害自己,张孝武绝对不会犯石敬的错误,能守则守,守不成则及时撤走,尽早做好撤退的万全准备。

    张孝武深知若自己即便守住了木城功盖于天,这在青龙军乃至整个士族垄断的兵部官吏系统中却是不可原谅的事。也许未来,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进入兵部文职体系,做一个参将军,而最坏的结局,便是被这些士族出身人害得身败名裂后惨死。

    做替罪羊的,迟早都是死,他不会为任何人殉葬。

    入夜,月光大盛,仿佛白昼,照耀的人们难以入睡。

    也许是月光太过明亮,也许是气候太冷了,许多军兵难以入睡,张孝武也睡不着觉,他走出营帐,在营地里来回巡视着,巡逻的士兵见了他依规点头致敬。如今已经是初秋了,温度更加低了,尤其是晚上,站岗的士兵也不得不穿着披风,将自己结实地罩住。

    荆棘林周边非常干枯,军士不能生火,宿营之前军士们只是吃了一些干粮喝了点烈酒御寒,倒是卤肝吃了一些。

    在张孝武的影响下,死士营士兵常备着两样东西,一是烈酒,既可以御寒又可清洗伤口,实乃出行必备良品,这年月没有骑马不喝酒喝酒不骑马的说法,只要士卒不嗜酒,适当的饮酒还可以保持士兵的斗志。

    第二样东西便是赫赫有名的土城卤煮,张孝武将土城卤煮带到了木城,用在死士营中,动物内脏既可以补充营养,又能明目治疗夜盲症。在土城的时候,张孝武就发现大部分士兵营养缺乏身患短暂性夜盲症。治疗夜盲症除了动物内脏便是水果蔬菜,然而塞北原本便荒凉,别说水果了,连蔬菜都只有野菜苦丁,因此未有吃动物内脏。卤肝不但可以当做药材,还可以当做行军时的菜肴,甚至无聊时的零食。与土城不同的是,木城死士营不缺粮食,起初对卤肝的味道非常排斥,可被强迫吃着吃着,就喜欢吃了,还有很多人非卤煮不做下酒菜,养成了吃零食的坏习惯。

    张孝武一边咀嚼着卤羊肝,一边巡视着各什帐。

    汉军以二十六人为一什队,以一什队驻扎在一个帐篷内,什帐成内空间不大,最终间放置着大家的兵刃。军士们行军睡觉时通常,枕甲而眠,皮甲之下为短刀,腰刀与朴刀放在中央。虽然什帐拥挤,人挨人人挤人,但大家彼此肩并肩地睡觉,日夜朝夕相处更是加深袍泽情谊。

    张孝武经过一座什帐时,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便撩开门帘走了进去,几个士卒立即机敏地反握短刀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到是张孝武,便要站起敬礼。张孝武摆摆手,轻声道:“不用敬礼了,都躺下吧,怎么不睡觉。”

    其他几个士卒也醒来,见张孝武走进便忙坐起,心中好奇大人如何来他们什帐,什长忙点了油灯,笑问道:“校佐——校尉大人,你也睡不着?”

    “对,我也睡不着,听你们在说话,就和你们聊聊。”张孝武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其他人见他如此平易近人,情绪也轻松下来。倒是有几个士兵心大,依旧呼呼大睡,其他人忍着笑,心说明天跟你们说起来,看你们还能不能睡得着。

    众人不敢说话,张孝武问:“你们聊什么呢?”大家左看看右看看,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张孝武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在谈什么,你们在讨论鸦山战败,讨论我们逆流而上,讨论胆小如鼠的第六团,是吧?”

    那什长嘿嘿一笑,道:“大人,我也不瞒你了,那第六团真他娘的丢人,刚才我们在说第六团的事儿。没想到那个程褚居然逃命时还搬行李,连床都带着,我要是犬夷,我就直接杀过去,专杀程褚。”

    “不行,不行。”张孝武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说,“如果我是敌人,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留着程褚这样的废物,你想想一下,如果废物死了,我们圣汉换一个厉害的将军带兵打仗,吃亏的就是他们。与白痴为敌乃幸事也,我若是犬夷,就留着最蠢的敌人,专杀那些厉害的——例如我们死士营。”

    众人大笑,那些睡觉的士兵也被吵醒了,见张孝武坐在中央,连忙起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宿荆棘林(2)

    众士卒围着张孝武,眼神中满是热切和感动,这便是体恤士兵的统领吧,先前在说书人口中听过,可从军之后那些士族出身的将佐从不会如此,还是咱们的大人好。

    军卒们最厌烦的长官,便是只说不做放空话不能同甘共苦只会享受的人,例如那黄升,便是只能在一旁呼喊却从来不肯带兵,因此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也没有军士听令。而张孝武身先士卒,处处为士兵着想,没有人会说他享受在前,这也是他在死士营中深得人心的缘由。

    “大人,你到底杀过多少人?”一个胆子大的士兵问道,众人伸长了脖子,心中更加好奇,都说鬼将弑杀,可到底杀了多少敌人呢?

    “记不清了,我也不愿意回想自己杀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张孝武苦笑两声,继续说道:“这次我们回到木城,我先带你们逛窑子,睡睡没有姑娘的闺床。”

    兵士们放肆大笑起来,那什长也忍不住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吗?”张孝武问。

    兵士道:“过分。”

    张孝武大笑:“可以更过分一些。”

    兵士们彻底放下心来,笑得更加开心了,一扫先前的郁郁。

    张孝武又道:“我们回到木城先救出自己的兄弟袍泽,但绝不替第六团擦屁股。青龙军令第六团守备木城,如今第六团弃城而逃,我们没必要替他们坚守此城,该走就走,但若是犬夷不来,我们便是木城的主人。我在土城经历过坚守之战,想必你们很多人都知道土城最后的结果,城破之后全城屠杀,无一幸免。”

    有兵卒忙问:“大人,土城之战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好像是石敬将军两次不尊军令,让他撤走之时他贪功滞留,后来土城被困,让他固守待援时他擅自带兵逃走?”

    “对啊,我也听别人这么说。”

    “那样石敬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功,陷全曲陷全城陷青龙军于不义。”

    “土城的百姓本有机会逃走的。”

    “说到这一点,他还不如程将军咧,至少第六团还给百姓断后,保护百姓撤离木城。”

    “对呀,所以石将军被赐死嘛。”

    张孝武长叹一口气道:“此乃朝廷推卸责任的说法,我亲历土城之战,只说我前后看到的一切,与朝廷的说辞截然相反。我们二十七团并没有收到任何鸦山大营传来的撤退或者坚守的消息,所以我既不能擅自离开,也不知该坚持到何时。众兄弟们都应该知道,在没有接到撤军军令前,任何一支守军都不能擅离职守。而最后,破城也不是因为二十七团放弃抵抗,实在是城里没有人了。土城之战达到最后十天的时候,一些女人都要登上城墙参与杀敌。”

    众人吸了一口冷气,女人都要上战场,那城里的男人岂不是……

    张孝武遥望棚顶的灰布,仿佛在看着逝去的战友,缓缓说:“土城里,十岁到八十岁间的男人几乎死绝了,更何况士兵?石将军如何坚守呢?城破是必然的,此非战之罪,乃朝之罪也。”

    什长关心道:“那大人,你接了守备使豹符,要你你就带着我们走了,岂非落得了石敬的下场?”

    “我本朝廷钦犯,不在乎这些虚名。”张孝武傲然道,“朝廷老儿想要我的命,也得能追到我再说,大不了我放你们走后,骑着黑虎一人一马做塞北的马匪去也。我父母早就不在了,妻子也死在了土城,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所以我可以任性——顽皮——”

    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

    张孝武又道:“但你么不一样,你们有阿爷阿娘,甚至有人有妻子儿女,你们不能为了什么破命令死守木城。死守木城,便是守死木城,毕竟人活着就有一切可能,人死了,功名有何用处。”

    士兵们听罢默不作声,诚然大家都想活着回到中原,可是为了大家活下去,却要张孝武一人来背负骂名,众人心中又对这位爱兵如子的鬼将心存感激。

    帐篷外风声响起,一些沙粒疾行时摩擦着地面,带来了寒冷的空气,今晚的风向比较特别,并不是北风,而是西南风,从西叶赫山上刮下来的冰粒子时不时打在帐篷上,吹得中间的竖梁有点晃。

    一股冷气忽然从门口冒了进来,有人进来,张孝武立即转身,见是陈关西。

    陈关西急报:“大人!五里之外,咱们的斥候发现有大股骑兵正沿着官道行来,至少两三千人左右。他们因逆风前行,所以动作不快,斥候说大概一刻之后会抵达我部营地。”

    “全体整队!”张孝武瞪起眼睛,蹭一下站了起来,突然出现的数千骑兵让他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整个木城便是骁骑营也不过八百骑兵,死士营不过三百骑兵,所以这数千骑兵也就意味着——犬夷前锋追杀上来了!

    犬夷前锋骑兵尚有一刻钟便抵达营地,张孝武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要么逃走,要么躲避,要么迎战,无论哪一种情况,军士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集结。他立即高喊道:“全体士兵穿甲上马准备接战,除了水囊和兵器,所有物资全部抛弃。”

    “喏!”

    整个营地顿时忙碌起来,张孝武返回营帐穿好了盔甲,重新上了战马,期间他的头脑始终在高速思考如何应对,是打还是逃。显然,三百对上千骑兵,正面硬撼毫无半点优势。现在对他们来说最大的优势,便是他们发现了对手,而对手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正在思考的时候,他的腰刀绳子忽然断了,啪的一声,腰刀掉在地上。王一瑾忙捡起腰刀,递了过去,张孝武接过腰刀,忽然被王一瑾脚下的枯草吸引,忙道:“你退后一步。”王一瑾忙后退一步,张孝武跳下马,蹲在地上,试了试草丛的密集程度和干枯程度,脸上渐渐挂起了微笑,头脑之中渐渐形成了杀敌之策。

    王一瑾也蹲在地上看着地面,却看不出什么,疑惑问:“大人,您什么东西掉了?是钱袋子吗?”

    “我想到怎么打这一仗了。”张孝武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他翻身上马下令道:“集合,准备迎战犬夷骑兵。”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斩杀耶谷查什(1)

    大敌当前,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了三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全部集结完毕。大家默不作声地站在张孝武面前,张孝武扫了一眼众人后吩咐道:“今晚我们用火攻,所有人只带一匹马一把腰刀,一把弓和一壶箭,把所有一切都扔在营地。萧开!”

    “有!”

    “你带着两百个人,立即带着所有容易燃烧的东西,前往荆棘林上风口准备点火。”

    “喏!”

    “关城!”

    “有!”

    “你领着两什队人带着所有钱财武器,在下风口立即扎营地,等敌人骑兵出现之后故意喧闹引敌人骑兵进入荆棘林。萧开,待关城的人通过荆棘林,立即点火不得有误。”

    “喏!”

    “喏!”

    “祖公茂,金盛(祖公茂手下什长),你二人个带一什队骑兵分列左右两侧,等大火燃起之后等在荆棘林两侧,猎杀逃出林火之敌。”

    “喏!”

    “喏!”

    “全体都有,今夜一战事关重大,若闻嚎叫声则全军掩杀,若闻鸣金声则立即向第六团靠拢,并向西绕过第六团。”

    “喏!”

    时间有限,众人片刻不敢耽搁,各自按照张孝武的吩咐照办,只等敌人来犯。在关城等人将帐篷物资钱财抛洒在林外下风口没多久,便看到远处有人高举火把顶风而来。

    “来了!”斥候焦急说道。

    关城也稳定稳定情绪,他大口大口喘气,回忆大人的计划,内心越发坚定起来。为了制造混乱溃兵效果,所有人忙得浑身大汗淋漓,关城瞪着眼睛说:“继续抛洒钱财物品,向林子里抛洒,还有碎银子吗?”

    “有。”

    “继续扔。”

    “喏。”

    敌人骑兵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马鸣声,关城这才大喊:“兄弟们,犬夷来了,兄弟们,别捡银子了,快跑啊,往林子里跑!往林子里跑,他们不赶紧来,快跑啊!有没有腿脚快的,赶紧报信,跑啊!”

    “天啊,是犬夷!”

    “跑!跑啊!”

    “往林子里跑,他们不敢进林子里追。”

    关城和士兵们演得哪里像是逃兵,根本就是逃兵,一个个扔了武器兵刃撒腿便跑,还扬起了沙子,狼狈不堪。

    犬夷骑兵早就发现了这些“溃兵”,本来并未追击他们,但着实太晚了,士兵们追赶了一日一夜,连人带马疲惫不堪,兵士们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声张。而今终于见了一些汉军,士兵们找借口追杀汉军,实则是休息一番。

    犬夷前锋骑兵首领便是乌桓七子之称的千夫长耶谷查什,所谓的乌桓七子,是乌桓大可汗毕力突的七个干儿子。毕力突虽然是大可汗,但不过五十岁正值壮年,根本没有将可汗位置传给弟弟或儿子的意思。然而乌桓历史上弑父杀君的例子不在少数,毕力突虽然信任亲弟弟和亲儿子,却也防备着他们,于是便认了七个乌桓勇士做了干儿子来保护自己的权力。

    比起亲人,毕力突更信任外人,因为外人只会贪恋毕力突给他们的权力和金钱,而亲人们,贪恋的是大可汗的位置。

    乌桓七子对毕力突忠心耿耿,更是每战皆冲锋阵前,斩将杀敌屡立战功。但乌桓七子中,论最倒霉的莫过于这耶谷查什。

    三年前,耶谷查什征讨西南地区一个部落,部落为了讨好乌桓上国,便敬献了一个美女给他。耶谷查什见色心起,享用美女三天后突发疾病卧床不起,不得不修养三年方才痊愈。去年乌桓大军东征圣汉青龙军团,耶谷查什这才病愈,并被毕力突重新重用。

    半个月前夜袭鸦山大营一战,异族联军趁着夜色以铁骑穿营,配合内应里应外合直接杀到圣汉皇太子行营。皇太子等汉军主要将领四散而逃,鸦山大营群龙无首,二十万异族大军猛攻,一战而下鸦山。

    一夜间,圣汉青龙大军左翼被攻破,圣汉禁军被杀四万人,仅有不到一万人被李存义带出逃入金城,另有三万汉军士兵四散而逃或不知下落。

    异族联军占领鸦山之后居高临下围住金城,形势急转直下,犬夷士兵又在汉军俘虏之中得知皇太子轩辕子循由亲兵保护向木城逃走。为了在可汗面前立下功劳,耶谷查什率领三千骑兵作为前锋之一追杀圣汉皇太子,青龙军统帅轩辕子循。

    但耶谷查什只是前锋之一,除了他外,作为统帅的乌桓大王乌日剌赖另派出其他三路追兵,四路一起追击圣汉皇太子,并扬言:“得轩辕子循头颅者,升万夫长!”四个千夫长为了争功,便拼了各自老命,争先恐后寻找轩辕子循。

    万万没想到,老天爷此时给他们来了迎头一棒,进入九月后,塞北气候干燥寒风不断,时常会遭遇沙尘暴袭击。

    恰在四路追兵即将抵达罗兰古城前,他们遭遇了塞北荒原今年的第一场大型沙尘暴,尘土漫天狂沙卷日,一瞬间吞没了所有的人和战马。四路追兵被沙尘暴困住,不得不暂停追击。沙尘暴之后,四路追兵只有耶谷查什成功穿过,其它三路要么迷了路,要么陷入沙坑死伤惨重,要么被沙尘暴吓得折返回鸦山。

    而耶谷查什的三千骑兵也损失惨重,大约五百余人下落不明,损失在沙尘暴中,为此耶谷查什不得不在罗兰古城修整数日。

    也许是老天爷在帮轩辕子循活命,沙尘暴整整刮了三天,轩辕子循与众溃兵刚刚通过罗兰废墟,沙尘暴便开始了,等他们艰难步行抵达木城的时候,耶谷查什的骑兵才兵临木城城下。

    看着木城那高大的城墙,耶谷查什只能仰天长啸懊恼万分,两千五百轻骑兵,在没有攻城工具的情况如何能攻下木城。耶谷查什无奈,便带着手下骑兵默默转身离开。然而耶谷查什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离开的夜里,轩辕子循因担心异族大军南下将他们围困在木城,便要求程褚的第六团护送他返回中原。那程褚一来也担心异族大军南下,二来觉得保护皇太子回到中原必然会受到皇帝家将,于是率领两万大军与全城百姓连夜逃向两狼关。

    耶谷查什在得知此消息时几乎傻眼了,随后抚掌大笑道:“圣汉已经不是那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圣汉了,鸦山一战,圣汉的骨头被咱们给敲碎了。”

第一百五十章 斩杀耶谷查什(2)

    耶谷查什手下有两千五百骑兵,但乌桓骑兵只有五百人,另有一千北鞑塔牧兵,三百生番骑兵和七百月氏骑兵。其中乌桓骑兵最为精锐,配轻甲马枪,一人双骑;北鞑塔牧兵皆为半牧民半骑兵,手中武器各异,身上服装也不统一,却熟悉草原气候生存能力强,遭遇沙尘暴时,一千骑兵无一损失;生番骑兵数量不多,主要负责携带辎重,保障补给;月氏骑兵最为不堪,若不是耶谷查什杀了几个叫嚷着逃走的月氏军官,恐怕遭遇沙尘暴时这七百月氏人全都逃走了。

    所以当遭遇关城率领的“溃兵”时,月氏人大叫:“天将(藩属国对乌桓将领的尊称),该休息了,就算人不休息,战马也得休息啊。今夜风沙这么大,须得进林子里扎营避避风沙才是。”

    耶谷查什等人还未察看荆棘林是否有危险,便听到有鞑塔骑兵大叫:“有金子,有金子。”几个鞑塔牧兵立即跑了进去。

    耶谷查什顿时大惊失色道:“不能进去。”然而鞑塔牧兵却不听他的,又听几个鞑塔牧兵高喊:“几个贪财的汉狗跑了!地上全都是他们的东西,有金子银子,还有盔甲兵刃,那些汉狗连刀剑枪矛都扔了。”

    耶谷查什大怒,这些牧兵当真难驯,军纪差不说,作战还非常糟糕。他正要发火,却见到身边一个乌桓亲兵和坐骑忽然一起倒在地上,他大惊失色正要拔刀准备战斗,却见那亲兵立即站起,摸着马颈致歉道:“千夫长大人,我们的战马追了一整日,再追下去,它就要活活累死了。”

    其他士兵也趁机大胆地说道:“千夫长大人,咱们才几千人,便是追上了汉狗的皇太子,也无法杀灭他们数万军队吧。”

    “对啊,人马疲乏了。”

    “大家太累了,休息一夜吧大人。”

    “人不休息,马也得休息。”

    耶谷查什敲了敲脑袋,他猜想轩辕子循就在前方,可看着周围士兵疲惫的眼神,又看到那些疲惫的战马,终于还是于心不忍,下令道:“全体都有下马休息,不要进入这林子——埃梅穆哈,你过来,这里怎么会有一片林子?”

    埃梅穆哈便是北鞑塔牧兵的千夫长,此人原本是一个北方小部落的族长,因为最先追随力高图而被册封为千夫长。埃梅穆哈天性如鬣狗般狡猾怕死,每每遇到危险便第一个逃走,因此他如今的手下士兵保存最为完整,皆为原部落牧兵。

    那埃梅穆哈策马走来,笑着解释说:“回禀天将大人,据说六百年前这塞北四处皆是荆棘树,而这荆棘树则是罗兰人的国树,罗兰人于是罗兰人强迫我们鞑塔人在各地种植荆棘树。”

    耶谷查什好奇道:“荆棘树有什么好吗?倒不如重一些果树。”

    埃梅穆哈继续说道:“荆棘树喜旱耐寒,春天时荆棘芽柳是一道名菜,夏天时荆棘花也能做菜,秋天时荆棘果可以酿酒或晒制成果干,用来煮肉后格外好吃,冬天时可以砍一些树枝做柴火,端地是一身是宝。”

    耶谷查什也惊讶起来,他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荆棘树如此之多的用处,难怪罗兰人如此喜爱荆棘树,他于是又问:“荆棘树不是浑身都是刺的吗?怎么你们的人都进去了?”

    埃梅穆哈大笑:“天将大人,您可能有点误会,咱们草原上的荆棘树和你们乌桓帝国的荆棘树不一样,它只在树顶上的荆棘果实周围才长着一些刺,树干和树枝上却不长刺。所以大家虽然进了林子却不会被刺到。”

    耶谷查什问道:“可我在佳澜河北方怎么没看到过?”

    埃梅穆哈说:“因为荒原上没什么柴料,大家烧火时经常砍伐荆棘树,以至于很多地方荆棘树都被砍光了。尤其是这种树生长非常慢,一棵树苗三年时间才长一人高。”

    荆棘林中枯草和嫩草比较多,甚至一些乌桓人的战马也不自觉地进入了荆棘林啃食了起来。耶谷查什并未阻止,只是嘴上说:“乌桓骑兵驻扎在林外,其余人可进入树林休息,不要太过深入林中。”

    “是。”众士兵道。

    众异族士兵中,乌桓士兵自然听他号令,可其余各族士兵却只是表面听令罢了,实际上他们下马之后纷纷进入林内捡取财物和盔甲。

    各异族之所以联合起来攻打圣汉,首要原因便是圣汉帝国自建立以来不断对周边各国进行打压,导致各汗国和部落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当乌桓帝国联合众国讨伐圣汉时,各国才联合起来攻打圣汉。自然,从圣汉帝国角度考虑,他们压迫异族各部的做法无可厚非,他们也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繁荣。毕竟圣汉帝国经过三百年的繁衍生活,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太乾帝之所以开创鸦金粮仓,强征百姓于塞北五城,便是为了减轻国内耕地压力。世界上的土地就这么多,圣汉人丁兴盛,自然要向四周多占土地,于是不断引发边境冲突。

    第二个原因便是钱财了,乌桓帝国向藩国许诺,如果逼迫圣汉赔钱,将依照各国出兵比例进行分配,出兵越多的国家,得到的财富越多。且各国抢掠的财物女人,均归属各藩国士兵所有,乌桓帝国不再做分配。

    中原王朝圣汉帝国北有高山、南有密林、东临沧海、西有万里黄沙,四面八方皆为天险,生活在中原的百姓们不单创造了灿烂的文化,还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仅圣汉士兵的单人装备来论,标配皮铠、三刀、樱盔、披风、袄袍,可在一些异族军中,便是军官也穿不上皮铠,士兵只有一把武器和一件统一颜色的外套罢了,有的军队居然要求士兵自备行军口粮。如北鞑塔牧兵,一眼望去看不出来谁是千夫长百夫长,除非他们自报家门。所以对于鞑塔人和月氏人抢夺装备金银的贪婪行为,虽然乌桓人不屑,却也可以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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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守塞北城池,张孝武独掌木兰卫,一万汉军不绝,则汉旗不倒,汉血不灭。汉血长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血长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血长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