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牵扯不清
“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随之响起,鳄头人身的巨像,也随之倒塌,金碧辉煌的寺庙,随之空缺了一大块,空洞洞的,莫名的有些心纠。
“使君,淫祀已除,我等任务已成,剩余的这些,就交与您了!”
张界之瞧着门外那些欲将其生吃活剥的癫狂百姓,他心中瞬间就没了底气,连忙摆摆手,说道。
“道长,你可是太有些过分了!”刺史苦笑的摇了摇头,他又几时见过这番景象,也被吓了不轻,若不是衙役在场控制场面,他早就离去了。
“留下这烂摊子,该当如何收场?”
“使君无需担忧,些许贱民,所持的不过是一腔热血,再加上不良之人的刺激,现在已经过了火候,我等可是朝廷命官——”
整待其一筹莫展之际,之前颤颤巍巍的捕头,此时却活跃起来,尤其是见到百姓气势泄了以后,瞬间抬起胸膛。
“哦?”使君很是讶异。
“尔等快将手中的刀械放下,谁手中还是有刀械,就押入监牢——”捕头脸色一正,抽出腰间的大刀,呵斥道。
还别说,牵头的士绅没了声响,后面跟随而来的百姓们,自然而然的也就萎靡不振,朝廷官衙的威吓,又占据了心头。
不到一会儿功夫,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瞬间雨过天晴白云飘,蓝天架起了彩虹桥……
张道长可管不了那么多,或者说他也不想管,带着几个师兄弟,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哪管其洪水滔天还是晴空万里。
乘着船,一行几人立在船头,吹着风,看着河边捕捞的渔夫,张介之心情才舒缓些许,之前暴民的威胁,令他心有余悸。
“此次英州之行,还真是令人震怖啊!”他还未及感叹,就听到两个师兄弟的声音,心中满是认同。
“这鳄神庙,听闻已经屹立在英州数十载,不可小觑,我等还是鲁莽了,就凭借着我们这几个人,入了鱼肚,都没人知晓!”
“幸甚,我等毁了那淫祀,也算不辱使命了!”
刚巧,船夫从河中上网,一头五六斤重的胖头鱼,跳到了船板上,船夫欢喜着:
“几位有口福了,这鱼很难弄到,今日就煲汤喝,想来味道是极美的!”
此船原本就是渡船,平日里混合饱食,今日偏偏却被这伙人瞧上,被包下来,抵上数月的功夫,心中美得很。
“胖头鱼煲汤是极好,船家再热几壶酒,让我几个暖暖身子!”
料峭春寒,几个道士颇有些难以受冻,上清派并不受那些规矩控制,喝酒吃肉也是有的,就连娶妻生子也不在话下。
三人连忙走进船舱,借着火炉,暖意瞬间遍布全身。
“来,鱼汤来了,诸位慢用!”热腾腾的鱼汤被端了上来,三人嗅了嗅,香味扑鼻,极为诱人。
“师兄请——”
“师弟请——”
客气一番,三人食着鱼肉,喝着热酒,倒也快活的很。
“这,怎么回事?”不及一会儿,三人就头晕目眩,话都说不出来,而那和善的船夫,此时却露出狰狞的面容。
“哼,尔等不知死活竟然敢冒犯我圣教,就是该死!”
船夫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剑,挨个的将其脖子抹了一刀,鲜血流溢在船舱中,他也不甚在意,直接在几具尸体上搜寻了些许钱财,就扔到了河中。
浮沉了好一会儿,就突然地沉了下去,好似被鱼啃食。
“这些上清派的道士,真是碍事,我又得清扫起来!”从江中打了桶水,冲刷了数遍,船只又恢复了原样。
“教主,那些上清派的道士已经被处理了!”
英州的一处宅院中,前前后后走动了不少壮汉,身着布衣,头上却带着红布,面容严肃,想来是个紧要的地界。
刚杀了几名道士,船夫不顾身上的血腥,连忙赶来此地,走了几道弯,被搜身了数次,他终于见到教主,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头,连忙拜下。
“杀了?劳烦护法你亲自动手,也算他们的福气!”教主头顶稀疏,但却留着一道长须,鼻梁有些坚挺,双眸却炯炯有神。
“不过,教主,咱们杀了这几个道士,会不会打草惊蛇了?”船夫抬起头,问道。
“打草惊蛇,没想到李护法也识得这个成语,些许几个道士算的了什么,若再不行动,咱们圣教,就要消失了!”说着,教主满是苦笑。
“护法想必是不知晓,番禺这几个月突然发起取缔淫祀的浪潮,岭南六十州,被拆毁的庙寺不计其数,而咱们圣教一直寄于庙中休养生息,以图霸业!”
“短短不过一个月时间,除了咱们英州、韶州、雄州等北地数州,其余的分舵已经被拿下,损失惨重!”
瞧着护法一脸的疑惑,教主不得不解释道。
“圣教危在旦夕,我等不可坐等于此!是时候要行动了!”
教主话具有很大的魔力,听闻此话的圣教徒们,纷纷激动的附和着,一时间士气大涨。
年纪大了,自然精力不振,回到自己的房间,教主张登荣这才喘了口气,歇息片刻。
“阿耶,你年纪大了,这圣教就不要再多参与了,这甚的大业,哪里及得你的平安!”这时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走了过来,一脸关心的模样。
“你说的对,这圣教,已经不值得了,或许是明天,就会被剿灭,咱们得想法子逃出去!”
教主眼睛一眯,思虑道。
所谓的圣教,不过是十年前的张遇贤起义的余孽罢了,为了躲避南汉朝廷的通缉,苟延残喘,以期能够聚集势力,再次进行反抗大业。
张遇贤是南汉祯州博罗县人。原为县吏,因祯州发生民变时,群龙无首,众人依托“神旨”,称张遇贤为“罗汉托生”,理当为主,被拥戴为首领。
942年(南汉光天元年)七月率众起义,反抗南汉腐败统治。起义之时以僧景全为谋主,自称“中天八国王”,建号“永乐”,署置百官,部众一律穿红衣,时谓“赤军子”。
十来年过去,人数越来越少,只有千余老人支撑着,与解散不远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一石二鸟
待李嘉得知崇福司的人被杀时,先是一愣,哪个混蛋玩意想造反?最后又是疑惑,这打草惊蛇,也不像是造反的样子啊。
“射声司不会只给我送来这个消息吧!”
亭台中,李嘉戴着草帽,握着鱼竿,望着一池子肥鱼游来游去,但就自己钩子上的饵没有丝毫动静,李嘉甚至都能透过水面瞧到泛白的鱼眼中,有一丝不屑。
李嘉心中不断地计算着,是哪个地方实力派按耐不住,想中断自己的征途大业,爷爷要剁碎他喂鱼。
光天化日之下杀了崇福司的人,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这些肥鱼,畅快地游走着,面对眼前的诱饵,都不屑一顾,反而悠哉悠哉地选择漠视,你说,这样的鱼,是不是该杀了?”
“都督——”听着这话,吴青瞬间低下头,心中一颤,说道:
“臣下已经查明,这伙人乃张遇贤余孽,已经扎根北地十数年,勾联不可胜数,此次所以冒头,想来也是都督查堪淫祀,逼得他们出来——”
“你是说,这伙人隐藏在那些淫祀里,苟延残喘?”李嘉颇有些奇怪。
“是的,甚至他们还成立所谓的圣教,勾结地方士绅,土匪,实力颇厚……”
“哦?还是个有组织的造反派!”李嘉冷笑一声:
“什么牛鬼蛇神,都是吸食民脂民膏,欺神弄鬼的家伙,你给我好好盯着,弄清楚了再来见我——”
“是,属下告退……”李都督的脸庞被草帽盖住,看得不甚清楚,吴指挥使能体会到那种寒意,反而更是心惊,缓缓退下。
“虎子,你说这种不知死活的歹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李嘉瞧着光溜溜的鱼竿,气恼地说道。
“我不知晓,但却明白人吃饱了肚子,就想娶媳妇,然后就想住大房子……”
张虎子一愣,郎君是与他这个护卫说话,想了想,随即说道。
“不错,贪婪,人类的原罪,也是咱们历史前进的动力!”
李嘉说着他们不懂的话,伸了下懒腰。
“你声音小点,把我的鱼给惊没了!”瞧着鱼儿惊走,李嘉连忙出声。
“没我,您也钓不到鱼!”嘟囔了一句,张虎子立马凝声屏气,充当一根柱子。
“都督,上清观观主求见!”管家安国轻轻走了过来,在李嘉的耳边轻声道。
“不见不见!”甩了甩手中的鱼竿,李都督气恼地说道:
“甚事都找到我头上,我就在这钓会儿鱼,都被他们搅和了!”
“告诉他们,他们的人被英州的吃人的‘圣教’给杀了,咱已经派人去了,如果他们还不满意,就自己派人去报仇吧!”
一想起这样一个体系化规模化且组织化的邪教,李嘉脑海中瞬间想起后世鼎鼎大名的“白莲教”,这个一生致力于造反的组织,宋在反宋,元在反元,明在反明,清在反清。
不是在造反的路上,就是在造反,简直是一刻不得消停。
这个所谓的圣教,很有可能有这个蜕变的机会。
谁当政,谁心烦。
“对了,英州,雄州等地,与潘将军相隔多远?”
“贺州,英州,相距不远,且与楚国很近,若是这圣教与楚国内外勾结,这大汉可就危险了……”
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李嘉自言自语着,越说,眼睛越明亮,随即拍了拍手,大声道:
“北地十数州,乃先帝心血,万不可失陷帝国,潘将军乃大汉擎天之柱,断不可有坐视不管之理,传我命令,让政事堂拟定圣旨,督促潘将军清剿叛贼,护我大汉周全!”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李嘉口都有些渴了,一旁的一对姐妹花,霞儿与兰儿立马送上热茶,解了李嘉之渴。
望着身旁的美人儿,李嘉心中痛快至极,这个驱狼吞虎之计实在妙哉,一石二鸟。
心中,瞬间热气腾腾,一股燥热从脚底板直冲后脑勺,眼中只有两对圆润的大馒头……
门外,上清派的观主清虚道长带着两个道士,聆听着管家的言语,心中气急。
“这‘圣教’,在整个北地勾联甚广,都督已经派人去捉拿了,一时半会还没消息,尔等若是急切,可以自信组织前去,都督言语了,若有所不测,一应抚恤,都督府自会承担。”
“这——”心里憋了口气,礼貌地离去,清虚道长回到观中,心中气不过,咱们上清派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无故损失三个道士,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侄儿,那个该死的‘圣教’未曾听闻过,还远在几百里外的英州。
除了兴王府,岭南还有可以传教的地方吗?那个荒僻之地,竟无上清派的势力,肆意妄为,爬到上清派的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好不容易扎根崇福司的棋子,就这么没了,气死老道了……
越想越气,但却奈何不了,清虚道长胡子都白了好几根。
这一日,楼观派的玉星道长前来问候,显然,他已经得到上清派道士遇难的消息,安慰道言语不断地冒出来。
“道兄毋须再言这些,上清派立足岭南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大辱!”清虚道长听得这些言语,郁气不消反涨,胸膛起伏不定。
“贫道此刻,只想将这些耻辱,给洗刷干净,不然有个面目,去见观中前辈……”
“真想报仇?”玉星道长问道。
“切真——”
“真也?”
“还能有假乎?”
“道兄如此急切,贫道倒是有一法子,可以尝试一二!”玉星道长甩了甩拂尘,笑道。
“如此,就告知道友吧!”
随后,清虚就从玉星口中,得知到一些消息。
原来这李都督,虽说出生于邕州,但邕州李氏却是番禺李氏的分支,还未出五代,血脉联系还算紧密。
而番禺李氏世代崇信楼观派,自然一清二楚,所以若是想要一血耻辱,只有请李都督帮忙。
上清派何能求到李都督?只能去番禺李氏走一遭,从中说和一下,血脉亲近,比自己去求可不得好些?
等等,这等机密,为何楼观派却轻易泄露?
“道兄,此次前来,想必是另有所图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命在我
面对清虚老道的质疑,玉星道人面不改色地说道:
“说的甚话,贫道来此,就是看望道友,为了助道友一臂之力的!”
“哼,玉星,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的意思,还是老实说出来吧,不然逼急了老道,哼哼!”清虚揪了揪胡子,眉毛跳了跳,显然成竹在胸。
“哎,果然还是隐瞒不了道兄啊!”瞧着清虚这副模样,玉星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世人谁不知晓道兄聪慧过人,既然如此,贫道就直言吧!”
“前唐时,安史之乱妳久,但人心在唐,郭子仪等大将前仆后继,为王先驱,唐终延之;及后,宦官为政,霍乱朝纲,黄巢起之,犹被扑灭;虽说白马驿后尽去忠臣,但人心思唐,李存勖死之,重建后唐……”
“可以品鉴,唐虽亡之已久,但乱世滔滔,人心思唐啊……”
“人心思唐?是人心思定吧!”对此,清虚道长颇有些不屑,上清派道观遍布天下,些许情报还是有的,所谓的人心思唐,不过是假话,但百姓苦乱世久矣,托唐言定才是真的。
“道兄慎言,你可知,这位李都督是哪个李?”
“哪个李?前任岭南节度李公讳知柔罢了!”清虚道长如数家珍一般说道。
“从何处来?”玉星追问。
“长安来——”
“何者居长安?”
“当然是君……”说到一半,清虚颇有些不自信,又有些怀疑地说道:
“可是,这薛王(李业,李隆基兄长,让太子位的)一脉,着实有些远了!”
“何来之远也?”玉星笑了笑,说道:“昔日光武更是远甚,不过去放牛之民,李都督之祖本应为帝,不过是有谦让之德(识相),被明皇(唐玄宗)夺了皇位,如今明皇一脉断绝,此乃天意也!”
“我等楼观派,世代为皇室效力,又懂得观星之术,今日来紫薇星北移,暗淡无光,想来是天命转向,唐室之德仍可复之!”
“哼,贫道我也懂得些许观星之道,怎么没有看到唐德复盛的迹象?”
虽然顶嘴,但清虚心中却甚是慌乱,紫微星暗淡无光,早有迹象,未曾想到竟然与唐室相连,不愧是楼观派,星象之术远高于我。
“道兄还在犹豫什么?”玉星直接问道。
“这皇位,烫手,而且还容易牵连,我们上清观上百口,可不能随意耽误了,没了性命!”
掺乎到皇位之争,不得不慎重,尤其是改朝换代,更是重中之重,不可马虎,李都督虽然权势滔天,但历史上篡位的权臣,又能成功几个?
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该断不断,反受其乱——”玉星自然想自己楼观派独占换代之功,但那该死的岱宗派早就捷足先登了,如今只有联合上清派,才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李都督真是的,我们楼观派可一直是李唐皇室的御用道派,怎地宠幸岱宗派了?
“道兄可知,那些秃驴们,早就按耐不住,争先恐后的向李都督表明忠心呢?我等好不容易有点好日子过,难道又被那群秃驴超过不成?”
此言一出,清虚瞬间眉头一皱,令一直察言观色的玉星心中一喜。
“大势所趋,不可逆之,李都督天运在身,我等应当顺势而为,不然我等子孙后辈抱怨我等坐失良机,又该嚼舌了……”
“天运哉?时哉?命哉?”
清虚仰头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苦笑道:
“道友所言有理,我等又不是真神仙,所衣所食,皆由供给,岂能逃脱这世俗?”
“妙哉,妙哉,道兄此言甚好!”
…………
李嘉虽然不曾知晓,自己突然就被天命加身了,但却感到,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
一群和尚,突然就来到都督府,求见李都督。
李嘉本不待见这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们,但见到其礼单,心惊不已。
和尚们的见面礼,确实极重。
这些和尚们,主动将大部分的护寺武装交了出来,大大小小的寺庙加在一起,大概近万人,这对于李嘉的都督府,是一个极大的武力补充。
不过,嘴边的肥肉越厚,李嘉越是不敢吃,太腻了,甚至还可能带着钉子,所以需要细细地观察一番才能入嘴。
“唤他们进来——”李嘉摆了摆手说道,他倒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参见都督——”不一会儿,三四个身着粗布黄袍的和尚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脸大腰圆,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的派头。
此人李嘉识得,乃是番禺城内最大的佛寺光孝寺的主持,法号慧德,名望很高。
“诸位和尚的礼,太重了,李嘉受之不起——”
众和尚脸皮子抖,未曾想到进了都督府,竟是这种结果,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在慧德大师身上。
大师果然是大师,处变不惊,微微一笑,用淳厚地声音说道:
“平日里我们招纳一些壮士,看护寺院,如今岭南一片太平,我等本是出家之人,自然不宜拥有这些!”
“的确,和尚就应该吃斋念佛才是!”李嘉点了点头。
但众僧人却听出其中的意味,显然,这位都督确实对佛教不太友善。
随后,聊了几句,终于到了正题。
这些和尚,对于李嘉的限制政策很不满,所以愿意献出这些护院,来保存自己的利益。
目前来说,限制政策只是针对道教,还没有轮到佛教,但显然佛教没有一个蠢人,他们已经预想到自己将来面对的现实了。
道教的限制是,下等道观,立于县中,庙产百亩收益,不得拥有佃户隐户;中等道观立于州中,拥有五百亩田产的收益,不得拥有佃户隐户;上等数州才有一个,千亩收益。
也就是说,道观所有的土地被没收于官府,且只能拥有规定的田亩收益权,没有使用权,不得直接掌握百姓土地。
作为补偿,道观吃公粮,由官府每年拨款,再加上香油钱,自然绰绰有余。
只是,道观与佛寺不同,大部分的道观立于山岭之中,所拥有的道产本不及佛寺,一年所得收益,还不及官府所拨呢!自然反抗力度不大。
佛寺不一样,立于人烟稠密之处,地方广大,庙产自然极多,献给朝廷,心中极为不甘。
第一百六十八章转运使司
再不甘也不行,李嘉郑重其事地说道,礼物收下了,但若是佛寺不遵从如道观一般的规矩,后果难料。
留下钱财,只没收庙产,这不是好好吗?
不过,光是凭借着没收道观的庙产,以及其他土地,已经足够分配与那些立功的士兵了。
不过,没收而来的道产,却让李嘉拥有了不少意外之喜,光是熟地,就有一千余顷(百亩为顷),大部分位于兴王府周边,上好的水浇地,全部归属于少府寺,名义上归皇帝所有。
除了那些赐予道观的山岭林木外,全都便宜了李嘉。
之前籍贯邕州,以及海南的军士,官府若拥有的土地,分配起来,自然绰绰有余。
问题是怎么分?该如何分?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最为要紧,燃眉之急的,还是夏税。
夏秋两税,国之根本。
自从前唐均田制崩溃以来,春秋两税就为官僚们一年以来最重要事情。
作为执政以来的第一次税收,李嘉颇为重视,召集都督府群臣,开始讨论如何面对。
虽然李嘉名义上取消了正税以外的杂税,但官僚的贪婪,实在令人放心不下,他生怕这种善政被官僚们转化为恶政,这就非他所愿了。
虽然众人有些疑惑,但却很忠实地来到都督府,听候吩咐。
李嘉稍微解释了一下,众人才恍然大悟。
有的人建议派大军监督,每个州派一个都,夏税自然水到渠成。
有的人认为,那些文官们个个贪婪无度,只有用杀戮来恐吓,才能止住……
对于这些馊主意,李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不说话。
对此,以李郜、王宁为首的文官集团,表示反对,这样将武将明摆地放在文官之上的行为,大汉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
“至高祖以来,文贵于武,才能让大汉江山稳定至今,中原各国武人专权作乱之事,殷鉴不远啊!”王判官痛心疾首地说道。
“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到底该如何?”
来回折腾了许久,李威望着这群文弱的读书人,不由得出声说道。
“文武本就殊途,不宜再次乱为!”李嘉严肃地说道,制止了这次争吵。
“既然商量不出,那就按我的来吧!”李嘉慢慢地站立起来,大脑不断地运转着。
这种东西需要借鉴,宋朝的转运使制度改变些许还是可以的。
“每州设一名转运使,从六品,副使若干,正七品,其他吏员若干……”
“转运使握一州财赋外,还兼领考察地方官吏,举荐贤能之责……”
“也就是说,自此以后,地方的赋税,夏秋两税以及其余商税等,专卖,盐税,矿税等,皆由其掌握,地方不得干涉。”
“转运使衙门挂在户部门下,就连宰相也不得干涉,独立于朝廷之外。”
“若转运使专司赋税,钱粮留于中央,地方何以为持?”
别的人都是一脸沉思,唯独王宁王判官发出了声音,问出了关键所在。
“地方?”李嘉迟疑了些许,直接说道:
“钱粮之分,中央得其七,地方得其三,想来也是够用的!”
像北宋那般,计算的清清楚楚,将地方掳掠一空,连官吏的薪水就发不出,更别救助难民了,就连修桥铺路都拿不出钱……
三七分才是王道。
很快,都督府的提议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随后拟了中书门下的章程,一个新的衙门自然就成立了。
对于这个专司钱粮赋税的衙门,朝堂的官吏们不住地巴望着,拉扯着关系,就想进去。
别的衙门不提,这个转运使衙门,李嘉可是宁缺毋滥,这关系到朝廷生存根本。
六十州,每州的转运使相当于中央的眼睛,又是地方衙门的管家,位卑而权重。
“时贤兄,这转运使之职,可有展望?”胡宾王正读着书,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讶异,抬头一望,原来是自己的好友,黄德彰。
“转运使之职,至关重要,都督亲自挑选,再期望又有何用?”胡宾王未放下书,直接道:
“更何况,我才担任书记不过月余,职责尚未熟透,屁股还没坐热,资历太浅,就巴望着转运使,这让别人如何看我?”
“倒是黄兄你,近来可好?”
“天天与木工为伴,又筒车,又是兵甲的,都是志同道合之辈,好倒是好,不过却无胡兄作伴,心中颇为遗憾啊!”
黄德彰眉头一皱,故作悲痛地说道。
“黄兄待在军械司,见上一面也是辛苦!”胡宾王望着这个好友,不由得感叹道。
这位好友不爱诗书,独喜木械,如今倒有了好去处,甚得都督看重,也算得偿所愿了。
“近日才得闲,休沐些许时日,平日里待在岛中,忙碌起来可无日夜之分,胡兄若有意于转运使,资历等不算,我在都督面前还有些许颜面,能求得一二。”
听得好友如此言语,胡宾王却只当其吹牛,笑了笑,然后就与其讨论些许趣事,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对了,我还有事去找都督,凭借着这个,转运使一职,应该不在话下了!”
正待胡宾王疑惑之际,黄德彰从怀中掏出了一串珠子,黑色的,在一个木框中,甚是奇怪。
“我也不知是作甚的,但都督却很重视,叫做算盘,为前去各州的转运使预备的,说是为了不被地方蒙蔽!”
“就凭借着这个东西?”胡宾王奇怪地看着这个叫做算盘的东西,滑了滑那些珠子,哗啦啦的响着,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也没从每一本书里见过。
“当然,都督亲口对我说的,有了这东西,哪怕是毫无资历锻炼的新人,也会计算赋税!”
黄德彰不容置疑的说道,话语中充满着对李都督的崇敬,他又扭过头,仿佛一只高傲地孔雀,看着自己这位好友,认真地说道:
“有了这东西,加上我的举荐,再加上时贤兄(胡宾王字时贤)才能,一个小小的转运使,绝对不再话下!”
望着这一串珠子,胡宾王有些相信自己这位好友所言是真的了,如果这个‘算盘’真的拥有这样的功能。
第一百六十九章算盘诞生
“不错,实在不错!”望着眼前这比较精细的算盘,李嘉啧啧称奇。
整个算盘用黄花梨木制作而成,长方形的,四周是木框,里面固定着一根根小木棍,小木棍上穿着木珠,中间一根横梁和算盘分成两部分,每根木棍的上半部有两个珠子,每个珠子当五,下半部有五。
还刷了一遍漆,晾放了几天,还能嗅到淡淡的味道,显然用心不少。
我国的算盘由古代的“筹算”演变而来。“筹算”就是运用一种竹签作筹码来进行运算,然后就有了咱们得九九乘法表,加法表等等。
算盘真正成型于唐末北宋,李嘉的要求不高,将目前的改进些许,就成了现代意义上的算盘了,加减乘除的法诀早就有了。
如,除法诀:朱世杰《算学启蒙》(1299)卷上“归除歌诀”...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
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
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
像我们日常中的口头禅“二一添作五”来自于此。
“有了这个,何愁天下被蒙蔽乎?”李嘉甚是高兴,拍了拍桌子,他看着这个年轻的进士,没想到自己只是说说,就弄出了成本,提前几百年让算盘诞生了。
科举之法,选出来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学习能力强,小小的算盘,自然不在话下。
“说吧,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看着欲言而止的黄德彰,李嘉越发的把他当作宝贝,水车,筒车,乃至于水磨等,这些早已经出现的,在岭南未曾出现的东西,都将一一呈现。
这些先进东西,在中原早就出现了,只是岭南偏僻,刀耕火种甚至在,铁器都少。
“多谢都督,咱在军械司很快活,没有啥要求!”
黄德彰性子虽然很直,但也知晓,若此时与朋友求官,是莽撞的行为,但只求让好友在上位者面前留下印象,自然就算成功了。
“只是军械司着实太过于僻远,咱甚喜欢看书,每个月去时贤兄家中看书时日都少了!”
“这有何难,某家中藏书甚多,你若想看,就借去吧!”李嘉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书痴啊,笑了笑,说道:
“你说的时贤兄,可是胡宾王?”
这个人李嘉还有些印象,都督府中的书记官又没几个,都是储备人才,自然清楚。
此人也算是自己记忆中少有的青史留名人物,倒也不差。
“正是,胡兄爱书如痴,片刻不离手,说一声书痴也不算假话!”黄德彰尽心地说着,见到都督一脸回忆的模样,心中甚喜:
时贤兄,小弟不辱使命了
“我也曾听闻过他,都督府的书库,取去的最勤的,就是他胡宾王!”
李嘉笑道。
“名字取得好,才学也好,与前唐的骆宾王也相差仿佛啊!”
希望这位宾王,也如同前唐一般,对于大唐忠心耿耿吧!
又劝勉了几句,对于这位黄大机械师,李嘉甚是宝贝,还为他匹配了护卫,生怕出了危险。
“来人——”李嘉坐下后,盯着眼前的这个算盘,认真思考了一下。
“郎君——”安国那张老实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李嘉瞬间笑了:
“你去把找些许个木匠,这个东西做六十个,不求材料一般,普通的硬木就行了,尽快弄到手!”
“小的明白!”安国憨厚的笑了笑,扭着大屁股,准备走人。
“对了,咱们来了番禺城,邕州时的施粥,还在进行吗?”李嘉突然问道,收买人心这种事可不能中断,尤其是帝都,一国心脏,更不能马虎。
“想来番禺也是咱大汉的首善之地,施粥倒也不用了吧!”安国有些忸怩地回头,有些不安。
“一日不可中断,番禺人多,但穷人更多,咱进了兴王府,别人权势大,却朋友很少,既然朋友少,咱们就主动去交朋友,不要怕浪费钱财,咱都督府,不差钱——”
“小的明白——”安国正色起来,行了一礼。
随后,端着算盘,细细的看了一遍,实在弄不清这东西是弄啥的,摇了摇头,郎君总是这样,喜欢弄些花里胡哨的。
在别人疑惑中,显出大用场。
他时常怀疑,自家郎君是哪个星宿下凡,近些时日才明白,原来是天上的紫微星……
李修贤时隔几日,又来了,又来到了这座金碧辉煌,规模庞大的都督府,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原本他心中对于那东西,还有些莫名的感触,只是藏在心中,不曾表现出来,那东西,至高无上,普通人想想,就会浑身抽搐……
但,道长说的对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天命在我李氏,这天下乱了几十年了,人心思唐,再加上李都督位高权重,夺取岭南易如反掌。
周边后楚,闽地,自保有余,扩张不足,唐国刚刚被大周夺了淮南之地,休养生息中,地利皆有。
天时已在,人和也有,地利也有,合该我李氏重登皇位。
至于那江南的李家,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岂能为李氏哉?
“族长,里边请——”李族长来了,安国亲自出门迎接,很是庄重。
“恩!”瞅了一眼,这态度李族长很满意,双手靠背,施施然地进了院子。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三上三,三下五去二,三去七进一。
四上四,四下五去一,四去六进一。
…………
“这是甚?”李族长进了院子,就见一群书生,对着一个用木棍串起来的珠子,不断地滑来滑去,口中还不断地念诵着,滑稽至极。
都督府什么时候有这群傻子了?
“这些都是都督精心挑选的转运使,即将去往各地!”安国满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这些都是转运使啊!”李族长吓了一跳,幸亏刚才没说出口。
转运使他也听闻过,可是掌管一州的钱使,以后自家的田地缴税,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
那黑乎乎的珠子又是甚?李族长犹如一只好奇的猫,心里痒痒得很。
“都督就在前面——”
第一百七十章无题
待见到李都督时,李族长很是客气了一番,很是感谢李都督给予李氏子弟机会。
还委婉地说了一下转运使这个职务能否给予一个李氏子弟。
对此,李嘉一口就拒绝了。
“转运使负责一州的赋税,位卑而权重,非细致之人,谨慎之人,操守之人,才可担任,族长就不用再说了!”
被回绝了,李族长一时间有些尴尬,但屁股坐下,又舍不得走,满脸的犹豫之色。
“族长可是有话说?咱们一家人,无需客套见外!”李嘉好奇道。
“也非什么小事,关于咱们李氏家族的大事……”
李族长有些左顾言他,眼神闪烁,李嘉目光一凝,挥了挥手,让服侍的兰儿和霞儿两个美婢退下。
“都督也是咱们李家人,也是知晓,咱们一系出自前唐皇裔薛王一脉,先祖李讳知柔公迁入岭南,这才躲避了中原的灭朝之灾,我们这一支,才存留下来!”
对于这件事,李嘉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李知柔的确有先见之明,躲到了岭南,又与刘氏结下善缘,所以李嘉之父才能得到了指挥使的位置。
除了功劳,其身份,也有莫大的关系。
“李嘉自然知晓,父亲耳提面命之事,不敢忘记!”
“江南李氏,诈称太宗之子建王李恪后裔,得以享国江南,至今已有两代,富贵延绵,难以言表……”
说到这,李族长双眼瞪大地如同灯笼,一脸羡慕之色,啧啧不停,目光直盯着李大都督,看得他心中有些发慌。
“如今,整个兴王府都在传都督乃天上星宿下凡……”李族长试探地说道。
“时机不到——”李嘉直接斩断了他的发言,沉声道:
“无论外界如何传说,族长且不可乱了阵脚,咱们李氏已经遭逢大难了,切不可再范,天下只有一个岭南,咱们李氏,还能逃到哪里去?”
“一步错,步步错,莫被人蛊惑,水到自然渠成,急不得!”
听到这话,李族长瞬间明了,终于明确知晓李都督有这份心思,只是时机不到,他心中甚是欢喜,作了个揖:
“小老儿急切了些,惊了都督,还望见谅。”
随后,迈着欢快的步伐,离去。
待经过这群转运使时,瞧着一副副精练的模样,心中越发的关系,这些人可是李氏代刘的基石。
“胡兄,此人是谁?竟然惹得管家亲自迎送!”胳膊肘被蹭了蹭,耳边传来问询声,胡宾王抬头瞧了一眼那个欢快的老头,想了想,说道:
“上次前来,听人说,是都督李氏家族的族长,虽无官身,但地位却高!”
“未曾想到,都督竟然不是嫡系!”
“庶支超越嫡支,在这乱世,有甚奇怪的……”
众人低头讨论了几声,随即又沉浸在加减乘除的珠算口诀中,不可自拔。
胡宾王学着也甚是吃力,对于诗文,手到擒来,而珠算,九章算术等,从未接触过,稍微出点差错,可是一州税赋,马虎不得。
与许多人想去往兴王府周边不同,他甚至想去那些贫瘠的州县,越是穷困,官吏越是凶神恶煞。
不过,黄兄确实不曾欺我,果真让我如愿,这份大恩,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掉。
…………
却说,周奎得了李都督指令,与范棣小郎君一起,点了三十艘船,五千水兵,起帆南下,直趋占城。
浩浩荡荡地水军,自然隐瞒不住消息,飞快地传到了交趾古螺城,南晋王吴昌文耳中,他早就从使节信中得知消息,此时却不得意外。
“汉国即将征战占城,而占城一向事我等甚恭,该当如何?”
吴昌文乃吴权之子,杨三哥夺权后,率兵杀子,与其兄吴昌岌并称为王,兄为天策王,自称南晋王。
兄死后,朝贡南汉,领安南都护之职,静海军节度,名义而言,他只是一个地方军阀罢了,统治下的人口,不过十万,地方不安。
“陛下,汉国乃我国上国,号召起兵,不得不从之,若不从,汉国就有了借口,地方的军阀更是乱为,不服中央。”
“有理——”吴昌文想了想,继续道:
“我恐军队南下,割据华闾洞一地的丁部领,想必是不安分,这又如何?”
“丁部领乃我王之臣也,距离占城也近,不如让其派兵随同王师征讨占城,一可全我国之心,二可削华闾洞之兵……”
“可——”
很快,王令就传到了华闾洞丁部领的手里,他气愤难平。
“老匹夫,欺人太甚——”
丁部领不过三十五岁,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但双目有神,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
丁部领是大黄华闾洞(华闾洞(位于今越南宁平省嘉远县)人,其父丁公著乃交趾统治者杨廷艺的牙将。
杨廷艺被南汉任命为安南静海节度使时,委任丁公著为驩州刺史兼御蕃都督,吴权崛起之后,丁公著投奔吴权,仍为驩州刺史。在丁部领还小时候,丁公着便去世了,由丁部领承袭其位,其母谭氏率余党入居洞山神祠之旁。
日后的越南第一朝丁朝,就是由他创立。
“洞主息怒,我们何不起兵,攻入古螺城,宰了这老头!”一个纹身的大汉大嗓门地说道。
“还得从长计议,国主仍旧是一国之主,若我等拒绝,且不说引来攻伐,就言恼了汉国王师,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瞧见一眼满院子的赤身纹面大汉,丁部领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听闻那大汉,兵甲上十万,战象数百头,披甲持枪,就连吴昌文都得小心伺候,他们华闾洞又算个甚?
“请先生教我!”丁部领低下头,对着这位儒生恭敬地说道。
“洞主勿忧,此事不见得是坏事!”许至弘用手中的芭蕉叶使劲地扇了扇风,这安南确实太热了。
他本是一海商,误入了华闾洞,结果就被扣下成为所谓的军师,教人识文断字,如今已有三年了。
“占城于汉,易如反掌之事,洞主却可借此机会,去往占城,劫掠些许钱财,且,可借此机会见识一下汉国军队,改进一下洞中军士!”
第一百七十一章行动起来
占城港很小,但却很忙碌,作为南下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阿拉伯人与汉人汇聚于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热闹集市。
占城王只是派遣官吏进行收税,具体的管理,则是各大商会联合管理,汉人,大食人,日本人等,各聚居一摊,人口过万。
“真幸,今日有没有大鱼?”走了几条小巷,许永良来到了一家鱼摊前,湿漉漉的地面令他心中有些别扭,但这家鱼摊是附近最便宜的了。
“许丈夫,今日家中来客了?刚好今天来了一些鲜鱼,需要几条?”
鱼摊的老板是个日本人,十年前来到占城,由于钱财耗尽,但凭借着一手杀鱼的好手艺,终于在占城成家立业,娶了一个汉人老婆。
他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汉姓,日本名,李真幸,汉话极其流畅。
囊中羞涩的许永良是鱼摊的常客,毕竟在占城,没有比鱼更便宜的肉食了。
“来这条!”指着木箱中活蹦乱跳的活鱼,保守估计得有十来斤,许永良面不改色地直接说道。
“这鱼最是肥美,许丈夫用来待客,最是合适了!”手起刀落一番,口中说着话,李真幸就将鱼切割完毕,笑着说道。
许永良将手中的竹筐装载着被杀清理的海鱼,掂量掂量,笑道:
“今日的确有贵客前来,咱俩也是相熟的,今晚也一起来吧!”
“好嘞!咱也就不客气了!”真幸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许丈夫是附近一带唯一识字的,虽然贫穷,但依旧得到他们的尊重。
出海的人群中,鲜有识文断字的,附近这片数百人的集市,只有许丈夫一人,加上教书育人的私塾,许丈夫威望很高,真幸也十分敬佩他,得此邀请,他心中虽然疑惑,但却是欢喜。
拎着鱼框,许丈夫走走停停,发出了许多邀请,凭借着往日的威望,拒绝的人很少。
小小的聚落并不大,只是属于汉人聚落的一部分,但更接近海边,晚上的海风很大,大部分的房屋拥挤在一起,巷子也很窄。
许丈夫家很大,今天晚上,那平日里用来教书育人的院落,此时却坐满了各色人等,无一例外的,却都是壮年男子。
众人议论之际,许丈夫走了出来,开口道: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三天前,来自岭南的汉国王师,已经从番禺出发,准备占据占城,得到这片我们生存的土地!”
“为甚要占据占城,我们又没惹过他们!”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也不知是占城国王,或者是海盗,劫掠了汉人的船只,很有可能是汉帝的,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占城被侵,已然属实!”
许丈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汉兵数千人已然出发,事到如今,我们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屈服!”
“兵灾一起,牵连甚广,二十年前,梁克桢劫掠占城而返,占城数年萎靡不振,百姓丧家者不计其数,如今王师若来,兵过如筛,后果难以估量!”
“我等不如请归王师,里应外合,虽弃些钱财,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说完,他摸了摸胡须,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众人,似乎在等待众人抉择。
“许丈夫所言甚有道理!”真幸第一个举手支持,得到了许丈夫赞许的目光,心中甚是欢喜。
有人起声发言,大家自然从之,这片百户之地,已然归属王师。
许永良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人都是家中的主心骨,有了他们的首肯,自然毫无问题。
随后,许丈夫也没闲着,他摊开自纸张,开始一笔一划的记载户籍,这很重要,不然怎么算归降。
整占城同样如此,在李氏商会之前的布局下,再加上射声司的努力,大部分的汉人选择了屈服,只有部分的大食人负隅顽抗,准备帮助占城王对抗千里迢迢而来的汉军。
对此,岭南南汉海龙军的周奎一无所知,他正去往安南附近,准备接送一批来自于安南从属军队。
安南的军队,周奎是看不上眼的,他认为凭借着自身的实力,占城国实在简单至极。
“为何需要安南人?”周奎思考了一路,还是不太明白,瞧着一袭长袍的范棣小郎君,他直接问道。
范棣望着对面越来越接近的海岸,心中长舒了口气,对于这甲板,他莫名地讨厌起来,好想硬实地踩在地面上,感受那充实。
对于周指挥的提问,他洒然一笑,说道:
“安南虽为国,但兵疲民弱,加上数十年前的“白藤江之役”,难保不有鼠目寸光之徒,夜郎自大,拒迎王师,也是挺麻烦的!”
“这次灭占城国,虽是为了敛才,也是有敲山震虎之意在里面,若是没有安南人参与,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而且,安南派人前来,应为先登军,若是能削减一二,也是挺好的!”
“原来如此!”周指挥恍然大悟,政治这东西,果然奇妙,不过是征占城,就有如此多的来头,自己还是不适合这东西。
想到这,他对于范棣小郎君更客气了,他最佩服有本事的人,显然,范小郎君,就是这样的人。
丁部领最后决定,自己非得去一趟占城,看一看所谓的王师到底是何模样,他们华闾洞在整个安南,可是首屈一指的强兵。
于是,率领着手下近千名强兵,丁部领走了数百里来到布海口(十二使君之一陈览),然后来到胶水(吴日庆),最后才到达海岸。
等了不到两天时间,数十艘战舰遮天蔽日地停靠在岸边,一直处于内陆的丁部领,瞬间吓了一跳。
与洞中的木舟相比,这些战舰,就像是野兽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并一个黑脸的中年人,就在一圈人的簇拥下,走下来船。
“华闾洞丁桓,见过将军!”丁部领作个揖,恭敬地问候道。
“你们是安南王派来的吧!”周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披头散发的,拿着弓箭木矛的军队,不由得撇起了嘴。
第一百七十二章意外意外
对于安南人这个轻蔑的称呼,丁部领心中虽然不岔,但仍旧笑着躬身,似乎毫不在意。
而现实强迫他低下头,脸上带笑。
小小的一个军士身上都满是铠甲,哪怕只是轻便的皮甲,也比他这个洞主还要光鲜,上万人的洞主,竟然如此的寒酸,简直是太过于羞耻。
不过,丁部领却昂着头,虽然目光中满是羡慕,但他却很自信,光是这些光鲜亮丽的铠甲,是无法抵过安南的勇士。
厚重的铠甲只有在平地上才能显威力,而在茂密的森林中,只是累赘,只有身披兽皮的勇士,才是森林的主人。
所以,他们对于铠甲虽然极其羡慕,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斗志昂扬。
“真乃勇士也!”范棣作为文士,也是以后占城都护府都护,自然风范十足,体面地赞叹了一声。
“只有在这南地,才有这踏山林如履平地的勇气!”
“嘿嘿,多谢郎君赞赏!”虽然不清楚这个儒士具体是做甚的,但这句话出来,就让丁部领心中升起不少好感。
“走吧,赶快上船,没时间再聊了!”周奎对于这些蛮夷完全没有好感,冷声说道。
虽然安南曾经隶属于大唐,但这自吴权称王后,蛮夷的称号就被冠在他们头上,哪怕他能说自己是唐人。
这是时人应有的想法,如同燕云地区的汉儿一般,脱离中国数十年,早就不被当作中国人,只有陌生。
而一次次期望被打碎,燕云的汉儿也不再对北宋报任何希望,箪食壶浆只是北宋朝廷的一厢情愿罢了。
“上船再说吧!”看了一眼这近千人的蛮夷,范棣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作为未来的都护,他以为占城人与这些安南人差不离。
“是!”丁部领很识相,他带着千名勇士,直接登上了船舰,心中却莫名的恐慌。
这种恐慌,在船舰离开海岸后,扩大了极点,一眼望去,满是海浪,往日厌烦到极点的绿色,此时却是心中最盼望的色彩。
“头领,咱们兄弟就跟喝醉似的,脚都站不稳了!”有人用土话汇报着。
“让大家忍着,又不是要命的活,睡着了就好了!”丁部领的肠胃也在翻腾着,只是强撑,这是作为洞主的必须。
“这群蛮夷有甚好看的?”相隔的一艘船上,范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安南人,心中百转千回。
“不,领头的这人不一般,是个人物!”范棣想了想,说道:
“没有哪人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而那领头的安南人却做到了,作为一军的主将,他是有资格的!”
“而我在离开番禺城的那一刻起,较为未来的占城都护府做打算了,您不觉得,他挺适合为将的吗?熟悉蛮夷境况,又有能力,最为合适!”
“哼,我承认你说的对,但,此人虽然有些彪悍,但我从其眼神中,看到最多的,却是蛮夷少有的奸猾,这样的人,不值得!”
周奎摇了摇头,说道:
“这样的蛮夷,不亚于养虎为患,尤其是占城都护府危机四伏的情况下!”
俩人的讨论,丁部领自然不清楚,他虽人逛了一圈,这艘船十分的拥挤,好似一个货运船,而且,这是安南不曾有过的,也难以拥有的。
一时间,他的眼眸中绽放出贪婪的色彩,但随后的理智告诉他,就算占据了,后面能否活着也就成为难点了。
随着安南的登船,整支舰队的速度,瞬间加快起来,不消两天功夫,就到达了占城港。
往日里繁忙的港口,却仿佛一座死港,只有海浪不断地翻滚着,发出些许声音,带来些许生机。
“这占城王怎地如此胆怯,竟然不敢迎战!亏占城海盗名声赫赫,气死阿耶了!”握紧了拳头,周奎拍了拍船板,叹了口气。
没有海战,怎么突显出他的勇猛,怎么让他的功劳变大,让李都督更加看重自己?
“不只是海战,恐怕就连陆战都不需要了!”望着一片空白的港口,范棣笑了笑,说道。
“十数年前,占城已被劫掠,此次自当也是如此,提前逃走,也算是走为上计了!”
望着仍旧一脸不高兴的周指挥,安慰道:“不战而获其城,指挥使阁下赫赫之威,逼退万兵!”
“哪里哪里,之前不过是在海上杀了些人,传来点些许恶名,也怪我那时年轻不懂事!”
文人就是厉害,夸奖的如此令人舒坦,一时间,对于范棣的好感,已经到达了顶点。
等到船只靠岸,果然一个兵甲都无,只有一些父老,带着一些壮汉,挑着酒水肉食,见着范棣与周奎俩人,瞬间目光一亮,拜下:
“占城父老,喜迎王师驾临——”
领头的老头,胡子花白,但说话却是有力气,声音一点也不显老。
周奎与范棣并行,见此,范棣刚想迈步,结果微微一愣,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这——”周奎有些犹豫,按理说应该是范棣去拿才对,他可是未来的占城都护,这些人未来的父母官,可征服一国的体验,令人入骨附髓,心痒难耐。
“客气了!”周奎目光紧紧地盯着范郎君,依旧得到这个结果后,这才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将军,这是占城港汉儿的户籍,总户一千三百一十五,口三千五百余人,今王师前来,如沐甘霖啊!”
“老仗客气了!”周奎粗大嗓音中,满是喜悦的味道,征服一国实在太刺激了,虽然紧紧是蛮夷之国。
“这里还有大家伙凑齐的一万贯钱,以及酒水肉食,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那我等就不客气了!”周奎笑着说道我,这完全是笔意外之财。
“而,我们只需不要让军士进城,城外的军营十分方便。”
老头子很直接地说道,胆子很大。
“自当如此!”周奎恼了,还未发话,一旁的范郎君就直接接话,好感降了。
随即,百姓们欢天喜地地离去。
“为何如此?”周奎直问。
“刚刚得到消息,占城王着急其他小王,联军正在路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准备就绪
祯水。
形单影只的官船顺水而行,看上去有些寂寥,但胡宾王立在船头,向着祯水中望去,一艘艘船只忙不迭的躲避着,目光中满是恐惧。
横冲直撞的官船,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哪里船多,它越往哪里行去,碰撞的船只,散架而下沉,除非识趣,交上一笔银钱,才能豁免。
看着敬畏望来的船夫时,胡宾王甚是气恼。
他也是贫寒人家出身,自然知晓,一艘小船,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轻轻的一碰,就毁了一家。
“横冲直撞,真是厉害!”胡宾王摇了摇头,未曾想到,静波军的一个船头,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胡使臣,这些军匪,自都督整编后,老实了些许,但本性难移,这些劣习在所难免的!”
说话的,正是由都督府的元从军中派遣而来的队正,名唤左其龙,听说是邕州人,与都督是老乡,双腿很长,大概是他身上没有一道伤疤的缘故吧!
左其龙看了船仰人翻的场面,心中很沉重:
“这些狗官,真是不惜人命!”
只见,他扭过头,紧紧地握着拳头,瞪大了眼珠,对着同样气恼的胡宾王,拱手说道:
“转运使您无权,是管不了那些**的,但军中又禁止械斗,请转运使为我作证,这群**违背军规在先——”
“自当如此,某必在宪兵队前作证!”胡宾王激动地说道:
“若是能制止,这一路不知减少多少落水之人!”
李都督入京数月,宪兵队自然名声响亮,有一次甚至当街杀了两名欺男霸女的兵匪,血洒长街。
于是,整个番禺城的禁军为之失声。
“哼,既然如此,老子也就不怕了,多谢使君!”抱了抱劝,在胡宾王感动地目光下,左其龙紧握拳头,直冲冲地走入了船仓。
因为如此有辱斯文,胡宾王就没有进入观看了,但耳边却不断传来了稀里哗啦的声响,然后沉寂劣些许后,左队正就跑了出来。
虽然他脸肿了,嘴角挂着血,但却一边痛着一边大笑:
“咱把那家伙给狠狠地揍了一遍,回去后必禀告宪兵队,将这家伙捉住,狠狠地再打几十板子。”
“还有,望使臣到时能够直言!”
“当然,这是某应该做的!”胡宾王捧着书,正色道。
“左队正做了某不敢也做不了的事,自当饮一大白!”
随后俩人就找了船上的伙夫,做了一顿好菜,饮了一壶酒,好不快活!
等到胡宾王欺神时,窗外已经大亮,不知不觉,他睡了一整夜,鼻尖传来别样的味道。
投目于祯水两岸,满是黄澄澄的稻米弯着腰,农夫们则举起了镰刀,穿着单衣,不顾稻谷的扎手,洒着汗水,不断地忙碌着。
半大孩子,则赤着上半身,挥舞着不对称的石刀,学着大人的模样,弯下腰挥舞着,哪怕细小的胳膊上,已经满是尖刺。
四五月份,正是夏收的好时日,度过春季的青黄不接,此时的丰收时刻,格外的令人珍惜。
三四岁的小家伙,跟随在五六七八岁的孩子后面,捡拾着家中田地里的散稻,一边玩着,一边不断地劳作着。
所有人在此时都在准备夏收后的忙碌。
官吏需要在准备夏收后,进行一轮缴税统计,并督促着那些癞户缴税。
士绅们则准备忙着在夏收后,如何收回借出去的稻谷,并且收回田租。
商人们自然不得闲,他们要掏干有了些许闲钱的农户口袋里最后一块铜板!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望着这副场景,胡宾王想起了自己到达祯州的使命,不由得吟诗起来,想起来这首李绅的《悯农》,心中感慨万千。
这首诗,是李都督在他们临走之前,特意朗读起来的,让他们牢牢记住。
朝廷的赋税,下田每亩不过15钱,每斗市价不过二三十钱,不过十取一罢了,再不济也是十取二,可谓轻民。
但,地方贪婪,稻谷尚未晾收,就催促缴税,或者勾结粮商,压低粮价等。
其他的省耗等杂税,也是不可计数,夏秋丰收,往往反而是最难受的时刻。
最怕的是,地方勾结士绅,然后大肆吞并土地,造成又一次土地紧张,地方势力膨胀。
前唐时,安史之乱,也是地方当权之果,后期,连江南这种赋税之地,都对朝廷爱理不理,完全没有了控制力。
地方有了钱,就会养兵,然后就造反,造成又一安史之乱。
“只有将赋税权收回来,才能让百姓减轻负担,不然,再多的收成,也难以接受住海量的赋税!”
“正税以外的赋税,任何人不得征收,除非朝廷决定,地方绝无此权!”
李都督的话发人深省,一下子就抓住了根本,只有解决赋税的问题,才能缔造盛世。
“只有狠抓税赋,才能杜绝农夫犹饿死的局面。”胡宾王恶狠狠地想着。
不过,此时的夏收,就无奈用惯例来,而他身边不只是带了护卫,还带来了些许书吏,进行整个祯州的编户齐民,以及土地情况。
带着五十名披甲且精锐的云从军,胡宾王已经做好了遇见危险的准备。
“胡使臣,胡使臣!”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今日就能到祯州,使臣一路辛劳,该做些准备才是!”左其龙嗓门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听着就很舒服,有一股文人的味道。
望着这名陪伴自己来往一路的队正,胡宾王笑了笑,说道:
“接下来,还得让队正多多照顾才是!”
“我不过是一护卫罢了,使臣太客气了!”左其龙揉了揉肿起来的眼睛,有些奇怪:
“朝廷大臣竟然还有人敢袭击,不要命了?这次定能平安,谁敢如此,老子的挎刀也不会饶了他!”
“我这次,就是虎口夺食,哪只老虎都不会放过我的,哪怕我是都督亲命的转运使!”
胡宾王一脸的严肃,不像是说笑,让左队正莫名的一愣,这是真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征收夏税
果然,不出胡宾王所料,来到祯州后,各县县令及州刺史等,皆拖延不决,每天都有宴席加身,摆脱不得。
可与夏收之日越来越近,胡转运使无奈,只能高挂免战牌,开始寻思如何进行夏收。
祯州治归善县(惠州惠城区)辖归善、博罗、海丰、河源4县,每个县衙衙役不过十数许,加在一起都没有一百个,管理这数千户,几万丁口的祯州,想来也是困难至极的。
作为转运使,胡宾王也是读过书的,又在都督府里撰写文书,自有胸有成竹。
刚歇下,他就凭借着朝廷的任命书,以及五十名精锐的云从军,直接接管了四县一州的库房,将那些钱粮全部都移到自己的住处,随即,又从每个县衙里抽调一两个老成的衙役,以及十来个白异。
于是,一个转运使衙门就初步的建立起来了。
每个县衙除了掌控全局的县令,二把手补位的主簿,佐官县丞,掌兵马的县尉,衙役则隶属于县令老爷,大县数十,小县十来许。
衙役兼任警察,消防,税吏,法警等职务,有时候还是守城的主力军,由此需要非常全面且系统的知识,所以,父子相继也是有原因的。
白役,则是临时工,没有薪水,平日里就靠着一身皮来捞钱,收受贿赂,欺压商家等,饥一餐饱一顿,有机会还能转正。
县令有任期,而衙役是终身的,父死子继的,几年下来,就会成为当地名人,世代经营,就是当地的民意代表了。
胡宾王的这一手挖人,确实了得,一下子让不少的地头蛇投入了转运司的怀抱。
毕竟衙役只是贱籍,而转运司衙门却隶属于中央,进去就相当于脱去贱籍,成为吏员,身份不知高多少,且更有钱财。
转运司衙门第一次面对夏收,只是行使监督权,并不立马就收赋税,起码也得到秋收才合适。
虽然只是监督,但胡宾王没有忘记李都督的话,时刻地监督整个祯州四县的税收情况。
为了怕地方偷奸耍滑,罔顾国家法令,胡宾王派遣大量的任选,前往各乡镇,宣传只征收正税的消息,引起了极大的波澜。
但,官吏的节操,不允许有一丝的马虎,所以他准备学习戏文中,微服私访一番。
“使司,您瞧,前面就是河源县的上坡村了!”
胡宾王一行人来到了河源县,这是祯州粮产最高的县,丁口也是最多,共有两千户,历年以来,这里都是祯州的税收大户,马虎不得。
所以,他们一行人穿着常服,骑着骡子,在手下吏员的带领下,来到了这个普通平常的村子。
带领他们前来的,原本就是属于河源县的吏员老赵,年不过三十,却满脸的沧桑,这个村庄,原先也由他管辖。
弯着腰,看着眼前这年轻的面孔,老赵只觉得其高攀不起,这样的年纪就做了如此高点官职,想来是前途无量,他巴结的心,更紧了。
“上坡村土地近两千亩,户一百三十口,里长为李甲,乃当地士绅,这上坡村一半的土地都是他家的,由于此村旁有一小河,所以上好的水浇地就有五百亩,其余的虽然离河有些远,但好歹能将就分点水,所以产粮一向很高!”
南汉承袭唐制,四家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而李嘉推行的十户为保,十保为里,五里为甲的政策,只在兴王府推行,其余各州依旧是老样子。
一行人装作收粮的粮商,赶着几辆骡车,由于道路不平,所以速度颇为缓慢。
胡宾王瞧着这一片收割完毕的稻田,闻着这稻谷的香味,不由得有些陶醉,一路上经过的商贩不少,衣衫褴褛的平民更是不少,但都投以好奇的目光,还有点敬意。
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又看看属吏,笑了笑,一群官吏哪怕穿着平常的衣物,自然显得不伦不类,颇为奇怪。
“这上好的五百亩临河地,都属于这李里长,村中最上好的房子,就是他家的!”
“这两千亩的地,是哪一年的记载的?”胡宾王笑似笑非笑,扭头问道。
“乾和三年记载的,也不算太远!”老赵嘿嘿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乾和三年,如今却是大宝二年,过去十五年了,这田地丁口还未变样!”
摇了摇头,胡宾王对于这些官吏,确实观感欠缺,多年未曾编户,不知为朝廷流失了多少丁口赋税,而这些流失的,都被地方士绅官吏给窃取了。
“这不算什么,听我大父(祖父)说,前唐时,百来年未登记了,这也不算太久!”
闻言,胡宾王平息了心中的不岔,来到了这座村中的打谷地,一袋袋晾干晒好的稻谷,堆积如山,一群人正不断地称量着。
“起,起——”巨大的秤杆胳膊粗,秤砣人头大,四个壮汉分列两头,钩子勾起一筐稻谷,随着一个老汉的声音,在两个衙役都监督下,开始起身称重。
“李大头,家十亩下田,应缴纳十斗,或三百钱,加使牛钱,农具钱,丁口钱,差役钱等,共一石八斗,或五百四十钱,哦,交粮啊,咦——少了一斗,李大头家的,再加一斗!”
穿着绸缎的老头望了一眼秤杆,直接对着旁边紧张的壮汉说道。
“甲长,这,家里称好了,还多了半斗呢!”李大头抱怨了几句,偷偷瞧了一眼那满脸凶神恶煞的衙役,只能将准备好的粮食,又朝着框子里加了一斗。
“这就合适了!”李里长瞪大眼珠子,说道:“这秤是顶好的,休要乱语。”
“接下来,李大嘴家……”
李里长虽然年岁大了,但口齿依旧伶俐,记忆也好,每家都记的,待时间过半时,两个衙役也不管了,就带着一些白役,拉着驴车,带着两百多石的粮食就走了,夏税已经齐了。
由于驴车不够,里长还派家里的仆人带着牛车去送。
于是,在粮商们,以及村民们的围观下,李里长又继续算账收税,胡宾王也围观了一阵子,这田地岂止两千亩,户口岂止两百,三百都不止。
不用说,接下来的夏税,都被平分了,村民们哪怕知道,也只能听从。
直到这时,胡宾王才知道,编户齐民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欺上瞒下
岭南六十州,欺上瞒下之举,数不胜数,但事到如今,夏收的关键时刻,李嘉只能选择忍让。
“暂且让你们开心一下!”
秦国变法强兵之要,就是控制国内的所有民众,从而一鼓作气地万众,一心的打败其他六国统一天下。
南汉地贫人寡,人口兵士皆是不足,为今之计,就是学习秦国,凝成一块拳头,劲用到一处。
兴王府的编户齐民,进行的很是顺利,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兴王府尹李郜就前来求见,还带有大量的户册,浩浩荡荡。
对于这个堂兄,李嘉很是看重,或许是血缘比较近的缘故吧,如果夺权失败,牵连起来,算总账的时候,别人还可能躲过去,但他是躲不过的。
他的未来,与李嘉休戚相关。
李郜穿着一身白衣,面白身高,面目俊朗,与李嘉差不离,大唐李氏数百年的基因改良,到如今,基本上都在平均值以上。
与李嘉不同的是,他的气质很儒雅,一举一动都符合礼节,谦谦君子,说的就是他吧!
“兄长此时前来有何事?”李嘉明知故问道。
“回禀都督,兴王府编户已然达成,现已经造册完毕,所有的号牌也已经钉在门前,无一错漏!”李府尹很是傲娇地拱了拱手。
一旁服侍的皇城司使田忠,很有眼色劲地将厚厚一叠的户籍本呈了上来,李嘉直接摊开,看了起来。
整个兴王府共有十四县,户一十三万一千三百零六,口四十九万八千六百零八,士农工商都包含在里面,仅仅是广州城,就有十万户,三十多万人。
其余十来县平均下来不过万人,但这也是岭南有数的富裕大县,有的州都没有万人。
由此可见,南汉朝廷的懒政,十数年过去,整个南汉六十州依旧是十七万户,而李嘉仅仅是一次兴王府户口盘点,就有十一万户,其他的疏漏自然不可计数。
李嘉的吩咐,这户籍登记,按田亩的多少来登记的。
比如在咸宁县,由于是京县,户口夸张到了三万户,近十万人,其中家产百贯以上者,就有近五万人,也许是京城的房价虚高吧!
如增城县,户近一万,其中田亩过千的,就有一千三百余户,占据了田亩总数的五成以上,豪绅们兼并土地成风,的确需要遏制了。
在整个广州城,坊市之间的界限完全被破除,每家每户的门框上,都会安有一块铁牌,记载着编号,如李都督府就是甲—子—0002,甲是内城,子是甲,第一个零里,第二个零是里,第三个零是保,最后的2,就是保里的编号了。
而0001,则只能是皇宫了。
如此一来,钉上贴牌后,简直是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兄长办事,李嘉自然放心了!”得到身旁田忠的肯定目光后,李嘉很是自然地笑了起来:
“这番禺城,可是天子脚下,马虎不得,编户齐民是应该有的,而兄长还需戒骄戒躁才是。”
此言一出,把他燥得慌,李府尹瞧了一眼那田忠,抿着嘴唇,说道:
“臣下知晓了!”
然后就慌乱地跑了出去,不发一言。
“哈哈哈哈——”
李嘉笑得很开心。
这位堂兄,自从来到番禺后,由于地位崇高,很是过了一把恭维的日子。
自然,也闲不住,送来暖床的丫鬟侍妾个顶个的漂亮,一不小心,就弄大了好几个肚子。
这几天,来自老家的妻妾子女来到了番禺城,于是,就是好一阵的鸡飞狗跳,府尹成为整个番禺城津津乐道的趣事。
毕竟原配是高门嫁女,李郜怕了近十年,已然成了习惯,改不了,只能被动承受了。
“这李府尹家中,怎么样了?”李嘉吃了不少瓜,忍不住问道。
“夫人为人还是挺好的,就是气不过李府尹,发了几天脾气就好了,然后就安排侍女稳婆随时候着,体贴地不行,还放话,这是李家的骨肉,谁敢乱来,就剁了谁!”
说着,田忠就叉着腰,学着其话,有模有样的,忍得李嘉笑个不停。
歇了口气,李嘉问道:
“这些户册,皇城司探寻,可准确否?”
“大致一样,只有几处遗漏,但也是正常,若非奴婢在这番禺数十年,也不曾探清!”田忠低着头,轻声说道。
“那就把这些东西改一下,然后抄录三份,一份放在户部,一份在兴王府,一份在我书房!”
“是——”
“今日的到了吗?”
“到了!”
“读与我听!”
李嘉躺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听着这宦官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书房:
“稻谷,二十七钱每斗!”
“海盐,一百三十六钱每斤!”
“鱼肉,十钱每斤!”
“***钱每斤!”
“鸡蛋,一钱三颗……”
对于番禺城,李嘉时刻地掌握在手里,而物价,则确实的反应整个城市的近况,食物价格低,代表着稳定。
“等等,稻谷价低还情有可原,毕竟是夏收了,海盐价格怎么又高了?”
李嘉眉头一皱,令田城使心跳加快了些许。
海盐价格涨了近一倍,着实不正常。
“近些时日,不知为何,各大盐场产盐极低,市面上海盐稀缺,东莞、新会、海阳、琼山?、?宁远、义伦,等地盐场皆言灶户逃走,人手不足,所以交付的盐少了!”
此时南汉与唐朝一般,施行榷盐法(榷的意思是独木桥),将盐户生产的盐全部低价收购起来,然后再高价卖给民众。实行民制、官收、官运、官销的严厉盐政制度,严禁私煮私贩,违者一斤一两皆处极刑。
如此一来,市面上的盐价与官府的价格,相差近百倍,由此唐王朝度过了最后的一百多年,宋朝每年的盐课就六七百万贯,由此可见盐价之高。
岭南濒海,盐价按理来说应该不高,但榷盐法存在,百姓吃不起盐还是存在的,但盐价如此夸张,快赶上中原地区了。
“灶户逃走了?怎么逃?去海里了游泳了?还是长翅膀飞了?”
李嘉的声音越来越冷,这一下落差,他最起码损失数万贯钱。
第一百七十六章悠哉悠哉
在封建王朝,对于百姓的人身控制程度,决定了王朝国力的强盛与否。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明朝,明初出动几十万大军北伐简直是小意思,到了后期,人口越来越多了,但军队却越来越少。
王朝命脉的盐政,朝廷上下更是容不得有一丝的漏洞,由于灶户困苦,所以朝廷对于灶户控制极严,就算有逃脱的。
哪怕有逃脱的,也会严令盐官补足差数,盐官为了保住官位,就会肆无忌惮地捉拿普通的民户,从而补足差数。
所以,灶户的不足,在李嘉看来,这是赤、裸、裸的对他的讽刺打脸,罪该万死也不为过。
盐课在南汉,所得不过三十余万贯,因为人少的缘故,所以大部分的盐,都会出口销往湖南武平军,以及丢失淮南之地的南唐,所获其利,不亚于国内盐课。
“派人传吴指挥使过来,射声司是时候行动了!”李嘉冷声说道。
很快,吴指挥使就领了令,快步地离去,盐政可是一笔大摊子,若是挑翻,对于射声司而言,也是一次震慑百官的重要行动。
在其走后,李嘉又想了想,老是通过射声司来办事,也不好,盐政毕竟是朝廷大事,暗地里调查没什么用,还是通过官方调查才是正道。
这样一想,他心中就又有了主意,想到畅快处,心思动了起来。
自从宰相分管各部后,文官系统一时间被分裂成了三部分,但李嘉仍旧不安生,南汉重文数十年,岂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分解的?
所以,只能挑拨离间,让文官内斗,作为历史悠久的最佳嘴炮,御史台怎么能被忽略?
弹劾,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如果,再加上调查权,那么御史台就不只是名誉上对官员进行伤害了,还具有实质性伤害。
御史台以后就相当于纪…委,摆脱附庸宰相的位置,成为李都督的马前卒。
而盐政之事,就是御史台成名之战。
……
侯丽娘自从进了都督府,就一直很低调,她不像那个江小鱼,可以替郎君把持账本,只能默默地守在背后,做一些衣物。
李嘉也没有亏待她,安排了一个宽敞的院落,花石都有,服侍的丫鬟也配了数个,都挺机灵的,懂事,模样也俊俏。
身旁,穿着肚兜的儿子,正在丫鬟的看护下,骑着竹马,不断地蹦跶着,开心地很。
手中做着腰带,上好的玉带,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有时候回首一望,这样子也好,没有多少争斗,平平安安。
“娘,娘,阿耶来了——”骑着竹马,挂着肚兜,李小牛(避讳李渊之父李虎,所以成李黑牛)甩着两道鼻涕,着着木屐,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所谓的竹马,不过是竹竿前做成马头样。
“别瞎说,你阿耶忙得很呢!哪有时间过来!”将额头前的细发别到后面,侯丽娘温柔地笑了笑,头也不抬地说道。
“丽娘手真巧!”这时,一路男声在耳边想起,侯丽娘抬眼一看,一个留着短须,面白年少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就屹立在院落中,笑吟吟地看着她。
眼眸中瞬间洋溢着惊喜,惊呼道:“老爷何时来的,到教我怠慢了!”
一手托着小屁孩的屁股,揉了揉他的圆鼓鼓的脸蛋,李嘉笑道:
“刚来,这小家伙越来越重了,三岁了吧!”
“是哩,三岁了,撒了欢似的满院子跑,能耐的很呢!”侯丽娘看了一眼李都督,瞧见其真是喜欢,这才放下心,娇声道。
“阿耶,阿娘,我要当大将军,我要当将军!”屁股扭捏了几个,李黑牛也不怕羞,从李都督身上下来,将倒地的竹马捡起来,跨在其上,也不怕硌着小几几,拖着小跑起来,一脸的汗。
望着这小家伙,李嘉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想,就凭借着这皮实劲,指不定还真弄个将军。
这撒欢劲,李嘉甚是喜欢,待回头瞧着侯丽娘的肚子,他心中又打起鼓来。
对于加冠礼,李嘉却拒绝的,作为政治人物,成熟稳重才是最佳标签,举行加冠礼,这是明晃晃提醒别人,掌握朝政的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吗?
为此,李嘉特意留起了胡子,让自己变的成熟点。
不过,都加冠了,他么的还是没有一个子嗣,这在当时,简直是无能的代名词。
邕州的父亲,番禺的下属,府邸的仆人,都明示或者暗示他,早生贵子。
李维老爷甚是写信,言道,无须顾忌嫡庶,有个一子半女也不错。
无奈,身处这个时代
“黑牛将来一定是大将军的——”
李嘉瞧着欢乐的李黑牛,大声鼓励道。
“呵呵呵呵——”随即响起了一串脆铃声,小家伙难得一次获得了阿耶的鼓励,歪着嘴,使劲地上下捣鼓着竹马,脸色通红。
“哇哇哇——”不过一会儿,小家伙就甩了竹马,使劲地踩了几下,坐在地上,抹着鼻涕,踢着脚,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做将军了,我不做将军……”
李都督加冠年龄的消息虽然隐秘,但只要是有心人,自然不难打听出来,朝野上下,瞬间就动了心思。
历代以来,婚姻永远是结盟上位的最好的方式,而外戚,也永远是上位最简单的途径。
君不见,前朝杨玉环,家中3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虢国夫人,每月各赠脂粉费十万钱,堂兄杨铦、远房堂兄杨国忠也都在朝中为官,人称五大家。
虽然一场马嵬坡,五大家化为灰烬,但这却是真的,由不得动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御史与盐
自古以来,官位的追逐,一直是中国社会的常态,或名或利,皆不能免俗。
高辛是一名监察御史,在愈演愈烈的纠察风潮中,显得存在感很薄弱,但没办法,御史台目前所能弹劾的,只有中央的朝廷命官。
说实在的,他很羡慕台院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弹劾宰相,以及朝堂百官,名气起来,连那个掌控朝廷的李都督也请去府邸做客。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虽然是御史台的,但却隶属于察院,监督的是地方,虽说可以监察六部,但早就名存实亡,以目前的情况来瞧,清闲的很。
唐朝的御史台乃是最高监察部门,其下设台院、殿院、察院。
如遇有特别重大案件时,可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称为三司推事。御史台的正副主官分别为御史大夫一人,中丞二人,。
台院,侍御史六人,从六品下,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审判皇帝特命的案件,并与门下省的给事中、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分直朝堂,受理冤讼,号称“小三司”。
殿院,侍御史九人,从七品下,掌殿廷供奉之仪式,纠察朝会典礼失仪和随驾检举非违等事。
察院,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监察全国十五道地方官吏及尚书省的六部。
“这茶却是不错!”喝着茶,听着耳边同僚对于百官的指控,高辛虽然听着,但心神早就飘向远方了。
自从御史台被李都督重视后,地位直线上升,茶水糕点供应一应俱全,就连每月的月俸,都提前些许。
百官管着百姓,而他们却管着百官,官上之官,却也妥当。
“前些时日,光禄寺唐少卿殿前失言,理应呵斥一番!”一位年不过二十来许的御史,铿锵有力地说道,目光炯炯有神。
“在理,明日朝会,你来发言!”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御史台一向很宽松,虽说御史大夫并没有权力管控发言,但却掌控考核,一般情况下,各御史们都会将自己的弹劾与大夫过目。
黄镇作为御史大夫,虽然脾气比较耿直,但私底下却不错,权力不大,底下的两个中丞还可以监督自己,没有多大趣味。
对于手下弹劾高官博清名的举动,若是以往他还劝阻一二,今个就算了,谁不晓得李都督最喜欢御史台弹劾百官?
“台宪,明日我要弹劾钟相公监管不严之罪,其家中豪奴抢占土地,百姓为之妻离子散……”
听到弹劾钟相公,黄镇瞬间精神了,但听到后面,他又没了精神,老调重调?一点意思也没得。
前些日子,御史台可是大出风头,前前后后弹劾了上百位官吏,一时间大理寺人满为患,连相公也要给几分薄面,称一声黄宪台。
可是现在不行咯,朝堂里的阉人都弹劾完了,近几日又没得重量弹劾,御史台就闲下了。
今日这般茶话会,已经弄了好几天了,乏味,无聊。
像高辛这般的老御史,就老神自在地喝着茶,品尝着糕点,只有那些新来的御史们兴致盎然地述说起来,吃了午膳,一天就过去了。
“还是太年轻啊!”叹了口气,察院目前令史十人,高辛就是其一,十九岁那年比武输了,就投身科举,还有些本事,入了御史台,平日里低调,一待就是十年,混到了令史的职位。
“回府咯——”坐上牛车,高辛挪了挪屁股,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如今这日子快活,就是名不成,官不就,一腔热血化为乌有,有些遗憾啊!
就在他遗憾的时候,御史大夫黄镇就火急火燎地召集他们回来,说有大事商量。
“又有何事?”一路上,老御史们懒洋洋地问询着,显然这种加班,他们也不舒服。
“该不会有大案发生吧!”高辛心中莫名的有些激动,平淡多年的心,又泛起了波澜。
果然,黄宪台带来了一场令人欣喜的消息,不过只针对察院。
“东莞、新会、海阳、琼山、宁远、义伦等地盐场产盐不足,市场上的盐价涨了近一倍有余,都督很不满意,督促我们察院派遣专人,去往各大盐场审查,谁都逃不了!”
心中欣喜中又有些彷徨,盐场利益盘根结错,单单个御史身份,可唬不了人。
“此次非同寻常,每个巡查的御史,都将会配有书令五人,护卫十人,皆由御史个人组配,只要是非罪者,皆可自行纳入。”
让御史组建属于自己的草台班子,这是李嘉做出的改变之一,一个御史的战斗力是有限的,但若是集合众人之力,再借御史的身份,就会弄出奇妙的结果。
市场上的缺盐,并没有因为李都督的呵斥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不只是民众吃盐困难,身家单薄的官吏,也有些吃不消。
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督府利用船力,大肆地从外地运盐入番禺,一是为了牟利,二是为了降低盐价,调控市场。
李嘉其实非常想把那些奸商们抓住,大肆剥削一番,但却治标不治本,海盐就放出那么多,如果抓了盐商,更会造成恐慌。
“郎君,迄今为止,不过半个月,卖盐所得约莫十万贯!”安国弯着腰,汇报道。
“咱们赚了十万贯,那些盐场就埋没了上百万贯,真是贪婪的过份了。”
番禺城每日消耗的盐岂止万斤,再加上作为出口的盐量,番禺的盐耗每个月足有数百万贯。
盐乃重要的民生之一,刚稳定了粮食,盐就出了问题,李嘉非常确定,肯定有人捣乱,就是为自己出难题。
没有了盐,盐价或者太过,绝对会影响到民心归附。
“从建武镇,以及海南运来的盐,还供应不了番禺吗?”李嘉拍了拍额头,问道。
“不及原先的两成,目前市场上售卖的盐,加上我们的,也不及以前的五成,而且价格还奇高!”
安国低着脑袋,说道。
“盐场,到哪里找盐场呢?”目前现有的盐场都是历代以来逐步扩大成熟的,在哪里能快速地得到海盐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徐闻盐场
广东的盐场有很多,李嘉对此印象有些模糊,一时间想不起来。
“郎君,雷州徐闻县附近,煎盐的民户许多,其民不事劳作,只知煎盐劈柴,只要是走海路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安国抬眼望了一眼思虑重重的李郎君,开口说道。
“对,徐闻,徐闻盐场!”李嘉眼前一亮,突然就想起来了,雷州半岛一直就有零零散散的盐户,等到建国之后,就成了有数的大盐场,鼎鼎有名。
他之所以有印象,就是有一个同事的老婆就在那里工作,前三年工作月入七千,奖金五万,三年后就月入过万,奖金就更多了……
别看现代盐价低,但成本更低,与烟厂,石油,不相上下,甚至更轻松一些,你可以不抽烟,但不得不吃盐啊!
“等等,你说什么?煎盐?”李嘉讶然,这又轮到我穿越者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吗?
于是,在安国的目光下,李郎君的笑容有些猥琐,还有些令人不安。
很快,都督府就有一队人马火速地奔往雷州徐闻县,乘坐的是最快的船,朝发夕至。
徐闻县令此时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院落中,在树影下,看着书,两个丫鬟服侍着,衙役候着,突然就有一声大喊:
“不好了,大老爷,突然有一队军士从码头上来,就言是京城派来的,找老爷您!”
“什么?”手中的书本被惊吓到,县令脸色发白,这徐闻县穷的发慌,日子勉强过得去,咱也没得罪过人,今个怎么突然就祸事临门了?
连忙收拾一番,刚起身不久,就有一批披甲的军士威风凛凛地走进了衙门,其中领头的一位铠甲亮堂一些,大步流星地向前一步,响亮地说道:
“县令老爷在吗?”
“在的,在的!”县令有些慌了,瞧着这身打扮,个个着甲,金光闪闪,虎背熊腰的,一看就是禁军。
“我且问你,这附近,哪里的盐户多?”领头的军士好不讲理,直接抽出了刀子。
“将军哪里的话,徐闻未设盐场,哪里有盐户可寻,走私盐,可是要斩手断头的!”县令连忙摇摇头,否定。
参与私盐贩卖,他可担当不起,官都要做到头了。
话刚出口,大刀已经到了脖子,县令浑身一抖:
“徐闻真的没有私盐啊!”
滋——
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你,你怎敢?”
“我有甚不敢的?咱是禁军,你若是死后,就会得到一个乱命的罪名,妻子亲属都将纳入贱籍……”
“在苍西那里,那些煎盐都在那,真的与我没关系,都是当地豪绅勾结,我也奈何不了……”说道最后,县令都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垂首于腿间,涕泗横流。
这哭,一边是因为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二者,则是身心受到了奇耻大辱。
自南汉建立至今快四十年了,从来没有哪个武人如此嚣张过,这几十年,除了宦官和皇室,哪个能凌于孔徒之上。
这一想,县令越来越憋屈,哭了起来,越来越有劲头,好似想把这一生的委屈全都哭诉出来。
张虎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将腰刀收起,瞧着委屈巴巴的县令一眼,“算你识相!”
随后,就带着兄弟们大步流星地离去。
若是以往见到县令,张虎子早就颤抖个不行,话都说不出口,如今不行了,一州刺史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等闲,那些侍郎尚书们见到他,也得笑脸相迎。
当了亲卫这几年,家财万贯有些夸张,但不差钱却是真的。
霸气的一回转,张统领喊了一声:“去苍西——”
很快,苍西这个小地方,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百户人家就被集合起来,慌乱地站立在久不修缮的打谷场。
小孩的啼哭声,女人的啰嗦声,男人的争吵声,老人的咳嗽声,在这个不大的打谷场,弄的水泄不通,嘈杂不休。
张虎子抬眼望去,这乌泱泱一片人头,男女老少皆有,与南汉其他地区普遍贫困相比,这里至少人人皆着麻衣,面带红色,脚上穿着布鞋,显然已经走上了小康。
穿布鞋,一直是城里人的特权,坚固的地砖,为布鞋提供了良好的场所,而农村呢?泥泞的土地,不消片刻的功夫,就会让其消失殆尽。
只有草鞋,才是农民的专用的,而孩童则是赤脚行走,从小就在脚底磨起了一层茧子。
看人先看鞋,才是王道。
“连区区孩童都有鞋穿,果然是私盐之乡!”张虎子点了点头,此地果然不差,在这荒僻之地,竟然如此富足,刚才路上,田地的庄稼稀稀拉拉的,近半都土地未曾耕种,若不贩盐,怎能活命?
“某自京城而来,召集诸位来此,只有一件事需要告知,你们的里长呢?”
“小老儿在此,不知道将军有何吩咐?”一个富态的老头走了出来,拱手颤乎乎地说道。
“哦?”张虎子见此,这才大声说道:
“在这里通知你们一声,经查,尔等贩卖私盐,勾结商贾,特此缉拿你们,全部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失声,哭泣声,咳嗽声,吵闹声,瞬间消失个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大片的哭泣声,张虎子甚至看到那些青壮们都握紧了拳头,面目逐渐狰狞,眼珠瞪大,青筋毕露。
显然,未失血性的男儿们,在熬煎私盐的那一刻起,就准备好了。
“虽说如此,但都督英明,知晓民生多艰,宽恕尔等!”虽然自己身后只有百人,但张虎子一点也不怕,悠哉悠哉地继续说道,反而有些闲心,欣赏起这众生态。
“多谢都督给予我等活路!”富态的老头子连忙弯下腰,脸上的皱纹散开了些许。
“你们只有一条活路,这里将会设为盐场,尔等就会成为灶户,若是逃脱,将严惩不怠!”
张虎子扫了一眼这群胆大包天的人,冷冷地说道。
此话刚出,那些元从军纷纷抽出腰刀,日光闪在刀片上,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不过……”
第一百七十九章晒盐法
“不过,尔等若是乖乖配合,就不入你们盐户,依旧保留着民户身份!”
“也就是说,我们虽然在煎盐,但依旧可以参加科举?”有点见识的里长,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烦起喜色。
随后,老头子解释了一番,众人这才停了哀愁。
寻谢郎君给的信息,张虎子轻易地就找到了适合做盐田的场地,徐闻此地真乃福地也!
于是,在这位将军的安排下,这些煎盐的盐户们,开始拿起多年未碰的锄头,开始在海边挖掘起来,好似稻田一般,条理分明。
“这,是要种稻子吗?海水一冲,不就没了吗?”铁蛋虽然不过二十来岁,多年不曾劳作,但对于稻田是见识多了,瞧着这番工作,嘀咕起来。
“别瞎说,将军吩咐的,咱们就照实做!”一旁的大哥长了几岁,兴许是见过市面,浑身冒着精悍气息,瞪了其一眼。
“我说的又不是假的……”撇了撇嘴,铁蛋抬起头,看了一眼周边,不由得感叹起来:
“咱们苍西多年未曾有过这样的场面,田地劳作数日,不及煎盐一时,这顶着日头,流着汗,又回到小时了!”
海边的一片齐整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碎石已经被拾捡干净,在元从军的督促下,这些几百号壮汉壮妇生疏地挖掘起来,好似在开垦稻田一般。
时不时地,一股海浪拍了过来,刚刚的劳作成果,就消失一空。
“要建起一座堤坝,把海水给隔开!”拍了拍脑袋,张虎子又瞅了瞅郎君发的图纸,分外的难受。
于是,又开始修起堤坝来。
几百号人忙碌了好几天,终于修好的堤坝,开辟了百亩的稻田,然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将军如此处理。
张虎子忘了一眼图纸,然后喊道:
“挖了口子,把海水放进来——”
话音刚落,不一会儿,海潮就来了,一下子就将这些百亩田灌满。
“这又是作甚?”瞧着这步骚操作,众盐户们心中奇怪至极,这稻田浸泡了海水,还怎么种田?颗粒无收不是假话。
待到海水在合适的地步后,这才堵上堤坝。
“将军,这,这还如何耕种?”老里长指着被海水浸泡的百亩地,实在看不过眼,出声道。
“谁说要种田?咱也是耕地出身,这土地来种稻子,这不是饿死吗?”张虎子笑道,指着这百亩地道:
“咱们不是在种田,咱们是在煎盐!”
“没有柴火,如何煎盐!”摇起了脑袋,老里长一脸的不信。
“这天上的日头,就是柴火,熬煎起来,比你们还快些哩!”
也不理会这无知的老头,他们岂能知晓,这是郎君的杰作,无知贱民又知道个屁!
一个完整的晒盐流程通常需要4到6天,主要分为五个步骤:
纳潮:海水是盐业生产的原料。谙熟每一次潮水的涨落日期,涨潮时海水没过盐地浸泡盐田内的泥土,泥土中饱吸海水的盐分。
晒泥:退潮后的一到两天,盐工们使用两种长短齿的木耙如同给田地松土一般将盐田内的泥土翻起,在阳光下曝晒,使泥土中的水分迅速蒸发。
制卤:盐工们将晒干后的盐泥拖到铺有竹篾和茅草的过滤池,再将过滤池中的盐泥堆耙平、夯实,之后不断向过滤池浇灌海水,浸泡在盐泥里的水就慢慢地渗透到过滤池里,透过石缝流入卤水池。经过一夜的时间海水华丽地变身为卤水。
晒盐:晒盐之前,一般还需用“黄鱼茨”(盐田旁边特有的一种植物)测试卤水的浓度,当截断的“黄鱼茨”根茎浮在卤水之上,表明卤水已经达到足够的浓度,可以晒盐了。
盐工们上午将卤水缓缓地浇灌在早已被洗刷并晾干的盐槽上,盐槽里的卤水在阳光下曝晒蒸发,等到傍晚时分,盐槽中的卤水就已结晶成盐巴了。
最后一步就是收盐。
在炎炎的烈日下,暴晒一中午。下午就可以来收盐了。收盐时。用的是自制的木铲。
“将军,您这方法省力太多,隔几天就收一茬盐,以往我们辛辛苦苦熬煎一天,耗费的柴火就不下百斤,所得不过数十斤,而您这百亩地,光是这几天,就抵得上我们一个月了!”
老里长瞧着大家用木产如同挖土似的挖盐,目瞪口呆,这收盐就像是收庄稼,一茬又一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这个省力一些,也不需你们辛苦熬煎,熏瞎眼睛,所以,你们每人每月五百钱,”张虎子度量了一下,直言道:“但,盐不了外带,也不能说出去,不然——”
威胁的话语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大家毫不怀疑,这位将军能做出这件事。
去了一趟雷州徐闻县不到七天的功夫,张虎子不负众望,就从徐闻县送来了七万斤粗盐,虽然不过是六百多石,仅仅只够番禺城几天的用度,但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意味着已经有新的盐源处。
高辛自然不清楚都督府已经新觅到一处高产量的盐场,自从来到东莞县盐场,他就被高高束起,好酒好菜招待着。
不时的,就有美女佳肴,或者金银珠宝,来了半个月,他带来的箱子,已经满满当当,不留空隙。
明面上他任由摆布,但私底下,早就派遣自己组建的吏员,偷偷调查东莞盐场的秘密。
“御史,东莞盐场原有灶户两百一十六家,日产盐五千斤,如今灶户一百二十一户,日产盐两千斤,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灶户与产盐大减,难怪朝廷不满!”
隐瞒身份的令吏叹了口气,短短时日就如此丧心病狂,太过了。
“这逃的百户人家,说是逃了,其实不过是被移到盐场的另一侧,为盐使家煎盐罢了,所得尽去私门!”
“哼,我就知晓,其中必有蹊跷!”冷哼一声,高辛虽然气愤,但却窃喜,此次回京,必将名扬朝野。
“那些隐去的灶户,知晓了地方没?”
“已然知晓——”
咚咚咚——
“请进——”高辛有些敏感起来,眯着眼睛说道。
“老爷,韩盐使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