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捉拿
铸钱,这东西在唐安史之后,几乎就成为了地方军阀的敛财之道,中央也奈何不了,而且铸钱亏损太大,朝廷也只能渐渐放弃,从每年的百万贯,到几万贯,然后到无。
军阀是没有节操的,泥钱,铁钱,铅钱,布钱,箭钱,只要你想出来,他们都能弄出来,然后从百姓口袋里掏钱。
再加上造钱并不是那么难的事,稍微把铜铅的比例调整一下,就赚大发了,所以大部分豪族世家都在造钱,与民国时期一模一样。
甚至有的豪族造的钱,流通的比朝廷还多。
岭南也不例外,不过由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关系,岭南还比较认可白银,是中国第一个大规模使用白银的地方,所以白银比较贱,一两白银约一千五百钱,而在中原,一两白银至少能换两千钱,或者三千钱。
如果在蜀国这个闭塞的国家,甚至能达到一比五的兑换比例。
只要你有势力,光是兑换银铜这个生意,就能让你富可敌国。
“乱世之中,法难贯彻,还是轻罚一些则好!”李嘉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笑道:
“我也是个宽容的君主,若是杀戮太重,岂不是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听到皇帝自贬,吴青瞬间不敢说话,低下头,好似在等待皇帝的话语。
但一旁的起居郎却毫不耽误,下笔如流水一般,记录的那叫一个快意。
“这样,这上面名单的记录的,每家罚没一百贯钱,恰好湖南之地,民生凋零,就让他们迁徙至长沙吧!也不太算难为他们了……”
“陛下恩德,想必他们必然感恩在心!”吴青连忙拜道。
“对了,这次邕州的六十八洞蛮寮,你派人协同地方,好好调查一下,若是发觉居心不良的,就剿灭震慑,安抚为上,清剿为下!”
“诺!”
说到这,李嘉就有些兴致缺缺了,他挥挥手,让其退下。
原本他是想让这些人去占城、交州的,但那地界如此的恶劣,热带雨林密集,这些人娇生惯养的,去了可得死大半,明确的让人去送死,对于地方豪族大姓而言,还不如造反呢!
所以,正好他有迁都长沙的计划,就让这些人去长沙吧,一则充实首府,二则,削弱岭南的地方实力,为编户齐民进行辅助。
承天府,新会县。
安稳了数十年年,又一直作为国都承天府的辖地,新会县很是繁荣,丁口达到了万户,无论是在前唐,还是在现在,都是一等一的上县,富裕而又了令人艳羡。
县衙东北的前街,这里有一片宅院,住着都是新会县的大户人家,每天的酒宴不断,丝竹管弦,歌姬艳妓,往来不绝,一直是新会县百姓羡慕的地界,甚至普通人经过这里,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些大老爷们。
当然,由于与县衙很近,县衙的老爷们也经常过来吃喝玩乐,感情颇深,一派和谐的气氛。
这一日,天刚放亮,前街的胡盛裕,胡老爷,小妾诞下一名庶子,开枝散叶,尤其是高兴,就让仆役宴请四方,广发请帖。
胡府很是豪华,三进三出,台阶,石狮,抱夏无不具备,虽然富丽堂皇,但却缺了些许韵味,只是赢得大家都惊叹,而并不是赞美。
宅院前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牛车、马车,将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各式各样的奴仆热火朝天的议论着,瞅着热闹的院子,不无羡慕地说着。
“胡老弟,恭喜恭喜啊!”
“开枝散叶,真是幸事啊!”
来自于新会县的一个个豪绅大户都收到了请帖,一个个亲自登门拜访,胡盛裕胡老爷,也笑容满面的亲自迎接,心中也着实欢喜。
随着管家的一次次唱名,礼金也越发的丰厚,价值数十贯的礼品不可胜数,甚至有关系亲密的,价值百贯的都有的,声音传唱的很远,完全昭显了胡府热火烹油的繁盛景象。
可以说,胡府的一次满月酒,惊动了大半个新会县。
“胡老弟,恭喜恭喜!”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穿着很是富贵,方脸大耳,令人印象深刻。
“方兄,快请快请!”胡盛裕看到是生意伙伴方泉生,立马迎了上去,随即管家唱名:
“方泉生方老爷,赠玉璧一对,长命锁一把,金叶子二十张——”
其他宾客瞬间吸了口冷气。
这些礼物加在一起,价值超过百贯,着实是大手笔。所有人都在惊叹方老爷的阔绰,然后又开始议论他有多少家产,场面愈发的热闹起来。
“方兄太客气了!”胡老爷感叹道。
“咱们两家本来就亲善,这些礼物,我还担心还配不上我那贤侄呢!”方泉生毫不在意地说道,方脸上堆满了笑意。
“来、来、来,进来说话!”胡盛裕瞧着这番大手笔,一个庶子并不值得,肯定有事,于是就将其迎了进去。
“方兄,可是出了什么什么事?”
“事倒是没有,但却有一桩大生意!”方泉生笑吟吟地说道。
“哦?愿闻其详!”胡盛裕说道。
“咱们大唐新立,前些时间皇帝大肆收集铜矿,工部也大费周章的进行融钱制币,如今这世道上,铅钱毁损大半,铜钱又少,想必是新铸钱币了!”
“我家的熔炉这些时日也未曾开启,就等着这天,新朝开立,自然是贵钱厚钱,所得铜料必多,发行也必多,咱们再开炉炼之,得到的铜器铜像也越多,这次定能让我等家产,再多几成!”
听到其这么说,胡盛裕心中也是一喜,虽然朝廷禁止熔钱,但奈何铜器价值太高,十贯铜钱所得到铜料,再造铜器,价值翻了数倍,简直是就是无本买卖,若是有门路卖入中原,还得翻上几倍。
只需些许柴火,些许工钱,就能得数倍的钱财,谁不愿往?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伙官兵来了,直接就将咱们宅子围了起来。”
这时,管家突然出现,惊慌失措地说道。
“怎么可能?县老爷与我素来亲善,怎会如此?”胡盛裕难以置信。
第四百零一章凝重
“一个知县算个甚?咱是射声司的人!”这时,一个满脸冷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将自己的腰刀放握在手里把玩着,玩味地说道。
“射声司?”胡盛裕不可置信地说道,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着实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些人,听闻他们可是杀人无数啊!
难道,自己家也要被灭门吗?
想到此处,他脸色煞白,再多的经验到此时也无济于事了。
“我等不曾违法,更是良善之民,不知为何惊扰到了贵司?”方泉生方老爷倒是见识过世面,或者是事不关已,能够置身事外,倒是颇为冷静。
“呵呵!”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射声司那么多年,从来不曾抓错过,也不曾违背过国法!”
“所以,你们还是不要做无所谓的挣扎了,放弃吧,你们的花招,对我无效!”
“还有你,方泉生,我也认识你,在新会县名声大的很哟!放心,这次也有人去了你家,虽然不是我领队!”
三言两语,让这两位老爷瞬间失了分寸,脸色发白,对于家族及未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吧,这次不是来抓你们的,看把你们吓得!哈哈哈!”年轻人站起,笑声很是刺激了一下两人的心脏。
很快,在座的宾客也全部被集中起来,接受训话:
“即日起,将发行新钱,任何人不得违背国法,再行铸钱,也不得私熔钱币,违背者,抄家,徒占城!”
听到只是一番警告,所有人瞬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抓人,胡老爷与方老爷也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就在所有人放松的时候,射声司再次发布了一道命令:
“奉皇帝诏命,岭南各州豪族大户,私铸钱币,熔炼铜钱,罪大恶极,但姑且念其报国有心,从轻发落,罚钱百贯,徒长沙府!”
“新会县胡德裕、方泉生……”
刚来的劫后余生,突然又被如此大的惊吓笼罩,简直是三魂吓去了两魂,胡盛裕与方泉生胆颤心惊,。
“诸位,名单上的诸人,将三日后启程,劳烦准备,钱财的话,明日上交也是可行的,咱们射声司一向宽容!”
年轻人开心的笑道,这是建立在众人的痛苦之上的。
也由不得他们如此开心,根据皇帝口谕,这些上交的钱财,基本上充当射声司的赏钱,除了一半上缴总部外,剩余的都是自己等人的,家产爆增。
几天后,在整个岭南。一大群人在驿道上缓缓行走。前后全是骑兵,还有一队步军列队随行。
除此之外,州县的官吏也在场,进行认点,防止有任何的遗漏之处。这时便有官吏开始一个个念名单。
坐在牛车马车上豪族们被驱赶站成三排,排着队,去向北方。他们满脸悲催之相,恋恋不舍,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在步骑环视下,相互牵制,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从家乡的豪右,迁徙到长沙,成为了一地百姓,往日的呼风唤雨也消失不见,只有在异国他乡的卑微。
留在岭南的土地尽数被变卖,家产也是如此,他们知晓,若是这些东西紧抓着不放,未来也改不了被吞噬的命运,还不如贱卖了事。
不过,由于天下钱庄的钱票,简单省事,虽然需要百分之一的兑换钱,但却是方便快捷,由此从军中所用,又被民间认可。
当然也有心有不甘的人,他们留着地契房契,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回到岭南,可惜,除非你家在朝廷上有为官的,不然免不了被吞噬的命运。
这时,也有心有不甘的。一个头花白的老头,目光里全是不忿,他低着头,声音低沉沙哑:“李嘉,谋朝篡位的贼子,暴君!”
周边几家纷纷侧目,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上路,还逃蹿而去,似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啪!”忽然一个骑士策马上前,一鞭子挥了过去,大骂道:“皇帝生怕你们出了差错,让我等送你们上路,没想到你竟然敢诽谤陛下,那么,今天就让你们真正的上路吧!”
随后,数十骑持刀而来,一阵杀戮,牛车中尽是鲜血,滴滴的从牛车上淌下,浸染了地面。
“我犯的过错,我一人承担!”年轻的人瞧着周边官吏目瞪口呆的模样,大声说道。
果不其然,片刻后,宪兵队的人就来了,处置也不知如何,但杀了诽谤君主之人,想来也是无碍的。
广州城,吴府书房中,书架上陈列着精装的书籍,红木椅子、椅子上铺着绸面的软垫。雕窗上以碧纱为面,园子里的景色若隐若现,仿佛一副绿色水彩的风景画。
“哗啦啦……哗啦啦……”风吹拂着窗外的树叶,时不时一阵又一阵的响声。好像某种独特的音律,比丝竹管弦单调,却更加磅礴自然。
吴青不是读书人,他自然欣赏不了,这个书房,还是之前这座府邸主人的,被皇帝赏赐与自己后,他也不曾改变,就这么放着,没事的时候看几本书,充实一下自己。
皇帝喜欢读书人,这是毋庸置疑的,连那群当兵的都需要识字,他自然也要读书认字了。
吴青的胡子已留了起来,至少模样看起来更加老成。这时一个穿着布袍梳着髻的中年人走到屏风旁边,抱拳道:“阿郎,李主司求见!登门拜访。”
“怎么回事?”李芳一进来,就被吴指挥使呵斥,他脸色凝重,倒也习惯了,整个射声司谁不知晓,作为主司,他自然一清二楚。
好歹心中已经整理了,到也不慌乱。
“指挥使,邕州传来消息,派遣到六十八洞查探的人说,发觉许多洞部与大理国有勾连,甚至暗中还被拉拢,赠予了许多了兵器粮食!”
“看来,大理国图谋不轨咯?”吴青听到这则消息,不仅不惊慌,反而有些兴奋。
“大理国一直对安南虎视眈眈,图谋不轨良久了!”
第四百零二章大理
满怀着心事,吴青半是兴奋,半是凝重地求见皇帝,由于射声司与皇城司一般,都具有宫中行走的号牌,稍微检查一番,吴指挥使就直接进了宫。
“朝廷刚结束了战事不久,禁军恐怕已经疲倦,对于大理,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但是,大理国自古以来,一直是朝廷的忧患之地,近些年虽然平歇了,但却不安生,六十八洞都出现踪迹,恐怕不妙啊!”
心中思量着,射声司这一阵子出了大风头,皇帝虽然满意了,但朝廷上下却是不满,官员们许多亲朋好友都入了湖南,射声司此次若是支持去征战打理,恐怕反对者不计其数……
随后,他就被宦官带着,觐见皇帝。
“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而且是灭人满门,呵呵,无法无天了!”
吴青刚入殿,就发觉皇帝很生气的样子,在那里训斥着,他稍微一听,就知晓是前不久发生的军队路边屠杀案,因诽谤皇帝而被激动的骑兵灭了满门。
此事一处,朝廷上下为之愤慨,对于武人如此横行霸道分外不满,况且,无论被杀者所犯何罪,死刑皆由,皇帝亲自勾勒,什么时候,私人也可以处刑了?岂不是天下大乱吗?
朝廷为之争吵,皇帝也甚是为难。
“其情虽然可悯,但其罪当诛!”
宰相崔泉很认真地说道,看上去是由衷之言。
李嘉也轻抚额头,对此也很为难,但无论是是军法,还是国法,都对于此事是不容的,宰相带着百官的意见,向皇帝施压。
“射声司出了什么事吗?”皇帝看到了吴青的到来,随口问道。
“去往建武镇的探子前来汇报,在那群蛮寮中,发觉了大理国的痕迹,赏赐的刀剑和弓弩有许多!”吴青看了一眼宰相,认真说道。
“怎么,大理国还觊觎岭西?”李嘉突然就笑了,段氏大理,还有这胆子,这不是找削吗?
“禀陛下,大理自南诏始,联合吐蕃,无时不刻不觊觎于唐土,对于安南之地,早就垂涎三尺,直至咸通七年(866年)十月,高骈击败南诏,收复安南,战火绵延十余年将止!”
崔相公闻言,轻声说道,话语间对于云南的警惕溢于言表。
对此,李嘉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南诏趁唐与吐蕃衰落之际,不顾吐蕃的威胁,与唐为敌,频繁发动对唐朝安南、西川的侵犯。
而唐朝的南部、西南边疆亦因南诏的寇扰变得残破不堪,“咸通以来,蛮始叛命,再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盗西川,遂围卢耽,召兵东方,戍海门,天下骚动,十有五年,赋输不内京师者过半,中藏空虚,士死瘴厉,燎骨传灰,人不念家,亡命为盗,可为痛心!”杨收言:“南蛮自大中以来,火邕州,掠交趾,调华人往屯,涉氛瘴死者十七”
唐朝之所以设立安南都护府,一来是防范南诏,以岭西与安南为屏障,合围南诏,从而保护腹心之地的广州;二来,就是为了保护海上丝绸之路,维护海外贸易,从而保障财政收入。
“唐设安南都护,以邕州为支柱,……。邕州与安南互为犄角,唐兵守安南,当加强邕州,南诏占安南,也要进取邕州。从安南事件发生,邕州即受威胁,安南事定,邕州始告安全。”
安南之所以脱离中国,原由于南诏掳掠安南汉民,从而造成当地土著势大,日趋独立。
“陛下,大理国北为西川、吐蕃,南为安南、邕州,若是其出,必为邕州,这也是建武镇所立之原由,若是处理不当,必为朝廷之患!”崔泉颇为激动地说道。
对此,李嘉只是感兴趣,心中但是毫无担忧之色,南诏国灭亡之后,就没听说过大理国袭扰过岭南,吃斋念佛的段氏,可是天龙八部的重要角色,怎么可能敢出兵?
“段氏国主是?”李嘉问道。
“名唤段思聪!”
“段思聪,有些耳熟啊!”李嘉穿越多年,小说电视剧快忘差不多了,只记得段正淳、段誉,这段思聪没印象!
“陛下听闻过其名?”
“未有!”李嘉摇头,说道:“大理国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但如今大战连绵半载,兵困马乏,不利于再战,况且云南之地,失于中国上百年之久,民心已无,还得从长计议!”
“陛下可派使者问责其国!”崔泉说道。
“相公所言在理!”李嘉笑道:“咱们大唐也不是吃素的,若其果真居心不良,谋求安南或者岭西,自然须得教训一番才是!”
“那小将不是擅自屠戮他人吗?既然如此,就贬斥到岭西羁縻州县去,奉命调查那些心中有异的部落,若是不幸身亡,也算是罪有应得,有功,就算是将功赎罪吧!相公认为如何?”
“陛下所言自当有理!”听到这番处置,崔泉哪里不知晓皇帝心中的偏向,但只要能勉强说的过去就行了,也算是给百官一个理由吧!
“臣告退!”
目送宰相离去,李嘉瞬间脸色一变,他沉声说道:“六十八洞,乃朝廷藩篱,不可有丝毫松懈,哪怕大理国无心,焉知其地方无心?”
“听闻大理与前唐一般,在地方设立藩镇,管束起来自是难为,你们射声司一定要认真探查,派人去往大理,好好调查其地利人情,做好准备!”
“陛下,臣明白!”吴青哪里看不出,皇帝对于大理国确实心动了,只是前唐因云南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物力,若是处置不当,大军陷入其中,可就出了大事了。
“我有意在六十八洞设立诸侯伯国,此番尔部配合地方,检断各蛮部,之后的义务礼节,也需要好好的教导一番,勿要出了差错!大理国藩镇部落自主性很强,好好勘测拉拢,日后用兵大理,你们射声司可得派上大用场!”
“诺——”吴青着实欢喜,射声司若是立了功,他不就是出风头,甚至封爵吗?光是赏赐,还是不过瘾啊!
第四百零三章赦免
对于大理国,李嘉短时间内是不准备攻伐的,无他,成本大于收益。
这地界,各种部落藩镇太多,杂乱,各自为政,如果是说岭南是以汉人为中心,其他蛮寮为边角,那么大理就是一团乱麻,汉人早就蛮化了。
而且,云南交通落后,丛山峻岭阻挡,大军人生地不熟,行动困难等不利因素,还要对付遍布全滇各地的土酋部落。这些部落拥有自己的武装,长期占山为王,人熟地熟,既相互吞并又联合抵抗外部势力,就像山上的野火一样,将这里扑灭,那里又起火,防不胜防!
云南夷,自古以来就是困扰中原王朝的难题。
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堪称精明绝顶,对待云南问题最后还是以夷治夷;唐代貌似强盛,可几十万唐朝大军挥戈云南,竟然几次血洒西洱河畔,败北于南诏国。不仅留下几处“唐代将士万人冢”,还害得白居易为之伤感,挥毫写下一首哀婉如泣的《征蛮朝歌》。
宋太祖思前想后,只好“忍痛挥玉斧,划云南为徼外”。
元朝征服云南,牺牲将士十万人,损失战马四十万匹的巨大代价之后,才破了大理国,将其收归蒙元版图,改大理国为云南行省除了任命段氏为世袭总管外,还派遣了梁王来镇守昆明,才表面控制,至于赋税,就勉为其难了。
明朝朱元璋是狠人,出兵三十万,以傅友德、蓝玉、沐英三人为帅,行万里,破云南,然后他迁徙数万大军及家属设置卫所,镇守关隘。
之后数十年时间,又对云南地区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移民换种。江浙、江西、湖广等地的约300万中原移民,大规模迁入云南,并占据了交通相对便利的土地。
除此以外,他还奉行着——欲彻底亡其国,必先灭其史,再化其种,才能真正一劳永逸!
六百年来,自南诏到大理,云南借用汉字和汉字偏旁创立了僰文(“老白文”),并记录其独特语言,大理国延续下来,六百多年下来,已经累积了大量用僰文撰写的书籍。
若是假以时日不管不顾,如元朝一般表面征服,恐怕如越南、朝鲜一般的次生文明,脱离中国。
于是,明军开展了大规模的文化毁灭运动,将南诏和大理六百年历史下累积的所有书籍,所谓“在官之典籍,在野之简编”,尽数付之一炬,再通过严刑峻法压制当地势力,将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南诏和大理文明连根拔起,近乎不复遗存。
坦白的说,目前的李嘉还做不得,不说三十万,就说十万,他都做不得,只是束之高阁,慢慢的进行侵袭,骚扰。
在明清时期,云南就是吞金兽,若不是后来发觉有铜矿,利用价值等于无……
“慢慢来,一个一个部落的吞吃,待熟悉了地形,就可以行动了……”李嘉喃喃道。
广州的一处破落住宅内,庭院的围墙已经倒塌了些许,长出了些许倔犟的青草,吐露着难得的绿色。
两扇半开不开的木门,正随风摇摆着,可是,在这热气腾腾的春末,巷子中怎么会有风呢?
张大刀跨步而来,瞅着一眼来回晃动的木门,疑惑道,“嘿,难道出了甚脏东西不成?”
他进了院子,将门一关,只见一只满身灰的黄狗,正抬着腿,狗眼中满是疑惑,抬起的腿不禁缩了缩,放下,遮住了胯下的修长颓废之体。
“嘿,剑哥儿,你家的大黄,还真是神了,你是带他去了庙里让大和尚开光了不成?”
狄剑正坐在自家的木扎上,他瞅了一眼抬腿的大黄狗,又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张大刀,无聊地搬弄了一下自己的剑,说道:“这院子里也无风,大黄热的发闷,正扇风呢,你别去打扰它……”
“剑哥儿,这热天,别人无力,你也是如此不成,这几条街,谁不知道剑哥你可是有名有姓的游侠儿,如今枯坐在这,哪里像话!”
张大刀一股气坐下,看着面前一碗井水,毫不嫌弃一饮而下,说道。
“咱如今杀了人啦,宪兵司说,虽然情有可原,但还是把咱开了,剩余的,就等宰相和皇帝发落,如今是有日子过一日吧!”
狄剑瞅了一眼黑不拉漆的张大刀,嫌弃地说道:“你小子不会让是又没吃饭吧?我告诉你,如今咱离了军,饷钱可能也是没着落了,米缸里也不剩几粒了!当然,如果你去采摘一些野菜,再去市集蹭一些果菜啥的,也曾凑合咱们吃一顿!”
“瞧您说的,咱是这种人吗?”张大刀瞬间不乐意了。
“你就是这种人!”狄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看着其破旧的麻衣,草鞋,点头说道。
“嘿!”张大刀瞬间起身,满脸堆笑地说道:“还是剑哥懂我!”
“既然家中无吃的,这不是,大黄如今也长的差不多了,膘肥体壮的……”
“汪汪……”正在扇风乘凉的大黄,瞬间站起,张开嘴,呲着牙,愤怒地叫了几声,浑身毛发站立,一瞬间,飞奔于狗洞而去,不见了踪影。
“呸!大黄,回来时带点肉回来,听说张屠户家今天又宰猪了——”狄剑不屑地呸了一声,然后朝着门外喊道,说着还回应了几声犬吠,也不知听懂了没。
“剑哥儿,你也太惨了吧!”这时,院落的木门又打开了,一个脸白体瘦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身上穿着高级麻衣,市面上一件就得百钱,脚上踏着布鞋,可比草鞋好太多。
“王二麻子,你怎么过来了?”张大刀疑惑道。
“老子脸上没麻子了!”王朝瞬间眉毛一皱,气冲冲地说道。
“好了,大热天的,都别那么冲,歇下吧!”狄剑摆摆手,说道:“今天怎么有空都来我这?”
“大刀没与你说?”王朝疑惑道。
“说什么?”
“嘿,剑哥儿,准备给你惊喜来着,你不用去死了,呸,你家不需要摆酒了……”
狄剑一脸的黑线。
“剑哥儿,你被赦免了!”
第四百零四章如意
“这是真的?我可是杀了张扒皮一家数口,照例是死罪的!”狄剑一脸的惊喜之色。
“当然,这是咱从军中托人给你打听下来的,岂止是你,其他兄弟也被赦免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咱们都被赶出禁军了!”张大刀高兴地说道。
“可惜了弟兄们,都是我连累了你们!”狄剑颇为遗憾的说道,禁军每个月八百钱,比步兵还多了三百钱,而且又是骑兵,吃食用具都不差,若是去了职,这样的生计,是不好寻的。
“哎!剑哥儿太冲动了,这次若是不好,你就得把命赔进去,要知道,你可不是朝廷命官,也不算判官,因诽谤而杀人一个不好,就是斩立决,再次就是流放异地,病笃而死……”王朝感叹道。
“我这也是没法子,张扒皮太可恶了,害死了那么多人,若是让他跑了,今后也难再杀他了,正好,他出言不逊,机不可失!”狄剑凝重地说道。
“张扒皮害死了吾父母,又害死了那么多邻居,罪该万死!”
“哎,幸亏圣天子在朝,没有责罚你我,不然,哎……”王朝叹了口气,他家计还算富裕,自然知晓后果的严重性。
《唐律疏议》中虽无诽谤罪名,但却以诽谤罪为基本内容,制定了新的罪名。唤作“指斥乘舆”罪。
凡言议政事乖失而涉乘舆”“,情理切害者”,处以斩刑“;非切害者,徒二年”。有知指斥乘舆及妖言不告者”,也要受到“各减本罪五等”的处罚。所谓“乘舆”,先则泛指车马衣服器械,后来即用作皇帝的代称。
但死罪一般由刑部审核,上呈皇帝,需要他亲自勾勒,才能判处死刑,然后再秋斩,自有一套程序在此,普通人哪里有权力斩他人?若是捉拿一番,就是功而不是罪了!
朝堂的诸公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是公报私仇,况且,一般的诽谤罪,都是由皇帝量刑的,流放,斩杀,都是有的,你突兀就是一通杀戮,傻子都能明白。
所以,只有王朝家产丰厚,晓得比较多,才更是心惊肉跳,比这些没心没肺的法盲强多了。
“死罪既然免了,那获罪呢?又是什么?”狄剑问道。
“朝廷将派人出使大理,我等将伴随使者而去,听闻一路坎坷,而且大理瘴气丛生,蛮族遍地,大家都不愿往。所以咱们被点名了!”张大刀想了想,这一去,与判了斩刑相差不离,大理那是甚地,去了不就等于送死吗?
说着,脸就垮了下来。
“大丈夫怕个甚的大理,咱们活下命来,还怕这些?”狄剑挺直胸膛,大声说道,让这个小团体,拜托恐惧。
随后到几天,几人一直准备着各色的东西,这次出使大理,正带些东西过去,来换取些稀罕货,也不枉跑上一遭。
狄剑没钱,就借王朝五千钱,买了几匹邕布,这种布匹清凉又舒服,在热季最是舒服了。
出使大理队伍很庞大,由于一路上崎岖难行,而且有许多部落,所以规模很大,光是兵卒,就有两百余人,还有一百多驾车的以及仆役,近四百人,慢慢地去往大理。
道路崎岖,路途遥远,都阻止不了这群使者,他们秉承着皇帝的使命,前去呵斥大理,为何称帝?不要命了吗?还不朝贡大唐。
人家要是不朝贡怎么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嘉记着,等着招讨,然后收买云南的部落造反,如今的皇帝,可是不差钱的。
当然,由于云南铜矿很多,铸币技术又不咋滴,李嘉也准备收购一些铜料,然后再输出神武通宝,把大理国,带入岭南经济圈,这才是主要目的。
无利不起早嘛!
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四月,科举即将举行,整个广州城这几个月时间里,涌入了数万人,对于客栈旅店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根据粗略的报名统计,报名参加科举的,约有六千人之多,湖南一千多人,南平两千人,岭南两千多少,占城、交州、九州岛,济州岛等,加起来已然超过六千,对于朝廷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陛下,若只是纸张而论,七千人数场之耗费,约有数百贯之多,再加上笔墨砚等,以及吃食,灯火,一场科举下来,耗费约有五千贯!”
此次负责科举的,是存在感很弱的次相赵诚,人家也是进士及第,学问没得说,就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婆婆妈妈的。
“进入三月以来,广州城每日即有一场火灾,衙门疲于奔命,哪怕执金吾也多日未曾休沐,米价也在上涨,斗米约四十钱,涨了约五钱,民生苦楚……”
“好了,朕知道了!”李嘉听着有些头疼,七千读书人,加上他们的仆役,书童,数万之巨,一起涌入广州,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有话就直说——”
“若是按照惯例,参加科举之人,还需地方官筛选,如此每次科举人数虽多,也不过数百人,多者也不至千,臣请陛下恢复地方乡贡之制!”
终于,赵诚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或者说,官员们心中念之切切的权力——举乡贡。
官员们对于如此公平的科举制,是具有极大的抱怨的,如此不需要地方举荐,那些贱民们就能自行去往首都报名参加,你们去了,竞争大了,他们的亲朋好友怎么办?
并不是所有的官宦子弟都是聪明人,吃喝玩乐的不再少数。
只要再次掌握了举乡贡的权力,就能举荐亲友,亦或者与地方实力派交换利益,无论是谁中举,都有一份香火情在,让肉烂在锅里面。
这也是唐朝科举的弊端之处,寄希望于官员的节操,逐渐让科举失去了原有的目的,到了中唐后,但凡中举者,不是节度子侄,就是高门大户,科举成为了有钱人的游戏。
“朕知道了,今科已然举行,下一科就不会有如何多人了!”
“陛下英明!”赵诚似乎了解了皇帝的意思,分外高兴地送上马屁,然后离去。
李嘉冷笑:“岂会让尔等如意?”
第四百零五章科举
四月的科举,是极为隆重的,以前偷偷摸摸参与的湖南和南平考生,这次也光明正大的来到广州,千里迢迢,不畏艰难,就是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做官。
与后世千里做官只为发财不同,唐宋时期的做官,对于一个家族而言,是最重要的崛起之势。
何也?唐朝除了科举之外,还有恩荫,以及扎色入流,三种。
“杂色入流”主要是六品以下官员的子孙,通过轮流担任三品以上亲贵的侍从,亲事,帐内,或交纳品子课钱,十年期满后,再通过“铨试”,授予官职。
门荫制度就不用说了,基本上五品以上官员都可荫及后代,六七品也有些许照顾。
唐朝的牛李党争的由来。
据新旧《唐书》人物列传粗略统计,除少数入仕途径不明者外,门荫出身共177人以上,其中位至宰辅的48人,占唐宰相总数369人的13%。
高官子弟靠荫庇入仕,极易使他们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吃老本,不思进取,惰性成癖。门荫制度造成了多数子弟平庸无能。更有品行恶劣者,为官一方,倚仗权势“纵欲而不顾法”,造成“州遂疮痍”。
例如,高祖时交州总管丘和,有15个儿子,多至大官。高宗时的丞相李义府“诸子孩抱者,并列清官”。
宋朝就不必说了,门荫制度已经泛滥了,一个官员,不只是亲属可以门荫,亲朋好友门客都可以,一人可以夸张到数十人之多。
据统计北宋一代平均每年以各种恩萌补官者,超过500人.这一数字远远超过了平均每年由科举入仕者。
这也是为什么宋朝流行榜下捉婿的缘故。
只要逮住一个进士女婿,自己家族就可以门荫入官,不用辛苦的考进士,就可以当官了,岂不美哉?
人群熙熙攘攘,操持着各种方言的读书人点头评价,对于广州城有着各种的意见,赞叹的有之,不满的也有之,人之常情。
虽然来自于各地,但大多数都读书人,还是会洛音的,交流起来也算是比较方便了。
洛音,即东都洛阳之音,从隋文帝时,经过激烈的争论,制定了一套官方语言,就是:金陵-洛下音,并被唐朝沿用。
《颜氏家训·音辞篇》:“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中。榷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
说洛音不标准,是会被嘲笑的,观政两年,又何尝不是让洛音不正的人,认真学习呢!
读书人又难免书生意气。
而唐朝读书人则并不文弱,在这乱世,提刀上马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对于承天府而言,这些打架斗殴的场面,着实有些忙不过来。
按照规矩,以次相赵诚为首的考官们,在考试三日前才公布,然后就入了考场,进行封闭,以防有人贿赂,索求。
那些不懂规矩的人,还以为去唐时一般,拿着自己的行卷进行兜售,岂料那些达官贵人们一个个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了。
这时才有人过来,解释道,新唐的科举,不需要行卷,而且进行糊名和誊抄。
随后又云,尔新进而来,不懂规矩,来,这是去年位居进士前列的诸多文章,流畅优美,只需一百钱,即可参考,里面还有许多科举事项,绝对不亏。
又有多人,纠缠一起,开始讨论榜单公布后,如今尽快地来到进士老爷门前,领取赏钱……
各种客栈,旅馆,开始好吃好喝地供应着,夜里也自觉巡逻,以防打扰到这些读书人。
而见到京城屋舍寡少,不少身家富裕的,眼光长远的,准备在科考后,动员家人,在京城修建会管,捞取名声,从而为家族添砖加瓦。
因新唐国势上升,许多商贾之家的目光,正对准那些新科进士,准备用大量的金银财宝,将其收入囊中,振兴家族。
因科举一道,不知多少人心思动荡,冒出来不少的生意。
穷文富武,也不大准确,科举中式之前,付出也是不少的,不是中产之家,是负担不起的。
却说,广州,城西,一处较为衰败的院落中,一个中年人,脸红须长,正在不断地练字,书写的极为规范。
“彭老弟,今日与你一个大生意,你这个院子,早就应该换了。”这时,一个同样衣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声音洪亮,整个院子都震三震。
“咱不过是个落魄书生,除了一手好字,还有甚的生意,如今这个院子,还是先辈传下来的……”彭献摇摇头,心中已经安之若素了。
“嘿嘿,进去说话!”中年人笑着很神秘,拽着他,直接进了房间。
“你瞧,这又是什么!”中年人随手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张票子,彭献睁目一看,这一张字面是十贯,这一下,桌子上已经有了五张。
“这又是为何?”彭献吞了口唾沫,他自然知晓如今这流传的钱票,方便的很,随时可以兑换,五十贯钱,买下他这个院子,绰绰有余。
若是去往城外,一亩地也不过两三贯钱,五十贯可以买十数亩地,真是大手笔。
“嘿嘿,你的字体端正,极具观瞻,去年就被选入举院,进行誊抄,今年想必也是如此了……”
“我不过是小时寄居佛寺,抄录经书多了罢了!”彭献谦虚道,但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这五张钱票,不肯挪移。
“您的字体,我是极为佩服的,今日来,不过是求一件事,您只需……这般,就能得这些钱票,若是完成,之后必有重谢。”
“可是,誊抄之人有数十人之多,又怎会到我?”彭献疑惑道。
“嘿嘿,我们自有安排,你直要如此这般就好了,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中年人成竹在胸地说道,十分的自信。
彭献犹豫片刻,就在五十贯钱的巨大诱惑下,应承下来,只不过是做个记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哈,彭兄,此时你知我知,不可有第三人知晓,若是成了,另有五十贯送到,还有一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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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考场
天还未亮,月亮依旧高悬空中,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盏盏灯笼,在街道两旁指引着,县衙和府衙不敢懈怠,派出了大量的差役进行安排,拥挤不堪,人声沸腾。
临街的民户,也打开窗子,不时地张望着,反正被吵的睡不着,还不如看戏呢!
彭献从街口出来,向左一转就是贡院。站在路口望过去,但见人头攒动,人声如沸。五开间的大门,竖着三方直匾,中间是‘天开文运’四个泥金大字;东西两方题的是‘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
进了大门是二门;二门之内,便是龙门,送考的人到此止步了。
他不是考生,自然不需要排队等候,昨天,消息出来了,由于字体端正,也无差漏,作为誊抄的刀笔吏,他无疑是合适的。
誊抄需要三天的时间,虽然不需要自备干粮,贡院可以提供,但硬邦邦的干粮,哪有酥软的肉饼好吃,带着杂菜,混着吃。
这种誊抄的刀笔吏,基本上是从清水衙门筛选的,民间也有一些,由于只是誊抄,若是有错还影响前途,官吏们倒是躲避不及,哪怕三天三贯钱。
只有像彭献这般的民间读书人,屋舍简陋,衣食缺漏,对于科举无甚信心,亦或者想多磨练一些,多看一些文章,才会来录用。
这种新职业,因为科举而兴起,作为一种外快倒是合适的,彭献一边走着,一边心神不定。
五十贯钱,就只是做个印迹,这对于他而言,是极为便利的,他心里都打算好了,留下指甲印,若是被发觉,就说是不小心弄到了的。
风险极低,而收获却是极高,他是极为心动的,况且,科场舞弊,自唐以来,已然成了积弊,惯例,再说,若是整治也管不了他的头上,他只是被雇佣而来,撤职了也不怕。
如此多的钱财,虽然夜间风吹,有些寒意,但他心头着实暖和,看着这帮读书人,心中的也是亲切。
随后慢慢进去了贡院,与所有的誊抄人员一起,拜了孔子,然后听得主考官赵诚老生常谈了几句,所有人这才散开。
科举一场,开始了。
贴经,两个时辰为限。
这个誊抄起来是极为容易的,寥寥百字,花费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誊抄完毕。
与之前不同的时,由于考生太多,压力太大,为了减轻压力,第一场在第二天清晨就放出,进行两天的筛选。
三天后,继续参与科举考场的,只有三千余人,仅仅是最简单的贴经,就筛去了大半,由此可见,考生水平的差异。
毕竟战乱多年,读书人不多,认真读书的人,就更少了。
第二场,即是策论。科举重头,天子重文章,誊抄时,也须仔细,不能有一丝错漏。
由于策论字数差异太大,少者数百,多者上千,数千人考卷,字量是极为恐怖的。
如此,誊抄就耗费了四天,身体精神都极大的消耗。
第三场与第二场连在一起,考时是两天时间。
题目则是诗词文章,题材不限。比策论而言,相较容易誊抄,但也耗费了一天两夜的功夫。
自从进了贡院,彭献就没怎么歇息过,不断地挥墨而抄,每天歇息不到三个时辰,赚取这三贯钱,着实也不容易。
皇帝的灯油倒是舍得,贡院灯火通明,拿起文章,他先是看了一遍,再慢慢誊抄,这时,他发觉了这篇文章的字迹,是极为熟悉的,前几天他已经看了数十遍,心中瞬间了然,目标出现了。
检查了一番,他发觉此文章竟然有数个错别字,按照惯例,除非是同考贯觉得文章过于优秀,酌情会进行通过,但这文章,却是平庸之作,有此错字,筛漏是在所难免的。
既然受人恩惠,彭献自然需要还回来,反正一般文章,除非是进士及第,亦或者进士前十,才会发下墨卷,一般是不会发下的。
更改了几字后,花费近三刻钟,才堪堪誊抄完毕,按照之前的通法,他将誊抄卷的边角,按下了手指印,很轻微。
这才缓了口气,对比了一下,他再次挥墨,开始誊抄起来,誊抄的那份,就送往了考官处,进行批阅审核。
考官第一遍,就看你是否有错别字,若是文章极好,还可以酌情考虑,但要是避讳没做好,哪怕再妙,也会被罢黜。
第二遍,就是看立意和文章笔力了,若是古板乏味,怨天忧地,或者激愤,浩浩汤汤数万字,也会被罢免。
因为科举是录官的,不是听你抱怨,也不是让你发挥文采的,历史上这类人不计其数,如明朝徐渭,考取数次不过,难中进士,就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笔力。
第三遍,就会仔细琢磨,若是精彩绝伦,就会推荐给主考官,以期中魁。
策论的审核很关键,因为天子重文章,最后一场的诗赋反而作为饭后甜点,锦上添花罢了。
王廉是吏部的侍郎,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四十有六,脾气很好,所以官场人缘不错,之前刘鋹要求进士做官须进蚕室,而普通官吏若身居要职,也须阉割,他就直接边缘化,当做养老了。
大唐重建后,由于情操高洁,加上人缘好,就被请回来做吏部侍郎,如今又是同考官,官运亨通啊!
“狗屁不通!”
“甚文章——”
王廉一边心中骂着,那些狗屁文章,看的心生厌烦,他左手拇指一直触摸着文卷边角,不急不缓。
随后,又送来一摞文章,兵卒脚步声略微大了些,王廉瞬间了然,然后仔细地开始阅卷。
数份后,终于发觉了些许印记,文章一看,马马虎虎,同进士还是可以的,但赐进士出身就有点难了,两者虽然都是进士,但待遇差别极大。
也罢,他大笔一挥,就进了赐进士出身的最后一名,呈上主考官时,赵相公眉头一皱,待见是王侍郎举荐时,勉为其难的画上了红圈。
终于成功了,王廉呼了口气,还人情太难了……
第四百零七章舞弊
在这等待发榜的十数天时间里,向来是读书人放浪形骇,纸醉金迷的时刻。
有些是数年辛苦,到此解脱,心里总觉得必须醇酒妇人补偿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发榜,荣枯立判,那种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饮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觉如果不好好领略领略京都的风光,未免虚此一行。
倒是别说,广州城处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开端,高丽人,倭人,大食人等各色女子,令人大开眼界,见识匪浅。
总结就是一句,借机放纵。
秦谨言,字慎之,封州人,去年闻科举,准备入考,但母亲病重,只能舍弃,今年母亲病稍好一些,于是就来应考。
但他家资也不太宽裕,三场考完后,他就直接待在客栈中,喝花酒不去,只是强行地被同科之人请去喝酒,如此才勉强而去。
这次,听闻请喝酒的,明日就是放榜之日,今次是一位礼部侍郎之子请客,这是第三波了,之前也曾参加过他举报的书会,于是今日就被宴请了。
一行人来到酒楼,各种的珍馐玉食令人胃口大开,陪酒的女子,也是宴请而来的,至于表演舞蹈声乐的歌姬,也是教坊司中有名,一场下来,上百贯都挡不住。
“诸位,考举之前,咱们有缘相识,如今,放榜之日愈近,咱们这些人中,必有高中者,若是再如这般放浪,也是难了,请饮上一杯!”
不愧是侍郎之子,说起话来,到是令人难以拒绝,秦谨言喝上一杯,也不知是苦还是酸,他心中着实慌乱,家中贫寒,这次不中,下次就不一定能再来应考了,住上一个月,加上吃食,需要三贯钱,来一趟京都,往返差不多十贯钱。
“难矣,难矣…”轻声呢喃着,秦谨言酒不醉人人自醉,菜都没吃几口,人就迷迷糊糊地快倒了,什么歌姬,在他眼里,都是红粉骷髅……
“听说了吗?那封州的张翰良,这几日大摆宴席,听闻是十拿九稳了!”
“是咧!家财万贯,听闻在封州也是有数的财主,今科得中,那家势,如热火烹油,了不得咯!”
“呸,那张翰良,就是名字好听,粘了点书气,其身粗鄙不堪,还曾将日历买回家研读,整个封州谁不知晓?”
秦谨言听此,脑袋虽然有些懵,口齿还算清楚,出言反驳道。
“这位仁兄,话不能这般说,听闻他已经承言,自己是定会中的,明日就将出榜,何来如此?”有人反驳道。
“若无些许才华,怎敢科举?天下英才,泰半在此,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剩下的他都没听清,人就直接醉倒了。
…………
第二日,午时,已然开始放榜了。
熙熙攘攘的声音络绎不绝,鞭炮声,吵闹声,贺喜声,以及各种的欢笑声,哭啼声,直与秦谨言无缘。
他躺在床榻上,头疼欲裂,耳边的声音令人痛苦,粗略的梳洗一番,就出了门,转头就见到许多失魂落魄的读书人,他们喝着酒,或埋头不语,亦或者难以抑制,踉踉跄跄的去往放榜处,再次寻求。
秦谨言也是如此,他不相信自己落榜了,一个人慢慢地走到放榜处,那里已经散去了大半人影,只有像他这般不敢相信的人,再去证实。
果然,黄绸之上,并无一个秦谨言的名字,上下往复了数遍,心中只觉的万念俱灰,心头越发的疼痛。
“不对,怎么会有张翰良的名字?他怎么会在榜上?”
“他胸无点墨,怎么会高中呢?”
“我才华出众,文采斐然怎么又会不中呢?”
“其中必有蹊跷,不公,绝对的不公……”
“大唐科举舞弊——”
看着那群失神落魄,与自己一般潦倒的读书人,又看了一眼刺眼的黄榜,秦谨言直感觉胸膛都要爆炸了,他挥舞起胳膊,大声道:
“考官舞弊,举业不公——”
那群失神落魄的读书人,徘徊于黄榜,正是迷糊之际,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急呼,瞬间福至心来,整个都精神了,连忙回应道:
“考官舞弊,举业不公……”
一瞬间,整个黄榜周边的读书人都响应起来,落第者足有数千之巨,而此时,能够应下的,也有千余人,他们的呐喊声,威震整个广州城。
而此时,我们的皇帝依旧在琢磨,该如何来评判三鼎甲,学问上,他是辨识不了,那就只看策问了。
此次策问,只有一题:汉之有州,前唐有道,如今我大唐又以府设之,试评优劣?
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在夸奖设府的优点,夸到点字上也有不少,如集权于中央,扫除藩镇之弊,利于百姓等等,皆有……
“哎,头疼!”李嘉颇为烦躁,该死,这些人中,还有许多喜欢卖弄学识,老是喜欢用一些偏僻之词,亦或者是少有的典故,他真的看不懂,完全没有阅读的愉悦感。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大片鼓噪声,他心情彻底的爆炸了。
“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不知为何,一群落榜生正集结一起,大声鼓噪!”
“鼓噪个甚?”李嘉问道。
“扬言——考官舞弊,举业不公!”田忠颇为小心地说道。
“嗯?朕设科举以来,又置誊抄,又是糊名,还有舞弊?”李嘉瞬间立起,他设科举,是为了获取读书人之心,而不是得罪读书人的。
如此这般,岂不是成了祸及统治的定时炸弹吗?
“陛下——”这时,射声司及皇城司也赶了过来,吴青与李安国低头,不敢言语。
“此事事关重大,尔等私下好好调查一番,不可大肆宣扬,须小心查证,一群读书人,不能怠慢了!”
李嘉认真地吩咐道,这事若是一个不好,就影响大唐的名声,我神武皇帝的清誉。
“诺——”两人连忙应下,迫不及待地离去。
“来人,将所有的考官全部看押起来,不调查个清楚明白,就一律不放!”
“陛下,里面可有一位宰相!”
“宰相也不能放!若宰相参与了,定要他好看!”
第四百零八章主菜
“你是领头的?”吴青看了一眼这个读书人,冷漠地问道。
“我是仗义执言!”秦谨言有些慌乱,但依旧直言。
“你说考官舞弊,可有证据?”
“有,我乃封州人,而在黄榜之上的封州张翰良,赐进士出身,此人在封州,胸无点墨,连论语都没有读完,何来进士之才?”
“可,人家确实是进了黄榜!”
“在封州,张翰良为了证明自己学问,还买了上百本黄历充斥,整个封州谁人不知?”
“我可以拿性命担保,张翰良绝对没有进士之才,科场舞弊,绝对有的!”
瞧着眼前这人的模样,吴青初步排除此人怀恨在心,借机诬告的情况,于是就点点头,让手底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就直接来到另一间房间。
与之前的牢房相比,此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衣食无忧,瓜果酒水样样不缺。
“相公,几位考官,可有招的吗?”吴青笑着问道。
“别人我不曾了解,但某若不曾舞弊,堂堂一朝宰相,岂可因些许钱财,就落下污点,着实不可取!”赵诚摇摇头,说道。
虽然贵为宰相,但他的脾气还算比较好的,知晓是皇帝的主意,不然没人敢看押于他,天底下有几位宰相?虽然被崔泉压着,但权势着实不小,哪怕无有功名,也能安排一下进官场,何须如此做作?
对此,吴青也是知晓的,所以他对于赵诚礼待三分,其余的考官不是翰林就是其他部的侍郎,就无须如何客气的,直接逼问:
“相公的品行,咱是信任的,陛下也不例外,但其余的考官,我可是着实不信,怀疑的紧!”
“要知晓,若是等我查出来,尔等罪加三等,流放算是轻的了,斩立决肯定也不在话下,此时不同往日,诸位好生决策吧!”
威胁一番后,吴青只能退下,这群人用不得大刑,所以,他只能去往别处,如那些禁军的兵卒,以及誊抄的刀笔吏,都需要严格逼问。
但这些,都不是一时间就可以得出答案的,那些落第的举子,一个个蓄势待发,强烈要求再次举行科举。
笑话,若真的如意了,大唐皇帝的威信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些许落第举人,焉能逼迫朝廷?
皇帝断然拒绝了这些提议,在这乱世,从来没有那么软弱的朝廷,若是这般,就会被其他国家轻看了。
这若是发生在其他国家,早就大兵逼迫,强行让这群读书人解散了,但李嘉不能。
他是爱面子的人,一直宣扬仁义的形象,人设不能崩。
“朝廷欲恢复前唐时的殿试,诸进士须再次进行一场,或有罢黜!”
有人大肆宣扬道。
朝廷宁愿在所有的进士中找寻到做弊者,也不愿再次举行科举,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了交代,虽然不满,但所有人只能屈服。
读书人不能惯着他们,若是满足他们的愿望,隔三差五的就来闹一番,朝廷的威严何在?
明末江南就是如此,那些复社,东林党的读书人,屡次冲撞官府,堂堂的七品县令,被那些秀才举人逼迫的狼狈不堪,朝廷威严一落千丈,本来就是皇权不下乡,这下子,连县都难了。
更遑论收税了?
至于舞弊案,所有人读书人都尽快驱散,案件则偷偷摸摸的进行,事关朝廷脸面,等热度再散一些,再公布处置,这就是所谓的外松内紧。
很快,事件的诱发点——张翰良就被找出来,单独安排朝廷人员测验,卷子一出来,字体工整,有力,文章水平也不差,几位宰相微微颔首,也表示满意。
“陛下,会不会是诬告?”崔泉轻声道。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李嘉也是疑惑,看了一眼那个昂首挺胸,丝毫不怵的张翰良,心中疑窦丛生。
会不会是冒名顶替呢?有钱人找一个模样相似的,也是轻而易举。
“去唤秦谨言过来辨认!”
很快,秦谨言就被拉进皇宫。
“此人学问不差,进士之才也可当得!”
“你来认下,此人可否是张翰良?”李嘉直接说道。
“诺!”秦谨言连忙上前,看着一言不发的张翰良,发觉其竟然一脸的淡定模样,丝毫不惧,左看右看,与往日也没甚区别。
“陛下,此人倒与张翰良一般无二,但天底下相似人众多,草民请听声辨识!”
秦谨言丝毫不慌,他与远远见过几次张翰良,其傲慢无礼,粗言鄙行,他绝对相信,此人不会是他,声音也识得,所以再次说道。
其他人则一脸鄙夷,他们以为此人因不进黄榜而不满,所以狗急跳墙,别无他法了。
“好,张翰良,你说几句话!”
“草民,草民自当从命!”张翰良脸色有些发白,犹豫些许,这才道。
“陛下,此人声音细腻,而张翰良声音粗犷,此人并不是张翰良!”
秦谨言心中瞬间一喜,连忙道。
“我不过是喉咙疼痛,所以与往日不一般!”张翰良连忙解释道。
“带下去吧!”李嘉挥挥手,说道:“去往封州再去寻些人过来,肯定有相识的,定能找出破绽!”
“至于你,委屈些许时日,若是揭露为真相,后面自有赏赐与你——”
这两人退下后,这次小朝会,九卿,两位宰相,诸部尚书,满满一堂,看着很热闹。
“嘿,此次冒名顶替案,暂时不知真假,但却只是个引子,本次科举,果真是群英荟萃,各有招数啊!”
皇帝冷冷地一笑,厉声说道:
“作记号,调考卷,各种招数齐全,合着作弊不成,就开始收买考官了,从誊抄的刀笔吏,再到送卷的兵卒,再到同考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六名考官,就有三名私下夹带,赐进士与同进士中,竟然有十人因此而幸进,这是抡才大典,不是你家的院子,想让人进来就进来!”
原来这才是主菜,之前那个是开胃小菜啊!
此言一出,朝堂的温度瞬间下降了许多度,许多人后背发凉,已然察觉,这次是件大案,牵扯甚多。
左右看了看,下一次,位列朝班的,恐怕要换一些人了。
第四百零九章风波
“崔相公,科举乃抡才大典,若是以舞弊论,这些考官与举生该当如何?”
到了此时,皇帝还没有忘了崔相公,对于这位首相,可真是关怀备至啊!
又是这种得罪人的活,崔相公的眼眸极其挣扎,上一次也是如此,户部的人被自己得罪光了,哪怕又添了新人,但户部基本上与他绝缘了,成为其他相公的领地。
“若是在前唐,以天宝二年的舞弊,以及长庆元年(821年)舞弊来看,为首者流放,余者,贬斥!”
低着头,崔相公的建议不咸不淡,很保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认可,都不想将案件扩大,引火烧身,崔相公的话,深得人心。
当然,这也是有传统的,自科举创建以来,他不过是入仕的三种途径之一,虽然越发的一家独大,但恩荫和杂色入流毕竟还在,这就让科举舞弊的重要性降低。
儿子多,自然对子女不甚在乎,属于散养,不像明清,成为主流,只有一个儿子,别无他法,重视极大,只能重罚。
“太轻了!”
众人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皇帝,随后,只见其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
而一直揣摩皇帝心意的崔相公,也不敢抬头看皇帝,他清楚的明白,皇帝的这声叹息,是对于自己的失望。
但,他可不能因为揣摩皇帝圣心,就要打破官场惯例,如此一来,真的要成为孤臣,这天底下,成为孤臣,有几个善终的?
况且,这几年一直阿谀谄媚于皇帝,他已经得了个点头相公的名号,虽然性子软,但听闻这种传言,自然是恼火的。
“孙相公呢?”李嘉继续问道。
“微臣认为崔相公所言甚是!”孙钊也得罪不起同僚,只能苟同了。
所有人都是利己的,都不想火烧太旺,引火烧身,官僚果真是具有惰性,以及趋同性,李嘉心中感叹。
好吧,穿越者若是真的玩权谋,还真是干不过这群古代人,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而若皇帝不是穿越者,为了不得罪百官,导致自己被孤立,只能作罢,稀里糊涂了事,毕竟这群读书人已经散去大半了,还折腾什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
可惜,皇帝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且,他深知乱世的精髓:得兵马者得天下。
只要禁军不乱,他就对于这群文臣们毫无畏惧。
你若是辞职,转眼我就让人顶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有的是。
“既然如此,那么,拟旨吧!”皇帝叹了口气,仿佛受了某种委屈一般。
这十几位文臣瞬间低头,以为皇帝妥协了,心中委屈,不敢再看皇帝一眼。
毕竟皇帝入广州以来,将所有的阉割官员踢出朝堂,他们这些高官,之前也不过是被贬斥,或者隐居,提拔之恩,可不能忘,如今让君父受了委屈,隐约之间,儒家的教导在心中闪现:君辱臣死。
好几人张开嘴,想安慰一下皇帝,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叹了口气。
“诺——”一旁的中书舍人连忙提笔,准备书写。
“此科举弊案,乃大唐复立以来,最大的耻辱,考官贪弊,举子无耻,朕深以为憾,故,以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共同调查此案,必须严查到底,绝不留情,以唐律而行之……”
当然,这只是皇帝的口述,自然比较简洁,但中书舍人就是干拟旨的,专业的很,一套四六骈文应用的是手到擒来,行云流水,不到片刻的功夫,就书写完毕。
呈到皇帝面前,只见开头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嘉就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让几位宰相看了看,在其僵硬的脸面前,说道:
“若是无异议,就这般施行吧!”
这些公卿相互间看了看,皆是一脸的错愕,原以为是皇帝屈服了,没想到竟然是皇帝一意孤行,乾坤独断,这般情况,在这两年可是很少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君臣共商其事,其乐融融,仿若古之贤君一般。
如今皇帝摆明了一番独断的意思,让他们很不适应,但又顾及皇帝的威望,又不敢明言,这种憋屈感,着实难受。
皇帝就喜欢看这些人难受的模样,想说却不敢说,一脸的纠结之色,心事重重。
他算是明白了,所有的阴谋,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脆弱不堪,政治这东西,只适合同量级的选手进行,作为皇帝,只需要仲裁,以及大势碾压就行了。
“臣等遵旨!”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三人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出声应下,若是怠慢了,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就够受的了。
其他人眼色各异,心思急转,既然事实不可更改,那就只能进去其中,捞取好处了。
别人都想着什么,崔泉倒是一清二楚,刚开始他也是如此这般想的,但,一会儿后,他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拟旨的中书舍人,突然就明白了不对劲在哪:
皇帝竟然没有经过中书门下的审核,就发下了圣旨,而百官们并不以为意,这种有悖于政治传统,君臣和谐的制度,突然就被突破了。
虽然说乱世中,宰相的权威一落千丈,但此番作为,可是把宰相的权力独立性给剥夺了,这是仅存的脸面。
“或许,是从那句‘奉天承运皇帝’开始的吧!自此中书门下就被舍弃!”
此时此刻,崔泉一时间倍感落魄,什么案子,利益,似乎都成了浮云,他成为了历朝历代的宰相中的罪人……
御史台深刻领会到了皇帝的意思,再加上天生与官员对立的属性,因科举弊案,查实三名考官、数名刀笔吏、兵卒,以及其他涉及其中的十几名官员,皆被判了秋后问斩,家室流放占城。
舞弊的举子则全家流放占城,为大唐边疆做贡献。
随后,又从中央开始,进行新一轮反腐行动,与之前的淮南粮案前后相继,京都官吏心思难安。
而地方官吏又得到风声,言御史台又将巡视地方,如此一来,又使得编户齐民政策快速了不少秋收前应该能完成了。
对于皇帝而言,以御史台为鞭,再次确立了皇权的威严。
官场上,风气大变,谄媚君上者,难以计数。
第四百一十章军械
这场贪腐风波,在所有人看来,是对于之前淮南粮案的延续,也是对于百官的一种鞭策,皇帝虽然不在半年,皇权依旧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
至于对于宰相权力的削弱,普通的官吏自然感觉不到,毕竟在这乱世,军权在手的皇帝,为所欲为的太多,稍微突破政治底线算什么?
刘鋹还阉割百官呢?也无人敢反对,只能默默忍受,除了宰相外,权势者皆入蚕室。
李嘉目前而言,对于相权并没有削减的想法,只是加强皇权,他不想在征战时,受到文臣的束缚,也不想自己辛苦打下的数十州,就这样被官僚腐化。
为了鞭策自己不要贪图享乐,李嘉让人在书房中,放置了许多兵器,有剑、弩、枪等,也没有什么人敢有所异议,随心所欲了许多。
“看来,御史台还真的需要强硬起来,时常让百官们见识一下天威浩荡,才肯用心做事啊!”
到了五月底,夏收之时,区区三四个月的功夫,全国的州县的丁口户籍,基本上已然统计完毕。
加上承天府,整个岭南拥有户二十八万(加上迁徙到淮南百姓),丁口一百五十三万三千两百人,岭东一百一十万,岭西四十三万,相差一倍有余。
岭东,光是承天府,就占据了近五十万,此岭西还多,果然是得广州者得岭南,其话不假。
如果按照十五抽一的标准,李嘉可以招募兵卒十万,但对于民力伤害太大,一般情况是不做的。
如果加上南平的七十万,湖南的六十万,加上岭南的一百五十万,整个大唐的总人口,差不多是两百八十万,与后蜀差不多,距离南唐也只有一截距离了。
“可惜了,淮南十四州,近百万的人口,我只能匆匆而得二三十万!”李嘉感叹道。
他的书架上还存有不少的书籍,基本上都是《汉书》、《史记》一类的历史书籍,读史使人明智果真不假,前朝的那些政治手段,可以借鉴的,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都是大有裨益。
中国的历史,一直是不断地向前发展的,不断地中央集权,不断地加强皇权,这是封建时代固有的传统。
安史之后,以及五代数朝的发展,整个天下,都朝着集权而去,藩镇割据一方,王权旁落的国家,到公元961年,还一个皆无。
所以,李嘉可以拍着胸脯说道:“我也是顺着大势而为之,并无逆转的道理。”
而且,他读史书发现,自安史之后,武人的素养越来越低,像李靖这样的文武双全的儒帅越来越少,军队中也越来越推崇勇武,视文人如草芥。
文人也由于被武夫的凌辱,对于武夫也愈发的痛恨,读书少的武人自然更是瞧不起读书人,于是相看互厌,走向极端。
做了那么久的皇帝,大半的奏章基本上由宰相们处理,五品以上的,才呈上来,给出自己的建议,由皇帝圣裁。
数月的时间,政治上的余波处理完毕,李嘉就集中精神对军队。
目前大唐拥有着差不多十万兵马,看守番禹的禁军约四万,加上数千看守宫廷的元从军,长沙府的一万五千人,荆南府一万五,湘西府一万人,加上在长沙府训练中的一万多人,光是步骑,已然达到了十万。
当然,军队数量,大唐依旧还是处于下风的。
后蜀兵马二十万,中原只是禁军就二十万,其余的地方军队无算,南唐也拥兵三十万,新唐只有水师还算给力,能超越一波,其余的只能是碾压。
短时间内,数量超不了,那只能从质量上超越了,尤其是军甲器械,乃是加分项。
铠甲有全身甲,虽然粗糙了些,但对于普通士兵而言,已经足够了,拥甲的新兵,在战场上的生存率,几乎与普通的老兵一般无二。
兵器,宿铁刀,加上投石车,若是再加上青铜炮的话,真是无敌了,北宋禁军再强,到底也是肉身凡胎。
这种降维打击,让李嘉想起了后来的满清。
一般人都理解,满清铁骑基本上彪悍勇猛,所向披靡,但这种战无不胜的,是建立了庞大的军械装备上的。
毕竟,论骑术而言,满清是比不过蒙古人的人,但装备的加持下,碾压蒙古。
而且,相较于明军破衣烂衫,满清八旗至少身着三层甲,普通的弓箭基本上奈何不了他们,这是建立在剥削辽东百万汉人,又不停的进关掳掠汉人的基础上的。
当然,也有晋商的一份功劳,他们输出了铁器和粮食,让满清从关内掠夺的金银有了出口。
更夸张的是,满清拥有东亚最先进的炮兵部队,孔有德带着明朝最先进的火炮部队叛逃到后金,让后金开始成为东亚第一流的炮兵部队。
到了1641年的松锦大战时,清军集中了四十余门的重型红衣大炮和明军炮兵展开了一场空前规模的炮战。
扯远了,总而言之,满清八旗的所向披靡,勇武只是占据了一部分原因,其实大部分,还在于装备碾压。
当然,重型火力处于压制地位,但短兵接刃,也需要压制才行。
李嘉瞬间就想起火枪,不行,技术达不到,弓箭?训练时间太久,不合算。
“那就只有玩弩了吗?”
操作弩虽然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但技术含量很低,基本上没有什么技术要求,对兵员素质要求不高,简单易懂。
而且,岭南的制弩技术一向是领先的,甚至还设置了神弩军,集中火力。
但弩的缺点也有许多,一是制造成本很高,需要手艺精湛的工匠;二就是重,而且很容易损坏,动物皮胶做弦还很怕潮,小棕索不怕潮威力较小;消耗的弩矢也得需要大量工匠制造。
简单的一句话,没钱就别玩这种高科技。
“不过,这些困难对于我而言,恰恰是最容易解决的,我的钱,多得是,至少此中原有钱!”
一边思索着,李嘉感觉自己找到强军的突破口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权力
丽妃所在的宫室内,李嘉迫不及待地走进去,从一个宫妇怀里抱起襁褓中的孩儿,笑着凑过来仔细看着。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与刚开始生下来的丑样子是不一样的,更加的圆润了,可爱了。
李嘉瞧着这孩子很是喜欢,眼睛很明亮,他不太会逗弄孩儿,只是平素也经常过来看看,偶尔逗弄一番。
候丽娘笑着看着父子二人的逗闹,说道:“心哥儿已经满月了,要不陛下就为他取个大名吧!”
李嘉看了看胸脯越大膨胀的侯丽娘,便说道:“心哥儿还小,不需要大名,小名容易养活。”
这时“哇哇……”一声,李嘉怀里的心哥儿十分不给他父亲的面子,直接便哭了起来。
一旁的侯丽娘看着心疼,见状掀开襁褓瞧了一眼,被忽略了皇帝,对着宫女说道:“心哥儿饿了,要吃奶。快去叫奶娘过来。”
宫女很快就去,而心哥儿,李嘉的大皇子,则吸引了所有人都注意力,皇帝莫名的感受到忽略的感觉。
不一会,一个走起路来胸脯不亚于侯丽娘的妇人走进了寝宫,先急匆匆地向李嘉等屈膝行礼,便麻利地把孩子接过去,然后转过身当场就解衣服。
李嘉自然得回避,然后借着这功夫,离开了宫殿。
长久以来一直自我为中心的皇帝,心里不开心了,但却没有摆在脸上,他倒不至于与自己儿子吃醋,但心中确实有股气。
很快,皇帝就没了看儿子的兴趣,剩余的两个肯定也是如此,他就直接来到了立政殿,看看皇后。
立政殿内挂着一道纱帘,纱帘里面比外面还明亮,因为里面的西边有一排雕木窗户,此时下午时分,阳光正好照射在宫闱内。
帘子外面,侍立着好些漂亮的妇人,都是身穿圆领紫衣、头戴幞头,打扮得有点像男子似的,宫中仍旧保留了一些唐朝的习气,所以流传下来,据说唐朝妇人就喜欢穿男装,比如上官婉儿等……
帘子里面,确是很安静,木料上旧红色的漆、紫色的丝织品,让室内看起来有点古旧,阳光照射进来,温度刚好合适。
自从怀了身孕,周颖儿与往常并无两样,依旧管理着后宫,也同样在闲逸的时候,窝在宫殿内,欣赏着书籍的妙处,津津有味的阅读着,对于一个宅女而言,这是最好的时光了。
没有人来打扰她,除了皇帝以外。
曼妙的身姿躺在竹椅上,身上盖一件又软又轻的绸袍,肚子微微凸起,懒洋洋地看着书,仿佛与阳光凝结为一体,如此的祥和美好。
李嘉制止了宫妇的行礼,就这样欣赏着皇后的美态,这种散发出少妇柔情的场面,很是难得。
“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周颖儿终于发觉了一道身影的接近,不由得娇声说道:“静悄悄的,着实吓人!”
“陛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唤臣妾一声!”
“皇后这样的姿态,倒是多久未见,不知不觉,就看痴了!”李嘉柔声说道,直让皇后脸颊泛红,不好意思起来。
皇帝找了个凳子,就跟寻常的丈夫一般,坐在皇后的身边,摸了摸她凸起的肚子,不由得笑道:
“长久的耕耘,才有一分的收获,这个小家伙,倒是难得的很!”
“若是没有陛下赐予臣妾的孩子,臣妾还真的体会不到为母的感觉,此时才觉父母恩重如山!”周颖儿说道。
听得此言,李嘉心中一笑,想必是皇后思念亲人了,毕竟是怀孕了,忧愁善感。
“如此,就让岳父岳母明日入宫吧!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们了,也解解咱们皇后的相思之苦!”
“陛下——”皇后这一声,甜的腻人。
“怎么不见宝儿呢?”李嘉随口问道。
“宝儿姐今日有些乏了,也就没来陪我!”
“派御医了吗?”
“已经派去了,想必不久就有消息!”
李嘉想了想,十有八九又是怀孕了,自己这一段时间子嗣旺盛,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在这夭折率极高的时代,多些子嗣也是好的。
想到子嗣问题,李嘉又想起岭南的气候,炎热潮湿,对于婴孩而言,是极为不利的,哪怕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着想,也要打下中原,占据这花花世界。
随着新的版籍设定完毕,夏税也按照新版籍来征收,对于朝廷而言,今年的夏收起码多上了两成,国库一下就宽松了一些,让户部新任的官员们松了口气。
政事堂大厅内堆满了卷宗案牍,数以百计的官吏在里面忙碌,仿佛一个开足马力的机器、又好像一个巨大的心脏,无数的政令从这个心脏向全国各地辐射。大唐虽在制度上传承前唐的三省六部制,但除军事之外的权力中心在这里。
政事堂一向是权利的中心,无论是谁都无法怀疑。这里是大唐国都的中心,这个小小的书房里,采光很好房间明净。
对于夏税征收的细则,几位相公一一呈报,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当然,与赵匡胤相比,李嘉倒是没有折磨这群宰相,搬走椅子,而是维持宰相的体面,让他们坐着汇报,相当平等了。
皇帝就在一道薄薄的屏风后,所以没人喧哗。很安静,纸张出的“沙沙”细响都偶尔能听见。
宰相们现在对于皇帝有些畏惧,说话的言辞也是用心拿捏过的,只有起居朗在不断地书写,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清香,微风时不时从窗户吹拂进来。
而在一旁,几个提拔而来的中书舍人,就站立在一旁,谨慎地听着宰相们的声音,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
这是培养吗?还是皇帝另有打算?
人心都乱了。
这个小小的御书房,就是最有权力的地方、也是制定各种规矩的地方。
身在这个圈子里,不仅能通过同僚干涉很多事,而且参与的,是干系亿兆人的大事……力量大到了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中书舍人们一时间感到窒息,权力的滋味令人陶醉。
第四百一十二章半年
编户齐民虽然重要,但对于朝廷而言,能够缴纳更多的赋税,得以让财政更宽裕一些,对于诸位宰相而言,却是没多少实质性的好处。
但州县合并就不一样了,昔日的五十州,合并成三十州,有的废除,有的扩大,自然而然,肯定是官吏丧失权力。
所以为了掌权,也是为了政绩,突出自己,这次州县合并,许多官吏顾不得捞钱了,只想着表现自己,以期分得一杯羹。
如今,户口都编造的差不多了,所以大家开始讨论商议一下州县合并的事宜,前面的只是小菜。
“具体章程,政事堂准备的如何了?”李嘉淡淡地说道。
“回禀陛下,臣等殚精竭虑,终于有所成,岭南将分为岭西、岭东两府,岭西十州,岭东二十二州,皆因地制宜而设之!”
说着,崔泉就呈上一了奏折,密密麻麻,满是人名地名,看的有些头疼,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察觉大致合理,皇帝才点头说道:
“朕对于诸位相公的能力,是相信的,但这裁撤下来的官吏,又该如何处置?罢黜?右迁?若是处置不当,怕引发民怨呐!”
民怨,算个甚,又没兵权,哀嚎两声,只能怨愤施加在宰相们头上,谁让这次是几位宰相主持的呢?
崔泉脸色不变,说起了腹稿:“这次,官场上下,也被御史台审查了一遍,地方上许多贪官也被罢黜,而岭西及岭东二府的设立,也有许多的官位可以安置,毕竟掌管十数州的衙门,里里外外空缺了许多,足以安置了!”
“为今之计,岭西岭东二府,还缺有知府及判官等官职,还是需要陛下您御口金开的!”
“诸位相公可有人选?”李嘉作为皇帝,也不能所有事都乾坤独断,必须依靠群臣治理天下,而宰相,就是百官的代表。
按照惯例,为国家举荐贤才,是宰相的职责。
“臣举荐,礼部侍郎田千秋任岭西府知府,其人一向秉性厚重,宽柔并济,定能抚慰蛮寮!”
首相比较矜持,最先发言的,则是孙钊,而且,他知晓自己对于岭东府没有发言权,也争夺不了,所以就将目标放在岭西,有好过于无。
“恩?侍郎是正四品,知府也是正四品,如此,倒也合配!”
皇帝当然知晓从中央到地方,品阶虽然一般,但明显算是贬斥了。
“你们有意见了吗?”
“臣等均以为田侍郎正为合适!”两位宰相拱手说道。
李嘉撇了一眼,就知晓是利益交换了,但心中不以为意,党派之争,只要不过分就成了,能好好治理地方,就是能吏。
这个乱世,城头常换大王旗,就跟选举似的,君主不断的变更,但治理天下的文人依旧还是原人,如,服侍四朝、十位皇帝的宰相——冯道。
哪怕是赵匡胤如今的手下,后汉、后周时期的却不少,呵,文人的节操,着实搞笑,反正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有理。
“那就让他去任知府吧!”皇帝对于此人倒是了解一点,是个翰林出身,性格宽厚,不急不缓,是个老好人,对于那些蛮寮,急功利切是不行,平和的脾气倒是适合。
“岭东呢?”皇帝拖着长音问道。
“臣举荐吏部左侍郎邱怀……”
“臣举荐……”
两位宰相立马闻风而动,争先恐后一般。
岭东与承天府相邻,又是岭南的精华之地,自然需要争夺一番,若是让别人拿了去,就声势大涨了。
其实,自打准备迁都长沙府,岭东的地位就是直线下跌,没了环绕京师的地利,又缺了承天府,岭东与岭西并无二样。
见此,李嘉也只能和稀泥,一人为知府,一人为判官,相互制衡,方为王道。
于是,这一场御前会议,就这样散去,只有几个中书舍人激动又颤抖地离去,几个宰相心思难猜。
三个宰相,一个又是财相,还是太少了。
李嘉随即又将从幕府中就任劳任怨的王宁拉扯出来,让他进入政事堂,加了参知政事衔,成为了第四任宰相。
由于他又身处军机处,掌管着军事后勤一类,参考中原的枢密使,被称作枢相。
有了四位宰相,朝堂一时间有了乱,但随即又平稳下来,夏粮的平安入库,让整个朝廷上下放下了心肠,国库有粮,心中不慌。
来自于湖南南平等地方的夏税,也慢慢地运到了岭南,千里迢迢之下,耗费令人咋舌,李嘉迁都的心,越发的坚定起来。
神武二年的上半年,天下一片太平,只是中原与岭南一般,都对于贪官污吏,进行严惩。
赵匡胤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尤其是刚即位不久,武人的脾气还未改善,所以,对于文官中的贪腐之徒,倒是看不过眼。
馆陶县有个叫郭贽的人,由于家中富裕,得罪了馆陶令,于是就被严格检地,家产大为缩水,心中分外的不平。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到东京,托人告御状,说检田不均。
赵匡胤大怒,但并未听风就是雨,而是派人去重新调查检地情况,待得知果然不均后,立马将其流放至海岛。
商河县令李瑶受赃,也被弃斩于市,随即贪官污吏者,皆被砍头,后世那种对文人的宽容,在杯酒释兵权之前,是不存在的。
果然,赵匡胤又因武人贪弊,不善治民为由,开始大肆任免文人为官,进行集权。
南唐,到了六月,正是梅雨季节,小雨连绵,洪都的李璟,已然重病缠身,果然,不久,李璟去世,终年四十六岁。
太子李煜继位,受不了洪都的狭窄与潮湿,就借着丧事回到了金陵,而且还派使入东京,朝见赵匡胤,希望恢复李璟的皇帝名号,死后有些脸面。
死者为大,也是为了争取人心,更是好好剥削了一把钱粮回血,这般,赵匡胤终于同意,于是谥为李璟“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陵于顺陵(位于今江苏省江宁区)。
第四百一十三章灵渠
夏收之后,又需要进行播种,等待秋收,百姓们是一刻也闲适不下来。
但朝廷却不得闲,播种后,朝廷上下又开始大规模的进行兴修水利运动,而首当其冲的,就是灵渠。
而灵渠,也被称作桂湘运河,中国古代重要的运河之一,入岭南的高速路,在桂州境内。
桂州下辖九县。
在岭西,也算是比较大的一个州了,因为灵渠的作用,沟通两地,外加土地肥沃,所以桂州一直繁华热闹。
灵渠全长34公里,建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至今有一千多年,它与都江堰、郑国渠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水利工程。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并天下为三十六郡”,为平定南方,一统天下,于是派遣50万秦军兵分五路,向岭南进发,攻打百越。
因此“以卒凿渠,而通粮道”,派史禄主持灵渠工程。史禄率十万之劈山通道,经几载寒暑,终于在公元前214年凿渠成功。
由于灵渠连接湘、漓(漓江,珠江支流)二江,沟通了长江水系和珠江两大水系,成为北接湖广、南连两粤的水运交通枢纽。
从洞庭出发南下,进入湘江,过长沙,经灵渠入漓江,接桂江入西江,在广东三水汇珠江。同时灵渠也起到了灌溉农田的作用,促进了岭南与中原经济文化的交流。
第二次修葺灵渠,则是东汉建武十八年(42年),交趾女子征侧、征贰反叛朝廷,光武帝派伏波将军马援南征,继续疏浚灵渠。
第三次,则是唐宝历元年(825年),渠道崩坏,舟不能通。桂管观察使李渤下令垒石建成犁铧形的拦河坝,即大、小天平,使河水分流进入南、北渠道。
第四次,唐咸通九年(868年)陡防尽坏,渠道淤浅。鱼孟威刺史将沿河40里用石块砌堤岸,用大坚木做成木桩植立为陡门,陡门增至18重,方通巨舟。用工5.3万,用钱530余万缗。
可以说,历朝历代,治岭南,第一个需要治理的,就是灵渠,它是沟通岭南的运兵要道。
如今,距离上一次大规模维修灵渠,差不多有百年了,需要大规模的进行修葺,尤其是两岸的堤坝,以及壅高水位,蓄水通航,具有船闸作用的陡门,也需要增建。
设于堤内的水涵,块石砌筑,用于放水灌溉,也需要增添,从而灌溉土地,增田富产。
而且,渠内碍舟礁石也有许多,不利于通行,所以也要进行清除。
工部这两年,在朝廷上的影响日趋淡化。
他们不像是吏部,被称作天官,掌管人事,存在感天然强大;户部掌管钱粮,大案小案连发,又分设转运使司,表现欲很强;礼部这两年,封王,禅让,登记,立后,太上皇葬礼,隔三差五就有事,忙的连环转。
随着战争的兴起,兵部也忙的很,连轴转;刑部也折腾,那么多贪官污吏,连审带罚,存在感极强。
“只有咱们工部,这些年只修了路,而且,还是厢军修的,咱们只是提供些工匠,常年待在京城,无有政绩怎能升官?”
工部尚书左伯山远眺灵渠,不由得感叹道:
“如今,这武事也停了,官也撂下不少,可笑的是,咱们工部这次一个也没撂下,我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受。
朝廷上下终于开始重视咱们,勤修水利,方能利于农事,而岭南之河渠,首在灵渠,帆船艄公,往来便利,开闸放水,灌溉农田,真乃国之重也。”
“多亏了大司空(工部尚书古称大司空、冬官)的力争,才有我等的用武之地,不然,长久的待在京城,日日修缮宫殿,甚是无聊!”
工部左侍郎白石林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欣慰之色。
进入工部的,基本上都是工匠出身,在六部中一向是地位最低,还未到明清那样,只顾着捞油水,士农工商,自然被士大夫们鄙视了,于是,只能沉浸在自己圈子里,以宅男居多。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左伯山淡淡地说道。
身为一部尚书,位在宰相之下,工部并无地方官吏的孝敬,也无油水,只有开工,不仅能捞政绩,而且按照惯例还能吃上一笔,所以,他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工部。
当然,若是治渠有道,名声也是大涨,白麻宣下,也并非不可能的。
“修葺灵渠,户部只拨下一万五千贯,作为首批,其后若是不利,也就只能有那么多了,虎头蛇尾,万万是不行的!”
“所以,咱们这次,首阵必要得胜,石林,不知你可有头绪?”左尚书扭过头,问道。
他只是统管工部,也是翰林出身,哪里懂这些,所以必须要问专业人士才行。
“前唐修葺灵渠哪一回不是上百万贯?如今这一万五千贯,哪怕征召民夫,也不过万人,持续不到一个月,石板,一块尽要百钱,桩木一根超过五百钱,区区万贯,若桩木不过两三万根,还有民夫呢?这些钱,不及前唐百一,哪能奏效?”
白侍郎的话,令尚书瞬间脸色涨红,如此一算,果真是隔靴搔痒,没能有多大效用。
“大钱有大钱的用法,小钱有小钱的用法,慢慢来!”左尚书连忙说道。
“如此,司空您看,灵渠虽然不断地扩建,但渠中的暗礁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些许明礁,致使不少船毁人亡之事,咱们可以请些许人毁去礁石,商贾自然得力,朝堂上也能知晓咱们的用处!”
“需要多少钱?”
“礁石粗略一算,约有六七十块,若用燎石法,须用工两千人,费两月有余,而且还得到枯水季,但如今,军械司有火药可用,只需民夫百人,钱百贯,即可!”
所谓的燎石法,就是把大量的木柴堆积在礁石上,引火焚烧,使礁石在高温中猛烈膨胀,再浇上醋和冷水,让烧热的礁石突然遇冷,骤然收缩而发生炸裂,再使用人工凿挖,藉以除去巨礁。
“真是天助我也!”左尚书看着络绎不绝的船只,大笑道:
“剩余的钱,咱们可以疏通增加水涵,若开十口,至少增添十万亩水田,朝廷必然欣喜!”
“之后的钱财,自然也会拨下!”
第四百一十四章价值
“轰隆——”
随着一声声巨响,灵渠的第一期工程,正式开始了。
清除渠中的礁石,以往都是顽疾,但随着火药的出现,逐渐又变的简单了,明礁被炸碎,好似炸雷一般,响彻云霄,空气中的硫磺味凝聚不散。
那些暂时被疏导的船只停靠在岸边,看着一块块消失的礁石,瞬间喜不自胜。
“多亏了大司空,不然这些礁石,每年可得坏了不少的船!”
“那是,哪怕是白日,水若急了些,船就控制不住,船毁也就罢了,最怕人也亡了,如今消除了隐患,走商也能便宜些,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可惜,暗礁还有许多,若是也能一道清除,也就更好了,咱们走商,也就无忧了!”
“是啊!”
立在船头,亲眼目睹了礁石被炸毁,这些来往于两地的商贾们惊喜不已,礁石的毁去,代表着走商安全的增加,成本的减少,着实是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
左尚书也同样如此,之前的顽疾,此刻突然变得轻而易举,倒是让人欢喜,政绩也拿的轻而易举起来,但若是乘胜追击,那些暗礁却令人头疼。
“事到如今,也只能到枯水期了!”叹了口气,左尚书毕功于一役的想法,只能搁浅了。
白石林白侍郎也是叹了口气:“如今乃是雨季,为之奈何,咱们只能过几个月再说!”
“不过,咱们还剩下万贯钱,此时倒是可以加固一些堤坝,多修建陡门!”
“也只能如此了……”
剩下的收尾的事,两人倒是没有继续参与,岭南的河流多了去了,灵渠虽然重要,但也不是全部,需要修缮的河流堤坝太多,如今又属于夏季,自然繁忙的很。
况且,如今灵渠初步有了成果,自然须得去往京师汇报,从户部再扣些钱,继续进行灵渠的大修缮工作。
在中国,大部分的农民都是靠天吃饭。唐朝时期土地开发为何抵不过宋朝,一个自然是宋朝人多,土地兼并厉害,第二个,则是占城稻耐旱,比较坚强,所以那些山岭沟壑之地,也被开发出来。
古代封建王朝的强盛,基本上依靠水利来开垦土地,容纳更多人口,自然就强盛了。
所以,固本培元,岭南的水利修缮与兴建,是刻不容缓的,开拓更多的田地,来容纳新生的人口。
毕竟李嘉不再征收丁口税,再广大的推广占城稻,生孩子没顾及,也能吃饱,在这个没啥娱乐的时代,只得可劲生了。
除了水利外,道路的修建也是刻不容缓,从广州到长沙,广州到邕州,一横一纵,这两条道路,也在不断进行,三十里间隔的驿站,也在缓缓展开。
州县之间,也在紧锣密鼓地扩建修葺着官道,商业往来越发的繁盛。
之前各地方的团练军,也经过整改,训练,去其糟粕,形成巡检营,开始剿匪,护卫商路。
对于普通的行商而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商路好走了,盗匪少了,税也少了,至少没有乱七八糟的收税人,只需要交给转运使司衙门就行了,方便的很。
而且,由于天下钱庄飞快的扩建脚步,基本上每个县都已经有了分舵,钱票慢慢地深入人心,如此兑换钱来也是方便的很,信誉也很显著可以随时兑换。
比起往年来,倒是舒服的很,还有甚的不满足的呢?
如今大唐行商,有两大贸易口岸。要么将东西转卖到江陵,然后借由其便利,去往蜀地和南唐,以及中原等地。
再者,也可以将中原等地的东西,转售到广州,与大食人做生意,尤其是丝织品,更是销量大增,来钱的很。
商业就像是血管,不断地在身体里流通,从而让整个大唐经济更上一层楼。
海南,岸州,白沙港。
曾经繁华的港口,丝绸之路必经之道,随着商船的繁荣,而显得更加的繁盛,无论是香料还是木材,亦或者丝绸等,都可以在这里见到。
酒肆,客栈,青楼,数不胜数,整个崖州的人口,瞬间突破了三万,增长了一倍有余,以往缺粮的问题,再也不曾出现过。
作为龙兴之地,崖州的繁华是可以预计的,李氏商会控制着大半个商业,无论是卖茶、卖,还是酒楼客栈,都需要与李氏商会打招呼。
随着皇帝的登基,他又发觉,这种垄断性的商业模式,对于经济的发展并无太多的裨益,尤其是作为丝绸之路上的港口,自由才是发展的前提。
毕竟各色人种,各种方言习惯汇集,管束反而抑制了商业往来。
所以,之前主导的行会,又大规模的吸纳其他的商户,从而选出九名行首,共同维护商业发展,制定了有利于商业发展的政策,将地方衙门的干涉,降到最低。
或者说,衙门也只有在收税时,比较有存在感了。
这种重商的行径和试验,在大陆是行不通的,原理大陆的海南,反而容易达成。
事实证明是正确的,自由吸引了大量的商人入驻,自由港的名声传播的越发广泛,税收也更高了,月纳税超过万贯。
突然,一艘船只停靠在了港口,上百个纤夫合力拉扯着,唱着号子,缓缓地驶入了港口,虽然一个个裸露上半身,穿着草鞋,但声音却是又响亮又欢快。
经过的船只人群,也啧啧称赞。
原来,这艘船满载着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归来,黑白相间,虽然被肢解了大半,但巨大的身块依旧让人吃惊。
鲸——
这是普世的说法,有人也把它称作是鲲鹏。
白沙港每隔半个月才能捕上一头鲸。
不提有上万斤鱼肉,脂肪能做蜡烛,油,鲸须可以当弓弦,伞骨,就连骨头,都有用处。
所以,若是捕杀了鲸鱼,其产生的利润超过万贯,可谓是惊人了。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每当鲸鱼入港时,就是肉类降价的时刻,再穷的人,也会买上半斤鲸肉尝尝。
那些商会的人,则不断地沟通,购买所需要的肉、脂肪、鲸须等,让船长高兴地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