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严刑慎行
九月五日,刘备与刘虞抬头仰望邯郸城门楼上高挂的那个人头,刘虞皱了皱眉,唤来守门士卒问道:“此人是谁?”
士卒不认得刘虞,却认得刘备,见国相都落后这老人几步,连忙恭敬回话道:
“这是邯郸赵氏主事人之一,赵构的人头。此人作为勾结黑山贼祸害百姓的主谋,还据有坞堡抗法,被县里的韩史击破,县君特命将其人头悬挂于此三日,以告诫县中的匪类,勿要违抗国法。”
刘虞皱了皱眉,问道:“刘玄德,这就是你口中的‘仁人’?”
刘备淡然回道:“大司马方见一隅,何以便下了断言?且再观之。”
又转头问士卒:“县君这几日杀了几人?”
那士卒早已骇的魂飞魄散,大司马是多大的官他不清楚,但是平日里听旁人谈论,世祖皇帝当年便做过大司马,是天子之下最尊贵的人物,却不想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等贵人。
但刘备开口问话,他也不敢不答,颤声回道:“回禀国相,县君共杀了十八人。”
“哦?老夫听闻赵氏连带卫士宾客家眷,共有数百人,既有通匪之罪,何以才杀十八人?”刘虞挑了挑白眉,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士卒如何答得上来,只能是呐呐不言。刘虞转念一想,也哑然失笑,正待挥手让他退下,却见一名全身甲胄的男子走了过来,单膝跪地道:
“下吏邯郸县督盗贼史韩浩,见过大司马,见过相君。”
“韩史,别来无恙矣。”刘备先是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对刘虞道:“大司马,这位韩史乃是天子御前演武第十六名,天下有数的骁将,且精通兵法韬略,非比寻常。”
刘虞对京城的勇士大会也有所耳闻,轻轻点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大司马。”韩浩肃然起身,抱拳道:“回禀大司马,县君所杀十八人,唯有十二人是赵氏之人,其余六人则是县中其余家族的子弟。”
“这却是为何?”
“县君鸩杀了赵氏族长赵瑾,将赵氏五名主事人诛杀,随即便开始审问有人命案子在身之人,如今已审了三十人,唯有十二人罪当受诛。县君仍在审理案情。”
刘虞闻言一愣,问道:“那赵氏其余的人,他是怎么处理的?”
“男丁及冠者未有参与通匪,凡无案情在身的,完城旦舂,有案在身的另审。三十至五十岁者发配戍边,五十岁以上髡钳城旦舂。
女子与未及冠男子皆鬼薪三年,然后徙边。卫士宾客无人命在身者全部完城旦舂,仆役收为官奴。”
髡钳城旦舂,是汉朝最重的徒刑,剃去发须后戴刑具从事劳役五年。完城旦舂则是只剃去鬓须劳役四年;鬼薪是劳役三年。
刘虞有些讶然的问道:“就连卫士宾客,他也要一个个审?”
“县君有言,人命关天,不管是卫士宾客,还是赵氏族人,凡涉及人命,皆需慎之又慎。如今天下乱局,致使天子无法复核,也只能是官吏们辛苦些。”
“他既然有如此仁心,为何又做这样残忍的事?”刘虞指了指赵构的人头,意思很明显。
韩浩淡然答道:“刑不严威则民不敬服。断案需慎,杀贼需狠。”
刘虞闻言一怔,皱眉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了,这赵氏到底有多丧尽天良,竟让李明远说出这等法家严酷之语。”
“赵氏勾结黑山贼匪,出卖城外百姓,掌兵却不卫土,致使数千人流离失所,数百人丧于贼手。其共获利土地两千一百余顷,钱有数百万之巨。”
刘虞闻言默然,赵氏所为放在和平时期,确实是耸人听闻,但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大汉的每一个州郡或许都有一两个“赵氏”,只是手法有所差别。
不过赵氏的手法也足以称得上是恶劣了,一般的豪强巨室还会注意在乡亲中的声誉如何,赵氏却是为了利益什么都不顾了。
“老夫知矣,李明远所做无过。”刘虞还是点了点头,对于这等宗贼,如此手段却是不为过。
这又是思想观念的区别了,在刘虞看来,赵氏通匪证据确凿,那么就可以连坐,主脉男丁尽诛,其余人尽数发配即可。但可杀却不可以酷刑杀。
而李澈却是不在意用什么手段杀,但不能杀不当诛之人,他对连坐终究是有所抵触的。却不在意以酷刑震慑其余不法之人。
“明远如今还在县衙?”刘备开口问道。
“相君,去劝劝君侯吧,他已经审了两天了,而且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下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韩浩闻言一怔,咬咬牙恳求道。
刘备闻言顿时色变,刘虞叹息道:“老夫大概能够理解,同去看看吧。”
……
此时的邯郸县衙内,李澈还是跪坐在主位上,衣着也无甚散乱,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眼窝深陷,面上颜色也不大对,仔细看去,拿惊堂木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刚刚又断去了一条人命,如今的情绪显然不大正常,站在他身后的吕韵上前握住他的手,王越也叹息道:“别审了,外面有人传信,国相回来了,那位大司马刘伯安似乎也来了。”
李澈的情绪却是有点恍惚,闻言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机械的说道:“行,带下一个人来。”
“我说别审了!大司马和国相来了。”王越再次加重声音,终于稍稍唤醒了李澈的思绪,凝神一看,却是正好看见刘备与一名老者走了进来。
李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行礼道:“下官邯郸县令李澈,见过大司马。”
“李明远,你……很好啊。”看了看堂内的环境,再看看李澈的样子,刘虞叹息着表示了肯定。
刘备却是大步走上前去,李澈正要打招呼,却被刘备一记手刀放翻。
吕韵大惊,正待上前,却被刘备冷眼一扫。往昔一直温若君子的声音如今却似九幽寒冰一般寒冷:
“带他下去休息,养不好精神就别来县衙。还有你,身为李侯的家庶子,却不能管理好君侯的日常生活,要你何用?”
王越扯了扯嘴角,示意满腹委屈的徒弟别跟刘备争执,扛着李澈便向刘虞二人告退。
“去吧,老夫准备在邯郸停上两天,等等消息,他醒了后可以让他来见老夫。痴长了几十岁,做了几十年的官,终究还是有些经验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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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大姓赵瑾反,为澈所破。澈诛其首恶,不施连坐,凡有罪者皆审查无误方可施刑。刑虽峻而民无怨,赵人嗟美之。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速断
翌日,李澈自昏迷中悠悠醒转。自审判赵氏开始,他就没好好睡过觉,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到了那些人死前的样子,有如前世看过恐怖灵异后的感觉,脖颈上似乎总有一双手。
李澈知道这不正常,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应该说如今的大汉朝,走不了几里地你就能看到枯骨,没见过死人才是奇事。
也不是没逼死过人,张让几人当日里可以说都是死在他手上,但他当时心情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有些快意。
然而这几日下令处死了这些人,他却总是过不了心中的坎。他也知道这样是错的,汉朝不是二十一世纪,就算是二十一世纪也做不到百分百断案准确。
以汉朝的科技水平和刑侦水平,基本只能依赖于口供和目击证人,强求无冤案纯属痴人说梦,只要尽到应尽的程序即可。
一切的制度终究是建立在生产力和科技水平的基础上,后世有了种种探索真相的手段,才能采用疑罪从无等等方式将法律不断柔和化。汉朝若是学着后世用疑罪从无等等制度,只会搞得天下大乱。
有口供、有证人,确定他杀了人,那就可以断案判刑了,而不需要像后世一样刻意去搞清楚他的动机和作案背景,进行酌情量刑,这样做的法律成本太高了。
李澈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很难拗过那股劲,如今被刘备打晕后睡了一觉,反倒是想通透了不少。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怔怔发呆的李澈正待起身,却见吕韵正趴在榻边小憩,看见她的睡颜,李澈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戳了一下。
“噫!”吕韵猛的惊醒,看见李澈那来不及缩回去的手,也是怔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帮我更衣,还有些案子需要处理了。”使坏被抓了个正着,感觉形象受损的李澈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听见李澈又要去断案,吕韵脸色一变,显得有些不情愿。
“不用担心,我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看见她的脸色,李澈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起身揉了揉她的头,轻笑道。
细细打量了一番李澈的样子,确定那个自信飞扬的李明远又回来了,吕韵才有些迟疑的站了起来,然后挠头道:
“明远,已经没有案子需要你去解决了。”
作为县令,李澈显然不可能什么案子都去管一手,他也只能去审人命案子,其他的案子都交给了麾下的县尉与吏员。
但这几日邯郸大家族服软,以前积累的不敢判的人命案子都堆了过来,李澈忙得连轴转,依稀记得还有大约三十起左右,怎么转眼就没了?
“我睡了多久?”
“大概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三十几起人命案子就没了?怎么没的?”李澈有些纳闷,虽然都是些陈年旧案,而且证据确凿,连案犯的家族都卖了他们,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他忙了两天多,近二十个时辰才解决了三十多起案子,这才十个时辰剩下的三十起就没了?
“那位大司马……他亲自断案,准确来说只用了六个时辰就审完了,杀了十八人。”
说到这里,吕韵显然心有余悸。刘虞看起来是一个面善的老者,颇有仁人之风,结果断案之时仿佛换了一个人,出言要斩人犯时,面上无丝毫波动,仿佛杀的不是人而是鸡。
李澈也恍然想起刘虞和刘备一起回了邯郸,但却没想到,这位天下有数的人物,会坐在一个县衙里断起了人命官司。
见吕韵的脸色发白,李澈轻笑着问道:“怎么?吓着了?”
“嗯!”吕韵猛的点点头,苦笑道:“真的太可怕了,从没有见过这般心如铁石之人,可我听说他是一个很仁慈的人啊,对乌桓等胡人都很温和,怎么会这般凶狠?”
李澈抽了抽嘴角,胡人大多畏威而不怀德,刘虞若真是个好好先生,怎么会为胡人所敬仰?其到北疆后悬赏花红,传檄定幽冀,手段可谓是果决至极,又哪里像腐儒了?
说到底,仁义什么的也只是片面之词,难以完全形容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条。
他对汉人普通百姓或许确实很仁和,因为他在甘陵国相任上,安抚灾民很有政绩。但对于胡人的怀柔,恐怕是因为实力不足,故而只能怀柔。
这等官场老手,在断案之时自然不会像李澈一样畏畏缩缩,他们或许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是UU小说杀的人恐怕能成一军了。
“哦,对了,那个赵王仆陈遂也被大司马斩了,赵王被下了禁足令,待大司马回京禀报天子后再做处理。”吕韵突然又想起了件事,连忙告知了李澈。
李澈微微颔首,赵王那边是个烫手山芋。他害怕国相县令之类的官员弹劾他,官员却也无法擅自处理他,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陈遂也与赵瑾等人不同,他是正经在任的千石官员,是能享受“上请”制度的,也就是说要处理他必须要上报给朝廷才行,地方无权对他怎么样。
是以李澈也只是派人将赵王宫封了起来,把陈遂禁足,等刘备回来处理。
却不想刘虞果断的砍了陈遂,还禁足了赵王。刘虞作为大司马,还有天子特赐的节杖,以剿匪兵事而论,砍了通匪的陈遂完全没有问题。
至于下令禁足赵王,却是有些逾礼,但谅他刘赦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朝廷更不会为了一个通匪的诸侯王而指责刘虞,只会夸赞他临机决断非同凡响云云。
“我知道了,这两个麻烦被处理了也好,没有大司马下的禁足令,赵王若真的耍起横来确实能让我们头疼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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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于邯郸断案,凡一日,断命案三十余起,无一冤者,昭烈美之。
——《季汉书·烈祖诸王世家》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官
“看来已经不需要老夫开解你了。”赵氏主堂内,刘虞坐在主座,微微打量了下李澈,轻笑着开口道。
赵氏被抄家,全族徙边,赵府自然成了官府的财产,刘虞也就临时住在了这里。
在刘虞打量自己的同时,李澈也不卑不亢的看着刘虞,昨日脑袋不大清醒,今日方才觉察这位大汉支柱与之前所见的其他官员有许多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衣着,李澈之前所见的高官,如何进、袁隗等人,衣着虽不甚华丽,但其品质显然不凡,玉带、玉佩等饰物更是一样不缺。
而面前这位大司马,衣服简陋不说,上面竟然还打有补丁,头上倒是还依礼戴着冠,胸前的紫绶也显出不凡。
但其余装扮仿佛一个落魄文士一样,去掉那三梁冠和紫绶,恐怕没人敢说他就是当朝前三的人物,大司马刘虞。
李澈深深一揖道:“劳动大司马断案,下官不胜惶恐,是下官能力不足,有负天子重托。”
“无妨无妨,老夫也有十几年没断过人命官司了,在高位呆久了,倒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被郡县欺瞒。如今一试,发觉自己还没忘了以前的经验。”
刘虞仿佛邻家老伯一样呵呵的笑了起来,还招手道:“先坐下说,子厚啊,为李侯斟一杯水。”
李澈依言坐下,见刘虞身后一名面容敦实的青年人走了过来,便笑问道:“敢问大司马,这位是?”
“这是老夫的亲随,尾敦,字子厚。”
李澈闻言微微打量了下尾敦,原本历史上刘虞征讨公孙瓒不利,被其斩杀,公孙瓒还要送刘虞的首级到京城邀功。是尾敦埋伏于路上劫走了刘虞的人头并安葬,原来是亲随的关系,难怪会如此忠心于刘虞。
见李澈打量尾敦,刘虞却是回错了意,笑道:“如明远所想,子厚正是尾生后人。”
尾姓大概起源于春秋时期,最为有名的便是那位“尾生抱柱”的主人公,与女子相约,遭遇洪水也不离开,最后抱柱而死。
《战国策》以尾生之信、曾子之孝、伯夷之廉为天下三大高行,名传后世。
“原来是尾生后人,可见必是信义之辈。”
刘虞显然很是亲信尾敦,见李澈称赞,他也笑着轻抚长须,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李侯谬赞了。”尾敦却是个很沉闷的性子,只是施礼谢过李澈的称赞,随后又像木桩一样立于刘虞身后。
李澈端起水杯在手中摩挲,忍不住问道:“大司马六个时辰断完了三十多起人命案子,难道不怕有冤杀吗?”
刘虞闻言也是面色肃然,淡然道:“老夫不敢保证没有冤杀。”
李澈勃然色变,惊怒道:“人命之事,大司马何以如此轻视?”
刘虞反问道:“勘验、证据、口供、人证俱全,老夫何以不能断案?又如何轻忽了人命?”
“这……”
“没有人能完全还原真相,老夫也不会唤灵之术,不可能将受害者的灵魂唤出,来询问当时的情形。
老夫能做的,就是不偏私、不偷闲,认认真真按照规矩来,或有冤案,但终究不会妄纵奸人。”
刘虞的神情很严肃,李澈也明白,刘虞是在传授为官心得。
又是古代与后世的差别导致的观念之差,后世的刑事案件破案率大约在四成左右,是以能实行疑罪从无制度。因为只需要将这四成犯人绳之以法,自然能对潜在的犯罪分子施以震慑,四成的概率已经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而在古代,没有天眼系统,没有指纹库,没有各种科技手段,破案率能有一成便是奇迹,时间线越往前,这个数字越令人发指。是以古代的破案,很多都是抓良冒功,屈打成招。
如刘虞一般严格走程序的人已经算是难得的贤人。在这种背景下,再有仁心的人也不敢想疑罪从无之事,因为法律不管是保护谁的利益,他的属性里面终究有一条是要对潜在的犯罪者施以震慑。
若按照疑罪从无来断案,那恐怕真的要天下大乱,十个犯罪者里面或许只有一个人能被判刑,这足以让人铤而走险了。
是以李澈无法辩驳,他知道在这个冲突上他必须选择融入汉朝的时代,脱离时代,很多事都是空谈。
“下官……多谢大司马教诲。”
见李澈情绪低落,刘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明远啊,老夫很赞赏你的仁心,但你记住,道德君子不能为高官,真正能安天下的人,他必然会舍弃掉一些东西的。这个道理很残酷,但却很现实。”
李澈有些啼笑皆非,一个二十一世纪普通人的思维,却成了大汉朝的道德君子,这算是对九年义务教育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肯定吗?
但刘虞能说这么多,李澈还是很感激的,这位大司马看起来颇有些好为人师,令人心生好感,他一揖到地:“下官谨受教。”
刘虞满意的抚须微笑,却又话锋一转道:“当然,舍弃之时也要有所取舍。这便是为官的难处所在了,若只想做一个昏官庸官甚至狗官,那自可一舍到底,抛开所有脸皮和仁义道德,这是很容易的。
但若想有所成就,那就要学着,有所为有所不为,心中留有一些敬畏、一些仁义道德、一些君子之事,时时反省。当官就做不了道德君子,但不妨碍我们以道德君子为标杆啊。”
“大司马何以如此厚爱?”李澈忍不住问道,刘虞说的太深了,初次见面却如此深入的教诲,已经不是好为人师可以解释的了。
刘虞闻言一怔,默然半晌后幽幽道:“一则,你行事风格颇合老夫胃口,是以愿意教授你一二;
二则……刘玄德所言不差,那张燕竟然真的派人来邯郸请罪,北疆之事或许真没有老夫想象中那样危急,刘玄德赌赢了,是以老夫应其所求,对你指点一二,聊做赌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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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也。
——《战国策·燕策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妥协
张燕从中平元年起兵,至今已活跃在冀州五年了。
从当年手中兵不过万的黄巾小将,到如今号称统兵百万,威震河朔的平难中郎将,张燕的一生也可称得上是传奇了。
在一些不明大势的人眼中,大汉的心腹之患也不过就是张燕等寥寥几人。
青州黄巾虽然也号称拥众百万,却不像黑山军一样有一个明确的首领,而是一盘散沙。
这位跺上一脚,河朔之地便要抖上三抖的平难中郎将,竟然真的因为麾下一将领袭杀刘备之事而遣人赔罪,确实让刘虞意想不到。
弄清始末后,李澈笑道:“想来张燕是被卢公兵锋震慑住了。观其人行事,颇有些前后矛盾,既畏惧大汉兵威而想被招安,又舍不得无法无天的快感。
盛时自然飞扬跋扈,如今正值潜身缩首之时,刘三刀却给他惹了麻烦,其自然惶恐不已。若刘三刀还在,恐怕也会被他斩下首级送来赔罪。”
当然,李澈还没有说通透,张燕恐怕也是信不过大汉朝廷。百万黑山军中难道尽是野心之辈?恐怕泰半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他们又如何愿意再回到以前的境地去?
是以在接受招安之事上,张燕显得很是有些摇摆不定。
刘虞也不知看透了这一点没有,只是微微颔首赞同李澈所言,叹息道:“可北疆不同,乌桓素来桀骜不驯,恐怕不会如黑山贼一样轻易服软。而且公孙瓒确实太咄咄逼人了。”
乌桓与鲜卑同源,为东胡族一支,而东胡族在几百年前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击破,乌桓自此散落在辽东之地,夹在强汉与匈奴两大强者之间摇摆。
冠军侯霍去病击破匈奴后,汉武帝迁乌桓于幽州五郡塞外,设护乌桓校尉监管。西汉末年,王莽以乌桓家属相挟,逼迫乌桓进袭匈奴,乌桓又投靠了匈奴。
之后光武帝以利诱之,兼之匈奴连连遭遇天灾,实力削减,乌桓又内附东汉。光武帝封八十一名渠帅、大人为王侯、君长,允许内附的乌桓于大汉北疆十郡内放牧。
自此,乌桓便基本分成了两支,一支是内附的塞内乌桓,服从于护乌桓校尉之命,为大汉征讨;另一支则是塞外乌桓,奉鲜卑为主,为鲜卑之鹰犬。
刘虞所说便是塞内乌桓,在大汉日渐衰弱的今天,这些塞内乌桓显然并不会继续忠诚,而是蠢蠢欲动。
异心最为明显的便是丘力居所部,有传言称张纯等人造反便是受了丘力居的蛊惑,其更是在张纯战败后与公孙瓒酣战了两百多日,将公孙瓒围困在管子城不得逃脱,险些便将其斩杀。
李澈还知道,丘力居确实是很有野心的人,他死后竟然将首领的位置传给了从子蹋顿而非自己亲子,只因亲子楼班尚小,能力不足。
蹋顿后来也带领乌桓在北疆搞了很多事,帮助袁绍击败了公孙瓒。最后被曹操击败,蹋顿本人也被张辽斩杀。
可以说,乌桓虽然算不上大汉心腹之患,但确实是北疆不可忽视的不稳定因素之一。
“下官听闻前些年邹校尉上书,称乌桓力弱不足惧,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强横?”
前些年凉州边章等人造反,汉廷意欲征召乌桓各部讨伐边章,邹靖上书称乌桓疲弱,不足依仗,请开禁招募鲜卑人成军。这才几年,疲弱的乌桓竟然成了大汉北疆的一大威胁?
“邹靖与公孙瓒皆是短视之辈!乌桓众数十万,逐水草而居,男子皆是良壮,何来疲弱之说?
乌桓虽不如鲜卑势大,但也绝不可小觑!只需有一杰出英才统率便可浴火重生。丘力居不及檀石槐远矣,但也有枭雄之姿,其从子蹋顿亦是不凡,邹靖满口胡言,误国啊!”
刘虞听见李澈提及邹靖,顿时勃然色变,显然对邹靖等人早有不满。说来邹靖与公孙瓒、刘备都有些关系,其早年亦在边疆讨伐胡虏,曾经被公孙瓒所救。
黄巾乱起后率兵征讨黄巾,刘备便是在他麾下立的战功。
他久居北地,是以谏言也被汉廷重视,即便是反对征召鲜卑的应劭,也是以鲜卑奸诈狡猾,不服王化为由,转而提出招募忠顺的羌人成军。
后来车骑将军张温征发了三千乌桓骑兵进剿凉州,因为军粮供应不上导致惨败,乌桓骑兵悉数逃回北疆,朝廷也就更加轻视乌桓。
是以中平五年,张纯号为三郡乌桓大元帅起兵之时,朝野上下都没当回事,只是遣公孙瓒进剿,结果险些崩盘,才惊觉乌桓实力不凡。
“大司马以为北疆之事当如何处理为好?”
刘虞闻言一怔,竟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低头不语。
李澈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转来转去,半晌后,刘虞幽幽道:“大汉已经不是当年的大汉了,很多人却还抱着当年的心态去对待乌桓等部族。
若是明章之世,自然无需顾忌他小小的丘力居,但有妄动,天兵顷刻即至,将其碾为齑粉。但如今大汉已经没有那股力量了,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卢子干能在大汉腹地的河东将白波打败,他能远征北疆剿平这里的乌桓吗?乌桓扎根辽东几百年,早与这里的百姓交融在了一起。
他们与鲜卑这些有过自己朝廷的族群不同,这些部族没有自己的归属地,反倒是微微倾向于大汉,只是近些年大汉征发的乌桓部族太多了,才导致乌桓民怨四起。老夫认为,这种时候,低下头安抚几年,不失为稳妥之策……”
说到最后,刘虞的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几分,作为大汉重臣,却说出要向蛮夷妥协的话,确实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大汉确实没有力量讨伐乌桓了,历史上即便是据有幽冀的第一诸侯袁绍,也是以安抚为主联合蹋顿。
曹操更是在统一了北疆和中原后才进剿乌桓,如今大汉虽大,论起凝聚力,恐怕还不如建安年间。地盘大,面对的威胁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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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瓒与破虏校尉邹靖俱追胡,靖为所围。瓒回师奔救,胡即破散,解靖之围。乘胜穷追,日入之后,把炬逐北。
——《英雄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失道寡助
李澈皱眉道:“可大汉低头,乌桓真的会妥协?谈判是双方的事,大汉一厢情愿的低头妥协,恐怕只会换来乌桓的轻蔑。”
“看来那句话真的是你说的。”刘虞闻言失笑着摇了摇头,把刘备当日所言重复了一番。
李澈微微颔首道:“正是下官之言,下官认为,一切的妥协谈判,其主导权都是在强者手上,低声下气的寻求妥协,恐怕难以收获成果。”
话有些重,刘虞却不甚在意,摇头道:“如今妥协并非低声下气,先前公孙瓒虽然兵败,但乌桓也受损颇重,他们也认识到了大汉的强大。只要我等示以善意,必然能有所收获。”
“大司马是担心北疆局势恶化?”
“不错,公孙氏在幽州颇有名望,公孙瓒也是幽州名将,其人桀骜不驯,以景升之力恐怕难以制衡,老夫担心公孙瓒彻底激化了仇恨,让鲜卑渔翁得利。”
公孙氏是幽州大姓,仅公孙瓒一支便是世宦两千石的高门大阀,在幽州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如今辽西公孙氏大多以公孙瓒为首,其俨然是地方势力代言人,权势远不是一个降虏校尉可以概括的,凭刘景升这个毫无根基的幽州刺史,恐怕无法制衡他。若其一直敌视乌桓,确实容易激起矛盾。
“终究是血战二百多日的仇恨,大司马也当知道,战场上积累下来的血仇,如何能轻易消解掉?”
刘虞显然是病急乱投医,希望刘备能劝说公孙瓒,但这根本不现实。公孙瓒属于高傲自矜的性子,和袁绍有些类似,如何能听进刘备这个“小弟”的劝说?
更别提公孙瓒与乌桓之间的血仇了,贸然插嘴劝说,恐怕会让刘备与公孙瓒反目成仇。
“退一万步讲,仇恨可是相互的,就算公孙校尉愿意放下血仇,乌桓那边愿意吗?如今恐怕不止是公孙校尉在挑事,乌桓也不愿与公孙校尉好好相处吧?”
当初公孙瓒被围管子城,丘力居是承受不住伤亡才退去的,乌桓在此战中也是受损颇重,李澈不相信乌桓能轻易放下血仇。
刘虞皱了皱眉,凝声道:“老夫也不是异想天开,你们有所不知,丘力居的身体恐怕是不行了。其子楼班尚幼,从子蹋顿虽然能力不差,但威望差了太多,恐怕难以再将乌桓各部凝聚。
这时候的乌桓只能乖乖接受大汉的善意,他们有拼死一搏的力量,但没有承担这后果的胆量了。只要公孙瓒愿意和平,乌桓又如何敢寻事?”
李澈细细回想了下,丘力居的死亡时间历史上没有记录,但显然是在建安之前,而初平年间乌桓确实也挺安分,一直到与袁绍勾结,才出兵捅了公孙瓒一刀。
这段时间里恐怕就是在积蓄力量,蹋顿也在提升威望统御各部,刘虞庇护乌桓这几年,导致自己与公孙瓒的矛盾不可调和,最终兵戎相见,战败而死。
而公孙瓒又因为乌桓的插刀而兵败身亡,可以说北疆未来的局势在今日就埋下了祸根。
可如今刘虞入京,刘表统领幽州,公孙瓒恐怕不会忍多久,矛盾迟早激发,若公孙瓒能赢还好说;若是战败,北疆顷刻有沦陷之危。
“大司马,如今北疆实力对比如何?公孙校尉可有能力一举击破丘力居所部乌桓?”
刘虞闻言面色微变,迟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大司马,仇恨这个东西就像酒一样,时间越久越厚重,您压制公孙校尉,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这被压制的仇恨倾泻出来又是何等的可怕?”
李澈这话是有依据的,仇恨很难随着时间而消弭,通常只会越来越厚重。特别是公孙瓒这种睚眦必报、记过忘善的性子,只会将这份仇恨埋在心底。
公孙瓒后来心态都扭曲了,恐怕也有这一原因在内。
“汝之意老夫大概明了了,是想放纵公孙瓒攻灭丘力居来报复,藉此消去其仇恨?且不说以公孙瓒的兵力能否在其余乌桓部族插手前攻破丘力居,就算他攻破了,就真的能解气?”
李澈摇摇头,叹气道:“大司马,如今公孙校尉是师出有名的啊。”
刘虞面色微变,他知道李澈说的没错,很多人不会关心什么天下大势,他们只知道丘力居的反叛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伤痛。
正因为如此,才有越来越多的同情公孙瓒的人前往右北平投靠,他们认为公孙瓒是受委屈了。
他也明白了李澈的意思:“汝是想去其大义?”
“不错。”李澈微微颔首:“公孙校尉攻灭丘力居后,若再不依不饶,恐怕就没有那么多人愿意投靠他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孤寡之人又有何虑?”
李澈的话却没说完,还可借此机会宣扬大汉武力,削弱公孙瓒手中实力,为未来埋下一些伏笔。
“依汝之言,仇恨是相互的,公孙瓒是放下了,乌桓各部呢?他们愿意放下吗?若他们要找公孙瓒寻仇,北疆岂不是又乱了?
再者丘力居已然请降,若允公孙瓒动手,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大司马,您却是忘了,如今您不在北疆,只要您静观其变,公孙校尉自然会动手,又何谈允不允许呢?乌桓若有能力攻灭公孙瓒,那他们早就这么干了,又岂会等到现在?”
“北疆动乱,鲜卑入寇又怎么办?”
“檀石槐已死,鲜卑如今纷乱繁杂,互相攻伐,入寇又如何?难道这能拿下北疆?可若是再将公孙校尉与丘力居的仇恨压制下去,将来一旦爆发,不管谁赢谁输,北疆恐怕都有危险啊。”
说这话的时候李澈还是很有底气的,如果说乌桓是在今后的三四年里乖巧,那么鲜卑可以说从檀石槐身亡后,乖巧了几十年。
游牧民族没有一套成熟的政体,他们的强盛与自家头人的英明与否密切相关。檀石槐是不世出的人物,才能将鲜卑统一起来。
然而他一死,鲜卑顷刻间四分五裂,只能算是边疆小患。这与中原王朝却是不同,大汉即便风雨飘摇,刘辩又是少年天子,也还能勉强维持一统。
刘虞或许还对檀石槐时代的鲜卑心有余悸,李澈却知道,鲜卑的下一个英才叫轲比能。
此人大约就是在这段时间崭露头角,然后为了统一鲜卑,在曹魏面前装了几十年的孙子,可以说这几十年内完全不需要担心鲜卑大举入寇,他们没有那个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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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与澈论北疆,忧鲜卑之患。
澈哂曰:“夫蛮夷者,崇力忘德,无礼无义。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檀石槐以天纵之资,统一鲜卑,威震漠北。然后继无人,遂成乱世。便有英才在世,无十载苦功难成一统,何谈入寇?如何为患?”
虞以为然。
——《九州春秋》
第一百四十章 哀之而不鉴之
刘虞显然没有李澈这般自信,他又不知道鲜卑的下一个能人要过几年才会崭露头角。
并且轲比能是一个能够卧薪尝胆的人。统一战争被曹魏阻挠,还能腆着脸去表忠心麻痹曹魏,可以说是一个能忍到天荒地老的人物。
而除他以外,这一时间段内鲜卑各部也无能够一统的人才,对大汉的北疆威胁力度极小。
是以他还是拜托李澈劝劝刘备,让公孙瓒暂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待他打探清楚鲜卑情况后再做处置。
而刘备先前所言灭族乌桓之说实在太过骇人,也让刘虞有些不安,想让李澈帮忙打消刘备这个念头。
李澈对乌桓的了解也仅限于历史知识,仿若隔雾看花,显然不如刘虞对乌桓的了解深刻。
但他也明白,刘备所说的以灭族威胁乌桓恐怕不太现实。因为历史上曹操进剿了乌桓叛军后,也只是打散其部族,徙于内地,并没有进行种族灭绝。
曹孟德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其屠杀中原百姓都驾轻就熟,难道面对北疆异族还会心软留情?
非不愿,实不能。乌桓大小有几十万人,在北疆扎根已久,其牵连的亲族不可计数,根本不可能将其灭族,因为乌桓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异族了。
历史上的乌桓,在建安二十二年还随同鲜卑又一次反叛,被曹彰与田豫击败,之后才变得一蹶不振,慢慢被鲜卑与汉人同化。
对待乌桓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打散同化,而非是刘备一时意气的灭族。依李澈之见,恐怕是这厮一时气愤于刘虞贬低公孙瓒,才出此谬语。
是以刘虞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然后提出让李澈劝劝刘备,李澈也就顺势应了下来,刘备这时候恐怕也正在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吧。
……
国相官寺内,刘备正有条不紊的处理公务,也丝毫不影响他和李澈说话。听完李澈的意见后,他很干脆的点头道:
“备可以去信一封,委婉的规劝下伯圭兄。先前所言确实是备失语了。”
李澈抛起一枚蜜饯吞下,笑着道:“就知道玄德公又是一时激愤,倒是把大司马骇的不轻。”
刘备微微沉默,俄而叹气道:“大司马是看重你我,方才会说这么多,若是换成旁人出此妄语,恐怕早就被拿下了。”
“澈自然清楚这一点,能登上如此高位,大司马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哦,对了,大司马让澈转告玄德公,他准备明日动身回京。”
刘备放下手中的笔,颔首道:“已有所预料,先前所言便是希望大司马尽快回京安定局面,备心中总有不详的预感。”
李澈淡淡的道:“大司马回京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彻底将局面搞成一团乱象。”
“明远,你就这么肯定董卓会动手?”
“玄德公,你也和此人见过面了,他会是坐以待毙的人物吗?”
刘备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屈指敲击案几,皱眉道:“备从未见过如他一般狂戾之人。我等游侠已是无视许多世俗礼法,堪称飞扬跋扈,可与其相比,倒像是儒生一般守规矩了。
虽只一面之缘,但备能看出此人心中断无丝毫敬畏之心,此等人最是可怖。”
李澈暗叹了口气,这就是董卓啊,东汉的破局人,若说他比袁绍他们聪明多少,倒也未必。
但其无视世俗规矩,行事不依常理章法,这才让袁绍、曹操等人无从招架。他就仿若是梁冀再世一般跋扈,弑君、专权、废立,无不敢做之事。
须知梁冀背后还有梁氏这个一门两位大将军,三位皇后,九位列侯的豪门把持朝政几十年,才敢行此逆事。
而董卓以外臣之身,初入京城便肆意妄为,其跋扈程度较之梁冀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董卓绝不会坐以待毙,而京城那局面,只要一点火星,顿时就是烈火冲天之势,玄德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砰!”
刘备恨恨的一拳砸在案几上,叹息道:“董卓之狼子野心人尽皆知,本初兄的遭遇殷鉴不远,车骑将军何以还要与虎谋皮?”
“人从历史中学到最多的教训,便是人不会吸取任何教训。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聪明人,而站到最后的是谁,谁又知道呢?”
“但绝不会是他董卓!”刘备把笔一扔,淡淡的说道。
李澈闻言失笑道:“自然不会是董卓,京城的局面我们如今不好插手,但迟早会有机会的啊。”
刘备一怔,旋即深深的看了李澈一眼,叹道:“陛下的安危很重要。”
“我们劝过了,也做不了更多了……”
刘备顿时沉默了,刘辩的性格太过急躁,行事过于求急,百般劝说也无法纠正过来。再加上有一个自作聪明的何太后,皇宫变乱恐怕是定局,而作为外臣,又如何好插手呢?
“人力当真无法扭转天下大势?”
“为何执着于扭转?何不顺势而为?”
“势不如人意又如何?”
“那就因势利导,看各自的本事了。”
刘备站起身来,转身看向挂着的赵国地图。在李澈看来,这地图着实简陋,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很重要的宝贝了。
刘备伸手在地图上轻轻抚摸,半晌后幽幽道:“终究还是要先将赵国恢复了。”
“张燕请罪,则赵国黑山短时间内无法为祸,明年春耕之时可劝农归田,恢复生产。另外,赵国的位置不错,左近有邺城等河朔大城,可以注意发展商贸。
大司马在幽州开盐铁、市贸,幽州已然焕然一新,只是不知刘景升去了幽州后还能不能继续推行下去。”说到正事,李澈也正襟危坐的分析道。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张燕的身上,要随时做好战争的准备!”
李澈摩挲着下巴说道:“抄了赵氏家产,如今可勉力维持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军队,但比起黑山贼来说还是差了太远。终究还是赵国太穷了,仅凭赵国之力,那只能寄希望于张燕的慈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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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烈与李明远论董卓,叹卓狼子野心,雒阳公卿却不鉴袁氏之失,诚为可叹。
明远笑曰:“人皆自矜,不见己短。袁氏虽失,何、杨不以为鉴,吾等叹之。吾等若不以何、杨为鉴,后人亦复叹吾等矣。”
昭烈曰:“善。”
——《世说新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刘备闻言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赵国真的太小了,国不过五县,民不过十数万,要想凭借这一国之力挡住黑山贼,无异于痴人说梦。
黑山号称拥众百万,虽然真实战力远远不到,但也必然强于赵国。
当初朱儁是依靠河内郡兵与豪强家兵击退了迫近京师的张燕,可河内郡有八十多万人口,是临近京城的富庶之地,其内更有司马氏、张氏、李氏等大世家,远非赵国世家可比。
南边那位聚众自保的陈王刘宠,也是因为陈国是人口一百多万的大国,才能拉起十余万人马,以赵国的人口,最多也就能养一万人左右。
“这时候,备忽然很希望能有一位刺史,即便是袁氏的人也无妨啊。”
没有刺史州牧,冀州各郡便是一盘散沙,黑山贼来去自如。城中百姓或可据坚城而守,可城外的百姓必然逃不掉,那么恢复农业生产便是空谈了。
赵国的耕地本来就少,西侧近半数地盘是太行山脉,在这个时代很难开垦耕种,故而国中五县聚集在东侧,简直是大大方便了黑山贼的扫荡。
须知黑山贼之名便来自太行山脉末端的黑山,其也是依靠太行山脉的山谷纵横才能来去自如、不被剿灭,赵国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是以李澈也赞同道:“这也是朝廷知道赋大权于刺史,开州牧之任命是饮鸩止渴,还是不得不为的原因。这些巨寇大凶,若不纠集诸郡之力共同讨伐,如何能够剿灭?”
所以说汉末就是个死循环,国家烂了,四方必然揭竿而起。朝廷要镇压,不可能全都由中央出兵征讨,只能将权力向下放给地方郡县。
当叛军势力越发强大,单独的郡县无法剿灭时,那就要扩大行政区划,赋予刺史、州牧大权,如此又会引发地方势力膨胀割据。
而中央权威减少,国家也就更烂了,一直循环到朝廷灭亡才算结束。
刘备揉着眉头苦笑道:“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让你这么一说,感觉这段时间都做了无用功。”
李澈闻言正色道:“如何是无用之功?剿灭赵氏,剿灭刘三刀,至少为赵国争取到了一年的喘息之机,张燕未来会不会报复还说不一定,若刘三刀仍在,赵国肯定逃不了洗劫。
且赵氏覆灭,邯郸氏与刘氏尽皆低头,至少赵国目前算是掌握在手里了,纵然百废待兴,也比之前要好得多吧?”
刘备伸手虚挡,苦笑道:“是备失言,如此说来如今的局势好像也不算太坏。”
李澈轻笑道:“往坏处说是为了让玄德公有所警惕,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开头的第一步已经走好了,接下来再怎么走可就自由多了。”
刘备闻言突然眼神闪烁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李澈面前,低声道:“明远,你歪点子多,实话告诉备,是否还有法子能增加筹码?”
“还是瞒不过你。”李澈摇摇头,起身踱出屋门,眼神莫名的望着一个方向,刘备循着视线望过去,顿时一喜。
李澈淡然道:“他手上钱粮必然不少,若能有他支持,则大事可定,至于能不能说服他,就要看玄德公的本事了。”
刘备一咬牙,喃喃道:“或许可以……”
“最好不要!”李澈连忙打消了他的疯狂念头,“玄德公,断不可随意处置诸侯王!这些人遍布全国,一旦私自动了赵王,必然让天下诸侯王人人自危啊。”
未来成大事,诸侯王可以说是刘备的潜在支持者,若是让他们觉得这个同宗还不如外人手软,那就是自废武功资敌。
“是以玄德公只能以好言安抚,晓以大利,让赵王心甘情愿的支持。可以许诺他一些空话,例如上表言称赵王改过自新,痛改前非等等。
如今陈遂死了,他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正担惊受怕着呢,一根救命稻草在他面前晃悠,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也好,备明日便去再见见这位‘王叔’,希望他能看清局势吧。黑山贼若是破了赵国,赵王一脉恐怕一个都别想活。”
刘备这话倒是不假,黑山贼终究还打着“义军”的旗号,赵氏这种乡绅投靠义军,还能得些利益。
刘赦这种最高统治阶级宗族的一员那是想投降都没有门路的,具体可以参考明末的朱姓诸侯王,以刘赦的体型,来一桌福禄宴或许也是可以的。
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看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夕阳,李澈悠悠道:“方才澈又一次提醒了大司马,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身为赵国相与邯郸令,还是先尽量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吧,满朝公卿个个心怀鬼胎,倒是让你我两个芝麻小官操碎了心。”
刘备无奈的点点头:“明远所言有理,保下赵国才是当务之急,倒是备好高骛远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玄德公有仁人之风,何谈好高骛远?”
刘备闻言眼睛一亮,随即促狭的问道:“这又是哪位大贤所言?”
李澈抽了抽嘴角,用了太多后世的话,杜牧、李白、陆游等等都被搬出来了,然而天下有一两个隐居大贤还说得过去,这大贤都扎堆了肯定没法取信于刘备。
如今刘备等人已经认定了这些话要么是李澈现编的,要么是便宜师父岑晊说的,鉴于数量太多,是李澈现场“即兴发挥”的可能性更高。
只是出于某种乐趣,他们也不戳破,但面上神情很明显写着大大的两个字“不信”。
这年月说实话没人信也是传统了,李澈也只能面无表情的走程序道:“此乃大贤范仲淹、范希文所言。”
刘备也只是“嗯”“嗯”的点头,至于信没信,看他神情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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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文襄侯文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论商
翌日清晨,刘虞一行人没有惊动邯郸大族,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当然,邯郸氏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见刘虞这姿态,也就没有赶着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出城时刘虞没有上马车,而是和刘备、李澈一起慢慢踱步,三人起初很沉默,刘虞和刘备之间的观点颇有些冲突。
这属于求稳的老官僚与战场出身的年轻官员之间的矛盾,倒是很难分出个对错,李澈也不好贸然的帮他们缓和关系。
大约走了一里地,还是刘备先开口道:“此前是下官出言无状,请大司马恕罪。”
李澈似乎听见刘虞长舒了一口气,只见刘伯安那冷凝的脸色上终于有了笑容,他点点头道:“年轻人有朝气是好事,老夫在你面前直言公孙伯圭之过也有些不妥,何谈怪罪?”
“伯圭兄与大司马并无私怨,终究只是公事纠纷,下官近日便去信一封,略作劝谏,必不让北疆动乱。”
刘虞终于开怀的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啊,好啊。”
李澈和刘备也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之前他们略略做了打探,公孙瓒在北疆的行为确实太过火了。
刘虞安抚乌桓等族,不管是对是错,作为朝廷官员,公孙瓒安能派人劫持刘虞派出的队伍?这与造反有什么两样?
而闻听北疆局势能有所缓和,刘虞又尽数放下了对公孙瓒的敌意,可见其人确实是以公事为先。
几人又前行了些路,刘虞忽然低声开口道:“赵国不易,老夫也是知道的。但有些事莫要过火了。须知赵国虽小,赵王虽弱,天下还有很多诸侯王,这些人一旦起了兔死狐悲之心,恐怕你二人的仕途就危险了。”
刘备与李澈震惊的对视了一眼,又望向前面慢慢踱步的刘虞,不由得惊叹其敏锐的观察力。
“这两日老夫也算是摸清楚了赵国的底子,要想把赵国变好,你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恰恰你二人又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老夫也就出言诈上一诈,如何?”
却听见刘虞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不无炫耀的说出了一番让二人哭笑不得的话语。
刘备疑惑道:“大司马不准备阻止我们?”
“为何要阻止?这些诸侯王尽揽民脂民膏,而又无所作为。若能如陈王一般保境安民,老夫虽视其为患,亦会有所敬重。而如赵王、常山王一般的角色,真真是愧为刘姓皇亲!”
常山国与赵国是邻居,就在赵国北面,而当代常山王在去年竟然因为匪患弃国而逃,成为了天下笑柄。
这些诸侯王自恃身份高贵,素来看不起远支宗亲;而远支宗亲也视他们为米虫,不无鄙夷之心。
“再说了,做好了能救赵国十数万民众,做不好,大不了就是牺牲个赵王,还有牺牲你二人。这笔买卖完全不亏啊。”
很直白很冷酷的话语,倒让刘备与李澈安了心:“请大司马放心,我等心中有数。”
“呵呵,老夫在幽州生意做多了,这嘴边不自觉的就开始带些商贾之言,见笑了。”刘虞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刘虞在幽州开盐铁贸易,吸纳流民,与边塞异族市贸,将幽州的境况生生扭转了过来。
此前的幽州是穷州,还需要内地财政输血,而刘虞到任的几个月里,幽州已然能自给自足,这就是很明显很真实的政绩。
李澈肃然道:“大司马开商贸是为了活民生,幽州万民仰赖此政而生,那便是良政,何人有资格笑话?”
古代的中国官员很多时候都是口嫌体正直,嘴上厌恶商人,贬低商贸,事实上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商贸来搞活经济。
到了后面,还官商勾结用以谋利。商人也借此机会掩饰自己的存在感,在幕后搞小动作。
但总体来说,社会大风气是不怎么看得起商人的,是以李澈之言让刘虞面色惊异的扭头望了过来:“明远倒是不反感商人?”
“囤积居奇、以次充好的奸商当绳之以法,但正常的贸易有何反感之处?商人握有雄财,却居于天下最底层,与赘婿、囚徒类同,这亦会给天下带来隐患。
倒不如与其地位,放之于明面,也利于朝廷监察。商有大利,亦当征以大税,再反哺于民,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李澈一口气说完,让刘备开始皱眉思索,刘虞却是摇头下了评价:“看似有理,实则天真,正因为商有雄财,才不能令其有高位。且朝堂诸公也不会愿意的。”
话没有说透,李澈却明白意思,官商勾结,自然是要能互惠互利才能勾结。商有财无权,官有权无财,这才能勾结到一起去,若商人能凭借财富居于高位,其自然便是官商一体,又何须勾结?公卿们自然不会乐意这一点了。
李澈当然也不希望见到这一幕,官商一体的情况下,下面的民众才是真的凄惨,是以社会地位与政治地位的割裂是非常有必要的。
只是这份复杂的论述倒也没必要在这里和刘虞争辩,今后呈于刘备即可。
刘虞见李澈不言,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笑道:“好了,便送到这里吧,你们公务繁忙,老夫也需尽快赶回京城,就不多做逗留了。”
“大司马,一路珍重,回京后万望小心谨慎啊。”刘备与李澈也作揖道别,再次劝说道。
刘虞轻轻颔首道:“老夫省得,你二人也需谨慎行事,朝廷会向张燕继续施加压力,但莫要过于刺激他了。”
李澈失笑道:“他不进赵国,我等也不可能跨郡去剿贼啊。”
“哈哈,会有那么一天的。”刘虞踏上马车,意有所指的说道。
看着车队远去,还有合流的三千骑兵,李澈眼热道:“若有三千精骑,即便是张燕也不敢随意来赵国肆虐了。”
刘备拍了拍李澈的肩膀,轻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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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不可为官,亦不可贱视,与其名位,征以大税,此乃利国利民之道。
——《文襄侯文集·论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救命稻草
层楼疏阁,连栋结阶。峙华爵以表甍,若翔凤之将飞。正殿俨其造天,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结云阁于南宇,立丛台于少阳。
这是几十年后刘邵所做的赵都赋,当然,此时的刘邵还未及冠,仍是邯郸刘氏的一小孩,但邯郸之壮丽却已然长存于此数百年。
晨日升起,映照着赵王宫的楼阁,其上似乎披上一层金纱,显得格外华贵。但缓缓踏入其中的刘备却只能从这座宫殿中感觉到暮气沉沉。
刘赦是不想见刘备的,但他显然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见到刘赦后,刘备也是不由得一阵震惊。
此前肥胖无比,连跪坐都难的赵王刘赦,如今竟然消瘦了一圈不止。脸上肥肉至少没了一半,此前和黄豆一样小的眼睛也露了出来,只是那双眼睛中如今充斥着怨愤。
“王叔,别来无恙。”
“刘玄德!少跟孤攀亲戚,孤是正经的诸侯王,你区区一个落魄宗室,凭什么和孤攀亲戚!”
歇斯底里的怒吼,脸色涨的通红,一双拳头更是紧握,只是稍稍往回缩了缩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刘赦的心态。
刘备也不介意,坐下后淡淡的道:“大王今后还是不是诸侯王,可也说不一定呢。”
刘赦眼神中慌乱一闪而过,怒吼道:“孤有何罪?是陈遂勾结赵氏通匪,与孤何干?陈遂是朝廷派来的官员,难道孤还敢监察他?若要论罪,是你们这些国相、县令的过失才是!”
刘备不由得一阵失笑,也不知道是谁教刘赦的话,这是想学清河孝王刘庆的死中求活之术?
“大王,你说这番话,天子信吗?还是公卿们会信?”
轻飘飘的话语直接击溃了刘赦的防御,刘庆能死中求活,那是事情本来就和他没关系,他也一直被国傅欺压,装孙子装的好。
可刘赦参没参与这事他自己心里清楚,证人太多了,再加上大司马刘虞亲自下了定论,只待回京上奏,他这个赵王怕就要槛车入京了。
想到刘虞,刘赦又是一阵怒火,嘶吼道:“你们这些旁支,就是觊觎我等诸侯王之位!孤才是陛下的亲人!孤要上奏,要喊冤!”
刘备抽了抽嘴角,这赵王着实是有些不堪了,但为了目标,还是只能耐心道:“大王喊冤,敢问陛下是信大司马还是信大王?”
刘赦顿时语塞,这话问谁都只有一个答案,他也难以自欺欺人的说出刘辩会相信他。
刘虞宗室重臣,国之柱石,堂堂上公大司马,岂不比他这个小小的赵王强上百倍?
就算他刘赦没错,只要刘虞说他有错,那他就是有罪,天下人都会认为他有罪。
想到这里,刘赦也稍稍冷静了些,不无讥讽的刺道:“那国相来此又有何贵干?莫不是准备现在就把孤送上槛车?”
刘备回想了下李澈教他的台词,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大王啊,就算槛车入京,这处置的结果也是不同的。譬如陈王先前也险些槛车入京了,最后不还是化险为夷了?”
陈王刘宠十几年前被国相师迁告发其与前任国相魏愔共祭天神,大逆不道,汉灵帝由于刚刚处罚害死了汉桓帝的弟弟,渤海王刘悝,故而不想再追查诸侯王。
王甫深明上意,只是将魏愔与师迁槛车入京,上报称魏愔是祭祀黄老君求仙,与陈王无关,师迁是污蔑陈王。最后的处罚结果便是魏愔与师迁一起被斩,陈王无事发生。
刘赦显然是知道此事的,讥讽道:“国相做了师迁,还想做魏愔?”
“陈王有无过错,下官实在不知。可大王有没有过错,大家都心知肚明,大王何以用师迁、魏愔比之下官?莫非大王是暗示朝廷昏乱,诬害了魏愔与师迁?”
刘备面上一脸无辜的问道,刘赦顿时勃然色变,险些要吐血了,慌张道:“刘玄德,你休要血口喷人,孤何曾有此意?”
“那许是下官误解了大王之意。”刘备很光棍的站起来作揖致歉,刘赦只能像吃了苍蝇一样生生受了一礼,再也不敢提陈王之事了。
“刘玄德,有话直说吧,你莫不是专程来看孤的笑话?”刘赦有些不耐烦了,本来还想用话术找些场子回来,结果发现这面白无须的远方亲戚着实油盐不进,他也失去了搭话的心思,径直开门见山的问话。
刘备也干脆的回答道:“赵国缺人、缺兵,地还有不少,是以希望大王能捐些钱粮,招纳流民安居,招募士卒卫土。”
刘赦生生被气乐了,指着刘备大喘气道:“你……你真是有意思啊,孤被你害得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你还来问孤要钱粮?孤就是把这些钱粮喂狗、喂彘、拿出去扔了,也不会给你这个混账!”
刘备屈指轻轻敲击案几,似笑非笑的说道:“下官最近发现了一些新证据,似乎陈遂有一封自白书,言称此事与大王无关,也不知这封信丢哪去了。要找信,还是需要人手啊。”
刘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吼道:“人手?找,立刻去找,赵王宫的宫人全都归你指挥,立刻去把那封信找出来!”
这封信刘赦也听过,便是之前陈遂向其承诺会将事情一并扛下,是以他也没有怀疑,更何况他如今有根稻草就得抓住,哪还有怀疑的资格。
“大王啊,本相可不是你的下属。”刘备不咸不淡的回道。
病急乱投医的刘赦哪管得了这么多,看似虚弱的身体一跃而起,扑上来握住刘备的手,讪笑道:“王叔之前是糊涂了,糊涂了,玄德勿怪。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那封信在哪呢?”
说完,刘赦收回手掌,两只手不停地搓着,一脸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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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仆陈遂暗通黑山刘三刀,为昭烈所查,遂诬赵王赦通匪。昭烈暗访明察,证赦无罪,遂诬靠其王,罔以不道,诛之。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达成共识
看到刘赦这般模样,刘备心中只有叹息。
汉承秦制,但却在封王这一点上选了另一条路。鉴于秦无外藩相助,二世而亡,周分封诸侯却长存了八百年,刘邦等西汉的开国者想了一个中和的法子。
郡国并行,分封诸侯,却又在刘邦有生之年内削去了外姓藩王,并杀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刘邦希望刘姓诸侯王可以作为皇室屏障,遮风挡雨。在西汉早年,这些诸侯王确实起到了良性作用,例如吕后专政,大封诸吕。
在吕后死后,刘氏诸侯王选择了帮助周勃陈平铲除吕氏,扶保住了大汉江山。
然而在皇权面前,即便是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变成仇寇,遑论这些外藩亲戚?铲除诸吕后刘姓藩王开始夺权,意图入主京城,险些酿成如八王之乱一般的祸乱。
好在大汉中央尚有周勃、陈平这等开国老臣,一力迎立了代王刘恒。但汉文帝刘恒作为外藩,又是刘邦毫无存在感的妾室薄夫人所生,显然不能让诸王服气。
于是地方诸王开始骄纵放肆,如吴楚等大国更是磨刀霍霍,终文帝、景帝、武帝三世,历七国之乱,大汉才终于将诸侯王压了下去,以“推恩令”行削藩之实,众建诸侯,以弱其力。
光武帝中兴后,不敢妄改高祖定制,但又忌惮于诸侯王祸乱,更是剥夺了诸侯王的众多权力。
甚至一度采纳建义大将军朱祐的进谏,在建武十三年削去诸王王号,改王为公,但在建武十七年十月又恢复了旧制。
有趣的是,同月里刘秀以一个让满朝噤声的荒谬理由废掉了皇后郭圣通,一力将自己喜欢了几十年的阴丽华扶上了后位。
如今的诸侯王其存在只是为了彰显后世皇帝遵高祖之制,皇室主脉不忘这些近支宗亲,对他们个人来说,真的是越蠢越好。
如常山王弃国而逃,固然让人鄙夷,但其反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朝廷最多斥责几句,不会加以惩处。
而陈王刘宠,也就是如今朝廷自顾不暇,若是有朝一日朝廷安定,似他这般蓄养了十几万军队的藩王,那是肯定要被讨伐的。至于说他庇护了百万民众,谁又在乎呢?
因此,和赵王扯什么大义都是虚的,所谓大义,反过来也能扣上一顶收买人心的帽子,这却是诸侯王极力避免的事情。
此时的刘备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些想法,这些诸侯王存在的意义真的重要吗?
当然,这高大上的问题和他这小小的国相暂时还扯不上关系,是以刘备摇摇头驱散了想法。
这边刘赦见刘备摇头,却是骇的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惊叫道:“你不是要钱粮吗?孤给,给,都给你,一定要找到那封自白信啊。”
刘备怔了一下,但见刘赦如此慌张,索性顺势而为,淡淡的道:“大王,人手越多,找东西也就越快啊。”
说这话时刘备的神情极为不自然,这套路还都是李澈教他的,这种弯弯绕绕的敲诈方式还真的让他很不习惯。
依他本来的性子,本就看刘赦不顺眼,恨不得绑起来抽上一顿,然后直接抢了内库,只是这想法显然是被李澈给压了回去。
刘赦显然也没有心情去观察刘备的脸色,他挥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正是此理,稍后便让家令带国相去王宫内库看看,国相要用多少就取多少,孤绝无二话。”
刘备也维持着高傲冷漠的样子,轻轻点头道:“大王此举甚善,本相观大王爱民如子,如何会勾结匪类?这必属有人污蔑,大司马临行前命本相好生查探,看来是有结果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赦感觉自己死里逃生的希望越来越大了,他拼命点头道:“孤受封赵地,是为天子抚化万民,传递天子仁德,焉能勾结匪类?
我赵王一脉自受命圣朝,向来是忠心耿耿,陈如意选自圣朝,孤焉敢查探?还望国相能上表天子,使天子知孤忠心啊。”
“只要大王忠心于天子,忠心于朝廷,不做违制乱法之事,今后自然是无碍的,本相公务繁忙,就不在此多留了,大王好生歇息,无需过于焦虑。”
既然刘赦服软,刘备也就多做了些安抚。毕竟指望诸侯王抗击匪军本就是异想天开,如刘宠一般的人物还是少数,大多都是刘赦这样混吃等死的怂人。
侵吞田地之事本也没有刘赦多少干系,他只是一心想让黑山贼绕着邯郸走,反倒是赵氏趁机从中牟利,借刘赦十个胆子也不敢玩这么大。
这么个胆小怕事的诸侯王在这也是不错的选择,若是换成如陈王一般的人物,刘备还要烦心于每天和其争论,如今刘赦服服帖帖,把他留在王位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刘备和颜悦色的安抚,刘赦连连点头道:“国相事务繁多,那无需顾虑孤,请自便。孤这就让家令带国相去内库。”
“那便有劳大王了。”
……
夜间,回到官寺的刘备却意外的见到李澈与简雍在等他,诧异的问道:“明远、宪和何不早些歇息?”
简雍鼻子哼哼了两声,冷笑道:“这不是担心国相鞭人成瘾,将赵王也绑起来鞭上一通吗?”
李澈耸耸肩,双手一摊道:“宪和兄认为澈出了个馊主意,他认为以玄德公的脾气,必然和赵王谈不拢,恐怕会袭击王驾,因此拉着澈在此等候,准备一起跑路。”
刘备哭笑不得,叹息道:“简宪和啊,你这张破嘴迟早要让人撕了,备如何会这般没轻没重?”
简雍继续用鼻子发声道:“哼哼,有前事的人不要谈“信任”二字,你能脾气上来用胡言刺激大司马,焉知不会袭击王驾?”
刘备骤被揭短,神情有些不自然,咳嗽一声道:“为兄长发声,怎么能说是胡言呢?大司马不也没计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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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贫弱,匪患猖獗,烈祖欲扫荡群凶、恢复耕种,苦无钱粮募兵纳民。邯郸令澈进言曰:“赵王久居邯郸,以封王之重,宫中必有钱粮,何不取之?”烈祖然其言,隐赵王诸事,赵王赦遂尽献钱粮。
——《汉记·烈祖本纪》
第一百四十五章 财物
简雍素来是这副德行,嘴上不饶人,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又一次跟刘备流浪的准备,用李澈的话说,就是这两人之间缺了那么“一点点”的信任。
然而简雍的回应是:“明远你是没有见过相君当年纵马河朔的游侠样子,见过那副样子后,他做什么雍都不会奇怪了。”
李澈虽然非常好奇,但显然刘备有些不好意思再把自己当年年少轻狂的样子摆出来,是以这么久了,李澈眼中的刘备一直是一个比较稳重,偶尔冲动的形象。
几人打趣了一阵子,李澈才双手虚按,笑道:“玄德公,此行成果如何?”
“给他留了一成,剩下的尽数搬入了国库之中,共有粮万石,钱八百万。其余珍宝价值还未统计出来。”
李澈大喜过望,虽然如今粮食价格有所上涨,但仅六百万钱便能购入两三万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一两千士卒一年消耗了。
简雍却有些疑惑的问道:“堂堂赵王宫,怎得粮食这么少?”
汉朝河朔地区粮食以粟为主,也就是小米,而以汉朝的农业技术,依《前汉纪》所言,“五口之家,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三百石”,也就是粟的亩产大约三石。
综合亩与质量的转换,约合后世亩产两百六十斤,这自然是比不得二十一世纪平均亩产八百斤的小米。
但万石粮食,也不过三千余亩地的年产,赵国有三万余户,年产粮食数百万石,对于赵王这个诸侯王的家底来说,万石粮食确实略显寒酸。
李澈却是轻笑道:“粮食这种东西,他刘赦敢囤积吗?想来都是卖了,然后换成珍宝等奢侈物了。”
简雍一怔,转念一想确实如此,粮食存放时间有限,又不能观赏,赵王宫总共就几百口人,囤积一堆粮食有什么用?
反倒是让人发现后,有被诬蔑准备造反的可能性。粮食这东西如果不是为了招兵买马,存那么多作甚?诸侯王本就要避忌许多,因此刘赦自然不会留存很多粮食了。
“可如今天下局势这般糜烂,那些珍宝又有什么用处?便是换钱都不好换。”
简雍又指出了一个大问题,奢侈品这东西,是盛世才会有人去享受,去淘购,显示自己格调与地位。
而在乱世,豪族大姓们最想要的恐怕还是粮食兵器等等硬通货,少有败家的愿意花钱买奢侈品回去摆着看。
“邯郸氏与刘氏会买的。”李澈敲着案几,似笑非笑的说道。
刘备也轻轻颔首,简雍若有所悟的笑道:“卖的不是珍宝,而是承诺。有这么些物件,也好过空手套拿的恶名。”
“所以就要看玄德公能把他们忽悠到什么程度了,只是这份承诺要由玄德公自己斟酌。澈只有一言,信誉很重要,莫要做出过于离谱的承诺。”李澈面带笑意的说道。
刘备轻笑道:“这是自然,明远且安心。”
谈完这些,刘备揉着眉头叹道:“也不知公达与云长北上的结果如何,襄国、柏人、中丘三县若是尽入掌控,之后的事也会好做许多。”
刘备赶回了邯郸城,让荀攸这个赵国长史代替他继续北巡,关羽带领士卒随同。这北巡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在于要将赵国五县尽数纳入掌控,而不是貌合神离。
在如今匪患猖獗的情形下,邯郸对其余诸县的掌控力确实有所不足,尤其是最北端的柏人县和中丘县。
柏人县可也是大县,那位柏人令董公仁更是老资格县令,又有不避刺史的贤名,在冀州堪称声名鹊起,也难怪刘备会有所担忧了。
李澈却是很有信心的笑道:“公达之才天下少见,更兼以长史身份巡查诸县,身怀大义,那董公仁不可能胜过公达。”
以上压下,以大义凛人,堂堂二荀之一的荀公达自然不可能输给董昭,这就是李澈的底气,想来这信心比起还没见到董昭的荀攸自己都要足上几分。
在看人这一点上刘备一向很信服李澈,闻言也就微微颔首。
说到底荀攸出身荀氏这种天下名门,又能早早地就扬名,不大可能随便哪里蹦出个人就能比荀攸强。
李澈心里却是打着收服董昭的心思,赵国本就没什么三国名人,仅有的刘劭和刘固还未及冠,这异地为官的董县君可是送上门的肥肉。
只要能把他家人从济阴那里弄过来,也就不用担心他被曹老板挖走了。
与其去慢慢发现那些还未崭露头角便淹没于历史河流中的人才,还不如凭着先知之能,尽力招揽这些历史上已经声名显赫的贤士。
若非如今声名不显,李澈是很想从相邻的三郡里挖些人过来的,例如魏郡审配、钜鹿田丰、常山赵云等等。
然而以刘备和李澈如今的声名,贸然去招揽这些人恐怕有些自不量力,单说魏郡阴安审氏,那也是代代出太守的家族,审配也是做过郡吏的人物,还是故太尉陈球任魏郡太守时的郡吏。
你一个赵国相,跑去魏郡招揽当地大族的代表人物,未免太过自大了。
能招揽到荀攸,还多亏了在京城的交情打底,荀攸本身也是个随性的性子,若用这方法再去招揽别人,效果就不大好了。
荀彧、华歆等人可都没有接过刘备的橄榄枝。
思维越来越发散,却见一只手掌忽的在眼前晃悠,回神一看,刘备和简雍好笑的望着他,那只手正是简雍的。
刘备也习惯了李澈动不动就愣神的特色,他摇摇头,劝道:“天色太晚了,明远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澈尴尬的点点头道:“澈这便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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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雍,字宪和,涿郡人也。少与昭烈有旧,随从周旋。中平六年,辟为三公府掾。昭烈迁赵国相,以雍为功曹,随之左右,常为谈客,往来使命。
——《季汉书·列传第七》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断其一臂
在刘虞离开赵国的同一时间,雒阳大将军府内,何进与一众幕僚共坐堂内,商议军机。
若是李澈等人还在,看到如今的何进恐怕要大吃一惊——眼窝深陷,神色枯槁,头发都有些凌乱,身体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与之前那睥睨寰宇的大将军形象完全不同。
相隔不过月余,这位大汉第一权臣,竟像是走到了末路一般凄惨。
“大将军,大司马想来不出五日便会抵达雒阳,届时朝堂情势也会好转许多吧。”看到他这副样子,主簿陈琳暗叹了一声,和声劝谏道。
何进的眼珠微微动了下,声音沙哑的开口道:“届时恐怕便是某人头落地之时了吧。”
满堂皆惊,何颙更是颤声道:“大将军,何至于此啊!”
“伯求公,何至于此?呵呵,某也很想知道,同为兄妹,为何她信朱苗不信某!”
一众幕僚只能一阵叹惋,却不好接话说什么。在这一个月里,何进对何苗的怨恨已经快要突破天际,更是屡屡以“朱苗”这个何苗的原名来蔑称。
其原因自然是何苗如今站在了台前,屡屡与何进作对,近乎取代了原先的十常侍。例如何进在冀州刺史的任命上本已与袁氏达成妥协,然而何苗却横插一杠,硬生生将其搅黄。
刘虞为大司马,录尚书事辅政倒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不知何苗给何太后灌了什么**汤,何苗与杨彪竟也一并录尚书事。
在东汉朝廷的制度下,三公府议事大多只是个过场,真正的权力尽数在南宫中央的尚书台,那位位列“三独坐”之一的尚书令才是行政权力的核心。
而权臣们唯有加上“录尚书事”衔,才真正算是有了参与朝廷核心事务的权力,录者,总领也。此即为“虽置三公,事归台阁。”
原本的朝廷只有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两位托孤大臣录尚书事,也代表了他们超然于外的地位。
如今又加上了大司马刘虞、司空杨彪和车骑将军何苗,何进的权力地位可以说被大大削减。
本来袁氏亦可算是共同受害,然而袁隗这些日子里竟然开始装聋作哑,成了朝堂上的应声虫,最常说的话便是“陛下圣明”“太后圣明”。似乎这权力削减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
而朝堂上屡屡抗辩的何进则成了靶子,屡屡被何苗与杨彪针对,原本用来制衡袁隗的杨彪,竟成了何进的催命人。
这背后必然是脱不开宫里两位至尊的意思,是以何进才会愤然出此堪称悖逆之言。
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和什么感情深不深没多大关系,关键在于你何进是托孤大臣,还是众臣之首的大将军,爵位也是正经的大县侯。
这么算下来,单说地位,何进是真正的群臣第一,而且是能威胁到皇权的群臣第一。
再加上如今主少国疑,当权的两人,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女人,要让他们放心大胆的信任一个权柄滔天的大将军,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因此,他们忌惮的事实上不是何进,而是大将军录尚书事,如果这个位置上是何苗,他们也会依样画葫芦的对付何苗。何进以感情来论事,未免有些失了分寸。
“大将军,大司马素来以忠直清廉闻名,必然不喜车骑之作为,依在下观之,大司马入京于大将军而言或许是福非祸。”
出言的是逄纪逄元图,他此言倒是引得不少幕僚纷纷颔首。刘虞的政治名声还是非常不错的,与何苗截然相反。
郑泰却幽幽道:“忠直清廉,那是以忠为先啊。”
顿时满堂噤声,不敢再言。
“原来某尽心竭力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站到了‘忠’的对立面了吗?”宛如杜鹃啼血的声音让郑泰等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之前如何且不论,自中平元年就任大将军以来,何进可以说是士人最大的依仗,是抗衡宦官的先锋。
广于纳谏,结交士人,礼贤下士,虽然出身卑微了些,但何进无疑是士人幻想中的明主形象。
他们闲下来也会抨击何进优柔寡断、不够聪慧、出身低、好面子等问题,但事实上何进已经是一个让他们非常满意的大将军了。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智谋之士愿意在他帐下听用,如边让那等傲气十足的人都被何进的折节相交所折服,足可见其人格魅力确实不凡。
袁氏若非有袁本初这个天下士人之望,恐怕还不如何进在许多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毕竟袁氏作为四世三公的高门大阀,此前勾连中常侍袁赦的行为着实有些不堪。
如今见何进与宫中矛盾愈发加深,这些幕僚也深深为之叹息。
偏偏如今这个局面还有袁氏这个名义上的士人领袖一份功劳,这让在座的名士们难免有些尴尬。他们会坐在这里,也是因为袁绍进言何进招募智谋之士,何进才折节相交,一一征辟。
曾经一文一武合作无间的两人,如今却形同陌路,再念及原因,众人对城外那个西凉武夫不由得更加痛恨了。
“大将军。”郑泰咬咬牙,对何进使了个眼色。
何进微微一怔,迟钝的大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点头道:“罢了,今日天色已晚,诸位早些回去歇着吧,还要准备过些日子城外迎接大司马回京。”
“诺!”
待众人散去,堂内唯有何进、陈琳、郑泰、何颙几人在座,何进沙哑着嗓子问道:“公业兄,有何高见?”
郑泰避席而起,肃然道:“大将军,车骑所依仗者不过手中甲兵,若能去其羽翼,车骑再难为宫中依仗,宫中势必要向大将军妥协,如此则大事可定。”
“公业兄难道以为某没有想过吗?”何进摇摇头,苦笑道:“朱苗手中的人马虽然不比禁军精锐,但都是他从河南尹任上便带着的老部属了,很难离间。若说动手攻灭,也难免师出无名。”
郑泰寒声道:“车骑有双臂,其本部随意攻之确实不妥,可若是歼灭了孟津那一部,天下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届时强弱易位,宫中也只能咬牙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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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尽忠奉法,诛宦纳贤,为天下所敬。车骑将军苗深恨之,屡谗于太后,太后惮进势大,使大司马刘虞、司空杨彪与苗共录尚书事。
进泣血哀曰:“数载忠心苦行,一朝付诸流水,何至于此?”
——《后汉书·何进列传》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行刺
有些人即便刻意的将自己隐藏,刻意的低调,仍然会吸引到无数人的目光。
孟津都尉董卓就是这种人,即便他韬光养晦,将何苗推在前台作为挡板,仍然阻挡不了别人投向他的目光。
郑泰的谏言一出,何颙等人先是讶异,继而恍然,随后都陷入思索。
郑公业对董卓的恶感由来已久,先前袁绍进言何进要召董卓入京,便是卢植与郑泰两人一力阻止,痛陈董卓之狼子野心。
他提出这个建议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诛灭何苗所部师出无名,容易被天下人攻讦,而诛除董卓却无此虑。
此前之事究竟如何,明眼人心里都清楚,没人会把董卓当白莲花,大多认为其是侥幸逃脱制裁的罪人。
陈琳也进言道:“董卓此人见利忘义,欲壑难填,凶性非比寻常,天下人早有厌弃。若诛除此人,当可堵悠悠之口矣。”
这话倒是不差,大汉朝廷中如董卓一般将高官几乎得罪了个遍的恐怕也没多少人。
如今大汉的擎天柱石里,大将军何进、左将军皇甫嵩、中郎将卢植、司隶校尉袁绍、太傅袁隗、京兆尹盖勋等人都对董卓颇为不满。
做人做到这种地步,董卓也可以说是一代能人了。
“明公前些日子已经将董旻也罢免了,董卓必然视明公为敌,先下手为强也可免遭祸患,颙以为此计可行。”何颙想了想,也颔首表示赞同。
何进对于董卓先前所为可谓是恨之入骨,前些日子找了个理由将董卓那担任奉车都尉的弟弟董旻给免职了。两人已然势成水火,只是董卓近些时日里一直韬光养晦,也不知他是作何想法。
何进想了想,有些迟疑的说道:“董卓手上还有几千人马,还都是他一直带着的亲信部属,素来死忠于董卓。这些人虽不如禁军装备精良,但都是沙场里征战过的精兵,若要将其一举拿下,非有大兵不可,如今京城兵力恐怕稍有不足啊。”
郑泰拱手道:“明公,所谓兵法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强行大兵攻打,且不说能不能拿下,便是斩了董卓,那损失也太过可惜。愚以为可从其他方面下手。”
陈琳颔首道:“那无非是擒贼先擒王了,可董卓长居孟津军营之中,若以刺杀之法恐怕难以奏效啊。”
“那大司马回京,百官出迎,不知孟津董都尉会不会随行呢?”郑泰幽幽的说道。
何进等人顿时眼前一亮,旋即何颙迟疑道:“这恐怕……”
“伯求兄的担忧泰也明白,无非是担心恶了大司马。可之前也说过,大司马忠直清廉,其不会襄助大将军,可也不会与董卓等人蝇营狗苟。
相反,等大司马了解了董卓所为,还会恨其入骨。趁此机会诛杀董卓,私情上不会招致大司马反感,最多是公事上会被大司马拿来做由头。
但不管用什么方法,总会被大司马当做把柄,是以也无须在意这一点。”
郑泰解说的很详细,何颙微微一怔,旋即也颔首表示认同。
不管是用大兵攻打,还是刺杀之法,程序上都是不合理的,都必然会被忠于皇帝的刘虞拿来做枪。只要不会引起刘虞私人的恶感,那选任何一个方法都没有什么问题。
刘虞的名声和人品还是比较可靠的,诛除董卓只会让他暗自拍案叫好,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厌恶何进。
何进有些迟疑的闭目沉思,刺杀终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法子,若是成了,依靠自己的地位,强压下去问题不大。
若是失败,事情败露了是小,董卓强烈反弹,那几千人马起来造反才是大问题。兵连祸结之下,恐怕会造成连锁反应。
想到这里,何进更加痛恨何苗了,若非何苗一意孤行,他早就把董卓的兵权收割掉了。似董卓这般狼子野心的角色,给他兵权简直是自掘坟墓。
偏偏何苗是个自大的性子,自以为是,认为袁绍是地位不够才无法制衡董卓。他堂堂车骑将军,也是带兵打过仗的人物,还有天子与太后撑腰,与袁绍完全不同。
而在何进看来,就算何苗赢了他,也迟早会死在董卓手里,还有可能搭上整个大汉。
何进素来是不怎么看得起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只是他颇为重视与太后之间的感情,才尽力维系那表面兄弟的关系。
如今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何进也不想再与何苗虚与委蛇,拿下董卓可以说是破局的唯一方法了。
何进双眼猛的睁开,拍案而起道:“便依公业兄之言,招纳人手,待大司马回京之日,将董贼铲除!”
堂中几人都颔首赞同,陈琳想了想又说道:“董贼死后,孟津的兵马终究要有人来掌控,否则一旦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郑泰寒声道:“强攻孟津是难事,毕竟是雒阳八关之一,但其若是兵变,以逸待劳之下不难歼灭。而且大司马可还带着三千精骑,他又岂会坐视兵变?
没了董贼,则其兵马群龙无首,若是降了还好,由后将军统帅其所部即可。若敢叛逆,碾为齑粉便是了。”
陈琳略一思索,觉得郑泰所言颇为有理,也就没有多做争论。
兵马有没有首领,在古代是有很大区别的。有董卓在,那几千人拧成一股绳,要想剿灭那不是易事。
但若董卓不在了,以正常反应来说,这些人必然陷入混乱,一部分人可能会坚持为董卓报仇,但其他人只要朝廷承诺不杀,他们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死人而拼死呢?
历史上十常侍杀了何进没有效果,那是因为他们手上没兵,即便何进麾下人马陷入混乱,一部分去打何苗,一部分打砸抢烧,剩下一部分照样能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若是十常侍手中有几千人马,那结局恐怕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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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业谓进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为车骑羽翼,间兄弟之情。若将其剪除,必可使明公兄友弟恭,太后重信明公。”
进曰:“善。”
——《后汉书·郑泰列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平津
九月十一日,南下的大司马刘虞一行人来到了黄河之畔,站在黄河岸边看着远处的小平津关,刘虞怅然一叹:“离京不过年余,竟与先帝天人永隔,思之令人神伤。”
纵然对灵帝的行为有再多不满,刘虞心里还是很感激灵帝的知遇之恩,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未曾对宦官有所阿谀,全凭灵帝对宗室臣子的偏护。
否则若说功劳政绩,大汉朝从来不缺这种官员。凉州三明之一的故太尉段颎,平西羌,灭东羌,前后与羌人一百八十余战,如此赫赫战功,还是不得不阿附宦官,甘为走狗。
中常侍王甫被定罪后,段颎也因此被牵连,于狱中饮鸩自杀。
而宗室大臣大多能独善其身,确实离不开灵帝的刻意偏袒。
“大司马定北疆、抚万民,不负先帝所托。先帝泉下有知,必会为之欣慰。”
说话的是侍中荀爽,苍苍白发的荀爽看起来比刘虞还要老上几分。其作为前来迎接刘虞的先导,可以说是各方势力达成的一个妥协。
荀爽本人是天下知名的名士,名望播于四海,又是比两千石的侍中,身份上无可挑剔;
侍中是皇帝近臣,荀爽又是知名的守礼老顽固,没人怀疑他对皇室的忠诚,是以天子也满意;
他是何进以辅政资格征拜入朝的,与何进又有割不断的渊源;
其作为清贵士人中最有名望的一批人之一,颍川荀氏又是天下有名的大族,袁氏也要与其几分薄面。
一项任命,便将如今朝堂的复杂程度体现的淋漓尽致,君不近臣,臣权盖君,正是祸乱之兆。
刘虞摇头叹息道:“慈明公谬赞了,北疆事尚未定,如今却匆匆入京,也不知将来会是如何。”
“刘景升也是天下知名的人物,才能卓著,想来必能萧规曹随,将大司马的善政继续下去。”
刘虞失笑道:“虞何敢比拟萧相?”
“中兴之相,未必差了开国之相。”
刘虞闻言一怔,继而幽幽道:“若大汉真能中兴,虞九死而不悔。”
“中兴之道,无非是诛奸佞,亲贤臣,任用清廉能吏,自政务着手。”荀爽意有所指的笑道。
“虞还要再看看,这朝堂上谁是奸佞,谁是贤臣。”刘虞眼睛一闪,继而大笑道。
“朝堂上的奸佞贤臣很难分清,但这京城周围,早有一人将狼子野心显露无疑,大司马可知是何人?”
刘虞愣了下,旋即将目光投向东边孟津关方向,意味莫名的说道:“满朝诸公,奈何不了一个暴戾武夫?”
“有庸人作保,终究难以动手。”
刘虞袖袍一甩,大步向船上走去:“庸人作保?既是庸人,作保也是谬言,当一并处置。”
荀爽轻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
黄河,华夏之根,几千年来的王朝大多建都于黄河之畔。
这滔滔黄河与雒水、伊水将雒阳城环抱在中央,成为雒阳城的天然屏障。雒阳八关中的孟津关与小平津关便是依黄河而建。
由于在这一区间内,黄河骤然加宽,水势减缓,便于船渡,故而自古便是黄河的优良渡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此,让董卓把着孟津关,对于朝堂上的许多人来说,简直如鲠在喉,寝不安席。
然而不知何太后与天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一力支持何苗,对董卓不闻不问,这也令包括太傅袁隗在内的公卿们愈发不满。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刘虞自然不可能从孟津关渡河,董卓的狼戾残忍天下闻名,其人更是胆大包天,万一渡河时他抽风了,刘虞可就死的太冤了。
小平津关乃是中平元年才建关戍守,比起孟津要简陋许多,距离雒阳要近上不少,刘虞选此渡河,也是摆明了不信任董卓。
船舶靠岸,刘虞大步下了船,显得精神矍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身后的荀爽是由两名侍从搀扶着才下了船。
看到岸边迎候的一众文武,刘虞眼神紧紧盯住了最前面的两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便是今后几年里他最大的对手。
大将军何进,以及太傅袁隗,两位正经的托孤辅政大臣。
前来迎接的人群阵容太过豪华了,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譬如何进与袁隗,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是没有必要出来迎接刘虞的。
三人皆是位在三公之上的官位,又都是录尚书事的大臣,也就袁隗在爵位上逊色了不少,但到了这个级别,那点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何进与袁隗出来迎接刘虞,也让百官讶异又心惊,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刘虞又念及方才荀爽旁敲侧击的话语,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眼神微微一扫,便看到了那个凶相毕露的武人。
站在百官群中,他显得颇为格格不入,身边的官员不自觉的便远离了他几分,他也毫不在意,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似是感觉到了刘虞的视线,董卓也望了过来,还咧嘴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
思绪不过转瞬之间,刘虞大步向前,作揖问候道:“有劳诸位同僚相迎,往后同殿为臣,实在不需如此多礼。”
何进今日里显得精神了不少,还微微有些亢奋的样子,但深陷的眼窝还是暴露了他处境的不妙,回礼之后,何进大笑道:
“大司马是国之柱石,海内名臣,进不过晚生后辈,幸得高位,如何敢在大司马面前拿大?出京相迎方是正理。”
苍老的袁隗也开口道:“大司马为国家安定北疆,功勋卓著,天子本要亲迎,只是被老夫劝阻。作为太傅,便由老夫代天子迎大司马归京。”
刘虞和声道:“安有君迎臣之礼?太傅老成持重,不愧是先帝信重的托孤大臣。”
袁隗眼睛微眯,轻笑道:“大司马谬赞了,还请上车,陛下在宫中已备下宴席,只待大司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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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既归京,天子遣侍中荀爽去京百里相迎,大将军何进以下大小官员皆候于小平津,以示隆宠。
——《后汉书·刘虞列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惊变 上
中平六年九月十一日,一个注定在历史上留有浓墨重彩一笔的日子。
虽然百官心中大多都有所预料,今日会发生一些大事。毕竟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尽数聚集于小平津,实在是让人难以静心。
但刘虞登上马车的时候,不少人还是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之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就在百官转身的刹那,从侍从的禁军中窜出了两名男子。
古人形容刺客时有很多壮丽之语,如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所谓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正是如此。
然而到如今亲眼目睹,百官才发觉真正行刺时没有这些异象,就是两名男子冲了上来,两柄短刃刺入了措手不及的董卓怀里,然后鲜血流了一地。所谓布衣一怒,流血五步,不外如是。
随后禁军一拥而上,乱刃砍杀了那两名刺客,正当百官开始检查倒地的孟津都尉董卓还有没有救,一片混乱之中又有意外发生了。
又是十数名刺客涌了出来,目标竟然是四辆车架——大司马刘虞、大将军何进、太傅袁隗以及司空杨彪。
一些反应稍稍快点的人心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此拙劣的栽赃?
然而当何进重伤,刘虞等人的亲随为了挡刀而倒地时,还是有人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车骑将军何苗。
刺杀没有太大的成效,这也是情理之中,在董卓倒地后,禁军的第一要务却不是拿下刺客,而是护在了五位当朝贵人身边,铜墙铁壁的防御挡住了刺客的袭击。
然而何进却重伤倒地倒是出乎了不少人的预料,想到先前董卓倒地时,何进怒气勃发的推开侍从,命令他们拿下刺客的样子,不少人开始叹息,真是时也命也。
所有事几乎是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发生,让在场众人措手不及,产生的严重后果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当朝前五的重臣里四人遭袭,当朝第一人重创倒地,与其相比,董卓这个比二千石倒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了。
车骑将军何苗的心情可谓是如过山车一般刺激,董卓倒地后何苗刹那间是惊慌失措,而四大重臣遭袭,尤其是何进重伤,让何苗不由得心花怒放。
但随后百官投来的怀疑眼神却让何苗如坠冰窟,刘虞与袁隗投来的冰冷眼神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正当他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何进的部将吴匡愤然拔剑道:“刺杀主谋定是朱苗!儿郎们,随本将拿下朱苗,为大将军报仇!”
何苗已经没有心情为“朱苗”这个蔑称而发作了,他连连后退几步,惊声叫道:“此事与本将无关!本将要见天子!”
紧急时刻,还是刘虞最先回过神来,虽然对如今的局势有些摸不清楚,但刘虞还是果断下令道:“拿下何苗,送往御前发落!后将军听令,着你领西园禁军与老夫麾下三千精骑,务必看住孟津关,勿要让董卓麾下作乱!”
大司马总领天下军务,在大将军倒地昏迷之时,确实可以命令禁军。吴匡等人本想抗命,但看到刘虞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还有不久前才渡河的三千幽州精骑,还是生生咽下了抗命之语。
然而惊慌的何苗却丝毫不敢束手就擒,他翻身上马,在十几骑的护卫下向京城狂奔而去,惊叫道:“本将要去找天子与太后做主!”
吴匡勃然大怒,从侍从手中抢来一把大弓,弯弓搭箭,一箭正中何苗左臂,然而往日里没什么武勇的何苗,临到关头竟然奋勇无比,生生忍住剧痛,跑得更快了。
刘虞挥手拦住了要追击的人,疾声道:“当务之急是保住大将军与董都尉的性命,太医令可在?”
吴匡冷声道:“华太医要先治疗大将军,至于董卓,他怎配与大将军性命相比?”
刘虞也没空计较吴匡的态度,见有人治疗,才长舒一口气,命令道:“后将军何在?”
朱儁这时才站了出来,接过刘虞兵符,肃声道:“请大司马放心,只要儁一息尚存,必不让一名乱兵踏出孟津!”
看着朱儁带着三千精骑与一千禁军往孟津而去,刘虞又对吴匡道:“汝是何人?”
“大将军麾下裨将,吴匡是也。”
“吴将军,想来大将军也不会愿意看到乱兵祸乱京畿吧?”
本来冷着脸的吴匡顿时一怔,思虑了半晌,咬牙道:“本将这就去起兵支援后将军,愿大司马勿要纵了奸人!”
刘虞肃然道:“老夫保证,刺杀大将军的主谋,必然会被绳之以法!”
吴匡深深看了刘虞一眼,旋即拨马往军营而去。
转眼间,刘虞便将濒临崩溃的局势稳定了下来,再看看仿佛才回过神来的杨彪与袁隗,百官心中不由得对刘虞更是叹服。
恍然回神的杨彪开口问道:“刺客可还有活口?”
执金吾丞丁原神色复杂的开口道:“皆是死士,无一活口。”
“尸体带回京城,找人来认,务必找出这些人的来历!”袁隗也肃然命令道。
这时,太医令华佗走了过来,拱手道:“所幸大将军身有宝甲,刀刃偏斜,未入脏腑,下官已经稳定住了伤情。
至于董都尉……其人似是以神力阻住了刺客,虽然仓促之下未能完全挡住,但刀刃入肉也不深,看似伤重,实则抢救及时,当也无甚大碍。”
听完这话,在场之人心中神思百转,或喜或忧,或惊或叹。没什么心思的刘虞又是第一个回过神来,和声道:“那有劳华太医护持大将军与董都尉回京,必不吝赏赐。”
华佗百无聊赖的回道:“只愿此事之后,大将军能放佗归乡,余愿足矣。”
刘虞有些摸不清楚华佗与何进之间怎么回事,也不好多做承诺,只说道:“待大将军醒来,一切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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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虞归京,进率百官相迎。
——《后汉书·何进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