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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赵瑾

    叶蛰走后,李澈默默沉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澈揉着眉头问道:“韩君、王君,你们怎么看?”

    王越很干脆的回答道:“王某只通剑道,不通政务,就不献丑了。”

    韩浩则低头沉吟,随后肃然道:“君侯之意,是在邯郸为政多久呢?”

    “有何区别?”

    “若君侯在邯郸只呆上年余,那么同时交好各大族才是正道,因为君侯无需在意邯郸会不会变好,只要安安稳稳的度过任期即可。

    若是要长居邯郸,想有所作为,那么扶持一族,打压其他大族才是正道。一地之患,九成离不开这些大族豪强,抑强扶弱必然能令邯郸焕然一新。只是为政之难,在于罪巨室,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前途艰险可想而知。”

    说完,韩浩、王越等人都盯着李澈,想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李澈失笑道:“那自然是选第二条路了。区区赵国大族,连世代两千石都难以做到。若连这等家族本侯都心生畏惧,何谈大事?

    那赵氏费尽心思攀附的赵忠,当时可就是死在了本侯的面前,赵忠尚且不惧,岂能惧了小小的赵国赵氏?

    本侯先前说过,邯郸的天该亮了,那就用一把火来照亮这深沉的夜色吧。”

    韩浩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他追随刘备,是不想在京城碌碌无为,是想成就一番功业。若李澈只想着明哲保身,碌碌度日,韩浩根本不会理会他。

    “愿为君侯效死,荡平这邯郸的魑魅魍魉。”韩浩单膝跪地,低头宣誓道。

    李澈起身扶起了韩浩,笑道:“能得韩君效死,何惧邯郸的大族?”

    走出县衙,看了看天色,李澈抚须道:“天色还早,我等且去拜访拜访这邯郸的地头蛇。”

    “君侯,去邯郸氏?”

    “不,去赵氏。”

    ……

    邯郸赵氏,邯郸三大族中最昌盛的一族,放到天下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便是在冀州也排不上名号,但在邯郸,赵氏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

    族中历史上最高位者曾经做过九卿,虽然近几十年没什么中央的权臣,但也出过两千石。

    这种家族,才是东汉地方豪族的主流,他们历史悠久,但于天下却无太大的声名,在中央也没有太过显赫的人物。

    只是由于常有两千石,又传承久远,故而家族中经学不缺,地方官员也会卖他们几分薄面,常举孝廉等科。

    其族人把控本地吏员中的绝大多数,与异地而来的主官合作治理地方,以此掌控自己所在的郡县,以权势化为利益,以保长盛不衰。

    看着赵氏门前迎候的众人,李澈叹了口气。他是临时起意来赵氏的,中间也没有绕路,赵氏却能这么快准备好迎接他,由此可见其对邯郸的掌控能力有多么强大。

    下了马车,李澈换上一副笑脸,不慌不忙的走到赵氏众人面前,揖礼道:“敢问可是赵瑾老府君?”

    赵氏如今的掌舵人乃是渔阳太守任上致仕的赵瑾,这个消息在来到邯郸前李澈等人便已经搞清楚了,毕竟赵氏是邯郸正儿八经的最大家族,赵瑾也是邯郸目前除了赵王与刘备外地位最高的人物。

    “县君客气了,老朽已经致仕多年,如何能当得起府君的称呼?县君直呼老朽之名便可。”

    年已知天命,头发花白的赵瑾精神却很好,目光炯炯有神,却不知邯郸氏那位老府君的身体如何。

    李澈思绪飘飞了一瞬,笑道:“老府君是官场上的前辈,曾经为国治理一方,本侯不能不敬,不过是称呼罢了,老府君当得起。”

    赵瑾深深看了李澈一眼,也不再纠缠,笑道:“县君里面请。”

    ……

    到了府内,分宾主坐下,赵瑾轻笑道:“国相去了刘氏,老朽本以为县君也会去刘氏,却没料到县君会光临寒舍,准备不足,失礼之处还望县君见谅。”

    “能见老府君一面,便是幸事,谈何失礼?本侯初来乍到,还需要老府君多多指点啊。”

    李澈低头抿了口水,神色意味不明,心里倒是挺满意刘备的举动,可以说两人确实想到一块儿去了。

    “赵国很小,邯郸也小,县君天纵之资,治理邯郸不在话下,何须老朽多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邯郸虽小,却也未必好治理,要治理邯郸,离不开国中大姓的帮助啊。”

    “老朽致仕已久,赵氏也素来谨慎奉法,县君无需忧虑,也不需要老朽指点什么。”

    赵瑾悠哉悠哉的敲着案几,一张老脸上笑意盈盈。

    李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老府君说赵氏素来谨慎奉法,那赵涉看来不是赵氏族人了。本侯原以为他是老府君族人,看在老府君面上便没有多做追究,却不想妄纵奸人,着实可恼!”

    赵瑾瞳孔一缩,手也不敲案几了,挥手止住了侍立的赵氏族人,漠然问道:“不知这赵涉有何过错,竟让县君恼怒至斯?”

    “根据功曹史刘护交代,赵涉勾结廷掾秦淳,谎报军功,诈领抚恤,其罪大恶极,若非以为其是老府君族人,本侯早就当场将他拿下问罪,安能令其逍遥法外?”

    李澈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悔恨。

    赵瑾淡淡的道:“据老朽所知,此事似乎是秦淳一人所为,与赵涉毫无干连。且县君连秦淳与刘护都没有问罪,仅仅是夺其吏职,何谈罪大恶极?”

    “老府君此言差矣,以本侯之见,这赵涉乃是首恶,秦、刘二人是从犯,若首恶都不处置,本侯又怎好处置从犯?

    是以前来拜会老府君,想请教老府君,这赵涉该如何处置?”

    这下换成李澈悠哉哉的敲着案几,还伸展了下筋骨,意味深长的望着赵瑾。

    赵瑾眉头微蹙,身子绷紧,低头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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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迁邯郸令,依烈祖意,抑强扶弱、审查不法、收揽权力,赵国遂归烈祖矣。

    ——《汉记·李澈列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人不会说话

    赵涉回来后只说这新任县君拿秦淳、刘护立威,并没有追究赵氏,赵瑾也就信以为真了。

    李澈登门时,赵涉却缩着避而不见,这时候赵瑾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但显然不可能在自己家里把族人交出去顶罪,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李澈周旋。

    李澈一开始话里话外的放低姿态,似乎是希望赵氏能对他提供支持。赵瑾也就不甚着急,等着李澈开价,却没料到这厮直接将赵涉打为主犯。

    谎报军功其罪非小,这时候赵瑾更不可能把赵涉交出去了。

    “县君何以断定赵涉是主犯?”赵瑾死死盯着李澈,眼神锐利。

    “抚恤与奖赏是发到赵史手上的,莫非秦淳与刘护如此慷慨?竟然将利益拱手相让?还主动担上了罪名,邯郸果然是文华之地,舍己为人令人钦佩啊。”

    李澈若无其事的说着讥讽的怪话,浑然不顾堂中赵氏族人的怒目相视。

    赵瑾不由得暗骂赵涉一声蠢货,虽然他也知道,赵涉是担心转手夜长梦多,而且由赵氏来分配利益,正可见赵氏之主导地位。但如今成了赵涉是主谋的铁证,让他感到一阵棘手。

    说来赵氏也不是缺那点抚恤和赏功,这层谋划却是与另一件事有关,赵涉是万万不能交出去的,只是不知道这年轻的县君心中到底有何所求。

    “县君请直言,究竟要我赵氏如何做?”

    终究是做过太守的人物,被步步紧逼之下难免心生不悦。

    “本侯只是觉得这做法太蠢了,蠢得不像一县高级吏员所能做出来的事,如果一件事很奇怪,那么他背后应该有更深的原因,老府君以为然否?”

    赵瑾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李澈察觉到问题的根本虽在意料之中,但赵瑾难免抱着万一的希望,只因为这事牵扯太大,一个不慎,赵氏便要大祸临头。

    赵瑾沉声道:“县君此言恕老朽听不明白,一些人飞扬跋扈做些蠢事也是正常的,过于深究反倒容易陷入误局,愚以为此事没有太复杂之处。”

    李澈的手摩挲着杯子,低头幽幽的道:“老府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侯背后是国相,国相背后有大将军,更有天子。

    这赵国虽然远离京师,但也没有脱离满朝公卿的眼线,我等来赵国之时,司隶校尉袁公可是劝国相对赵王恭敬些啊。”

    赵瑾身子一颤,他不知道袁绍是否说过这话,但至少李澈是在怀疑些什么。

    要知道东汉的诸侯王和西汉早期的诸侯王不同,他们怂的简直像孙子,巴不得当透明人。

    清河王傅为臧盗千余万,朝廷责斥清河孝王刘庆不举报,刘庆上奏说国傅是朝廷选的,他只能对其言听计从,不敢纠察。而天子竟然认为他说的很对,将国傅贪污的钱都赏给了刘庆。

    虽然刘庆本是太子,遭诬陷而废为藩王,自然是小心谨慎的多。但由此也可见诸侯王地位之低,其连国傅都不敢得罪,更遑论国相。

    袁绍却警告刘备要对赵王恭敬些,这其中的意味令人胆寒。

    赵瑾咬咬牙,涩声道:“赵王为藩王,又是宗室长辈。袁司隶以仁义立身,为天下士人之望,自然要劝国相依礼而行,尊敬长辈。老朽对袁司隶的德行深感钦佩。”

    李澈嘴角弯起,点头道:“看来是本侯想多了,老府君老成持重,自然比本侯看的清楚,想来这件事背后确实没有什么更深的问题了。

    那只需抓住赵涉,将其明正典刑,也就可以结案了。”

    “赵涉若真是罪大恶极,冒领军功,老朽以为当明正典刑。来人,将赵涉押出来问询,赵氏绝不会袒护罪人!”赵瑾生怕李澈反悔,语速极快的交代道。

    侍立的赵氏族人咬咬牙,但也知道此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府外可是围了百余全身铁铠的甲士,血屠了赵氏没有丝毫问题。

    然而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赵涉没有来,那两名赵氏族人却是抬着一张竹布担架匆匆赶了回来,担架上覆盖了一张白布,隐隐有几点红色。

    李澈眼神顿时深邃了起来,死死盯住赵瑾。

    赵瑾怒道:“老朽让你把赵涉带来,人在何处?莫非老朽在族中说话不管用了?”

    “叔祖,人……就在此处!”两人咬着牙关,一把掀开了白布。

    “嘶!”满堂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赵瑾更是惊的向后一倒,还好被身后的赵氏族人扶住。

    白布之下,却是一具尸体,脖颈上满是鲜血,双眼怒睁,正是赵涉。

    “徒行啊,何以至此!”赵瑾发出一声悲呼,泪流满面的叫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莫说还未定罪,便是你真有罪过,老朽自当奋力为你争取改过之机,左右不过是戍边为卒,何以要寻死啊!”

    “叔祖,涉兄正是因为不想污了我赵氏门楣,才以死证清白!我赵氏经学传家,耕读邯郸百余年,安能有因罪戍边之人?”几名赵氏族人跪地悲呼,言辞悲切至极。

    汉制,会被发配戍边的只有有罪之吏员、赘婿、逃犯以及商贾之家,若是被发配戍边,确实有辱赵氏门楣。

    李澈死死盯着赵涉的尸体,心中冒起一股寒气,傻子才相信赵涉真是自尽而死。这赵瑾不愧是老江湖,真真是心狠手辣。

    但也可以猜到,这背后隐藏的事恐怕太严重了,严重到赵瑾哪怕当场做出这样拙劣的戏码,也要防止赵涉被李澈带走。

    “县君,今日族中有白事,不便多留县君,还望见谅。”赵瑾抹了一把眼泪,拱手涩声道歉。

    “老府君还请节哀,本侯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天理昭昭,还望老府君谨慎行事啊。”

    李澈回了一礼,转身便走,心中却没有几分愤懑,想确定的事已经确定了,当实力处于绝对优势的时候,剩下的只需要以力破之即可。

    若是在颍川等地,李澈自然不敢做这种想法,可赵国的大族,如何能抗衡三百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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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中傅卫?私为臧盗千余万,诏使案理之,并责庆不举之状。庆曰:“?以师傅之尊,选自圣朝,臣愚唯知言从事听,不甚有所纠察。”帝嘉其对,悉以?臧财赐庆。

    ——《后汉书·章帝八王列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

    “你们……太冲动了。”简雍揉着眉头,一脸无奈的指着刘备和李澈。

    刘备很淡定的微笑望着简雍,李澈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夜色还是很有意境的。

    “咳,攸倒是觉得无妨,开始想隐藏行事是怕抓不住尾巴,然而尾巴这么容易就露出来了,冲动一些也不错。”荀攸笑着发表了不同意见。

    见荀攸也站在了李澈和刘备那边,简雍只能抽抽嘴角问道:“明远,有何收获?”

    “赵氏恐怕犯了不得了的事,而且这事应该与赵王有关系。”李澈敲着案几笑道。

    “刘氏知晓内情,但应该没有参与进去。”刘备摩挲着下巴说道。

    荀攸古怪的笑道:“这赵氏是脑袋出问题了?敢和诸侯王勾连?不管这事是大是小,只要勾连了诸侯王,赵氏顷刻便有灭门之祸。还有赵王,看来朝廷近些年是疲弱了,不仅各地刺史太守有些不安分,这赵王也静极思动了?”

    虽然桓灵之世开始优待宗室,试图以宗室为天下屏障,但诸侯王可不在此列。

    像刘表、刘备这种远支宗室,天下安定时对皇权的威胁极小,然而诸侯王不同,他们大多具有合法的皇位继承权。

    要知道桓灵二帝可都不是光武嫡系子孙,而是被大臣迎立的外藩,他们上位后自然对外藩颇为防备。

    虽然赵王与皇室的关系太远,但既然是诸侯王,那也在防备之列。按理说他们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去,生怕被人注意到,可这位赵王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事情应该不大,本初兄应当是有所觉察,却没有干预,可见并非动摇朝廷根基之事。”刘备摇摇头,认为赵王并不是想干大事。

    “不管怎么说,赵王有异动是事实,而这便是诸侯王最大的罪过!攸以为可以直接控制赵王,然后上书弹劾与赵氏。”

    李澈也微微颔首,荀攸的方法很直接,但也很有效。这是东汉大臣对待诸侯王的通用做法,有大义在手,又有兵力,快刀斩乱麻才是行之有效的好方法。只是……李澈有些皱眉。

    刘备沉默了,半晌后叹气道:“太急了,赵国会乱的。”

    这又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了,荀攸是认为不破不立,借拿下赵王而问罪赵氏,打破邯郸的大族鼎立格局,继而扶持邯郸氏压制刘氏,以此掌控邯郸。

    刘备却担心拿下赵氏后赵国动乱,会给黑山贼带来可乘之机,虽然无法威胁大局,但也难免生民罹难。

    荀攸轻笑一声道:“这个简单,将黑山贼一并拿下即可。”

    “哦?”几人都望向荀攸,李澈摸着下巴,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相君,若动武,三百甲士,可能一战?”荀攸肃然询问道。

    刘备皱眉思索,神情毅然:“关于赵国大族的实力,备在京城多有打听。若只是赵氏一族,其全族发动起来,大约有千余可战之兵,但其良莠不齐,绝非三百精甲的对手。

    再者,云长与益德两人统兵,备相信完全可以轻易击溃赵氏。”

    东汉强大的地方豪强势力通过蓄养宾客、收容流落的农民进行武装,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私兵队伍。

    这种私兵数量虽多,但其显然不可能与朝廷的精锐相比,与其说是兵士,倒不如说是一群农民,他们闲时耕种,战时武装,训练强度远不如禁军,兵甲器备更是差之甚远。

    比如历史上曹操起兵反董之时,陈留卫氏倾尽家财资助,拉起了一只数千人的队伍,这种便与豪强的私兵类同。

    以赵国大族的实力,赵氏这个等级的家族,大约养着千余人私兵,整个赵国如今大约能拉出近万私兵。这还是因为赵国太小了,以大郡士族的实力,数千私兵都能拉出来。

    当然,这近万私兵只需千余中央禁军的精骑一次冲锋,便会溃不成军。毕竟赵国太小,这些私兵的武备比起大郡的私兵要差不少。

    “赵国其余大族可会襄助赵氏?”

    刘备摇摇头,赵国三族显然不可能同气连枝,赵氏有问题这一点还是刘氏今日里隐隐透露的。刘氏等族若说坐山观虎斗,以得渔翁之利还有可能,若说是拼了命帮助赵氏……

    李澈沉吟道:“赵氏不惜杀掉赵涉也要掩盖的真相,显然不可能让相君这样查探下去。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继续引蛇出洞,诱使赵氏动手。而赵氏实力不足的情况下……”

    “外援!”虽然汉朝还没有这两个成语,但并不妨碍刘备等人理解意思,几人异口同声的接道。

    李澈满意的点点头:“这赵国境内,又有实力,又敢不要性命袭击国相与县令的,恐怕只有黑山贼了。”

    如今大汉中央政府的威慑力还在,白波军精锐在雒阳左近栽了跟头,卢植又连战连捷,打的白波军节节败退,河朔震动。

    赵国距离京城不算太远,赵国大族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断不敢行险袭击国相,那是公然造反的行为。唯有无法无天的黑山贼才敢袭击朝廷命官。

    李澈继续道:“只要黑山贼动手袭击国相,我等合理反击,也可减少整个黑山的敌意。被动反击和主动剿匪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说到这里,攸有些怀疑,莫非赵王与赵氏是勾连了黑山贼?”荀攸提出大胆的假设。

    “若是勾结黑山贼,本初兄断不会如此轻描淡写,恐怕早就上书发大兵镇压了。”刘备摇头否定道。

    “等拿下赵王,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无需猜疑太多。如今需要做的,是摸清楚赵国黑山的底细,否则引蛇出洞引出一条史前巨蟒把我等吞了,那恐怕要成为天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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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问曰:“若敌潜隐不明?”

    澈对曰:“当以动惊之。”

    问曰:“若敌镇之以静?”

    对曰:“可以利诱之,此所谓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文襄侯问对》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之时,汉代虽然还没有成为官方的节日,但中秋的习俗却是自上古时期便传承了下来。

    《周礼》中便记载了“中秋月迎寒”,“中秋献良裘”等仪式。

    作为县令,李澈需要代表天子慰问县中的高龄老人,赐予雄粗饼,表示天子对天下高寿老人的关心。

    当然,他只需要慰问县城中的老人即可,乡村的老人自有下级官吏前去慰问。

    饶是如此,李澈也忙的脚不沾地,一直到过了酉时才完成了工作,想到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激动的样子,李澈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在这些老人看来,这是天子还记挂着他们,那便是皇恩浩荡,是汉室的恩德。越是这种老人,越难以相信强大的大汉会分崩离析,陷入天下大乱的境地。

    按照正常的历史线,在天下大乱中,这些老人是很难活下去的,冀州可是四战之地,袁氏与曹操在这里拉锯了近十年,战乱可不会尊老爱幼。

    此时的李澈踱步在邯郸城外的田野间,身边只有吕韵提着灯相随,韩浩带着甲士远远缀在后面,至于王越……老剑客脾气大,没兴趣陪着李澈晃悠,早就回府了。而他毕竟是李澈剑术方面的老师,摆这个架子还真没什么问题。

    看着李澈紧皱的眉头,吕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不懂政治上的东西,也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和治民安邦,她只知道李澈独处的时候总是在皱眉,她却帮不上什么忙,而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开口的原因所在。

    走了一段路,李澈抬头仰望天空,今天是很好的天气,是一个能看到满月的中秋,月色、蛙鸣、蝉鸣,这就是汉朝的田野,唯有在这种地方,似乎两千年的时光也未能改变太多。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却真正见到了古时之月”在这田野之间,李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两千年后,只是侧头看看身边的少女,才恍然惊觉这里仍然是东汉末年,是华夏民族第一次由极盛转向极衰的交界点。

    感觉到李澈的视线,吕韵面颊发烫的问道:“怎……怎么了?”

    月光映照在少女的脸颊上,李澈几个月来第一次带着别样的心情观察这个女孩。

    她并非天姿国色,但也是上上之姿,在边郡长大、习练武艺的她肤色并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白皙,但也显得颇为光滑。

    细眉长睫,眼神清澈明朗,带有一丝野性,嘴唇红润,琼鼻挺秀,面容秀丽之中带着一丝倔强,月色映照下,隐隐能看到她脸颊通红。

    其身材高挑修长,还显得颇为有力,只是年岁尚小,比机场好不了多少。

    “总觉得你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少女感觉到李澈目光的异样,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李澈失笑着摇摇头:“不,没什么。”

    “食、色,性也”。孔夫子也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李澈显然也是个俗人,喜欢美色。

    但正妻之位总不能为了联姻而找,那是刘备的婚姻观,李澈可不想这样委屈自己。

    对于娶吕韵这件事,李澈并不反感。这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了,就算她是吕布的女儿又如何?张三爷还强娶了夏侯渊的从女呢,也不妨碍季汉君臣砍了夏侯渊。

    一个要强又自信的女孩,在面对自己时还很会害羞,提着灯笼都难找啊。

    联姻的话不确定性太大了,刘备和孙权的妹妹结婚,有没有办事都是两说,还要跟防贼一样防备孙夫人,李澈可不想遭这种罪。

    “君侯,您……认为……我……怎么样?”

    断断续续,细若蚊蝇的声音响起,将李澈的思绪拉了回来。吕韵低着头,不敢看李澈的脸色。

    “天姿国色,如妇好再世。”

    简短的几个字,却正是吕韵最想要的承认,妇好乃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其带领将士征战沙场的事迹流传了千余年,而她也正是吕韵的崇拜对象。

    “你认为我如何呢?”这却是李澈摩挲着下巴发问了。

    “我……”眼神茫然了一瞬,吕韵坚定的道:“君侯是有大志向、大才能的人,韵拜读过君侯书写的书卷,甚为钦佩,如蒙君侯不弃,愿以手中之剑为君侯披荆斩棘。”

    李澈摇头失笑,真真是符合吕韵性格的回答,若是让她说出一些花前月下的表白,那也太难为人了。

    李澈闲来无事,在府上常凭借记忆书写后世的一些书籍名言,如《诸葛亮集》里面的兵家理论、三十六计等等,而这些书显然暂时不会流传出去,只是由内部人士查阅。看的最多的人,便是吕韵。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有才华,只是转述他人之言罢了。”李澈摇摇头,见吕韵准备开口,又说道:“但我确实有很大的志向,要实现这个志向,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前路之艰险难以预料,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听完这番话,吕韵竟然褪去了脸上的羞红,自信而又带有一丝难过的说道:“我是边郡出生的,五原郡是大汉的北疆。在前些年,鲜卑势力极盛之时,其屡屡寇边,郡里的百姓朝不保夕,生死之事也早已看透。

    我……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是中原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景象。不管前路有多艰险,我也会陪您走到最后,因为十几年来,您是第一个认可我的人!”

    一口气说完心里话,她也不再害羞,充满朝气的面容仰视李澈,眼神期待而又担忧。

    即便出生于边郡,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同,但女子地位低下仍然是常态,喜好练武的她完全是异类,就算是边郡男子,也是更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

    便有二三接近她的人,也是冲着吕布的身份或者她的相貌而来。

    从没有人会夸她巾帼英雄,调侃“巾帼不让须眉”,更是将她比作妇好,这比夸她天姿国色还要让她满意。

    李澈默然,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少女的了解还不够。

    在桓灵之世,鲜卑出了一位杰出的人物——檀石槐。这位鲜卑首领将鲜卑一族发展到极盛,打造了一个东西一万四千多里,南北八千多里的庞大疆域。甚至让桓帝惊恐的欲封其为王。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汉军数万精骑出击,试图将鲜卑的版图缩小数千里,然而被檀石槐杀得大败亏输,士卒十存一二,东汉国力大损。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四年里,檀石槐麾下的鲜卑对东汉的边郡进行了频繁的侵袭,出生于那个时间段的吕韵确实见过太多悲剧。

    李澈轻声道:“再也不会了,鲜卑已经分裂,而且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檀石槐,因为我来了。”

    他牵起了少女的手,没有遇到丝毫反抗,温润而光滑。十指相扣,指缝隐约有一些练武产生的茧。

    “嗯!”吕韵重重的点头,她相信李澈的话。

    “还有,以后直接称呼我的字就可以了,字明远,记住了吗?”

    吕韵有些迟疑,试探性的叫道:“明……远。”

    “很好,回去吧。”

    两个身影十指相扣,缓缓的向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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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者武丁有妇好之助,东征西讨,拓土开疆。文襄侯以天纵之资,策万世之谋,然其智计为长,勇烈为短。既得韵助,文武合璧,仿若完人,虽关张之勇,二荀之才,亦难及矣。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权力

    “陈君,连日来事务繁忙,倒是无暇请君过府一叙,失礼之处还望勿怪。”县衙内,李澈与赵王仆陈遂两人对坐,李澈意味不明的说道。

    陈遂面上如沐春风的笑道:“君侯言重了,下官也是做过一方长吏的人,怎会不知这治理地方有多难?岂敢多加叨扰君侯。”

    “陈君知我啊。”

    李澈哈哈大笑,俄而又叹气道:“本侯以前实在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以为这治理地方很容易,等到如今下手时才发现,怎一个‘难’字了得啊。”

    陈遂心里暗暗发笑,这七日来,邯郸上下都在抵触李澈这个县君,走访地方也多是吃了软钉子,这就是他得罪了赵氏的后果。

    当然,面上仍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君侯,为政不难,不罪巨室啊。”

    “本侯难道还要向那赵氏低声下气?”李澈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案几,声音回荡在县衙里。

    陈遂一脸无奈的劝道:“君侯,赵国不是京城,在这里即便是赵王也要多看看这些大族的脸色,向他们低头真的没什么。”

    “本侯有数百甲士,难道不能荡平这些魑魅魍魉?”

    “君侯自然能将大族荡平,然而赵国十八万百姓也能被君侯荡平吗?赵氏根植赵国数百年,深得赵国民心,随意处置,恐怕会有损君侯德行啊。”陈遂慷慨激昂的说道。

    “你……”李澈愤然起身,指着陈遂,身子似乎都气得发抖了。

    “君侯啊,先贤之言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强自违拗,只会害人害己啊。下官痴长君侯不少年月,为官为吏倒也有些心得,还望君侯听下官一言,莫要一意孤行。”

    陈遂都快被自己感动了,至少在李澈看来,这厮入戏太深,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说客。

    李澈眉头紧蹙,脸皱成一团,半晌后叹气道:“惜乎未早听陈君之言,以致有今日之祸啊。”

    “君侯毕竟年轻,不识人心险恶。那叶蛰焉能做的了邯郸氏的主?黄口小儿之言,反倒是误了君侯,真真是罪大恶极。”

    这就是李澈如今最大的难处了,邯郸氏并没有如叶蛰所设想的来和李澈等人合作,而是选择了支持赵氏。再加上隔岸观火的刘氏,整个邯郸都在和李澈作对,自然是举步维艰了。

    “陈君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澈感佩之至啊。”李澈握住陈遂的手,神情激动。

    陈遂也一脸激动的回道:“能得君侯此言,下官无憾矣。君侯怒斥张让,为天下士人所敬仰,未来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何须在此与赵国大族死磕?

    便是真的打赢了赵氏又如何?这天下之大,赵氏根本排不上名号,君侯到了颍川、到了汝南、到了渤海,莫非还要如此对待当地大族?

    那纵然有千余精骑,也是力有不逮。还望君侯深思熟虑,多加习练如何与豪强大族合作。”

    “陈君!如此金玉良言,澈感激不尽啊。陈君在赵国已经有几年了,素有名望,还要多劳陈君为澈分说一二。为表诚意,几日后开衙,请陈君与诸位老族长旁听,指点一二。”

    陈遂眼睛一亮,汉朝的县令与太守,那就是一地的君王一般,断案处政何时要人指点了?多是乾纲独断,如今李澈却将这份权力主动让出一二,足见心诚。

    他深信李澈已经被他说动了,毕竟这七日来恐怕是这位新列侯最憋屈的日子,当整个赵国都反对他的时候,他除了低头,又能做什么呢?

    “下官必将君侯之言带到。赵老府君心胸开阔,最是大度,君侯此前也是为了公事,赵涉之事谁也不忍见。还请君侯在赵涉灵前鞠上一躬,以示歉意,下官担保老府君绝不会不依不饶。”

    “这……”听到要在赵涉灵前鞠躬,李澈显得有些迟疑。

    陈遂倒是颇能理解,毕竟是一县之君,又是年少得志的亭侯,让他当面低头认错实在有些为难。

    这倒不是赵氏的要求,而是陈遂自己加上的,若能成功,赵氏那边必然感激,两头通吃才是王道啊。

    “君侯,毕竟人死为大,鞠上一躬不仅不会损害君侯名望,他人还会称赞君侯德行,又能与赵氏修好,何乐而不为呢?”

    李澈脸色青红交加,阴晴不定,半晌后一咬牙道:“那便依陈君所言。”

    说完,一副泄了气的样子瘫坐在地上,陈遂大喜过望,作揖道:“下官未见如君侯一般德行深厚之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陈君,一切便仰仗你了,本侯曾侍讲华光殿,这里还有些许天子御赐之物,还请陈君收下。”李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声音虚弱无比。

    陈遂感觉自己被天上的馅饼砸晕了,同时又有些惊讶于李澈竟然曾侍讲于华光殿。

    “君侯请安心,下官必然竭尽所能,请君侯静待佳音。”陈遂深揖一礼告别,李澈却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点点头,满怀期望的望着陈遂。

    ……

    待陈遂走后,方才还有气无力的李澈施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淡然道:“阿韵,打一盆水来,我要洗洗手,免得恶心。”

    吕韵却是神情古怪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待拿来清水,她忍不住问道:“明远,你真要去赵涉灵前鞠躬?”

    李澈拒绝了少女帮他洗手的举动,而是使劲搓着手,仿佛上面有什么脏东西,淡然道:

    “为何不可?如今仍是治世,那赵涉纵然罪大恶极,也该依律审判,却因我上门相逼而死。虽无愧疚,但终究是我气盛而考虑不周之故。

    鞠上一躬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可警示自己日后行事要多加考虑,常省吾身。”

    “这便是你书中所言,权力的桎梏吗?”吕韵若有所思的问道。

    “哦?”李澈有些讶异,她竟然能明白,笑着点点头道:“如今只是县令,都能以势迫杀一人,若是今后为太守、为州牧又如何?

    纵然九十九次迫杀的都是恶人,只要有一次迫杀了好人,那便是洗不掉的恶行,功过永远不可相抵。

    如今以制度管理权力属于异想天开,故而只能靠我等自觉,防微杜渐。还有你,你最近学益德学的有些过了。”

    “我?”吕韵呆萌的指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她头上来。

    李澈敲了她一个爆栗,斥道:“你前些日子是否鞭打过士卒?”

    “这……可是张司马就是这样做的啊。”吕韵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益德治军长处你没学到,却把他的短处学了个遍。

    暴而无恩,或许能有一支能征善战的铁军,但这支军队却难以让人相信。

    治军之道,你当多向云长学习,悯惜士卒,赏罚分明。益德之长在于灵机应变、通晓地理,其总能抓住战机,然后勇猛无比的扩大战果。至于治理士卒,你看不见的地方,玄德公早已斥责过他很多次了。”

    “我明白了,我今后不会再鞭打士卒了。”吕韵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回道。

    李澈摇摇头:“军中无有刑罚是不可能的,我是让你明白,赏罚分明才是正道,如果无法理解,多看看云长怎么治军的吧。

    虽然成效慢,其麾下军士也没有益德那样勇猛,但这才是大将之道,才能打造出真正的铁军。”

    “嗯!”

    “好了,多做些准备,几天后大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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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于邯郸常与左右论兵,谈及关张,澈叹曰:“云长刚而自矜,益德暴而无恩,此皆乃致命之短。然其勇若熊虎、智计百出,却又掩短示长,难以觉察,吾甚忧之。”

    关、张闻之,羽哂曰:“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此时为短,焉知未来非长?先生常有高论,却失之于恒。”

    后果如澈言。

    ——《英雄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邯郸赵氏的主堂内,赵瑾高坐主位,再看看其余在座的人,每一个都是跺跺脚,赵国抖三抖的人物。

    邯郸氏族长邯郸胜、魏氏族长魏松、秦氏族长秦何、赵王仆陈遂等等,坐于赵瑾下首的两位分别是邯郸胜和代表赵王而来的陈遂。

    “如意啊,此行如何?”赵瑾此时再也不见之前的那副悲痛样子,神色沉凝,鹰目如电,几缕白发更添其人阴沉。

    “遂不负所托,已然说动县君向老府君低头,并且县君还将亲临赵涉灵前鞠躬示歉。”陈遂满脸笑意的拱手答道。

    “哦?”在座的可都是老狐狸,闻言非但不喜,反倒是颇有几分疑虑。

    白发苍苍的邯郸胜开口道:“如意啊,那李明远少年得志,有救驾扶危之功,深得大将军信重,在京城可以说是飞扬跋扈的人物,焉能如此轻易的低头?莫不是其中有诈?”

    其他人也都微微颔首,他们也是作此想法,反倒是陈遂当局者迷,一心认为李澈已经低头,他笑道:

    “几位有所不知,不仅几位的族里在施压,大王那边也动用了这百年来赵王一脉积蓄的力量,那李明远受到的压力可远远没有几位想象中那样简单。”

    魏松狐疑的问道:“赵王手中有些许权力,这些我等也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让朝廷知道了,那可是大祸临头啊,赵王会为了区区一个县令而动用?”

    赵瑾与陈遂对视一眼,淡然道:“魏君勿虑,大王与老朽有些默契罢了,此事当是属实。”

    见赵瑾与陈遂似乎有些秘密,其他族长眼神闪烁,还是老成精的邯郸氏开口道:“既然子玉与大王有密议,那我等也不多追问了。只是先前所许,可还有效?”

    在座众人中以邯郸胜最是年长,还做过两任太守,是以称呼赵瑾可以字呼之。

    赵瑾也不敢怠慢这老头,虽然邯郸氏江河日下,邯郸胜却不是简单的人物:“老府君,瑾此前所言绝无虚假,赵氏放弃六年内的孝廉名额,让出县中吏职,只保有国中廷掾即可,再划出万亩良田。以此酬谢诸君援手之义。”

    邯郸胜满意的点点头,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一团笑容:“子玉的信誉,老朽自然是信得过的,我邯郸各族同气连枝,焉能被一黄口小儿伤了和气?

    那叶氏子太过不自量力,叶家也不配为我邯郸大族,由子玉自决便是。”

    赵瑾微微颔首,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叶氏区区一个乡下土霸王,却想勾连纵横,图谋赵氏,自然要杀鸡儆猴了。

    特别是赵氏即将实力大损,不威慑下这些小族,后面恐怕多出事端。

    “还有一事,县君虽然低头,可国相未必不会出手。国相手中可有调兵之权,虽然郡兵早已不堪一击,但也不可大意啊。”

    邯郸胜似乎对赵瑾的表态很满意,又一脸好意的劝谏道。

    东汉早期,光武帝认为地方无需有兵,是以废除郡兵,也同时废止了郡国武官都尉。

    后来发现这样不行,不可能镇压哪里都要中央发兵,是以又允许地方募兵,只是郡国毕竟装备与中央相差甚远,经济水平等因素也有所制约,导致郡兵良莠不齐。

    国相自然是能调动郡兵的,还可以不经朝廷准许。光武帝时期有一个叫李章的人,他任琅琊太守时,邻居北海太守被郡里的豪强给绑架了,李章没有请示朝廷,直接发兵将豪强镇压,还得到了赞许。

    只是正如邯郸胜所说,赵国的武备早已废弛,在东汉末年以州为单位镇压叛军的格局下,精锐都被州里给抽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

    “老府君无需担忧,瑾心中已有成算,国相不会插手此事的。”赵瑾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笑道。

    邯郸胜等人微微点头,笑道:“那就好啊,子玉是有本事的人,老朽远不能及,也就不多话了,祝子玉马到功成,得偿所愿。我等就先告辞了。”

    “瑾多谢老府君吉言。”赵瑾避席而起,肃然一揖。

    邯郸胜在身后族人的帮助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笑道:“子玉还是这么强健有力,老朽比不了啊。”

    邯郸胜已经七十岁了,在这个年代是名副其实的老古董,“所谓人活七十古来稀”,自然身体比不得赵瑾。

    “老府君德行深厚,赵国离不开老府君的指引,赵国上下都希望老府君长命百岁啊。”赵瑾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但愿啊,这人能活多久,不仅看命,还要看人啊。”邯郸胜摇摇头,在两名年轻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赵瑾皱着眉头,有些摸不准这老狐狸的想法。

    ……

    待其余人都走了,赵瑾一脸认真的问道:“如意,你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陈遂面色涨得通红:“老府君,若不信遂,又何以让遂前去做说客?”

    “如意勿怪。”赵瑾拱拱手,笑道:“毕竟兹事体大,还是小心为上。”

    “全赵国都反对他,他纵然是县君又如何?他前程光明,又何须在邯郸一地死磕?老府君多虑了。”陈遂说到最后颇有些落寞,以李澈如今的圣眷和表现,未来很可能是天下最顶尖的人物,远非他所能比。

    赵瑾也彻底打消了怀疑,确实,一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何须与他们死磕?公义二字又值几个钱?拿下他赵氏,李澈也升不了官,一个不慎毁了自己的前途那才是得不偿失,以己度人之下,赵瑾也就不再怀疑了。

    “那此人留下便无害了,只是国相必须要除去!”赵瑾眼中厉芒一闪,杀气四溢。

    “县君既然低头,国相也不会一直坚持下去啊,为何一定要动武?”陈遂有些忍不住劝道,他担心这样会激起李澈反抗。

    赵瑾面色冷冽的说道:“这位国相可不简单,这几日专注于拜访刘氏,据我所知,刘氏那老东西已经隐隐被他说动了,足可见其人不凡。

    他和县令这年轻的黄口小儿不同,是真正熟稔官场的老手,留下来后患无穷!留下一个县令来安朝廷的心,已经够了。”

    “那……便依老府君之意吧。只是还望老府君多加小心,这事一旦泄露出去,大王都保不住赵氏,甚至大王自己都自身难保。”

    “这是应该的,老朽自然会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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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出为琅琊太守。时北海安丘大姓夏长思等反,遂囚太守处兴,而据营陵城。章闻,即发兵千人,驰往击之。

    ——《后汉书·酷吏列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苦肉计

    翌日,邯郸县的百姓们看到了有趣的一幕,新任的李县君被两个大汉从国相官寺内架了出来,头发散乱,脸色气得通红,一副斯文扫地的样子。

    远远旁观的百姓们只能听到诸如“固执!”“蛮横!”“独裁!”等等字眼,官寺大门关上后只听见县君大喊道:“本侯定要参上你一本!”

    李澈忿忿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瘸一拐的上了马车。

    ……

    “老府君,大事成矣!那李明远去劝国相低头,却被国相施以笞刑,可见其人绝非谎言诓骗我等。”陈遂喜出望外的跑到赵府上向赵瑾汇报。

    赵瑾闻言一喜,旋即皱眉道:“真是受了笞刑?莫不是假的?”

    “确确实实,绝无虚假!动手的是赵王的暗线,他没有接到国相的暗示,完全是下了重手”陈遂一拍大腿,显然对赵瑾的多疑有些不满。

    “如意莫恼,老朽只是出于谨慎,断无不信之理啊。”见陈遂如此笃定,赵瑾连忙笑着安抚道,终究是赵王的代表,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的。

    见赵瑾认错,陈遂也转怒为喜,笑道:“这国相飞扬跋扈,连自己的亲随都下如此重手,合该有此一劫。”

    “正是,正是。广交朋友,与人为善才是正道,县君这不就明白了吗?国相一意孤行,也是该有此报!”

    说完,两人相顾大笑起来,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

    “疼!”

    “轻点!”

    县衙后院住所,李澈趴在榻上,裸着背部上药,背上满是青紫红肿的伤痕,却是受了笞刑。

    可惜的是小丫头这时候谨守礼节,不愿意亲自操作,故而是王越在动手。

    老剑客皱了皱眉头,不悦的道:“这点痛都受不了?看来以前只让你练基础动作实在太过容易。明日练剑时,老夫要让你好好锻炼下承受能力。”

    “别啊!”李澈苦笑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练?”

    “谁逼你施这劳什子苦肉计了?”

    “没人……”

    “那就自己受着!”

    本想乖乖闭嘴,抬头却看见小丫头站在门口,双手捂着眼睛,然而指缝之间恐怕能塞进去个鸡蛋。

    李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既然要看,为什么不来帮我上药!”

    “叫什么叫!”老剑客一巴掌拍到李澈头上,顿时没了脾气。

    两人在王越的眼里,那就有如后世尖子生与差生的区别。李澈这种基本动作都要练上月余才能勉强标准的差生,自然比不得剑术精进勇猛的的优等生。优等生做什么那都是有理由的,是可以被谅解的。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只是吕韵连挡都不挡了,斜倚在门框上,脸色通红的盯着李澈。

    “小子,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份胆气?还有,你背上这些旧伤是哪来的?”还是王越打破了这份寂静,淡淡的话语中带有几分欣赏。

    “切。”李澈嗤笑一声,冷笑道:“王君,你可知我的遭遇?知道我是怎么结识国相的吗?”

    王越皱皱眉,“有何隐情?”

    他不关注外物,也没怎么细致了解过李澈的过去,只知道李澈在京城声名鹊起后的事迹。

    “我出山后第一天,被一伙人绑了,为首的是中山郡督邮。我被栽了个谋刺朝廷命官的罪名,百般拷打让我交代主使者是安喜县尉。我挺废的,没两下就交代了,他们不信,一直打到遍体鳞伤才停手。”

    声音很淡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吕韵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王越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呢?”

    李澈笑着握住吕韵的手,摇摇头示意没事,悠悠道:“那个安喜县尉,就是国相。他被诬陷,一怒之下冲进驿馆将督邮绑了,狠狠的鞭笞了一顿。

    他质问我为何要诬陷他,我把缘由交代了,你猜他怎么做的?”

    “你既然在此处完好无损,他自然没有把你如何。”

    “没错,问清缘由后他将我一并带出城逃亡,并且隐瞒了我的身份,没有告诉云长他们我就是栽赃他的那个人。”

    “他不像如此迂腐纯善之人,至少他的剑不像。”王越皱了皱眉,汉朝的风气信奉有仇必报,以德报怨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告诉我,他是安喜县尉,县内子民却被人栽赃诬陷,抓良冒功,那就是他的过错。当然,他本来没准备带我一起来京城,想着找个有人的地方一扔就行。是我用狂言唬住了他。”说完,李澈又嗤笑了一声。

    “离奇却又寻常的经历。”王越幽幽的下了断言。

    李澈闻言一怔,旋即大笑道:“没错,没错。一件荒谬离奇的事,在如今的大汉却又寻常无比,难道不可笑吗?”

    “赵家的老东西还有赵王他们是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作对,因为他们所做的事就是离奇而又寻常的事。

    我如今是邯郸县令,那我的辖境内决不允许出现如此之事!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时代的变迁最后总会变成这样,但这不是某些人用肮脏手段夺人田地的理由!

    很多事我改变不了,但至少把能改变的先改变了,天黑了这么久,也该亮了。”

    王越闻言欣慰的笑了笑,转而又疑惑道:“你小子之前两鞭子就做了叛徒,如今怎么会主动要求苦肉计?”

    李澈却是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幽幽道:“当有人抢着要主动去死地当诱饵的时候,另一个人挨上几下笞刑又算得了什么?”

    王越怔了怔,叹气道:“我不会领军,几天后就由我守在你身边吧,我死之前,你不会有事。小丫头,你的情郎我保下了,到时候放心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知道了!”已经泪流满面的吕韵愣了愣,坚定地点了点头。

    李澈笑道:“莫要滥杀,若他们放下武器,收押来县衙即可。还有,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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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

    ——《文襄侯三十六计》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很大

    中平六年九月三日,邯郸县衙早早地张贴了告示,公审邯郸叶氏子叶蛰勾连贼寇,诬陷赵氏之事。

    尤为特殊的是,国相已于三日前离开邯郸去巡视各县,沉寂了多日的县君却玩起了公审,确实让很多人感到异样。

    待到县衙开门,涌入的民间代表惊讶的发现,赵氏族长赵瑾竟然坐在县君下首,与县君在笑谈些什么。甚至还有邯郸内几家大族的族长都在座,有眼光的人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赵瑾很满意李澈的上道,主动提出审判叶氏,还同意赵瑾旁观,这对赵氏威望的提升非常大,是以他也颇为给李澈颜面,脸上时刻挂着微笑。

    然而当衙役们不关县衙大门,而是森然立于门口的时候。赵瑾开始感觉到一丝不对,李澈见状笑道:“赵公,看到的人越多,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与赵氏作对是什么下场。”

    赵瑾闻言微微颔首,也是打消了疑虑,诸般安排已经做好,他们断无翻身余地。

    “国相要做聪明人啊。”赵瑾意味深长的说道。

    “晚辈还要多向赵公学习啊。”李澈也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然而赵瑾看着李澈的笑脸,竟然蓦的从背上冒起一股寒气,然而李澈也不跟他寒暄了,冷起面孔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上堂。”

    在两名衙役的押解下,五花大绑的叶蛰被拖上公堂,身上显然受过不少鞭刑,青紫色的痕迹遍布全身。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这几日是被赵氏扣押,而非在县衙大牢里。

    “叶蛰,字铭,邯郸叶氏族人,与贼寇勾结诬陷赵氏赵涉,致其身亡,你可知罪?”李澈厉声喝问道。

    “小……民,无罪。”费尽力气挤出四个字,叶蛰又使劲咳出了血。

    赵瑾身后的赵氏族人正待喝问,李澈却一改冷面,笑眯眯的道:“赵公,你看,叶蛰都说他无罪了,本侯觉得这案可以结了,叶蛰无罪。”

    满堂寂静,明明是可笑到极致的断案,赵瑾却根本笑不出来。他看着李澈的脸,只觉得他满脸都在笑,然而那双眼睛却尽是杀意。

    寒意充斥全身,他蓦的转头望向两名老者——刘氏族长刘乐,邯郸氏族长邯郸胜。却见这两名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满脸戏谑的望着他,邯郸胜那老东西还带着丝惋惜。

    “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说完后赵瑾跌坐在地,他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这两个人既然选择了李澈,那就证明之前的布置都是笑话。

    李澈没有和国相闹翻,也并不想向他低头,而是如一条毒蛇一般潜伏了半个多月,只待咬上这致命的一口。

    但他想不明白,邯郸胜和刘乐为什么会站在李澈那边?李澈给不出更多的利益,如果只是把赵氏的资源答应分给这两人,那李澈又为什么要对付赵氏?就不怕刘氏与邯郸氏势大难制?

    李澈没有理会这厮,而是挥手叫来了几名大夫,将叶蛰扶了下去。

    邯郸胜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眉头紧蹙,幽幽道:“子玉啊,你们赵氏搞的太大了,太大了……”

    赵瑾怒道:“这事你们也首肯过!”

    “可我们没有从中获利啊。”刘乐的眼睛都快眯成缝了,笑吟吟的说道。

    “你……你们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赵瑾有些崩溃了,当时用各种手法独吞好处的时候他还志得意满,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现在却发现这都是被算计了?饶是为官多年的心性,也有些承受不住这般打击。

    “贪大利之前,总该想想后路,老朽当初想了想,如果落到今日之结局可能翻盘?答案是不能,所以老朽也就放弃了这块肥肉,因为油太厚,挡住了毒药啊。子玉聪明绝顶,想来一定是有法子的。”

    邯郸胜脸上尽是笑意,云淡风轻的话语却是如利剑一般直刺赵瑾的内心。

    “若我等联手,如何不能翻盘!”赵瑾怒吼道,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事,邯郸三族联手,自然能将事情遮的天衣无缝。

    “亏你还是做过太守的人物!”刘乐冷笑道:“这天下很大,不只是赵国这么小小一地,刘氏、邯郸氏、赵氏三族联手?放在天下也不过是一只大点的虫蚁,朝廷雷霆震怒之下,只怕三族尽成齑粉!”

    “我给州里的贵人和京里的贵人送过钱!朝廷不会管我们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恶鬼!”赵瑾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打通了冀州州吏和京里的关节,才敢在邯郸作威作福。

    “啪啪啪!”李澈拍了拍手,不无讥讽的笑道:“原来在你赵瑾的眼里,天下只有冀州与京城。可怜贾刺史清廉正直,却被麾下的吏员欺瞒至斯!让你这等渣滓逍遥法外。”

    赵瑾丝毫不理会李澈,微微冷静了下来,冷声道:“现在和我联手,你们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不管,承诺依然有效,良田翻倍如何?”

    “真佩服赵公死中求活的冷静。”李澈站了起来,扶着柱子讥笑道。

    赵瑾只是冷静的看着邯郸胜与刘乐,刘乐的脸上依然满是讥讽,邯郸胜叹了口气,劝道:“已经太晚了,子玉莫要负隅顽抗,或可为赵氏留下一丝血脉。”

    “他许诺了什么!你们可知,黑山刘三刀已经亲提五千人马去截杀国相,国相一死,朝廷会派来新的国相,他又能给你们什么?”

    赵瑾抛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黑山贼中素以个人特色命名,如首领张燕号为飞燕,指其身轻如燕之故。眼大者如李大目,声大者如张雷公,白马者张白骑等等。

    这刘三刀便是因为其武艺绝伦,杀人从来不超过三刀,故名刘三刀,是赵国黑山之首,更带有五千兵马,赵瑾绝不相信刘备能逃出生天。

    “都知道你勾连黑山了,你说我们能没有准备?”

    李澈的话语让赵瑾的心直往下沉,他冷声道:“国相身边不过三百甲士,就算能以一当十,如何能胜过五千兵马?”

    “错错错!”李澈伸出食指摇了摇,笑道:“国相身边没有三百甲士,只有一百甲士和两百邯郸氏私兵。

    其余甲士都埋伏在邯郸氏与刘氏家里,如今正由本侯的家庶子与督盗贼史韩元嗣率领,清剿你赵氏私兵。就连那一百甲士,也是在本侯的要求下国相才愿意带上的。

    所以本侯笑你井底之蛙,难怪袁司隶对赵国不怎么在乎,我等本以为你勾连了黑山贼,准备扶持赵王造反。怎料你与赵王竟是为了蝇营狗苟之事。

    如今也是这般,看不清天下之局,谁说剿灭贼寇一定要用赵国的兵卒了?”

    “周边各郡断不会为了你二人来开罪黑山!”

    “没错,就算是黑山主动袭击国相,其余各郡也不敢为国相出头。可是……大司马,襄贲侯刘伯安公,怕不怕黑山呢?”李澈脸上再无丝毫笑意,冰冷的话语让赵瑾如坠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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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帝崩,少帝以虞功大德勋,拜虞大司马,进封襄贲侯。虞携三千精骑南下,时赵国黑山贼刘三刀反,欲杀国相,虞驰往击之,大破贼寇。

    ——《后汉书·刘虞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夏虫不可以语冰

    “赵公想来不怎么关注天下动向,新任幽州刺史刘景升上个月才赶到幽州,幽州之事颇有些复杂,是以刘伯安公完成了交接后,才带了三千精骑南下。”

    李澈好心的为赵瑾做出了解释,当然,赵老府君并不领情,眼睛通红的问道:“大司马回京的路线不该经过赵国的!”

    从幽州州治蓟县入京,多走钜鹿—魏郡一线,而不会刻意绕道走赵国。

    “当然是我们派人提前去拜会了大司马啊。”李澈用看白痴的眼神望向赵瑾,这位赵氏掌舵人已经不太清醒了,因为他知道,赵氏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你们什么时候做好的准备?”或许是因为李澈那讥讽的眼神太过刺激,赵瑾反而冷静了下来。

    李澈笑道:“当然是来到赵国之前啊。大司马的行军路线是朝廷安排的,本侯恰巧有那么些圣眷,是以天子将此事告知了本侯。”

    “你在京城便调查清楚了赵国之事?”赵瑾心里一阵冰凉,难以相信李澈和刘备竟然会如此清楚赵国之事,还布下了这些准备。

    李澈笑而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事实上这些准备根本不是留给赵氏的,而是对赵国黑山贼的谋划。

    随着卢植连战连捷,黑山贼的用处又不大了,鉴于其最近在冀州过于猖狂,小天子希望给他们点教训。

    他手上又没有其他力量,只能是寄希望于刘虞能寻到战机,刘表手上还有一封给刘虞的密诏。

    本该是上月便发动,谁知刘虞迟迟未动身,一直到四天前,才有人来通报。

    荀攸之前所言,赵国黑山不足为虑也正是这个原因。只是刘虞要动手终究要师出有名,随便覆灭一郡黑山,难免让张燕等人惊怒。

    赵氏和赵王撞了进来是意外之喜,倒是给了刘虞借口。勾连诸侯王,刺杀国相,在卢植兵锋正盛之时,张燕也不敢为刘三刀出头。

    不过也没必要说出来,能给其他人一种错觉也好。

    这时候,邯郸胜等人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满是忌惮的看着李澈。

    而聚在堂前的百姓代表们则是用看神人的眼神望着李澈。

    “今日他能这样灭掉我赵氏,来日安知不会灭你二族?”赵瑾似乎找到了机会,疾言厉色的劝道。

    “咳咳,几位,大司马又不会经常经过冀州,本侯既然未曾趁此机会将诸君一网打尽,那今后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

    赵氏今日之结局实属咎由自取,诸君今后还要多加约束族人,莫要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卢公五千禁军大破白波,须知两万禁军完全可以踏平天下任何一州,遑论赵国弹丸之地。”

    安抚加警告,一番话语打消了几人心中萌生的异心,想到如今在河东连战连捷的卢植,邯郸胜等人也是一阵胆寒。

    只用了五千禁军,辅以地方郡兵和家兵,卢植硬生生压着十万白波贼打。

    再加上其人文武并济,与朱儁等人完全不同,剿贼抚民双管齐下,昌盛一时的白波转眼间便濒临覆灭。

    区区赵国,确实只是弹丸之地,朝廷覆手可灭。

    邯郸胜连忙苦笑着表忠心道:“县君言重了,老朽等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识过我大汉的无上兵锋,断不敢违抗朝廷。”

    “如此便好,只要诸君谨慎奉法,又何须担忧呢?大司马明见万里,难道还会被本侯蒙蔽?”

    “是极是极,大司马仁德之名天下景仰,正是察觉到赵氏与赵王的不轨之心,才会动雷霆之怒。”邯郸胜等人连忙附和道。

    见邯郸胜等人这般献殷勤,赵瑾讥讽道:“看看你们的样子,哪还像一族之长?倒像是柴门前的家犬一般!”

    李澈深深的看了赵瑾一眼,淡淡的道:“若赵公能在心中存有几分敬畏之心,何以落到今日的地步?”

    赵瑾一怔,旋即陷入了沉默。其他人也纷纷陷入了沉思。

    李澈也不理会他,转头望向那群百姓代表,淡淡的道:“今日公审改了,本侯要审赵氏,有诉状者尽管递上来。”

    “李明远,你安敢如此羞辱我赵氏!”满堂哗然之下,赵瑾怒发冲冠,愤然起身,脸色涨的通红。

    邯郸胜与刘乐等人面面相觑,低声劝道:“县君,是否给赵氏留上些颜面,终究是邯郸乡亲。”

    这却是所谓的物伤其类了,赵氏这下场虽然咎由自取,但没人能保证自己后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将赵氏覆灭掉也就算了,若覆灭前还要公审羞辱一通,这些士人着实觉得心里别扭。

    “嗤!”李澈嗤笑一声,摇头道:“邯郸公、刘公,你们莫不是以为本侯是存心为了羞辱赵氏?”

    这话没人敢接,但一片沉默显然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以言海。”李澈一挥袍袖,大声道:

    “本侯知道,依照诸君的意思,将赵瑾问罪,将赵氏的所有主事人一并诛杀,再以谋逆罪将赵氏家小或发为奴,或发戍边即可,是也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满堂尽是回音,赵瑾眼神昏暗,强自以手撑地。而赵氏族人大多摇摇晃晃,面色惨白不定。

    赵瑾身后一名男子猛的一咬牙,从袖袍中掏出一把短刃,径直刺向李澈。

    却见李澈仿佛被吓住了一般,纹丝不动。那人心里暗喜,只觉得功成在即。

    李澈微微一笑,在赵氏众人眼中仿若恶鬼,其身后一直如泥塑木雕般的王越踏前一步,刹那间夺过短刃,飞起一脚将那男子踹飞,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其捆住。

    邯郸胜等人纷纷喝令卫士拔剑,制住了赵氏族人。

    李澈摇摇头,这就是汉朝的风气,公堂拔剑,却根本没想过后果,恐怕也是这人根本没有其他后果了。

    “县君,这难道不是很好的处理办法吗?”邯郸胜不在乎这些小插曲,只是对李澈的想法有些不理解。

    这样处置,赵氏自无翻身余地,还没人能说个“不”字。一意孤行公审,反倒容易落人口舌,得一个睚眦必报的恶名。

    李澈走到那些百姓面前,从中拉出了几个人,指着他们问道:“邯郸公,你可曾注意到这些百姓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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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与澈定计,诱邯郸大姓赵瑾勾连黑山贼匪,后告于大司马刘虞。虞大怒,遣精骑三千驰往击之。

    ——《汉记·荀攸列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官与贼

    从进来开始,邯郸胜与刘乐便闭目静思,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引起赵瑾的怀疑。如今定眼望去,只见这些人大多畏畏缩缩,衣衫褴褛,但可以看出其体态并非贫民。

    族长们显然不可能认识这些人,其身后侍立的族人连忙低声解说,邯郸胜等人顿时面色大变。

    看到邯郸胜等人变了脸色,李澈冷笑道:“没错!他们就是被黑山贼毁了家计,然后被赵氏没了良田之人!”

    赵瑾闻言面色一变,转头望向自家族人,那些被架住的年轻人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他们是族中后辈,并不了解这些事,今天也是跟赵瑾来开眼界的。

    他转头又对那些百姓说道:“你们可知赵氏为何一直不愿还你们田地?因为正是赵氏与黑山贼达成了合作,他们放纵黑山贼搜刮周边百姓,黑山贼则依约不攻打邯郸城!”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这些百姓都是住在城外的中小地主与少数自耕农,在黑山贼扫荡的过程中躲入邯郸城,郡兵“击退”了黑山,然而他们的家计与田地却被没收,以缴获之名赏赐给了赵氏。

    赵氏把持了邯郸县与赵国的督盗贼史,在赵国缺少中尉的情况下,掌控着赵国的兵卒,负责剿灭盗匪之事。

    而这也是赵氏与赵王合作的根基。赵王不想跟黑山贼打仗,于是暗许赵氏与黑山贼合作,达成了肮脏的交易,出卖了城外的民众——黑山贼不会抢夺大家族的良田。

    因而其他大族纷纷默许,赵氏也在这年余时光里势力突飞猛进,甚至能拿出数万亩良田来酬谢这些大族。

    如今得知事情真相,本以为赵氏只是贪墨土地的百姓们顿时愤怒了,他们并非真正底层的贫民,大多是有些家计的中小地主,这些人联合起来的怒火足以将赵氏吞噬殆尽。

    赵瑾手脚冰凉,只觉再无希望,怒吼道:“若非与刘三刀达成协议,邯郸怎能安稳这么长时间?尔等长居京师,自然不知黑山贼之凶恶。朝廷剿匪不力,又怎能怪到我赵氏身上?”

    “朝廷剿匪不力,是朝廷之过。可尔等掌一国之兵,却怯战不前,与贼寇蝇营狗苟,狼狈为奸,又是何道理?”李澈踏前一步,揪起赵瑾的衣领痛骂道。

    “你……”赵瑾怔怔的说不出话,只能指着李澈颤抖。

    “尔等食汉禄,为汉臣,一不能杀贼立功,二不能保境安民;出卖国中百姓倒是得心应手,本侯倒是想问问,夜深人静之时,尔等眼前可有那些被贼寇残害的百姓鬼魂?”

    闻听此言,门前的那些百姓大多开始啜泣,贼寇掳掠了他们的财物,杀害了他们的亲人。最后仅剩的田地又被赵氏吃干抹净,李澈这番话倒是让他们又想起了这段悲惨的时光。

    邯郸胜等人本想上前劝住李澈,然而王越眼神冷冷扫过,他们顿时驻足不前,只是苦口婆心的劝道:“县君,冷静,且先冷静。”

    “先审判了这些国之蠹虫,本侯才能冷静!”李澈松开赵瑾,坐回主位,冷笑道:“待你赵氏众人收押过来,本侯便还这邯郸一片青天。”

    ……

    就在县衙开审的同时,吕韵领了五十甲士与两百邯郸氏私兵直扑赵氏府邸。而韩浩则带了剩下的甲士与五百私兵,向城外的赵氏庄园扑去。

    赵氏众人早早的便收到了消息,府门紧闭,墙头上露出十来个持弓的宾客。

    “县君有令,放下武器出降,随本官前往县衙受审,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杀气四溢的话语,让门内的赵氏众人心惊胆战。

    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府内根本没有太多私兵,只有数十名门客与卫士,豪强们的私兵事实上大多是隶属于他们的佃农,这些人都在城外。

    吕韵以二百私兵分别把守几个小门,自己带着五十甲士准备从大门冲锋。

    “尊驾,敢问是否有误会?我家大人素与县君交好,如何会闹到这种程度?”门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难掩惊恐的询问道。

    “赵氏勾结黑山贼刘三刀,意图谋刺国相,罪证确凿,本官奉命收押尔等,莫要负隅顽抗!”明明是很清脆的少女声音,府内之人却只觉得一阵胆寒。

    见赵氏迟迟不做回应,不耐烦的吕韵一挥手道:“跟我冲阵!”

    吕韵一身黑光玄铠,是何进当日所赠,比起身后的甲士还要精良的多,手持一面大盾,硬生生顶着那稀疏的弓箭冲到了门前。

    大盾立在身前,吕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飞起一脚踹在赵氏府门上,府内的宾客顿觉大门一阵摇晃。

    几名甲士也随着一起撞击,连续十余下,仿佛被攻城槌撞击一般,赵氏的大门轰然倒塌,甲士们蜂拥而入,随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吕韵皱皱眉,想起来李澈的叮嘱,大声道:“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格杀勿论!这是最后的机会。”

    赵氏的宾客本已被这些重甲怪物追的到处跑,闻言连忙照做,见这些着环首铠的凶人竟然真的没有追击,只是盔甲之间露出的眼神却好似有几分遗憾。

    “真是一群土鸡瓦狗。”站在吕韵身边护卫的一名甲士不屑的讥讽道。

    却见吕韵大步向后院走去,便走便说道:“一群拿钱吃饭的流寇游侠,难道指望他们有什么忠义之心?这赵府本就是软柿子,韩史去的那边才是硬骨头。”

    走到后院,见后门涌入的私兵们开始劫掠,吕韵皱了皱眉,但总要给邯郸氏一些甜头,这摆在府内的,多是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奢侈物,给他们也无妨。只是……

    吕韵想了想,唤来私兵的首领冷声道:“交代下去,正事要紧,先拿下主要人物送往县衙。不准对赵氏家眷动手动脚!还有,书籍一概不准乱动,否则本官代邯郸氏处置了你们!”

    “遵命!”那人看了看重甲士兵的凶相,再看看面前这人那一身黑光玄铠,想到邯郸胜的交代,识趣的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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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澈迁邯郸令,邯郸大姓赵瑾反,韵与督盗贼史韩浩带兵击之。

    ——《季汉书·列传第八》

第一百三十章 诛杀不当辜

    当吕韵压着赵氏族人来到县衙时,韩浩还未回返,吕韵挑了挑秀眉,转身对邯郸氏的私兵首领交代道:“你带人去支援韩史。”

    那人望向坐在堂中的邯郸胜,见老头子微微颔首,也就爽快的应道:“遵命。”

    “回禀君侯,赵氏府中成年者四十六口,余四十三人;宾客二十八人,余二十人;卫士二十二人,余十五人;仆婢妾室一百三十二人。共计二百二十八人,十八人负隅顽抗被诛,剩余二百一十人尽数压至,请君侯审查。”

    一身戎装的吕韵抱拳禀报,这一串数据让赵瑾面色变得通红,猛的吐出一口血来,他身后的赵氏族人也是一阵骚动,然而转瞬便被镇压了下去。

    “辛苦了,先把赵氏族人带上来!”

    李澈又对着赵瑾轻笑一声:“赵公,别急,还没开始审案呢。”

    堂内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邯郸胜与刘乐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四十三名衣着华贵的赵氏族人跪在了堂前,年龄从刚刚及冠的青年,到皓首白髯的老年人皆有,李澈想了想,对着赵瑾身后的那些人努了努嘴:“都跪着去。”

    感觉到脖颈上架着的武器又贴近了几分,那些赵氏年轻人很识相的加入了自家亲人的队伍,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跪在了那。

    汉朝的跪与坐差别并不大,臀部放在脚后跟上即为坐,直起上身即为跪,跪是送客之时的动作,是以有尊敬的意味。

    “赵公是致仕太守,就不用跪了,本侯是很守礼的。”李澈状似好心的免去了赵瑾的跪礼,赵瑾只是闭目不言。

    李澈也不以为意,淡然道:“公审开始,本官怀城亭侯、邯郸县令李澈,奉大司马、襄贲侯刘公令,审理邯郸赵氏一族勾结黑山贼匪刘三刀一事,有诉状的尽管递上来。”

    “县君,小民有冤情!”

    “小民也有!”

    李澈话音一落,顿时群情汹涌,这些人曾经在地方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并非是怕事的底层民众,这也是李澈敢公审的原因。

    若受害者大多是底层民众,还真不能指望他们敢直言赵氏之罪,这是有时代局限性的。

    李澈使了个眼色,甲士们立刻挡住了汹涌的人潮,他抚须淡然道:“勿要拥挤,一个一个来,时间长着呢。”

    第一个人刚走上前来,赵瑾长叹一口气,疲惫的说道:“不用他们一个个说了,老朽都交代,账本在府内,县君只需翻查一遍必然能找到。”

    说完,赵瑾像是泄去了全身力气一样瘫软在地。那人恨恨的瞪了赵瑾一眼,却不敢多话,只是束手立于一旁。

    吕韵闻言,连忙亲自带人去寻找账本。李澈则好奇的问道:“这种事赵公竟然还记在账本上?”

    赵瑾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若不记账,京中和州里那些人不认账怎么办?李明远,那些田地有一部分已经不属于我赵氏了,你敢继续查下去吗?”

    “有何不敢?不要钱而要地的,都是一些蠢货,本侯倒要看看谁敢来邯郸找本侯要地!”

    赵瑾顿时噎住了,理确实是这个理,聪明人只拿钱,毕竟痕迹少;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贪图田地的长久利益,而忘记这是一瓶鸩酒。

    “赵公很识时务,那本侯便给你个机会。”李澈摩挲着下巴,冷笑道:“本来是想用公审来告诉一些人,有些事不能碰。而且光明正大的公审,也免得冤杀了无辜者。

    如今赵公既然存有账本,又愿意自白,本侯自无不准之理。”

    “你还担心冤杀?”赵瑾有些吃惊,他本以为李澈准备将赵氏男丁尽数杀绝的,却不料还有放过的希望?邯郸胜等人也讶异的看向李澈,勾连黑山与赵王,族诛都属寻常啊。

    李澈嗤笑道:“本侯又不是武安君再世,哪来那么大的杀性。公审是为了告诉邯郸百姓,这些人都是该杀之人,也让你们死个明白。

    罪轻者自然可以不死,但既然是你赵氏一份子,只要是行了冠礼或已及笄,断无无罪之理,也不过是死刑与徒刑的区别罢了。”

    赵瑾久久沉默,俄而叹息道:“倒是老夫小瞧了你。”

    “高帽子也不必戴了,本侯只希望你能如实交代,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你也不知道本侯手上掌握了多少消息。但有不实之处,本侯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说到最后,语气森冷如刀。

    “放心吧,老朽也不想再丢人了。”赵瑾淡然的摇摇头,顿了顿,涩声道:“男丁中,唯有赵炅、赵佶、赵构、赵桓四人知晓始末,凡过而立之年者皆参与其中,方及冠者未曾参与。女子皆与此事无关。”

    被赵瑾念出名字的人摇摇欲坠,熟知赵氏族人的邯郸氏卫士在李澈的示意下将几人拖了出来。

    赵炅便是赵国督盗贼史,前些日子被刘备罢免。

    李澈皱眉数了数,问道:“怎么就三人?”

    “赵构在城外庄园,他负责城外之事。”

    “又是赵构?”李澈有些无奈,然而布置都做好了,只希望韩浩能不负其历史声名,成功拿下赵构吧。

    “赵公,你确定只有这四人与你共谋?”

    “还有赵王仆陈遂以及赵王知晓此事,其余人等概不知始末,老朽可以性命担保。”

    赵瑾赌咒发誓,然而李澈嗤之以鼻:“你的命马上就不属于你了,你需要担保的是你赵氏全族的性命!”

    “县君,据我等所知,确实如此。且赵氏宾客中,唯有最受亲信的秦桧知晓始末,其余人等也只是奉命执行。”邯郸胜等人实在受不了这个县君冲人的性格了,苦笑着为赵瑾做了保证。

    这时吕韵也拿来了赵氏的账本,李澈一通翻阅后脸色变得颇为难看,幽幽道:“本侯突然有些后悔了呢。”

    赵瑾面色大变,嘶吼道:“县君!”

    “你该庆幸是本侯在此审理此案!若是换成旁人在此,我看你赵氏男丁个个都得去城门上挂着!”李澈愤然将惊堂木砸向赵瑾,赵瑾不闪不避,也不顾额头上渗出的鲜血,只是伏地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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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诛杀不当辜,杀一匹夫,其罪闻皇天。

    ——汉·贾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戮

    看着赵瑾伏地的样子,李澈咬牙道:“尔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济南安王当年有田八百顷,已然让天子惊怒,尔区区一个致仕太守之家,竟能掠夺千余顷田地,何其猖狂!”

    邯郸胜与刘乐默然不语,赵瑾手上田多他们知道,因为赵瑾总共拿出了三万亩田地分与邯郸各族,希望他们帮忙。

    汉制,一顷五十亩,三万亩也就是六百顷,赵瑾只是拿出了自家田地的一半,邯郸氏与刘氏各得万亩,却生生是将其田地增广了一倍。当然,这田地如今肯定是拿不了了。

    一千二百顷土地,相当于一千二百个自耕农家庭、五六千人所有的土地,却被赵氏不足百口人掌控在手中。还没有加上赵氏喂给州里和京城里那些显贵的土地。

    这还只是赵国这种穷乡僻壤,邯郸赵氏这种在天下排不到名号的家族都能有这么多的土地。

    最关键的是,土地在某一时间段内,总量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赵氏聚集了这么多土地,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因他们而家破人亡。

    尤其令人厌恶的是,赵氏所用的手段实在是恶劣至极,堪称官匪勾结的典型,这些田地的背后有多少血与泪完全可想而知。

    “交代下,你赵氏族人里哪些人逼出过人命,哪些人参与了勾连刺杀国相。”

    赵瑾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触及李澈那森然的目光,他只能颓然道:“逼出过人命的,都站出来吧,不要让全族为你陪葬。”

    那些人自然不敢站出来,一群人低头不语,正当李澈有些不耐烦时,赵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力一撑站了起来。

    走入人群里“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不断响起,随后赵瑾走到李澈身前,涩声道:“就是这些人了。”

    李澈有些异样的看了看赵瑾,这老头心态调整的倒是挺快,他微微颔首,示意卫士将这些人拖了出来,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诸君,今日延请诸君前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赵氏账簿在此,其非法所得田地,凡有主之地,尽数返于原主。”

    李澈话音刚落,那些人顿时喜极而泣,李澈微微一笑,继续道:“再向每户赔偿原土地两成之地,此为国相与本侯之歉意。

    终究是国与县吏出了问题,才让诸君流离失所,还望诸君相信国相、相信本侯,此类之事,断不会再发生在赵国!”

    这番话语说完,堂内反而宁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脸不敢置信。能返还土地已是邀天之幸,竟然还有赔偿?

    “本侯受国相所托,句句属实,诸君勿要有疑虑。地契会自赵氏取来,稍后自行在县衙领取即可。”

    随着李澈又重复了一遍,在场之人才相信真有这般好处,几名尤为激动的人已经跪在地上行起了跪拜之礼,邯郸胜对着刘乐叹息一声:“这县君不简单啊。”

    刘乐眼神闪烁,淡淡的道:“不好吗?”

    “好!当然好,不与民争利,有多少人为官之时看不清楚这一点啊。这天下都是官的,又何必去争这蝇头小利呢?民得利越多,官得利才会更多啊。”

    邯郸胜怜悯的看了看赵瑾,赵瑾正是不明白这道理,才拼命的兼并土地。

    “那是因为他相信,未来有更大的利。赵子玉是不相信自己能等到更大的利益。”

    “可我等相信,而且还等到了,不是吗?”

    “邯郸公,老当益壮啊。”

    “刘君以为如何?”

    “再看看吧,他们自京城而来,确实要比我们看得清楚,或许是有了些风声。不管最后怎么样,暂时低调些是应该的。”

    邯郸胜浑浊的眼睛中精光一闪,淡然道:“老朽回去后,自会严加约束子弟,但有犯法者,尽数交予县衙。”

    刘乐笑着摇头道:“不仅如此啊,晚辈回去后还会将之前犯法者一并交出来。这位县君之前给赵瑾说的话可只说了半句,另外半句已经托国相转告于晚辈了。”

    “愿闻其详?”

    “全句应该是‘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

    邯郸胜闻言浑身一震,叹息道:“好一个李明远,老朽服矣!”

    刘乐又看了看其他家族的族长,轻声道:“莫要让这些人坏了国相与县君的心情,这些事也跟他们说说吧。如果所料不差,我邯郸各族也该同气连枝一回。”

    “若他们不听呢?”

    “总要有祭旗的人啊。”

    两人相顾一眼,默契的笑了笑。

    而这一边,李澈望着跪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叹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劳烦各位死上一死。最后问一遍,可有冤情?若没有害死人的,自己站出来。”

    十几人瑟瑟发抖,有人崩溃道:“县君,我……”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几下沉闷的响声,邯郸胜与刘乐的随从里飞出了两名中年人,他们倒在地上,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家族长。

    邯郸胜作揖道:“禀告县君,族中有不孝子弟妄害人命,请县君依律查处,还有一二人不在此处,老朽回府后自会将其绑来。”

    坐在下首的魏氏等族长见状,脸色一阵青红不定,咬咬牙,也扔出了自家族里的几个败类。

    李澈一脸惊叹的看着邯郸胜,赵瑾也是难以置信,蓦的仰天长笑,笑着笑着泪水也渗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与邯郸胜这老狐狸的差距在哪里,这份对危险的嗅觉,谁人能比啊?

    “邯郸公大义灭亲,足以流芳百世,为人表率,本侯佩服。”

    李澈是真的佩服,壮士断腕的如此机警,可见其对危险的预感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人物或许没有大的成就,但安稳一生却是颇为容易。

    “国相与县君要还邯郸一片青天,老朽年老力衰,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邯郸氏愿为国相效犬马之劳。”

    见邯郸胜抢先表态,刘乐等人抽了抽嘴角,也是随之一起表态效忠。

    “本侯代国相谢过诸君支持。”李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森然道:“赵佶、赵炅、赵桓三人枭首,挂于城门。其余有罪者收监入狱,本侯一个个审。”

    “至于赵公,毕竟年老,本侯许你一杯鸩酒,如何?”

    早有衙役托举着一瓶鸩酒走来,赵瑾见状,叹息一声:“若你与国相早来一年,或许会有很多不同。”

    “那我等审杀人犯,尔可愿交出族中之人?”

    赵瑾顿时默然,叹道:“请与老朽一静室。”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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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远为邯郸令,抚百姓、抑豪强,刑戮甚重,境内咸畏而爱之。

    荀公达惑而问曰:“何以如此?”

    明远答曰:“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用心平而劝戒明,则刑政虽严而无怨者。”

    公达曰:“善!”

    ——《世说新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谋

    邯郸城东,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正在行军,其内有百余名全身甲胄的精锐,其余人则是衣裳花样百出的私兵。

    “韩史,行军如此之慢,岂不是让赵氏有了准备?”一名文士模样的青年忍不住询问道。

    这支军队正是由韩浩统帅,前往征讨赵氏的部队。李澈还在县衙等消息,韩浩却不急不缓,带着部属以正常速度前行,让人颇为不解。

    此人姓刘名纪,字子理,邯郸刘氏嫡系子弟,刘乐遣派他率私兵前来,也是为了不掣肘韩浩。

    他也一直谨照刘乐的吩咐,没有干预韩浩,但实在忍不住疑惑,故而轻声开口询问。

    韩浩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刘君,所谓兵贵神速,是要有一支如臂使指的部属,你觉得吾可以如臂使指的指挥这几百人吗?”

    刘纪顿时语塞,虽然他没有掣肘韩浩,但刘氏私兵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部队,其内人员参差不齐。由宾客、旁系子弟、佃农等附庸于刘氏的形形色色人员组成,莫说韩浩,就算是刘乐在此,也不可能如臂使指的指挥这支部属。

    再看看韩浩亲率的那一百五十名甲士,刘纪只能苦笑着摇摇头,这样混杂的队伍,确实不宜快速行军,否则很容易阵形散乱,予敌可乘之机。

    “看来是我刘氏部属拖累了韩史。”

    韩浩摇摇头:“并非如此,赵氏据有庄园坞堡,又有不少佃农宾客驻守,仅凭这点甲士是很难攻破的。”

    “请韩史放心,依国相之命,我等从赵国武库中取出了攻城器械。以赵国的攻城器械来说,县城一级的坚城难以破开,但赵氏坞堡翻掌可破。”

    坞堡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起自王莽天凤年间,民间豪强多筑坞堡以自保。

    光武帝刘秀登基后下令禁绝坞堡。但东汉王朝河朔地区历来不太安稳,近些年有黄巾等盗匪作乱,之前还有边疆杂胡入寇。

    而以东汉王朝的军事制度,一旦中央禁军战败,无力剿匪,地方便很难有所作为。故而为了让地方坚持抵抗,朝廷后来又常下令筑造坞堡,使民自御。

    如近百年前的羌人作乱,一路打穿了半个东汉王朝,寇掠河东河内,朝廷乃下令在赵国、常山等郡国修筑了六百多座坞堡。

    赵氏的坞堡前后经过几十年的修缮,可以说坚固程度非比寻常,若无攻城器械,很难将坞堡攻破。

    是以刘备临走前暗许韩浩等人可以自赵国武库中取用攻城器械,虽然武库中的器械所剩不多,且大多陈年是老旧之物,但攻破坞堡还是绰绰有余了。

    “倒也未必要用到这些器械。”韩浩看了看缓缓行进的撞车与弩箭,若有所思的轻声说道。

    ……

    “九郎,消息探查无误,那韩浩所部正是向着我等而来。”说话的是一名中年文士,他正是赵氏宾客之首的秦桧。

    而他对面负手而立的年轻人,则是赵氏坞堡庄园的负责人赵构,其在家行九,作为赵氏绝对亲信的秦桧也就称其一声九郎。

    刚过而立之年的赵构风采卓然,其负手立于坞堡城墙之上,神情淡然,即便听闻韩浩带兵来攻,脸上也没有丝毫变色。

    秦桧心里暗自赞许,又问道:“九郎,我等该如何对敌?”

    “城中可有消息传来?”云淡风轻的话语,赵构轻抚长髯,淡然反问道。

    “李明远那厮当是封锁了消息,城中并无消息传来,老族长他们恐怕是……”

    话未尽,意已明,终究只是宾客,秦桧也不好将话语说的太过通透。

    赵构摇摇头,直言不讳的说道:“家族主支尽没,仅凭这坞堡如何守得住?”

    “可也不能降啊,下面那些人还好说,你我二人若是降了,恐怕难逃一刀。”

    秦桧看的很清楚,作为赵氏主事人之一的赵构,还有他这个宾客之首,必然是在李澈必杀名单里的,降了也是个“死”字。

    “遣人向州里送信,吃了那么多东西,总该有些作为。告诉他们,一笔笔帐,我赵氏都记在账簿里了。而这账簿如今应该是落入了李明远手里,此人在京城颇有些人脉,若不想人头落地,那就拿出点手段来!”

    邯郸距离州治邺城不过几十里,一日便可往返,赵构相信以赵氏修葺了多年的坞堡,守住一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桧苦笑道:“可州里如今并无刺史州牧,其余吏员如何有权力让一名县令罢兵?”

    汉王朝事实上只有郡县两级行政机构,州部乃是汉武帝划分的刺史部,是监察范围。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州刺史渐渐对一州之内的郡县有了事实上的管理权,州牧更是有名有实,但州吏员们在没有刺史州牧撑腰的情况下,还真拿郡县长官没法子。

    “秦君可有更好的办法?”赵构瞥了眼秦桧,不咸不淡的问道。

    秦桧无语了,他要能想出办法,早拿出来邀功了,此时只能诺诺应是,准备按照赵构的办法行事。

    “秦君勿忧,那些州吏们背后个个都有着大家族撑腰,他李明远敢动我邯郸赵氏,他敢惹阴平审氏、广平沮氏、钜鹿田氏这些家族吗?难道他还真的敢当独行酷吏?”

    终究与秦桧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赵构想了想,还是好言安抚了一番。

    这时候,秦桧也只能自我安慰李澈会识时务了,当他看着远去的奔马,心里还是异常不安。

    ……

    “韩史果然神机妙算,这赵氏竟然真的准备向州里求援!”坞堡里的赵构等人却不知道,他们派出去的人没走多远就被韩浩给拿下了。

    刘纪叹服的看向韩浩,继而笑道:“韩史,如今可放心进攻了。”

    “莫急。”韩浩抬头看了看天色,淡然道:“这坞堡早拿下晚拿下没什么区别,君侯看重的还是城里。且先等等,待入夜之后再做打算。”

    刘纪疯狂转动脑筋,随后眼睛一亮,笑道:“韩史是准备诓开坞堡大门?”

    “不错,不过终究要保持攻击态势,以防止被看出破绽,隔三差五的鸣鼓打一打也不错。”韩浩轻轻点头,唤来一人细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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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氏遣使诣邺城,欲寻援兵,使为浩所获。浩乃假作援军,骗开坞门,遂破赵氏。

    ——《季汉书·列传第八》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争辩

    檀台,战国时赵国行宫。在赵成侯二十年(公元355年)时,赵成侯为显示“言必信,信必果”,遂以魏国进献之荣椽建设了檀台。

    史称“魏献荣椽,以为檀台”。后来赵武灵王亦曾在此发布胡服骑射,并会见天下诸侯。

    檀台位于邯郸以北数十里,临于浸水之畔,其巍峨高峻,气魄宏伟,颇有豪迈之象,望之便令人心生壮志。

    此时的檀台之外来了两名男子,一人须发皆白,长髯及胸,幅巾束发,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袍上还打有补丁,但丝毫不影响其人淡然之风度。

    而另一人稍稍落后其半个身位,面白无须,大耳垂肩,正是赵国相刘备。

    须发皆白的老人负手而立,仰望那高耸的楼阁,不由得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刘玄德,你可知这檀台建立的前后发生了什么?”

    “回禀大司马,檀台乃是魏国进献荣椽所建,前承赵国强盛之势,后接邯郸被围,耻盟漳水之事。”

    这老人正是大汉位在前三的重臣,大司马、襄贲侯刘虞,刘伯安。

    正如刘备所说,檀台建立前赵国屡盟诸侯,主导再分晋地,隐隐从魏国手中夺来了三晋之首的位置。

    然而檀台建立的次年,那位雄心勃勃的赵成侯便遭遇大败,魏惠王使名将庞涓围了赵都邯郸,若非桂陵之战中齐将田忌孙膑败了庞涓,赵国恐怕要元气大伤。

    “正是如此,赵成侯以为檀台雄壮,遂生豪迈之心,大废民力修起了这檀台。然而这雄壮的檀台却没能给赵国带来任何帮助,几百年了,它依然耸立在这里,那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又在何方呢?”

    刘备听明白了,刘虞与其说是在指责赵成侯浪费民力,倒不如说是在发泄些什么。

    只是有些不明白,毕竟交浅言深是大忌,这位宗室重臣为何要说这么多。

    刘虞转身看向刘备,虽然苍髯白发,面上已有了老人斑,但他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有神,他淡淡的说道:“老夫听说你与公孙伯圭相识?”

    “下官少年时与伯圭兄共求学于卢师门下,伯圭兄对下官颇多照料,是以下官对伯圭兄以兄事之。”

    公孙伯圭,即降虏校尉公孙瓒,其统万余兵卒屯于右北平,是幽州最强的一股军事势力。

    “呵,同样求学于卢子干,公孙伯圭倒是与你完全不同。”虽然还是云淡风轻的话语,但刘备能隐隐听出刘虞对公孙瓒的不满。

    “夫子当年有三千弟子,也是各不相同的。”

    刘虞却不接话,反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要等刘景升到了后才启程南下?”

    “莫不是为了伯圭兄?”

    “你那兄长真是好一个跋扈之徒!纵兵劫掠,侵袭乌桓,老夫若不坐镇蓟县将事情交代清楚,我看刘景升未必镇的住他!”

    刘虞扬眉睁目,显然对公孙瓒很是不满。以他身为幽州牧加太尉的级别,又是海内名臣的身份都觉得难以收服公孙瓒,刘表这个刺史自然更加困难了。

    刘备还记得公孙瓒的性格,加之同在幽州,之前也见过不少次,自然更为了解。他知道刘虞说的没错,公孙瓒素来不服管束,性格跋扈至极,且又睚眦必报。

    去年乌桓大人丘力居随同张纯等人造反,公孙瓒奉命镇压。结果兵败被围了两百多天,死伤惨重,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可能与乌桓好好相处。

    偏偏刘虞素来为边疆各族所信重,他也希望以安抚之法令边疆和睦,而非以武力镇压,这样两人便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备忍不住开口道:“乌桓随张纯等人造反,其早无忠义之心,大司马为何如此信重于丘力居?”

    “丘力居已然俯首认罪,也让王政送来了张纯的人头,说明他还是有忠义之心的。”

    “那也是因为伯圭兄与贼酣战了数百日,贼势颓然,大司马才能传檄定北地,若乌桓势大,张纯势大,大司马认为丘力居会这么容易投降吗?”

    “北地可还有力量能与乌桓再战数百日?”

    “这才是大司马所忧吧。”刘备淡淡的回道。

    刘虞也不再掩饰,微微颔首道:“乌桓部族数十万人,虽不如鲜卑人人皆兵,却也多弓马娴熟之辈。

    鲜卑虽然在檀石槐死后四分五裂,但仍然是我大汉北疆最大的威胁。如今的大汉烽烟四起,各地叛军如潮,朝廷确实力不从心。唯有以乌桓制衡鲜卑,才能保北疆安稳。

    故而丘力居只要愿降,大汉就必然要接受,因为大汉没有力量再对付北疆各族了。

    只是丘力居等人便将公孙瓒击败,若鲜卑再次入寇,乌桓甘附骥尾,他公孙瓒可能击退这些胡人?”

    刘虞一口气说完了理由,说到最后,显然颇为气急。

    刘备长叹一声道:“大司马是希望下官去信劝说伯圭兄?”

    “不错,老夫本不想掺和赵国之事,因为大汉经不起动荡。黑山贼盘踞冀州,若是一怒之下与胡人联合,又是生灵涂炭。

    只是一则有天子之命,二则闻刘景升所言,你与公孙瓒有同门之谊,老夫才愿意冒险一试。因为公孙瓒所做的事更为危险!

    黑山贼不过小患,若真让边疆动荡,北虏入寇,大汉才会真正的陷入绝境。刘玄德,盼你以苍生为念,好生劝劝你那位兄长,莫要一意孤行。”

    刘虞言辞恳切,显然句句发自肺腑,刘备却反问道:“敢问大司马,这种妥协换来的和平,能持续多久?”

    “待天下清平,老夫会上奏启用公孙瓒击破北虏。”

    “北虏可会安然等待大汉天下清平?”

    刘虞顿时默然,乌桓的反意昭然若揭,又岂会安然等待大汉恢复强盛?

    “可大汉实在没有力量对抗乌桓了。”

    “邯郸令李明远是下官好友,他有一言下官以为很有道理。”

    “不避强宦的李明远?你且说来。”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下官以为,吾等要让乌桓知道,他们若敢闹事,大汉倾尽一切也要灭其族,绝其种。乌桓安敢再反?”

    淡然的神情说出残酷无比的话语,刘虞无言以对,却也没有被说服。

    因为这就是在赌,和他一样的赌博,只是赌的方向不一样。

    “看来老夫此行是来错了。”

    “大司马不妨看看今日之后黑山贼的反应,或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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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伯安尝与昭烈论北疆局势,言乌桓难制,而降虏校尉公孙伯圭视乌桓如仇雠,恐北疆不稳。

    昭烈曰:“李明远尝言:‘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君以为如何?”

    伯安不能答。

    ——《世说新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权柄

    当游览完檀台的刘虞和刘备回到驻营地,战事已然尘埃落定。五千贼寇没能第一时间攻破关羽和张飞的营地,三千幽州精骑自后方掩杀,顿时将刘三刀所部杀的大败。

    那位号称无人能在他面前撑过三刀的黑山悍匪刘三刀,也被关羽一槊刺死,五千人大约死了八百多人,俘虏了两千多人,剩下的作鸟兽散,却也难以尽数抓获。

    “老夫可以顺道帮你把这些人押回邯郸,但愿如你所说,黑山贼的反应能让老夫有所得。”

    刘虞终究是体恤民众的仁人,流寇的危害他也清楚,刘备那点人马难以俘虏两千多人回城,是以主动提出帮刘备把俘虏押送回去。

    “下官多谢大司马,代赵国百姓谢过大司马仁德。”刘备也是肃然一揖,虽然想法不同,但刘虞在爱民这方面确实无可指摘,是大汉朝高官中少有的仁人。

    刘虞微微颔首,问道:“那你是准备继续北巡其他三县,还是回邯郸?”

    刘备此次出行也只是巡视了易阳一县,随即便在浸水之畔收到了刘三刀来袭的消息,尚有襄国、中丘、柏人三县未巡。

    刘备摇摇头道:“襄国等三县,下官准备让长史荀公达代下官北巡,公达才能卓绝,可担大任。”

    刘虞显然也听过荀攸的名声,微微颔首道:“荀氏五子之一的荀公达吗?倒也无妨。你急于回邯郸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有些担心。”

    “你将诸事尽数交托给那李明远,现在又开始担心?认为他能力不足?”刘虞有些诧异的问道。

    “并非如此。以明远之能,邯郸诸事自然能安排的妥妥帖帖。然而……大司马,您当年第一次断人生死之时,心里是作何想法呢?”

    刘虞有些愕然,听见刘备的问题,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思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他当初为郡吏,代太守断案之时。

    “自我怀疑……还有……恐惧。”

    刘备微微颔首:“这就是了,以官吏之身断人生死,与战场上杀敌完全是两回事。官吏持国之重器,以势断人生死,初次操控这权柄的人很容易陷入两种情况,

    一则是视人命如无物,威福自用;二则是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下官当年为安喜县尉,剿贼之时杀敌无算,心中无甚大碍。但是审判俘虏定罪之时却夜不能寐,唯恐一个不慎冤杀了不当诛之人,手中笔尖轻点,或许便是一条人命的逝去,这份责任太过沉重了。”

    刘虞闻言,顿时长叹一声道:“你与公孙瓒真的完全不同,他在断人生死之时仿佛无丝毫负担,甚至乐于杀俘,享受那种专权的乐趣,你却能在心中长鸣警钟。

    吾此行已然不虚,如汝这般的官吏若被贼所杀,乃是我大汉莫大的损失。”

    刘备却不好跟着刘虞批判公孙瓒,只是拱手道:“下官多谢大司马称赞。下官与李明远相交数月,深知其为人,其仁心较之于下官,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其性颇缺刚烈之气,柔和有余勇烈不足,此次要诛断赵氏全族数百人命运,这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

    “那汝为何不坐镇邯郸?”

    “下官若不出来,如何能诱的动刘三刀?再者,明远未来的路还长着,他是有抱负和梦想的,下官不可能永远帮他做出决断,若有朝一日各主一州,难道他诛断人命还要来信询问下官?”

    刘虞闻言顿时失笑,神情也越发柔和了,笑道:“你二人倒是颇有雄心壮志,各主一州都能挂在嘴边,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对李明远倒是更加好奇了。”

    “必不会让大司马失望。”刘备肯定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刘虞踏上了马车,刘备又开口问道:“大司马为何不急于回京?”

    刘虞身子微顿,随即淡然道:“倒是让你看出来了。”

    “大司马闲庭信步,无半分急切之意,显然不怎么急于赶回雒阳。”

    刘虞闻言哑然,随即对刘备招了招手,竟是示意其上车共乘。刘备也只是拱手谢过,自然而然的上了马车。

    “因为老夫本就不想回雒阳,这道任命的问题太大了。”刘虞的神情颇有些不满,还有忧虑之意。

    刘备轻声道:“大司马是担心回京后反而令京城局势恶化?”

    “不错,京城本已经波云诡谲,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若老夫回京,那必然是会分走一部分利益和权力的,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于大局而言无半分益处。”

    说到这里,刘虞看了看刘备,又道:“老夫本以为是有佞臣进言,陛下才会有意召老夫入京,如今看来,恐怕真的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了。”

    就算是以刘备的心性,也不由得讪讪一笑,刘虞口中的“佞臣”显然就是指他和李澈,也就是说刘虞本以为是刘备和李澈鼓动天子召他进京的。

    “大司马考虑了天下大势,陛下却不会考虑到那么多啊。陛下只知道,自登基以来,天子的权柄没有享受到半分,反倒屡屡被佞臣欺压。

    陛下召大司马回京,也是因为大司马乃宗室重臣,是可以信任之人,只是希望能拿回属于天子的权柄。”

    刘虞闻言顿时默然,能得天子如此信重自然是好事,也是荣耀。可回京真的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刘备却是有些看明白了这位大司马的心性,他喜欢稳定,喜欢平衡,不喜欢打破规矩的人和事。

    刘备想了想,皱眉劝道:“大司马,京城的稳定只是表象,就算您不进京,也迟早会爆发动乱。届时您远在北疆,陛下身边却无可信之人,又是何等的可怕?

    与其想着维持脆弱的平衡,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一举清除京城的乱臣贼子!”

    刘虞闻言顿时悚然而惊,追问道:“你所言乱臣贼子又是何人?”

    “车骑将军何苗,以及孟津都尉董卓!”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烈祖为赵相,闻邯郸大姓赵瑾欲反,遂北巡诸县以诱。瑾暗通黑山悍匪刘三刀袭杀烈祖,烈祖奏报大司马刘虞,虞遂遣兵破之。

    ——《汉记·烈祖本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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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