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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废立(终)

    东汉王朝的帝王世系并非一线传承,不少皇帝都出现了绝嗣的情况,大臣们不得不从外藩迎立新君。

    汉灵帝刘宏比起他的前辈们要幸运不少,共有两子一女,长子便是当今天子刘辩,正宫何皇后所出,次子却是渤海王刘协,只是王美人所出。

    事实上,在汉灵帝生命的末期,以及他死后的这一年半载里,所有的纷争朝乱,基本都可以往帝位争夺上面靠。

    若只有一子,别无选择的汉灵帝或许还不会留下这些烂摊子,但有了选择之后,或许是出于对何皇后善妒狠辣的厌倦,或许是担忧何进的权势,也或许是真的不喜刘辩的性情,刘宏选择了违背嫡长子继承制,极其刻意的偏向次子刘协。

    扶持蹇硕这个上军校尉来制衡大将军何进,不断的冷落何皇后,与何进的关系愈发不睦,都是在为刘协铺路。

    而最狠的一招,却是在群臣依照嫡长子继承制的礼法,请立刘辩为太子之时,汉灵帝冷冷的来了一句:“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

    这几乎就是判了刘辩的死刑,作为在位的君王,不肯立太子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而直接评价嫡长子不可为人主,那就是真的放弃了这个儿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料不到汉灵帝会突然驾崩,这时候蹇硕还没能压过何进,刘辩也还未长成,羽翼未曾丰满。

    把控朝廷的大将军何进很快就与袁隗联手发布了“遗诏”:皇长子刘辩继承大统。

    自然是有人质疑这个遗诏的合理性,无法相信汉灵帝会指定“不可为人主”的刘辩登基为帝。

    但朝中两大巨头鼎力支持之下,刘辩的继位还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毕竟刘协也没有被册立为太子,作为嫡长子的刘辩,法理性还是要更强一些。

    此时,在刘辩威望跌至谷底,两大巨头俱已薨逝,何太后也去了地下的情况下,袁术作为袁隗的侄子,当殿指责何进与何太后威逼袁隗矫诏,其野心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袁术!汝胆敢当殿狂悖,口出逆言?”既然撕破了脸,刘辩也不再表面礼仪的称呼官位,而是指名道姓的直接开骂。

    袁术冷冷一笑,挥袖道:“天下谁人不知?先帝素来属意渤海王,对其亲善有加!而你,素来轻佻,依仗何氏权威作威作福,早为先帝所厌弃,更有‘不可为人主’之言,试问先帝如何会立你为新君?”

    刘辩嗤笑道:“渤海王年岁尚幼,主少国疑乃传国大忌,父皇传位与朕,何来不合理之处?”

    “正是如此!何进正是以此言威逼家叔,言称若不立你为帝,他将作乱起兵,祸乱天下!家叔一腔忠心,念及汉室天下不易,不得已才与何贼虚与委蛇。

    岂料汝母子二人全无德行!登基之后勾连宦官,屡屡阻挠诛宦!一心只顾权术,全无半点天下公心,致使天下屡遭祸乱,雒阳更是连连兵祸……”

    “你放肆!许卿,给朕拿下这个殿前悖逆的狂徒!”刘辩大声打断袁术的话,急迫的下令道。

    站在身后的许褚带着侍卫大步走上前来,然而殿外很快涌入了上百人,见群臣有些惊慌,袁术大声道:“诸位同僚勿忧,吾只是猜到伪帝会杀人灭口,才带兵入宫,绝不会伤及各位,还请安坐,待吾数完伪帝罪行,自见分晓。”

    许褚回头望了眼刘辩,人数太多了,他自保无虞,但是要保护刘辩却是很难,只能是带着刘辩尝试突围。

    刘辩轻轻摇头,冷笑道:“好,朕就看看,这满朝公卿是否都要与你沆瀣一气!”

    见兵戈止住,袁术大声道:“孝灵皇帝,早弃臣民,汝身为嗣子,不思为父君守孝,却沉迷享乐,耽于朝政,此罪一!

    自世祖中兴以来,雒阳作为京师,素来稳固,除前大将军窦武诛宦外少有兵祸;而汝在位不逾年,却与何氏祸乱朝纲,致使大道废弛,以致兵祸连连,前有白波寇虐,后有董卓造反,至于昨日,更是险些让中枢重臣毁于一旦,此罪二!

    汝不思前过,恣意妄为,在纷乱之际辱骂元老重臣,致使大司马卧床不起,有失君臣和睦之道,此罪三!

    复道之上,身为人子却与母后相争,更出悖逆之言,我大汉以孝治天下,焉能容你?此罪四!

    汝醉心权术,刻意挑拨重臣关系,母子二人沆瀣一气,以阴谋屠戮重臣,大失君王风度,此罪五!

    先帝为父,父言子不可为人君,汝却悖逆前言,登基为帝,既是不忠于君,亦是不孝于父,此罪六!

    有此六罪,汝还有何面目高居帝位,统御大汉五千万生灵?”

    “你!”刘辩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词穷,终究是年岁太小,袁术的每一句话他都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只能指着袁术怒目相视。

    袁术理也不理刘辩,转身面向百官,大声道:“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政。皇帝暗弱,罪大者六,小罪无数,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

    今吾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渤海王,诸位同僚意下如何?”

    刘辩扫视群臣,群臣无一人出言附和,却也无一人出声反对,这时他才恍惚想起,会为了他而站起来反对袁术的人,不是远在天边,就是卧病在床,还有一人昨日被他母亲亲手弑杀于此。

    本来可以扭转局面的皇甫嵩,其下属却被隔绝在外,难以接近。他知道,自己此时仍然是天子,下令皇甫嵩反抗他也会反抗,但那不过是再添上一条性命罢了。

    算起来,是何太后与他,亲手将自己的支柱一根根拆掉了。从天下主的美梦中醒来,他才发现,被臣子承认的君王,那才是君王,否则什么都不算。

    等他清醒过来,骤然发作的许褚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即便是被八位身材健硕的力士按住,力曳奔牛的许仲康仍然奋力挣扎,丝毫不在乎插在他身边的戈矛划出的血痕。

    “许卿,够了,有你如此,朕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刘辩轻轻叹了一声,旋即冷声道:“好了,看来废立已成定局,扬威将军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弑君了?”

    袁术笑道:“汝即非君,又何谈弑君?不过且安下心来,霍光未曾杀海昏侯,吾也不会如此。而且比起海昏侯,汝还算有可圈点之处,可为诸侯王。”

    “是吗?”刘辩忽的一笑,转头望向皇甫嵩,问道:“皇甫将军,朕如今还是天子否?”

    皇甫嵩从容道:“尚未行大礼,陛下仍是天子,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刘辩神情复杂的道:“如此,朕便下最后一道诏令,皇甫将军今生不可再行军略之事,如何?”

    袁术神色大变,怒道:“尔敢?”

    皇甫嵩不理袁术,大礼参拜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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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辛巳,袁术废帝为弘农王。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后汉书·孝灵帝纪》

第二百四十一章 勤王之名

    “砰!”

    十一月二十二日,赵国国相官寺,刘备少见的难以控制情绪,神情暴怒中一拳砸在墙上,手上鲜血流淌,却仿佛没有丝毫知觉。

    荀攸瞥了李澈一眼,李澈摇摇头,示意任由刘备发泄,再看关张简三人也是见怪不怪,索性放弃了劝说的意图。

    京中的消息被荀爽以超快加急的速度传到了荀攸这里,言语措辞中都带有明显的愤懑暴怒。

    不过李澈也能理解荀爽这一情绪,根据传来的消息看,正是因为荀爽出于礼节,与卫尉张温一起去吊唁袁隗,才导致二人被袁术软禁,卫尉大印也被袁术搜走。

    可以说袁术如果没有拿下张温,这废立之事恐怕还得拖上几天,甚至有不少变数。

    短短两日,雒阳便仿佛天翻地覆一般,掌权的四大重臣仅剩一个杨彪,太后被弑杀,天子被废立,怎么看大汉朝都是一副药丸的样子。

    刘备所愤懑的也正是如此,权臣操持权柄,历来是封建王朝最忌讳的大事,更别说涉及到废立,那是断不能容忍的。

    远有三家分晋的教训,近有王莽、梁冀这些野心之辈,袁术做到了这一步,没人相信他会就此止步。

    权力的道路很有些不进则退的意味,而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做出了废立这种出格的事,不管下任皇帝是不是你扶持继位,都是断不能容忍的。

    “起兵,勤王!”刘备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李澈和荀攸也坐不住了,连忙上前一人拉一个袖子,两人合力之下勉强拉住了气性上头的刘备。

    等把刘备拉回座位上,李澈才没好气的道:“勤王?勤的哪门子王?当今天子可曾下旨?朝堂诸公可有明旨?”

    荀攸也接道:“满朝文武无一人反对,那渤海王如今就是新帝,擅自起兵,那才是篡逆!”

    “难道就坐视袁公路欺凌天子,操持神器,祸乱江山?”刘备眼睛通红,砰砰的砸着案几。

    “冀州之地,还由不得我们做主。”李澈很干脆的点明了这个问题。

    区区一国国相,却想号召起兵勤王,实在难有说服力,最大的可能是在途中就被其他太守驻军阻挠,甚至群起而攻之剿灭。

    历史上曹操起兵,乃至袁绍起兵,一个首要前提是曹操他们是在董卓废立后离开的京城,作为亲历者,他们有足够的发言权,之后其他牧守才纷纷响应。

    东郡太守桥瑁为了名正言顺,甚至伪造三公文书,传檄州郡,这种容易留下瑕疵的手法,自然不能让刘备乱用。

    如今满朝诸公不发一言,刘备远在赵国,凭什么认为袁术的行为不合礼法,是篡权夺位?

    人微言轻,又不是亲历者,要想起到首倡带头作用实在是太难,反倒容易被枪打出头鸟,淹没在浪花里。

    刘备稍稍冷静了些,旋即道:“备这就去寻卢师!”

    “不可!”这下连简雍也出口拦阻,三人异口同声,倒是唬了刘备一跳。

    卢植身为中郎将,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是正经的统兵大将,手中握着几千禁军精锐,和一万辅军,势力极强。再加上资历深,资格老,海内名望昭著,确实是适合首倡义军的人物。

    荀攸解释道:“这些事说不清楚,相君的身份太敏感了,很容易被卢中郎将怀疑是图谋不轨,值此关键时刻,不能冒这种风险。这个决定只能由卢中郎将自己来做。”

    李澈蹙眉道:“难道相君这般没有耐心?”

    刘备终于颓然的坐下,叹道:“时间拖得越久,陛下的安危便愈发难测。备很了解袁公路,它绝非霍子孟一般的人物,更像是梁冀那般,会做出什么事来实在是难以预料。”

    简雍幽幽叹道:“这就是现实,人微言轻的悲哀,天下不知多少忠义之士此时也是这般想法啊。”

    见刘备有些烦躁,李澈敲敲脑袋,若有所思的道:“倒是可以假设一下假如卢公起兵,我们该如何应对。”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关羽率先道:“若兄长随卢中郎将起兵,关某愿再为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俺也一样!”

    李澈抽了抽嘴角,摸着下巴道:“卢公虽然手中兵马不少,但却是无根之萍,以此勤王实属下策。故而卢公若要骑兵,必须要争取到至少一州之地作为后援,那么冀州韩刺史的意思就很重要了。”

    刘备摇摇头道:“韩馥一介庸臣,阻止不了卢师。”

    荀攸分析道:“强行夺权自然没有问题,但却容易落下话柄,倒不如以逼迫的方式让韩方伯站在我们这边。”

    刘备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道:“冀州别驾沮公与,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不负明远的评价,依备之见,可以尝试与他联络。”

    李澈击掌道:“正是此理!如今中央天翻地覆,刺史离开了本地大族的支持,那就什么都不是了。若沮公与他们愿意勤王,自然可以倒逼韩文节,只要冀州能作为后援,卢公便能安心勤王。”

    见众人情绪沸腾了起来,荀攸不轻不重的浇上一盆冷水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卢中郎将决心勤王才行。”

    几人骤然冷静了下来,确实如此,站在他们的角度,由于都是刘辩在位时提拔,何进又有知遇之恩,自然对雒阳之事切齿不已。

    其他人未必会持同样的心态,毕竟如今废立已成,京城宝座上的那位是货真价实的天子,就算他是傀儡,但还是天子。

    地方勤王,凭什么让人相信你是真勤王?“清君侧”这个口号当年的吴楚七国也是用过的,持的什么想法谁都知道。

    卢植是海内大儒,名望昭著,未必会愿意自损名望去行勤王之事,倘若胜了还好说,万一败了,很有可能身败名裂。

    而若是按兵不动,袁术必然乐意用高官显爵来安抚他,涿郡卢氏光耀门楣也是可以预见的。

    半晌后,刘备坚定的道:“备相信卢师!袁公路的野心昭然若揭,大汉倾覆就在眼前!卢师绝非惜名顾身之人!”

    李澈点头道:“既如此,便等下去吧。好在按照慈明公的消息,皇甫将军不会再参与军略之事,京师之中如今没有能与卢公并论的大将可用,倒是可以稍稍安下心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遥祭

    如今已是快冬至的日子了,赵国位处北方,夜间的天气已然可称得上寒冷,冷风虽不刺骨,但猛然袭来也能让人打个哆嗦。

    李澈披着大氅,在院内缓缓踱步,不时抬头望望星空,时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空自叹息,何以解忧?试试这个。”院门外响起刘备的声音,话音刚落,便见刘备与简雍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两坛酒。

    李澈抽了抽嘴角,话说酿酒技术这东西是随着时代发展而进步的,东汉的酿酒技术比起西汉是有很大的发展,例如西汉一斛米要出三斛酒,东汉只出一斛,度数和质量都有了长足的提升。

    但比起两千年后,这时候的酒度数较低不说,口感更是让李澈极度不适,是以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除非是公共场合的需要,其他时候李澈是很少饮酒的。

    偏偏刘备和简雍这种燕赵游侠的性子最喜喝酒,没尝过未来白酒,他们也不觉得手中的酒有什么不对。

    赵国的酒在全天下并不算有名,但其非常具有北方烈酒的特色,很受刘备等人的喜爱。

    想了想,李澈还是叹道:“阿韵,拿些酒杯出来。”

    “这就是了,祭奠故人,岂能无酒?”刘备大步走近,轻轻颔首道。

    “云长与益德何在?”

    “去请公达一并前来。”

    李澈扶额叹息,大半夜的,两个大汉,这哪是去请,分明是要把荀攸给绑来。

    “玄德兄何以料定澈还未入眠?”

    简雍无所谓的道:“没入眠最好,睡着了也不是不能叫醒。”

    刘备狠狠瞪了他一眼,摇头笑道:“公达与我们不同,他与大将军更多的是合作关系;而我们,终究是承了大将军好大一份人情,明远并非忘恩之人。”

    李澈长叹一声,正如刘备所言,就算没有何进征辟,也有大把的官僚愿意卖颍川荀氏的面子。堂堂荀氏五子,谁人不想做他的举主?

    而自己这边一帮布衣,若没有何进大手笔的高官厚爵,仅凭曹操的关系,这时候刘备能做个县长都是邀天之幸了,何来能掌一国之地?

    虽然是交换,在何进心目中也算是等价,但这份情还是要承的。更别说这几百甲士为刘备一伙人掌控赵国立下的功勋了。

    “背后言人是非,不是君子之道!你们这些闲人要饮酒,把攸拉来作甚?”衣冠不整的荀攸还有些睡眼惺忪,张飞有些尴尬的边走边赔不是,而关羽一如既往地沉默,默默的走在后面。

    李澈摇摇头,指着荀攸道:“先把衣冠稍稍修整一下吧,要是文若兄或者慈明公在此,你少不得一番说教。”

    “就是他们不在,才得以如此逍遥!”话是如此说,荀攸还是从善如流的正了正衣冠。

    几人闲话间,吕韵已经拿来了酒杯,还备上了几份下酒菜,李澈就地一坐,几人随之径直往地上箕踞一坐,也丝毫不顾仪态。

    而吕韵则在李澈的授意下开始巡视周围,防止隔墙有耳。

    荀攸嗤笑道:“李侯好高的门槛,登门无有坐席,客人只得箕踞。席地而坐,比陋室相待尚且不如,却还教客人注重礼节仪态,诚为可笑。”

    李澈轻摇手指,驳道:“岂不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聚会高低岂在华屋陋室?羊兴祖待人于陋室,十常侍常谋于宫阙,公达兄当年难道会为了张让的邀请而推拒掉羊兴祖的陋会?”

    羊续,字兴祖,其为官清廉正直,下属送来一条活鱼,他便将鱼悬于厅堂,再有行贿者便示之以鱼,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人送外号悬鱼太守。

    其家常年家徒四壁,衣冠破旧,食物粗劣,汉灵帝想拜他为太尉,例行派宦官索贿,羊续却扔给宦官一件破棉袄,致使灵帝不悦,一时传为美谈。

    荀攸被李澈拿话一噎,顿时不好再接,此时起床气也几乎消散,只能是没好气的道:“牙尖嘴利,没有半句实话!不如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这么晚了,收拾屋子太麻烦。”

    荀攸顿时被气乐了,伸手点了点李澈,却没有再说什么。

    见两人交锋完毕,刘备叹道:“明远、公达,你们倒也不必如此,人有生离死别,备也是见过不少生死的人。话又说回来,与大将军的情分也没到那一地步,倒不用担心备心中郁郁。今日也只是有些追思故人,想与大家聚上一聚。”

    荀攸无所谓的道:“本有三分气在心中郁结,不过顺势导泄出来罢了。”

    李澈微微颔首,转而道:“这些事倒也早在意料之中,大将军这么走下去,与太后水火不容也只是时间问题,但骤然来临,还伴随了这么多大事,终究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默然半晌,刘备幽幽道:“明远,你说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澈一怔,这才是刘备心中最郁结的事情。何进于他有恩情,但其举动却又无疑是逆大汉而行的权臣行为,他的死对于刘备来说,实在是不知该喜该悲。

    叹了一口气,李澈肃然答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只要他没走到那一步,没人能断定他一定会这样做。‘莫须有’是最简单,也是最恶毒的罪名。”

    关羽、荀攸、简雍三人低头沉思,反复咀嚼这四句话,张飞眨了眨眼,刘备望天思索,良久之后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一声叹息道:“明远说的对,没有到最后一步,谁又知道他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呢?恶意的揣测最是省事,却也非智者所为了。”

    李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肃然道:“既如此,我等一起以酒遥祭大将军吧。”

    “善。”刘备轻轻颔首,从袖中摸出一块灵位,上书“故大将军何公之位”。关张二人搬来木桌案几,摆上酒菜、香案。几人肃然三揖,刘备叹道:“大将军,一路走好。”

    李澈也只能叹息一声,何进如今的身份终究敏感,即便是祭奠,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只能是熟识的圈子小范围祭奠了,否则容易被扣上心怀叵测的帽子,毕竟有吴匡张璋在前。

    堂堂大将军,死后却全无哀荣,完美的继承了东汉大将军的魔咒。

第二百四十三章 站队

    “前将军竟然这般看得起本侯,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十一月二十五日,朝廷派出的使者也到了邯郸,其使命很简单,一是告知天下牧守百官,天子换了,还要由地方官员告知天下万民,省得以后闹出乌龙;

    二则是宣恩,新皇登基,最基本的宣恩就是大赦天下,其次则是要示恩于地方官员,对一些有政绩的官员加以提拔。

    这是明面上的使命,至于潜藏的使命,自然是带着新任特进、前将军、录尚书事、安国侯袁公路的意思拉拢天下的地方官员。

    前将军,作为四方将军之一,高于普通杂号将军,低于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四大万石将军,在三公之下,可以看出袁公路此时还没有太过膨胀,只是很小心翼翼的给自己升了一级。

    但是安国侯的爵位却很有意思,袁氏世袭爵位安国亭侯,在袁基死后,该由他的嫡长子继承,袁术有没有夺走自己侄子的爵位不好说,但安国县侯的爵位很显然是在昭示自己是袁氏正统。

    使者微微弯腰,笑道:“李侯是朝廷栋梁,天下才子,也是贤士之徒。弘农王此前虽对李侯有所恩待,但良禽择木而栖,弘农王德行不彰,今上聪明仁慧,正是大汉中兴之主,李侯正合辅佐圣君,再兴大汉。”

    李澈捏了捏胡须,轻笑道:“贵使这番话想来也对相君说过了?”

    使者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不自然,其额头上的青肿愈发明显了。

    本想发作,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故作笑脸道:“刘相君性情直率,只是一时拗不过弯来,李侯博学多才,想来不会如此固执。”

    李澈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若有所思的道:“本侯区区一介县令,在这天下实难翻起浪花,贵使却这般低声下气,倒是很有意思。”

    使者面色一变,强笑道:“前将军敬重贤士,是以交代我等要恭敬礼待,不可放纵。正因为知晓诸位高洁之士厌恶阉宦,前将军已然尽废宫中宦官,以公卿子弟充为郎官,党锢之祸,可以休矣。”

    李澈一挥大袖,大声道:“呵!袁公路好大的手笔,出卖君王利益,邀买天下人心?”

    “李侯,慎言!”

    “慎言什么?本侯区区一介县令,相君也不过小国国相,尔作为朝廷天使,却这般低三下四,不过是有求于我等。

    而本侯不过山野鄙夫,先师早逝,无所依仗,想来袁公路图谋的是相君吧?既然到了冀州,想来尔等也是先去了邺城,怎么?在卢中郎将那里碰钉子了?”

    使者愤然道:“李明远!前将军好意相待,天子恩宠有加,汝却这般不识好歹?”

    “汝张口前将军,闭口前将军,眼中何曾有过天子?废立之辈,想来已经做好了篡逆的准备?汝等奸诈小人,欺辱京中无人,窥伺神器,辱没天子,实乃是罪大滔天!”

    “住口!”使者扑上前来,试图阻止李澈继续说下去,其身后的侍卫也动了起来,然而堂内很快涌入十余卫士,将一行人尽数缴械,困在原地。

    李澈眼皮都未跳动,继续道:“然而大汉一十三州,百余郡国,总有忠义之士!卢公海内名臣,天下名将,手中雄兵数万,想来早已令袁公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依本侯之见,袁公路是想收回卢公兵权?”

    “卢子干持节剿匪,功绩已满,却仍拥兵自重,难道不是意图不轨?天子敕封其为司徒,加县侯,已是恩宠备至!何以人心不足?”

    李澈指着他骂道:“冀州匪寇已灭,朝中匪寇却没有清理干净!正当挥师南下,清扫京畿妖氛!尔等谄谀之徒,何敢在此尽出无君无父之言?速速离开赵国,真以为本侯刀剑不利?”

    卫士将使者团拖了下去,为首者仍然骂道:“李明远!你这狂悖之徒,待朝廷大兵一至,尔等顷刻碾为齑粉!”

    吕韵蹙眉道:“要不要我去割了他的舌头?”

    “诶,莫要胡来。”李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相君那火爆脾气已经算是做了错事,你要再去割了他的舌头,咱们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须知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更何况他毕竟是代表着朝廷而来,虽然是袁术的狗,但也是挂着朝廷金牌的狗,随便动他容易让一些老顽固不悦。”

    “就这么放他走?”

    “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啊,你以为卢公为何不拦阻他?一是他毕竟代表朝廷,二则是战前也要看看,后方有无心怀异心之人,若是冀州都不安稳,那仗也别打了,便是孙、韩再世,也是只有战败一途。”

    吕韵摇摇头道:“弯弯绕绕真多!”

    “然而这却是必须要考虑到的事情,即便是行军打仗,也要考虑政治影响等各方面的问题,上兵伐谋,这个谋未必是在战场上。”

    吕韵点点头,又问道:“明远何以知道卢中郎将的意思?万一……”

    “没有万一,朝廷天使来到郡县,身边却没有州部吏员跟随,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原来如此,这也是卢中郎将的手段?”吕韵恍然大悟道。

    李澈颔首道:“想来韩馥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这种手段毕竟是非常之法,不合规矩,卢公如此行为已是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后之名了。”

    “规矩真多,明明是对的事情,却有这么多顾忌?”

    “这便是规矩,若其能完全执行,在阻止错事上也是很有成效的。只是到了如今,也只是选择性的规矩了。”李澈叹息着,又道:“好了,备上车马,我要往邺城去一趟。”

    “你这一走,‘冀州刺史李明远’的名声又要出去了。”虽然嘴里在吐槽,但吕韵还是依着李澈的意思往门外走去。

    李澈有些哭笑不得,由于前段时间的行动,李澈不安分的待在赵国,反倒是“跨郡执法”,招来了不少人的不满,便得了这一“雅号”,也有捧杀之意。

    后来许是卢植出手压了下去,否则真刺史韩文节怎么看也不像心胸大度之人。

    李澈敲了她一个爆栗,无语道:“县中无甚大事,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相君要震慑邯郸大族,那只能是我往邺城走一遭了,卢中郎将不顾身后名,我却不想看着他这般毁掉自己的名声。至于这个‘雅号’,他韩文节都不在乎,我又何必管它?”

    小丫头忿忿的做了个鬼脸,吐槽道:“你自己都不在乎,算我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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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袁术秉政,遣使加澈爵禄,恩赏钱帛,拒之,与昭烈、中郎将卢植等共谋术。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兴兵为国,安问袁卢

    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了邺城,城门的卫兵例行公事上前盘问。

    “怀城亭侯、邯郸令车驾,来邺城公干。”

    士卒们没有露出半分异色,而是很严谨的查阅了文件、官印等物,然后面无表情的放行。

    车架之内,李澈透过车帘看到这般情况,叹道:“看来卢公已经掌控住了邺城,州郡士卒可没有这般执行力。”

    坐在李澈对面的吕韵好奇的问道:“明远,我们先去何处?”

    沉吟了片刻,李澈掀开前帘道:“阿衎,先问问沮别驾府上怎么走。”

    ……

    沮授在邺城的府邸并不算奢华,占地面积也不大,但却是门庭若市。堂堂州刺史别驾,地位在一州之中可排前三,最可怕的是其背后的家族势力,自然让人趋之若鹜。

    然而当孙衎上前递上名刺,守门的人却笑道:“别驾有言在先,赵国来的县君可直接入内,请。”

    李澈掀开车帘,笑道:“沮别驾料事如神,不愧是冀州名士。”

    沮授在冀州的名气极大,其并非此时才出仕,而是在灵帝朝便做过州别驾,还被举过茂才,当过县令,是冀州知名的名士。

    来者夸赞自家主君,守门人只能笑笑,却不好多说什么。

    正当李澈踏上台阶时,沮授的声音却从府内传来:“李县君名扬天下,是士林俊秀,此前更是神兵天降,助卢中郎将剿灭黑山贼寇,可谓文武双全,授不敢当县君这般称赞。”

    高冠博带的沮公与相貌平平,但气度俨然,从行走步伐等皆能看出这是一名方正之人。

    而沮授的话也引起一片骚动,“冀州刺史李明远”的低呼声不绝于耳,让李澈暗暗腹诽。

    “沮公过谦了,在下不过一些雕虫小技,微末名声,比不得沮公,今日贸然来访,还望沮公勿怪。”

    沮授笑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授虽是第一次与李县君相会,但也算神交已久,县君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啊。外间天冷,还请入内叙话。”

    “请。”

    ……

    到了堂内,分宾主坐下,沮授笑问道:“县君今日到访,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为天下大事,可算要事?”

    沮授眼睛一眯,轻笑道:“授不过一州别驾,县君若要论天下大事,又何必来寻授?这是朝堂诸公考虑之事。”

    李澈嗤笑道:“满朝公卿若真能考虑到天下大事,何以有今日之变?”

    “你我位卑言轻,又能做些什么?”

    李澈肃然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至于能不能做成,那也是先做过才知道。

    如今朝堂诸公不能忧其民,只能由我等蕞尔小官来忧君王了。”

    沮授闻言一怔,轻轻低头思索,半晌后摇头笑道:“这般醒世名言,若是再以诡辩之语驳斥,也枉读了这些年的书。

    罢了,李县君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士林俊秀,授佩服。”

    见李澈张口,沮授虚抬手掌阻止,又笑道:“只是还有一问,望县君能够解惑。”

    “沮公但讲无妨。”

    “县君此次剿灭黑山,可谓是功莫大焉,朝廷议功,本是加乡侯,拜钜鹿太守,如今恐怕都成了空谈,县君可有后悔?”

    李澈闻言大笑道:“澈还以为是什么问题,没想到沮公也会问出这般庸俗的话?

    一者,朝廷赏罚,赏功罚过,乃是为了明天理,正人心,赏以励忠义,罚以惩奸恶,袁公路以一己之心操纵赏罚,正可见其无甚大略,心胸狭隘,此乃大喜之事。

    二者,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莫说区区乡侯、一郡太守,便是他袁公路今日拜澈为三公,澈也是断然不会做出从贼之事!

    如此,沮公可满意了?”

    沮授轻叹一声,拱手道:“授佩服,本以为县君只能答出第二点,没想到县君还能从中看出关键所在。《淮南子》中有塞翁失马之故事,县君有塞翁之智啊。看来助袁与助卢之间,县君选择了助卢?”

    李澈站起身,肃然道:“此事很明白,不是助袁与助卢之别,兴兵为国,安问袁、卢?”

    “好!好一个兴兵为国,安问袁、卢!李侯此言正中在下心怀。能有此言,依在下看,那雅号坐实了也是无甚大碍的!”

    沮授还在思考,屏风后却转出几人,当先一人神情激动,上前就握住李澈的手,身子发抖,不住嘴的夸赞。

    看到这几人出来,沮授也是暗暗苦笑,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冀州治中从事,刘惠,字子惠。”

    “冀州长史,耿武,字文威。”

    “闵纯,字伯典。”

    “李历,字年寿。”

    几人一一见礼,李澈叹道:“没想到能在一日之内会遍冀州大贤,着实是幸事。”

    虽然知道李澈有吹捧之意,但几人还是露出喜悦之色,刘惠更是激动的道:“今日能与李侯一会,在下也是三生有幸啊。”

    李澈都有些招架不住刘惠的热情了,在沮授的示意下,几人再次分席坐下,沮授赔罪道:

    “县君勿怪,在下此前与几位好友正在商讨局势,骤然得到了县君往鄙府而来的消息,由于不知来意,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子惠几人先行藏匿,以免方伯得知后不悦。”

    李澈回礼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澈与沮公素昧平生,沮公信不过澈也是情理之中。澈此行只是希望求得沮公以及诸君的支持。

    卢中郎将为国殚精竭虑,澈实不忍其被小人中伤。且兵家之事,粮草为先,若无冀州支持,卢中郎将空有一腔热血,也是难以为继,希望诸公念在国事维艰,能勠力同心,勤王护国。”

    沮授轻轻颔首道:“县君且安心,袁公路擅自废立君王,以刀剑逼迫公卿,实乃十恶不赦!其野心也是昭然若揭。

    卢中郎将有兴师讨贼之志,我等自然不能在身后行拖沓之事。我等早已修书回家,冀州各族将全力支持卢中郎将讨贼伐逆。”

    李澈避席而起,郑重一揖道:“诸君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万分。”

    几人纷纷起身,沮授肃然道:“县君过誉了,我等都是官宦世家,世受汉禄,自当忠君为国,此乃分内之事罢了。至于方伯那边,请县君转告卢中郎将,无需忧虑,方伯会明白大势何在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机关算尽与未雨绸缪

    从沮授府上离开,李澈径直去了驿馆,许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局势,卢植带人进驻了邺城内,而没有呆在城外军营。

    当李澈到驿馆时,卢植正在院中踱步,皱眉思索。

    “下官邯郸令李澈,见过中郎将。”

    卢植闻声抬头,笑道:“明远来的好啊,前两次你我都是短暂一唔,由于事情紧急,是以未曾深谈,实在愧疚,今日倒是可以好好聊聊。”

    李澈拱手道:“先者在宫中多赖卢公威名护佑,后者在钜鹿若非卢公大兵掩袭,下官恐怕也早就丧于贼手,两次救命之恩,下官感激涕零,卢公又何谈愧疚呢?”

    卢植摆摆手道:“明远言重了,皆是一心为国,相互扶持,如何称得上是救命之恩?今日登门,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卢公难道真的不知道下官的来意?”

    卢植楞了一下,叹道:“这件事你们不该参与进来的。”

    李澈微笑道:“下官知道卢公的意思,由您起兵勤王,还可以说是朝廷大臣拨乱反正,能够掌控局势。而若是地方牧守有人打出了勤王的旗号,难免会有群起效仿之人,法难责众,也必然会开地方坐大之门。”

    卢植肃然道:“正是如此!老夫没有逼迫韩文节发动冀州勤王的原因就在这里!若是冀州打出勤王旗号,则天下各州牧守中野心勃勃之辈必然蜂拥而起,甚至从法理上难以苛责他们,并且也会大大增加勤王成功的可能性。

    但这是饮鸩止渴!地方牧守招兵买马,挥师向雒,这是在助长他们的野心!大汉本就已经衰颓不堪,若再让地方坐大,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卢植说着说着,面上有些怒气勃发,李澈依然微笑道:“您起兵勤王,亦是如此,不管袁公路事实上如何跋扈嚣张,废立的理由又是如何的荒谬。此时名正言顺的天子就在他掌控中,他是站在天子那边的,您的做法也是在打击朝廷的威信。”

    卢植一挥袖袍,不悦的道:“但有些事不能妥协!任由袁术操持权柄,那无异于慢慢服下毒药,也迟早有毒发身亡的一天。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夫只能选择自己起兵勤王。”

    “您是否考虑过,若是您兵败了,又会如何?”

    “……”作为一名优秀的将帅,卢植显然不会赌气说出“不可能战败”这种幼稚的话语,事实上即便是项、韩、白、廉之流,也不可能在战前保证自己每战必胜,战争永远是存在风险的。

    见卢植沉默,李澈继续道:“您若是兵败,这数千大汉禁军,上万精锐辅军组成的强大力量便会损失殆尽!

    袁公路会愈发骄横,他对朝廷的掌控力也会愈发强力!地方牧守要么与他同流合污,要么就是举起大旗,开始勤王,天下必然会陷入春秋战国一般的境地!

    而届时,没了您这般忠心为国,势力强劲的臣子,纵然诛除了国贼,大汉还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吗?”

    “若老夫号召天下勤王,则顷刻之间天下便会沦落到春秋战国之时!”

    “无需号召天下,但冀州士民愿意勤王,卢公何以要阻挠他们的拳拳忠君之心?”

    卢植眼睛一眯,冷声道:“明远今日是为冀州各家做说客来了?”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李澈神色不变,诚恳的道:“卢公,此乃互利之事啊!雒阳有大约两万兵力,其中泰半都是精锐禁军,更有太仓武库,顷刻便能扩军数万,雒阳八关亦是天下奇险,仅凭您手中的万余兵马,真的能勤王成功吗?”

    “袁公路窃主威权,操持权柄,必然人心不附,虽有大军,未必能用。”

    “便是不能尽用,但其以逸待劳之下,也必然会变成旷日持久的作战。袁术此时最缺的就是时间!若是天长日久,新帝渐渐被天下所接受,袁术的威权也会与日俱增,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

    勤王之战,宜早不宜迟,宜速不宜慢!”

    声音回荡在院中,卢植闭目沉思,缓缓踱步,渐渐靠近了李澈。随即,李澈听到了细若蚊蝇的声音:“冀州之人有野心,非是万不得已,不可发动勤王!老夫已密信京兆尹盖元固,其人素来忠义,必然不会坐视袁术篡权。”

    李澈怔了一下,低声道:“既然卢公已有计较,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既然需要冀州各族作为背后的支撑,还是要给些甜头,韩文节这个袁氏故吏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冀州刺史啊。”

    卢植轻轻颔首,稍稍退后两步,大声道:“明远此言倒也有理,确实不可让国贼长时间把持朝政。只是老夫虽知冀州大姓之忠义,但天下野心之辈不可胜数,先例万不可开。

    况且老夫兴兵南下,黑山贼难免死灰复燃,还是要冀州各郡国多做防备,好生备战才是。”

    李澈暗舒了一口气,这也算是妥协了,允许冀州各郡国招募兵马备战,但不许打出勤王的旗号。

    “既然卢公坚持己见,下官也不便多言,保重!”仿佛言语不投机一般,李澈只是随意一拱手,转身便走。

    转身的刹那,又是细若蚊蝇的声音传来:“李明远,你极力想促成天下勤王大势,究竟意欲何为!”

    李澈脚步一顿,旋即幽幽道:“您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卢植低声道:“机关算尽,未必能尽如人意!”

    “只是未雨绸缪,谈不上机关算尽。您若是勤王成功,一切如故,您若是兵败,自然一切休提。”

    “老夫若是凯旋,只要在世一日,断不会让朝廷重用汝等!”

    李澈不以为意,大笑道:“下官在此祝中郎将早日凯旋,诛除国贼,还大汉一片朗朗乾坤,还生民一片安居乐土。”

    言罢,李澈大步向外而去,卢植眉头紧蹙,半晌后幽幽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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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刺史韩馥,袁氏故吏也,其意两难。澈乃往说冀州别驾沮授等,授问曰:“君助袁氏乎?助卢氏乎?”

    澈勃然曰:“兴兵为国,安问袁!卢?”授大惭,治中刘惠等盛赞之。

    ——《英雄记》

第二百四十六章 群雄起(上)

    历史上群雄讨董,最先起兵的是曹操,他于逃亡途中得到了陈留大姓卫氏的鼎力支持,卫氏倾尽家财为其募兵数千,遂于陈留己吾起兵,是岁中平六年十二月。

    在他起兵一月之后,也就是次年的正月,才有袁术、袁绍等诸侯并起,这其中串联诸侯的却并非曹袁两人,而是东郡太守桥瑁。

    桥府君诈做三公文书,传檄州郡,遍邀天下牧守讨董,冀州牧韩馥收到文书后,迫于冀州大族的压力,选择了帮助袁绍,加入盟军。

    桥瑁的初衷究竟是由于近在眼前的曹操起兵刺激了他,还是为了袁本初而奔走,亦或是真的忠心不二想诛除国贼,没人清楚他的想法。

    而十二月六日,正在紧锣密鼓备战的卢植看着手中的讨贼檄文,气得须发皆张,口中斥骂道:“国贼!国贼!”

    东郡太守桥瑁,转前大司马刘虞檄文,移书州郡,相约讨袁。

    桥瑁出自名门,乃故太尉桥玄族子,更是做过兖州刺史的人物,其号召力自然非同凡响,卢植已经可以预见到,会有多少野心之辈乘势而起,起兵“勤王”。

    至于桥瑁为何要这般做,卢植倒也能猜出一二,兖州刺史刘岱和桥瑁的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了,双方已是近乎不死不休的境地。

    刘岱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刺史,这般斗下去桥瑁的劣势会越来越明显,是以桥府君只能行险一搏,做一次“忠臣义士”,而在这个光环的笼罩下,刘岱也会忌惮三分,不好肆意动他。

    至于诈做的刘虞文书会不会被识破,且不说刘虞在袁术的掌控之下,辟谣的可信度极低,单说大汉朝的信息流通程度,那真的是造谣容易辟谣难。

    更别提这个谣言符合了不少人的需求,反正发檄文的是桥瑁,就算明知是假,还不如将错就错,一起拼上一把。

    有些时候,缺的就是一个借口。

    对这一切洞若观火的卢植此时直感觉一阵无力,他可以压制冀州人起兵勤王,因为韩馥本就没有起兵的心思,他又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这位冀州刺史。

    但其他地方自行起兵,他却是没有丝毫办法。除非是站在袁术一边,斥责这些人图谋犯上,否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般的郡守国相,他还不用太过担心,毕竟影响力不足,无法号召天下牧守。但桥瑁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配上其特殊的身份,足以让许多人响应号召,揭竿而起了。

    偏偏造成这一局面的推手还是卢植自己,若非卢植紧锣密鼓的备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桥瑁也不会这般行险。

    便如历史上一般,先有曹操袁绍开始动兵,桥瑁才传檄州郡,结盟诸侯。

    想到这里,卢植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唯有寄希望于速战速决,然后顺利解除牧守兵权。

    ……

    “桥元伟事做的挺大,气魄却是忒小!讨袁便是讨袁,却还要借大司马之名,属实小人之举!”

    济阴郡冤句县,曹孟德看着手中的檄文,言语中尽是对桥瑁的不屑。

    与他对坐的中年官员抚须笑道:“孟德太过苛责桥元伟了,刘刺史终究是刺史,这些日子压得桥元伟也是心中惶惶,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行此险招。他如今只是太守,要想让天下人响应,那只能是搬出说话更有分量的人。”

    曹操叹息一声,满饮杯中之酒,叹道:“孟卓兄此言有理,只是眼见故人族中无后继之秀,难免心中感伤。桥太尉何等样人?可惜再难见此风采。”

    此人姓张名邈字孟卓,现任陈留太守,张邈摇头道:“桥太尉何等人物?桥氏若真是代代能出这般人才,那完全称得上天命所归了。”

    曹操伸手虚挡,告饶道:“罢了罢了,操不再指责他便是,早听说你与桥元伟关系尚佳,看来传言不虚。”

    “还是赖你的颜面,桥元伟对我也算是不错,其人才干也有中人之姿,但野心太大。”

    “不提他了,无趣。倒不如说说,孟卓兄你对这檄文是何看法?”曹操扬了扬手中檄文笑道。

    “卢中郎将若真需要天下牧守援兵,何必等到这时候才让桥元伟传檄州郡?其心意早已明了,无非是不想大动干戈罢了。桥元伟这般行径,虽然可以缓解方伯带来的压力,但却是大大的恶了卢中郎将,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张邈面有唏嘘之色,显然很是不看好桥瑁的未来。

    曹操嗤笑道:“谁管他桥元伟会如何?孟卓兄,你可有起兵之意?”

    “卢中郎将……”

    “卢子干太过谨小慎微了,他尽心竭力的希望维持住大汉的骨架,不愿让大汉承受哪怕一丁点的风浪。

    殊不知这犹如万丈深渊上的独木,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就凭他手上那一万多人,也想攻破雒阳八关?

    他若兵败,要么是开启袁家掌权的时代,之后在某一天改天换日,或是再现桓帝故事。要么是天下群起讨袁,彻底开启乱世。”

    “我想只会是后面那种可能吧。”张邈目含深意的瞥了曹操一眼。

    曹操若无其事的抿了口酒,淡淡的道:“让操坐视袁氏弄权,那是断无可能的!操绝不会做袁氏的走狗,但也不想像那些党锢的名士一般泛舟海外,所以只有一种选择。”

    “呵!”张邈摇摇头,指了指东方,笑道:“若要起兵,山阳郡那两位的意思可是很重要的。”

    曹操微微沉默,放下手中酒杯,肃然道:“袁伯业非是奸恶小人,不会做背后捅刀子的事,去信一封问清楚便是。倒是刘公山……”

    说着说着,曹操忽的一笑,洒然道:“他别无选择,哪怕再恨桥元伟,这时候也唯有举兵,之后才有机会啊。”

    张邈默默的点了点头,神情却忽的有些黯然。

    曹操瞥了他一眼,叹道:“本初兄非是从贼之人,何况以他之能,若是尽心襄助袁公路,这次废立的举动不会这般惹人发笑,也不会留下这么多把柄。”

    “然而袁公路此举乃是大逆,若他兵败,本初兄恐怕……”

    张邈神情黯淡的摇了摇头,他与曹操还有袁绍,三人自年轻时便相交莫逆,乃是故友,此时却不得不刀兵相见,难免有所感伤。

    曹操也是沉默良久,淡然道:“人各有志,亦各有命,本初兄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无需忧心太多,且看着吧。”

    张邈默默的轻轻颔首,神情颇为复杂。

第二百四十七章 群雄起(中)

    与此同时,赵国相官寺内,李澈看着手中的檄文,摇头道:“看来卢中郎将没有控制住局势。”

    荀攸叹道:“桥元伟也算是行险一搏了,但他这一搏,很可能就此将大汉带入深渊。天下难宁矣。”

    李澈蹙眉道:“冀州如今的情形如何?”

    荀攸揉了揉眉头,答道:“不太乐观,冀州大姓由于近些年的战乱,早就有些疲于招架,朝堂上的地位也下降了不少,都想借此机会重回中枢。

    虽然大多不看好袁公路,也都拒绝了朝廷的使者,但对于卢中郎将不许郡县举兵的严令还是颇有不满。如今眼见中原乱起,他们必然不会坐视的。”

    “赵国的大姓也有所野望啊。”刘备敲了敲案几,沉声道:“昨日刘氏有人来访,称赵国王氏愿意为国尽一份力。”

    李澈等人脸色微变,荀攸有些不敢置信的道:“赵国王氏还有人在?”

    赵国王氏,本也是赵国一支大族,其族中后来出了一名大人物,汉灵帝的宠妃王美人,也就是当今天子刘协的生母。

    王美人家世不差,其祖父王苞官居五官中郎将,治尚书事,只是其父亲王章却不从仕途,导致家道稍有中落。

    王氏之衰败,则是起于何后毒杀王美人后,汉灵帝将刘协交给董太后抚养,何皇后自然不放心刘协,极力打压王美人家眷,以致赵国王氏彻底衰落。

    按照常理推论,何皇后不应该会留下后患,因为一名外戚不管他职位再怎么低,只要皇帝偏向于他,轻松便能乘风而起。

    汉灵帝偏向刘协的心思人尽皆知,每一名王氏族人都是潜在的公卿人物,是何氏可能的政治对手。

    李澈这时候却是忽然想起来,史书似乎有载,在献帝摆脱董卓系军阀控制后,派人寻觅自家亲眷,而王美人唯一的兄弟王斌当时似乎还活着。

    果然,刘备道:“当时何氏尚未权倾朝野,大将军亦未太过刻意斩草除根,只有何苗在施压追索。而赵国这些大姓想来是存了万一的心思,暗地里保下了王美人的兄弟王斌,许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给他们回报吧。”

    荀攸捋了捋短须,轻轻摇头道:“没什么用处,如今掌权的是袁氏,或者说是袁杨并立,这王斌又有什么用处?难道用他来指责渤海王得位不正?”

    李澈轻轻点头,确实是这个理,远离中枢,与庶民无二的外戚着实用处不大。但转念一想,李澈轻笑道:“还是留下吧,好吃好喝供着,未来或许有些用处。”

    荀攸瞥了他一眼,也是轻轻点头。

    见二人意见一致,刘备轻轻颔首道:“备明白了,明日便让刘氏把人送来。”

    荀攸沉吟道:“既然王斌没什么用,最终还是要看各自的兵马实力说话,这方面我们太吃亏了。”

    冀州各郡国,以赵国人口最少,实力最弱,即便是饱受战乱摧残的钜鹿也比赵国好上不少。

    李澈沉吟道:“沮公与有暗示,如果我们需要,韩文节可以表奏相君行将军事,甚至可以将钜鹿交给我们。”

    非常丰厚的条件,虽然只是行将军事,并非正经的拜将,但足以大大提高刘备的身份地位,更别说还有钜鹿这个冀州大郡了。

    但荀攸和刘备却很冷静,刘备冷静的问道:“条件是什么?”

    “韩文节和钜鹿田氏不睦,不希望田氏坏他的事。另外,他希望在其他国相太守面前,我等可以支持他。”

    荀攸感觉啼笑皆非,摇头道:“韩文节的脑袋是烧糊涂了?卢公与相君的关系天下皆知,他两次栽在卢公手上,还要我们帮他?”

    李澈笑道:“他别无选择,冀州的大姓有七八成站在卢公这边,他这个正牌刺史又丢掉了朝廷的支持,只能尽力与大姓们站在一条线上。

    若非他手上还有些亲信兵马,卢公又不愿擅动他这个刺史,恐怕位置早就不稳了。

    既然斗不过卢公,选择站在卢公这边,也是一名合格政客的素养。”

    涉及到大姓与掌权官员的关系,荀攸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后叹道:“还是要有自己的力量,否则只会如韩文节一般受制于人。”

    刘备轻轻颔首道:“既如此,此事可以商量,方伯终归是朝廷任命的刺史,我等支持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钜鹿那边,袁公路气量狭小,朝廷不给明远赏功,那我等就自己拿下,让明远做县令本也是委屈了。”

    李澈摆摆手,笑道:“相君抬举了,若是一上来就掌管一郡,澈恐怕会丢人现眼了。政务之途一步一坑,也未必是坏事。”

    荀攸沉吟道:“钜鹿可不是善地,从中平元年开始,钜鹿便是朝廷严防死守的地方,张角三兄弟可都是钜鹿人啊。

    再加上前些时日张燕南下,大肆洗劫,前钜鹿太守仓皇逃窜,不知所踪,以致钜鹿郡人心惶惶,明远接手的可是个烂摊子啊。”

    李澈摇摇头,反问道:“这天下哪里还有完好的清净之地?不都是需要收拾的烂摊子吗?这是我们的目标,而赵国与钜鹿只是第一步。

    只是澈去了钜鹿,邯郸这边相君准备交给谁?”

    刘备目含赞赏的点了点头,思索道:“虽然按照制度,县令应当由朝廷任命,但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还是先权宜为好。

    明远在邯郸的施政路线不能断,重农,还地于民的政令还要继续下去。备想把邯郸交给云长,明远以为如何?”

    李澈先是吃了一惊,不过旋即便反应过来。关羽并非单纯的军事将领,历史上也是刘备决策层的前排人物,素来作为封疆大吏镇守一方。

    如刘备袭杀徐州刺史车胄后,便由关羽屯守下邳,在曹操方看来,更是“以羽领徐州”,自己去了豫州小沛。

    如今刘备刻意想培养关羽,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说起来除了关羽,也确实没有其他人更适合去做邯郸县令了,荀攸如今更像是刘备的谋主,不便独领一方。

    心念电转,李澈轻轻点头道:“若由云长继任,可以无忧。”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群雄起(下)

    东郡太守桥瑁传檄州郡,相约讨袁。

    截至中平六年十二月十二日,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曹操、兖州刺史刘岱、赵国相刘备、钜鹿太守李澈、冀州刺史韩馥,共计七名牧守响应檄文。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可以说除了豫州牧黄琬、山阳太守袁遗与徐州刺史陶谦外,信息能传达范围内,有实力的牧守都响应了桥瑁的号召。

    黄琬与陶谦资格老,地位高,不似韩馥刘岱一般有内部危机,自然不会急吼吼的响应桥瑁。

    黄琬更是与杨氏有一层情分,他曾因朋党而遭禁锢,是故太尉杨赐,也就是杨彪的父亲举荐,他才得以重新出仕,种种因素综合之下,黄琬也只能选择作壁上观。

    至于山阳太守袁遗,他是正经的袁氏族人,袁术与袁绍的堂兄弟,此时自然不便发表意见,他就是同意加入联军,其他牧守也得留个心眼,防止他背后捅刀。

    兖州与冀州两州合力,这等实力已经超过了袁术手中的力量,但实力转化成确实的兵力,却需要一些时间。

    在刺史、太守、国相们募兵之时,中郎将卢植与京兆尹盖勋却已经开始动兵,卢植需要在地方牧守们出兵之前,将朝政拨回正轨,并彻底熄掉牧守们的野心。

    屯兵在黄河岸边,眺望对岸的孟津,卢植唏嘘道:“离雒数月,讨贼功成,却不想是以这般姿态回雒,物是人非啊。”

    “子干,你这又是何必?天子已是名正言顺,你这般作为……”

    “元长兄是想说与叛逆无异?”卢植转过身,望着身后的苍髯老者,语气中不无讽刺。

    此人姓韩名融,字元长,素以年高德馨而闻名,曾被大将军府、三公府等五府征辟而不就,乃是颍川名士。

    在今年诛宦后,朝廷公车征辟为九卿之一的大鸿胪。

    而韩融出现在这里,却是为袁术做说客而来,面对卢植讥讽的语气,韩融叹息道:“出师需有名啊。”

    “元长兄既知出师当有名,更当知天下之事,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可为!”卢植一挥大袖,怒道:“尔等心中只念己身之名,何曾想过天下之名?

    袁术以如此荒谬的理由行废立之事,天下若无一人起兵,无一人指责,大汉养士三百载,到底养了些什么东西?

    君王,乃天下之重,人主,乃治世之尊!袁术窥伺神器,操持权柄,将君王面皮肆意践踏,君臣纲纪何在?伊霍功大,其废立尚使天下非议,袁术一介小儿,功绩不彰,何以敢如此肆意妄为?”

    “这……”面对怒发冲冠的卢植,韩融有些讪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卢植怒道:“皆是尔等尸位素餐,顾惜性命,全然忘了礼义廉耻!大殿之上,若有一人敢以血显忠,也不致让天下人耻笑朝中无人!”

    韩融的面皮终于挂不住了,怒声道:“卢子干!杨、袁齐心,慈明公被软禁,宫中俱是袁氏兵马,就算是皇甫嵩也是一言不发,你又凭什么指责我等?

    你远在冀州,手握重兵,袁术自然拿你无法,若你身在京城,又能比我们好上多少?”

    “若本官在宫中,断不会让袁氏得逞!韩元长,本官告诉你,你现在是朝廷的九卿,不是在颍川坐饮长啸的清谈名士!名士只需坐而清谈,但大鸿胪不行!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九卿,君王被奸臣废立却不发一言,朝廷养尔等何用?怎么?养望几十年,一朝登临公卿之位,舍不得了?”

    “你!你!”年老体衰的韩融大口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空有虚名,坐而清谈,本官早闻汝名,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搬弄唇舌,心中无有忠义,礼义廉耻全无,却位居管辖礼仪的大鸿胪,当真是可笑至极!

    盖元固的檄文汝也应该看过,那句话本官也送给你,‘贺者在门,吊者在庐’,汝且自重吧!不送!”

    说完,卢植大步往大帐的方向而去,韩融本想追上去,却被士卒挡了回来,思虑良久,长叹一声后将官印交给随从,黯然道:“卢子干所言有理,老夫名利遮眼,助桀为虐,实在惭愧。这官不做也罢,印绶便交还给朝廷,告辞。”

    出使的目的没有达成,还丢了带队的九卿,看着韩融与其亲信远去的背影,朝廷派出的使者团面面相觑,只能站在风中凌乱。

    ……

    而另一边,站在汉函谷关外,身材高大的盖勋气魄逼人,少府阴循在他面前竟有些诺诺。

    盖勋家世两千石,素有贤名,为人刚正不阿,汉灵帝设西园八校尉征召天下英雄,盖勋赴京城面见君王,因其直言不讳且忠心可鉴,汉灵帝大叹相见恨晚。

    后任京兆尹,执掌长安地区,即西汉时期的京畿,颇受重用,汉灵帝每有要事,亦是去信相询,堪称灵帝晚年的第一宠臣。

    阴循乃九卿之一的少府,亦是受命来劝盖勋退兵,两人相对默然了许久,盖勋轻笑道:“阴少府没有什么想对本官说的?”

    阴循叹道:“盖元固天下英杰,而本官此时只有一些小人之言,却是难以出口。”

    “既知是小人之言,少府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压迫之下,不得不来啊。”

    “骨头软了一次,再想硬起来也难了。”

    阴循微微沉默,俄而叹道:“是这个理啊。看来京兆尹的决心很坚定,朝中之人竟然还出主意,希望挑拨京兆尹与弘农王的关系,着实可笑。”

    刘辩曾经希望盖勋举荐其亲信太监,小黄门高望之子为孝廉,却被盖勋严词拒绝,因此与刘辩结怨。

    此时阴循提及此事,盖勋肃然道:“本官只是能分清公私之事罢了。苏正和之事天下皆知,汝等却希望本官因私废公,岂不可笑?”

    盖勋任汉阳郡长史时,凉州从事苏正和准备弹劾武威郡太守不法之事,凉州刺史担心得罪贵戚,想害死苏正和,由于苏正和素来与盖勋有仇,因此向盖勋咨询。

    盖勋不顾旧怨,劝说凉州刺史收手,苏正和幸免后前来找盖勋道谢,却被盖勋拒之门外,言称仇怨如初,依旧是仇人,由此可见其人公私分明。

    阴循站起身轻轻拱手,叹道:“英杰若此,袁公路凭何幸免?在下在京中静待,待阁下军至,引颈受戮便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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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袁术废立,勋乃与中郎将卢植共谋,东西并进,共讨于术。勋与书曰:“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

    术惧,遣少府阴循以高望事相劝,勋对以苏正和事,循惭而退。

    ——《后汉书·盖勋传》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冀州田丰

    瘿陶县,冀州钜鹿郡治所,钜鹿郡共有人口十万余户,大约六十万人左右,而作为钜鹿郡治的瘿陶县却是一个不满万户的小县。

    这个不起眼的县城在近几年却声名鹊起,威震冀州的张燕曾在这里吃了一个大亏,黑山军前任首领张牛角便是死在了这座城下。

    作为一郡郡治,瘿陶县人口虽然不多,但城池却是坚固异常,瘿陶人也素来以此得意。然而前些时日,张燕携大军南下,钜鹿太守吓得肝胆俱裂,连夜逃窜,不知所踪,若非张燕不想节外生枝,瘿陶县恐怕早就血流成河。

    然而那一月之间的人心惶惶,却是将恐惧深深铭刻在了瘿陶人的脑海中。

    骤然听闻有新任太守将至,瘿陶县内的大姓也积极的做起了准备,瘿陶虽是冀州治所,县上的大姓却没有什么特别,在面对一郡太守时自然不敢怠慢。

    然而提心吊胆了两天,却收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消息,新任太守竟然在北上途中停在了平乡县。

    南边的平乡县近些年愈发繁华,其内的大族更是胜过瘿陶县不少,以至于冀州常有流言,称朝廷有意将郡治移到平乡县。虽然是市井流言,但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些流言早就让瘿陶人有些担忧。

    如今新任府君不先到郡治,却去了平乡,这让所有瘿陶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

    平乡田氏,乃是钜鹿郡中与广平沮氏并称的大姓,这两家大姓却不在郡治瘿陶,早就让不少人议论纷纷了。

    田氏代表人物田丰,乃是冀州知名的名士,曾为太尉府征辟,被举荐为茂才,还做过侍御史,以刚直不阿闻名冀州。

    田丰作为本地大姓的代表人物,冀州刺史自然早就派人有过拜访,然而田丰对韩馥到任后的作为非常不屑,更是直言指出其差错,以致韩馥恼羞成怒,放弃了招揽田氏的计划。

    虽然放弃与田氏合作,但韩馥亦是担忧田氏搅局,地方大员,最怕的就是境内大族不合作,甚至敌视。

    因此在与刘备等人的交易中,韩馥的一个条件便是控制好钜鹿田氏,勿要让田氏生出事端。

    田氏主堂,李澈笑着对田丰道:“元皓兄,韩文节也太过小觑人,似你这般人物,又岂是意气用事、凭空生事之人?”

    田丰大约四十余岁年纪,颔下长须已然有些泛白,一头黑发中也夹杂了不少银丝,面容古板方正,神情严肃,眼神锐利,一看便是不好亲近之人。

    李澈叫的亲热,田丰却是严肃依旧,淡然道:“田某不记得与府君有这般交情,府君又如何知道田某是何等人?”

    田丰冷冷淡淡,李澈不以为意的道:“交情是时间堆出来的,若没有开始认识,又何谈交情呢?”

    “田某与府君今日方才相识,更是谈不上交情。”

    “相识岂在早晚?有缘之人,自是神交已久,一遇便是相见恨晚;无缘之人,便是朝夕相处,过上个十年八载,依然是陌路之人。澈早闻元皓兄大名,今日一见,自然不胜欢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堂堂一郡太守这般姿态,田丰也不能不识好歹。神情稍缓,淡然道:“田某一介白身,府君却是少年英杰,名望昭著于天下,田某实在当不得府君这般抬举。”

    李澈摆摆手,笑道:“高士相交,又岂能以官职高低而论?满朝公卿,蝇营狗苟,在奸臣面前俱是无胆鼠辈,在澈眼中,元皓兄胜过他们多矣,何必妄自菲薄?

    蛟龙潜于深渊,只为腾于九天之上;楚鸟三年不鸣,一朝啼鸣便惊动天下。以元皓兄才德,便是一州刺史也做得,只是长久以来时机未至罢了。”

    田丰微微沉默,有些狐疑的问道:“田某确信从未与府君结识,对于岑公也只是仰慕已久,却无缘结识。府君究竟从何判定田某才德?”

    “文王见钓叟,一眼便知太公不凡;留侯遇老翁,数语即晓此乃真人。似元皓兄这等人物,只需三言两语,澈便知不凡之处,又何须长久相识?”

    田丰并没有被吹捧冲昏头脑,冷静道:“此前一字未谈,一面未见,赵国的刘相君便屡屡送来礼物,又是为何?”

    李澈微微沉吟,笑道:“元皓兄是君子,澈也不好谎言相欺,冀州所有名望昭著的名士都有收到礼物,只是为了结一份善缘。至于是否名不副实,自然要验证过后才知。

    而今日与元皓兄一见,见面更胜闻名,就算仅能结识你一人,那些礼物送的也不亏。”

    田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直言道:“看来府君与刘相君的志向不小。”

    “韩文节庸才也,窃据冀州,德不配位,有志之士无不切齿,又岂止澈与玄德兄。”

    田丰微微闭目,问道:“据田某所知,府君乃是受了方伯的示意而来,交易的筹码是方伯会表刘相君行将军事,而府君需要让田某安分些,如今观之,府君似乎并不在意?”

    李澈哂笑道:“区区将军罢了,便是韩文节将刺史之位让出来,也比不了元皓兄一人!澈今日的来意很简单,就是想请元皓兄出山。

    一郡之地自然无法尽展元皓兄抱负,但澈可以保证,任由元皓兄施政,绝无掣肘。来日方长,今后未必没有掌权一州的时候。”

    田丰眼睛微眯,轻声道:“府君何以断定田某愿意居于人下?”

    “若元皓兄喜欢,澈自可上表请奏元皓兄为钜鹿太守。”

    李澈的回答没有丝毫停滞,田丰的神情终于微微动容,沉默了大约盏茶时间,田丰叹道:“辅助郡县长官治理地方,本也是我等大姓的职责。如今府君盛情相邀,田某若再推拒,为免有些不识抬举。”

    说着,田丰避席而起,深深一揖道:“今后但凭府君差遣,丰愿为前驱。”

    李澈大喜,连忙上前扶住田丰,笑道:“有元皓兄相助,澈如鱼得水矣。”

第二百五十章 各怀鬼胎

    “刘玄德!李明远!田元皓!”暴怒的冀州刺史呼呼的喘着粗气。

    毕竟是名士,还做过“三独坐”之一的御史中丞,韩文节就算是处于暴怒之中也依然顾及着形象,没有做出打砸之事,只是不停的咒骂。

    然而斯文人连骂人的话都不会几句,若是放在后世网络上,这些韩方伯眼中的“污言秽语”,恐怕只能令人一笑。

    然而这已是韩方伯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语言。

    当李澈征辟田丰为郡功曹的消息传来,韩馥便有些失去理智,本以为李明远少年得志,心高气傲,撞上田丰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两人必然是针尖对麦芒,不可能善了。

    如此,既可以让刘备一伙人吃瘪,又能让田氏没空搅局,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却不料田丰竟然心甘情愿的去做了钜鹿郡吏。一想到这件事,韩馥更是怒火中烧,他堂堂冀州刺史,征辟田丰为州吏都吃了闭门羹,还成全了田丰的名声。

    如今区区一郡太守,竟然能将田丰纳入麾下,这无异于往韩方伯脸上抽了一巴掌。

    东汉的名士养望的终极绝技,便是征辟不就。最低档次是郡县征辟,其上是州郡征辟,最厉害的一层便是韩融那种,五府征辟皆不就,可谓是白衣傲王侯的典范。

    被征辟的人自然名利双收,享誉天下;发出征辟令的官员可就不那么开心了,成了别人名声的垫脚石,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任谁也心情不悦。

    “方伯,赵国的刘相君派人来询问约定的事宜……”

    好巧不巧,堂外的消息仿佛火上浇油,听到“赵国”“刘相君”这几个关键词,韩馥本待大骂出口,然而极怒之下却恢复了几分清明,他略一沉吟,压抑怒气后沉声道:“且让他等等。”

    “诺!”

    听着脚步声远去,韩馥在堂中缓缓踱步,眼中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到了十二月二十一日,天气已经愈发寒冷了,黄河上甚至出现了上游流下来的冰块,隔河与禁军对峙的卢植军已经出现了多起士卒冻伤的状况。

    主帐之内,一向沉稳的卢植少见的有些焦躁,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抬头问道:“冀州的物资还没有送到?”

    他面前的小校气愤道:“中郎将,韩馥他……”

    话未说完,卢植便厉声打断道:“慎言!韩文节乃是刺史,汝焉能直呼其名?”

    小校显然还有些忿忿,但出于对卢植的尊敬,他还是改口道:“韩方伯言称冀州只是备了粮草,并没有准备过冬物资。

    他本人亦是不通军务,此前未曾考虑到这些事,因而只能临时筹备。但大军所需太多,请中郎将稍待些时日。”

    “呵!稍待些时日,怕是要等到本官兵败身死,韩文节才会开始筹备!”卢植仰头闭目,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是啊!韩方伯这都是借口!将军,没有过冬物资,弟兄们撑不了太久的。”

    黄河北岸的气温虽然并非极其寒冷,但是士卒每日操练,加之长时间握持兵器战斗,冻伤实属常事。更休说缺乏过冬物资,士卒无厚衣蔽体,战斗时力气都怯缩了三分,如何能与敌军接战?

    “那些太守、国相怎么说?”

    “赵国相与钜鹿太守都紧急筹备了不少物资,还有常山国也是,但其余的府君相君都害怕韩方伯,没有动静。仅凭三个郡国的物资,大约也只够四五千弟兄急用啊。”

    听到赵国和钜鹿都有物资送来,卢植愣了一愣,自嘲道:“本官放了狠话,却还不得不受人恩惠,着实可笑。”

    “钜鹿李太守让卑职转告将军,都是为国家大事,个人私怨算不得什么。”

    卢植嗤笑道:“个人私怨?李明远光明磊落,行事方正,本官与他能有什么私怨?当真是花言巧语,尽耍滑头!

    他们也算是尽了心力了,地方主官,还是要考虑到辖内民众过冬的需要。”

    “将军,听说河内的仓库里……”

    卢植断然拒绝道:“不可!我们是官军,如何能行匪寇之事?”

    小校愤然道:“王府君也应了檄文,何以如此消极!它是河内太守,冀州刺史难道还能管到他不成?”

    “应了檄文,那檄文的立场却是与本官相悖的啊,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卢植幽幽的话语让小校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的道:“将……将军,这话怎……怎么说?大家不都是为了讨伐国贼而来吗?”

    卢植轻声道:“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这些肮脏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总之王府君是不会协助我们的,本官、京兆尹、雒阳,三方俱败,才符合他的目标。

    檄文盟约也与我们没有关系,王府君此时恐怕正忙着与其他的太守刺史争夺盟主之位啊。”

    “可济阴的曹府君已经开始发兵了,到了今日,先锋应该已经快到旋门关前了。”

    卢植一怔,愕然道:“曹孟德真的动兵了?”

    “这是赵国的刘相君所言,据说是收到了曹府君密信。曹府君与陈留的张府君并力西向。”

    卢植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半月之前,他是最不愿地方牧守出兵的人。然而在这个时间,真的有一方太守愿意西向,真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旋门关,雒阳八关之一,位于雒阳正东,所谓“历七邑而观览兮,遭巩县之多艰;望河洛之交流兮,看成皋之旋门”,旋门关素以奇险闻名,其关外道路曲折旋转,因而得名。

    作为扼守雒阳要地的险关,旋门关的地位绝不亚于汉函谷关,曹操出兵旋门,且不说能不能攻下,单就带来的压迫力,便足以让袁术不得不抽调兵力向东防备,从而减轻盖勋与卢植的压力。

    “然而到了这般境地,即便袁术调动兵马东向,本官又能如何?”卢植有些黯然的摇摇头,天寒地冻,缺乏物资仓促之下行军,又遭到了背刺,真真是暗无天日。

    “将军,拼一次吧!我们打垮了白波和黑山,难道还会输给京城这些没见血的人?如今曹府君西进,正是绝好的时机!”

    “本官是在等,等派往西边的使者回来,我等要与盖元固并力,方可让袁术难以兼顾。曹孟德仓促行军,恐怕兵马不多,袁术只需抽调少许兵力便能御敌于关外,无法依仗啊,且再等等吧。”

    卢植轻轻的摇了摇头,地方上有多少兵力是可以猜到的,短短半月,曹操加上张邈,至多也就三五千人,且只是郡兵之流,袁术只要一两千人扼守住旋门关,便能让曹操无法西进。这一两千人在主战场却是无法决定大局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滔滔黄河水,自西向东,奔流不息。虽是隆冬时节,水流较之汛期颇弱,但其气势仍然震撼人心。

    孟津关上,乐进眺望黄河,自嘲道:“御前演武,为国尽忠,杀敌无数,到了今日却成了为虎作伥之辈,可笑可笑!”

    蒋钦上前一步,叹道:“这便是我等的悲哀,只能随波逐流,任凭朝廷驱使。至于这个朝廷他姓刘还是姓袁姓何,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乐进侧首问道:“蒋兄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乐兄屡立大功,如今已是司马,尚且不能主宰自己的前途,我等区区郎官,又能有何作为?

    此前赴雒,本就是为求富贵而来,如今前途光明,此生公卿可期,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乐进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是公奕兄的肺腑之言?”

    蒋钦微微沉默,有些迟疑。身旁的周泰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蒋钦叹道:“文谦兄又何必打破在下的自欺欺人?

    如犬马一般被人使唤,立场飘移不定,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好!公奕兄此言甚合我意!”乐进啪啪的鼓掌,笑道:“那依公奕兄高见,我等当如何行事?”

    蒋钦愣了下,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不可再助桀为虐。袁公路在京城骄奢淫逸,搞得公卿百官,以及京城百姓都怨声载道。

    其所作所为无丝毫明主之像,并非长久之人。其或许能胜过卢中郎将与京兆尹,但必然会淹没在天下勤王之师的浪潮中!”

    乐进摸了摸颔下,疑问道:“公奕兄此话怎讲?据在下所知,起兵的府君、相君、使君们都心怀鬼胎,按照朝廷的说法,卢中郎将连物资都难以筹备,可见对方人心不齐。

    且卢中郎将与盖京兆尹已是天下有数的势力,其麾下精兵俱是精锐,若他们不行,袁术便坐拥天下最精锐的禁军,勤王之师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比得过黄巾军?”

    “卢、盖之败,在于自己太强;袁术之败亦是如此。”蒋钦点到即止的一言,随即话锋一转道:“总之,既然不想助桀为虐,文谦兄可愿舍了这场富贵?”

    见蒋钦不想深说,乐进也不以为意,轻笑道:“公奕兄可有好去处?说出来听听。”

    蒋钦摇摇头道:“看来文谦兄是不准备与在下一起走了。”

    “公奕兄想归乡,在下亦想,山高路远,却是不便随公奕兄南下了。”

    “桥元伟非是明主。”

    “既非明主,那迟早会让出位置,在下届时再展拳脚便是。”

    蒋钦叹道:“既然文谦兄心意已定,那在下只能祝文谦兄一帆风顺,得遇明主。”

    乐进抱拳道:“在下亦祝公奕兄与幼平兄大鹏展翅,得展所长。”

    ……

    “元皓兄此言倒是有趣,卢中郎将会败于强,袁术亦会败于强,看来实力太强亦非好事。”

    钜鹿郡瘿陶县,李澈与田丰在凉亭对坐,骤闻田丰之言,李澈忍不住出言打趣道。

    田丰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严肃面孔,面上没有丝毫笑意,他从容道:“府君心中亦该有数,这各路勤王之师,有多少是真的想勤王的?

    在他们眼中,袁术是敌人,不是因为他窥伺神器,而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掌控着天子。他势力虽非最强,但手中有天子的他却有了莫大的优势,必然会招致群起而攻。

    同样的,卢子干与盖元固亦是敌人,他们的问题在于手中的力量太强。数万精锐之师,足以横扫天下任何一方势力。而从他们违背卢子干的意思起兵开始,就已经站在了卢子干的对立面,若不将卢子干剪除,没人能睡安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田丰愣了一下,颔首道:“正是此理,府君此言倒是与商君之言颇有相似之处,却更简明易懂。”

    李澈笑道:“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

    “商君之言论高士,府君此言论大势,一大一小,正合相补。”

    混了大半年的官场,李澈的脸皮已是比城墙还厚,如今已能面色不变的做起文抄公,随手“引用”几十年后李康的名言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元皓兄过誉了。对于元皓兄的分析,本官颇为赞同,不过依元皓兄之见,本官与玄德兄又该如何作为?”

    “就像此前一般尽力帮助卢子干便可。桥元伟等人空有野心,却无丝毫远见,就算将来卢子干会是敌人,但此时他手中握有大义,是天下人心所向,一群人应了盟约,却没有丝毫作为。

    只会隔岸观火,净做些蝇营狗苟之事!依丰愚见,倒是济阴太守曹孟德颇有可敬之处,不管其人目的为何,其远见卓识皆非桥元伟、韩文节之辈可比。”

    田丰话语间对东郡太守桥瑁等人颇多不屑,倒是对曹操颇为赞赏。

    李澈轻轻颔首道:“确实,尤其是桥元伟,其诈做檄文,本就是为邀名得利,如今却踌躇不前。此前檄文带给他多少好处,之后必然会反噬己身,刘使君恐怕已经在府中乐开了花。”

    “桥元伟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鼠辈耳。韩文节两面三刀,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小人也。有此二人,卢子干之大不幸,府君与曹孟德之大幸啊。”

    李澈敲了敲案几,沉吟道:“但盖元固的势力亦不可小觑,袁公路布置在函谷关的兵力大约只有三五千,凭借关隘之力尚可阻挡,但盖元固必然不会一直强攻关卡。

    听闻京城之中人心浮动,袁术愈发骄横,这都是败亡之道。这般长时间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袁术难道真的会坐以待毙?”

    田丰神情凝重,沉声道:“从袁术历来的作为来看,其乃是无法无天之辈,无礼仪道德束缚,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如今卢子干身处困局,未必没有袁术煽风点火的原因。

    盖元固那边却没有丝毫动静,恐怕袁术是真的在酝酿什么,府君还是要早做准备,即便卢子干与盖元固兵败,联军也不会罢兵,到时候便是强者为雄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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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平六年冬十二月,东郡太守桥瑁诈做大司马刘虞文书,传檄州郡。河内太守王匡、冀州刺史韩馥、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桥瑁、济阴太守曹操同时俱起兵,昭烈行荡寇将军,以澈代钜鹿太守。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二百五十二章 撤退

    韩遂,字文约,凉州金城郡人士,与同郡边章驰名于凉州。韩遂曾亲赴雒阳面见大将军何进,劝说其兵变诛杀阉官。

    当时正是阉官势力大盛之时,圣眷亦在十常侍,何进自然不会听一个西部荒凉之地的名士叨叨两句就发兵诛宦,韩遂失望的离开了京城。

    恰逢凉州宋扬、北宫伯玉等谋反,强举韩遂与边章为主,以此拉开了凉州漫长的叛乱战争的帷幕。

    这场叛乱旷日持久,虽然破坏力被限制在了凉州与三辅边缘,但东汉王朝为了征讨韩遂等人,征发了大量兵力。

    如张温将步骑十余万西征,皇甫嵩与董卓合兵四万拒王国等等,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负担极其巨大,会耗费非常多的民力物力,也因此引出了崔烈这些主张放弃凉州的大臣。

    而到了中平六年,已经安心做起反贼的韩遂废掉了名义上的首领王国,奉凉州名士阎忠为主。与韩遂的选择不同,阎忠对于自己被迫成为反贼首领这件事非常忧愤,没过多久便病逝。

    失去了首领,哪怕是名义上的首领,对于一群乌合之众来说,都是极其大的损失。叛军们顿时打出了狗脑子,互相攻伐,困扰了东汉王朝数年的凉州战乱也暂告谢幕。

    再加上皇甫嵩带着三万精兵屯于三辅,可以说中原人士都快忘了凉州祸乱,任由凉州人自相残杀。

    但中平六年下半年,接连发生的事情导致三辅的防线出现了严重的空虚,三辅的兵力接连被调动,截止到十二月,最后的一批精锐也被京兆尹盖勋调离,带到了东边的汉函谷关勤王。

    自然,嗅到风声的凉州乱军自然不会放过心心念念的许久的三辅之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沟通休整后,韩遂、马腾等凉州乱军开始全面降低冲突烈度,并不断向东方调兵,其项庄舞剑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凉州军的举动对于中原之地来说或许有些遥远,但对于他们的老邻居京兆尹而言,盖元固对韩遂等人的反应早有了充分的预料。

    但预料中是一回事,有没有反制的方法却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盖勋来说,守护三辅之地是他的责任,维护汉廷权威,报答汉灵帝知遇之恩亦是他的责任。本来并没有冲突的两件事,在阴差阳错之下,却让盖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历史上皇甫嵩选择了交出兵权,束手就缚,盖勋无奈之下才随之赴雒。而如今的盖勋在犹豫了数日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先勤王,试图达成两全之举。

    这亦是彰显出两人的立场有异。盖勋感激汉灵帝的知遇之恩,心中君王之重在社稷之前;而以皇甫嵩的遭遇来看,他没有起兵造反已经算是大忠臣了,要让他还对汉灵帝感激涕零,以死相报,确实太过强人所难。

    皇甫嵩忠诚的是朝廷,而盖勋忠诚的却是君王。

    世间难有两全法,这在任何事上都是如此,往往过于追求两全其美时,反倒是两者皆失。

    盖勋此时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场面,按照战前最优推算,两方齐攻,以袁术对京畿兵力的掌控,很难支撑住防线,最多十余日便可一鼓而下。

    然而时至今日,盖勋才发现,所谓的最优推演,实在是太过理想化。韩馥等人拖了卢植后腿,大多数牧守选择隔岸观火,以及凉州乱军如此迅速的反应过来,都超出了推演时的条件。

    原本计划的总攻一拖再拖,一直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卢植那边方才整备完毕。

    雒阳八关皆是易守难攻的险地,孟津关坐拥黄河天险,汉函谷关更是八关第一,若只是一方进攻,绝难动摇京畿人心,袁术亦可从容遣派雒阳的后备军,不至于动摇根基。

    唯有双管齐下,才能让袁术顾此失彼,尽遣京中兵马,也能给雒阳的忠君之士起事的机会。

    故而卢植一方不动,盖勋亦不可能空耗三辅兵力去冲破函谷关。且不说能否攻破,就算函谷关破,若是三辅兵力损失太大,对于天下大势亦有极大的影响。

    “盖公,三辅若失,天下必然动荡啊。”

    盖勋听着幕僚的话,却是无言以对。三辅的重要性他当然清楚,三辅即三秦,关中之地自周以后便是天下要冲,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观念已然隐隐刻在所有人心头,更别提长安乃是前汉都城,周遭还有大汉帝王的陵墓,以及奢华的宫城。

    先代君王陵墓上次遭劫还是在王莽之乱时,赤眉军攻入三辅,劫掠了包括高祖长陵在内的众多帝陵,而这些东西若是再一次落入乱军之手,盖勋这个京兆尹也可以自裁向天下人谢罪了。

    “盖公,恕在下直言,袁术跳梁小丑,必然不能长久下去,就算盖公与卢公撤军,他也迟早会淹没在勤王大军的浪潮中。

    而韩遂马腾之辈乃是西凉边鄙之人,其部下亦多是亡命之徒,一旦入了三辅之地,繁华的三秦大地必然会遭到莫大的劫难,生民何辜啊。”

    “是啊,我等身为三辅官吏,自然要护一方安稳,如何能坐视百姓遭劫?”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让盖勋心中长叹,他手下的幕僚吏员大多出自京兆之地,与京兆的利益紧紧联系在一起。

    要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利益,破家灭门的随他勤王,实在是太过于不现实。

    即便他们知道,以三辅之地的坚城,以及各郡县的兵力配置,有很大概率短时间内阻挡住韩遂马腾。

    但他们不愿意赌,万一出现意外,导致三辅被洗劫,那时节才是追悔莫及。

    就连此次带来的兵马,皇甫嵩留下的精锐且不提,他自己带上的兵马中绝大多数也是在京兆就地征发的当地人。从这些幕僚的反应中也能看出来,如今的士卒们又是何等的人心惶惶。

    参谋层人心不齐,军心不稳,这样打仗基本上是必败之战,精通兵法的盖勋自然知道这一点。

    “先帝,臣有罪啊。”盖勋在心中哀叹一声,继而抬头道:“三辅乃国之重地,确实不可动摇,本官决定,班师回援。”

第二百五十三章 酸枣会盟

    轰轰烈烈的第一次讨袁战争在中平六年冬十二月底落下了帷幕,天下忠君之士自然是扼腕叹息,雒阳城的袁公路提心吊胆了月余,终于将心落回了肚子里。

    志得意满的袁术愈发骄横,宣称自己击败了卢植与盖勋乱党,其朋党自然为袁术摇旗呐喊,上表请奏,袁公路进封车骑将军,一时威势大增。

    而袁术也听取了幕僚的意见,派人前往中原各郡安抚各地牧守,希望他们能认清现实,不要做顽抗之事。

    一片赞颂声中,袁本初被打发出京,为汝南太守之事实在是太过不起眼,除了几位明眼人或叹或喜,其他人都将此事当做袁公路不计前嫌,守孝悌之义的例子大肆赞扬。

    司隶校尉之职也空了出来,由袁术的朋党接任,自此,袁公路志得意满,自认为京畿之地已尽在掌控,天下无人能动其根基。

    袁术开始在雒阳胡作非为,奢靡享受,动辄打杀官吏、问罪公卿,丁原等人被其夺职问罪,既是示好何进部曲,亦是收拢兵权。

    其麾下的鸡鸣狗盗之辈亦是随意劫掠百姓,繁华的京畿之地一时间仿若人间炼狱。

    雒阳城一片乱局,东边的牧守们也抓了瞎,袁公路竟然没有尝试一鼓作气拿下卢植,而是假天子之名传旨各郡安抚的同时,号召所有牧守讨伐卢植。

    原本稳坐局外,试图乘着鹬蚌相争从而渔翁得利的诸侯们顿时成了局中的鹬蚌。

    讨伐卢植自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各大诸侯的脸皮都挺厚的,但刚刚应盟,声称与袁术势不两立,转身便接了伪朝廷的旨意,要不要脸是一说,尽失人望,让天下声讨才是这些诸侯最怕的事情。

    那选择只有一个,各路诸侯驱逐了袁术的使者,比较决绝的人,例如曹孟德、王匡等人,更是痛下杀手。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瑰,以及新任执金吾胡母班等人成了刀下亡魂。

    随即,讨袁的声势不降反增,豫州牧黄琬、乌程侯孙坚等亦举义兵,陈王刘宠虽未应檄文,却屯兵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心思已是众人皆知。

    整个中原大地已是烽烟四起,各大诸侯开始积极的募兵扩军,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风浪。

    而黄河北边的冀州,冀州刺史韩馥此时落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撤军的卢植停留在了魏郡与河内郡的交界处,其兵锋是任何人都不能无视的。

    偏偏韩馥还好名,不给过冬物资还能找到借口,若不供给粮草,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其淹没。

    而卢子干似乎并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渐渐的,韩馥与王匡也默认了卢植的存在,将荡阴、林虑、黎阳三县事实上交给了卢植。

    ……

    陈留郡酸枣县,一座位于黄河之畔的小县城,其并无太大的名气,于天下而言可谓默默无闻。

    然而自初平元年正月开始,此地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赵国相刘备、巨鹿太守李澈、冀州刺史韩馥、中郎将卢植、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曹操、豫州牧黄琬、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兖州刺史刘岱,合计十路诸侯应檄文汇聚于此,共商讨袁大计。

    旌旗招展,打着“巨鹿太守李”“中郎将卢”“赵国相刘”三面大旗的队伍缓缓进入酸枣城,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中间的马车里,李澈与卢植相对而坐,卢子干面容愁苦,比起旬月前,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不少,头上的发丝已经尽数变成白发,看起来苍老了何止十岁。

    李澈轻声宽慰道:“卢公勿忧,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各路勤王之师汇聚于此,袁术的败亡只在眼前。”

    看着城头上各色大旗,“奋武将军曹”,“豫州牧黄”,“兖州刺史刘”,这各色大旗迎风招展,很容易让观者热血沸腾。

    而卢植只是苦笑一声,叹道:“袁术败亡只在眼前,大汉的国祚又能有多长呢?这各路诸侯,有几人是真的想勤王?若他们真的有忠君之心,老夫与盖元固又岂会兵败?”

    李澈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道:“事要一件一件的解决,目前的首要问题是救出天子,讨伐袁术,如今汇集于此的勤王之师们必然不会忘记这一点。至于其他的,留待以后再说吧。”

    “玄德为何不至?”见李澈不想正面回答,卢植摇摇头,肃然问道。

    “自是有要事在身。”

    卢植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寻根究底的问道:“老夫现在想知道,是什么要事?”

    李澈沉默了片刻,叹道:“去拜访广平沮氏。”

    卢植瞳孔一缩,怒道:“这般时候了,尔等还在做争权夺利之事?”

    李澈反驳道:“并非争权夺利,只是自保罢了。卢公屯兵边境,你可知给韩馥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韩文节满心以为卢公会帮助玄德兄夺取冀州,整日里茶饭不思,已然隐隐对玄德兄动了杀念。其麾下麴义率兵屯于赵魏边境,是为何事已经不用多说了吧?”

    卢植有些意外,没想到事情还扯到他身上了,凝声道:“老夫又岂会助玄德做这等违背朝廷制度礼法的错事?”

    “卢公高洁,却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您高洁。韩文节自己小人行事在先,以其心度君子之腹,自然担忧卢公会趁势报仇。

    麴义兵锋锐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与其动刀兵让生灵涂炭,不如用政治手段解决问题,卢公以为然否?”

    李澈一番话语,让卢植陷入沉默,他自然不能说出让刘备引颈待戮的话。话说回来,他的心中也未尝没有愤恨韩馥的所作所为。

    “韩文节是朝廷任命的刺史,若是贸然动手,有失大义。”

    见卢植不再直接反对,李澈笑道:“刺史的权力除了来自于朝廷,还有就是境内的大族支持,若是众叛亲离,韩文节这个刺史又有什么意思?”

    “你就这般自信?”

    李澈高深莫测的一笑:“若是旁人为冀州刺史,尚且有些麻烦。似韩文节这般庸才,为私愤而遗贤才于野,为小利而弃大义于不顾,要拿下他真真是易如反掌,卢公且看着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心之变

    会盟定于正月十七召开,如今是正月十二,尚有几路诸侯未至,先到的李澈和卢植自然不会无所事事,李澈去寻曹孟德,而卢植却去寻豫州牧黄琬。

    豫州牧黄琬今年四十九岁,乃是荆州江夏人士,其家族亦是屡世公卿,曾祖黄香为尚书令,祖父黄琼乃是太尉。尚书令黄香,便是“扇枕温衾”的主人公,古代著名孝子。

    黄琬自幼成名,却是应在了当时的司空盛允身上,盛司空面对来探病的黄琬,却拿着江夏蛮族叛乱的折子调侃江夏“虽为大邦,却蛮多士少”,十二岁的黄琬从容不迫的答道:“蛮夷猾夏,责在司空”,黄琬由是扬名。

    二十多岁的黄琬便当上了五官中郎将,与光禄勋陈蕃一起整肃察举制度,却被诬陷为朋党,二人一并被免职禁锢。

    陈蕃后来趁势再起,黄琬却是沉寂了近二十年,一直到灵帝光和年间才因杨赐的举荐而复起,此后历任青州刺史、侍中、将作大匠、太仆等职,在豫州牧位子上更是因“政绩为天下表”,从而获封关内侯。

    在大汉朝,宠臣、宦官、外戚都很容易封侯,偏偏是这些出身世家的官僚,朝廷出于抑制其特权的考虑,极少封侯,如袁氏四世三公,在袁公路掀桌子前,也只是区区亭侯。

    黄琬能封侯,便是站在了天下文臣最前列,哪怕是空头关内侯,也能在死后享受到谥号,这是人臣最大的荣耀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黄琬也是能称得上海内名臣的人物。

    而他举起讨袁大旗,也是一个足以让天下震动的举动,在此之前,讨袁的诸侯中没有一人的资历名望足以与他相比。

    这也是卢植想不通的事情,京城的局势虽然表面上是袁术当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氏的影子若隐若现,毕竟杨司空变成了杨太尉,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而黄琬与杨氏的关系着实亲密,杨赐于他堪称知遇之恩,本该作壁上观的黄琬却选择了入局,这着实令人意想不到,想来雒阳城那边也闹开了锅。

    “子琰兄,你不该来的。”

    静室之内,卢植与黄琬相对而坐,却是正在执子对弈。卢植手中捏着黑子不断摩挲,显然有些有些心不在焉。

    黄琬也不催促,轻叹道:“豫州乃是中原要冲,本官迟早是要站队的,与其自欺欺人的任由勤王之师通行,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袁术乃是国贼,讨伐他也是应该的。”

    卢植皱眉道:“会盟在酸枣,想来进攻的方向也只是黄河与旋门关……”

    “雒阳八关,若是这般轻易解决,还有何存在的必要?看看这个吧。”

    黄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出去,卢植皱着眉头展开一看,却是曹操写给黄琬的信,言称雒阳八关险峻难攻,唯有多方齐动,疑兵并出,方能让袁术顾此失彼。

    “曹孟德的意思很明白,要攻雒阳,东边这些关隘都要布兵,写信给本官,也只差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了。”

    卢植轻轻挑眉,望向丝毫不显怒容的黄琬,奇道:“子琰兄被这般威胁,却不动怒?”

    黄琬反问道:“曹孟德一心为国,所言句句有理,本官有何可怒之处?想来过些日子的盟会上,曹孟德便会提议总攻之事。”

    见卢植张口欲言,黄琬手掌虚抬,沉声道:“子干兄,听我一句劝,若你与盖元固当日能够一鼓而下,自然万事皆休。而事到如今,要想攻破雒阳勤王,那只有依仗这些牧守。

    子干兄不但不能阻挠他们起兵,还要多加督促才行。据我观察,除了曹孟德之外,其他人恐怕已经有些畏惧袁术兵锋,想着偏安一方啊。”

    “天下……”

    黄琬叹道:“子干兄却是陷入执念了,我是豫州牧,你是中郎将,天下大事何时需要你我来为之?但尽己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足矣。何以强要两全其美之法?这天下陷入如今局面,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卢植面现怒容道:“这就是子琰兄的肺腑之言?”

    “不错。”黄琬爽快的应道,面色肃然的凝声道:“事有轻重缓急,两害亦要相权而取其轻者,袁术的野心绝不止于权臣之位,比起这些牧守有可能存在的野心,还是雒阳之事更为急迫一些。

    诛杀国贼,还政于天子,这便是本官的报国之路。我知道子干兄想问什么,但义有大小之分,国家大义为先,岂能吝惜己身小名?文烈侯之恩情,自有回报之日,杨文先若真是助桀为虐,本官焉能为小恩而舍大义?”

    卢植长叹一声,似黄琬这般人物,心志坚定,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仅凭言语是无法改变其主意的。

    想到这里,卢植暗暗自嘲,说起来他自己也是这般,黄琬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

    “对了,恐怕子干兄还不知道,王荆州已然身故。”

    卢植吃惊的望向黄琬,说起来他如今的信息渠道确实闭塞,加之这几日这几日都在赶路,确实没有黄琬的消息及时。

    王荆州,即荆州刺史王叡,一州刺史身亡,还是荆州这种内地大州,这确实是件泼天的大事。

    “死因为何?”

    “乌程侯孙坚言称王叡乃袁术党羽,是以将其诛杀。”

    卢植勃然大怒道:“一州刺史,国之重臣,岂能由他随意定罪诛杀?孙文台意图谋逆?”

    “子干兄,这只是一个引子,今后这种事恐怕会层出不穷,世道已经变了。曹孟德他们诛杀胡母班、吴循等人时,子干兄恐怕并没有觉得不妥吧。”

    卢植悚然一惊,黄琬这时候提到,他才反应过来。吴循和胡母班等人也是朝廷公卿重臣,虽然他们是袁术党羽,但曹操等人的行为无疑是违背规矩的。

    这般行为却没有招致他太多的反感,可见自己的观念也在潜移默化中有了极大的变化。

    “重臣的身份不再是护身符,子干兄且多加小心吧。”

    卢植默然点头,良久无语。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灵帝崩,袁术夺权,专擅朝政,横恣京城。诸州郡并举义兵,欲以讨术。坚亦举兵。荆州刺史王叡素遇坚无礼,坚过杀之。

    ——《季汉书·世家第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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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