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相人
“曹公,京城一别已近半年,别来无恙乎?”
口中这般询问,然而仔细打量后,李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京城的曹操虽然看似意气风发,但实则如浅滩之龙,虽想尽展抱负,然而多般因素牵制之下,只能是潜隐身形,以图后计。
因此,京城的曹操看似豪迈,却时常有一丝阴郁气息。
但这半年外放,再加上兖州刺史刘岱根基浅薄,对抗桥瑁尚且力有不逮,更不可能去招惹曹操,曹孟德真真是如济阴的土皇帝一般潇洒,神形举止更加谈笑自如。
曹操果然大笑道:“剿匪安民,尽展胸中所学,这才是大丈夫所为,这些日子着实快活!倒是玄德与明远在北边做的好大事,张燕溃逃,杨凤授首,明远的大名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李澈耸耸肩,杀死杨凤的是他李明远指挥下的民兵,这功劳自然少不了他这一份,再加上据守巨鹿县的主官也是他,故而在天下人看来,李澈虽然还称不上名将,已经算是一员优秀的沙场将领了。
曹操笑道:“若是张燕也在明远手中授首,明远便足以跻身名将之属,称得上威震天下了。”
这话却是夸张了些,即便张燕授首,指挥战役的卢植也只能算是威震河朔,大汉近几十年来,称得上威震天下的只有平定黄巾首功的皇甫嵩。
黑山军虽然天下知名,但比起黄巾军还差了太多。
“曹公过誉了,说到冀州战事,卢公托澈两谢曹公,一谢曹公出兵威慑眭固白绕,二谢曹公兵出旋门关,震慑京畿。为国为民,堪称栋梁。”
曹操摆摆手道:“此乃分内之事罢了,既为大汉臣子,讨伐汉贼乃是义不容辞之事,兖州有难处,刘使君和桥府君都不便动手,那只有操能动手,不足称谢。
此事且略过不提,倒是玄德为何不至?酸枣盛会,如此错过岂不可惜?”
“兖州有兖州的难处,冀州亦有冀州的难处啊。”
曹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摩挲着下巴道:“操此前也见过韩使君,确实不是好相与之人,相信玄德与明远心中应该有数,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啊。”
李澈颔首道:“多谢曹公忠言,澈谨记于心。”
“不过是这些日子有感触罢了。桥元伟空有根基人望,经营数载的底盘,却被刘使君数月便瓦解殆尽。因为刺史先天便占有一个‘理’字,他就是一州之理。
当然,刘使君的能力比起韩使君还是要强上不少的,玄德与桥元伟更是皓月比萤火,不可相提并论,明远且当一乐便是。”
曹操摇头叹气,李澈拱手道:“曹公说的哪里话,这是肺腑之言,澈自当铭记。”
曹操也不纠缠,话锋一转道:“明远,操倒是有一事好奇,不知可否解惑?”
“曹公但讲无妨。”
“明远胸中有大才,虽然不通实务,但所思所见均异于常人,在面对其他人,甚至包括何大将军时,明远皆是游刃有余,看似恭谨,实则暗藏一丝傲慢。”
见李澈张口,曹操打断道:“明远莫要急着否认,操亦是有傲气之人,这一点不会看错。”
曹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澈也只能苦笑着耸耸肩,示意曹操继续。
“但在面对操以及玄德之时,明远却常常带有一丝拘束,这并非如常人一般是慑于权位。便如今日,明远执掌大郡,位封列侯,地位与操并无二致,却仍然以‘曹公’相称,却是为何?”
李澈瞠目结舌,他是真没想到,这些事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过,很可能是下意识的举动,在曹操眼中却是如此明白。
可以想见,刘备心中应该也是有此疑惑,只是不想逼着李澈交代而已。
此时回想,自己的行为确实比较明显,受后世熏陶,对古人常有一种先知的优越。而又由于谨慎和不自信,在面对青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时,总有一些怯缩,这种矛盾的感觉很隐蔽,但又无处不在。
李澈沉默良久,曹操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的欣赏窗外风景,看着群鸟向天,白云蔽日。
许久后,李澈幽幽叹道:“曹公当真慧眼如炬啊。”
“操只是喜欢观察人物,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便是如此。”
“曹公可曾听过相人之术?”
曹操哂笑道:“相人之术古来有之,多为诈诡之人所为,实难为凭。”
“方士相人,多为相面,而正统相人之法却多为相行。如李悝对魏文侯所言,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取,贫视其所不为。如此便可知一人能否为一国之相,这亦是相人之法。
曹公如此小觑相人术,看来对许子将的评语也是不以为然了?”
许劭,字子将,汝南平舆人,乃是天下名士,其月旦评品评乡党人物在士林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袁绍回乡时都要顾及他的面子,轻装简行。
曹操摇摇头,笑道:“是操失言了,不过明远此法已经不只是简单相人术了,而是如伯乐识千里马一般的能为。
看来在明远眼中,虽然大将军位高权重,但却是远不如操与玄德二人?”
李澈诚恳的道“曹公与玄德兄皆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依澈观之,天下英雄,唯有二公,公路之辈,不足数也。”
曹操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道:“不想明远竟然这般高看曹某,受之有愧啊。”
洪亮的笑声持续了很久,李澈正在暗暗吐槽曹操的肺活量,阿瞒止住笑声,微笑道:“以明远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这般评论足以让士林震动了,还是莫要传出去的好。
听闻巨鹿田元皓与明远论道,明远曾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知此理,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李澈笑道:“这话却是没说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假,但若是通天建木,又有什么风能够摧倒它?
韬光养晦虽是处世至理,龙腾九天以鸣四方却也未必有错。”
曹操深深的望了李澈一眼,继而大笑道:“承蒙明远高看,操愧领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会盟(上)
初平元年(190年)正月十六日,会盟的各路诸侯都陆续到了酸枣城,原本人口不算稠密的县城很快变得拥挤起来,城边更是各路人马汇聚,旌旗蔽日,锣鼓喧天。
诸侯大会很快便要召开,然而李澈却是暗暗叹息,以此时来看,会盟的诸侯中恐怕没有几人真的在意京中的天子。
在这般紧要时刻,接连数日,诸侯们分成一个个小圈子肆意的开着宴会娱乐,每日醉卧高枕,怀抱美人,过的好不快活。
李澈每天都能接到各路诸侯送来的邀请函,最为积极的便是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两人。
出于礼节,李澈最终还是每一家都去了一次,然后便闭门谢客,紧锣密鼓的开始谋划会盟之日。
与历史上相比,此次会盟少了豫州刺史孔伷、渤海太守袁绍,南阳太守袁术、山阳太守袁遗,韩馥也只是冀州刺史而非州牧。
但却多了巨鹿太守与赵国相,曹操也从白身行奋武将军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将军,手中亦有一郡之地,联军中更是有黄琬与卢植这两名天下最上层的人物,可以说声势相对来说更为浩大。
会盟第一要务自然是明定目标,而第二要务便是定下盟主,所谓蛇无头不行,群龙无首乃是大忌。
原本历史线上,其他人的地位资历家世比起袁绍都差了不少,袁术又在南边,袁本初自然当仁不让。
而如今联军中,黄琬和卢植的声望资历都强于其他人,不出意外的话,盟主便是这二人之一。
从己方利益考量,自然是由卢植为盟主最佳。虽然卢植公私分明,但盟主的大旗在那,便足以让韩馥忌惮万分。
然而卢植为盟主的话,最大的拦路虎却不是韩馥或者黄琬,而是卢植自己。
李澈望向卢植的厢房,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胡须。
……
在东汉末年,一州刺史虽然由于不断的战乱,朝廷给予了极大的自主权,但其对麾下的郡县控制度仍然是因人而异。
如兖州刺史刘岱,他对东郡、济阴、陈留三郡的控制力极低,甚至对州治所在的山阳郡都有所失控。
便如历史上,诸侯名单中既有兖州刺史刘岱,又有名义上受他管辖监督的东郡太守桥瑁、陈留太守张邈、山阳太守袁遗。
而这般可与刺史分庭抗礼的太守,其背景自然不凡,皆是出自名门,更有张邈这等受天下士人景仰的党人“八厨”之一。
刺史的地位便是这般尴尬,即便汉室威权尚未尽丧,但刺史与太守国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上下级,要想强力管控这些刺头,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但豫州牧黄琬不同,他资历老威望高,又是堂堂正正的州牧,对于豫州各郡国有着近乎绝对的掌控力。
刘岱无法代表兖州,韩馥也无法掌控冀州,但黄琬却掌控着几乎整个豫州。
这就是黄琬最大的底气,它代表着天下十三州部之一,还是地处中原,繁华富庶的豫州。
而卢植的底气,自然来自于手中的精锐,这两万左右的精锐是全天下目前仅次于京畿禁军的力量,理论上是强于任何一州目前的军事实力的。
但卢植最大的问题也在于这些精锐,他没有一片根据地,维持大军的物资极度匮乏,要保证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便已是难事,更遑论扩军了。
而黄琬坐拥一州之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完全能拉出一支足堪分庭抗礼的部队。
“卢公,以赵国和巨鹿两郡之力,供应两万精锐还是太过吃力了,此前讨伐袁术失利,便是差在了物资上,难道卢公还想让将士们再吃一次亏?”
坐在会盟的校场上,卢植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李澈昨天夜里的话语。
虽然他知道李澈是在蛊惑他去争取盟主之位,但这番话实在是正中靶心。
以这几日的所见,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些诸侯会真心勤王,更何况以他的想法,并不需要大举扩军,只需以他本部精锐为先,辅以多方疑兵,自然能攻破八关。
但黄琬的意见显然与他背道而驰,在这一点上两人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卢植希望各路牧守只做后勤官的想法自然也得不到黄琬的认同。
要想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当上盟主。盟主的权力要看他自身的实力,以卢植的兵力,手握盟主大义,韩馥与王匡决然不敢再阳奉阴违。
想到这里,卢植自然回想起了当日与黄琬的对话,不由得有些恍惚,继而心中开始自嘲,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开始思考争权夺利之事。
“人心,真的变了啊。”
……
各家诸侯带上一千人马围成一圈,场上合计有上万兵马,若从高空俯视,黑压压的人群、闪着寒光的兵刃,以及迎风招展的各色大旗,当真是威武雄壮之师。
兵马中心的高坛上,各路诸侯陆续就坐,或与亲近熟人低声细语,如张邈曹操;或是暗自打量陌生同僚,如王匡、黄琬;亦或是死死的盯着自家仇人,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恨不能将其生食,便如桥瑁刘岱,以及韩馥李澈。
李澈自然是见过这位韩使君的,新任太守,特别是刺史授意下的暂代太守,必然是要见过刺史的。
而韩文节此时的肠子都悔青了,本想着李澈只是代理太守,更是由他举荐,那到了巨鹿,第一时间就能跟田氏撕起来。
李澈根基不稳,田氏挑衅朝廷权威,两方争斗必然是两败俱伤,韩使君自能坐收渔翁之利。
却不料李澈和田丰勾搭在了一起,通过田氏的认同,很快便基本掌握了巨鹿郡,最可气是沮公与竟然拒绝了韩馥的要求,非但不愿以广平沮氏对抗太守,更是向韩馥辞职。
怒火中烧的韩馥当时便同意了沮授的申请,虽然过后懊悔不已,但却是为时已晚。
最终,韩馥将这些账全部算在了李澈与刘备头上,派麴义兵压赵国便是因此。
此时在这里看到另一个仇人,若非时间地点不对,韩使君恨不得当即挥手拿下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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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诸侯兵起,会盟于酸枣,澈与植并至,诸军兵多将广,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澈深忧之。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二百五十七章 会盟(中)
韩馥看李澈如此,刘使君看桥瑁亦是如此。
出身宗室,父亲为太守,伯父曾是太尉的刘岱家世自然不凡,与弟弟刘繇并称俊秀,平原人陶丘洪曾言称使御此二人,便如“御二龙于长涂,骋骐骥于千里”。
心高气傲的刘公山自京城空降,从侍中变成了兖州刺史,明面上的官员级别甚至是降低了,所为自然是一张好看的地方履历,从而能进一步成为一州之牧,或是朝堂公卿。
这便促使刘岱必须要将兖州完美的掌控在手里,夺得最大的政绩。然而东郡太守桥瑁,作为前任兖州刺史,忽然变成了一郡太守,虽然也是东汉官员的常规路线,但心里的弯却是没有转过来。
桥太守亦是出自名门,自然不怎么服膺刘岱,而一名连境内太守都难以约束的刺史,确实难以称得上优秀,刘岱自然想尽力压服桥瑁。
双方的矛盾在这接连不断的摩擦中不断升级,一直到了如今近乎不死不休的地步。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线中,刘刺史要不了多久便会痛下杀手,用暴力手段将桥瑁抹掉。
诸侯会盟,其中仇恨深重者便有此两对,又如何让人相信他们能勠力同心、勤王诛贼?察觉到暗地里波云诡谲的气氛,卢植面上的愁色又深了几分。
而在一众诸侯中,年纪轻轻的李澈自然是许多人关注的重点,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座的纵然都是名门,在这般年岁最多也就是县令之属,能成为一郡太守者着实没有。
撞上难得的救驾之功,加上接连不断的功绩,以及乱世将临的混乱,这名年纪轻轻的文士竟然得以跻身一众牧守之中。
虽然在座者之中,李澈的底蕴是最差的,他背后没有一个能支撑他轻易扩军数千上万的大家族,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太守,即便加上赵国,这两郡之力依然难以与在座的一些人抗衡。
但其年岁的特别还是让不少人感到一阵异样,一群中老年人之中坐了一名面目清秀的青年,谈笑自若的与众人讨论天下大事,这确实是一番特别的光景。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空的耀日也渐渐升至最高,即便是寒冷的正月,在太阳直射下的感觉依然不会太好。
分列两排的诸侯们都慢慢将目光投向一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东郡太守桥瑁。
桥瑁抬头看了看时辰,缓缓起身,行至那略高于所有人的主座之前,作揖道:“诸君,孝灵皇帝早弃臣民,以至主少国疑,天下纷乱。然我等既为汉臣,自当匡君辅国,拨乱反正,方不负先帝厚遇,汉室隆恩。
今有汝南袁术,其家四世三公,世食汉禄,屡受汉恩,本当忠君爱国;然袁术狼子野心,窥伺神器,趁君王蒙难,太后见弑之时行不义之举,以小人之身,行伊霍之事,可谓大逆不道!
如今天子蒙难,恰如齐桓、晋文之时,吾等既为汉臣,当尽忠君之事;瑁不才,受大司马刘伯安公之命传檄州郡,当使天下人共知袁氏之狼子野心。
瑁只一郡太守,虽有心报国,然力有不逮,故遍邀天下汉臣于此相会,义军合力,群贤同谋,以顺诛逆,如此,汉室可救,汉贼可灭矣!”
说到最后,桥府君声嘶力竭,眼眶中甚至渗出了滚滚泪珠,而其话音刚落,东郡的士卒便齐声高呼:“诛汉贼!救汉室!诛汉贼!救汉室!”
见此情形,各路诸侯也纷纷眼神示意带兵的将领,很快,空旷的天地间便响彻了这六字口号,声震于野,十里之内清晰可闻。
见此情形,桥瑁伸手虚压,很快便止住了呼声,桥瑁对着诸侯们深深一礼,泣道:“吾家屡世公卿,受汉室恩重矣!今见诸君忠君之心,死亦无憾!”
所有人都避席而起,黄琬拱手道:“桥府君言重了,吾等皆是食汉禄受汉恩的汉臣,又岂独你一人?而今天下纷扰,正是我等回报汉室之时,凡我义军,当勠力同心,匡扶汉室,救民与水火。”
“黄豫州此言甚善!”
“正是!此乃天下人之事,更是吾等分内之事,何足言谢?”
诸侯皆是出声附和,即便是刘岱都宽慰道:“元伟言重矣,且勿伤怀。”
桥瑁微微颔首,再拱手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贾太傅之言,昔日六国攻秦,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以此煌煌大势、百万之兵,仍然败与秦军之手,何者?逡巡不进,群龙无首也。
国有君王,州有州牧,郡有太守,便是一乡之地,亦有三老为之;如今群雄会盟于此,若无盟主领衔,吾恐重演六国故事。
吾等死不足惜,若天下勤王之师丧胆,以至小人篡权,汉室遭劫,吾等有何面目去见大汉二十三代先帝?”
说着说着,桥府君的泪水又滚滚而下,诸侯自然又是一通劝慰,刘岱笑着拱手道:“桥府君首倡义兵,自当为盟主,本官没有异议。”
桥瑁顿时慌得连连摆手,拒绝道:“桥某德行浅薄、才能有限,如何能为群雄之首?使君素有高名,到兖州不过数月,便令上下服膺,足见才干,愚以为使君可为盟主。”
见这二人互相推辞,不少人肚里暗笑,黄琬无奈的摇摇头,拱手道:“涿郡卢子干,论文,海内大儒,士林仰慕;论武,前剿蛮族、黄巾,后灭白波、黑山,乃是大汉名将。
文武兼备,乃是天下奇才,更兼品德高洁,素为天下传唱,愚以为卢子干可为盟主。”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这和桥瑁与刘岱的互相恶心可不同了,黄琬这种德高望重的人一旦开口,便是说明他真的做这般想法。作为豫州牧的黄琬可以说是此地最重量级的人物,他的推举没有人敢无视。
想到这里,不少人开始瞟向卢植,想看看这位一贯反对义军起兵的中郎将是何想法。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会盟(下)
卢植倒是丝毫不意外黄琬会举荐他,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若是没有另一人,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做了盟主,不会把主动权交到其他人手上。
而此时两人皆在,心中却是同一个想法——让贤。
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真切切的认为对方比自己更适合做盟主。
如黄琬所言,卢植文武兼备,可谓当世第一流人物,若非一向刚硬,又无强大家族助力,此时绝不会仅仅是一个中郎将。
此前朝廷议卢植之功,便想拜其为三公,然而由于袁术擅权,卢植自然不会接受这一任命来授人以柄。
而在卢植眼中,黄琬也是极适合盟主之位的人,他有原则有担当,素有清名,政绩亦是斐然。
更兼处事之道略偏中庸,藏锋于匣、待时而发,很适合作为盟主来统合群雄。
此时黄琬举荐于他,于情于理,甚至算上官场潜规则,卢植都该略略谦逊一番,再行举荐黄琬。
然而卢植的脑中刹那间闪过李澈的话语,一时有些怔怔,群雄皆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场上一片寂静。
过了不知多久,卢植心中天人交战已毕,他默叹一声道:“子琰兄过誉了,植才学浅薄,地位低下,担不起盟主之位。”
所有人都怔住了,谦逊的话没毛病,然而剩下的呢?卢植居然没有举荐黄琬,这确实大大出乎人的意料。
黄琬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释然一笑,再道:“子干何以如此自谦?在座诸君,可有人比你更通兵法?可有人能在经学上与你一较高下?
本官自认不如子干之才学,诸君可有毛遂自荐者?”
曹操凑趣的道:“兵法或可一较,若比经学,操甘拜下风。若是再比德行,操还是掩面而走为好啊。”
一时哄堂大笑,张邈李澈等人皆是指着曹操虚点,张邈笑道:“曹孟德何时这般自谦了?”
韩馥也跟着假笑了几声,心里一阵恨恨。他虽然也是一州刺史,然而强邻在侧,两郡离心,大姓背离,尚还不如刘岱手中势力强大。
显然大家都对卢植当盟主没什么意见,毕竟天高皇帝远,卢植也管不到他们。然而他韩文节却是正在卢盟主身边,此前还背后阴了卢植一手,韩馥实在难以相信卢植会不计前嫌。
但在大家都没意见的情况下,他跳出来反对,那不仅加深了与卢植的裂痕,更是会恶了黄琬,此时的韩馥也只能假笑几声附和群雄了。
继曹操之后,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才疏学浅,地位低下,不敢与卢植相争,在一片推举声中,卢植坐上了正中的盟主座位,拱手道:“承蒙各位同僚抬爱,植愧领盟主之位,只为剿灭国贼,救国救民。
凡我同盟,皆需勠力同心,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有违此言,天人共戮!”
“谨遵盟主之令!”
不管内心打着什么样的小九九,此时的同盟确实是一副勠力同心、誓言报国的模样,加之高坛之下军容齐整,当真是一番以顺诛逆的上佳气象。
“国贼袁术,专权擅政,以臣子之身废立君王,可谓大逆不道!同盟第一要务,便是剿除国贼。本官此前与京兆尹盖元固、济阴太守曹孟德三方并出,最终由于凉州事变,导致功亏一篑。
如今凉州叛军异动,三辅不安,函谷关的方向恐怕是难有义军,单从东面夹击,纵然我军势大,难免也会旷日持久,天子安危难测啊。不知诸君可有良策?”
曹操正待上前,却见李澈拱手道:“在下有一策奉上。”
卢植挑眉道:“计将安出?”
“如今西方义军散乱,袁术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仍可为患。但雒阳禁军终归有限,如今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可以无忧。
使盟主引精锐之师并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君守成皋,兵压旋门关;使黄豫州将豫州之众西向阳城,据伊阙、大谷、轘辕三关;京兆尹以偏师近函谷关。皆闭营坚守,示天下之形式,则雒阳必然震荡,以顺诛逆,可立定矣。”
曹操顿时愣住了,有些惊讶的望着李澈,半晌后默然一声暗叹。
卢植等人亦是有些怔住,黄琬最先反应过来,击掌赞道:“此乃妙计,上兵伐谋,攻城乃下下之计。如今我等义师聚天下人望,有煌煌大势,自可以势相迫,令国贼首尾不能相顾,一战可定矣!”
刘岱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府君短短半年名传四海,果然有独到之处,岱佩服。”
曹操亦是赞道:“此计近乎与操所想一般无二,可见英雄所见略同啊。”
张邈无奈的摇摇头道:“曹孟德,你这究竟是在夸李府君,还是自卖自夸?”
李澈厚着脸皮接下了所有赞赏,拱手道:“此乃小计,诸君日理万机,不似澈一般整日无所事事,是以未曾想到。诸君只需少许时日静思,自然能有高策,却是澈班门弄斧了。”
一片赞扬声中,韩馥有些犹疑的问道:“如此坚壁不出,虽有大军压境,岂不正如六国故事一般?若袁术如强秦之法,各个击破,又该如何?”
李澈抚须笑道:“韩使君此言谬矣。袁术如何能比强秦?秦卫国土,上下一心,自君王至吏民个个死战不退,方能尽退六国之军。
袁术无道,暴虐残忍,其毫无人心根基,雒阳百姓无不对其切齿,禁军所服从的亦是天子诏令,而非袁术之命。
如此上下离心,又岂能如强秦一般自如转圜,各个击破?”
见韩馥欲要再言,李澈继续道:“袁术不比强秦,吾等义军更是胜过六国之师。六国心怀鬼胎,皆有隔岸观火之心,心不齐,自然力未尽。
吾等义军皆为勤王而来,心意一致,全力以赴,自然不会如六国一般散乱,诸君以为然否?”
河内太守王匡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凡我同盟,皆勠力同心,为天子国家、苍生黎民而来,又岂会如六国一般互相算计?”
“李府君此言甚善,此计亦妙啊。”
一片附和赞叹声,韩馥也似乎随之释然,连连点头,表示义军同心,合力报国。
第二百五十九章 谋权(上)
酸枣会盟的同时,北边的冀州亦在暗流汹涌,巨鹿广平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沮府的门房看着手中的拜帖,虽不至于惊慌,但也是有些讶异,恭敬地道:“相君稍待,卑下这就去通报我家主人。”
刘备拱手道:“有劳足下。”
“不敢当相君这般礼待,来人,先给相君奉茶。”
待到沮府之人离开,张飞咂咂嘴道:“当真是高门府邸,邯郸的赵氏、刘氏与沮氏一比,简直就像是乡下土财主。”
刘备淡然道:“两任州别驾,足以证明沮氏在冀州的地位了,刘氏与赵氏不过称雄于赵国一隅之地,自然无法与沮氏相比。”
张飞嗤笑道:“嘿,俺老张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敬重读书人,尤其是像沮氏这般的大姓;韩使君堂堂公卿出身,亦是颍川文士,何以还这般慢待沮公?”
刘备摇头道:“颍川乃是文华之地,中原文脉所在,本就不大看得起其他州郡的世家,沮氏称雄于冀州,但于士林的影响力,却是不如颍川世家多矣,韩使君以颍川出身为傲,自然不屑于折节相交。”
大汉文脉,汝颖为尊,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俊异,汝颖多奇士便是如此。
汝南与颍川两郡,天下士人中的巅峰人物亦多出于此地。此两郡之士人也素来高傲,出身颍川世家的韩馥对于冀州这种河北之地的名士自然不大看得上。
“汝颖多奇士,我河朔之地又何曾少了人物?”
刘备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笑声,一身便服的沮授随声而进,面带笑容,拱手道:“刘将军、张司马,又见面了。”
刘备眼睛顿时一眯,他如今的官身包括赵国相与行荡寇将军,相较起来,虽然荡寇将军的地位要稍高一些,但毕竟赵国相受命于朝廷,更加名正言顺,是以众人还是多以相君相称。
而沮授此时以将军相称,显然有些别样的意味。赵国相与冀州刺史有一定程度上的上下级或者说是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荡寇将军却不存在这一问题。
脑中心念电转,刘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回礼道:“备未告而访,有失礼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在下区区白身,闲居在家,不敢当二位先生之称。此地非是待客之处,还请随在下入内叙话。”
刘备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备叨扰了。”
……
到了主堂,分宾主坐下,沮授先开口道:“河朔自古人杰地灵,燕赵之地多慷慨豪侠之士,也未必弱于汝颖之奇士。无非一时盛衰罢了,强秦之时,可有汝颖奇士之说?”
“赵魏之地自古繁华,奇人辈出,备自是不敢小觑各位。”
沮授满意的点点头,回道:“幽燕多义士,在下观刘将军与张司马便有此相。败张燕之时在下便有感张司马之勇武、刘将军治军之严谨,只是诸事繁多,未曾有机会细谈,今日两位登门,在下自是欣喜万分啊。”
虽是互相吹捧,却是汉朝的一种习俗了,在这个重视乡党的时代,夸赞对方家乡既不会显得谄媚,又可以挠中对方痒处。
“先生过誉了,备只是会一些沙场小技罢了,也是当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经验,不比先生高才。”
“将军之来历在下也略知一二,讨黄巾、讨张纯,征战数年却只得小小县尉,若非大将军慧眼识珠,似将军这等英才,便要毁于小人陷害,着实可叹啊。”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虽然数年穷困不得志,但一朝得逢明远、继而与大将军相会,未尝不是祸福转换之道啊。”
沮授赞道:“卫鞅、吴起、范雎,皆是初不得志,后逢明主,继而乘风直上青云,将军之于大将军,李府君之于将军,皆是如此啊,大有古之英杰姿态。”
“先生有大才,韩使君却不能用,岂非亦是如此?”
沮授闻言哈哈大笑,摇头道:“将军是看中在下才干,还是看中了沮氏之望?”
沮授的问题锋芒毕露,一点也不客气,刘备面色不变,从容道:“一举两得,何分彼此?若只是看中沮氏之望,备又岂会初临冀州便送礼上门?莫非先生认为备当时便有他意?
而此时若说对沮氏之望无欲,却是小觑先生之智了,求贤需诚心,自不能谎言相欺。”
沮授微微敛目,身子前倾问道:“刘将军,以两郡吞一州,未免太过贪心?”
“一州并未合力,算不上贪心,若是韩使君行事不负人望,备自不会生出他心。如今韩使君行事无法度,为一己之愤置天下大事于不顾。冀州这古九州第一州自然不能交到他手上。”
“卢中郎将此前步步相逼,屡屡蔑视刺史权威,使君愤怒也是当然的。”
“剿灭黑山乃是朝廷钦命,韩文节身为冀州刺史,却屡屡退缩,卢中郎将以节钺相逼又何错之有?
且不说此乃公事,韩文节因生私怨乃是狭隘;单说后来因私废公,刻意拖缓中郎将行军,便是拿下治罪都不为过!”
“哦?”沮授挑了挑眉,笑道:“若是将军为刺史,又会如何?”
刘备坚定地道:“全力相助盟军勤王,剿除国贼。”
“朝廷恢复,将军的冒名刺史恐怕就没了,甚至可能被问罪!”
“此乃后话,况且能除国贼,问罪又何妨?”
沮授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刘备,刘备也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
良久,沮授稍稍正了下坐姿,轻笑道:“但愿将军能不忘今日之言啊。”
刘备肃然道:“必不敢忘!”
沮授心中稍稍酝酿了片刻,沉声道:“将军既有鲸吞之志,当知先易后难。韩文节虽为冀州刺史,然而由于匪患横行,尚未遍巡各郡,人望未播,人心未定,可谓毫无根基。
其如今之势,仅在两者,一为其部曲麴义,武威姑臧人,精通羌人战法,部下极其精锐;其二便是其笼络的黑山军于毒所部,要去其职,先夺其势。如此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亦可不损将军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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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字公与,巨鹿广平人也。少有大志,多权略。仕州别驾,举茂才,历二县令,又为韩馥别驾。
馥忌昭烈得众,恐将图己,阴命授损巨鹿太守李澈。
授素高洁,不从,馥乃去之。昭烈闻授才名,轻骑往见,授感其诚心,乃随之。
——《季汉书·列传第六》
第二百六十章 谋权(下)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按照卢植的设想,在剿灭张燕后自会慢慢削弱于毒的势力,将其肢解,从而彻底消除冀州匪患。
然而袁术的一番作为让卢植不得不将重心转移向雒阳,也暂时搁置了削弱于毒的计划。
深感自身实力不足的韩馥趁势向于毒抛出了橄榄枝,满心惶惶的于毒自是欣喜万分的投入了韩使君麾下,摇身一变成了冀州官军。
论起精锐程度,黑山军自是不能和麴义部相比,然而却更为人多势众。
沮授分析道:“麴义为人素来高傲,目中无人。于毒投入韩使君麾下后,受到了诸多笼络,麴义却是耻与贼寇为伍,屡屡蔑视于毒。
韩使君为了笼络黑山军人心,也为了打压麴义傲气,在处事上略略偏向了于毒,这更是加深了麴义的不满。
如今麴义虽然仍奉韩使君号令,却已有叛逆之心,以在下之见,可使两虎相争,如此不论谁输谁赢,韩使君都是最大的输家。”
刘备轻轻颔首,转而问道:“麴义所部如今受使君之命弹压赵国,想来是听不进备的言语,先生可有法子?”
沮授轻笑道:“将军想差了,刻意去煽风点火也太过明显,有损将军名声,也容易露了痕迹。
倒不如在事情上动些手脚,此次会盟完毕,赵国也该向州里上缴部分钱粮以充军用,将军不如径直送到邺城附近,交到于毒手里,如何?”
刘备心中一动,应道:“麴义如今本就缺粮,或许会直接抢粮,这便让韩使君与他生了间隙。即便他此时不抢,心中也会埋下对于毒的愤恨,我等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正是如此,将军应盟缴粮,并无差错。于毒代使君镇守邺城,接受粮食也是应该的,而麴义错就错在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气上。这般下来,将军清名无损,也可坐山观虎斗,岂不好过当面煽风点火?”
张飞疑道:“可这般下来,麴义难道不会愤恨俺们赵国?”
沮授抚须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便看将军心中,是行事的正当性和名分重要,还是麴义这支部队重要了。
若是不择手段,自可以说客挑拨关系,却会露了痕迹,瞒不过有识之士。若是重清名,便是这般因势利导,攻其短处。如何选择,全凭将军决断。”
刘备微微闭眼,脑海中闪过了诸多人的影子,最清晰的两个影子却是卢植与李澈。
“天子是圣人,当以圣人标准要求。为官者亦非常人,持国之重器,万不可失德,否则遗祸无穷。”
“仁义从来无错,先帝若有一丝仁念,念及苍生不易,又岂会有今日之果?世事变迁,人心易变,愿勿忘初心。”
良久之后,刘备叹道:“左右都非是光明正大的行为,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因势利导吧。”
沮授赞赏的点点头,笑道:“将军,为官者当有特别的道德标准,这标准并非简单的高过常人标准,而是要有所取舍。
水至清则无鱼,君子当和而不同,有时候总会有两害之抉择,只要不被利益蒙眼,能永远记得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便是难能可贵了。”
“若备选择了利,先生又会如何?”
沮授坦诚道:“在下非是道德君子,此问也只是想知道未来的主公喜好,若将军逐利,在下今后自会一切以利为先来为将军谋划,如是而已。”
“所以先生不是他啊。”刘备怅然一叹,却轮到沮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
豫州颍川郡颖阴县,天下知名的大县。颍川郡冠盖荀氏便在此县,作为天下第一流的家族,荀氏的存在自然为颖阴增色不少。
所谓汝颖多奇士,荀氏前有神君,中有八龙,后有五子,可谓是汝颖奇士中的佼佼者。
在陈氏因党锢中的连番打击而稍显落寞之时,荀氏便是颍川大姓中的代表,陈群称“荀文若、公达、休若、友若、仲豫,当今并无对”,便是承认了荀氏的地位。
而这样一个声名满天下的大家族将要迁徙的消息传开后,整个颍川郡,乃至整个豫州都炸开了锅。
在许县的陈群连衣服都没收拾整齐,以一副完全称得上衣冠不整的形象连夜驾马赶到了颖阴荀府,在见到荀彧之时,这位陈寔之孙还在气喘吁吁,对比起面前悠然自若的荀文若,旁观者不由得感慨起荀氏后代之优秀,以及陈氏之没落。
“长文,何以至此啊?”荀彧轻轻摇头,蹙眉责道。
陈群强撑着坐直身子,拱手道:“友人将远行,自然要送上一程,紧赶慢赶,终归是赶上了。”
陈群出身颍川陈氏,其家族亦是颍川一等一的望族,其父亲陈纪、叔父陈谌、祖父陈寔三人以德行高隆著称,亦号为“三君”,为士林所景仰。
陈寔与钟皓、韩韶以及神君荀淑并称为“颍川四长”,是中原士林的领头人。
中平四年陈寔亡故时,共计有三万余人为其致悼送葬,数以百计的人披麻戴孝执子孙礼,可谓是极尽哀荣,甚至士林共议谥号为文范先生,虽非朝廷定谥,却也是莫大的荣耀。
作为陈寔的孙子,陈群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天下名士,名传四海。高傲的孔融都与其成为忘年交,常常共论时事以及天下名士。
自然,同在颍川的荀彧也与陈群自幼相交,交情不浅。
“彧尚未定下去处,长文也未免太急躁了。”
荀彧说的淡定,陈群却是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与家族一起走?”
“家族是避祸,而彧却想找个好去处。”
“避祸?”陈群一怔,随即恍然道:“确实,黄豫州加入了盟军,豫州今后也不太平了,颍川离雒阳太近了,确实危险。不过荀氏准备避往何处?”
“冀州韩使君遣人来迁徙宗族,也邀请了荀氏。河朔之地,如今匪患已平,确实很适合避难。”
陈群沉吟道:“韩文节?他倒是也邀请了陈氏,然而据群所知,这位韩冀州几乎把冀州世家尽数得罪,拉我等这些乡友前去,想来是希望我等能成为他的助力?”
第二百六十一章 去向
颍川韩氏,亦是颍川一等世家,韩氏当代的代表人物便是韩馥与韩融二人。
而韩融的父亲韩韶,与荀淑等人并称为颍川四长,是颍川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
在古代,由于交通的不便利,地域的隔绝性,因此乡党之间的联系尤为紧密。
对于颍川各大世家来说,或许在朝堂上仍有纷争,但很多时候都是尽力抱团,合力于一处的。
韩文节得罪了冀州世家,为了掌控局面而不得不求助于老乡们,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是以荀彧并未如陈群一般嗤之以鼻,而是缓缓摇头道:“河朔大姓与我等矛盾不少,倒也未必全是韩冀州的过错。
颍川各姓同气连枝,总不能看着韩使君从冀州灰溜溜的离开吧。”
以往总是与荀彧意见相近的陈群却是面色怪异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荀文若,玩味的问道:“文若啊,你是否没怎么了解过冀州的情形?”
荀彧一怔,惑道:“近日诸事繁多,彧为了劝说族老们已是废了不少精力;加之战乱阻隔,消息闭塞,确实没怎么细细了解过冀州情形,还请长文解惑。”
“在冀州与韩文节作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国相刘备刘玄德。”
即便是以荀彧的定力,也忍不住吃惊道:“赵国区区之地,刘玄德何以敢与韩使君作对?”
说这话时,荀彧脑海中蓦然闪过当初荀攸对刘备的评价“雄姿英发,有王霸之姿。”
陈群大笑道:“所以说公达当真明见,这刘玄德确实不凡,而且能让韩文节求援,足以证明他已经将韩文节逼到一定地步了,否则以韩文节的傲气,断不会向我等求援。”
荀彧一时间脑中闪过很多讯息,沉声道:“依靠了卢中郎将的势?”
“倒不如说是韩文节自己把卢子干往刘玄德身边推。还有个有趣的消息,韩元长前些日子受朝廷钦命去劝解卢植退兵,之后弃官归乡了,乡里传言韩元长是坚守气节,不愿为袁术做事。”
说到这里,荀彧也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陈群本人更是有些捧腹。都是颍川上层圈子的人物,他们对韩融可谓知之甚深。
此人养望的本事确实非凡,但内心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一朝登临公卿。他会为了气节放弃九卿之位,这种事在荀陈二人看来简直是笑话。
荀彧摇头叹道:“如此看来,卢中郎将并未给韩元长留颜面,必是痛斥其作为,方才会逼得韩元长弃官而走,以保全名声。韩氏与卢中郎将的矛盾恐怕难以化解了。”
“公达已经站在了韩文节的对立面,文若难道还要把家眷托付给韩文节?”
荀彧微微沉吟,唤来侍者问道:“去把关于酸枣会盟的消息拿来。”
陈群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连夜赶来,他还没来得及了解酸枣的最新情况。
荀彧展开侍者递来的信,大略阅读一番后便递给了陈群,叹道:“韩使君大势已去啊。”
陈群看完信,冷笑道:“已经是不能善了的局面,韩文节还在顾惜声名,畏首畏尾。卢子干登临盟主之位,大势已在其手,即便他不主动帮助刘玄德,但冀州人都会给他三分颜面,韩文节再无刺史之优势了。
失去了这一地位优势,又将冀州大姓得罪了遍,他又凭什么与刘玄德作对?”
“想来是认为我等颍川同乡能帮他扳回局面吧。”
陈群嗤笑道:“可笑!那里是冀州,真当冀州人都是软柿子?天下人夸赞几句‘汝颖多奇士’,他还真以为自己比冀州名士强了?
自己胡乱行事,不计后果,这时候却想起了同乡?颍川各姓为何要为他的过错负责?
再者说,公达在刘玄德麾下亦非秘密,他可曾顾念过同乡情谊?心胸狭隘,行事畏首畏尾,却又莫名的高傲,当真是可笑至极!”
陈群素来喜欢点评天下人物,荀彧只当他又犯了职业病,并不接话,而是问道:“以长文之见,彧应当将家人送去赵国?”
“此言差矣,这般作为未免太过不给韩氏颜面,也容易落人话柄,受人诟病。以群之见,荀氏族人还是应该应邀去邺城,关键时刻发挥一些作用,也能让韩文节与刘玄德之间少伤和气。”
荀彧略一沉吟,摇头道:“此法不妥,既是受人庇护,岂能行暗地之事?家眷亲小可托付于韩使君,荀氏自会备礼感谢。
而几位兄长那边,彧会分说情形,由他们自决,韩使君处确非施展抱负之处。”
陈群轻轻颔首,荀彧的几位兄长,也就是荀衍、荀谌、荀悦几人,是荀氏当代代表人物,也是韩文节最想延请的人。
“文若又准备往何处去?”
“方才稍稍了解了此前盟军形势,以第一次讨袁中的表现来看,天下英雄,唯曹孟德、刘玄德寥寥几人。
彧已见过刘玄德,目前来说并不愿将一切压在他身上,此行且先东行,与曹孟德深谈一番,看看他如今是何想法,京城的他,还是太假了。”
陈群捏了捏长须,笑问道:“豫州新来一人,名满天下,文若不想去见见?”
荀彧自是知道陈群所言之人是谁,他摇头道:“袁本初天下英才,才干非凡,然而太过刚愎自用。貌似礼贤下士,实则高傲自负,非是可辅佐之人。
更兼如今家门不净,其大好优势近乎消弭殆尽,实在前途难卜。”
陈群大笑道:“果然是荀文若,连袁本初这等人物都让你批判了一番,不过英雄所见略同,群亦作此想法。
不过群对曹孟德兴趣不大,倒是对刘玄德这位经历特别的人物很感兴趣,既然文若要东行,那便由群随荀氏家小北上,也可略作照料。”
“那便多谢长文,不过彧有一言相告,刘玄德身边有一人对世家无甚好感,而刘玄德受其影响颇深。”
陈群一愣,问道:“可是那李明远?既然如此,公达何以会随刘玄德?”
“公达只想施展抱负,家族不在他考虑之内,而长文究竟作何抉择,这一路上也可以多多思量。”
陈群默默点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世事之妙
初平元年正月二十八日,李澈已经返回了巨鹿,而酸枣会盟的消息也已传播开来,各州郡或忧或喜,袁公路惶惶不安自不必说。
豫州汝南郡却又接着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汝南太守袁绍传檄州郡,言称袁公路僭越谋逆,罪在不赦,号召天下州郡勤王。
随后,山阳太守袁遗,乌程侯孙坚皆应下了袁绍的檄文,南阳太守张咨遭孙坚谋害,袁绍上表孙坚为破虏将军,领南阳太守,袁遗与孙坚亦表袁绍为荆州刺史。
如今袁氏几乎是声名狼藉,汝南作为袁氏大本营,袁绍对汝南的掌控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说荆襄之地。
荆州泰半的郡县一开始皆是毫无反应,丝毫不理会袁绍,唯有相邻的南阳郡在孙坚的兵锋下识相的服了软,既承认了孙太守,也认了袁刺史。
武陵太守曹寅,作为勾结孙坚谋害荆州刺史王叡的罪魁祸首,此时可谓是如坐针毡。袁术废立天子,袁氏的结局基本是可以预见的,这么艘快沉的烂船他实在是不想搭上去。
然而孙坚手中有他很大的把柄,正是他将檄文传给孙坚,又将王叡的虚实告知了孙坚,才会有今日之患。
这事若是捅出去,曹太守的名声基本也就烂到家了。
左右为难之下,曹太守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三十六计之走为上计,挂印而走,不知所踪。
这么一来,夹在武陵与南阳之间的南郡顿时陷入了窘境,前后皆是袁绍的势力,若是硬挺着不承认袁绍,倒好像是袁术的忠臣。
思虑了几日,南郡太守还是硬着头皮挂起了袁绍的大旗,承认了袁刺史的身份。
三郡低头,之后江夏郡亦是易帜,荆州北部四郡顿时落入袁绍之手。
至于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自恃地方偏远,袁绍没空来和他们计较,仍然坚持原状,浑然一副隔绝世外的样子。
即便如此,荆州半境落入袁绍手中的消息传开,也是让天下局势越发的扑朔迷离。
以袁绍的威望和袁氏的声名,若是没有袁术的幺蛾子,便是定荆襄全境也没有多大问题。然而如今声名狼藉的情况下还能轻易拿下荆州最繁华的半境,袁绍的手段还是让天下诸侯为之心惊。
很快,另一个消息传开,袁绍手中握有刘辩的密旨,此行出京乃是奉旨讨贼,不少人才为之恍然,明白了袁绍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但远在冀州的李澈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是恨恨的掷杯于地,骂道:“袁本初,端的不当人子!”
同席的田丰默默的思量了片刻,疑道:“当真是弘农王的旨意?”
李澈神情愠怒,冷声道:“以本官对弘农王的了解,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袁本初这般暴露大王的旨意,可谓是用心险恶!须知大王此时仍在袁术手中,生死不由自主啊!”
“下吏不甚了解弘农王,想请问府君,袁府君这般作为,有没有可能是出自弘农王授意?”
李澈愣了一下,本想下意识反驳,却回想起此前与刘辩接触的情形,一时有些茫然,犹疑的道:“本官知道元皓之意,但此事确实不大好说。
弘农王性傲而急,惧死,但更恋权,天子尊位对他来说确实无可替代,骤然跌落帝位,的确有不顾生死来报复袁术的可能。”
“若确如府君所言,则袁府君所为有极大可能是出自弘农王授意。酸枣盟军的目的是诛灭袁术,可曾有一人提到,要让弘农王重回帝位?”
李澈哑然,到了今天这一步,除非刘协暴亡,否则刘辩已经不可能回到帝位了。袁术的罪名是擅自废立天子、专权擅政,盟军也只是以讨伐袁术为目标,对于刘协的帝位,即便是卢植也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流程已经走完,刘协本人也并非没有继承权,诸侯不可能在杀完袁术后重走一遍废立流程,皇位不是过家家,每一次的交替,都是权力的洗牌,也会对皇权威严产生极大影响。
若是再来一次废立,那时候天下人要讨伐的就是酸枣盟军了。
“元皓之意,是弘农王对于重回帝位无望,故而想与袁术玉石俱焚?”
田丰微微颔首道:“不错,经过第一次讨袁,天下人都清楚,酸枣盟军各怀异心,不少牧守都只是打着勤王的幌子为己谋利,袁术的存在反倒是给了他们借口,弘农王想来也清楚这一点,或许他对酸枣盟军已经彻底失望。
而袁本初不同,他若想洗刷掉袁术造成的恶果,唯有尽快扩张权势,剿灭袁术,成为天下诸侯难以轻动的人物,才能保住袁氏不至于衰落。
袁术擅权每多一日,天下人对袁氏的愤恨也就多一分,这是袁本初断不能容忍之事。
这般算下来,弘农王选择袁本初进行合作,倒也不足为奇。”
李澈嗤笑道:“呵,天下牧守何其之多,大王竟然只能信得过逆臣亲属,元皓啊,你说这是打了谁的脸?”
田丰叹道:“世事之妙,正在于此啊,阳夏那位辅汉大将军可是真正的诸侯王,府君觉得他真的想勤王吗?”
“当真是笑话!如此看来,酸枣盟军未动,倒是要先看一场袁氏内战了?”
“酸枣盟军各怀心思,也不知何时能动,倒是孙文台部进驻鲁阳,据称已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战。孙文台战功赫赫,堪称当世名将,雒阳方面恐怕很难找出与之抗衡的将领。”
南阳郡鲁阳县,位于南阳东北部,与司隶校尉部的河南尹接壤,距离雒阳并不算太远,正处在雒阳南方。
李澈摸着下巴叹道:“这般情形,倒是有些十面埋伏的意味了,可惜四面人心不齐。韩使君人是讨厌了些,但他当日所说确实不假,多方进军,一个不慎就是重演六国故事。
所幸黄豫州与卢中郎将真心勤王,只是黄豫州募兵尚需时日,希望孙文台能够暂且稍待,莫要轻举妄动。四面若是同时进军,袁术断无幸理,可若是轻骑冒进,却会给袁术各个击破之机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孙文台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孙武之后。
若说孙坚在后世的声名,倒有半数来自于他的后代,其长子孙策人称“小霸王”,雄踞江东,让曹操为之忌惮。
次子孙权,字仲谋,生子当如孙仲谋虽然常被调侃,但事实上这确实是曹操对孙权莫大的肯定。这位接手父兄基业,并随之发扬光大的吴大帝,虽然所作所为在后世颇受诟病,但毫无疑问,他确实是一代枭雄。
赤壁火起,打碎的是曹操统一天下的梦,给了刘备无比宝贵的喘息机会,而也让孙权这个本来偏安一地的军阀,彻底站上了天下的舞台,成为天下霸业的竞争者之一。
当然,孙坚的名声并非完全来自于子孙,其本人亦可称得上是汉末一流的将领。南征北战了十余年,立下了赫赫战功。
富春孙氏本只是蜗居一县的地方势力,勉强让十七岁的孙坚做了县吏,之后的锦绣前程几乎完全是孙坚提着手中战刀拼杀而来。
十七岁的孙坚便巧计惊走海贼,声名远播;二十九岁的孙坚投身于镇压黄巾起义的战争中,不避矢石,勇往直前,朱儁亲自为其表功,封赏为别部司马。
而三十二岁的孙坚临危受命为长沙太守,一手镇压了区星、郭朝、周石的叛乱,威震荆南三郡,终于获封列侯,诏拜为乌程侯。
可以说孙坚的一生即便抛开之后几十年的吴国基业,也足以称得上传奇了。
此时的孙坚三十四岁,一身兼任南阳、长沙两郡太守,实际势力范围乃是长沙、零陵、桂阳这荆南三郡,麾下甲士皆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就算遍观天下,也是诸侯势力中位居前列的存在。
也因此,在与此时有些地位不稳的袁绍合作时,孙坚拥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两人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并非历史上孙坚依附袁术那般。
鲁阳县作为孙坚的屯兵之地,如今自然是如铁桶一般坚固,上万部属穿行其中,整军备战,肃杀之气几乎直冲云霄。
身高大约八尺二分,浓眉虎目,高鼻短须,古铜色的皮肤、强劲的身体,双手、面颊皆是有着伤痕,为其凭添了几分杀气。
这便是当朝乌程侯,破虏将军,领长沙、南阳太守的孙坚孙文台。
此时孙坚盘膝坐在城墙上,将自己的宝刀放在怀中,迎着阳光细细擦拭,神情格外专注认真,仿佛眼中除刀以外再无他物。
而站在他身侧的两人也是不发一声,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孙坚对着阳光细细品鉴了一番擦拭过的宝刀,满意的收刀回鞘,笑道:“大荣、德谋,站了许久吧?”
这二人一名程普,字德谋;一名祖茂,字大荣。皆是孙坚的亲信部将。程普本为右北平人士,初为州郡吏员,后随孙坚征讨黄巾,屡立功勋。
而祖茂乃是孙坚最初的亲随部下,如今是孙坚的近卫统领。
二人自是习惯了孙坚做起事来专注一心无视外物的作风,皆是笑着摇头,程普拱手道:“这次倒是不算许久。”
孙坚哈哈大笑道:“下一次本官会再尽力缩短时辰,不让德谋久等。”
程普与祖茂亦是笑出声来,待到笑声稍停,孙坚正容道:“本官知道你们的来意,但此事不容商量,惟其如此,方能尽快剿除国贼,安定天下。”
祖茂忍不住道:“将军!袁术乱政,袁氏已是天下公敌,袁绍纵有往日声名,此时也是一片狼藉。我等兴义兵、诛无道,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何以要与袁氏勾连?
我等虽知将军一片忠义之心,但天下人势必物议纷纷,名望受损,前途难测啊。”
程普亦劝道:“身正而令行,将军承天意,顺民心,本是以顺诛逆之好事。如今与袁汝南勾连,势必让天下人怀疑将军之心,众口铄金之下,我军将士也难免心有疑虑,却是兵家大忌啊。”
程、祖二人言毕,孙坚并不正面回答,转而问道:“大荣,德谋,你们说酸枣那些中原诸侯,有几个是想勤王的?”
祖茂挠了挠头,有些茫然的望向程普,程普略一沉吟,叹道:“卢中郎将与黄豫州自是忠心耿耿。其余诸侯却是难以揣测,济阴太守曹孟德或许也是忠义之士。”
孙坚摇头笑道:“看,中原两州,河朔一州,共计二十三郡国,只有一位州牧是真心勤王的。而这位州牧恐怕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所辖,这般情形持续下去,天下便是再有忠君之士,心也凉了啊。”
程普迟疑道:“如今卢中郎将为盟主,那些牧守便是再不情愿,也必然要配合卢中郎将行事,将军未免忧虑过甚。”
“并非本官忧虑过甚,而是这天下形势便是这般危急!袁术乱政自是让大汉摇摇欲坠,而这些诸侯的按兵不动,更是对大汉莫大的损害!
天下人会想,中原腹地,封疆重臣,在这般危难关头却没有几人真正心念大汉。他们会怀疑,怀疑大汉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是否还有挽救的必要!
陈王刘宠,堂堂诸侯王,汉室宗亲,竟然趁着国难之际扩充势力,妄称大将军,你让天下人作何感想?”孙坚越说越怒,恨恨的一拳砸在城墙上,近乎咆哮宣泄一般怒吼道。
“本官要做的,便是竖起一面旗帜,告诉天下人大汉还没有亡,还有义士愿为大汉而战,愿为天子而战!
而行军作战,终究离不了粮草辎重,本官是武官,是粗人,不懂这些。南阳天下大郡,若想将之掌控,绝非易事。”
“我们可以……”
“可以动刀?”孙坚打断了祖茂的话,冷笑道:“本官自是想把这些人杀个一干二净,之后呢?谁来为我处理后勤?杀了一个张咨,南阳看似人心震动,郡中慑服,但只要我等继续北上,这些人转瞬便能在背后插上本官两刀!
而袁绍凭借袁氏的名望势力,他能大体掌控南阳,这就够了。只要后勤不失,本官自可长驱入雒,不需那些蝇营狗苟的中原诸侯!
你以为本官不知道袁绍的那些野心?但天下如今几乎人人都有野心!两害相权取其轻,本官唯有暂时与其虚与委蛇,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剿除袁术。
至于天下物议……呵,本官还是三年前那句话,太守无文德,以征伐为功,越界攻讨,以全异国。以此获罪,何愧海内乎?况乎如今为将军,权谋纵横,以全天下,以此获咎,何愧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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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到鲁阳,与袁绍相见,绍表坚行破虏将军,领南阳太守,坚亦表绍领荆州刺史。
坚部将程普、祖茂甚惑,普曰:“夫绍者,术之兄长,海内所恶。今兴义兵,诛无道,焉能逆民心而合逆臣?”
坚曰:“绍为术兄,既举义兵,当效石碏诛石厚,以应民望。诸侯逡巡不进,唯绍不得不进,今与绍合,术不日必克,此为大计,愿君勿忧。”
——《季汉书·世家第三》
第二百六十四章 背叛
南边的孙坚厉兵秣马、枕戈备战,北边的冀州也已经渐渐撕破了脸,麴义在赵国边境的行为愈发出格,甚至开始拦截过往的商旅。
在这般兵荒马乱之时还敢行商,背后自然是有着不浅的底蕴,刘备与麴义处皆是收到了不少的抗议。
刘备自是耐心解释,放低姿态,好声好气的与人交流。麴义却仍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不管来者是谁,均是公式化的傲慢回答:“奉使君之命,隔绝赵国。”
这般嚣张的姿态自是引发了又一阵猛烈的抗议,麴义在军营里过的逍遥自在,邺城的州吏们却是忙的焦头烂额。
而就在正月十九,麴义所部再次拦下了一支队伍,队伍主事人却称这是赵国会盟所缴纳的粮草,要运给邺城的于校尉。
层层上报之下,麴义很快收到了消息,当时便勃然大怒。虽然身边的幕僚极力劝阻,麴义还是截下了过半的粮草,此事自然引起了于毒极大的不满,然而碍于身份特殊,又不敢肯定韩馥的偏向,于毒最终还是吞下了这口气。
之后的麴义也是更加疯狂,仿若山贼拦路一般,一直到韩馥回邺,逮着正主的苦主们纷纷上门,几乎将刺史府的门槛都磨掉了一层。
韩刺史自不是麴义那般的莽夫,一番太极拳下来,虽然没有解决问题,但却让苦主们的怨气消解了不少。一些人看在刺史的面子上,终究还是舍掉了赵国的利益,毕竟赵国本就弱小,利益也不是很大。
而另一部分人却是目光闪烁,隐隐间对某些事有了决断。
……
“什么?使君让本校尉交出截获的粮草?”大营之内,听完韩馥所派使者的意思,麴义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那使者自是清楚麴义的脾气,苦笑道:“此次会盟,使君接下了北方战线的粮草辎重供给,这些粮草自是要由使君分配,恐怕半数要交给卢中郎将。”
“于毒那厮又如何?”
使者犹豫了片刻,叹道:“于校尉手中只有小半粮草,故而使君仅收缴了两千石。”
麴义怒骂道:“于毒那厮能留下大半,本校尉却要交出去大半?随使君来冀州的是我!是这大营中的将士们,不是那些黑山贼寇!匪寇心性,狼子野心,焉能深信?”
使者劝道:“校尉与使君是何等关系?又何必计较这些?于校尉初来乍到,使君终究要安抚人心才能收为己用。在使君心中,校尉才是亲信之属啊。”
“几句漂亮话就想让本校尉交出粮草?做梦!”麴义丝毫不吃这套,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使者的要求。
出身凉州边郡,麴义的性格却是非常接近羌人,断不会像中原人一般一番好话便感激涕零。
使者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冷声道:“麴校尉这是要抗命不尊?使君好意商量,还请校尉莫要忘了上下之分,尊卑之别!”
“上下之分?尊卑之别?羌人中能带给部族利益的是头人,在凉州,能庇护部下的是首领。
韩文节不仅不能带给本校尉利益,甚至还无耻索取,这般行径也配谈上下尊卑?中原人常说君君臣臣,贵使可知何意?”
“粮食本就是赵国上缴给使君所有!”
麴义顿时气乐了:“本校尉倒是很好奇,你们是真的蠢,还是在装傻充愣?派兵封锁了赵国,那位刘相君还巴巴的送礼上门?这其中的意味何在,你们真的不明白?”
使者一阵语塞,韩馥虽然优柔寡断,才能浅薄,但不至于蠢到这般地步。但于毒却是不会顾虑这些,粮食被截,这对于贼寇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在这种要和刘备撕破脸的时候,韩馥自然不愿失去于毒这极大的助力,只能略略委屈麴义。
若非自己实在抽不出多余的粮草给于毒补偿,又对此前麴义擅自扩大拦截范围颇为不满,韩馥也不想去触麴义的霉头。
这便是常人有趣的思考回路,想两全其美却不得不牺牲一方时,总会选择更亲近的一边,毕竟怀着侥幸,认为亲近之人不会轻易翻脸。
偏偏麴义的性子与中原人士迥异,丝毫不知道留面子是什么意思,使者一时激怒之下,驳斥道:“既然麴校尉知道刘玄德用心不良,何以还要强截粮草,让使君为难?”
“使君若能发够军中粮草,本校尉又岂会做出拦截之事?”
“冀州战火不断,卢中郎将大军亦需粮草供应,使君又如何抽得出多余的粮草?已是尽力保证麴校尉所部,缘何还不知足?”
“本校尉随使君来冀州,求得是荣华富贵,不是来受气挨饿的!在冀州吃不饱,本校尉就带弟兄们回凉州去!韩遂马腾自是强横,但本校尉也未必惧了他们!”
“麴义!汝敢叛主?”
麴义嗤笑道:“笑话!本校尉何曾认主?不过是合作关系,韩文节真把老子当成他的狗了?一州刺史,连治下郡国都无法控制,也配做我主公?
老子倒是觉得那刘玄德颇为不错,以一国敌一州,能逼得韩文节方寸大乱,显然手段非凡,跟着他兴许会更好些!”
使者面色大变,指着麴义颤声道:“麴义!背主忘恩,汝必将身败名裂!汝若是此时随我回邺城请罪,或可免罪,若执迷不悟,使君大军到时,便是汝授首之日!”
“显然,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麴义冷冷的撂下这句话,径直向帐外走去。
随后便是几名军士走了进来,使者大惊失色,慌道:“麴义,你什么意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麴义头也不回,冷冷道:“老子却是不懂你们中原的这些规矩,羌人战前总要祭祀,祷告上天,老子觉得很有趣,今日权借汝等人头一用。”
韩馥的使节队伍顿时怒骂一片,咒骂之声不绝于耳,麴义部下却是毫不在意,一些羌人甚至露出了嗜血的笑容,面目狰狞的将挣扎中的使节队伍拖了下去。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这支嗜血善战的精锐部队开始调转兵戈所指的方向,麴义眺望邺城,一脸冷笑。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冀州变乱
一支几千人的部队有了动静,顿时如投石入水一般在冀州南部惊起一片波澜,邺城的韩馥自然是大惊失色,慌忙调动魏郡郡卒备战,并遣使调派于毒所部。
刺史上任带来的亲信部将造反了,这种魔幻的剧情让不少人瞠目结舌,麴义出身凉州,精通羌人战法,麾下俱是精锐,较之郡卒而言不知强了多少。
纵然于毒麾下亦不乏精锐,面对好战的凉州士卒还是逊色几分,是以在收到韩馥的调令时,于毒也不免有些慌张。
本只是想给麴义上上眼药,却不料竟然直接逼反了麴义,对于他这种贼寇受招安的人来说,难免担忧被官僚系统厌恶。
然而木已成舟,左思右想之后,于毒还是决定拉韩馥一把。作为一名贼寇首领,在他认知之中,刺史便是一州最大,其他官吏跟刺史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手下的几名落魄文士也坚持这一点,即所谓的师出有名。
况且虽然士卒不如麴义所部精锐,但黑山军也从来不是以精锐闻名,手下万余贼寇,还是给了于毒不少底气来与麴义周旋。
刚刚平静几个月的魏郡又将燃起战火,邺城里的大姓也有些吃不住,纷纷登门拜访韩馥,希望韩使君能够冷静行事,莫要让生灵涂炭。
韩馥头疼万分,他自然是想冷静行事的,也不想和麴义来一场内斗,打赢打输消耗的都是他的力量。
但麴义不可能向他低头,身为刺史的韩馥也不可能向麴义认错,这场战争可以说是势在必行。
在韩馥内心中,其实还隐隐期盼着屯兵在魏郡与河内郡交界的卢植能够插手,,将麴义压制下去。
以韩馥对卢植的了解,按理说卢植会维护正统地位,即刺史的权威,哪怕他再这么厌恶韩馥。
然而一直到了二月初一,麴义的前锋已经推进到了漳水之畔,即邺城之外,卢植也没有丝毫反应,这般情形顿时让韩馥的心沉入了谷底。
没了依仗,战争迫在眉睫,韩馥也只能咬牙坚持,准备先将麴义打服再说。
……
二月初一,邺县武城,邺城西去大约二十里,虽号为城,实则更像是一座要塞,作为邺城的翼护而存在。
韩馥在这里留下了少许兵力,其作用便是防止敌军自漳水上游顺流而下,或是阻塞漳水采取水攻邺城。
此时,一身便服的卢植站在城墙上眺望邺城方向,刘备则身着官服侍立在身旁,二人默然无语,只是远远的望着邺城的烽烟。
良久,卢植开口道:“玄德,这便是你想看到的?”
刘备坦然答道:“不敢欺瞒老师,此事在备意料之中。”
“用计离间,暗谋上官,老夫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上官无德,国家危急,为何不可谋?”
“礼义纲纪,国之根本,刺史受命于朝廷,代天巡狩,焉能以下克上?”
“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
卢植瞳孔猛地一缩,厉声道:“汝欲尽法商君?”
刘备肃然道:“商君严苛过甚,秦法乃大争之法,非承平之法,自不可尽法。还请老师放心。”
卢植却是一声长叹,汉朝虽不似后世一般将儒学捧在至高神坛之上,但儒家学派确确实实是官方唯一指定学说。
汉朝大儒虽然在治经典的同时也会广泛阅览诸子百家典籍,也会以其为用,但儒家的根本却是不能轻动。
礼法纲纪便是儒家最根本的东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切循礼而行,天下自然大治,这便是儒家的核心思想。
他们会采用法家的赏罚制度,法家的严刑峻法,法家的权术之道,但绝不会公然赞同“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这是对儒家根基的动摇。
刘备今天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让卢植有些担忧。比起那些专心治经典的大儒,卢植自认还算开放。
若是刘备这席话让荀爽等人听到了,恐怕会迎来一片口诛笔伐,这是道争。
“商君法,可学,不可说啊。”
刘备恭敬的揖道:“多谢老师关心,备知晓轻重。”
卢植摆摆手,叹气道:“罢了,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老夫也不必装恶人继续诘问。此前去酸枣,李明远一番话算是彻底将老夫套进了圈里,既然未在事前阻止,事后再行诘问,倒像是小人之行。”
“老师忧心之处甚多,自是与我等不同。此次擅自行事,倒是让老师为难了。”
“韩文节也算是自取其辱,你所作所为,虽然有些许不妥之处,但无大节缺失。今日局面,可以说是韩文节等人自己一手铸就,倒是怨不到你头上去。
若是你使小人之法,散播留言、重金收买,老夫恐怕就得清理门户了。”
卢植说的轻描淡写,刘备却是骤然间冷汗淋漓。此前利与义的抉择,若说他没有对利动心,那也太过虚假。此时想到后果,自是有些惊恐。
卢植语重心长的道:“韩文节落到今日的地步,自身才能浅薄倒是其次,行事无法度,有大义在手,却屡屡失礼,这才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
于毒手下的贼寇是利,和睦属下、安定地方是义,韩文节弃义逐利,尽失人心倒也不足为奇,汝且谨记,勿要重蹈覆辙啊。”
刘备默默点头,韩馥身为刺史,本该是一呼百应,冀州大姓也都主动支持他。便如兖州一般,即便桥瑁根基深厚,但他一朝失去刺史之位,势力便骤然大降。
刘岱是刺史,这面大旗便能让兖州人自发的聚集到他麾下来。对比刘岱的情形,韩馥的作为确实是上不得台面。
“走吧,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毒贼寇心性,不可能为韩馥效死,他们溃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在这里待下去,倒是会让此城守军为难。”
看着卢植略有些蹒跚的背影,刘备唤道:“老师,备已找人往说韩使君,赵国与巨鹿的郡卒也已快至,必不会让生灵涂炭!”
卢植顿了顿脚步,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游说(上)
一日的厮杀之后,战事暂歇,邺城前的漳水之上几乎尽是漂着的尸体,站在城墙上的于毒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黑山贼虽然也算悍勇,但是在面对麴义以羌人战法训练出的精锐时,还是逊色了不少。以至于厮杀一日后,这位黑山巨寇竟隐隐有些胆寒,心中生出了些许退意。
于毒这般血与火之中拼杀出的巨寇都起了动摇之心,韩馥自然也是吓得胆战心惊,有些慌乱的对身前之人求助道:“长文、友若,如之奈何?”
荀谌,字友若,荀氏五子之一,乃是荀彧荀文若的亲兄弟,荀二龙济南相荀绲之子。
陈群随荀氏族人北上,却是于前日方至冀州,荀友若似是对冀州颇有兴趣,故而与亲眷一道而行。
二人在韩馥这里自是备受礼遇,韩馥深知陈、荀两家的地位,如今比起韩氏还要强上几分。
而陈氏三君,陈谌早逝,陈纪唯有陈群一子,他便是整个陈氏的嫡脉,虽未出仕,韩馥也是不敢怠慢分毫。
见韩馥这般焦虑,陈群与荀谌对视一眼,笑道:“使君勿忧,卢中郎将或许因为使君往日所为而袖手,也只是为了警醒使君。以卢中郎将之心性,以如今讨袁之大局,断不会容忍麴义弑杀刺史。”
“可这般下去,本官就算侥幸得活,于州郡内还有何威望可言?冀州人人尽知麴义为本官亲信,如今他造反不说,还将要攻破邺城,刺史权威何存啊?”
荀谌淡然道:“使君往昔作为偏差太多,今日有所代价也是理所应当的。”
韩馥焦虑道:“二位有所不知,那赵国相刘玄德和巨鹿太守李明远二人包藏祸心,常常觊觎本官的刺史之位,早有不轨迹象。如今本官威权大失,恐怕要给这二人可乘之机啊。”
荀谌正待再言,忽听见外间声音:“使君,沮先生求见。”
韩馥一怔,旋即勃然大怒,他回到冀州便知晓沮授投了刘备,今日之事少不得沮授的谋划,却不想沮授还敢见他。
“给本官……”
“且慢!”陈群轻轻伸手拦下韩馥,笑道:“在下生平最好评点人物,往昔囿于见识,多点评汝颖人物。沮公与河朔名士,虽早有耳闻,却未曾一见,着实遗憾。还请使君成全群之私心,请沮先生一见。”
“河朔名士,谌亦颇为好奇,请使君成全。”
陈群与荀谌开口,韩馥顿时愣住,有些狐疑的扫了扫二人,念及荀公达与荀友若的关系,有些拿不准情况。
陈群何等精明,见状笑道:“不知元长先生如今可好?”
韩馥顿时释然,韩融与他同族,关系上大约类似于荀谌与荀攸,韩融投身袁术,他却举起反袁大旗,这般情况在世家中倒也正常。
“大兄来信,回乡后静思笃学,倒是颇有所得,劳长文挂念了。既然二位想见一见这沮公与,本官自无不许之理。只是河朔之地毕竟比不得汝颖,二位见惯了我汝颖奇才,这沮公与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
韩馥心念电转,迅速接上话头,不着痕迹的将此前犹疑一笔带过,笑着对外间道:“让他进来吧。”
荀谌与陈群对视一眼,皆是有些忍俊不禁,纵然荀爽也不敢大言不惭的小觑河朔名士,倒是这韩馥把颍川人一贯的优越发挥到了极致。
没过多久,一名高冠博带的中年文士踱步而入,其风采姿容方正有型,让陈群与荀谌眼前一亮。
“巨鹿沮授,字公与,见过使君,不知这二位是?”
陈群肃然回礼道:“在下颍川陈群,字长文。”
“颍川荀谌,字友若。”
沮授大笑道:“原来是天下闻名的陈长文与荀友若,授慕名已久啊,今日得见二位,荣幸之至。”
陈群拱手道:“沮公过誉了,您是高士前辈,我等后学末进不敢放肆。久闻沮公名传河朔,今日一见,却是更胜闻名,幸甚,幸甚啊。”
“达者为先,岂能如俗人一般以年岁论高低?二位能名传海内,必是有不凡之学,大可不必如此自谦,我等平辈相论便是。”
“既如此,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言笑晏晏,气氛异常和睦,府邸的主人韩馥却是感到莫名的别扭,似乎自己才是局外之人,与这三人格格不入。
还是沮授先道:“今日授负使命而来,却是不便与二位久论,且待来日,授广邀河朔同道,再与二位论学。”
二人拱手道:“但凭沮公安排。”
“使君,授之来意想必使君已经猜到,请使君为生民计、为天下计,亦为自身而谋,退位让贤,举冀州以让赵相。如此,生民幸甚,天下幸甚,使君亦幸甚!”
沮授说的义正辞严,韩馥却是气乐了,冷笑道:“逼迫本官让出刺史尊位,原来还是为本官好?”
“子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此乃三忌,请使君自度,德与刘相君相比,智与荀公达相比,力与卢中郎将相比,孰优孰劣?”
“以下克上,以卑欺尊,也配谈德?本官请来长文友若,智较之荀公达又如何?至于力,本官不让位,卢子干难道要提兵入邺,逼本官让位?”
言语中将陈群与荀谌也拉了进来,韩馥有些心虚的瞥了二人一眼,却见两人神情自若,没有丝毫反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驳斥沮授。
沮授微微一笑,也不在二人身上纠缠,笑道:“凡事需究根底,方知孰对孰错。若非使君嫉恨卢中郎将,将私怨发泄于赵国,又岂会有今日之事?以下克上,以卑欺尊,总好过恃强凌弱,鬼蜮伎俩。
卢中郎将守礼重法,自不会做出强逼使君让位之事,只是使君自度才能能否驾驭一州?大战在即,已是箭在弦上,若使君再出些差错,恐怕……”
韩馥刹那间冷汗淋漓,沮授的话在他听来却是有着别样的意味,卢植未必不会以后勤不力为由将他处以军法。如此虽失小节,却能稳定大局,只要他能剿除袁术,天下没人会为了韩文节一条命而去指责卢植。
至于德之一说,韩馥却是有些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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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馥将麴义反畔,馥与战失利,昭烈乃使授往说馥。
——《季汉书·列传第六》
第二百六十七章 游说(中)
“使君,冀州乃天下之重资,河朔之要冲。如今非比平日,于此战乱之时,守一州之要,非常人可为。
使君出身颍川文华世家,饱读经书,于经典一道可谓胜过常人远矣,然使君自度,纵然尽心尽力,可能保证大军供应,大局不失?”
若是平时,韩馥自然是硬着头皮说自己没问题,然而这般时候确实不敢逞能。他深知自己把冀州大姓几乎得罪了个遍,只要这些人稍稍不配合,便要出大乱子。
内心深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力掌控冀州。若是正常刺史上任,巡访各郡国,怎么也能拉来一二盟友。然而他这个刺史被战乱困在冀南,导致如今对冀州的掌控力度非常薄弱。
就算比起南边的那位境遇相仿的同僚,韩使君也要惨上几分,毕竟刘使君境内没有一支足以掀翻他的军事力量。
但韩馥仍然有些不甘心,外放一州刺史,对于他来说是仕途的重要一步。在此之前他是三独坐之一的御史中丞,若能在刺史任上有所政绩,入朝位列九卿当是没有问题,这是无数官僚毕生的梦想。
即便三公九卿的权力越发虚化,这十二个位置仍然让士人们趋之若鹜,这代表着仕途的顶峰。
况且身边站着两名同郡的后辈俊秀,让沮授这么一通劝,倒是颇为丢脸,是以韩使君心中亦是隐隐有些不快。
种种因素交织之下,韩馥陷入了沉默。
陈群与荀谌对视一眼,笑道:“我等初来乍到,倒是不甚了解冀州情形,也不便插言,便先行告退,请二位慢叙。”
韩馥恍然惊醒,顿时听出了陈群的意思,既是避嫌以免韩馥难堪,亦是不想插手冀州事务。
失去颍川乡友的帮助,就算在士林清议中,韩馥也难以获得优势了。
沮授有些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道:“在下该说的基本也说完了,只剩一句肺腑之言,若冀州无卢中郎将,即便使君这般失位,在下也会力主与刘相君一战。这既是维护礼法纲要,亦是为冀州安定着想。
但卢中郎将的驻军就在那,即便他很可能不会参与到冀州事务中,但冀州的大姓们会犹疑,会忌惮,他们的立场也会产生偏移,这般争斗下去,只会是内耗。而使君与刘将军相比,确实有所差距。忠言逆耳,望使君细思。”
说完,沮授深深一礼拜别,转身便走,韩馥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最终还是咽下了挽留的话语。
陈群快步跟上道:“使君骤逢大变,难免有所神乱,且让群代使君送先生一程。”
“授荣幸之至。”
二人并肩走了出去,沮授轻声道:“不知陈君先前之语何意?”
陈群笑道:“在下只是访友而来,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荀公达了,颇为想念,并不想牵扯进冀州的浑水中。”
“陈君倒是好生快活,随心自在啊。”
“在下未曾出仕,比不得各位忧国忧民。”
“李府君曾有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以在下观之,陈长文又岂是放荡狷狂之狂生?”
陈群一怔,笑道:“李明远此言在下也有所耳闻,忧国忧民忧天下,话说的漂亮,倒是不知道人又如何?”
“在下与李府君相交不深,但刘相君对李府君甚是倚重;巨鹿田元皓,才能远胜在下,素以刚而犯上闻名,却能甘心投入其帐下,其人必有不凡之处。”
陈群摸着下巴道:“唔,能容忍刚而犯上之人,不管才干如何,单只一条容人之量,便非常人可比,确实可入俊秀之列。
此前何大将军为其造势,多言称其刚直不阿,不畏权宦,在下本以为其只是外戚走狗,看来是小觑了此人。”
“……”沮授略一沉默,无奈道:“陈君这般说话,也太过容易得罪人了。”
陈群一脸无所谓的道:“沮公与河朔名士,又岂会如妇人一般乱嚼舌根?在下点评人物惯了,倒是沾了孔文举不少习气,还请先生见谅。”
陈群一口锅扣到了远在北海的孔融身上,沮授顿时哭笑不得,这位自出生时便站在士林顶峰的世家嫡脉,倒也确实有狂傲的本钱,陈寔这位士林领袖亲自评价:“此儿必兴吾宗”,让陈群自幼便笼罩在一片光环之中。
不过细细再品,沮授摇头道:“陈君却是想借在下来试探李府君?若想评论人物,还是当面见过为上,不必假意狷狂,刻意刺激。须知人非圣贤,纵是性情易怒又如何?
识人当凭己之慧眼,若无识人之明,也不必品评人物了,在下一点愚见,陈君见谅。”
陈群怔了下,苦笑道:“在下失礼了,还请先生勿怪。只是这些年来多以此类方法识人,一时恐怕难以扭转。”
“如荀氏五子?”
陈群笑道:“哈哈,当时出此狂言,一是想给荀文若找些事做,二是想试探汝颖人物的反应,三则是不忿孔文举常言夫子故里多贤才,却不想一言天下皆知,后来让荀文若好一通埋汰。”
沮授抽了抽嘴角,这种“当今无对”的评价在士林中多是狂言,只是出自陈群之口,评价的是颍川望族之后,自然又有不同,才引起轩然大波。
却不想背后的原因竟然还有年轻人赌气。
“不过此言虽狂,但以群生平所见,确实没有几人能与荀文若相提并论。也是群见识浅薄,或许这次河朔之行,能从河朔名士中寻访出一二人物。”
沮授想了想此前与荀攸见面的场景,倒是轻轻点头。
稍稍回神一看,却是已到府门,沮授拱手道:“陈君请回吧,还请陈君能对使君晓以利害,天下事急,冀州事繁,不好久拖。”
陈群轻轻颔首道:“沮先生虽然是站在赵相的立场上劝说韩使君,但一番话语确实有些道理,在下也是有些赞同。但使君之事还是由其自决吧,若是牵连太多,他日有所悔,反倒是容易生乱。”
沮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陈君此言有理,倒是在下有些急切了,既如此,便一切随缘吧,告辞。”
第二百六十八章 游说(下)
陈群和沮授走了出去,堂中只剩韩馥和荀谌,韩馥竟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看着闭目养神的荀谌,韩馥避席而起,作揖道:“馥痴长些年岁,但自知才能浅薄;友若家学渊源,名传四海,非是常人可比,还请友若念在同郡之谊、荀韩世交的份上能指点迷津。”
韩馥也是世家出身,都快知天命的年岁了,避席行礼可谓给足了面子,即便荀谌知道这面子更多的是给荀氏,还是有些动容,连忙起身回礼道:
“使君言重了,谌年轻德薄,所学不精;使君却是一方牧守,谌焉敢谈‘指点’二字?不过有些肺腑之言,还请使君姑妄听之。”
“友若但说无妨。”
荀谌肃然道:“还请使君明了一事,若非确无回旋余地,冀州大姓万不敢做出逼迫刺史让位之事。”
韩馥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苦笑道:“馥又何尝不知?逼迫刺史让位,此先河一开,莫说朝廷震动、天下物议,便是新任刺史,恐怕也会对他们大加忌惮。万事自有礼法,循礼而行,凡事有度;但有逾礼之处,必是两伤之局啊。”
“使君能明白这一点真是再好不过了。若非此事别无他法,沮公与必是第一个劝说使君反抗之人。
然而如今恰如其所说,使君略有失位,而卢中郎将兵锋锐利又握有大义,一旦以大义为名清洗冀州,则万事皆休。此事虽然只是万一之事,但使君又与冀州大姓反目,他们自不愿为使君赌这万一。”
韩馥黯然道:“所以终归还是馥自取其辱了,若非逼得沮公与等人离心,恐怕……”
此时回想此前诸事,一阵悔恨感涌上了韩馥的心头。嫉恨卢植因而打压刘备,怨恨沮授等人逼他讨袁,因而刻意为难冀州世家,这种种行为事后回想却是无比可笑。
“此时再悔恨也是徒劳,此次麴义反叛,卢中郎将却袖手旁观,这一状况实在可怕,由不得冀州人不胡思乱想。
使君可以自度,麴义兵临城下,兵锋锐利,使君可能挡其锋芒?”
韩馥摇头道:“冀州疲敝,募兵之事方起,尚无大军可用,邺城更是兵弱,于毒亦非可依仗之辈。要想挡住麴义,难啊。”
“使君较卢中郎将,名望如何?”
“卢子干海内大儒,清流领袖一般的人物,功绩斐然,德高望重,如今又是联军盟主,馥不能比。”
“冀州望族,向使君者多,还是向刘将军者多?”
“……冀州望族多向刘玄德。”
“刘将军与李府君坐拥巨鹿、赵国,虽只二郡,实比一州;刘将军之能,族叔亦有赞誉,称其雄姿杰出,非比常人。今使君以疲敝之势而居其上,其焉能久为之下?
麴义部下精习羌人战法,骁勇善战,锋锐难当,仅此一军便难阻挡,若刘将军提军南下,两军兵力,使君又将如何?”
“这……”韩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荀谌继续道:“谌对刘将军止于耳闻,听闻其麾下关、张二人皆是熊虎之将,勇猛绝伦,可有此事?”
“此事不假……关云长与张益德确为当世骁将,于黑山军阵中驰突冲锋,令贼寇胆寒,此事冀州几乎人尽皆知。”
“使君麾下可有能挡者?使君军势比之张燕又如何?”
韩馥抽了抽嘴角,他这上任不到半年的刺史,如果能把冀州军力发展到与黑山军相提并论,那真是良、平之才都难。
“友若的意思馥也明白,只是……”
“只是使君还不甘心。”
“冀州天下重镇,如今又正是讨袁建功之时啊。”韩馥唉声叹气,显然很是舍不得这快要到手的功劳。
“使君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韩馥愣了一下,旋即面色大变。
荀谌摇头叹道:“使君正是袁氏故吏,敢问使君,这各路诸侯,有几人敢将背后交给使君?
卢中郎将德高望重,此前将粮草辎重之事尽数交托给使君,使君又是如何做的?
此时同心讨袁,自然一片和睦,等到袁氏战败之时,使君可还能安稳?正如使君所说,冀州天下重镇,而使君又有莫大的污点,各路诸侯岂会容忍使君占据冀州?”
韩馥不甘的吼道:“袁本初亦兴义兵!”
“袁本初如今所为,可是忠臣义士当为之事?”
韩馥哑然,自表刺史,私相授受太守,这要是忠臣义士,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袁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袁本初只是想以势保全族人。而其势越大,朝廷也会愈发忌惮,袁氏难动,而使君却不难动。”
韩馥终于泄了气,摇摇晃晃的问道:“当真……别无他法?”
“当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使君若居高位,自然会惹人眼红。而使君若举冀州以让刘将军,则刘将军必厚德使君,小人慑于刘将军,自不会再为难使君,使君亦有让贤之美名,而身安如泰山,如此灾厄自解。”
韩馥瘫坐在地,一脸不甘的道:“本官兴义兵,为天下事,却不能见容于天下?”
荀谌叹道:“使君,官场之事便是如此,若要怨恨,那只能怪袁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
做过御史中丞的韩馥自然能明白这一点,往昔他监察百官,弹劾不法之时,常常会考虑到这一点。
官场脉络千丝万缕,一般来说,唯有靠山坍塌,或是被靠山抛弃之人,才会被御史台弹劾,放到此时,韩使君恰恰便是靠山坍塌的一方。
而想到以前经手的官员案件,想到那些人的下场,韩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遍布全身。
良久,韩馥幽幽叹道:“便依友若之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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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冀州民人殷盛,兵粮优足。昭烈在赵国,豪杰多所依附,馥深忌之。后袁术为乱,诸侯乃兴义兵,东郡太守桥瑁诈做大司马移书,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馥为袁氏故吏,得书乃召诸从事问曰:“今当助刘氏邪?助袁氏邪?”
治中从事刘子惠曰:“邯郸令李明远尝言‘兴兵为国,何谓袁、刘!’”馥自知言短而有惭色。乃往书中郎将卢植,听举义兵。
馥忌植势大,乃少运物资,植与京兆尹盖勋不得已而退。昭烈愤其所为,常有忿言,馥乃使部将麴义将兵向赵。
馥常施恩黑山于毒,欲收归己用。义素骄纵,与毒不睦,馥诸事阴向毒,义遂畔之,馥举兵与战,不克,义乃将兵围邺。
昭烈使广平沮授往说馥,时有颍川荀谌、陈群在邺,亦晓以利害。
谌曰:“使君自料宽仁得人,布恩州郡,孰与赵相?”馥曰:“不如也。”
“甲兵之利,战将之勇,孰与赵相?”馥曰:“不如也。”
“临机决断、智勇迈于人,孰与赵相?”馥曰:“亦不如也。”
谌曰:“使君袁氏故吏,天下所忌;赵相雄姿杰出,一时之杰,孰能久为使君之下?且使君与袁氏牵连深远,他日肃清寰宇,必为人所忌。
当今之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赵相,赵相必厚德使君,使君有让贤之名,亦无怀璧之罪,则身安如太山也,愿勿有疑。”
馥素性恇怯,因然其计。
——《英雄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入主冀州(上)
翌日清晨,韩馥便召集了自己的幕僚州吏,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自然,这一决定引起了轩然大波,长史耿武等冀州大姓成员早有心理准备,纷纷沉默不言。而韩馥的亲信部将,从事赵浮、程涣等人却是强烈反对。
作为韩馥的亲信,他们的家世在冀州并不算显赫,利益几乎是捆绑在韩馥身上。
如今冀州正值扩军之时,赵浮与程涣便肩负了招兵买马的重任,试图为韩馥打造出一支忠心耿耿的部属,以制衡桀骜不驯的麴义与于毒。
一旦韩馥失势,新任使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般重任交付到他们手上,兵戈之利唯有握在亲信之手才能不招忌惮。
是以赵、程二人心急如焚,赵浮进谏道:“使君持威权之重,倚冀州民心,州中甲兵精锐,良将如云,麴义反手可破,赵相举兵即降,何以因一时失利而令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浮虽不才,愿为使君破麴义、平赵国,震慑宵小之心。”
程涣也苦劝道:“邺城天下坚城,城中民以万计,粮足数载,尚有甲兵无算,纵然昨日稍有颓势,也绝非麴义可破。
使君只需坚守高墙,麴义粮秣短缺,围城必不长久,待其兵退,自可挥军掩杀,取其首级,乱局反手可平。
如今让位于赵相,乃是将基业拱手让人。赵国,小国耳,民不过十万,赵相出身织席贩履之辈,何德何能可登刺史之位?愿使君深思。”
韩馥心下也是微微一动,但扫过默然无声的耿武、闵纯等人,顿时熄了心思,叹道:“度德而让,古人所贵,二位何以反对?
如今天下大乱,冀州乃天下重镇,为义军支柱。而吾为袁氏故吏,必不见容于诸侯,徒然拖累冀州百姓。赵相中山靖王之后,宗室之属,统辖冀州,正合民望。”
见二人还要再言,韩馥厉声道:“吾自有决断,二位不必多言。”
赵、程二人不甘的坐下,而韩馥转头对耿武道:“耿长史,便劳烦你走一遭了,将印绶送与刘将军,吾即日便离开刺史府,静待刘将军入邺。”
耿武抱拳道:“使君视名利如浮云,让位于贤,足称佳话,武愿效犬马之劳。”
交代完毕,韩馥转身进了内堂,而赵浮与程涣看了看耿武等人,满心愤恨的甩袖而出。
……
耿武自邺城南门而出,径直东行,在二十里外的平阳城见到了刘备与李澈。
“恭喜将军,得掌冀州。”耿武对二人出现在这里丝毫不奇怪,昨日沮授便与他们密谈,交代了后续事宜。
刘备接过耿武手中的刺史印绶,略一摩挲,叹道:“备,心中有愧啊。”
李澈开解道:“事已至此,当不负此印。”
“明远说的是。”刘备轻轻颔首,回头对身后的张飞道:“益德,邺城战事便交给你了。”
张飞嘿嘿一笑道:“那麴义怎生处置?”
“冲散其部,将他押到邺城来。”
张飞领命而去,刘备微笑着对耿武道:“此行辛苦耿长史了,冀州今后事宜,还要多多依仗长史。”
耿武叹道:“背主之人,不敢忝居长史之位,只为冀州安宁而来,请使君另寻贤才吧。”
刘备愣了一下,点头道:“既然耿君坚持,备也不好强留,只是耿君无需自责,大势如此罢了。”
“多谢使君开解。”
“备新领冀州,倒是不甚了解州中俊秀,耿君既然有意归去,还请为生民计,举荐一二贤才为好。”
耿武抱拳道:“多谢使君。”言语之中却是多了几分真诚。
“使君,麴义部下骁勇善战,张司马那边……”抱拳谢完,耿武又担心的问道。
刘备笑道:“无妨的。”
见刘备云淡风轻,丝毫不以为意,李澈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耿武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认可了这一点。
毕竟麴义不算什么大麻烦,刘备登位,卢植不会再袖手旁观,纵然张飞不敌,麴义也别想翻起风浪来。
李澈笑道:“麴义不足为虑,倒是邺城那边,韩使君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知魏郡的栗府君是作何想法?”
栗攀,魏郡太守,然而也是全冀州最惨的太守。后世有所谓的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栗太守虽然比邺县令要强一些,但与刺史同城办公,还是一件颇为不幸之事。
魏郡之中自然是韩使君为尊,是以栗太守远不如其他郡守一般自在,行事也素来谨慎。
这般好处是并未与韩馥结怨,二者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坏处便是于魏郡之中存在感甚低,地位不显。
与他选择相对的便是南边的武陵太守曹寅了,与荆州刺史王叡不和,凭借对武陵郡的掌控力,硬生生逼得王叡离开州治汉寿,跑去江陵办公。
耿武笑道:“栗府君素来很识时务,请李府君放心。”
李澈轻轻点头,这位栗府君在历史上还有一笔记载,却是作为董昭的陪衬。几年后他死于部曲之手,接任他职位的便是董昭。既然历史上并未反对袁绍入主冀州,如今也没有必要逆潮流而动。
“邺城如今想来也因为麴义之事有所乱象,还请耿君随备往邺城一行,安抚民众,尽快恢复冀州民生。”
刘备说的轻松,耿武更是松了口气,这话只能由刘备说出,他若是催的急切,难免会产生误会。
“使君心系生民,气魄迈于常人,冀州之幸啊。”耿武这话却是说的非常情真意切,此前支持刘备,更多的是因为沮授倾力担保支持,今时倒是有些庆幸自己的选择。
“分内之事,耿君过誉了。”刘备摇摇头,转而对李澈道:“这边的事便交给明远了。”
“使君放心,澈自会为益德压阵。”李澈轻轻点头,他此行还带了三千兵马,只是张飞自负无需援军,是以还留在此地。
看着刘备与耿武一行人绝尘而去,李澈抬头望天,思绪万千。
自出京之时定下的目标,由于种种阴差阳错,最终在半年的时间内达成,虽然只是初步有了名分,但却是极其重要的一步,历史的车轮彻底的偏离了轨道,不知会驶向何方。
良久,李澈唤来属下吩咐道:“遣使往蓟县与土垠,请幽州刘使君与右北平的公孙校尉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