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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入主冀州(下)

    冀州,西起太行山脉,东至渤海之滨,南接滔滔黄河,北临幽燕之境,有中山郡、常山国、赵国、魏郡、甘陵国、安平国等共九大郡国,百余县邑侯国,人口五百余万,是当之无愧的大州,天下之重镇。

    这般重镇易主,还是在无朝廷明旨的情况下“让贤”,顿时在天下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各路诸侯或喜或忧,在野的士人则大多开始指责卢植妄为。

    刘玄德于天下而言虽有声名,但资历太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无卢植屯兵边境,韩馥焉能这般轻易的交出印绶让贤?

    据传大儒郑玄甚至手书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寄往卢植处,质问这位同门大儒,为何要做出悖逆礼法之事。

    郑玄与韩融等人不同,自党锢之后潜心著书,不求名爵,朝廷屡征不就,甚至有便衣离何府的佳话。

    在学术一道上,郑玄以古文为主,兼采今文学说,所学精深,乃是天下儒学所宗,这样的人物,说是在野士人的精神领袖也毫不为过。

    他发声质问卢植,卢植也不得不回以书信解释,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郑玄再也没提冀州之事,倒是让不少人大失所望。

    清流指责卢植,士林的压力却多是往刘备处而来,先是雒阳的袁术不甘寂寞,由天子下旨斥责刘备“恣意妄为,图谋不轨”,号召天下牧守讨伐刘备。

    其后,河内太守王匡、东郡太守桥瑁、兖州刺史刘岱皆遣使来询,质问刘备可还记得酸枣之盟。

    冀州内部郡国也是议论纷纷,尤其是渤海郡、河间国、中山郡这些较远的郡国更是沸反盈天。郡中大姓不少都还没见过新任的韩使君,冀州领袖就变成了刘使君,这般局面也太过离奇。

    然而冀州的喧闹来得快去的也快,自北境而来的两支队伍进入了冀州境内,各郡的声音顿时消散了大半。

    幽州刺史刘表、降虏校尉公孙瓒皆遣使拜诣冀州刘使君,商讨会盟讨袁之事,这般表态让冀北的大姓顿时哑了火。

    幽州的这两位自刘景升上任以来,一直就不怎么对付,公孙瓒在面对刘虞这种威望昭著的名臣时还收敛了几分,而刘表的“八俊”名头,党人声名,对于北地一霸公孙瓒来说没什么用处。

    辽西公孙氏本就是幽州地头蛇,公孙瓒又是手握兵权,亦非太守,刘表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两人僵持之下,对于中原的乱象都一直未曾表态,对袁术的封赏也是不置可否,朝廷诏拜公孙瓒为降虏将军、右北平太守,进封蓟侯,进封刘表为都亭侯。

    看似对公孙瓒优渥以待,然而右北平太守的职位却是让其被刘表纳入监察范围之内。

    刺史平日里并无名正言顺的军权,唯有需要军事行动之时,才能整合境内郡县,这本是刘表面对公孙瓒时最大的软肋,却被袁术给补上了。

    再加上南边的冀州诸侯纷纷拒绝了袁术的封赏,刘表与公孙瓒平日里也就仍以故职相称。

    这般矛盾重重的二人,如今却同时遣使,希望刘备能引荐他们入盟,其态度已经是很明白了。

    在这之后,刘备又写了几封措辞谨慎、言真意切的书信发往兖州与河内,这场风波很快便在表面上消散于无形。

    ……

    魏郡邺城,冀州刺史府内,刘备正在接待的便是公孙瓒的使节,其从弟公孙越。

    身高八尺有余的公孙越面容粗豪,然而言谈举止却甚有分寸,常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刘备,行止既不拘谨,也不放纵。

    酒过三巡,刘备轻笑道:“公孙君可打量仔细了?”

    “使君勿怪,只是常听大兄谈及使君风采,越神往已久,故而有些失态,还请使君见谅。”被刘备发现了小动作,公孙越也不惊慌,抱拳解释道。

    刘备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一脸怀念的叹道:“与伯圭兄一别也有数年了,不知兄长一向可好?”

    “越代大兄谢过使君挂念。大兄身子甚是硬朗,可开大弓舞大戟,纵马一日不露疲态,每日能食肉十斤。”

    刘备闻言顿时开怀大笑,公孙越也随之笑了起来。

    良久,刘备微笑道:“备与伯圭兄堪称刎颈之交,便托大称你一声‘阿越’,如何?”

    公孙越抱拳道:“使君厚爱,此为越之荣幸。”

    刘备颔首道:“阿越,伯圭兄遣你前来的原因备也知晓几分,此事当真无缓和余地?”

    公孙越闻言顿时满脸悲愤,大声道:“使君数月前书信大兄,劝大兄戒急用忍,以大局为重,大兄知使君一片好意,故而在那刘景升到任后可谓是诚恳相待。

    勒令部属不得离营,停掉了原先的部署计划,辽西公孙氏更是倾力襄助。然而这刘景升人心不足,他根本不想与大兄和睦共处,而是想独霸幽州!

    其用尽手段或打压或拉拢幽州大姓,刻意针对我公孙氏,煽动周边郡县抵制右北平,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大兄而来!

    幽燕男儿,但有断头之人,无有低头之犬!”

    见公孙越面红脖子粗,刘备不由得暗叹一声,想起了此前与李澈的闲谈。

    “刘景升守户之犬,此言并非全是贬义,而是其确能镇守一方,只是失于进取之心。但在打扫干净自家屋子之前,这只犬却是如虎狼一般凶狠,非常人可比。”

    这般人物与公孙瓒这火爆脾气扔到一起,基本不可能出现和睦共处的情况。刘表比起刘虞,失于名望,却有着比刘虞更强烈的攻击**,与公孙瓒真真是针尖对麦芒。

    而且从道理上来讲,刘表并没有什么过错,没有哪个刺史喜欢自己境内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存在。至于公孙越所言的“百般忍让”,了解公孙瓒性格的刘备却是难以尽信。

    “这样吧,且待为兄见一见刘幽州的使节,看看能不能为二位说和。如今天下乱局,正是我辈勠力同心报效国家之时,切莫做下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地域之争(上)

    巨鹿郡瘿陶县,济水之畔,两名普通文士打扮,带着蓑笠的男子盘坐在河边,似是垂钓,但精力显然没有放在身边的钓竿上。

    一老一少,望着缓缓流淌的济水怔怔出神,良久无言。

    直到浮标抖动,钓竿摇晃,两人才恍然回过神来,老者却没去看钓竿,而是缓缓道:“府君更看好公孙校尉,还是刘幽州呢?”

    这二人正是巨鹿太守李澈,与巨鹿郡功曹史田丰。

    如今已是初平元年二月十四日,前日方才送走南下的幽州使节,心中诸事繁杂的李澈便约了田丰一道,来到瘿陶县外的济水之畔垂钓。

    坐在河边许久,最终还是由田丰开了话头,李澈仰天叹道:“澈亦只是见过刘幽州一面,还未曾与公孙校尉一会,孰强孰弱着实不好判断。

    倒是幽冀素来联系紧密,元皓当是对幽州有更多的认识?”

    田丰缓缓道:“刘幽州的大名丰也是早有耳闻,但未曾有幸一见。公孙校尉威震北疆,但素以武人自居,也是不大瞧得上丰这般腐儒,因此丰也未必比府君了解的多。”

    李澈哈哈大笑道:“元皓这话不是已经充满了偏向?公孙伯圭以武人自居,瞧不起世家文人,难道元皓就瞧得起他了?

    刘景升党人之属,名列八俊,天下俊秀,元皓自是对他有几分偏好。”

    田丰一怔,旋即蹙眉道:“府君所言有理,看来丰确实不自觉的带有几分偏见,未免有些不公。”

    李澈摇头道:“哪有什么不公,这偏见本就来自于各自的立场。公孙伯圭出身庶子,自小饱受歧视,而最为歧视他的便是世家文人,因为依‘礼’,庶子就是地位低下!

    那么公孙伯圭如今飞黄腾达,瞧不起世家文人,也是情理之中。

    元皓出身世家,饱读诗书,精习经义,对刘景升这般士人俊秀有所偏爱又有何错?”

    田丰嘴角抽了抽,叹道:“府君对丰有何不满,直言无妨,又何必这般挤兑?若只谈立场不论对错,圣贤之书读来何益?”

    “元皓误会了。”李澈摆摆手,笑道:“或许是澈表述有误,但绝无挤兑元皓之意,不谈其他,单论交情,元皓比起那素不相识的公孙伯圭,岂不是要亲近得多?”

    “府君此言却又是充满偏见了,孰对孰错自有道理,如何能凭远近亲疏来决断?”

    看着田丰那认真的神色,李澈眼皮一阵跳动,忽的明白了“田丰刚而犯上”,这个评价是怎么来的了,开个玩笑的话都能被他强行纠正,也难怪韩馥忍不了。

    他无奈的摇头道:“是澈失言了,但澈绝无挤兑元皓的意思,还望勿怪。”

    田丰见李澈神情认真,半晌后点头道:“府君言重了,丰误会府君,是丰之过,怪不得府君。”

    “小事罢了,不必在意。只是元皓既然谈到了刘景升与公孙伯圭,那澈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此次同时邀请两人会盟,本就是希望使君能做出个决断。”

    “哦?”田丰眉头轻挑,问道:“看来府君完全不准备干预使君的决定?”

    “刘景升宗室之属,朝廷名正言顺的幽州刺史,又是士林中名望昭著的俊杰,这般人物轻易不好得罪。但公孙瓒背靠辽西公孙氏,称雄北地,且与使君有不浅的交情。这二人水火不容,使君迟早要做出决断。

    此时二人之间还算克制,尚有缓和的余地,若是等到二人开始火并,那时节恐怕就是悔之晚矣了。

    助刘景升,则道义难全,有损使君名望;助公孙伯圭,则礼法有缺,予人攻讦之柄,确实是两难抉择,但澈相信,使君能做出最合适的决断。是以只是为使君搭建了这一平台,并不打算进行干预。”

    田丰听完这席话,低头陷入沉思,良久后沉吟道:“府君这般作为,难免有些逾矩。”

    李澈笑道:“我知元皓的意思,自不会自以为是的擅作主张,计划之初我便已对使君和盘托出,得了使君首肯才邀请北境的两位会盟。”

    田丰微微点头,转而道:“既然府君心中早有成算,那今日邀丰垂钓,恐怕是另有他意?”

    李澈微微沉默,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上下抛动,悠悠问道:“听说元皓前些日子去见了子明公?”

    巨鹿张臶,字子明,少时曾于雒阳太学游学,学兼内外,归乡后养志不仕,专注私学,门下弟子共有数百人,乃是冀州一等一的隐士大贤。

    历任冀州刺史、巨鹿太守皆有征辟,然而都被张臶拒绝,而且李澈还知道,这位张子明是真正的隐士,一直活到了魏国青龙四年,也就是公元二四零年,寿一百零五岁,一直未曾出仕,期间袁绍曹操都曾征辟他,也都被一一拒绝。

    卢植之子卢毓称赞他是“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诸侯”,淡泊名利,超然世外。

    田丰去拜访这等人物,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幽幽叹道:“本也没想瞒过府君,想来丰被子明兄拒之门外的事情府君也知道了。”

    李澈嗤笑道:“子明公笃学隐居,不与时竞,以道乐身,元皓却因俗事搅扰,自然会吃闭门羹。若是上门谈经论学,又岂会如此?”

    田丰微微一怔,惑道:“府君向来最是厌恶隐居不仕,不受征辟之人,例如对韩元长,府君便多有微词,为何对子明兄却另眼相待?”

    “澈厌恶的是沽名钓誉、投机邀名之辈,如那韩元长,自号隐士不仕,最终却受了袁术征辟,可谓自取其辱。

    而子明公这等真正的隐士,又有何可憎之处?说到底,天下近道之事非只做官安民一道,潜心向学,著书论事难道不是好事?”

    田丰苦笑道:“府君此言必是敲打于丰,断不会有错。”

    “不错。”李澈很干脆的点头道:“人说田元皓刚而犯上,这一点澈并不担心,只要言之有物,犯上又如何?但这几日元皓所为却是让澈大失所望,颍川来人了,所以你们急了?这般行为,称之为嫉贤妒能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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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鹿张臶,字子明,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养志不仕。李明远为巨鹿太守,辟,不诣,乃赞其风骨。田元皓惑曰:“养志不仕者,府君素轻之,何以独赞张子明?”

    明远笑曰:“如韩元长者,养志不仕,志在邀名,一朝得高位,则礼义皆无。张子明笃学隐居,以道乐身,如古之隐士,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诸侯,断无可轻之处。”

    元皓然其说。

    ——《世说新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地域之争(下)

    中华大地幅员辽阔,若说举国上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可真是天方夜谭。

    尤其是在交通闭塞的古代,山川阻隔,将宽广的九州分割的七零八落,虽然共为一族,共有二祖,但所食不同、所见不同、所学不同,种种不同导致了各地域之间有着不浅的隔阂。

    这种隔阂因地而异,如中原与凉州边境之地,隔阂便是非常之深;河朔之地与汝颖之地的隔阂,虽不比前者,但也不浅。

    于做官一道上,自古便有“朝中有人好做官”一说,这“人”既可以是亲友,也可以是同族,更可以是同乡。

    官吏们于朝中各自抱团,最佳的联系纽带便是乡友之情。

    朝中位置就那么多,我方要上位,你方自然得让位,故而各地域官僚集团很难和睦共处。

    以如今朝堂形势,自然是汝颖士人与关中士人占了优势,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这两大世家便是其代表。

    如今京畿之地战火熊熊,颍川作为中原四战之地自然不怎么安稳,颍川士人避难冀州,要想让冀州士人赤诚相待,也未免有些难为他们。

    但李澈还是想要略略敲打冀州士人,若要争天下,自然是四方服膺为上,若是任由冀州人排除异己,一是难以控制,二便是不利于收揽天下人心。

    声色俱厉的斥责并没有让田丰面容失色,这位年近知天命的冀州名士,城府自然不浅。他肃容道:“府君此言未免有些太过了,颍川大姓想要迁徙到冀州来,吾等作为地主,自然要好生接待,何谈嫉贤妒能?

    陈、荀两家素在天下士人前列,神君、八龙、三君,名传天下。冀州偏僻之地,对颍川奇士久慕盛名,故而皆欲一见,这点急迫之心又有何可怪责之处?”

    田丰说的诚恳,李澈却是没有半分动容,冷静道:“元皓,天下很大,莫要把自己的心变得这般狭小,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地头蛇也难胜强龙,为何不能和睦共处?

    今日颍川遭难,避祸冀州,冀州诸君他日难保不会求到陈荀头上去。诸位斤斤计较于冀州的资源,为何不能同心协力,共享天下资源?

    袁氏乱国,杨氏旁观,汝颖与关中士人此次受创颇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诸位一意孤行,落井下石,难保不会落得个两败俱伤之局。

    既然陈荀求到了冀州,诸位何妨与其合力?孰是孰非,请元皓静思。”

    田丰抿了抿嘴唇,第一次感觉到面前的年轻府君身上传来的压迫感,素来喜好嬉笑怒骂,不拘小节的李澈骤然认真起来,这近年时光养成的气势倒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府君太天真了。”良久,田丰只是淡淡的吐出了六个字,随即又抿住嘴唇不言不语。

    李澈一挥袍袖,大声道:“天真?不,是元皓还没有看清楚,这天下的形势变了。元皓有安定天下的大才,为何要囿于冀州一地?大丈夫志在四方,自要广交豪杰、良友,以待时变。何以因蝇头小利而结怨于人?

    陈长文天下名士,荀友若亦是士林俊秀,这般人物落难北上,冀州诸君不但不施以援手,反倒是如临大敌,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冀州?

    易曰:君子以厚德载物,元皓觉得这般作为,可称的上厚德吗?”

    田丰的瞳孔骤然一缩,轻声问道:“府君所言天下形势已变,可有依据?如今雒阳四面皆是义军,袁术已然穷途末路,不日便可拨乱反正,天下形势又有何可变之处?”

    “袁术的罪孽,依律当夷三族,元皓认为袁本初会束手待毙吗?

    天子仍在袁术手中,每时每刻都有不测之险,这又该如何?

    天下人心已乱,尝到了唯我独尊的滋味,牧守们还愿意回到以前吗?”

    三个问题,让田丰顿时无言以对,这确确实实是不容回避的问题,人心散乱容易,重聚却难,若是指望诛除袁术便天下太平,那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来,这天下已经彻底乱了,单说义军的诸侯,这些日子干的事情放在平日里那是铁定要治罪的。

    天下若是恢复正常,难道他们都准备引颈待戮?屯兵阳夏的那位陈王,自命辅汉大将军,身为宗室诸侯王却敢起兵,这简直堪比袁术的罪过。

    除非刘宠真的是为了勤王不要命,否则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默默看着天下恢复正常。

    种种不安定因素相结合,那是能产生爆炸式的化学反应,除非卢植战神附体,打服天下诸侯然后自裁身退,否则天下绝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元皓乃命世之才,值此国乱之际,正当有所作为,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成就一番不世功勋。可如今元皓却囿于地域之见,亲小人远贤才,与英杰结怨,与小人同行,实在可惜。”

    李澈一阵摇头加叹息,这也确实是他的想法,虽然对于汉朝时期的地域隔阂有所预料,毕竟就算是后世也有大把的地域黑。但实在没想到,就算是田丰这般人物,依然逃不脱世俗之见,地域之别,时代的烙印实在太深了。

    然而在田丰看来,李澈显然是在惋惜他的才干,不由得神情动容道:“府君竟这般高看于丰?”

    “本官在京城与荀文若亦有些交情,以本官之见,元皓与荀文若正在伯仲之间,亦是王佐之才,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贤才。”

    荀彧作为荀氏下一代的核心人物,早就名传四海,对于田丰来说,与这名比他小二十岁的青年相提并论并非丑事,反倒是一种荣耀。

    他素来刚直,犯上强硬,当年为侍御史时便是如此,愤恨于宦官奸臣专权,故而弃官归乡。郁郁不得志十余年,也难免对自己有些怀疑,如今却得到了这般肯定,即便是以田丰的城府,也按捺不住内心上涌的感动。

    “能得府君这般真诚相待,丰此生足矣!府君金玉良言,丰必然铭记于心,荀氏北迁之事便由丰去游说冀州同道,必不负府君所望!”

第二百七十三章 对错(上)

    邺城刺史府,送走了公孙越,刘备在庭院踱步了许久,神情忽明忽暗。

    良久,似是做出某个决定,刘备抬步向外走去,却猛然发现冀州长史荀攸正倚靠在梁柱边望着他。

    “公达何时来的?”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

    刘备叹道:“让公达久候了。”

    荀攸笑道:“无妨,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难得有名正言顺的休息时间,攸还要谢谢使君。”

    半年相处,对荀攸的性子已经颇为了解,刘备并不接这话头,而是问道:“公达有事要寻备?”

    “使君这是准备去见卢中郎将?”

    “不错。”

    荀攸缓缓摇头道:“卢中郎将两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邺城,前往河内军营布防,筹备战事,使君恐怕是见不到了。”

    刘备眉头微蹙,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在刘备接任冀州刺史后,卢植为了稳定冀州情况,在邺城常驻了大半个月,也顺手解决了于毒的问题。

    此前鏖战,于毒所部被麴义杀伤惨重,肝胆俱丧。在卢植的压迫下,于校尉乖乖交出了兵权,成为了光杆司令,这个魏郡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被轻松扑灭。

    之后卢植便一直在整肃于毒的部属,将其打散重组,以便刘备更好的进行掌控。而理论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卢植如今肯定还没有完成这些操作,那他突然离邺,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使君,有些事卢中郎将能理解,但无法接受,‘大义无缺,则俯仰无愧’,这是他让攸转告使君的。”

    刘备怔怔出神,半晌后叹道:“备让老师失望了。”

    荀攸肃然道:“如李明远所言,卢中郎将所处时代与我等不同,若要践行自己的路,那必然会与其有所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使君想要一丝不苟的沿着卢中郎将的路走下去。

    有些事情,询问卢中郎将是得不到使君想要的答案的”

    “那依公达之见,备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豪放任侠的刘玄德,想要不顾一切的帮助公孙瓒。而冀州刺史刘使君,却不能违背礼法。”

    刘备一愣,旋即大笑道:“公达此言倒是有趣,然而我等上位之举,难道不也是违背礼法之事吗?此时再言礼法,岂不虚伪?”

    “高祖阵前语项王‘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这妨碍大汉以孝治国吗?”

    荀攸微笑着说出堪称大逆不道之语,刘备顿时勃然色变,怒道:“公达,慎言!”

    “使君以为攸是在批判高祖?不,这正可见高祖神文圣武!天下礼法,并非人人乐于守礼,故而以刑法威慑,以君王教化。

    项王无道,故而高祖取而代之,不管过程如何,在登临大宝后,高祖明白礼法才是天下之本,能教化天下万民守礼,这便是圣君。

    韩馥无道,使君取而代之,此为天下计。然而使君以权宜之计离经叛道,难道还要教化天下离经叛道?岂不正应该肃正礼法,教化冀州万民?

    以攸之见,幽州之事,使君万不可偏离礼法行事,否则人心难服啊。”

    荀攸言辞恳切,刘备听在耳中却如五雷轰顶一般,这是荀攸第一次向他讲述何为帝王之道,这其中的内容却让刘备震惊莫名。

    “这……这岂不是厚颜……”想到荀攸所举的例子正是他最崇敬的高祖刘邦,刘备还是硬生生将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

    荀攸大笑,摇头道:“厚颜无耻?不,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或者用商君之语更明白些,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这些话往日刘备都看过,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其中的无穷意味,荀攸的话语更是充满了诱惑,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呢喃:“正是如此,刘景升、公孙瓒,不过愚者罢了,智者作法,愚者正当受制啊。”

    刘备的身子猛的一颤,眼神恢复了清明,但深处仍有一丝抹不去的疑虑。他喃喃道:“这便是世间的道理吗?”

    “王者制法,可立信守法,不可拘于法,否则便是作法自毙。但王者治民,却是必须严守礼法,万不可违背。百姓是民,世家是民,牧守们也是民啊。”

    这话却是让刘备顿时惊醒,驳道:“如公达所言,备亦是民,安可用王者之法?”

    荀攸眉头微蹙,正待再言,刘备却是道:“备身体略有不适,公达今日先回去吧。”

    说完,刘备转身便走,荀攸望着刘备的背影,良久幽幽一叹。

    ……

    邺城一座大宅内,荀谌正与陈群对弈,看见大步走进来的荀攸笑问道:“公达,此行如何?”

    荀攸没好气的道:“失败了,攸昨日便对叔父说过,使君与旁人不同,催之过急反倒容易出问题,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荀谌与陈群顿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荀谌抚须疑道:“以谌一路所见,无论是参与义军的牧守们,还是作壁上观势力弱小的太守县令,无不有着勃勃野心,虽然完全没有与野心匹配的气量,但也足见世道之乱。

    前日见刘使君,也绝非甘于人下之人,雄姿英发,有霸主之姿,如何会拒绝公达的提议?”

    荀攸摇头道:“使君有自己的坚持,他有勃勃的野心,但这野心却也被他束之高阁,没有到那最后一步,他万不会打破自己的规矩。这亦是霸主的坚持。”

    荀谌有些失望的道:“一步有差,则步步皆差。都到了这般时候了,还坚持着所谓的规矩,给自己增添麻烦,岂不可笑?公达所选,非明主也!”

    荀攸驳道:“文王囚羑里,归周之后可曾反商?

    秦末逐鹿,陈胜吴广首倡义军,最后何在?天下之事,变幻莫测,便是占了先机,也未必能笑到最后。”

    荀攸反驳的话语如连珠炮一般,荀谌抬手虚档,苦笑道:“罢了罢了,谌不说便是。看来公达是真的很看好这刘玄德,可惜此人确实非谌之明主啊。

    也罢,家里人在邺城也已安顿下来,又有公达照拂,想来无甚问题,谌明日便南下,他日再决,看看是谁对谁错。”

第二百七十四章 对错(下)

    “这荀公达,自己闯的祸,却要我来帮他收尾,倒是打的好算盘。”

    李澈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一脸好笑的对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陈群微笑道:“以群之见,李府君大可不必理会这厮,本就是荀友若的事,他荀公达凑什么热闹?身为州吏,却与使君闹僵,着实有趣。”

    李澈摇摇头,笑道:“使君气量恢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怨上荀公达,再者,友若先生南下,使君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妨的。”

    “哦?那这厮让群送信又是打的什么主意?”陈群挑了挑眉,似是考较的问道。

    李澈微笑道:“一者,长文兄天下俊杰,澈早有心一见,公达兄也是为了成全澈的愿望;二者嘛,将来你我恐怕会是同僚,见上一见也有利于增进感情。”

    当然还有第三点,暗示陈群,谁才是刘备最信任的人,有一些拜码头的意味,这一点二人心知肚明,倒是不必说出来了。

    “同僚?李府君何以如此肯定?再者即便群会投入刘使君麾下,府君身为太守,却自承为刺史下属,未免太过谄媚。”

    刺史与太守理论上只有监察与被监察的关系,哪怕是在汉末,也只有进入战争状态,刺史才有权力调动各郡军力备战。

    是以太守虽然在刺史面前大多怂的像孙子,但面子上还是要维持的。

    像李澈这样自承为刺史下属,确实容易遭人诟病。

    陈群言辞犀利,李澈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的道:“长文兄,言语相激没有什么意义,澈曾经混迹市井,若论及辱骂之法,长文兄这等君子之言还是上不得台面。

    至于是不是同僚也太好判断了,长文兄岂是拖沓之人?若是不愿留在冀州,早就随友若先生南下了,又岂会为荀公达跑这一趟?澈在此恭喜长文兄,得逢明主了。”

    说这话时,李澈心里也不免叹息。历史上陈群曾经做过刘备的别驾,劝说刘备不要急于入主徐州,要先安定后方,小心吕布狼子野心。

    可惜刘备当时势力孱弱,徐州实在太具诱惑力,是以未曾听进去,最终遭到吕布背刺,可谓悔之晚矣。

    “啪!啪!啪!”陈群轻轻的拍了拍手掌,一脸愉悦的笑道:“群与府君素未谋面,使君却这般了解群,此可谓天赐知己啊,当浮一大白!”

    “这有何难?来人,上酒,本官今日与长文兄不醉不归!”

    酒菜摆上,陈群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液,轻笑道:“听闻府君初入冀州,便向使君推荐了巨鹿田丰、沮授,魏郡审配,常山赵云等人才?”

    “不错。”

    陈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沮公与和审正南,群都已见过,沮公与堪称良、平之才,审正南虽有一二缺陷,但也不失为名臣之属。

    听闻田元皓在使君麾下,不知群可有幸一见?”

    “实在不巧,澈在乡间推广了一些小东西,元皓坚持要巡视田野,以防有误农时,长文兄今日恐怕是见不到了。”

    “小东西?”陈群感兴趣的敲了敲案几,问道:“原来府君还通晓墨家机关术?”

    “算不上通晓,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不知长文兄可知晓,先帝曾命十常侍之一的毕岚打造翻车?”

    “未曾听闻,想来也是利于先帝玩耍的工具吧?”许是酒醉,陈群言语间毫不掩饰对灵帝和十常侍的不屑。

    李澈当然也没兴趣为灵帝抱不平,只是笑道:“初衷确实是为了帮先帝的园子以及皇宫取水,不过用水的地方可不止是园子啊。机关没有没有对错,只看用的地方是否正确。”

    陈群眼睛一亮,问道:“既是园林所用,想来颇为奢靡,如何能用于乡野之间?”

    “先帝奢靡浪费,是以打造的‘翻车’极为奢华,澈在雒阳也曾一睹其貌。但若只是为了取水,自不用那些奢华的配饰和材料,只需原理一致即可。

    澈花了些时间,找了不少老农咨询,总算是造出来了,所费并不算多,效果却是不差。”

    陈群击节赞道:“若果真如此,府君功莫大焉!一件耗费民财的奢靡之物,经府君改良,却能有利民生,堪称巧夺天工啊!”

    “凡事涉农便没有小事,虽然老农们都认为‘水车’会很有效,但元皓坚持要实地检查,实在抽不开身,失礼之处还望长文兄勿怪。”

    陈群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此事利国利民,莫说田公先前并不知群来,便是当席把群抛下,也不为过。礼有大礼小礼,为官为吏,能不忘民生,便是不遵小礼又何妨?

    由此观之,田元皓当也是名副其实之人,府君识人之术当真不凡啊。不知那常山赵子龙又是何等人物?”

    “子龙以勇烈名传常山,此前剿灭黑山,子龙带兵与澈一道阻拦张贼归路,血战不退。巨鹿县城能够守住,全靠子龙与韩浩韩元嗣二人得力,以澈观之,二人可与高祖时灌、滕相提并论。”

    “原来是名将之属,果然是乱世出英杰啊。不知这韩元嗣又是何人?”

    李澈笑道:“元嗣是河内人,此前天子御前演武位列前十六名,如今为巨鹿郡督盗贼史,正带兵清剿境内山匪,将来自有机会介绍与长文兄认识。”

    陈群又饮下一杯酒,叹道:“河朔英杰何其多也!群常年坐困汝颖,当真是小觑了天下人物。颍川好友皆言群有识人之明,如今观之,府君才是慧眼识人啊。”

    “长文兄莫要妄自菲薄,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也,凭你我又如何能尽识?例如汝颖人物,澈便远不如长文兄了解,对冀州人物,澈也不如元皓了解,无非各有所长罢了。”

    陈群那醉眼朦胧眼睛猛的一眯,似笑非笑的道:“颍川自然多奇士,又岂是群所能尽识?况且对于颍川名士的影响,群远不及一人啊。”

    “那不知长文兄可有办法将那人拉来冀州?”

    “此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极有坚持和主见,要想让他来冀州,只能是他自愿,勉强不得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选择(上)

    济阴郡定陶县,荀彧透过马车的缝隙,静静地观察着这座济阴郡治,天下之中,神情若有所思。

    而坐在他身边的一名青年男子笑嘻嘻的道:“这一路行来,济阴的状况可还入得文若之眼?”

    荀彧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较之其余郡县,济阴确实要好上不少,秩序井然,民众亦无慌乱之相。”

    正当青年男子面露得色之时,荀彧又不咸不淡的道:“然而生民表情千篇一律,面无喜色,甚至能看出一些愁苦,奉孝啊,这又是何故?”

    “咳!”青年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苦笑道:“这也是不得已之事,既然要备战勤王,粮草补给自然不能少,加征税收,加强管控也是情理之中啊。”

    荀彧默默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赞同青年之语,让郭奉孝也只能陷入沉默。

    青年姓郭名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少年时便以有远见而闻名,但其自隐声名,久而久之,除了少数几人,其余人都不知晓此人才干。

    荀彧作为颍川士人的代表人物,自然是认识郭嘉的,两人之间亦有不浅的交情,堪称好友。

    去年十二月时郭嘉便东行拜会曹操,二人一见如故,宛如多年知音一般。

    而荀彧此次东行来见曹操,恰好与之前归家的郭嘉同行,荀文若拉着免费的导游在济阴郡内悠哉哉转了大半个月,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审视着曹操的能力。

    郭嘉素来知道荀彧才干,自然是很想让荀文若投入曹操麾下,一路上可谓是费尽唇舌,极力夸赞曹操的能力和德行,可惜荀彧仿佛一块石雕,听完这些也没有丝毫波动。

    然而郭嘉也没有丝毫气馁,依然是逮着机会就猛夸曹操:“文若,这天下诸侯,我想再也没有如曹将军一般的人物了。无论是识人用人,还是治政军略,曹将军都堪称是世之奇才,当真不负许子将之评价。

    文若乃王佐之才,若不能辅佐王侯,岂不是白费了这一身本领?”

    听完郭嘉的话,荀彧脑海中却是突然闪过一个面白无须之人。区区六百石,便敢在天下士林巨擘荀慈明的面前大放狂言,观其言其行,也是真的坚信自己的未来。

    然而荀攸已经选择了他,若是两人一起下注,便几乎是将大半个颍川都绑在了他身上,这赌注未免也太大了。虽然荀彧很欣赏刘备,但还没有到赌上一切的地步。

    而且,在荀彧看来,李澈的思想太过危险和激进了,而刘备受到李澈的影响也太深了。

    回过神来,荀彧对着郭嘉道:“彧只相信眼见为实,且让彧见一见曹将军吧。”

    ……

    济阴太守府内,曹操早早的就收到了郭嘉的消息,已然备下宴席,招待这位送上门的“王佐之才”。

    时隔半年再见,荀彧一眼便看出了曹操与雒阳时期的不同,更加的霸气外露,更加的潇洒恣意,也少了那若有若无的拘束,仿佛得脱樊笼一般。

    曹操举杯笑道:“文若啊,雒阳一别已有半载了,不知一向可好?”

    “多谢将军关心,彧自是无恙,不知将军这半年来又是如何?”

    曹操以袖掩面,哀叹道:“唉,济阴本就是诸事繁多,又逢袁术这厮这厮乱政篡权,操竭尽全力想救君王于危难,然而力有未逮,只能坐视天子被乱臣欺凌,实在惭愧啊。”

    荀彧双手举杯敬道:“彧亦知晓将军忠义,此前卢中郎将与盖京兆尹讨逆,唯有将军起兵相助,足见忠心。”

    “操生平之愿,本是为大汉荡平西域,如段太尉一般终结凉州之乱,安定西疆,并以军功封侯,扬名后世。不料世事多变,如今却只能在这中原之地,与大汉禁军鏖战,每每思之,都让操痛彻心扉啊。”

    说着说着,曹操以手捂胸,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

    席间的夏侯渊、郭嘉等人或是黯然,或是愤懑,神情不一。

    荀彧静静的望着曹操,问道:“那将军如今的愿望又是什么?”

    “当然是剿除国贼,还政天子。”

    “之后呢?”

    曹操掷地有声的答道:“平西域,破鲜卑,定乌桓,令大汉重现武帝盛世!”

    夏侯渊听得热血沸腾,竟猛的从座位上跃起,奔至墙边的鼓旁开始击鼓。

    而曹操见状也并不阻止,张开嗓门以歌和之,堂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激昂起来,其他人也不由自主的开始以歌相和。

    荀彧仍然是不动声色,只是一口口的抿着手中的酒,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良久,鼓声渐弱,歌声也随之缓缓收尾,曹操一口饮尽杯中酒,大笑道:“这就是操的愿望,如何?文若可愿助操一臂之力?”

    堂中之人的目光尽数汇集于荀彧身上,其中还有夏侯渊这等凶悍的人物,这般压力足以让一般人两股战战,而荀彧不为所动,淡淡的道:“彧远道而来,今日有些乏了,还请将军见谅。”

    曹操愣了下,笑道:“是操鲁莽失礼了,还望文若见谅。文若的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今日天色已晚,早些休息也好。”

    郭嘉也笑道:“就由嘉带文若去住处吧,明公与几位可继续尽兴。”

    曹操点头道:“如此甚好啊,那便拜托奉孝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曹操微微眯眼,笑道:“荀文若果然不凡。不过他已经动心,那便不难留下了。”

    夏侯渊笑道:“明公雄才伟略,这天下除了明公,还有谁能配得上这位王佐之才?”

    “嘿!”曹操有些不赞成的摇了摇头,笑道:“若非荀公达先行一步,荀文若未必轮得到操来招揽。若非袁公路自取灭亡,袁本初那边才该是荀文若的第一选择。小觑天下英雄可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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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袁术为乱,山东兵起,彧乃东行,见济阴太守曹操。彧同郡郭嘉知彧才名,极力荐之,操乃大设宴席款待,诉以志向。

    ——《季汉书·列传第二》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选择(下)

    翌日清晨,早起舞剑的曹操迎面迎面撞上了郭嘉。对于这名年轻人,曹操颇有好感,甚至引为知己,是少有的能够不经通禀而进入后宅的人。

    但郭嘉素来颇有分寸,很少进入太守府后宅,仅有的几次也是通禀获准后才入内,恪守臣下之礼。

    今日突然神色匆匆的步入后宅,难免让曹操有些诧异。

    “奉孝为何这般匆忙?莫非有要事?”

    郭嘉草草的一礼,疾声问道:“明公,可是见过边文礼?”

    曹操眉头一蹙,颔首道:“前些日子操往陈留一行,确实见过边文礼。”

    “明公是否险些对边文礼用刑?”

    曹操神色略略有些严峻,沉声道:“边文礼狂悖无礼,操念在京城故人,是以特意请他一会,他却狂悖无礼,对济阴的政令大加攻讦,扰乱人心。若非孟卓兄求情,操必要治他扰乱军心之罪!”

    郭嘉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事实上曹操去陈留本就是为了扩大影响力,希望张邈将济阴的政令用在陈留,为此还特意找边让,希望这位陈留名士能够为他站台。

    边让非常好说话的参加了会面,然而却是在席间指责曹操的所为乃是“桀纣暴政”,非是王道,乃是“乱民之贼”。

    这既是损了曹操的颜面,又破坏了曹操的计划,自然让曹孟德恼羞成怒,试图以扰乱军心治罪边让。

    这也只是一时愤怒,在经过张邈苦劝后,曹操也是顺坡下驴的饶过了边让。

    事情都过去半个月了,却没想到郭嘉会突然提起,看到郭嘉的脸色,曹操也知道事情有变。

    “明公,糊涂啊!边文礼乃是陈留名士,甚至可以说是天下闻名,蔡伯喈这等眼高于顶的人物都对他赞誉有加,足见其人影响力。

    但他也只是个清谈名士,尤其是在京城之事后,其影响已经有所削弱,嘴上嚷嚷两句又能有什么作用?明公若是大度一笑,视而不见,必能令贤名传扬,如今却欲以言治罪,刑罚名士,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啊?”

    郭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谓痛心疾首。曹操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些,嘟囔道:“在京城他也被李明远与玄德指责过,未见有什么问题。”

    “言语攻击和刑罚名士岂能混为一谈?明公若是有本事,当庭驳倒边让,那自是无妨,天下人还会高看明公一眼。

    可明公却想要用刑罚来堵住边让之口,这与桓灵二帝有何不同?党锢才过去六年,天下士人无不对其切齿,明公却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唉!”

    说到最后,郭嘉恨恨的一拳打在梁柱上,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曹操皱眉道:“莫非是荀文若那边?”

    “不错,此事对明公损害太大了,文若很显然对此感到不悦,是以嘉才匆忙来寻明公,希望能找到弥补的方法。”

    曹操眼睛一闭,叹道:“恐怕难了,荀文若未曾接受玄德的招揽,很大程度上是对于李明远有所不满。此人与操有不少相似之处,骨子里藏着对边文礼这种所谓‘名士’的厌恶。

    荀文若看出了这一点,故而没有北上。如今操以言治罪,恐怕恰好撞上了荀文若的逆鳞啊。”

    “明公既然知道李明远所为是在自绝于士林,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曹操怒喝道:“因为操不能接受这种狂悖之人的指责!如今天下大乱,天子落于贼手,义军集结正为解救天子,此乃十万火急之事!

    兵从何来?粮从何来?唯有暂时加征税收,以扩军备战,此乃兵家常理。况且操平定济阴匪患,让生民得享太平,纵然短时间会艰苦度日,但再也不必为匪患担忧,岂不是好事?

    边文礼只见一木,不见森林,攻讦济阴政令,正是在扰乱民心!此乃战时,扰乱民心军心者,便是斩首示众亦不为过,区区刑罚又有何错?”

    郭嘉头疼的揉了揉眉头,他能成为曹操的知音,自然是极其了解曹操的性格。这话是真的,但最多只占了六七成原因,曹操治罪边让,恼羞成怒的因素占了不少比重。

    但曹操素来有一个恶习,那就是打死不认错,纵然心里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嘴上是绝对不可能服输低头的。

    而要解决这场事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曹操去向边让致歉,不需要边让的原谅,只要做出这个举动,荀彧自然会对此改观。

    而若是固执己见……

    “府君,奉孝先生,那位文若先生出城了!”

    郭嘉面色大变,来不及给曹操打招呼,转身便向外走去。而曹操只是伸了伸手,面上闪过一丝懊悔,但转瞬便消失不见。

    ……

    荀彧的马车出城没有多远便停了下来,单骑追来的郭嘉很快便追上马车,郭奉孝伏在马上气喘吁吁的道:“文若……何……何以不……不告而别?”

    荀彧站在车边摇摇头,叹道:“何必如此慌乱?你我为友多年,彧又岂会真的不告而别?”

    稍稍缓了一口气的郭嘉苦笑道:“萧何月下追韩信,如今却是清晨,为表诚意,嘉自然只能如此了。”

    “韩信若去意已决,萧何也是追不回来的。”

    郭嘉苦劝道:“文若,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当世如明公一般的人物,若说没有,那确实有些狂妄。但纵然存在,也绝对是凤毛麟角之属。

    文若何必要因小事而这般决绝?明公有过,文若日后自有机会进谏劝改啊。”

    荀彧摇头道:“并非只是因为边文礼之事,济阴境内绕行了这半月,观其政识其人,彧对曹府君也算是有了不少了解。

    曹府君确实是旷世之才,在这纷乱的世间将济阴治理的一片安宁,民众有愁苦之色,但却有了生机,足见其治政有方。”

    “那为何?”

    “这是霸道。曹府君所行乃是霸道,观其人,绝非甘于人下之人,若是再这般下去……我等还是汉臣吗?”

    郭嘉面色一变,随机讪笑道:“文若说的哪里话,纵是明公幕僚,我等也依然是汉臣啊。”

    “看来奉孝选择了另一条路,可惜彧不愿这般。彧自幼受的熏陶便是忠于汉室,忠义为纲纪之本。彧绝不能容忍汉室倾颓,彧希望扶保汉室,做一世汉臣,而非助人篡汉!”

    郭嘉厉声道:“汉室已经没救了!没有人会在享受权力后再交还回去!天子失去的权威拿不回来的!”

    “前汉是汉,后汉也是汉!”

    郭嘉怔怔出神,半晌后叹道:“看来文若是选择了冀州?可那李明远?”

    “士林之事,待天下平定后彧自然会与其决出胜负,看看谁才是道理。但事有轻重缓急,大汉是底线,不容突破!”

    说完,荀彧踏上马车,背对着郭嘉幽幽道:“奉孝,人各有志,不便强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此别过吧,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看着远去的马车,郭嘉幽幽叹道:“汉臣、汉臣,真的这般重要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备战

    三月初一,一身戎装的陶升站在巨鹿太守府院内,神色紧张,举止颇为拘束。

    在张燕之战后,李澈没有卸磨杀驴,而是向卢植保举了陶升一个别部司马的位置,位置不高,但陶升也算是由黑转白,洗脱了贼寇身份。

    但陶升很清楚自己底子不干净,做过小吏的他也明白官场上的凶险,若没有靠山,自己迟早要玩完。

    而最近的靠山正是有着“战友”情的李明远,陶司马很是上道,将自己的部属一股脑的扔给了韩浩,然后清闲的当起了光杆司令,不问世事。

    李澈也对他的行为很满意,经常遣人问候,在李澈的幕僚会议中陶升也有一席之地。

    但正常情况下李澈却极少单独召见陶升,仿佛忘了有这么个人,今日突然唤他前来,陶升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

    “陶司马,老师请您入内一叙。”一身白衣的少年从堂内走了出来,很有礼数的邀请道。

    陶升不敢怠慢,他知道这人是谁,冀州长史荀攸之子荀缉,也是李澈的学生,算是冀州最上层的官二代了。

    但他并不怎么通晓礼节,慌乱中只能是抱拳道:“有劳荀小公子了。”

    荀缉也是微笑着抱拳回礼,没有丝毫介意的表情。

    陶升心里暗暗羡慕起这些世家子的风度,再想想自家的熊孩子,陶司马突然感觉有些手痒。

    胡思乱想中陶升进了内堂,看见李澈正在低头批改公文,他也不敢出声打搅,只是垂手立于堂中等候。

    好在不过片刻,李澈便抬头道:“陶司马不必这般拘束,请坐吧。”

    “多谢府君。”看见李澈的态度不错,陶升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心里算是有了些底。

    待陶升坐下,李澈笑问道:“前段时间事务繁忙,倒是有些慢待了陶司马,不知陶司马在巨鹿过的可还好?”

    陶升连忙道:“有劳府君挂念,卑职在巨鹿一切都好。”

    “如此甚好啊,陶司马是击破张燕的功臣,若是受到慢待,那本官也是无颜为一郡太守了。”

    陶升慌忙道:“卑职从贼日久,罪孽深重。蒙府君不弃,能再为朝廷效力是卑职之荣幸。如何会有不适?”

    若说不适自然是有的,但陶升对李澈确实是感激居多。张燕败逃,他曾经的同行们个个朝不保夕,想接受招安都没门路。

    而他如今虽然是光杆司令,但由于李澈的原因,至少明面上没人会为难他,太守府的吏员们见到他也会恭称一声陶司马,日子过的还算逍遥快活。

    这也与他素来谨小慎微,轻易不得罪人的处事态度有关。他此生做的最狂的两件事,一是揭竿造反,自号“平汉将军”,二便是把赌注压在李澈身上赌了一把大的。

    比起当年为内黄县小吏时的谨小慎微,如今的生活已经很让陶升满意了。

    李澈摆摆手道:“你昔日种种,卢中郎将必然是了然于胸的,既然他没有追究,那你也不必如此介怀。”

    “卢中郎将都是看在府君颜面上才对卑职网开一面,府君恩情卑职不敢忘怀。”

    李澈头疼的揉了揉眉头,本是想拉近关系的问候两句,结果忘了这厮素来胆小的性子,这般扯下去真就没完没了了。

    李澈索性直奔主题道:“今日唤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府君请讲,能为府君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你往日聚众于内黄,纵横于魏郡,想来对于毒颇有了解?”

    陶升怔了下,有些不明白李澈为什么会提到这事,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不敢欺瞒府君,卑职当年狗胆包天,确实在魏郡犯下不少过错。

    而于渠……校尉,当年是魏郡最大的一支乱军,我等自然要拜会过于校尉,才能有底气与官府周旋。”

    “那想来对于于毒部下,你也是颇有了解的?”

    陶升隐隐有所悟的点头道:“大多在一起吃过酒,不算亲近,但确有几分交情。”

    “若要分化瓦解其部属,将其打乱重新成军,你可有良策?”

    陶升愣了下,低头沉吟了许久,道:“回禀府君,于校尉所部虽然兵多将广,但其中确实龙蛇混杂,派系众多,若要分化瓦解当是不难。

    例如其幕僚朱明,一个不得志的落魄读书人,投靠于毒的目的就是为了黑山军举孝廉的名额。若府君许以官身,他必然唯府君之命是从。”

    李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和刘备那边的消息差不多,他笑道:“既如此,想来让陶司马管辖一部分于毒部属,也是没什么问题了?”

    陶升顿时一惊,第一反应却是李澈在试探他,连忙伏地请罪道:“还请府君收回成命,卑职有从贼之过,万不敢再贪兵戈之利。”

    李澈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扶起来道:“陶君不必如此惊慌,本官并非假言试探,你我于巨鹿县城并肩作战,可谓生死之交,难道还不清楚本官为人?

    陶君是可塑之才,若是这般埋没未免可惜了。而昨日邺城来信,使君将于毒所部拆解,分出五千人交予巨鹿。本官左思右想,唯有陶君能够尽快将这批人整训完成,才唤你前来啊。

    愿陶君能够尽展所长,澈也希望将来还能与陶君并肩作战。出身贼寇又如何?本朝中兴名将朗陵侯倒是与陶君颇为相像,初为亭长,后从绿林,再投世祖,南征北战平定蜀地,云台之上有名号,何等风光?陶君将来未必不能如此。”

    朗陵侯臧宫,字君翁,云台二十八将之壁水獐,堪称东汉时代的偶像级人物。

    李澈说的慷慨激昂,而陶升却只是放下心来,基本确定李澈并不是试探他,至于云台二十八将?那是天上星宿下凡,陶升却是万万不敢妄想的。

    “若府君不弃,卑职……愿意一试。”

    李澈笑着拍了拍陶升的肩膀道:“好!有陶君之助,相信那五千人很快就能为我所用。”

    陶升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五千人府君是有急用?”

    “陶君难道不觉得,常山那位盘踞的太久了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各怀心思(上)

    同一时间,远在邺城的刘备看着手中的几封信,陷入了沉思。

    幽州之事在荀攸刻意回避的情况下,刘备分别往赵国、巨鹿送去了几封书信,询问李澈、简雍、关羽的意思。

    与其说是为了征求意见,倒不如说是寻找统一战线。极有主见的刘备事实上早有了决断,只是这种大事,若不与几名元从亲信商量商量,心中难免有些没底。

    三人的回复倒也在刘备意料之中,简雍与关羽并没有什么建设性意见,而李澈提出的“明助刘表,暗援公孙”,既维护了大义,又能让刘备心气顺畅,与刘备所想正是相合。

    只是这其中具体如何操作,却又是一个难题。公孙瓒并非精于谋略之人,其人言辞善辩,较常人而言算是聪慧,但为人性情急躁,很难守住秘密。

    口头上帮助刘表,但实际没有行动的话,也很难过得了刘景升那一关。堂堂八俊,可不是任人愚弄之辈。

    “使君,幽州刘使君的使者求见。”

    沉思中的刘备猛的回过神来,颔首道:“请幽州使者进来吧。”

    大踏步走进来的是一名络腮胡子大汉,典型的幽燕人相貌,粗豪而有英气。

    “幽州从事鲜于银,奉使君之命拜谒冀州刘使君,愿举义旗剿除国贼。”

    鲜于这姓听起来很像胡人之姓,事实上最初的源头是起自箕子之后,是正经的汉人姓氏,多分布于辽东左近。

    刘备轻轻颔首道:“鲜于从事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下吏谢刘使君赐座。”鲜于银豪迈的一甩衣袍,昂然跪坐,其举动气势让侍立的仆从纷纷侧目。

    “本官与景升兄也算是有数面之缘,曾共效力于大将军帐下,幽冀相邻,却未曾尽早遣人拜会,着实有些失礼了,还请鲜于从事替本官向景升兄告罪。”

    鲜于银张开大嗓门拱手道:“使君言重了,冀州地处河朔要冲,诸事繁杂,先有张燕寇乱,后有袁术窃国,使君之难处天下皆知,我家主公又岂会怪罪?

    倒是幽州纷乱,主公忙于整肃纲纪,未曾遣使拜会刘使君,是以遣派下吏前来。主公有言,韩使君柔弱,而刘使君弘雅有信义,素守纲纪,能为一州刺史正合民望啊。”

    刘备笑道:“不想景升兄对本官评价竟如此之高,实在惭愧。幽州之事此前大司马返京途经赵国,也稍稍对本官有所提及,愚以为这其中更多的是误会所导致的冲突,不知鲜于从事可能为本官详解形势?”

    “不敢欺瞒使君,下吏在幽州为吏也有两载,大司马为州牧时下吏便已是幽州从事,对此间之事确实有几分了解。

    公孙校尉身为武官,求建功立业并无不妥,因此而求战心切,事实上也是边关军中之常态。不过……”鲜于银话锋一转,大声道:

    “如今公孙校尉针对乌桓一族的举动实在难以用此说法来开脱解释!乌桓之乱大司马已有定论,朝廷亦有明令不再追究,可公孙校尉战场上未曾获胜,如今却仗着官身与手中兵戈,屡屡欺辱乌桓平民,频频挑衅。

    主公为一州监察,自要维护幽州稳定安宁,是以常常劝阻,然而公孙校尉自恃功高,依仗辽西公孙氏之威,屡屡慢待主公,主公已是百般忍让。

    然而私人颜面事小,幽燕安宁事大,公孙校尉若不改过,幽州将永无宁日,这是主公断不能容忍之事!”

    刘备微微蹙眉,他着实没想到幽州之事竟然已经严峻到了这般地步。刘表与公孙瓒之间并无明确的隶属关系,他们之间的冲突,刘表大义上虽然有些许优势,但不足以压倒公孙瓒。这和身为州牧的刘虞不同,理论上州牧对一州之内的军政大权是可以完全掌控的。

    然而公孙瓒身为军官,却纵兵扰民,这便是触及到了地方行政上的问题,身为刺史的刘表是必然要过问的,也不得不过问。

    “公孙校尉当真纵兵扰民?护乌桓校尉何在?此事难道不该由护乌桓校尉处理?”

    护乌桓校尉,由汉廷任命主管内附乌桓的官职,秩比两千石,拥节监察乌桓诸事,乃是独立于地方的军事长官。

    鲜于银神色有点涨红,尴尬道:“邢校尉生性较为和善,曾与公孙校尉理论,却被其赶了出来。”

    刘备顿时有些无语,前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死在了任上,被造反的张纯拿来祭旗了,这位新任校尉邢举看来又是一个软蛋,也难怪鲜于银尴尬,这样的人恐怕连乌桓人都约束不了,如何能让公孙瓒改主意?

    似是想挽回点面子,鲜于银又道:“使君有所不知,公孙校尉此前在张举张纯叛乱之时受诏平叛,募兵两万余人,然而在平叛之后依然拥兵自重,不肯交出兵权。纵然乌桓合力,也是难以与其抗衡的,邢校尉也是有心无力啊。”

    去年整个雒阳都乱的一团糟,灵帝连董卓的兵权都夺不走,又如何能管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公孙瓒?

    事实上若单论军事实力,此时的公孙瓒实在是强的可怕,中原诸侯大多都比不得他的势力,步骑数万,这等实力都能与卢植手中的精锐一比了。

    刘表派遣鲜于银南下,更多的是希望刘备能暂时稳住公孙瓒,给他发展的时间。否则公孙瓒一旦撕破脸皮,刘表是绝难抵挡住的。

    “那刘使君的意思如何?本官是冀州刺史,纵然与公孙校尉有同门情谊,在这等大事上恐怕也无力阻止啊。”

    “不敢为难使君,主公之意,是幽州如今兵少,会盟不便南下。而公孙校尉兵精粮足,正合会盟。幽州可供给粮秣,以为后勤,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刘备恍然,刘表打的主意却是借此机会将公孙瓒的兵力分派南下一部分,可以稍稍平衡幽州实力天平。

    “公孙校尉又岂会同意这等要求?”这种要求刘备要是提了出来,基本就登上了公孙瓒的黑名单,刘表又凭什么认为刘备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各怀心思(下)

    似是看出了刘备的意思,鲜于银笑道:“主公自不会让使君白白付出,不知使君可有意彻底掌控冀州?”

    刘备眉毛微微一挑,淡然问道:“景升兄是幽州刺史,又如何能助本官掌握冀州?”

    “使君如今无法让冀州令行禁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身份,若使君不再为使君,而是牧伯之身,想必郡县官吏对于使君也会更加敬畏吧?”

    刘备瞳孔微微一缩,汉王朝的州一开始并非行政区域,而是汉武帝时规划出的监察区域,州只是分派刺史监察的范围。

    到了西汉末年,才出现了州牧这一职位,取上古时期禹王使人牧守九州之传说,待天子牧一州之民,掌管军政大权。

    而天下总共只有十三州部,还要除去司隶地区,可想而知州牧的权力是何等的可怕,虽然仅两千石,却可以说是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人物之一。

    是以东汉建立后很长时间内是没有州牧的,一直到了刘焉上表后才重置州牧,也仅仅任命了四名,两名宗室,两名外姓。

    郡县长官敢和刺史打擂台,扳手腕,但是若对手是州牧,则先天处于劣势,没有大义抗衡。

    而如今天子在袁术手里,他显然不可能加封刘备为州牧,那刘表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如袁绍和孙坚一般,由他来上表刘备为冀州牧。

    想到这里,刘备笑了笑,饶有兴趣的问道:“鲜于从事这说法很有意思,然而景升兄如今也不过是幽州刺史,却要上表本官为一州牧伯,又如何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牧伯之名,对于使君而言是锦上添花之举,只要使君能掌控冀州,天下人又岂会不服?那袁本初、袁伯业与孙文台,三名太守,却表奏出一名刺史来,这岂不更是难以让人心服?

    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天子落于贼手,又岂能囿于往日之见?使君若为牧伯,便可更好的掌握冀州,整合河朔之力,西向勤王,岂不美哉?”

    刘备呵呵一笑,淡淡道:“本官自知才浅德薄,为一州刺史已是不得已而为,又安敢奢求牧伯之位?德行若至,则官职何缺?德行不彰,却又强求高官显爵,未免有沐猴而冠之嫌啊。”

    鲜于银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既然使君坚持,那下吏也不便多劝,只是希望使君能够考虑周详,牧伯与刺史,可完全是两回事啊。”

    “那不如由本官上表景升兄为幽州牧,如何?”

    鲜于银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尴尬,讪笑道:“使君说笑了。”

    刘备心中却是冷冷一笑,刘表是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刺史权限太小,无力压制公孙瓒,刘表便盯上了州牧之位。

    然而擅自给自己升官,在这个时间点上,很容易招致天下敌视。刘表需要一个吸引火力的人,州牧这个职位毕竟太过显眼。

    而刚刚上位的刘备恰好被刘表盯上,想来在刘表眼中,以下克上的刘备对于权力应当是没有抵抗力的,却不想刘备会拒绝掉州牧这一巨大的诱惑。

    “关于景升兄所说之事,本官自会向公孙校尉求证,若其确实有纵兵扰民之举,本官必然会加以规劝。

    至于南下盟会之事,本官并非盟主,无权要求会盟诸侯。若景升兄希望公孙校尉带兵南下,那鲜于从事可以去河内大营寻卢中郎将。”

    鲜于银也知道之前的小举动显然是恶了刘备,只好点头道:“下吏知晓了。还请使君明鉴,我家主公对使君并无坏心,州牧之事乃是两利之举啊。”

    见刘备只是轻轻点头却不言语,鲜于银只好告退而出。

    刘备“哒哒”的敲着案几沉思着,州牧之事确实两利,然而害处也不小。最关键的是,刘备与刘表不同,冀州境内并没有一支足以反抗他的力量,完全没必要为了州牧的头衔而当出头鸟。

    当下要紧之事乃是勤王,若是闹出州牧的破事,难免会与卢植产生矛盾,有碍义军进展。

    沉思中的刘备却没注意到荀攸走了进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只看见荀攸笑眯眯的望着他,刘备没好气的道:“公达今日怎的会来见备,明远给你的回信也到了?”

    荀攸嘿嘿笑道:“长文是空手回来的,李明远可没有让他带信。不过攸却是给使君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刘备神色微动,问道:“长文先生愿意留在冀州了?”

    “不错,长文很看好使君的未来,愿意助使君一臂之力。”

    “此乃大喜之事!”刘备大喜过望,陈群于天下的声名较之荀攸还要强上不少,他的依附不仅是才能上的帮助,还能大大平息刘备夺位的负面影响,其助力之大远非常人可比。

    荀攸也能理解刘备的心情,待其情绪稍稍平复,又笑道:“还有,南边来信,小叔父已经北上了。”

    刘备一愣,刹那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霍然站起,颤声道:“文若先生要来冀州?”

    和荀攸不同,荀彧是荀氏第二代的代表人物,在颍川交游广阔,无数名士皆与其为友。而在荀爽被软禁在雒阳之时,他甚至可以代表荀氏,他与陈群同时依附过来,几乎便是代表了半个颍川。

    如此一来,天下士人对于刘备的非议便基本消散于无形,有这两位背书,很少有人会想不开而去与颍川士人作对。

    “叔父先去了济阴定陶,然而曹孟德虽为明主,却并不适合叔父,这是叔父信中所说,而他既然寄信给攸,那么其意思想来也很清楚了。”

    刘备猛的呼了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肃然道:“备当出城以迎。”

    “不可!”荀攸猛的出声阻止了刘备,挥挥手遣退了仆从,荀攸肃然道:“这里是冀州,我等是客居于此,使君万不可厚此薄彼啊。叔父并非虚荣之人,使君无需这般。”

    刘备猛然醒悟,苦笑着摇头道:“若非公达,备险些铸成大错,也罢,备便在府中扫榻以待,静候先生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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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豪杰多附昭烈,植屯兵河内以待战机。馥惮植兵锋,又见人情归昭烈,忌昭烈得众,恐其图己,乃使部将麴义将兵向赵,阴减植军物资。

    后馥将麴义反畔,馥战失利,乃求援于昭烈。巨鹿沮授、颍川荀谌、陈群等说馥,请以冀州让昭烈。馥素性恇怯,因然其计,昭烈遂领冀州刺史。

    幽州刺史刘表遣从事鲜于银诣冀州,请表昭烈为冀州牧,昭烈拒之。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二百八十章 办学(上)

    初平元年三月初五,谷雨方过,便开始了连绵不断的春雨。对于这些年多灾多难的百姓来说,春雨能够及时到来,实在是上天的恩赐。

    撑着雨伞,李澈在泥泞的田地边缓缓踱步,田丰稍稍落后半个身位,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里多路,田丰叹道:“府君果真天纵之才,那水车看似简单,平平无奇,却暗藏玄机,以丰之见,便是那墨家机关之术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李澈摇头道:“元皓过誉了,水车原型却是出自毕岚,本官不过是稍加改进,算不得什么。”

    田丰肃然道:“毕岚阉宦之属,谄媚君上才造‘翻车’以乐,祸国殃民、浪费民力!而府君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将一件祸国殃民之物转化为国之重器,公输班再世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李澈抽了抽嘴角,他知道田丰不是在拍马屁,他是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的,因为阉宦就是原罪,虽然说“翻车”一开始也确实是造出来给灵帝娱乐的,倒也不算是冤枉了毕岚。

    这种对宦官根深蒂固的仇视很难消除,是东汉王朝长达百余年的三大势力混战带来的后果,阉宦们不也是对清流士人欲除之而后快?

    李澈也无意去和田丰较真,他转而笑道:“那元皓不如想想,为何毕岚能造出翻车,而吾辈之中却一直未曾有人想到将其用之于民?”

    田丰微微蹙眉,抚须沉思了良久,沉吟道:“机关之术虽是小道,却也博大精深,非天纵之才者,需十载以上方才能入门。

    而我辈中人,研习经义,治经典以教化,确实对机关术不甚了解。毕岚阉宦之属,不读诗书,不明经义,整日里以奇淫巧技魅惑君上,是以造出精妙机关倒也不算离奇。

    而这些机关并非为民所用,乃是真真正正的奇淫巧技,若非府君天资聪颖,又岂会有水车现世?”

    “机关之术古来有之,百家争鸣之世,墨家机关术便称雄一时。而自孝武皇帝之后,我辈儒生纳百家精要于一体,开创儒家盛世,这本是好事,然而学杂则难精。

    便是天资非凡的大儒,终其一生也仅能研习三五经义,治一二经典,更遑论兼修其余,以至机关之术数百年来少有发展,岂不可惜?”

    田丰摇头道:“使君之言谬矣,经传乃大道,机关乃小道,研习经传教化世人,以令天下大同,此乃吾辈之夙愿。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而前汉开国之初,高祖皇帝亦曾尊奉黄老学说,然孝武皇帝最终选择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是看出了儒学乃大道。大道若通,其余小道自然触类旁通,便如府君一般,又何须刻意研习?

    若是舍经典而研习机关,此乃舍本逐末之举,非圣贤所为。”

    李澈停在一棵大树之旁,手掌抚摸树干,笑道:“参天之树,非只一木,若要遮天蔽日,总是枝繁叶茂为好。儒学为大道之基,机关术、农学等便如这大树的枝叶。

    树干若不粗壮,自然无法成为参天之木,但枝叶若不繁茂,树木也未免单调。六经之要包罗万象,宇宙洪荒尽在其中,常人终其一生亦难懂一二。

    以本官之见,民分士农工商,儒学为士,有师传授教化,农工为何不能如此?资质上者修大道,次者繁枝叶,各尽所能,岂不是上佳之选?”

    田丰脚步一顿,抚须道:“府君以树木为例,评价诸子学说,倒是颇为有趣。事实上我辈中人很清楚,诸子百家并非一无是处,于吾辈而言亦是堪称瑰宝。丰平日里也常常研习商君、墨子、老庄之论,无他,触类旁通耳。

    但机关之术便如府君所说,为农工之属,府君或许不知,莫看儒学传授严谨,较之农工实在是无愧于仲尼‘有教无类’之说。农工多一脉单传,其核心技艺非嫡传不授,其内更是制度森严,妄传绝学者会被所有人抵制。

    事实上府君能够寻来那些老农传授农耕技艺,已是让丰有些讶异了。不过如今世道混乱,很多人无地可耕,这些规矩对他们来说也确实可有可无了。

    但手工技艺不同,由于主流儒生颇为敌视这些,是以传授更为谨慎。更不用说不少家族百年来便是靠着这门手艺生存,若是交出手艺,子孙后代又该如何是好?

    丰也不妨向府君交底,我辈儒生自然不想看到百家学说重燃,但是对于朝廷而言,机关、冶炼等法门极为重要,朝堂诸公并非固守成见之人,搜寻民间技艺之举从未停过,但收效甚微,府君可以细思,这其中有多少阻碍。”

    李澈眼睛微微一凝,田丰说的确实是问题,而他没有指出的更是大问题。机关、冶炼之法不提,农耕技艺未得传授,恐怕少不了世家豪强的阻挠。

    单说《氾胜之书》这等农耕神作仅仅时隔百余年便几乎销声匿迹,这其中少不了权力者的手段。

    封建社会最大的利益便是来自于土地,这既是政治因素导致的,也是生产力的制约,对于拥有天下泰半土地的豪强们来说,垄断了这些技艺,便如同后世资本家垄断生产资料一般。

    李澈如今能在赵国和巨鹿推广农耕精种之法,终归是因为战争打乱了生产关系,豪强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粮食也成了稀缺之物,他们又不想与李澈撕破脸皮,才默认了这些举动。

    而工人的手艺,在古代就是铁饭碗,冶铁锻甲之法是朝廷垄断且不提,手工技艺却是不少民间家族的独门绝活。

    例如陶瓷业,在隋唐陶瓷大出口之前,官窑并不算多,民窑事实上一直是占主要地位,而这些民窑除了工人技艺的传承,其背后站着的那些世家豪强也是不容忽视。

    要想办学来传授这些技艺,一是要防范好世家豪强的反弹,二便是解决好这些工人的未来,失去竞争力之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第二百八十一章 办学(下)

    推行手工业的技术化教学势在必行,既是引导技术类学科的发展,也是一步步试探世家底线的必须手段。

    古代的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其发展是缓慢的,时间周期甚至以百年为单位,一名农民在日常耕地时发现的经验技巧,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形成技术进步,在全国推广开来。

    同理,农具的改进,工程的进步,都并非如后世一般传播迅速。后世一项新技术面世,很快便会形成专利,继而售卖推广。

    古代的技术却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技术的诞生推广是一条漫长的时间线,而非一个时间点上,这便是自由放任的弊端。

    李澈要做的,便是以官方的力量来收集这些工艺技巧,将之传授到民间,缩短技术推广所需时间,以达到促进技术进步的目的。

    “府君的想法丰也能揣度一二,确实是为民之举,但愿府君能三思而后行,郡里一道政令,民间却不知要起多少波折啊。”

    李澈揉了揉眉头,叹道:“元皓放心,本官又岂是不知轻重之人?今日出来,便存着与元皓商量的意思。此事牵涉甚广,若是在巨鹿有成效,本官还会上禀使君,推广至整个冀州,又岂能急功近利?”

    田丰略一沉吟,撩起衣袍蹲在树边,指了指树根,沉吟道:“独门技法,对于民间手艺人来说,便如同这大树的根。只要根基尚在,即便家道败落,叶黄枝枯,也总有重现生机的一天。

    府君即便是以利相诱,也很难触动他们,因为他们考虑的是未来,是子孙后代的生计。便如大姓家学一般,汝南袁氏《孟氏易》、弘农杨氏《欧阳尚书》,其中精要可会轻易流露出来?”

    李澈摇头道:“树木之根能够越扎越深,是因为能从土地中汲取养分,从而不断生长。手艺人若是抱着家学不放,抱残守缺,迟早会有被淘汰的一天,又岂能与树根相提并论?”

    “人非圣贤,又岂能尽知未来?普通百姓看不到太远,他们只知道手中的技艺可以让子孙后代吃饱饭,至于能吃几代,却不在他们考虑之中了。而若是交出技艺,恐怕下一代都难生存了。”

    李澈似是无意的问道:“若是以土地交换如何?”

    田丰表情微滞,蹙眉道:“若能有土地耕种,自然胜过这些技艺,只是……”

    “张燕过境,导致巨鹿产生了大把的无主良田,正好收归郡里所有,元皓以为然否?”李澈曲起手指敲了敲树干,笑眯眯的说道。

    田丰感觉背上升起了一股凉意,苦笑道:“可那些田地已经……”

    “本朝土地私有,若无主继承,则收归国有,又是谁允许他们代替郡府收纳土地的?”

    李澈的脸色渐渐冷冽起来,大片的无主良田,几乎被郡里的豪强们瓜分殆尽,吃相极其难看,甚至隐瞒郡府,连田租都不准备缴纳。

    此前为了应付韩馥,不得不与这些人暂时虚与委蛇,如今却是正好将其拿下,再杀几只鸡儆猴,可以大大缓解郡府的压力。

    田丰扯了扯嘴角,李澈上任时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对于豪强们的试探也是假作不知,才让他们越来越嚣张跋扈。

    “府君,郑伯克段于鄢,称郑伯,讥失教也。府君如此作为,有碍声名啊。”

    郑伯克段,郑庄公放任自己弟弟共叔段飞扬跋扈,待其反心一起,便顺势扑杀。虽然机关算尽,但此事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郑庄公终究逃不掉“失教”之名。田丰自然不想看到李澈这么糟践名声,说话时面色颇为凝重。

    李澈嗤笑道:“称郑伯,讥失教也,然而庄公小霸,败退桓王,最终声名何碍?这些豪强便如同共叔段一般,暗藏祸心,隐匿踪迹。若不引蛇出洞,一举成擒,将来必有大祸!今日损小名而消巨祸,有何不妥?”

    “府君!”田丰大喝一声,须发皆张道:“若府君早早依律而行,制其不法之行,他们又岂会有今日之举?一人盗窃,不加其刑,后乃再犯,进而杀人,法之过?人之过?”

    “若在盗窃之前,他们便已经犯下杀人之罪,只是无证据判罚,这又该如何?元皓,你以为本官是在故意针对他们?看看这个吧。”李澈从袖中掏出两卷竹简递了过去。

    田丰有些疑惑的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大惊,怒道:“贼子安能如此?”

    李澈叹道:“元皓,田氏是士族,是冀州名门,张燕要敬着你们,供着你们,也不求你们和贼寇沆瀣一气。但地方豪强不行,他们没资格和张燕谈判,迫于压力只能从贼,本官也能理解。

    但有些人在从贼之后,所作所为太过恶劣!而这些事都变成了张燕手中的把柄,他们自然会受制于张燕。这些人便是冀州的痼疾!若不将其铲除,必有后患!”

    田丰怔怔的立于雨中,看着手中的竹简,脑海中思绪翻腾。李澈也默默的倚靠在树上,眺望着蒙蒙细雨之中的广袤天地,怔怔出神。

    “府君,为何初至巨鹿之时不对这些人加以处置?”田丰的嗓音有些干涩、沙哑,但仍然中气十足。

    李澈摇头道:“初至巨鹿之时立足不稳,即便揭破这些事情也无力处理他们。若是一个不好,遗漏了一二张燕的内线,便会后患无穷。

    如今即将对常山国动兵,自然要好好解决这一问题,保证后方安宁。本官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丧心病狂至此,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帮张燕打回来了。”

    “贼寇暴虐,生灵涂炭,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李澈冷笑道:“官贼对峙,相持不下,才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情况。任意一方势大,他们便要夹起尾巴做人,这些过惯了逍遥日子的豪强自然不愿如此。”

    田丰紧紧闭目,半晌后长叹了一口气,叹道:“府君,万不可错杀啊。”

    李澈摇头道:“元皓若非了解本官在邯郸之时的作为,又岂会轻易接受征辟?”

    “那请府君尽管施为!郡中望族物议,由丰来化解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清查土地

    三天后,随着一道政令的发布,巨鹿郡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府君要求郡内豪强交出此前吞没的无主土地,或是如实上报所持田地数量,限期五日。

    事实上,李澈这几个月在巨鹿的作为颇为惹人诟病,不少豪强在背地里嘲讽李澈是个挂名太守,移动印章。

    “巨鹿太守田元皓,扬州李澈但坐啸”的俚语在民间悄然传播,这位太守不管郡中诸事,整日闷在府里倒弄农具农活的趣闻也不胫而走。

    没人想得到他会突然发难,而从邺城开拔来的五千军队,停驻在赵国和巨鹿边境的五千人,如同一把大锤敲在这些人头上,震的他们头晕眼花。

    也让他们如梦初醒,这不是和平年代,这位太守的势力也不仅仅局限于巨鹿一郡之地。无法掌控巨鹿的力量?那就调动整个冀南的力量来弹压,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

    惊慌失措的豪强们开始向自己的靠山寻求帮助,也就是世代官宦的所谓“耕读之家”。

    豪强们与士族的关系事实上很是微妙,一方面,绝大多数豪强都向往着官场,向往着权力,希望能够转型成为士族。而这条路是狭窄的,不管是举孝廉还是茂才、察廉吏等科目,都被士族所垄断。只有少数情况下,士族会从指缝里漏出一点油水,给出一二名额,所以某种意义上二者是有矛盾的。

    但大部分情况下,豪强都会自觉依附在士族之下,将自己吞来的利益交给当地士族一部分,换取官场整体对于豪强特权的默认,而士族也不用亲自下场逐利,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干净”。

    两者的关系便是如此畸形,这也是察举制度之下特有的一种社会关系,因为察举必须由权力者来馈赠。而到了宋明科举之时,地主之家自己也能供应子弟读书,进而考取功名,成为小士族,对于大士族的依附程度也就大大降低。

    按照天下的通例,遇到这种太守为难豪强的情况,豪强们便会去求助本地士族,而士族将作为代表去与官员沟通。

    毕竟这天下很大也很小,官场上的人,七拐八拐总能扯上些关系,你家祖上举荐过我亲家的老师的亲家,这种关系也是也是能大大拉近距离的。

    再劝上一通,诸如“莫要与民争利”,“为政之要,不罪巨室”等等,豪强们再低头奉上些意思,太守也就借坡下驴,收了神通。

    但今次不同,豪强们很快便发现了异常,郡中的士族仿佛集体闭关了一般,全部闭门谢客,根本没人理会他们。

    直到付出了血本,才有只言片语传了出来,告诫豪强们依政令而行,莫要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消息一出,顿时便让这些平日里横行乡里,做惯了大爷的豪强们炸了锅,吞下去的利益已经分赃完毕,又如何能轻易交出来?至于如实上报土地数量,那更是天方夜谭,大汉朝法定的田税虽然只有并不算高昂的田租,但是到了王朝末期,地方一层层摊派的各项税收那简直数都数不清。

    豪强们自己在向佃农收钱的时候也加了不少私货,当然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而政令中并没有提如何缴税,对于府君的想法,他们也算是能揣度一二了。

    “老族长,您果然高见,府君真的开始清查土地了。”

    巨鹿县内,张氏宅邸,坐在下首的几名中年人一脸钦佩的望着主座的张族长,纷纷拱手致谢。

    张族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叹道:“老夫与府君也算是有一面之缘,此前府君在本县阻截张燕,手段、心性都非常人可比,又岂是无能坐啸之人?楚庄王三年无令发,无政为,最终一鸣惊人,府君不过隐匿月余罢了,有些人还是太沉不住气。”

    一名中年人苦笑道:“利益动人啊。实话说,看着那大片的良田,若非老族长严令,在下恐怕早就忍不住伸手了,一旦掺和进去,恐怕就很难像如今这般以局外人身份看他们笑话了。”

    “这些年冀州很乱,老夫也能理解你们的难处,都觉得乱世要到了,蓄积势力为上,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如今不同了,观新任使君,以及咱们这位府君的动作,冀州要有秩序了,而有了秩序,有些事便要有个交代。此次政令,我等也不是局外人啊。”

    下首几人面色微变,一人强笑道:“老族长的意思是?”

    张族长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税赋乃国之根本,朝廷前些年没能力让冀州安宁,陛下又被阉宦蛊惑大肆摊派税赋,诸君隐匿田地也算是自保之举。

    但既然府君想要恢复秩序,那么清查土地是势在必行,不止那些被吞没的土地,诸君此前隐匿的田地最好也如实上报。老夫相信府君会将税赋恢复正常,前提是正常的税赋也能收到足额的钱粮。”

    “这也太过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呵!诸君看来是这些年自在惯了,忘了这是大汉天下!莫说清查土地本就是朝廷当为之举,便是得寸进尺又如何?难道诸君准备武力反抗?就凭你们手中那几千举着锄头镰刀的佃农和奴仆?”

    张族长说的毫不客气,激动发声的那人顿时面红耳赤,另一人连忙打圆场道:“我等自然知道这是大汉天下,可就算是府君,也要讲道理啊!难道冀州德高望重的贵人们会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做?我等的利益也是他们的利益啊。”

    “你们也不用试探老夫的话,此事在士林中已有共识,田公亲自游说了几位致仕的公卿和两千石,清查土地势在必行,吾等会全力襄助府君恢复巨鹿秩序,要怪,只能怪你们中有些人做事太不小心,太过跋扈!

    老夫言尽于此,若你们仍然抱着蝇头小利不放,那么就自己掂量下,能不能抗衡府君手上的刀枪!老夫累了,诸位自便吧。”

    说完,张族长拂袖而走,留下堂中几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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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罢,众推植为盟主,举澈为巨鹿太守。巨鹿豪强兼并土地、勾连匪寇,以至大族田地有余,小民无立锥之土。澈闭门不出,其乃跋扈日益。凡月余,澈密调赵、魏之卒以围,众皆怖,遂清查田地,抑制豪强。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用意

    巨鹿郡的轩然大波并没有影响到李澈的日常生活,他依然是如往常一般,早起为两名弟子授课。

    二人之中,荀缉的年龄要略小于孙衎,但性子上却是一般的稳重。孙衎自幼经历风波无数,随父亲千里逃难,比起荀缉要多出几分狠劲。而荀缉与他父亲荀攸很像,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怯懦。

    当然,和这两个孩子接触了许久,李澈也知道,荀缉的怯懦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表象,荀缉只是以怯懦作为伪装,来默默观察身边的事物。

    在授课之时,也往往是孙衎积极提问,荀缉很少发言,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李澈讲授之时,荀缉却是运笔如飞,一字不漏的尽数记了下来。

    在教授两名学生时,李澈并没有跨越时代的大肆宣扬后世思想,仍然是以经传为基础,辅以自身的理解,这也是汉代授学的特点。或者说,这个时候的思想界仍然是“百家争鸣”的,只是这争鸣的范围却被局限在了儒学框架里。

    荀缉家学渊源,比起孙衎的底子要厚上不少。但李澈在讲授经传时,不时抛出的一些不同角度的理解,也让他很感兴趣,并不介意重学一遍。

    而在例行授课完成后,李澈也会给时间让他们提出课堂以外的问题。

    往日里迫不及待的孙衎,今天却是先和荀缉对视了一眼,在荀缉鼓励的眼神中大着胆子问道:“老师,这……这个,听说老师要清查巨鹿土地,可老师也说过,土地之事最易得罪人,如今来巨鹿不过月余,老师为何要这般急切?”

    李澈怔了怔,两个小家伙虽然平日里像个小大人,但事实上都还是孩童,由于环境关系,对于政治确实有不少了解,但还是第一次会对具体的政令产生疑问。

    见李澈不语,孙衎还以为提问惹得李澈不快,慌忙跪下请罪道:“学生狂悖,请老师恕罪。”

    李澈顿时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道:“这又是为何?起来吧,为师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怒?荀缉家学渊源,避不开官场,而你作为我的学生,也势必逃不开这个漩涡,能早些为你们讲讲这其中的门道,也算是作为老师的责任吧。”

    见李澈真的没有动怒,孙衎麻溜的站了起来,垂手恭立,另一边的荀缉却是早早的就做好了一副恭敬听训的模样。

    “你们有这个疑问倒也正常,确实,如今使君上位不久,为师对巨鹿的掌控也说不上强力,甚至政令通行基本都靠着元皓的面子,选这个时间点动手,看起来似乎是急于求成。

    不过嘛,荀缉,你族中为官者多,你仔细想想往昔见闻,牧守县令是否往往在上任之初大刀阔斧的进行革新?”

    荀缉愣了一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拱手道:“回禀老师,确是如此。”

    李澈笑着道:“你看,难道这些牧守县令都是急于求成吗?非也,这是在借势。新官上任,没人摸得清他的底子,那么在对待他的时候,有智慧的人只会谨小慎微,而出头找事的却往往都是蠢货。

    新官借势打击蠢货,既是有理有据,又可以避免得罪那些蛰伏之人,并且作为新官,不管做出什么离奇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而若是等到天长日久,固然势力大增,但也会让境内的豪强渐渐站在一起。须知这些豪强大多是见风使舵的墙头之草,他们会根据官员的作为而改变自己的态度。

    为师若是对占地之事不理不睬,那么随着时间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豪强加入分赃,到时候要面对的压力可就不是如今这么简单了。”

    孙衎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荀缉却是面色微变,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澈注意到荀缉的动作,笑道:“你想的不错,为师故意等上月余才动手,也是为了找到一个平衡点,可以最大限度的在能力范围内治一治这些豪强。”

    “可是老师,不是说为政不难……”

    李澈嗤笑道:“不罪巨室?若真是不罪巨室便能为政,那这政不为也罢!你们年岁尚幼,有些事不容易说清楚,但为师希望你们能好好思索一番,上古巨室何在?先秦巨室何在?”

    荀缉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孙衎连忙问道:“可如今政令是要求所有豪强清查土地,这岂不是与老师所言相悖?”

    李澈慢悠悠的道:“人是很有趣的,你们记住一点,你若是想拆掉一人家中的窗户,那人势必不会同意。而你若是要拆掉他家屋顶,再经过一番争执后选择只拆窗户,那结局可就不太一样了。”

    ……

    “子明兄,此次倒是多亏了你的面子,否则还真难说动几位前辈,丰代府君谢过子明兄。”

    平乡县一间宅邸内,田丰举杯遥敬对坐的老者,巨鹿名士张臶张子明。

    张臶慢悠悠的举杯虚碰一下,笑道:“若非咱们这位新府君通情达理,老夫怕是要躲进深山授学了,就凭这份恩情,怎么也得回报一番啊。”

    田丰哭笑不得,似他与沮授、审配等人,闲居在家那是等明主上门,心中是存有一番建功立业想法的,但张子明是真的厌恶官场,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被征辟。而他于谶纬之道以及对经义的理解,却又让人心服口服,称得上真正的贤才,是以名声在外,常常被征辟。

    张臶早就不堪其扰了,去年便准备打包收拾行李迁居并州荒山,以此避开征辟举荐。

    李澈上门一次后便不再打搅,且严令各县长官不得干扰张臶授学,确实是博得了这名怪人的好感。

    “府君做事确实天马行空,便如此次政令,丰虽然理解府君用意,但还是有些不平之处啊。”

    张臶抿了一口酒,悠悠道:“元皓,你为人清正方直,且素来敢直言犯上,而府君用你一月有余,却情好日密,这之中的意味你也该清楚。

    你称那些人是前辈,老夫却觉得他们不配。位列公卿又如何?眼光从来都只在冀州一隅之地,尤其是致仕之后,更是小家子气。你不同,你有良、平之才,天下又是这般情景,你绝不能如他们一般事事以乡邻为先。

    记住,府君征辟了你,他就是你的主公,你在根本上绝不能与他背道而驰,哪怕是直言犯上,也绝对不要阳奉阴违,切记切记。”

    田丰面色微变,迟疑道:“可颍川?”

    张臶厉声道:“糊涂!陈长文和荀公达可有推荐颍川乡友?甚至老夫敢担保,就算那位荀文若来了,一两年内他也绝不会大肆举荐乡邻,否则就是何颙老眼昏花,把一个蠢材看成了‘王佐之才’!

    颍川之事与你无关,勿要插手干预,为府君做好当前之事,才是你应该做的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定人心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期限一到,大部分侵占了土地的豪强都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赃物,而少数顽抗派的命运却并不引人关注,冀州上层对于他们的下场已经默认,既不占理,脑袋也不灵光,手上力量也不行,这种人被清除掉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真正引人关注的是,没有参与吞并土地的豪强们,对于清查自家土地的要求采取了不合作的抵抗方式,仿佛集体失声一般,没有人理会郡府的要求。

    这是来自巨鹿郡中上层阶级的无声抵抗,他们没有官场上的力量,但在乡村中却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是封建王朝控制底层的枢纽。

    事实上他们算不上孟子口中“沛然德教溢乎四海”的“巨室”,但却是封建王朝统治架构中绕不开的一点。他们与平民不是割裂的,而是有着错综复杂的亲缘关系,这就使得对于他们的处理往往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民变。

    一郡豪强抵制太守政令,这已经有了民变的先兆,若是放到一般的州郡,刺史或者州牧此时已经要开始问责太守了。

    但是当邺城方向又开拔来数千人驻扎在魏郡与巨鹿的交界处时,整个冀州都绷紧了弦,刺史摆明了要力挺太守,那么这场风波极有可能会波及到整个冀州。

    巨鹿的士族们首先坐不住了,碍于田氏和张臶的面子,他们放弃了那些贪婪的鹰犬,但心里自然不怎么痛快,对于豪强们集体给李澈颜色看的举动他们也是乐见其成,希望能杀杀李澈的威风。

    但他们绝不想把事态继续扩大,稳定的环境才符合这些士族的利益,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才是官场同路人。对于清查土地,他们并不介意,既然已经押宝到刘备身上,那么付出一些东西也是正常的。

    可这其中还有不少文章可做,尤其是税赋的多少,这也是决定两者今后相处时各自地位的一大因素。放任豪强们闹一闹,也可以让刘备他们看看冀州人的力量。

    然而,陈群就任冀州治中从事,荀彧成为冀州别驾,这两条任命让冀州不少大姓陷入抓狂状态。赶走了刚愎自用的颍川人刺史,结果新刺史还是亲近颍川人?

    再换一次刺史是没可能了,冀州人不能当天下笑柄。那就必须在刺史面前争回冀州人的地位,至少不能让刘使君也对冀州人产生反感。

    巨鹿的士族开始受到来自全州的压力,要求他们尽快结束掉巨鹿的闹剧,莫要与刺史针锋相对。

    而与此同时,田丰也带着李澈的善意前来,田租定下了十一之税,取消了以前摊派的各项繁杂税收,但是要求三年内五一之税,为勤王做出贡献。

    士族们也就借坡下驴,授意豪强们响应郡府的政令,开始清查土地。一场风波还未形成便消散于无形,但颍川人进入冀州上层这件事还是让冀州暗流汹涌。

    ……

    “优游啊,使君难道没有收到本官的书信?这般作为,实在是太过挑衅了,一个不慎,便要掀起大乱啊。”

    太守府内,李澈正在接待自邺城而来的孙慎,他正是受命前来增援李澈,弹压巨鹿的豪强。

    而这并不在李澈的计划之中,原本他是准备在强势之后示弱,达成一种平衡,也能让巨鹿士族少些忌惮。也就是所谓的拆天花板不成改拆窗。

    没想到刘备径直派人插手,一副定要掀翻天花板的姿态,结果把冀州的士族给吓怂了,层层施压下来,巨鹿士族也不得不低头。

    这般情况自然是有好处的,原本李澈打算的是定下十五税一,然后通过交换利益,要求三年内十一之税,结果如今超额达成目标。

    但也不是没有坏处,毕竟在冀州立足未稳,如今锋芒毕露,借着冀州人投鼠忌器的大肆动手,难免会招人忌惮。

    孙慎微笑道:“使君并非一时冲动,事前已经与荀长史、沮别驾还有陈治中他们商量过了,荀长史他们一致认为可行,才派下官前来。请府君细思,若是使君冲动而为,那来的恐怕应该是张司马啊。”

    李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脑中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张飞来巨鹿是什么情景。张三将军并非纯粹的莽夫,但若说他喜欢谋定而后动,那也是错看了他。

    至少那火爆的脾气是货真价实的,由他主事,那只能是“进攻”“进攻”,而那敏锐的战场嗅觉与战术天赋能把进攻一事玩出花来,但以战促和这种事有些太难为张飞了。

    笑过之后,李澈还是正容问道:“是因为荀文若北上的原因?”

    “不错,陈治中认为荀别驾北上会给冀州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再加上沮别驾从中斡旋,冀州士族势必不会翻脸,只会向使君示好。”

    “哼!”李澈脸色蓦的沉了下来,喃喃道:“陈长文,真是好算计。沮别驾就这般轻易的同意了?”

    孙慎苦笑道:“下官地位不足,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确实不知,不过使君有信一封让下官带给府君,想必其中会细述详情。”

    李澈接过信件,笑道:“你也有许久没见到阿衎了,本官也就不留你了,且去吧。”

    “多谢府君,那下官便告退了。”

    看着孙慎走了出去,李澈展开手中信纸,蹙着眉头扫了一遍,微微吐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看来公与先生是想维持平衡啊。”

    田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叹道:“公与兄高瞻远瞩,丰不能及啊。”

    “不同位置的人,看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公与先生多次担任州别驾,其视野早已不局限于一地之内。

    元皓才能并不弱于公与先生,所欠缺的只有时间积累和地位的提升罢了,何必妄自菲薄?”

    田丰摇头道:“放眼天下,说说容易啊。”

    李澈笑眯眯的说道:“如今恰好有个机会,虽不能放眼天下,但也能让元皓大展身手。使君表本官行建威将军,总揽巨鹿、常山、中山三郡剿匪事宜,这其中的勾连贯通,还要多多依仗元皓啊。”

    田丰一怔,只觉得面前仿佛站了一只狐狸在奸笑,哭笑不得的道:“府君倒是一如既往的偷懒啊,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本官准备往中山甄氏一行,听闻其族中有女云英未嫁,使君托本官去问问。”

    田丰眉毛一挑,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也好,使君是该定一定冀州人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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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