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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甄府(上)

    无极甄氏,曾经是中山国首屈一指的豪门望族。其先祖甄邯为孔子十四世孙、博山侯孔光之婿,孔光四朝辅政,位极人臣,海内名望昭著。甄邯与族中亲友也随之飞黄腾达,成为朝中显贵。

    适逢王莽野心勃勃,看中了根基不深却贵不可言的甄氏,二者随之勾结,至王莽篡汉后,以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甄丰之子甄寻为京兆尹,甄心为光禄勋,朝野呼为“四甄”,荣极一时。

    而甄氏在东汉建立后也并没有遭到清洗,虽然不复当年荣华,但也是世代两千石的高门显贵,加之底蕴深厚,在冀州也是一方巨擘。

    然而到了东汉末年,甄氏仿佛气运用尽一般,上代家主甄逸,年不过三十便为上蔡县令,按照正规流程走下去,又是一名两千石官员。

    但甄逸却英年早逝,于灵帝中平三年逝世,年不过三十岁,而其有三子,长子早夭,其余两子却未成人,中山甄氏陷入了断代的尴尬境地,如今主管族中事务的却是甄逸的妻子张氏,其出自常山国名门张氏。

    靠着往昔的底子,甄氏还能维持住一流豪门的姿态,但其衰落也是可以预期的,官场上的人情总有一个时限,待到甄逸二子成人,其留下的资源恐怕难以让甄氏保持住世宦两千石的地位。

    不过在这几年中,甄氏在冀州仍然是举足轻重的豪门,这一点毫无疑问。

    按照礼节,李澈的拜帖早早的就送到了甄府。事实上,另一郡的太守踏入本郡国,中山太守本该亲自来无极接待,然而常山之战正在紧锣密鼓的备战,李澈也就明函婉拒了中山太守的好意。

    作为冀北剿匪主将的李澈丝毫没有自觉地到处乱跑,倒是打了甄氏一个措手不及。张氏本有些犹疑,不知李澈为何而来。不过同时而来的沮授的书信让张氏眉头舒展了不少,正容道:“虽是邻郡府君,但到底是一郡太守,又是列侯,甄氏乃望族,不可失了礼仪。开正门,诸君与吾同去迎接。”

    ……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啊。”吕韵呆呆地看着甄氏的府门,神情难掩惊色。

    她虽然见过京城大将军的府邸,但毕竟是雒阳内城,寸土寸金,在修葺之时更多考虑的反而是精致,比起地方豪门的府邸,大将军府粗看之下倒还寒酸了不少。

    李澈倒是很淡定,他之前在邺城见过了中常侍赵忠的府邸,虽然不如甄氏府邸那年月带来的沧桑感,但华贵之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赋闲的韩前刺史便居住在赵忠府邸,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似乎还很是后悔没有早些住进来。

    “曾经的望族罢了,若是放在百年前,我这区区一个太守拜诣甄府,恐怕还要等在外面排队,又岂会让甄府这般忙乱?”看着府门前明显有些紧张的甄府侍卫和仆从,李澈有些感慨的叹道。

    “所以这就是男子为什么重要的原因吗。”吕韵有些黯然的低头,年满十五岁,已是及笄之龄,又有婚配,本该有长辈取字。然而时至今日,凉州的吕布杳无音信,再加上她母亲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灌输,显然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为女儿身才让父亲失望。

    “如今甄府主事的不正是女子?甄氏旁支未必没有其他心思,却在妇人手上铩羽而归,这足以证明张氏的优秀。既有前例,你又何必这般自怨自艾?

    至于取字一事,令堂不是已经代取了吗?凉州山高路远的,许是令尊的消息还在路上也未可知。”

    吕玲绮白了李澈一眼,嘟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字是你告诉娘的,‘玲绮’根本不符合字解,也不知你存了什么心思。至于后面的虚假安慰实在没有必要,娘最是了解父亲,若父亲真的有取字的准备,娘也不会代行的。说来也是,除了高门大阀的女子,普通女子连名都没有,又哪有资格取字呢?”

    李澈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有些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染发剂,否则一头白发的吕玲绮……

    “痛!你干什么!”手臂的疼痛猛然惊醒了沉浸于幻想中的李澈,吕玲绮冷笑道:“看你脸色,又没想什么好事!”

    李澈甩了甩手,倒是不好反驳什么,这丫头随着相处日久,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不过下手还是挺有分寸。

    正待解释一下,却瞥见甄府正门缓缓打开,李澈愣了一下,微笑着轻声道:“看来此行没什么问题了。”

    甄氏虽然没落,但还保持着望族的矜持,若是普通太守来访,那是无论如何不会大开正门的,这是老牌世家维系自家体面最后的手段了。

    然而如今却正门大开,那迎接的对象也就不是李澈了,而是他身后的冀州之主。如此看来,甄氏对于联姻并不抗拒。

    说来也是,一个快要没落的豪族,能用一个女儿换来一州刺史的支持,这一联姻是非常划算的,要知道甄逸可是一共有五个女儿。

    大开的正门内,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当先而出,其身后跟着两名十岁左右的少年,李澈慢步迎了上去,揖礼道:“本官李澈,字明远,如今忝为巨鹿太守,行建威将军事。有要事拜访,不请自来,失礼之处还请贵府海涵。”

    张氏姿态颇为干练利落,回礼道:“未亡人甄张氏,忝为甄府主事。府君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府上已略备酒菜,还请府君移步府内叙话。”

    “贵府盛情,那本官便恭敬不如从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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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烈甄皇后讳姜,中山无极人也,汉太保甄邯之后。世吏两千石。父逸,为上蔡令,后九岁失父。好礼节俭,有母仪之德,名传于冀州。昭烈代韩馥为冀州刺史,闻后贤名,因纳之。

    ——《季汉书·皇后本纪》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甄府(中)

    甄府后宅,一个小女孩如风刮过一般冲了进去,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而后院之内一处高楼上,几名少女正站在窗边眺望府外,所视方向正是甄府正门。

    小女孩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叫道:“不……不好了。大姐可能要嫁出去了。”

    年龄最大的少女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另一名少女不悦的道:“阿荣,你这般失态,可莫要与母亲说是我们教的你。”

    这四名少女正是甄逸的四个女儿,长女甄姜,次女甄脱,三女甄道,四女甄荣。府门前的大动静自然惊动了后宅的少女们,汉朝虽不似宋明一般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未出阁的女子随意会见陌生人,对于高门望族而言确实是失礼之事。

    故而几名少女连忙跑上高楼观察,还派出了四妹甄荣去打探消息。

    被甄道一通责备,甄荣嘴巴瘪了一瘪,但终究是家教森严,还是强行忍住了哭泣,抽噎着道:“阿荣也是……也是想早些把消息告知几位姐姐。”

    甄姜轻步走到甄荣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三姐也是为你好,若是这般姿态让母亲看到了,难免要领家法。”

    甄荣面上惧色一闪而过,张氏是绝对的严母,不管是对家仆还是自己的儿女,都堪称严厉。甄氏五女的好名声传扬冀州,背后却是她们自小受到的严苛教育。

    看甄荣脸上露出惧色,甄道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拿出绣帕递了过去:“擦擦吧,一定要注意仪态。”

    擦拭掉脸上的泪痕,甄荣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轻声道:“阿荣听前院的婢女们说,好像是什么太守来了,有人传言是来提亲的,可咱们家里也只有大姐到了婚嫁的年龄,所以阿荣认为肯定是有人想要娶大姐。”

    甄氏三女面面相觑,甄脱以手扶额,叹道:“阿荣啊,那些婢女平日里最爱嚼舌根,她们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望族谈婚论嫁在事成之前几乎都是机密,只为不伤各自颜面,她们又如何能知道太守来意?”

    甄荣顿时目瞪口呆,年岁尚幼的她很难理解这其中的奥妙,但至少知道了自己的消息有误,瘪了瘪嘴,险些又哭了出来。

    甄姜摇头道:“好了,阿荣毕竟还小,莫要苛责太多了。总之不管是什么事,终归是由母亲来决定,与我们没有干系的。就算是出嫁也是一样,猜测太多也没有意义。”

    甄道嘻嘻笑道:“可是大姐还是很挂心吧?若真的不喜欢热闹,不好奇这些事,大姐应该和五妹一样,在房里看书刺绣。”

    甄姜的面色一僵,这个年龄的少女,纵然被森严的家教束缚,心中仍然是向往着自由的。如甄宓那般能够静心看书,不为外物所动的才是少见。

    甄脱提议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一起溜到前院去看看吧?只要不撞见外人,想来应该无妨。”

    几名少女顿时眼睛一亮,甄道眼珠子一转,嘴角微微弯起,笑眯眯的道:“把五妹也拉上,母亲最是喜欢她,有她在,就算被责罚也不会太重。”

    几人默默对视一眼,一.asxs.了点头。

    ……

    甄府主堂,酒宴之后,张氏屏退了下人和普通族人,堂中只剩张氏、李澈、吕玲绮以及几名甄氏宿老。

    张氏正容问道:“府君的来意吾也略知一二,坦白说,甄氏虽然在先夫早逝后有所衰落,但想与甄氏联姻的望族仍有不少。使君虽然为冀州最贵,但吾也要为小女未来着想。

    听闻使君今年已是虚岁三十,而小女年方及笄,这年龄差距是否……”

    李澈眉毛一挑,这种理由简直是扯淡,年龄差距在望族联姻中毫无意义。最近的例子便是陈群陈长文,这位至今未婚,而他盯上的未来妻子,却是他那好友荀文若年方十二的女儿。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陈群也是很自然的在聊天中和李澈谈及了此事。很正常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以张氏以年龄作为借口,显然是别有他图。

    “甄夫人若有顾虑,但说无妨。”

    张氏掩面泣道:“吾一介妇人,不比府君高瞻远瞩,惟愿小女后半生能无忧啊。一点妇人之见,还请府君见谅。”

    李澈心下顿时了然,笑道:“甄夫人过虑了。本官与使君相识一载有余,深知使君为人。使君弘毅宽厚、仁德无双,爱民如子,只是遗憾于未有红颜知心之人。

    甄氏长女贤名播于冀州,府君早有耳闻,也是多方询问后才委派本官上门,足见诚意。本官可以代为担保,只要甄氏女贤良如名,此后数十年断无波折。”

    张氏放下袖子,肃然道:“甄氏家风森严,族中女子不敢说才德绝佳,但都是贤良淑德、品行端正之人,吾以甄氏声名担保,还请府君勿忧。”

    几名族老也附和道:“正是如此,甄氏家风可谓名传河朔,府君之虑大可不必。”

    李澈轻笑道:“既如此,本官这个介人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之后纳采诸事,邺城方面自会派人前来,本官尚有要事,便先行告辞。”

    汉朝婚仪颇为繁琐,尤其是贵戚之家,先要请介人上门提议,也是作为一层转圜,以免直接拒绝伤了颜面。

    之后便是古之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事实上纳采才算是正经的提亲,介人上门也是为了防止直接纳采会出问题,若是直接提亲被拒,那才是颜面大伤,会成为士林笑柄。

    张氏颔首道:“常山战事将起,府君身为主将必然日理万机,吾也不便多留。不过吾出身常山张氏,也有许久未曾回乡了,想请府君为吾带信一封,不知可否?”

    李澈笑道:“顺道而为,能解甄夫人思乡之情,何乐而不为?”

    “既如此,还请府君稍待,吾这便去写书信。甄府虽不比京城贵戚府邸奢华,但自有河朔豪迈之风,府君可在园中观赏一番,看看与雒阳有何不同。”

第二百八十七章 甄府(下)

    汉太祖高皇帝中八年,时为汉帝国丞相的萧何在长安城营建了恢弘壮丽的未央宫,这座大朝正宫以秦帝国章台为基进行修建,位于长安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之上,占据了整座长安城七分之一的面积。

    较长乐宫而言,未央宫占地略小,但其恢弘壮丽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座宫殿群建成之日,刘邦便斥责萧何不惜民力,耗费过度。

    而萧何的答复是:“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很难说萧何的这番作为是否也是他自污计划的一部分,但刘邦显然很高兴的接受了萧何的说法。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由此奠定了汉帝国崇尚华靡伟大建筑的风气基础。

    在西汉之时,木制楼房的技术尚不成熟,更多的采用高台建筑来体现建筑的高大华美,即在建筑底层建起高台以提升建筑整体高度。

    而东汉由于木构技术的发展,楼阁建筑开始普及,并开始降低高台建筑的台基高度。如西汉时期甚至有台基高达数十米的建筑,东汉建筑大多不过数米台基。

    这两代建筑风格的差异,正是甄氏宅邸,与东汉新兴贵戚宅邸的最大区别。

    扫视甄氏府邸建筑,李澈竟有一种身处宫殿群中的感觉。毕竟在雒阳城内,除了要体现高大壮美的两宫宫殿外,其他贵戚的府邸大多还是以精致小巧为主。倒是容易让人下意识认为只有宫殿才会建起高高的台基。

    而站在主堂门口,就能看到甄氏大门前耸立的门阙,这种感觉比起在门前观看,带给人的震撼还要更重一些。毕竟在京城中,也没地给贵戚们修建门阙,唯有两宫那高耸入云,约有二十余丈的凤阙鹤立鸡群。

    至于冀州那些大家族,家门比起曾经辉煌的甄氏还是差了不少,象征家族地位的门阙自然也比不得甄氏这高四十多米的石阙。

    为李澈引路介绍甄氏府邸的是甄逸的次子甄俨。甄逸共三子,长子甄豫早终,次子甄俨便是甄氏未来的家主,如今不过十六岁,但其一板一眼的样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甄俨在介绍之时,语气中充满了身为甄氏族人的自豪感,然而一段路走下来,就算是吕玲绮也听出些不对了,几乎所有高大的建筑都是修建于百余年前,且大多已经有些破败了。

    而近年新修的建筑,虽然看得出来极力想贴合老建筑的风格,但碍于礼制与实力,显然不比当年的奢华壮美。

    李澈很有礼貌的一直微笑点头,表情中充满了对甄氏和甄俨的肯定,这也让甄俨愈发得意,心中隐隐也有了一丝好感。

    大约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李澈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天色不早了,令堂想必也写好了书信,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甄俨正说的尽兴,闻言顿时一怔,抬头看看天色,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有些尴尬的笑道:“一切听府君安排。”

    跟在身后的吕玲绮等人心中暗笑,这地方很明显已经是接近家眷居住的后院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甄公子却是讲的太过投入,险些把人往后院引了。

    几人转身往回走,李澈侧首与甄俨笑谈,扯开话题冲散了甄俨的尴尬。行不多远,几人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小声疾呼:“快回来!”

    话音未落,只见前方建筑拐角处钻出了一个小女孩,双手捧着绢帛书籍,聚精会神的细看,浑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

    甄俨顿时面色一变,惊道:“阿宓为何在此?”

    小女孩甄宓这才茫然的抬起头来,下意识的叫了声:“二哥。”

    甄俨面色一阵青红交加,又想到方才的声音,压抑着怒气道:“谁……”

    “甄公子,本官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可否先行一步?”李澈打断了甄俨的喊话,轻声问道。

    甄俨也顿时反应过来,感激的望了李澈一眼,点头道:“家中有些急事要处理,失礼之处还望府君海涵。齐管事,由你为府君引路。”

    李澈轻轻颔首,想到方才甄俨喊出的名字,还是忍不住望了甄宓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卷《诗》递了过去,笑道:“本官倒是少见这般爱读书的孩子,求学之心可嘉,这卷《诗》便赠于汝,盼汝好学笃行,勿忘今日求学之心。”

    甄宓有些愣愣的看了李澈一眼,随后求助的望向望向甄俨,甄俨略一迟疑,点头道:“府君所赠,不可推辞,阿宓且收下吧。”

    “谢谢府君。”伸手接过竹简,却不知道李澈名字,甄宓只能学着甄俨称呼,倒是让人一阵好笑。

    “既如此,本官便先去了,今日多谢甄公子这一路讲说,告辞。”

    辞礼之后,李澈迈出不过一步,却听见甄俨央求似的声音传来:“恳请府君勿要告诉母亲。”

    李澈脚步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

    “嗯?齐管事,俨儿何在?为何是由你为府君引路?”回到正堂,张氏蹙着柳眉,有些不悦的问道。

    齐管事还未回答,李澈笑道:“府内似是有些急事,本官便允了甄二公子先行一步,甄夫人不必动怒。”

    张氏面色稍缓,叹道:“甄府失礼了,还请府君见谅。”

    “无妨,甄二公子甚是优秀,借他之口,本官也算是了解了甄氏辉煌的过往,愿此次合作能让甄氏重现当年辉煌。”

    张氏笑道:“承府君吉言。大战在即,吾也在此祝府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剿灭黑山寇匪,还冀州一片安宁。”

    李澈肃然道:“必不负冀州黎民之望。”

    张氏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笑道:“府君可将这封书信交给张氏,想必对大战会有所帮助。”

    李澈会意的接过书信,点头道:“甄夫人高义,冀州若能平定匪患,甄夫人功莫大焉啊。”

    张氏笑道:“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为使君与府君分忧罢了,这也是吾等大姓当为之事啊。”

    “既如此,本官便告辞了,至于中山战事,还要多多仰仗甄氏。”

    “必不负府君所托。”

第二百八十八章 挥剑

    马车驶出无极县城,李澈顿时懒散的往车壁上一靠,活像一只失去梦想的咸鱼,懒洋洋的道:“甄氏看来是真的急了,出发前我都没想过会这么轻松。一般来说,这些老牌世家最是爱摆架子,却不料甄氏会这么上道。”

    吕玲绮好奇的问道:“后续真的不会再有波折了吗?”

    “当然不会。今日我进门是甄氏开正门迎接,出来也是从正门而出,还是甄张氏亲自接送,这意思就是已经谈好了。

    之后的六礼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八字风水,就算八字不合,甄氏也会拿钱硬生生砸成八字相合!至于拒绝提亲,那就是自抽自脸了,反正丢人的不会是我们。”

    吕玲绮咂舌道:“真是复杂啊。”

    “不过是为了维持颜面罢了,毕竟你又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暗地的难处,直接提亲被拒的话反目成仇都有可能,当然要尽量避免这种事。”

    “看来还是我们之间简单些,如果也弄得这么复杂,我可反应不过来。”

    李澈斜眼看了下吕玲绮,不好明说幸亏你爹不在。

    吕布可是在历史上干过把女儿嫁出去后又抢回来,然后还砍了婚使的事。原因自然是二五仔病犯了,竟然嫌弃袁术名声差,担心毁了自己名声。

    在之后穷途末路之时又想起了相爱相杀的袁公路,希望拿女儿换援助,可惜没冲出去。事实上就算冲出去了,重视世家面子的袁公路愿不愿意原谅吕布还是未知之数。

    事实证明,就算是世家们几百年下来总结出来的完美程序,也玩不过某些神仙的异想天开。

    如今趁着吕布不在,快刀斩乱麻的解决问题,吕玲绮自然就成了李家人。虽然汉朝的思想还没有宋明那般死板,但“夫为妻纲”还是很有市场的,只要结了婚,吕奉先也比不了李澈在吕玲绮这的影响力。

    “等常山战事结束……唔……你干什么!”吕玲绮正在仰头憧憬未来,李澈却猛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整了一个措手不及,慌忙推开了李澈。

    被推开的李澈哭笑不得的道:“这旗子可不能乱插啊。”

    “莫名其妙,什么旗子啊?”吕玲绮有些不悦,但见李澈一脸认真,还是点头道:“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李澈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穿越都发生了,玄学也不能不信啊,戏台上的老将军可当不得。

    然而吕玲绮接下来的话却让李澈动作顿时僵住:“甄府那小女孩有什么特殊的吗?你竟然会送出那卷《诗》?”

    也难怪吕玲绮会产生疑问,那卷诗不同于其他,是之前李澈在京城时,从骠骑将军董重的别府中发现的,被董重藏于暗格之中,视若珍宝。

    而其也确实有被视作珍宝的资格,这是一卷有匡衡亲笔注解的《诗》。

    匡衡,西汉元帝时丞相,于《诗》之道有着特别的见解,堪称两汉几百年来《诗》道的代表人物之一,元帝尤为喜爱匡衡所传授的《诗》,并以其为太子少傅,自己也常常旁听匡衡授课。

    对于后世来的李澈而言,匡衡最有名的故事却是那传唱数千年的“凿壁偷光”,是为历代求学者之代表。

    “匡公凿壁偷光,堪称万世求学仪表。那小姑娘这般好学,将匡公之书相授也是很正常吧?匡公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的。”

    吕玲绮狐疑的盯着李澈,直觉告诉她这理由不太对,但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李澈见状连忙道:“书籍藏于阁楼,不过竹木之属,百年千年便化为尘土。而若传授于人,先贤思想便可大放光芒,岂不胜过藏书百倍?

    董重暴殄天物,将这般珍藏隐于暗室,我又岂能如他一般?”

    想到李澈平日里确实倾向于大范围传授知识,也并不藏匿府中书籍,就算是侍卫仆役也可翻阅泰半藏书,吕玲绮也随之释然,点头道:“府中之人也对明远所为感恩戴德呢。”

    李澈闻言,却不怎么高兴,叹道:“他们已经迟了,自小未曾接受教育,仅识字一事便是极大的难关,那些书籍恐怕也帮不了他们多少。

    我更想的是能够广泛教授郡中适龄的儿童和少年,然而郡中大姓暂时是不会愿意帮忙的,我也诸事缠身,有心无力啊。”

    吕玲绮有些茫然的问道:“《论语》之中,夫子说‘有教无类’,这可是夫子毕生践行之事,可为何如今的儒生却家家敝帚自珍呢?”

    李澈叹道:“夫子是在与他所处时代的规则对抗,所以选择有教无类,尽可能的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而如今的儒家,却是一派独尊,儒生们自然不愿意将权柄和利益分享出去。”

    这是通俗的**,事实上根源还是在时代的局限性。如孔子一般的人一直都有,郑玄和卢植作为海内大儒,都收过很多徒弟。但和孔子一样,所谓的“有教无类”,是将贫民排除在外的。

    世人常说孔门七十二贤之首的颜回是穷苦之人,以此印证孔子“有教无类”之思想。然而颜回也是卿大夫之家,只是家道中落罢了,但还有贵族头衔,在春秋时与平民有着本质的不同。

    而东汉末年的情况却是更加严重,上层的高门世家垄断了知识,即便是财力雄厚的豪强们也很难再参与权力的分配,这是将知识和权力集中到了最顶层的一批人手中,不仅贫民,就连寒门与豪强也再难有上升空间。

    相较之下,几百年前孔子的理论也确实难能可贵,至少可以摊薄上层的权力,不至于让社会一潭死水。

    “知识不该被这般藏匿,谁说只有世家贵戚才能出贵人?本朝开国,萧、曹、樊诸位,无不起于市井,世家又在何处?大汉安逸数百年,倒是养出了一群不思进取的蛀虫!”

    吕玲绮定定的望着李澈,柔声道:“所以你要除虫?”

    李澈叹道:“除不干净的,但是必须要让他们吐出一些东西来!时代该进步,这些人的思想觉悟比不过数百年前的先贤,却窃据高位,何德何能?”

    一只柔荑轻轻握住了李澈的手,吕玲绮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随你走下去,今生只为你挥剑。”

第二百八十九章 常山之战(一)

    对于剿灭张燕之战,事实上李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如今恰逢张燕被卢植击败,势力处于最低谷之时,若不将其一举剿灭,今后难免会生乱。

    尤其是常山国处于幽冀并三州交界之处,是冀州重镇,国中高邑县更是冀州此前的州治。有张燕这么一个心腹大患窝在这里,万一今后在争霸时捅上一刀,还是颇为麻烦之事。

    而在三月二十八日赶到下曲阳县,听完田丰汇报之后,李澈更是坚定了决心,冷声道:“雁门乌桓和休屠各胡也来凑热闹了?当真是以为大汉无人?”

    雁门乌桓,内附汉朝的乌桓部族之一,常居于并州雁门郡内。

    而休屠各胡则是匈奴大部族之一,在前年攻杀了并州刺史张懿后,休屠各胡与南匈奴合流,号称有十万之众,在并州可谓无法无天。

    事实上,如今的并州大部分已经脱离了汉王朝的直接统治,成为了这些异族的地盘。由于并州本就荒凉,地广人稀,当地胡人势力较之汉人而言确实强盛不少。

    田丰也是一脸寒意,怒道:“贾使君身染重疾,已经难以为政了,倒是助涨了这些异族的嚣张气焰!

    但冀州不是并州,就算是丘力居此前也没在冀州讨到好,这些异族休想在河朔大地上撒野!”

    李澈眉毛一挑,诧异道:“贾使君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般程度了?”

    并州刺史贾琮的病情并非隐秘之事,李澈也有所耳闻,但确实没料到贾琮竟然已经严重到了无法处理政务的地步。

    田丰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叹道:“恐怕……贾使君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由于去年何进削去了董卓的并州牧,改派贾琮为并州刺史,使得并州的情形比起历史上要好不少。身兼度辽将军与并州刺史双职的贾琮就是并州的主心骨,也稍稍抑制住了胡人的气焰,使得汉人不至于一盘散沙。

    但这种情形是贾琮的特殊身份带来的好处,度辽将军执掌度辽营,是并州军事力量的核心。身兼军政大权的贾琮远比一般刺史更有威慑力。

    而若是贾琮一朝故去,那并州必然又要乱成一团。尤其是如今雒阳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再委派刺史稳定局面。

    见李澈神色阴晴不定,田丰劝道:“府君,并州之事我等也是鞭长莫及啊。身处边塞的并州本就汉胡杂居,其中种种隐患可以说百年前便已种下,我等局外人实在难以插手。

    一个不慎,便会陷入并州的漩涡之中,难以自拔,错失中原良机啊。”

    李澈不言不语,垂下眼睑哒哒的敲着案几,良久之后,睁眼道:“元皓,可有大将军故吏张稚叔的消息?”

    田丰一怔,略一思索后问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云中人张杨张稚叔?”

    “正是此人。”

    “邺城有消息传来,上党太守倾向于袁术,是以张杨募兵攻伐,却难破壶关。当时贾使君还能抱恙理政,遣人相助,诛上党太守,并表张杨代行上党太守之事。

    张府君募兵数千,遣使希望参加会盟,共讨国贼。”

    李澈愣了一下,有了贾琮这么一个变数,倒确实变了很多。张杨本来拿不下上党,只能灰溜溜的躲去河内,没想到贾琮插了上党太守一刀,倒让张杨捡了个大便宜。

    “并州必须要有一个主心骨,元皓觉得这个张稚叔如何?”

    田丰哭笑不得的道:“府君,这是并州之事,我们又如何好插手?”

    李澈不以为然:“虽是并州之事,如今却影响到了冀州,如何管不得?若并州沉沦,冀并边界便永无宁日!难道元皓认为那些胡人会放下刀枪和我们做买卖?”

    见李澈坚持,田丰只好道:“丰也未曾见过这位张府君,实在难以做出判断。不过丰与贾使君有过一面之缘,知其为人。既然贾使君认为他能为一郡太守,那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李澈微微沉吟,张杨是历史上汉末早期大诸侯之一,其虽起自微末,但抓住了很多好时机。先倚靠袁绍,随后结好曹操,更是在汉献帝与百官遭难之际第一个迎奉天子。

    可惜其选择了离开天子身边,并没有挟天子令诸侯,以至于错失良机,泯然于汉末群雄之中。

    而他历史上与袁绍一起拒绝了于夫罗合作的意向,还被于夫罗掳掠,想来如今也不会与胡人苟且。若他能暂时稳住并州,对于未来或许会有不少帮助。

    如果放任并州继续混乱下去,最终就会走到原来的时间线上,于夫罗攻灭度辽将军耿祉,并州彻底失控。建安十八年,曹操省并州入冀州,而并州各郡虽有郡名,其实荒废。

    想到这里,李澈顿时下定了决心,郑重道:“在天下稳定之前,并州必须保证不会尽数落入胡人之手,我等鞭长莫及,只能相信张稚叔了。本官要书信使君,请他劝说卢中郎将在河内策应张稚叔。。”

    见李澈做出了决定,田丰只好道:“若府君下定了决心,那常山之战或可稍稍减轻并州压力。”

    “哦?元皓计将安出?”

    “攻其一点,引人来援。只要我军与张燕陷入僵持,雁门乌桓和休屠各胡想必也会不断增援张燕,我军在常山消灭的敌军越多,那么并州的压力也就越轻。”

    李澈微微蹙眉,疑道:“如此大战,且不言胜败难说,单是战况之惨烈便可想而知。如今冀州百废待兴,若是牺牲太多将士,那又太过不值了。”

    田丰失笑道:“两军交战,虽是以正合,但终究是要以奇胜,焉能就这般直接冲杀?牛饮山白陉谷,府君可知此地?”

    李澈一怔,若有所悟的道:“巣父饮牛之处?”

    “不错,正是此地。巍巍太行山可不是易与之处,冀州并州相邻,却来往较少,太行山的阻隔是主要原因之一。以雁门和常山而言,最近的要道便是白陉谷,山谷之中也恰好不利于胡人骑战。府君若能使人扼守此地,便是以一当十,也未必不可行。”

第二百九十章 常山之战(二)

    牛饮山白陉谷,并非太行八陉中的白陉,而是位于常山国西北部的一条峡谷。流经常山、巨鹿、中山三郡,汇入呼沱河的滋水便是发源自其中。

    相较于南方不远处的太行八陉之井陉,白陉谷自然是要险峻的多,不比井陉代代开发的便利,白陉谷可谓是颇为有自然风味。

    但井陉外有县、有关,这种情况下,不是头铁到一定程度,想必并州的胡人也不会去冲撞井陉。

    更别提井陉并不与雁门接壤,绕远路还容易被并州的汉军截击,想来胡人也不会舍近求远。

    是以田丰的建议是真的可行,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张燕在这些胡人的心目中有多重要?或者说,张燕与胡人的关系到底是经营了多久?胡人会不会愿意为了张燕而继续东增援军。”

    李澈哈哈大笑道:“元皓啊,这确是你钻牛角尖了,本就是顺道而为之事,胡人若不增援,难道我们还能冲过去?”

    田丰闻言顿时失笑,摇头道:“丰也是为府君着想,毕竟府君看起来很重视并州,若达不到府君预期,丰难免愧疚。”

    李澈叹道:“元皓啊,你又错了,不是重视并州,而是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尤其是边塞,每一寸土地上都沾染了无数大汉将士的鲜血,是大汉数百年来的征战,才将边塞各胡勉强压制。

    若在我们手上,将这些国土拱手让与胡人,上愧大汉二十三代先帝,下愧亿兆黎庶与百万英魂啊。”

    田丰张了张嘴,幽幽叹道:“府君有天下之心啊。”

    “有天下之心,如今也得先将眼前之事做好,元皓之计可行,只是白陉谷在张燕后方,须得有善战之将带兵前去扼守才是啊。”

    田丰闻言提议道:“韩司马精通韬略,为人稳重,且忠心耿耿,或可为之。”

    李澈没好气的道:“本官是主将,但也就是个挂名,若把元嗣派去白陉谷,谁来指挥正面作战?元皓政务精通,但具体兵事想来也不及元嗣吧?”

    田丰苦笑道:“那只有魏司马可行,以魏司马和府君的关系,忠心也可信任,只是魏司马性急,这种扼守待援之事,恐怕不擅为之。”

    李澈扯了扯嘴角,突然发现自家手上好像确实没有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若是离了韩浩,仗都没法打了。魏续是猛将,但不能为主帅。至于陶升,那还不如李澈亲自上阵。

    若是关张在此……

    “有了!”李澈一拍手掌,笑道:“元皓不必担心,本官已有了上佳人选,可谓世之良将。有他领军,即便埋伏失利也不用担心大败。”

    “哦?府君麾下还有这等能人?”田丰有些讶异,他是李澈的大管家,若是没有发现郡中能人,恐怕有失职之嫌。

    李澈笑道:“此人并非本官麾下,不过借此机会,或许能够拉拢过来。元皓应该也有所耳闻,便是去年与本官一起在巨鹿阻截张燕的常山赵子龙。”

    田丰微微颔首,赞同道:“若是此人,或许确实可行。常山赵子龙之勇名,丰也有所耳闻。”

    “不过说到子龙,难道常山国的人马还未到?”

    田丰扯了扯嘴角,无奈道:“确实还未到,不过常山太乱了,路上耽搁了时间倒也正常。那位弃国而走的常山王,可是让不少人选择了从贼。”

    李澈也无语的揉了揉眉头,诸侯国和普通的郡还是有所不同的,虽然上层都知道诸侯王就是吉祥物,没权没势的,还容易被当成踏脚石。

    但底层平民不知道,他们看到的是诸侯王耀武扬威,是诸侯王比国相太守还要奢靡的花费与仪仗。

    在他们眼中,皇帝远在天边,封国的大王就是头上的天。然而这片天却在贼寇侵略之时抛下国中民众,自己逃之夭夭了。

    这无疑是让平民们对汉室失望透顶,不少人选择从贼自保也不足为奇了。

    而田丰又露出为难之色,犹豫道:“府君……据传,常山相把常山王软禁于宫中……”

    李澈嗤笑道:“干我等何事?这是常山国自己的政务,使君都未过问,我这巨鹿太守越俎代庖未免太过嚣张。”

    田丰眨了眨眼,此前想要伸手干预邻州政务的不正是这位府君?如今却大义凛然,不愿干预邻郡政务,这借口也太假了。

    不过这话倒是挺合田丰心意,常山王这种丢人现眼的诸侯王,被软禁了也是活该,若是放出来找事,谁知道他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这常山相倒是个妙人,本官记得常山相似乎是叫孙瑾?”

    “正是,丰曾多闻孙相君之贤名,其爱民如子,忠义为国,只是常山之祸积重难返,他也是有心无力。”

    李澈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刚直轻生之人,历史上公孙瓒杀了刘虞,这位孙相君“忠义愤发”,指着如日中天的公孙瓒痛骂,随后遭戮,显然是个不怕死的,会做出软禁常山王的举动倒也不算离奇。

    “总之,常山的政务跟我们没关系。本官受命统辖三郡剿匪之事,可不管内政,只要孙国相能够保证战事顺利,常山之事与本官无关。”

    田丰含笑点头:“府君的意思丰会告知孙相君,常山之战关乎冀州未来,孙相君识大体明大义,必然会竭尽全力襄助。”

    李澈微微颔首,若有所指的道:“不过常山之事终究要对天下人有个交代,孙国相想必也不愿一直僵持下去。可将证据呈交给使君,必不会让他失望。要知道,赵国的那位大王如今也还在宫里呆着呢。”

    田丰愣了愣,大笑道:“府君所言甚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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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戊申,闻黑山复起,昭烈表澈行建威将军事,督常山、巨鹿、中山三郡军事,将讨黑山。澈与张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二百九十一章 常山之战(三)(四千字大章)

    四月二日,常山国的地方部队终于在时限之前赶到了下曲阳,这让李澈颇为诧异。

    虽然他要求的集结时间是四月五日之前,但理论上来说,常山国作为主战场,是最早备战的一方,中山郡卒都已抵达几日了,常山人才姗姗来迟,未免有些不太对劲。

    然而领军的赵云却给了李澈一个惊喜。

    “下吏于途中撞上了郭大贤与张白骑二人领着残兵败将往投张燕,事起仓促只能迎战。所幸仰赖将军神威,将贼军尽数歼灭,二贼授首。此乃天要亡张燕,正合将军建功。”

    看着面前的两颗人头,李澈切齿道:“伤我手足,劫我百姓,本官早就想将二贼千刀万剐!

    中山郡卒剿了半年,都没抓住这两只老狐狸,未曾想落到了子龙手里,此战当记子龙首功啊!”

    赵云笑道:“都是将士奋勇,云不敢居功。当日将军为冀州生民计,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二贼伏法,也可稍解将军心结了。”

    当日巨鹿之战,为了截住张燕主力,李澈不得不应允了郭大贤的交易,暂时按下了傅纯之仇,默许了这二人引军北逃。

    虽然战后有拜托中山郡剿除二贼,但这两人仿佛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虽然被打压的很惨,但始终抓不到人。

    没想到在战事将起之时,他们竟然还能厚着脸皮去投靠张燕,想来是担心张燕一朝败北,冀州再无他们容身之处。

    “不过,郭大贤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张燕不会跟他们算账?这般投靠过去,张燕拿他们祭旗也在情理之中啊。”

    当日张燕北撤,正是因为这二贼背叛,才导致连锁崩盘,十万贼寇一朝覆灭,张燕想来对他们是恨之入骨。毕竟叛徒往往比敌人更遭人痛恨。

    不过听完李澈的疑问,赵云却是一脸苦笑,无奈道:“他们抓住了几名重要人物,想献给张燕。是幽州公孙校尉的使者。”

    李澈面色一变,问道:“公孙越?”

    “正是此人。”

    “那现在人呢?不会……”李澈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历史上公孙越被公孙瓒派到袁术处当客将,结果死在了袁氏兄弟的争斗中,公孙瓒便勃然大怒,起兵攻伐袁绍。

    万一公孙越这时候死在了冀州,刘备在公孙瓒那的情分恐怕就要没了,至少在公孙瓒心里,刘备肯定是没有公孙越重要的。

    好在赵云解释道:“公孙司马并没有出事,只是勃然大怒,途中便与我等分开,言称要上禀公孙校尉,起兵剿灭黑山贼。”

    “唔……”李澈松了口气,摸了摸短须笑道:“这公孙越也太不走运,他是怎么撞到郭大贤手中的?本官记得他好像带了五十精骑,郭大贤按理说是追不上他的。”

    赵云一脸古怪的答道:“公孙司马久居北地,并没有见过河朔山贼的路数,张白骑要与他斗将,他竟然依了,斗将之时着了郭大贤的道。”

    “噗嗤!”李澈忍不住笑出声来,和山贼斗将,也亏公孙越做得出来。这些贼寇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会与他公平一战?

    “也罢,公孙伯圭要为他从弟报仇,那也由得他去。只是冀州之事,还是不要太依仗他人,我等径直剿灭张燕,将人头送去右北平,岂不更妙?”

    赵云欣然抱拳道:“将军所言极是。云受郡中父老所托,率常山精锐八千人听凭将军号令,但有所命,绝无二话!”

    “有子龙之助,如虎添翼矣。如今确有一处要紧去处,非子龙不可啊。”

    “但凭将军吩咐。”

    李澈笑着道:“子龙,你是常山人,当是知道牛饮山白陉谷?”

    赵云一怔,旋即若有所悟的道:“白陉谷是雁门与常山之间的要道,云自然知晓,将军的意思是?”

    “根据可靠消息,张燕得到了雁门乌桓和休屠各胡的支持。如今冀州泰半力量需要保证南线勤王之师的兵力,我等军力实在难以与并州诸胡决战。

    是以白陉谷便是重中之重,本官希望子龙能够率军扼守住白陉谷,埋伏阻截并州的胡人援军。”

    赵云毅然抱拳道:“请将军放心,云绝不会让一人一骑踏出白陉谷!”

    “这之中还有一些关碍,本官不希望胡人能全须全尾的逃回并州,既然要插手汉地之事,那他们就要付出代价!

    是以子龙在前线需要临机决断,若是来的胡人不多,便可稍稍示弱,诱使胡人增援,尽可能的歼灭更多的胡人。

    但这并不好把握轻重,只能靠子龙自己的判断。而也难保胡人不会恼羞成怒的大举进攻啊。”

    听完李澈剖析的利害,赵云面上没有半分迟疑之色,欣然应道:“战事当前,处处皆危,既然云应召而来,断无贪生怕死一说。

    胡人三五千,云为将军歼之,若有万余,云为将军阻之。若倾巢而出,云愿死战之!”

    “好!”李澈大笑道:“子龙勇气可嘉,既有此死战之心,胡人又有何可虑?不过子龙倒也不必如此悲观,并州如今很乱,胡人忙于在并州扩充地盘,不可能倾巢而出救援张燕。

    据斥候探查,如今张燕手上有四营屠各胡,加上雁门乌桓一部,共七千多人。以此来看,胡人并不是很重视与张燕的合作,更不可能倾巢而出救援张燕。”

    赵云也笑道:“既然将军如此肯定,云心中也踏实了不少啊。不过太行山径非只一条,虽然白陉谷是最近的路,但也难保胡人不会舍近求远,从井陉穿过太行山啊。”

    “子龙勿忧,本官已书信赵国相董公仁,他会率军自南向北沿着太行山扫荡小股寇匪,并与孙国相一道把守井陉。井陉险塞,胡人绝无可能越过防线。”

    赵云颔首道:“将军深谋远虑,倒是云班门弄斧了。”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临战之时若有疑虑可不好,子龙大可坦言心中所想,不必顾虑。”

    “既如此……云有一问,请将军释疑。当日巨鹿县城,将军宁愿放弃大功,也要减少将士伤亡,怜惜百姓物力。此战为何又执着于要歼灭更多的胡人?”

    赵云问完,李澈却是微微闭目,半晌后叹道:“子龙啊,因为本官要看的不止是此战的伤亡,还有未来天下的形势。

    熹平六年,朝廷派遣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路进发,意图讨伐鲜卑。结果三万精骑,一朝丧尽,死者十之七八。自此之后,大汉在边境的力量与威望便一落千丈。

    前有并州诸胡攻杀刺史张懿,后有丘力居勾连张纯张举叛乱,往昔在大汉天威之下战战兢兢的胡人,如今却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幽州之地,经大司马安抚,加之公孙校尉军力强盛,尚能压制住胡人的气焰。可并州呢?虽然檀石槐死后,鲜卑四分五裂,但并州的南匈奴、休屠各胡、雁门乌桓,个个都成了狼子野心之辈!

    大汉十三州部之一的并州,如今已近乎沦为胡人之土!我等暂时无力讨伐并州诸胡,但绝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坐大!否则即便剿除国贼,还政天子,并州也再难收回了。

    本官不希望将士们白白丧命,但事关并州九郡九十八县六十余万生民,这一仗,不得不打!”

    堂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赵云单膝跪地,抱拳道:“蒙将军信任,云愿效死命!此战既为冀州安宁,亦为并州永为汉土!”

    李澈站起身来,双手搀扶起赵云,肃然道:“兵家至理,无非是选用良将,将帅一心,精诚协力。有子龙在,本官无忧矣。”

    ……

    与此同时,常山国高邑县千秋亭迎来了几十名特殊的客人。几人皆是一身游学文士的打扮,却难以遮掩其凶煞之气,惊走了不少来此凭吊的人。

    为首者正是河朔巨寇张燕,张燕并不理会那些被惊走的人,他径直走到千秋亭前,抬头仰望这座辉煌却难掩破败的古亭,静静沉思。

    驱赶走守亭的吏员,张燕的亲随疑问道:“大战将起,大帅为何要来此处?”

    “你可知这是何地?”

    亲随挠了挠头,憨笑道:“俺听人说过,似乎是本朝光武皇帝即位之处?”

    “是啊,更始三年,光武皇帝在此地即皇帝位,正本清源,与伪帝决裂,承高祖天命,再兴炎汉……国中的传说是这样吧?”

    亲随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听俺祖父说,从他祖父开始就是这样说的。”

    “我也是听这个传说长大的啊,大战将起,想来看看这后汉天命初起之处。

    只是这天命到底在谁?更始帝是光武皇帝族兄,也是正经的太祖高皇帝血脉,当时他已即位,为何天命不在他?

    大贤良师宣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称汉德已衰,当建黄天盛世,可如今他尸骨都成灰了,大汉朝还在这。

    这昭昭天命,到底是在眷顾谁?”

    这复杂的问题显然难住了亲随,他瞠目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而张燕显然也没指望亲随回答,他冷笑一声,自答道:“你赢了,你就是天命,而没赢的人宣扬的天命都是放屁!所以天命现在还在汉,但今后却又未必。”

    “那大帅一定会被天命所眷!”

    张燕一怔,看着神情坚定的亲随,他哈哈大笑道:“没可能了,当十万大军丧尽之时,天命就没了一半。而杨兄弟死后,我那天命就已经是放屁了。”

    “大帅,俺们还有几万弟兄,都愿意追随大帅!”

    张燕扫了一眼外围的几十匪寇,轻叹道:“他们真的还愿意追随我吗?投降官军可免罪,只需去那什么屯田?对,就是屯田十年,便可恢复自由身,还能分得土地,昨天又走了多少弟兄?”

    亲随怒道:“这些人忘恩负义!他们都忘了吗?官府说的话怎么能信?恐怕都已经被拿了人头邀功吧!”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确确实实都分到了土地,只是要参加那什么劳什子屯田,每年上缴六成的收成,你又怎么想?”

    张燕的话语很平淡,却让亲随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官府怎么会守信?”

    上缴六成收获,若对于盛世的平民自耕农来说,这是不可承受之重,是能激起民变的税额。但对于如今朝不保夕的这些贼寇而言,只要能有足够的口粮,白干活也毫无怨言。

    更别提官府还画了大饼,十年一过,便能和普通平民一样,只收十一之税。

    张燕叹道:“我也很惊讶啊,我记得推行这政令的官儿,似乎是叫李明远?半年前在巨鹿阻截我等归路的似乎便是他。

    真有意思,冀州竟然来了这么一个官儿。最有趣的是,冀州的刺史似乎也支持他,你说他们要是早来些年,我们还用这样干提着脑袋的买卖吗?”

    冀州并非没有来过清廉官员,前刺史贾琮便是,然而可笑的是,换了一个清廉的刺史,却能逼得冀州郡县长官挂印逃窜。

    这事放在士林里是贾琮的美名,却昭示着冀州百姓生活在何等苦难的环境中。

    大环境未曾改变,就算是名臣贾孟坚,也难以撼动腐朽的官场。

    叹息之后,张燕又讥笑道:“不过若没有我们,他做事恐怕也没这么容易吧?如此看来,老子还算是做了好事?”

    张燕的语气百味杂陈,但亲随想不明白这些复杂的事,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对于土地的向往也是不由自主的自心底浮现。

    张燕瞥了一眼亲随,笑道:“怎么?想回去种地?”

    “大……大帅,我……”

    “不用狡辩,老子选你做亲随,就是因为你老实,没那些花花肠子,不会谎言相欺。”

    亲随憋了半响,却蹦出一句:“大帅,俺……俺们一起投了官军,去种地吧!大帅的地俺来帮忙,大帅只要等收成就行。”

    张燕愣住了,旋即狂笑不止,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引得外围的贼寇们一阵侧目,而亲随却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张燕笑声渐渐停歇,看了眼茫然的亲随,他叹道:“若是六年前,我当然愿意好好种地。可如今不行了,平难中郎将不会种地,只会杀人啊。

    当然,如果我投了官军,他们也不会让我让我种地,大概会给个闲职,然后慢慢削去兵权,和于毒那瘪犊子一样养老吧。

    但于毒可以当缩头乌龟,缩进龟壳里享福,平难中郎将不行。尤其是在黑山校尉为平难中郎将赴死后。

    小子,这有一封信,你带去下曲阳交到李明远手上,你告诉他你想种地。还有,如果他能正面打赢,老子送他一份大礼!”

第二百九十二章 常山之战(四)

    看着面前明显受过拷问,被五花大绑压在地上的匪寇,李澈微微蹙眉,但也没有训斥士卒们。

    在这个时代,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不可能的,优待俘虏更是天方夜谭,士卒们没有直接砍了这人的脑袋来邀功,已经是李澈这段时间不断三令五申的成果了。

    不过想了想,李澈还是摆摆手道:“把他放开吧,这里是中军大帐,他翻不了天。”

    身后站着王越和吕玲绮,下面的将校里有赵云、魏续、韩浩,别说一个贼寇,就算吕布在这里,李澈也敢给他松绑。

    解开束缚后,这贼寇嘴里还嘟囔道:“你这官儿还行,胆子不小。俺可是大帅亲随,若是真要杀你,你躲得掉吗?”

    帐中顿时一阵哄笑,王越昨日与赵云比试了一场,若只是小范围的腾挪击剑,赵云都讨不到好,有他在李澈身后,没人能刺杀成功。

    见这些“狗官”都在大笑,贼寇顿时大怒,却见李澈摆摆手笑道:“那本官先谢过你手下留情了,张燕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本官?”

    说到张燕的正事,贼寇轻哼一声,递出张燕的信件,大声道:“我家大帅说了,你这屯田之法很好,但是俺们不稀罕!战场之事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拼一把,你若能击败大帅,他便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李澈挑了挑眉毛,接过信件轻笑道:“穷途之寇,能给本官什么大礼?”

    见李澈面露不屑,贼寇急怒道:“黑山军百万之众,大帅威震河朔,你怎敢小觑大帅?”

    李澈顿时嗤笑道:“百万之众?据本官所知,黑山全盛之时,连带附庸的百姓亲眷,确实有百万之众。但张燕败于巨鹿之后,黑山已是树倒猢狲散,贼寇纷纷脱离,如今的张燕早已不是当年的河朔巨寇,只是坐困常山的悍匪罢了!

    如今常山境内的黑山贼,就算连带那些贼寇亲眷,有没有十万之众都还是未知之数!本官受命统辖冀北三郡剿匪事,麾下带甲之士便有数万,更有三郡百万百姓之民心,张燕若是识相,早早投降,本官还可保他一条性命。

    若是负隅顽抗,待大军开拔,顷刻便将尔等碾为齑粉!”

    “你!你!黑山军绝不会向你们这些狗官投降!”

    并不理会词穷的贼寇,而是展开张燕的信件略略一扫,李澈大笑道:“你家大帅不想投降,但他说你想种地?巨鹿的土地正缺人耕种,你也不用回去了,去巨鹿种地吧。”

    话音刚落,帐外涌进来几名士卒将不断挣扎的贼寇押了下去。

    “俺要回去和大帅一起死战!你这狗……唔……”

    机灵的士卒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待到他们出了大帐,李澈甩甩信纸笑道:“故弄玄虚,若他战败,所谓的大礼本官自会去取,如今以大礼相诱,却是想乱本官之心?不必理会,仍按原计划进行。

    子龙,你明日便带本部人马开拔,务必要守住阵线。

    元嗣,本官将前线临机决断之权交予你,行军作战调度部署皆由你自决,三郡人马皆听你号令。

    元皓,后勤粮草补给调度由你负责,断不可有丝毫过失!

    子继(魏续),下曲阳的防守便交给你了,粮草囤积于此,绝不可有失!”

    众人齐齐起身抱拳应道:“诺!”

    ……

    常山国灵寿县,一处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普通的县城,只是其几百年前出了一个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战国名将乐毅。

    而从地形上来说,灵寿县位于太行山东侧山脚下,阶梯型地貌,平原背后便是崎岖的山区,对于纵横太行南北的黑山贼而言,简直是如同回家一般。

    张燕将决战之地选在此处,让人难免怀疑他的战意有多少,是以近两日又有不少贼寇选择了东逃,向官军投诚。

    “让他们去吧,山里面过了一个冬天,粮食短缺,衣物没有,冻死饿死了多少弟兄?如今有了活命的去处,为什么要拦住他们?”

    面对忧心忡忡的黑山军高层,张燕却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黑山军战力的不断流失。

    主帅如此,下面的贼寇们自然也没了多少战意,恐慌和焦虑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开来。

    几万人的军队,却只有那几千胡人战意高昂,被繁华的冀州所吸引,磨刀霍霍,希望将常山纳入掌控。

    “大帅,不能这么下去了!那些胡人愈发骄纵,有反客为主之迹象啊。”

    黑山军高层左校、刘石等人终于忍不住了,找到了在偏僻处磨刀的张燕,忧心忡忡的劝道。

    面对左校等人的愤慨,张燕只是微笑道:“弟兄们都召回来了?”

    事实上左校、刘石都是黑山军支系,虽然是亲近于张燕的支系,但平日里也是纵横于赞皇、逢山一带。只是此次汉军来势汹汹,加之去年损兵折将严重,他们也只能灰溜溜的跑回来投奔张燕,希望聚群贼之力能够抗衡汉军。

    左校切齿道:“南边的董昭那厮逼得太紧了,有不少弟兄都没能逃掉,如今只有两万多弟兄在灵寿,每天还有人在向汉军投降。大帅,再这么下去,我们连胡人都压不住了。”

    “弟兄们连夜奔逃,又如何能管束的住?倒不如放任他们过去,留下的都是愿效死命的弟兄,如此才是军心可用啊。”

    张燕一番话语说的刘石等人瞠目结舌,喃喃道:“可……可也不能这样放任他们当逃兵吧?这样下去,就算是一开始有死战之心的弟兄,也会随之动摇的。”

    “现在不逃,之后打起来也会逃的。从官府启用那劳什子‘屯田制’开始,我们就已经输了。若是在去年,黑山极盛之时,自然没人对官府的提议有兴趣。可如今我们是丧家之犬,又有多少人愿意送死呢?”

    张燕的语气很平静,话却很残酷,揭开了左校等人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贼寇都是只能打顺风仗的,在如今劣势的情况下,官府剿抚并用,人心早已不在他们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常山之战(五)

    然而左校等人并不甘心,刘石质疑道:“既然大帅觉得我们已经输了,为何不带着弟兄们投了汉军?”

    张燕轻笑道:“我自然是想投降的,当年随大贤良师起兵,我也未曾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我若是投降,兵权自然是没了,但封个列侯颐养天年还是绰绰有余。对于我来说,真的满足了。

    可是不行啊,有人认为我褚飞燕是英雄,是能改变这腐朽大汉的英雄!他相信这一点,并为之赴死。他死了,却给我套上了枷锁,每当我生出投降的想法,那枷锁就仿佛一双手一般掐住我。

    我是降不了了,搏上一搏,也未必没有个未来。你们若是想降了汉军,自去吧。”

    左校几人愣住了,急道:“可大帅你不是说不甘心吗?不想像于毒那厮一样。”

    “呵!看来我身边果然有你们的人啊。”

    左校面色大变,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腰间的刀柄。

    张燕嗤笑道:“左校,胆子大了啊,敢在老子面前玩刀了?跪下!”

    一声叱喝,纵横常山的巨寇左校却是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也是一阵颤栗。

    张燕叹道:“老子自然是骗那傻小子的。他和杨凤一样,都认为我是英雄,我不想戳破他的幻想,所以就让他抱着这样的想法。

    若官府出尔反尔,再有如我一般的人出现,他也会继续追随那个英雄吧。

    事实上,老子算个屁的英雄?当年家中略有些薄田,在乡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先是阉狗的家眷,又是那些狗官和读书人,一个个拼了命的祸害乡里。

    大贤良师传黄天教义,普救受苦的黎民百姓,蒙大贤良师不弃,我便追随左右,做了一方渠帅。

    后来大贤良师兵败,我带着弟兄们在山沟沟里转悠,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多的人来投奔,最后竟然有了百万之众。

    可这又如何呢?阉狗没了,狗官和读书人继续欺负百姓,如今又加上我们,百姓的日子反倒是愈发不好过了。

    弟兄们想走,这很正常。他们本就是被欺负狠了,想当贼寇再欺负别人。如今这条路行不通了,回去给官府种地,总也能活下来。

    你们也一样,你们指望我能打赢李明远,希望继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那就别去理那些有的没的,全力备战,打上一场,生死无怨。

    若是想过安生日子,不想冒险,那就去投了官府便是。只是这动不动就摸刀的习惯可不好啊,那些个官儿可不像我一样心胸宽广。”

    张燕蹲在左校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转身大笑着离开,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黑山军高层们,瘫坐在地上的左校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

    四月九日,站在卫水之畔,李澈俯身探了探清澈见底的河水,笑道:“幸亏如今还未到雨季,将士们可直接淌河而过。若是雨季再来,这多面环水的灵寿县可不是一片好战场啊。”

    吕玲绮笑道:“如此看来,张燕是插翅难逃了?”

    “莫要轻敌,对手是叱咤冀州数年的巨寇,就算如今穷途末路,也不能小觑。”

    “又不是我指挥战斗,轻敌也无妨。反正韩司马素来谨慎,让他用兵,根本不用担心意外因素。”吕玲绮翻了翻白眼,有些郁闷的说道。

    李澈含笑点了点头,韩浩确实是很稳重的将领,他不擅奇计,但行军打仗始终一板一眼,少有差错,这样的将领最适合指挥这种以强凌弱的战役,可以大大降低被敌人以弱胜强的可能。

    “再说了,张燕手下的人怕是也跑了七七八八,那个左校,不是黑山渠帅吗?连他也带人投降了,你这屯田之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啊?上交六成税额,这些人竟然还拼了命的要加入。”

    吕玲绮颇有些难以置信,以她的见闻来看,五一之税便能让民众满腹怨言,如今征泰半之税,放在史书上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暴政。

    李澈摇头道:“这只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办法,并不能作为常例。连年战乱,让冀州地广人稀,大片的土地荒芜无人耕种,这是物质条件。

    而那些贪官污吏、世家豪强的欺压,让百姓苦不堪言,连活下去都难,这是环境因素。

    六成的税额确实很高,但分的地足够多,余下的口粮也足够他们日常所需,更别说官府还借用耕牛,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贼寇而言,确实是善政。

    但此法绝不能推广,普通百姓不该过这种生活,是以我先前去信使君,阻止了推广屯田的做法。”

    屯田制是战时之法,是乱世之法,实质上还是属于恶法。在历史上,曹魏早期强制推行屯田,导致的是“民不乐,多逃亡”,后来采用自愿应募的方式才得以继续推行。

    但到了后期,官府带来的压迫愈发严重,出现了高达八成的税额,而屯田作为军事管理,民众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压迫。

    屯田的作用在于直接军事管理无主土地,防止这些土地被世家豪强掠夺,直接收粮为军用,也避免了被地方政府“中间商赚差价”,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弊端也绝不能无视。

    如王夫之所言,屯田之法要“有其地,有其时”,只能利用荒芜之地,然后募集流民、使用俘虏或径直实行军屯。

    若是强夺民众之地而实行屯田,只会是“夺民熟壤以聚屯,民怨而败速矣。”

    而时间也只能是在战时推行,若在和平时期推行,则必然会滋生**,也会削弱军屯的战斗力。

    吕玲绮眨眨眼,有些迷糊,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屯田制一出,那些豪强们似乎很是焦虑,连母亲那都有人拜访寻找门路,看来达到了你预期的效果啊。”

    李澈嗤笑道:“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还寄希望于通过地方上的阳奉阴违,重新取回那些土地。如今径直实行屯田,便是以军规管辖,但有破坏屯田者,可以直接军法从事!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不怕死的敢破坏屯田大计。”

第二百九十四章 常山之战(六)(四千字大章)

    “怎么,你没跟左校一起走?”高台之上,张燕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饶有兴趣的问道。

    刘石沉声道:“我想搏上一搏,中原大乱在即,那些官儿没精力再发起一次战争。若能击退李明远,常山还是我们的。甚至若是能生擒李明远,还可与汉官谈谈条件。”

    张燕闻言顿时失笑:“那小子可不是易于之辈啊,巨鹿之败,虽是败于卢植之手,却也少不了他的手尾。如今他携大军压境,强弱之势逆转,更是难以应付,你倒是信心十足,还想生擒他?”

    “我不信大帅是坐以待毙之人!”

    张燕愣了下,叹道:“也罢,你都留到现在了,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不错,我手上是还有一些筹码,坚持些时日,并州的胡人会有援军来的。”

    刘石瞳孔一缩,惊道:“胡人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

    黑山和雁门乌桓算是邻居,张燕极盛之时也将势力触手伸到过并州,与诸胡也有过不少摩擦。只是毕竟隔了一个太行山,贫瘠的并州也让黑山军兴致缺缺,故而双方最终还是握手言和。

    雁门乌桓一部,以及一部分屠各胡向往冀州花花世界,选择了加入黑山贼。

    但这并非是全面合作,大部分胡人暂时对跨过太行山的兴趣并不大,因此只是一种有限程度的联合。甚至这些加入黑山的胡人也有极大的自主权,此前也没有参加巨鹿之战,而是留守常山。

    是以刘石很讶异,如今黑山堪称穷途末路,这些胡人又为何会插手冀州之事?

    “这是南匈奴王庭的意思,贾孟坚虽然已是将死之身,但威望昭著,胡人如今急切之下难以啃下上党和太原,是以希望我们援手。而代价嘛,自然是先帮我们处理好冀州的杂事。

    匈奴人也知道冀州泰半兵力屯在河内,在他们看来,若与我们合力,挡住冀北几郡当是不难。”

    “那为何大帅还……”刘石愈发不解了,既然有了生机,为何还要放任军心散乱。

    张燕摇头道:“不能让汉军察觉到,太行山径就那么几条,一旦被汉军封锁,便是匈奴人倾巢而出也难以突破。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也只能先瞒住弟兄们了。”

    刘石恍然大悟,大笑道:“汉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胡人会全面插手干预,在他们看来,恐怕并州那边只能再来个几千杂胡,又怎能料到胡人大军出动?大帅,匈奴人准备派多少人马过来?”

    “根据王庭传来的消息,大约是万余人,有这批生力军加入,至少在纸面战力对比上,我们算是有了优势。”

    刘石摇摇头,嗤笑道:“南匈奴王庭那些老不死的,怎的突然有了这么大的魄力?”

    中平五年,南匈奴各部不满于汉朝持续征召匈奴人打仗,是以联合休屠各胡,谋害了南匈奴羌渠单于,放逐了单于之子,右贤王栾提于夫罗,拥立须卜骨都侯单于。

    南匈奴也自此与休屠各胡联合起来,号称有十万控弦之士,成为并州北部最大的一股势力。

    但须卜骨都侯单于是个短命鬼,中平六年便去世了,王庭由年老望重的老王代为议政,南匈奴的气焰也稍稍收敛了一些。

    而在嚣张狂放的黑山贼看来,却是那些年老的老王没有志气,胆小如鼠。故而刘石很诧异于匈奴王庭愿意派出一万多人越过太行山东征。

    张燕含笑道:“此前卢植讨伐白波,于夫罗战败失踪,许是死在了哪个角落。而消息传回去后,匈奴王庭也是闹了好一阵子。如今由左贤王监国,也算是上下一心,魄力强了不少。”

    匈奴人很别扭,他们杀了羌渠单于,放逐了于夫罗,但是却认可于夫罗的继承权,如今于夫罗失踪,相当于单于一脉只剩其弟呼厨泉一人。

    比起早早担任右贤王,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于夫罗,呼厨泉的威望显然是要差上不少。南匈奴内部的“单于派”自然产生了动摇,最终形成了左贤王监国的妥协局面。

    “嘿,这天下大乱,谁也无法独善其身。我们汉人在造皇帝的反,匈奴人也反了自家单于,混乱攻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张燕悠悠道:“无非是等一个项王或者高祖出世,再收拾河山罢了。”

    “哈哈,大帅此言有理。此战若胜,大帅未必不能做高祖。”

    “也要先打赢了再说啊,弟兄们都准备好了没?”

    刘石顿时神情一肃,抱拳道:“但凭大帅吩咐。”

    “以我本部为中军,你负责左翼,胡人负责右翼,摆开阵势,和那建威将军做上一场!”

    ……

    看着对面黑压压的阵势,李澈叹道:“看来张燕是真的准备正面来上一场了。”

    韩浩沉声道:“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张燕手上为数不多的精骑已没于巨鹿,选择灵寿做战场,也正是为了限制我方骑兵迂回。多面环水的灵寿县,骑兵确实不易机动转圜。”

    “可惜关张二位不在,否则以他们引骑军在阵中驰突几回,必然能大大削弱贼寇战意啊。”

    韩浩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武艺不精,愧对君侯。”

    李澈哭笑不得,连忙把韩浩拉了起来,责备道:“元嗣何以至此?将有勇将、斗将、智将,并无高下之分,若无元嗣这般严谨的指挥技巧,让本官面对这万人大战,着实有些心虚。

    古之名将如淮阴侯,亦无需亲临战阵,谁又能说淮阴侯不是名将?”

    “多谢君侯谅解,卑职必不负君侯所望。”

    李澈点了点头,随即头疼的看向前方的军阵,这是第一次作为数万人战场的主将,看着无边无沿的军队,心中难免生出一种战栗之感。

    这种大规模军队的正面交锋,奇计的用处并不算大,更多的是长时间的鏖战,也就是“拖”,比对手犯更少的错误,将少量优势积攒到足以质变的地步,最终一战而成。

    奇计更多的是弱势方毫无胜机之时,孤注一掷的行动。如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曹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也“多叛应绍”。

    这种情况下,许攸带来的情报对于阿瞒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以步骑五千短时间内击破淳于琼万人除了曹操临机决断能力优异,也少不了运气因素。

    乌巢可是在袁绍军营背后,万一曹操当时没能迅速打赢淳于琼,袁绍本部便能迅速形成包夹,那曹操必然是凶多吉少,而这,就是使用奇计的风险。

    上下五千年,以少胜多的战例被广泛颂扬,然而除开那些精兵对老弱病残的案例,其他的案例大多具有不可复制性。

    对于漫长的战史而言,以少胜多的案例只是九牛一毛,以势压人或者持久而胜才是大流。

    历史上袁绍与张燕相持于常山,打到最后却也只是两军皆疲,各自引军而退休养生息。

    彼时的张燕自然是强于此时新败不久的张燕,但李澈显然也比不得当时已经稳固根基,能够自南向北将黑山群寇扫荡一空的袁绍。

    这场战役必然是恶战,而相持日久的情况下,任何变数都可能发生。

    “君侯勿虑,如今赵国的董相君也陈兵滹沱河畔,只要井陉无事,赵**也能迅速投入战场。我军兵力总体还是占优势的。”

    董昭引军一路北上,将太行山麓的零星匪寇一扫而空,如今屯兵于滹沱河畔,距离主战场并不远。但他还要注意身后的井陉,防止胡人自井陉而来。

    多方布防之下,本来占有不小优势的汉军,如今与贼寇之间倒成了势均力敌。

    然而这又是不得不防,若不扼守住几条要道,万一胡人东来,那是能震动整个冀州的大事。

    揉了揉额头,李澈叹息道:“一切都拜托元嗣了,此战,万不可有失。”

    ……

    擂鼓进军,双方第一时间开始了试探,三轮箭雨互相问候,汉军的强弓劲弩以及训练有素的箭术瞬间便压制住了黑山军。

    碍于这些时日粮草不济,军备废弛,黑山军不仅士卒体力下降的厉害,其手中的弓弩也大多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在高强度的几轮连射过后,不少人手中的弓都出了问题,漫天的箭雨倒是有超过半数都没飞到汉军头上。

    再加上汉军盾阵齐整,身上也大多穿着皮甲,箭雨并不能有效压制汉军的推进。

    而黑山军顶在最前面的是张燕本部几千精锐,防护能力要比普通贼寇好上不少,否则黑山军恐怕要损失惨重。

    一轮初战,站在中军高台上的李澈顿时松了口气,庆幸道:“黑山贼的战力比起去年确实下降了不少。若去年就是这水平,以卢公手上的禁军精锐,一轮箭雨便能让贼寇溃散。”

    吕玲绮却摇摇头,反驳道:“明远,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是因为武器差距造成的,并非黑山军实力不济。

    你再细看,虽然装备不及我军,但那些贼寇顶着箭雨却不见散乱,足见精锐。等到两军相接,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澈蹙眉远眺,渐渐地神色严峻起来,虽然没有望远镜,看不到战场具体情况。但两军纠缠的越来越深却是显而易见的,被箭雨压制的黑山军,在短兵相接后没有后退半步,反而隐隐压住了对面的汉军。

    “这是谁的部曲?”

    吕玲绮望了两眼,解释道:“是中山的郡卒。”

    李澈挑了挑眉,疑惑道:“元嗣为何让中山郡卒打头阵?若是上他的部曲,绝无可能会被黑山军反压。”

    一直沉默的王越开口道:“用兵与剑术也有相通之处,正合《易》之所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既是精锐,自然不能第一波推上去消耗。

    张燕派出精锐想来也是无奈之举,他必须稳定军心。而官军与黑山寇不同,上下虽不能说令行禁止,但战意上并没有太大差距。”

    李澈微微沉默,这显然是如同田忌赛马一般的道理,以中驷对上驷,待其上驷疲软至中下驷的水平,再以己方上驷一举稳定局面。只是放在战场上,显然是残酷得多。

    而这边吕玲绮却又迟疑道:“明远,韩司马希望能动用你的亲卫精骑。”

    李澈手中的一百精骑,是自雒阳带出的核心班底组成,皆是全身铁甲的精锐,战力远胜地方官军。这是和刘备的亲卫一个水平的战力,在正面战场上进行突击效果拔群。

    “嗯?”李澈疑惑道:“既然把战场指挥权交给了他,精骑自然也任凭他指挥,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是精骑的首领……”

    “不行!”李澈勃然色变,瞬间明白了吕玲绮的意思。然而这种数万人的大战场,风险性实在太大了。换成吕布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别说弱化版的吕玲绮。

    吕布死了李澈不会心疼,然而吕玲绮若是战死了,那……

    想到这里,李澈猛然一怔,心中仿佛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见李澈面色变化,吕玲绮平静的道:“明远,我并非深闺待绣的中原女子,虽然读过些书,但也比不得那些中原才女。

    我所自豪的,从来只有这身继承自父亲的武艺,以及还算可以的军略天赋。

    在你之前,没有人赞许我的才能,也没有人需要我的才能。父亲武艺精湛,勇冠三军,在他眼中也不在意我这弱小的武艺。

    我说过会为你持剑扫平面前的障碍,我也相信你需要我的才能,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李澈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时有些失语,响彻天地的厮杀声仿佛也从耳中消失,只剩下面前那个平静望着他的女子。

    王越伸手微微托住李澈,叹息道:“小子,官做的越大,越要提防自己想要控制一切的心情。首先,对你的身边人放开一些吧,试着去相信他。

    你所想的,所做的,这天下少有人能够理解你,无数人都会反对你。而你面前站着一个愿意无条件支持你的人,不要把她推走。”

    李澈微微闭目,脑海中闪过了这一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与吕玲绮初见时,她是为了什么而来。数不尽的画面,道不尽的言语,然而最终只剩一句:

    “活着回来。”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文襄侯引军击张燕于常山,韵与亲信精骑百余驰突燕阵,一日或至二三,常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燕军大惧。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二百九十五章 常山之战(七)

    灵寿县的战场如火如荼,牛饮山脚下的赵云部曲却有些不耐烦了。

    赵云此行只带了本部的三千精锐,将常山国凑出来的部队留在了主力队伍里。为防消息泄露,也并没有告知士卒们目的地,直到行军路线越过了灵寿,部曲才猛然惊觉行军目的地并非主战场。

    “赵司马,常山的战事,我等却被打发到这山脚下来,建威将军到底是什么打算?”几名中层军官扛不住士卒的议论,只能寻赵云要一个说法。

    而他们心中自然也是有不满的,虽然略知内情,但胡人会不会来终究是未知之数。若胡人不来,那此行便是白跑一趟,还生生错过了主战场的功劳。

    由此,他们也不得不怀疑,李澈是不是想让自己部下抢功。

    “张燕自去年兵败于巨鹿,我常山国将士与黑山贼也是鏖战了半年,大小数十战,才生生压制住张燕。如今建威将军要彻底扫荡黑山贼,为何要将我等抛开?”

    “正是!常山国的战事,我等身为常山人,却不能参加?这又是何道理?”

    一人开口,众人壮胆,顿时群情汹涌,赵云沉默着听着他们的诉求,待到所有人都说了一遍,他才缓缓开口道:

    “大局为重,灵寿战场不差我们这点人,但若是胡骑越过太行山,谁来阻挡?南匈奴十万控弦之士,雁门乌桓亦有万余人,就算这有所夸大,也是堪比鼎盛时张燕的势力。

    若不把他们阻挡在陉道之外,难道要摆开阵势和十万胡人做上一场?”

    “可胡人未必……”

    一人话未说完,赵云厉声道:“此事不能有半分差错!谁敢赌这万一?并州泰半沦为胡土,你们难道想让冀州也变成那般模样?

    别忘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常山国,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田地、房屋被胡骑践踏,自己的妻子被胡人掳走?”

    “那为何是我们?为何不派其他郡卒前来?”

    赵云指着脚下的土地,冷声道:“这里是常山国,你们难道要指望其他郡的士卒为常山国舍生忘死?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才会拼死阻挡胡人!若是其他郡卒前来,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见胡人势大而逃跑?

    只有常山的勇士才会在这里,为了保护自己的乡亲、自己的亲友而死战!还是说,你们担心来的胡人太多,会战死在这里?”

    几名暴脾气的曲军侯顿时面露愤懑之色,怒道:“我等随司马南征北战,讨平贼寇无数,从未有过半分偷生之念!区区并州胡骑,不过是欺凌并州人烟稀少罢了!若是在我冀州,早就将其一荡而平!

    何况有白陉谷天险,胡人若敢犯我常山,必让其有来无回!”

    赵云挑了挑剑眉,笑道:“既如此,还不速速扎营备战?若被胡人杀个措手不及,你们还有面目回去见父老乡亲吗?”

    所有人一片哄笑,随后各自散去,整顿部曲备战。

    赵云暗暗点头,这些人也只是需要一个台阶罢了,既然被带到这里是主将的意思,那如实告诉士卒,其余的就与他们没了干系。

    主战场的功劳确实让人眼馋,但赵云所说也没错,这里是他们的家乡,只有他们才会拼尽一切去守护。若把希望放在他郡人士身上,这些将校自己都不放心。

    剩下的,便是看胡人是否会来,又会来多少胡人。赵云将目光投向深邃的白陉谷,幽幽一叹。

    ……

    而太行山的另一侧,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如长蛇一般在山道中蜿蜒前行,一眼望不到首尾。

    而这支军队的装束,士卒将校的相貌,让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汉军。

    匈奴左贤王骑着战马,对身边并骑的一名匈奴人笑道:“去卑,你看我军军容,可有当年冒顿单于之军威?”

    冒顿单于,一手将匈奴打造为北方第一游牧民族的匈奴豪杰,是西汉建立初年北方最大的边患,也是匈奴人公认的大英雄。

    左贤王以冒顿单于自比,自然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匈奴官制,单于之下以左贤王最贵,他的地位还要隐隐高于单于之子右贤王于夫罗。

    他也正是羌渠单于之弟。只是南匈奴近汉多年,各项规章制度愈发贴近中原规矩,否则以匈奴早期习俗,兄终弟及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于夫罗失踪后,左贤王如日中天,自然是很想效仿匈奴故事,晋位单于。

    但于夫罗之弟呼厨泉,在匈奴内部也不乏支持者,理论上来说,呼厨泉的继承权要高于左贤王。

    特别是羌渠单于死了两年后,匈奴人反而有些怀念当年的日子,虽然经常会被汉朝征召打仗,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既要防范背后的鲜卑,还要和汉朝作战,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让一部分匈奴人颇为忧心。

    但左贤王却是倾向于南下饮马黄河,他颇为关注中原消息,深知汉朝陷入了巨大的内乱,正是匈奴人扩张的绝好时机。

    这次带兵东进,也是他一力主张,主力便是直属于他的两支万骑队。至于身边这位去卑,也是南匈奴地位极高的一位万骑长,一直保持中立立场,左贤王拉上他,也是希望能够以冀州的利益诱惑去卑站在他这一边。

    而这支军队也并非他告诉张燕的一万多人,而是足足三万五千人,奸滑的匈奴人自然是打着坐收渔翁之利,反客为主的念头。

    若是当年威震太行山东西两侧的黑山军,左贤王自然不敢打这个主意。然而那个不可一世的张燕竟然开始求援。狼性的匈奴人顿时便起了吞并盟友的心思。

    对于左贤王的野心,去卑自然是知晓的,匈奴人并不喜欢掩饰自己的野心,若非南匈奴汉化颇深,依照匈奴以前的规矩,直接动刀动枪夺位才符合草原男儿的性子。

    “伟大的左贤王,您的万骑不仅远胜于我的属下,就算是当年羌渠单于的亲卫也难以与您匹敌。但比起伟大的冒顿单于,我想您还缺一些东西。”

第二百九十六章 常山之战(八)

    左贤王并没有因为去卑的不配合而不悦,他扬鞭指着前方,笑道:“我的勇士们击溃了汉军,将汉军的度辽营压制到了太原,匈奴的勇士如今可以在五原、雁门、上郡、西河、朔方、云中、定襄自由放牧。

    而在不远的将来,我会再次击败贾琮和他的度辽营,上党和太原也是属于匈奴勇士的牧场,我们的马儿可以在黄河边饮水,这是冒顿单于也没有做到的事情。去卑啊,你还觉得我的勇士们不如冒顿单于的勇士?”

    去卑面色平静,淡淡的道:“伟大的冒顿单于,他的子民可以在从葱岭到辽河,从北海到阴山,无边无垠的大草原上自由放牧。

    然而如今那些大草原却被卑劣的鲜卑人所占有,如果左贤王能够击败鲜卑人,让匈奴人重新回到自己的祖地,那自然是超越了冒顿单于。”

    左贤王终于面露不悦之色,怒道:“你们还是害怕汉人,害怕汉朝!鲜卑人曾经是我们的奴仆,未来也会是我们的奴仆,他们占有的牧场自然应该还给他们真正的主人。

    但是汉人不配占有这些肥沃的土地,在取回故土之前,我们要趁着汉朝内乱的时候,夺取更多的土地!新的匈奴牧场,一定会比曾经的牧场更为辽阔!”

    “汉朝很大,比匈奴的牧场更大。汉朝人也很多,比匈奴人加上自己的牲畜还要多。如今汉朝人在内乱,我们应该看着他们内乱。我们的举动会激怒汉人,一旦汉人放弃内斗,我们不可能打赢汉人。”

    左贤王勃然怒道:“去卑!你太胆小了!你不配做万骑长,不配带领一万匈奴勇士!你应该去牧羊,只有羊群才与你相配!

    汉朝的土地就算再大,也是匈奴人未来的牧场!汉朝的人就算再多,也只是匈奴人的奴隶和牲口!匈奴人从孩子到老人都可以作战,而汉人可以吗?不能作战的汉人,就算再多,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去卑反驳道:“汉人并非待宰的羔羊!匈奴人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左贤王难道忘了吗?”

    “是匈奴的内乱,使我们将刀剑指向自己的族人,才让汉人捡了便宜!如果是完整的匈奴一族,绝不可能被汉人击败!”

    去卑冷笑道:“燕然山和狼居胥山的石刻还在那里,左贤王觉得怎么样?”

    “够了!去卑,我叫你过来,是想将冀州的好处分给你一份,让你明白汉人的不堪!如果你坚持认为不能和汉人作战,那你就带着你的羔羊们回去吧,我的勇士们足以将汉人撕碎。”

    见左贤王恼羞成怒,去卑在马上微微屈身,淡淡道:“既然老王们已经决定由你代摄王庭,我自然尊重你的决定。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匈奴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匈奴人了。”

    ……

    “司马,赵司马,有情况了!”倚靠在树边闭目休憩的赵云被一阵呼声唤醒,只见一名曲军侯面带喜色的冲了过来。

    赵云眼睛微微一眯,淡然道:“发现胡人了?”

    “是卑职手下的弟兄,他听见了马蹄声,很多很密,绝对不是商队!”

    古代的侦察兵没有望远镜,没有卫星,但人们早就发现了生活中的一些规律,例如将耳朵贴在地面,可以听到极远处的动静。

    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峡谷中,还是河流冲刷出的土地,声音更是清晰可闻。

    赵云身子顿时绷紧,冷声道:“让弟兄们都起来,准备给胡人来份大礼。”

    那曲军侯正待离开,又是一人狂喜的奔过来,大叫道:“赵司马,抓住了几名黑山贼,他们是来接应胡人的!”

    赵云面色一变,大声道:“马上审出来他们接头的信号!绝不能让胡人警觉!”

    “胡人的斥候也该来了,是不是……”

    赵云微微蹙眉,沉吟道:“不行,不能让胡人警觉,让大部分弟兄再后退五里,只留两百人和我一起隐藏起来。你带上五百人,从峡谷两边爬上去,先清理掉上面的胡人斥候。”

    “这太……”

    曲军侯话还没说完,赵云厉声道:“执行命令!”

    “诺!”

    ……

    “左贤王,前锋已经快到白陉谷口了。”

    听到斥候的汇报,左贤王满意的点点头,问道:“是否发现了异常?”

    “没有异常,远处的汉人关隘也只有几十人在休息,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而远方也冒起了白烟,正是黑山军议定的信号。”

    白陉谷虽然是险道,平时少有人走,但两边还是设置有简单的关隘,用于审查一些偷偷走私的商人。

    左贤王冷笑道:“那就继续前进,杀光那些汉人!向灵寿县前进,去帮我们亲密的盟友。”

    ……

    隐藏在关隘里赵云神情平静,看着身边直冒冷汗的士卒,他轻声抚慰道:“不要怕,胡人也只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砍下来一样死。我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赵司马,听斥候兄弟说,胡人超过一万人,我们能挡住吗?”

    “这里是白陉谷,中间被滋水隔开,每一边最多只能两人并骑,胡人就算有十万人又怎么样?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如果让胡人冲出关去,那就真的完了。外面就是我们的家乡啊。”

    几名士卒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赵司马,我……我们要在这守多久?”

    “守到两边的弟兄们占据高处为止,然后我们烧毁关隘,胡人便插翅难飞。莫怕,西侧山险,胡人只会有少量斥候在峡谷上面巡查,很快便能清理干净。”

    士卒们狠了狠心,猛的点头道:“有赵司马在,我们一定能打赢!”

    赵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的面色一变,肃然道:“上关隘,准备迎战!”

    ……

    第一批几十骑胡人前锋刚刚踏进关,便遭到了迎头痛击,简陋的关门随即紧闭,方才还人畜无害的关隘内吏员们掏出强弓便开始抛射。

    稀疏的箭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受伤的马匹却让匈奴人苦不堪言。狭窄的峡谷内难以展开阵型,受伤的马匹将背上的主人掀入河中,随后便疯狂乱窜,转眼间便将匈奴人的队伍冲散开来。

    等到匈奴人回过神时,才发现方才那些普普通通的吏员都变成了身着甲胄的汉军。

    而赵云也是急中生智,大笑道:“看来张燕那厮没有诓骗将军,果然将匈奴人引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常山之战(九)

    前军动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左贤王处,恼羞成怒的左贤王惊怒道:“张燕的人呢?他不是说汉人绝对不可能猜到大军会兵出白陉谷吗?”

    “左贤王,汉人……汉人说是张燕出卖了我们!”

    “啪!”左贤王一鞭子抽到斥候身上,怒道:“愚蠢!张燕有什么必要出卖我们?这是汉人的奸计!这支汉人军队不会有太多人,否则不可能瞒过我们的斥候,冲出去!只要冲出白陉谷,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前锋的勇士已经在奋力死战了,可是这支汉军太顽强……”

    “我们有三万人!就算是站在那里让汉人砍,也能活活累死他们!勇士们的尸骨堆起来也会比他们的关隘更高!不要怯懦,勇敢的冲出去!汉人富饶的冀州就在关隘之后!”

    ……

    一剑斩杀一名匈奴头目,赵云的面孔已经被鲜血覆盖,只剩一双星目仍然炯炯有神。

    在这两山之间,狭路相逢,胡人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两眼血红的匈奴人踏着自己同胞的尸骨,如登阶梯一般爬上关隘,前赴后继,不见畏惧。

    虽然汉军是有备而战,长枪形成的防线依托关隘可以形成很有利的条件,但一两名胡人好说,十一二人也不过如此。人数过百之后,不仅是精力,手中的武器也同样支撑不住这般高强度的战斗。

    枪会断,剑会折,刀也会卷刃,战斗进入白热化后,武器的损耗速度堪称恐怖,汉军只能是捡起匈奴人的武器继续作战。

    然而这些匈奴人的马刀,其质量还不如汉军的制式武备,更换武器的频率增大,汉军的防线也渐渐开始有了空隙。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短短半刻钟以内,而后撤五里的主力若想上来接力,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从关隘上远眺,只能看见人头攒动的匈奴人,如同长蛇一般看不见尾,而当这条长蛇奋不顾身的向你冲来,能感觉到的只有无边的恐惧。

    支撑这两百汉军继续死战的,除了守护家乡的信念,便是身前那丝毫未见动摇,仿若战场杀神一般的赵云。

    好在匈奴人也并非是真的不怕死,在汉军的弦崩断之前,匈奴前锋头目却是先支撑不住了。

    部曲私有而又内斗严重的匈奴人很在意自己的势力,若是在这里损伤惨重,之后就算打进冀州,分割战利品时也不会有拿大头的权利。相反,由于势力大降,还会被各部打压。

    见匈奴人潮开始后退,汉军都松了一口气,唯有赵云依然挺立在前方。骑着马的匈奴首领,带着一名汉人翻译走了出来,大声道:“前面的汉军,我等是受冀州汉官的征召,前来讨伐黑山贼寇,为大汉尽一份心力,你们为何突然攻击?”

    赵云前踏一步,冷声道:“黑山军已经归顺朝廷,张燕言称匈奴人窥视我冀州富饶,是以建威将军遣派本官来此查探,不料尔等竟然未做通报,擅领大军犯我疆界!匈奴人难道真的要背叛大汉?”

    “误会,这是误会啊!”

    “既是误会,尔等为何不走井陉大道,而引大军自小道潜行?这般作为,恐怕难称误会!依本官之见,尔等正是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见赵云语气,匈奴人也知道谈翻了,啪啪两鞭子抽到翻译身上,怒气冲冲的哇啦了几句,翻译顶着鞭痕也不敢怠慢,连忙大声道:

    “左贤王亲自领军前来,又岂会骗你?军情紧急,断不可有丝毫怠慢!你若是再冥顽不灵,也休怪我军不留情面!”

    “建威将军亲提三郡兵马,就驻扎在此地不远。尔等若此时退去,尚还有解释的机会。若一意孤行,大军到日,尔等尽成齑粉!”

    撕破脸皮后,匈奴人更为难了,前锋的匈奴首领是真的不想进攻,这些人都是他部族的青壮,若是在这里尽数战没,他的部族也就没了。

    冀州花花世界再怎么美妙,也得有人才能去享受。

    双方又僵持了半刻钟左右,后方的命令让匈奴首领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挥军进攻,只是比起之前来说,匈奴人进攻的烈度变低了不少,这也让关上的汉军们稍稍歇了口气。

    而等到后方的援军慢慢抵达,所有人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两千多人,不断换防的情况下完全足以堵死这个谷口,胜利的天平终于是倾向了汉军。

    ……

    经过一日激烈的鏖战,回到大帐的张燕有些坐立不安,蹙眉道:“不对劲,匈奴人今日就该抵达了,军情如火,断不至于会迟一天之久。”

    面上带伤的刘石惊道:“难道匈奴人不准备帮我们了?”

    “不可能!率领外面那四营屠各胡的正是匈奴左贤王之子,他难道还能抛下自己的儿子?”

    刘石抽了抽嘴角,看来高强度的战争让张燕精力疲惫,有些失态了。匈奴人什么性子,汉人作为老对手还不清楚?

    亲子又如何?匈奴人杀爹都跟吃饭一样轻松简单,对于孩子也素来是鼓励他们争斗,会怜惜子嗣的匈奴人实属少见。

    左贤王作为一名野心家,抛弃一个作为质子的儿子,再正常也不过了。

    不过刘石也觉得匈奴人不至于为了戏耍张燕,而搭进去一个王子,这很没必要。所以……

    “看来白陉谷那边出了事,大帅没有派人去接应匈奴人?”

    张燕焦虑的在帐中来回踱步,大声道:“怎么可能没有?我派出了十几名精锐的斥候去探查环境,负责接应。今天也有消息传来,北边确实升起了烟,这就是接应的信号!”

    见张燕这般失态,刘石也只能宽慰道:“且再等等,说不定匈奴人明日就到了,在大战之时杀入战场,也能让汉军措手不及啊。”

    话是这么说,然而两人心中不自觉地怀疑了起来,会不会是匈奴人准备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故意拖慢行程。

    但各有顾忌的二人都将这番话憋在了心里,终究没有说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常山之战(终)

    滹沱河南岸,赵**营内,一名短须精干的壮年文士,一名白发长髯,配银印青绶的老年高官相对而坐。

    壮年文士姓董名昭,字公仁,现任赵国相。而老年官员便是现任常山相孙瑾。

    孙国相年老体衰,又不擅兵事,秉着不添乱的想法,也就没往主战场凑。毕竟李澈虽然督三郡剿匪事,职衔也只是太守和将军,比他们高不了多少。

    三名两千石高官一起挤到主战场去,很容易发生矛盾,也很难决定由谁做主。

    李澈官爵稍高,但资历太浅,一增一减之下和两位太守倒是旗鼓相当。

    而董昭作为赵国相,这边也暂时没什么战事,作为东道主的孙瑾为表礼节,也是需要前来接待一番的。

    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董昭叹道:“孙相君手下有能人啊。”

    孙瑾轻抚长髯,沉声道:“子龙乃常山俊秀,为常山父老所信重,自然才能卓著。只是既然匈奴人从白陉谷走了,看来井陉这边也可以撤防了。灵寿战场鏖战了**日,两军都是疲惫不堪,董相君这支生力军一旦加入,想来必然能有奇效。”

    董昭摆摆手,笑道:“孙相君莫急,灵寿战场上数万人鏖战,据线报来看,建威将军已经渐渐有了优势,本相这三五千人就算加进去,也只是锦上添花,反倒有抢功嫌疑。

    建威将军深得使君信任,此战之后更将威震河朔,轻易得罪不得啊。”

    “哼!”孙瑾闻言顿时有些不悦,冷声道:“战事紧急,早一日胜利便能少战死一些将士,焉能为了功绩而置将士性命于不顾?此非仁者之道,董相君此言大谬!”

    “诶,孙相君误会了。本相又岂是这般人?只是另有些许打算罢了,可以大大减轻常山国的损失。”

    孙瑾微微眯眼,淡淡道:“愿闻董相君高见。”

    “白陉谷的事已非秘密,以白陉谷之险,可以说匈奴人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的计划就已经失败了。这种愚蠢到极点的险计,也唯有贼寇与胡人蛮子才能想出,就算强攻井陉关,也好过这般行险。

    黑山贼这几日愈发势弱,想来张燕已经知道了白陉谷的消息。没了援军,黑山贼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希望。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崩溃,想来是张燕没有告知贼寇们实情,那么若是能打破贼寇的幻想,想来其效果远胜赵国这点人马。”

    “计将安出?”

    董昭轻轻一笑,轻声道:“营中还关了不少的贼寇,都是此前赶着投靠张燕,结果被我军追上的黑山贼。而张燕营中想来还有不少他们的亲友,这些人也饿了三五日,拷打了许久。现在送回去吧,让他们死前和亲友团聚一下。”

    孙瑾一愣,随即冷汗刷的一下从背上冒了出来,苍老的面孔上也开始渗出汗珠,哆哆嗦嗦的指着董昭,仿佛在看一个屠夫。

    本以为董昭此前审问贼寇是为了套问情报,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的。经过饥饿与拷问虐待的俘虏,就算放回去也不可能有战斗力,还能瓦解张燕军中的士气。

    但这般行为太过残忍,熟读圣贤书,讲求仁义的老国相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老国相不会是同情这些贼寇吧?背叛朝廷、劫掠平民、占山为王、勾连胡虏,哪一条都是该死的罪过!本相给他们最后一次团圆的机会,已经是朝廷的仁义了,从这些人从贼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不是大汉的子民,也不配被仁厚对待!”

    孙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也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几十年官做下来,也不是天真之人。对待叛乱,朝廷从来没有手软过,平定黄巾的过程中,可是还筑过京观的。

    只是杀人是一回事,刻意凌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沉默了半晌,孙瑾沉声道:“你有想过后果吗?清流不会接受这样的行为,而据老夫所知,使君也是仁厚之人,你这般行为难免会招致使君反感。”

    董昭嗤笑道:“清流?那是什么东西?一群整日里坐而论道,于国无益,于民无利的废物罢了。满口仁义,却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

    凌虐些贼寇,便能加快黑山军崩溃,减少我军将士伤亡,这是多么划算的交易?

    至于使君,我是国相,受刺史监察,但也不是刺史下属,使君若是反感本相,自可向朝廷弹劾,但在此之前,本相要做自己该做的事!”

    孙瑾深深的忘了董昭一眼,叹道:“很多事不是这样简单的,万事若皆从利的角度考量,仲尼又何必宣扬仁义礼智信?

    人之于禽兽有何差异?便在这五字之中啊。今日这般对待贼寇尚还好说,毕竟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但心中没有善恶的底线,董相君,你又如何保证自己将来不会把这一套放在百姓身上?

    今日你若一意孤行,老夫也不便阻拦,但以老夫的看法,恐怕你真的会恶了使君与建威将军。董相君,好自为之吧。”

    言罢,孙瑾拂袖而去,空留董昭一人默然独坐。

    良久,董昭一声嗤笑,自语道:“那便看看吧,总领冀北的建威将军,又能说些什么?”

    ……

    翌日夜间,双眼通红,面色枯槁的刘石在帐中大发雷霆,怒道:“这些狗官!狗官!没有一个好东西!竟然用这般卑鄙的计谋!”

    同样神形憔悴的张燕反倒是沉默不言,只是闭目沉思。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刘石抱拳道:“大帅,军中粮草本就紧张,弟兄们也伤亡惨重,这一下多出两三千伤员,还饥饿过度需要照料,仗还怎么打?

    而且他们还在散播消息,言称匈奴援军不可能来了,军心大乱啊。”

    张燕微微张嘴,沙哑的声音问道:“北边没希望了吗?”

    刘石没好气的道:“领军的是赵云,还带了三千人,匈奴人插着翅膀也别想从白陉谷出来了。”

    赵云可谓是常山贼寇的老对手了,刘石深知这名真定豪杰的能力,早就放弃了指望匈奴人的想法。

    “没希望了啊。”张燕自语着点了点头,良久后,轻叹道:“那就降了吧。”

    “什……什么?”刘石掏了掏耳朵,惊诧的问道:“大帅?你……是什么意思?”

    “再打下去,也是凭白损耗兄弟们的性命,黑山军已经没有希望了,你带着兄弟们降了吧。”

    见张燕竟然隐隐有了精神,脸上还露出了微笑,刘石惊道:“那大帅你呢?你又要……”

    “我也很想降了,但是不行啊,我与李明远不共戴天,绝不愿居于他之下!这里有封信,你交给李明远,告诉他,这是之前的赌注,他赢了,我送给他这份大礼。”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化

    “巨寇授首,寰宇清平,恰闻左贤王东来,不胜欣喜,请共猎于常山,愿勿推辞。——汉建威将军、巨鹿太守、怀城亭侯李澈敬上。”

    看着手中的书信,左贤王神色极其阴沉,却未曾如去卑所想一般暴怒,而是深吸了几口气,半晌后幽幽叹道:“去卑啊,回去后便请老王们共议,以呼厨泉为右贤王,如何?”

    去卑一怔,不敢置信的问道:“左贤王这是什么意思?”

    “汉人,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们,匈奴不能再这么斗下去了。我知道,此战之后族中必然会大肆攻讦于我,晋位单于更是想也别想。

    那就依你们之意,让呼厨泉为右贤王,且再看看,他若有非凡才能,那我愿奉他为单于。”

    去卑略一迟疑,问道:“可于夫罗的消息……”

    左贤王冷哼一声:“身为羌渠单于之子,带了那么多匈奴勇士,却尽数战没。就算他没死,我也认为他没资格继承单于之位了。”

    去卑轻轻点了点头,状似好心的问道:“可王子还在黑山军中,如今恐怕也落到了汉人手里,这……”

    左贤王冷声道:“既然是质子,那就继续发挥作用吧,此次没有达成目的,那还需要先稳住汉人,就让他待在汉人那。”

    ……

    匈奴的信使踏出阵的刹那,关隘上的汉军顿时绷紧了弦。这连战数日,尸骨若不是靠着滋水冲走了不少,那恐怕都能堆成山了。

    匈奴人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汉军如临大敌。

    “别射箭!别射箭!”匈奴使者还是个汉人,连连摆手,手舞足蹈的向前慢慢移动,直到一支箭插在了他脚边,“嗡嗡”抖动的箭羽让信使冒出一身冷汗,脚步也自觉地停了下来。

    关隘上,赵云收起手中的大弓,大声道:“有什么话就站在那说。”

    “奉大匈奴左贤王令,前来解释误会,同修汉匈之好。”

    赵云挑了挑眉,戏谑道:“误会?”

    两军在关隘这对峙了几天,虽然后几日的攻击烈度远不及开始之时,但也是如绞肉机一般。

    匈奴人损失了大约三四千人,而汉军也阵亡了数百人,更是人人带伤。

    这般惨烈的鏖战,匈奴人还能说出误会,倒真的是让人有些惊异。

    “正是误会啊。左贤王被平难中郎将蒙蔽,以为冀州官员背叛大汉,倒行逆施,是以兴兵吊民伐罪,却不想中了平难中郎将的奸计。今日得阅建威将军书信,才猛然惊觉。

    还请阁下转告建威将军,匈奴断无不臣之心,这便收兵返回并州。左贤王之子被张燕所掳,有幸被天兵解救,还请建威将军代为管教,他日必亲赴冀州致谢。”

    信使言辞恳切,赵云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直到一名士卒附在他耳边道:“赵司马,上面的弟兄传来消息,匈奴人确实在撤军了。”

    赵云不动声色的轻声道:“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莫要松懈。”

    “诺!”

    赵云心中暗叹一声,匈奴人来的实在太多了,若是只有万余人,本该是且战且退,将他们诱进常山。

    但三万多匈奴人,若是放出太行山,那真的是猛虎下山一般。刚刚结束与黑山军鏖战,汉军确实没有力量再对抗三万匈奴人了。两三千人的损失虽然不小,但对于拥众数万的匈奴人来说,还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般结果,并没有达到李澈预想中的战果,却也不得不停下了。

    “既是误会,那便速速离去。建武年间醢落尸逐鞮单于内附大汉,匈奴活动范围早有定例。若无护匈奴中郎将领旨征召,尔等绝不可踏入汉境一步!此战本官会如实上禀建威将军,朝廷自有公论。”

    ……

    “汉人没有示弱?”

    “是啊,他们还扬言要上禀朝廷,问罪匈奴。”

    “哼!”左贤王不甘的冷哼了一声,摇头道:“朝廷?中原大乱,汉朝恐怕都要没了,他要去上禀哪个朝廷?不必理会他们,撤军吧,回去还要应付王庭的那些老家伙。”

    ……

    匈奴人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而当上方确定的消息传来,关隘的汉军才算松了口气,看着被尸骨阻塞的滋水,所有人都生出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李澈的信使走到赵云身边,低声道:“赵司马,建威将军有令,谨防大疫啊。”

    赵云叹了口气,大声道:“收敛尸骨,准备火化。”

    命令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士卒愤懑道:“司马!胡虏的尸骨火化也就罢了,为何弟兄们的尸骨也要火化?为何不能让兄弟们入土为安?”

    “难道你们想让常山爆发疫灾吗?前些年频繁爆发的大疫,你们都忘了吗?如此多的尸骨,就算是掩埋,也会滋生邪祟,让疫病有可乘之机!

    灵寿战场上的尸骨都已收敛火化,这是军令!”

    所有人顿时语塞,汉末疫病爆发极为频繁,灵帝年间足以写进史书的疫病都有五次,最近一次就在五年前。是以对于疫病,汉人避如蛇蝎,深知其危害之大。

    汉朝人虽然不懂微生物,不明白尸体腐烂与疫病的关系。但已经明白有“邪祟”会在战场上滋生,进而产生大疫。

    这里是常山国,是他们的家乡,没人想在自己家乡来一场大疫。

    见士卒们面色动摇,赵云沉声道:“弟兄们在天有灵,也会理解的,他们也绝不会想让自己的家人感染疫病!他们的身躯会播撒在常山的土地上,永远守护自己的家乡。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战死了,我也希望弟兄们能将我的骨灰播撒在常山的土地上。”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燕师败绩,滋扰常山。明年,云与澈击燕于常山。匈奴左贤王将兵三万五千人援燕。云引军三千阻匈奴于白陉谷,鏖战数日,斩首数千,滋水不流。及燕败亡,左贤王乃引军而退,云遂名震冀、并。

    ——《季汉书·列传第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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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