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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全文阅读

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算计(中)

    王者以民人为天,在论事之时,先把民心扯出来,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这个民心是不是真,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人能拿出证据证伪。

    是以裹挟民意,历来是统治者最为忌惮与厌恶的行为,刘协虽然年岁还小,但心中也是本能的产生了一些愤懑的情绪。

    满朝文武更是一片哗然,刘备望着曹操,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司空张温更是大惊失色,曹操是他一力推举的,却在朝堂上来了这么一出,无疑对他也有着莫大的影响。

    卢植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沉声问道:“曹将军的意思是,宁愿放弃县侯、后将军,也要做这河南尹?”

    “下官能力浅薄,功绩不显,实在担不起陛下的厚赏。”

    还不待卢植发作,张温站起身来,指着曹操怒骂道:“曹孟德,你好大的胆子!赏罚皆自上出,天子诏命,汝安敢有所异议?不接诏命,汝欲反邪?速速谢恩接旨,否则本官便要请旨将你拿下!”

    孙坚挑了挑眉,看了看张温,又看了看曹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太尉杨彪仿佛老僧坐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面对张温的喝骂,群臣的声讨,曹操仿佛被吓住了,连忙伏地请罪道:“臣一时糊涂妄言,还请陛下降罪。”

    三公九卿等十几人各自轻声交流了一番后,廷尉赵谦进言道:“曹操胆大妄为,朝堂之上质疑诏命,藐视天子威严,本是罪在不赦。但恳请陛下念其本无心之举,亦有一腔为民之心,从轻发落。”

    御史中丞赵温也进谏道:“曹操为官十余年,官声甚佳,民多服膺,其人绝非逆臣。臣亦请陛下从轻发落。”

    见风向转变,机灵的官员们连忙同声请道:“请陛下宽宏,从轻发落。”

    刘协有些傻了,任命和说什么话都是大臣事先教的,也没人告诉他从轻该怎么个从轻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刘协为难之时,闭目养神的杨彪终于睁开眼睛,淡然道:“此小过耳,陛下不如削去曹操一级爵位,改封东安乡侯,如此略施惩戒,想必曹操必然不会再犯。”

    刘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点头道:“太尉所言甚善,便依太尉所说,略施惩戒,曹操改封为东安乡侯。”

    “臣,谢陛下隆恩!”

    大礼参拜后,新出炉的后将军领济阴太守、东安乡侯曹操便重新端坐回位置上,一脸庆幸,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

    “诶?大哥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听闻曹将军回京了,本以为你们还要叙叙旧,发生什么事了?”

    刘备当初在京城之中的府邸已经毁于之前的混乱之中,这些日子倒是寄住在了荀府。下朝之后,一脸神思不属的刘备径直回府,直到张飞发出疑问,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荀攸与陈群对视一眼,轻笑道:“看来主公是发现了什么?”

    “……”默然半晌,刘备幽幽叹道:“只是觉得物是人非,变得太多。去年相见之时,还可以说是经年不见,岁月荏苒。如今数月一见,却觉得比起往日更为变幻莫测,一时有些伤怀罢了。”

    荀攸大笑道:“若是攸所料不错,那必然是曹孟德在朝会上做了些什么?”

    刘备轻轻颔首道:“公达当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不错,孟德兄在朝会上公然抗拒天子剥夺他所领河南尹的诏命,以民意相挟,言称他并非僭越,而是应河南万民之愿。

    一时激起了百官怒火,三公九卿商议,最终在太尉的建议下,天子只是略施薄惩,削县侯为乡侯。”

    陈群抚须笑道:“主公是不明白曹孟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刘备摇摇头,轻声道:“孟德兄是聪明人,既然做出这种看似愚蠢的事,那必然是有所动机。备虽不及其聪慧,但细思之下也略有所得。无非是示之以弱,降低戒心,以求自保罢了。”

    “主公这般想倒也没错,不过以攸之见,曹孟德此举恐怕另有一些玄机。”

    刘备皱了皱眉,道:“愿闻其详。”

    “曹孟德此举,的确是示之以弱,却并非只是示己之弱,而是示天下诸侯之弱!”

    荀攸轻声解释道:“一者,跋扈妄为,激起朝堂百官对他的怒火,也是对跋扈的牧守们的怒火;

    二者,面临百官之怒而退缩,既是示己之弱,也是让百官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天下牧守还畏惧朝廷之威,如此,朝廷更不可能对诸侯妥协;

    其三嘛,让天下牧守看看,朝廷会怎么对待他们恣意妄为的行为。他有勤王之功,其他牧守可是远不如他。”

    张飞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孙慎摸着下巴,惊叹道:“当真厉害,这就是公卿贵戚子弟的能耐吗?一石三鸟,堪称惊艳。”

    陈群沉声道:“最狠的是,他根本不在乎朝廷所诏命的后将军和县侯,恐怕在他的预想中,最好是朝廷剥夺掉他的这些功劳,以此卖惨效果更好。”

    荀攸摇头笑道:“可惜他的计划终究还是有些问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未必没看出来,依主公之言,三公九卿商量之后却是选择了为他求情,当真是惜其功劳?

    削一级爵位着实不痛不痒,加之河南尹确实敏感,这般下来,卖惨的效果可就不怎么样了,恐怕不少人反倒是心中对朝廷有了幻想。”

    陈群接道:“但这幻想迟早会被打破的,朝廷不可能放任那些牧守的行为。首当其冲便是那东郡太守桥瑁和兖州刺史刘岱。还有一位宗室藩王,陈王刘宠!”

    刘备几人面面相觑,张飞大叫道:“是啊,那陈王自称辅汉大将军,俺虽然不大清楚朝廷官职,但大将军这种职位,朝廷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

    荀攸沉声道:“自是不可能的,大将军总领天下兵马,权倾朝野,是位在三公之上的天子之下第一人,历来由外戚担任,既是信任,也是为了防止权臣坐大,使外戚与朝臣互相制衡。

    而宗室却又不同了,有光武在前,陈王以宗室身份为大将军,朝廷若是认了……恐怕世系会发生转移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算计(下)

    万事皆有利弊,从光武中兴一事来说,好处自然是进一步加强了汉室的天命正统性,身居高位的宗室被王莽打压的无法出头,一介旁系宗亲却能完成中兴大汉的伟业,在迷信思想泛滥的古代,无疑是有如神迹。

    但坏处便是宗室对于皇位继承有了先例依据,刘秀是旁系宗亲,在称帝前,都没资格自称太祖高皇帝之后,只能称自己是长沙定王刘发之后。

    这满天下数十万宗亲,大多数地位都和他差不多。那么新的帝王世系自然担心自己的世系也被顶替掉,是以东汉一朝对于宗室的防备较之西汉而言更为森严。

    光武帝在位时,便曾经废掉宗室诸王的王爵,改封公爵。后来或许是为了争取宗室支持来废掉皇后郭圣通和太子刘疆,又重封王爵。但终东汉一朝,对宗室的打压几乎是贯穿始终。

    一直到了汉灵帝时期,或许是为了加入宗室重臣来制衡士人、外戚、宦官,灵帝开始刻意优渥宗室,陈王刘宠有祭天嫌疑一事,若是放在数十年前,那必然是会被禁锢终生,乃至废掉王位。

    祭天,那是天子拥有的特权,唯有身为上天之子的天子,才有资格与天神沟通。陈王祭天,心中所求为何不言自明。

    而汉灵帝却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是诛杀了据称一道祭天的前国相魏愔,和进行举报的国相师迁,也使得地方官僚对陈王生出了忌惮之心,不敢像对待其他诸侯王一般。

    刘宠的不臣之心事实上早已有之,在陈国,他蓄积了足足数千张强弩,也因此在黄巾之乱中,陈国于黄巾的浪潮中屹立不倒,吸引了不少周边郡县的百姓前来,使得陈国的力量越发壮大。

    陈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国中之国,负责监视的国相害怕落得和师迁一样的下场,对陈王所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豫州牧黄琬,也不想因为刘宠而节外生枝,选择了无视他的逾矩行径。

    陈群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袁本初这边事端将起,黄豫州恐怕是自顾不暇了,陈王存在的时间越长,对朝廷的危害也就越大,辅汉大将军?呵,好大的名头。”

    “四境之内俱是烽烟,仅凭一人亦或数人之力,又如何能够挽大厦于将倾呢?”

    陈群和荀攸你一言我一语,刘备却是越听越不对劲,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不敢深想,摇头道:“罢了,终究是由衮衮诸公决定的事宜,我等疆臣还是不要多加置喙。如今雒阳局势已定,过两日便返回冀州吧。”

    说罢,刘备转身便走。待到刘备的身影消失,张飞疑道:“二位先生方才之言似乎很有深意啊。”

    见关羽也看了过来,荀攸和陈群对视一眼,笑道:“这些事由我们来说,也只能起一个引子的作用。二位不妨劝劝主公,回冀州以后与叔父谈一谈,和沮先生谈一谈,若还有疑虑,不如往巨鹿一行,去与李明远谈一谈。”

    关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轻声道:“二位先生有心了。”

    “分内之事罢了,关校尉心中有数便是,终究只是做个准备,也未必能用得上啊。”

    ……

    “回荆南,这事我们不掺和了!”孙坚大步流星的进入府内,边走边对程普等人说道。

    程普一时有些懵住,挠头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袁本初野心不小,弘农王之事恐怕就在这两日便要爆发,若是留在京城,难免被征为战将。”

    韩当诧异道:“将军此来,不正是为了选择一方,难道将军选择了……”

    孙坚摇头道:“不,这事掺和进去没有好处,两边都有名分,严格来说也是我等臣子对不住弘农王,不管加入哪一方,都无法从道义上说服我自己,那只能作壁上观,让他们决个胜负了。”

    程普疑道:“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竟让将军突然选择旁观?”

    孙坚嗤笑道:“天子幼弱,形如傀儡,朝堂上的官儿还是个个心怀鬼胎,居心叵测,望之令人作呕!如今不管选择哪一方,都不算忠于汉室,老实说我现在很头疼,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去做,不知战刀究竟该指向何方……”

    说到最后,孙坚的语气中已经透露出了一股疲惫之意,南征北战,遭逢大败亦不气馁的江东猛虎,此时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

    程普叹息一声,劝道:“既如此,那便依照将军之意,我们回荆南,中原之事不再掺和。为大汉安定荆南三郡,也算是尽了汉臣之节。”

    “诸君,是坚对不住你们,本该是有荣华富贵,却又要带着你们回荆南……”

    众人相视一笑,韩当大笑道:“荣华富贵何足惜?此行轰轰烈烈,斩纪灵、华雄,声威播于四海,岂不胜过那无用的金银万倍?再说了,比起这遍布蝇营狗苟之辈的京城,荆南又有什么不好的?某宁愿和那些武陵郡的蛮子交流,也不习惯与这些士大夫相处。”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孙坚笑着摇摇头,打趣道:“不想义公对武陵蛮如此在意,等回到荆南,坚亲自去武陵,为义公提亲,如何?”

    韩当顿时急了,嚷道:“将军好没道理!说好的为某寻一大家闺秀成亲,怎的又变成了蛮子?”

    程普等人顿时笑的前仰后合,祖茂笑道:“听义公方才之言,谁都会觉得义公是对那些蛮子一往情深,也不怪将军改了主意啊。”

    “这不成!某虽然出身微寒,但怎的也不能屈就于蛮子!再怎么说……至少也得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吧?”

    见韩当这般说,孙坚顿时收起了笑容,拍了拍韩当的肩膀,沉声道:“勿要这般,义公当世豪杰,如何不能娶大姓之女?等回到长沙,坚必为你寻一好人家!你我兄弟,莫问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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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当,字义公,辽西令支人也。以便弓马,有膂力,幸于孙坚,从征伐周旋,数犯危难,陷敌擒虏,破华雄、斩纪灵,以功为别部司马。

    ——《季汉书·列传十四》

第三百三十二章 道不同

    “孟德兄,你究竟是作何想法?”

    曹府的凉亭内,刘备和曹操二人相对而坐,看着面前的曹操,刘备只觉得分外生疏。

    曹操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轻笑道:“玄德自出任赵国相至今,已近十个月了吧?”

    “不错,自中平六年八月七日离京,如今是初平元年五月二十日,确实快十个月了。”

    “十个月,玄德却走完了无数官员一生都走不完的路,自国相、亭侯,跃而为州牧、将军、县侯,成为这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愧煞了多少人啊。”曹操神情复杂,语气不胜唏嘘。

    刘备摇头道:“时运推动罢了,若非卢司徒入冀剿匪,仅凭冀州之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快剿灭张燕,那自然休提如今功名。”

    “时运推动?是啊,时势造英雄,那以玄德之见,如今时势如何?”

    刘备愣了一下,却是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有些迟疑的道:“国贼剿除,忠良在朝,天下纵有小患,终究是有大兴之机。”

    曹操哑然失笑,摇头道:“玄德这些日子,就学会了这朝堂话术?扪心自问,这话你自己信吗?”

    刘备无言以对,一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废帝流落在外,很可能与一名野心勃勃的大诸侯达成了合作,这如何能说是小患?

    只是以他的身份,以他心中隐隐的抗拒,终究是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

    见刘备默然不言,曹操笑道:“居高位者,总会希望稳定,不想玄德这等英雄亦是难逃此理?还是说身为汉室宗亲,不愿意面对这一事实?”

    刘备捏了捏拳头,喟然道:“孟德兄何必如此挤兑备?这天下大势就在那里,又岂是你我一两句戏言便能改变?”

    “到了你我的地位,虽不比天子口含天宪,出口即法,一言一行亦是可动摇天下大势,玄德此言未免太过自薄。朝廷的公卿们看不到民间生民之苦,只想着维持住如今的空架子,这般作为,玄德当真认同?”

    刘备沉声道:“唯有天下稳定,朝廷才能致力于黎庶生计,这是亘古之理,孟德兄何以将二者对立而谈?”

    曹操针锋相对道:“然而当天下不可能恢复稳定的时候,彻底砸碎、再行重塑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刘备眼睛微微一眯,肃然道:“孟德兄此言何意?”

    “朝廷太腐朽了,太老旧了!看看满朝文武,毫无进取之心,恋栈权位,无视黎庶之水深火热,这般作为,又如何配居高位?”

    “所以你就刻意推动,希望朝廷早日崩溃,天下陷入大乱,然后再由你来重整山河?”

    “不错!既然公卿百官碌碌无为,操当上秉天意,下安黎庶,效古之辅臣,重塑大汉!”

    “这是谋逆!”

    “此乃顺应天意之举!”

    “天意自古高难问,孟德兄倒是好大的口气!”

    “王者以民人为天,那民心便是天心!”

    “民心思安!”

    “大乱方能大治!”

    一番激烈的争吵,两人仿佛怒气冲冲的野牛一般怒视着对方,良久之后,曹操先转怒为笑,轻笑道:

    “这些道理,玄德未必不懂。然而你身上有太多的锁链。你是汉室宗亲,亦以此为荣,自然不希望朝廷崩溃;你素行仁义,亦被仁义束缚,小事尚可权宜,如此大事,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心中的障碍;卢植于你有授业之恩,这近年来又近乎传道,师恩深重,你不愿违逆,这又是一道枷锁。

    有此三大枷锁,你纵然身居显位,权势滔天,仍然难占先机啊。”

    说完,曹操一脸唏嘘不已,刘备也被这一番话说的失神不已,陷入了沉思。

    看着怔怔出神的刘备,曹操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了一抹微笑,自顾自的斟酒自饮。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头渐渐偏西,正在低头斟酒的曹操听见刘备说道:“孟德兄好算计啊,可惜了,这些事若在你头上,确实如枷锁一般,可于备而言,甘之如饴。

    你我终究不同,走的路也大是不同,若强行落入你之所思所想,备恐怕一生难逃囹圄。”

    曹操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沉声问道:“玄德此言何解?”

    “孟德兄何必装傻充愣?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友人昔日之言,孟德兄今日这一番话,恐怕确实能大大动摇备之所思所想。”

    曹操磨磨牙,有些切齿的问道:“又是李明远?”

    “是啊,他昔日曾言,愿备能不忘初心,牢记曾经的那份心意,勿要被看似诱人的利益所惑,恐怕他早就料到了有今天。”刘备露出感怀的表情,语气复杂的说道。

    “呵,无聊之言,亏他还好法家之学!岂不闻治世不一道?天下大事,哪有不变之理?所谓坚持,不过是愚昧罢了。”

    刘备摇头道:“人活一世,总有些不能改变、不能打破的东西,子非我,安知我之乐?还是那句话,这些事于孟德兄而言是枷锁,于备而言——甘之若饴!”

    “看来你我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也罢,昔日旧友,一个个都走向了不同的路,那最后便看看,究竟是谁选择了正确的路!”

    刘备神情郑重,沉声道:“备会在冀州看着,若天下大乱,那收拾山河,义不容辞。可若是天下不乱,备也绝不愿意去推动天下大乱,并非牺牲多寡的问题,而是世事非棋,还是莫要轻易取舍斫杀为好。”

    “妇人之仁!我等身居高位,自是上承天意,下应民心,若不能视天下如棋,又如何能布局深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平等以待,活者多为优。无谓的仁善之心,非上位者所需!”

    见曹操一脸杀伐之气,刘备幽幽叹息一声,喟然道:“虽然早知今日必然是不欢而散,却仍是难掩心痛,世事变迁,你我终究背道而驰啊。”

    曹操身子一颤,冷声道:“既然已经道不相同,那便是陌路之人,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了。他日若沙场相见,各凭本事便是!

    元让,送客!”

    言罢,曹操拂袖而去,神情一如既往地坚定有力,只是身形佝偻了许多。

第三百三十三章 青州乱起

    初平元年五月十九日,朝廷发布招贤令,广招天下贤士赴京为官,充填遭袁术祸祸后缺七少八的朝堂公卿。

    召颍川许县人陈纪陈元方、避难江南的陈留圉县人蔡邕蔡伯喈二人为尚书,拜尚书郎许靖为御史中丞;

    进豫州牧黄琬乡侯爵,拜前将军。

    拜天下名儒,北海高密人郑玄为太常、录尚书事;拜北海剧令孔融孔文举为北海太守;

    拜东郡太守桥瑁为威远将军,赐兖州刺史刘岱亭侯爵,诏山阳太守袁遗进京为执金吾;

    征陈国相许旸为大司农,以尚书郎骆统为陈相;

    诏命荆州刺史、汝南太守袁绍回京为大鸿胪、左将军,以扬州刺史陈温为荆州刺史,拜东莱牟平宗室刘繇为扬州刺史;

    拜幽州刺史刘表为幽州牧,拜降虏校尉公孙瓒为降虏将军,赐封蓟侯。

    拜徐州刺史陶谦为安东将军,拜焦和为青州刺史。

    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不少人都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开始做起准备。

    五月二十二日,济阴太守曹操与乌程侯孙坚先后离京,次日,太仆领冀州牧刘备离京。

    五月三十日,弘农王刘辩于南阳郡蔡阳县这个光武帝乡复皇帝位,诏告天下,拜荆州刺史袁绍为太尉领荆州牧;强留了过境的蔡邕,拜为侍中;拜乌程侯、破虏将军领长沙太守孙坚为扬州刺史;拜丹阳太守周昕为南阳太守、九江太守周昂为汝南太守。

    双帝并立,天下哗然,一方是因为臣子保护不力,被国贼谋废的前天子;一方是被国贼扶上皇位,但已君临天下半年的现任天子,就算是忠诚于汉室的牧守,也不知该站在哪一方。

    刘辩与刘协不同,刘协的皇位具有不合法性,加之年岁尚幼,是以诸侯能以国贼篡权为名进行勤王;但刘辩是少年天子,皇位的合法性来自于灵帝的遗诏,若诸侯认可了袁术的废立,那此前的勤王却又大大的失了名分。

    是以这种情况竟然诡异的陷入了僵持,但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对皇权的巨大打击。至高无上的天子竟然一次出现了两位,即便是汉室忠臣也难以接受。

    很快,在六月五日,陈王刘宠宣布仍然尊奉刘辩为天子,指出“先帝遗诏不可轻忽,国贼之废立实属闹剧,忠义之士断不能接受”,并上书请罪,称“辅汉大将军实为权宜之计,壮军威耳”,擅行僭越之举,请天子降罪。

    刘辩也因此下诏嘉奖陈王之“忠义”,将汝南郡的宜禄、新阳、汝阳、南顿四县并入陈王国,成为陈国的封地,正式拜陈王为车骑将军。

    一番动作下,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豫州牧黄琬,黄豫州连忙将自己的治所从沛国谯县搬到了沛县,以防止袁绍或者刘宠突然发疯进攻。

    至此,雒阳与蔡阳再无和解可能,雒阳的朝廷发布诏书,斥责袁绍居心叵测、擅假君权;而蔡阳一方也斥责雒阳的朝廷无君无父,坐视天子被废,拥立国贼所立伪帝,实为谋逆之举。

    口水仗打的再多,最终还是要靠实打实的刀枪来决定谁是正统,豫州牧黄琬和未来得及离职的扬州刺史陈温开始募集兵马,雒阳朝廷也拜司空张温为左将军,统兵两万,兵压南阳。

    ……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明公还有闲暇来巨鹿?”

    六月十八日,看着悠然自得,正在庭院里舞剑的李澈,刘备忽然感觉自己牙根有些痒痒,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木剑便冲进庭院,三下五除二,只有两手三脚猫功夫的李澈便被刘备缴了械。

    举手投降的李澈笑咪咪的道:“明公这是在哪受的气?且先消消火,再论正事。”

    刘备抽了抽嘴角,把剑往地上一扔,随即也不顾形象,就地一坐,没好气的道:“天下又要再起烽烟,你这炙手可热的大诸侯还有心情舞剑作乐?”

    李澈用袖子掸了掸地上的灰尘,也顺势相对而坐,笑道:“这再起的烽烟,对我们而言着实是鞭长莫及,便是急躁又有何用?明公早已有了主意,不会掺和这事,那还不如放空心境,做好眼下之事为好。”

    刘备揉了揉眉头,喟然道:“备又何尝不知此事着实难以化解,但眼看着天下再次陷入混乱,心中难免焦虑。”

    “天行有常,不以人意而变,无谓的焦虑只会让自己的心境蒙尘,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李澈双手环抱膝盖,望着天边悠悠道:“此事我等只能旁观,最好也是旁观。澈很欣赏明公不愿天下大乱的心意,但并不希望明公强要逆大势而行。

    朝廷腐朽,民不聊生,天下变乱是必然之事,我等不去推动,便足以心安,可若是强要阻止大乱的来临,那便是有如刀锯磨肉,难免痛及骨髓。”

    刘备也望着南方,神情微微发愣,良久之后,幽幽道:“那我们如今又能做什么?”

    “能做的有很多,例如明公此时应该先考虑自己的婚事,既然提亲了,还是早早定下为好。”

    刘备默然片刻,轻轻颔首道:“明远此言甚是有理。”

    见刘备同意,李澈轻笑道:“大乱之后会是大治,而大治的到来不仅顺应天意,亦与人力相关。我等不能逆大势阻大乱,但却可以在大乱之后,尽快的收拾山河,转入大治。

    譬如丈量土地、清查人口,明公携州牧、九卿威势而归,此次婚事的主动权又大了不少,或可乘此机会让冀州大姓们让出一些利益来。”

    见李澈说的兴起,刘备忍不住问道:“明远显然很是不喜这些大姓的行径,可为何还要促成这桩婚事?”

    李澈默然片刻,喟然道:“纵然不喜,但如今仍然需要他们的支持,只是明公切记,勿要过于放纵这些世家,要始终将主导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勿要为人所制。”

    刘备轻轻点头,肃然道:“备自然知晓轻重,我为冀州牧,冀州便当以我为主,焉能受制于这些冀州世家?

    至于明远所言清查人口、丈量土地,这确实是要紧之事。凡为政者,赋税永远是重中之重,若任凭这些世家隐瞒土地人口,那长此以往,官府会越来越弱,而他们会越来越强,此事断然不能容忍。”

    李澈笑着点点头道:“既然明公下定了决心,那此事便自巨鹿开始吧,恰好,张燕此前与澈对赌,留下了一份有趣的赌注,或许能从这里撕开一条口子。”

    “哦?”刘备挑了挑眉,讶异道:“是何赌注?”

    “某些人在常山战事前向张燕伸出援助之手,只是未曾料到屯田安抚让张燕势力大降,虽然他们后来偃旗息鼓,但这些墙头草还是不要留着了,早日除掉为好!”

    说着,李澈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声音也愈发森冷。

    看着李澈的表情,刘备笑着打趣道:“明远当真是进步不小,手中有这么大的把柄,却一直按捺不发,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李澈翻了翻白眼,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利益最大化为好。早早铲除,不过是破巨鹿一郡之地;而留到此时,却可成为冀州破局的关键点,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刘备有些欣慰的点头道:“为政许久,你倒是越发成熟了。若是放在去年刚到冀州那时,你恐怕早就按捺不住,那么备此行也能在城门前看到这些人的人头了。”

    “天长日久,总是要有所成长,否则岂不辜负了明公的一番栽培?”

    “你这话却是愧煞备了。”刘备摇摇头,肃然道:“若非明远一路扶持,备安能有今日?便是这冀州牧、九卿、县侯,若非分润了明远剿灭张燕的功劳,备又岂能这般荣华?”

    李澈闻言摇头道:“明公这般说却又是过于妄自菲薄了。你我之间,与其说是谁成就了谁,倒不如说是互相成就。若无明公信任,澈也没有施展的空间,你我相互扶持至今,又何必这般见外?”

    刘备轻笑着点点头,叹道:“当初一念之仁,却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备当真是如坠梦中,如梦似幻啊。”

    李澈也感叹道:“或许正是明公的仁善之心感动了上天,澈当时正是绝望万分,却不料因明公之助得脱樊笼,此事永铭于心,不敢或忘。”

    想到这一年多的经历,二人都有些失神。刘备先醒转过来,有些感伤的叹道:“此次入京,当真是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昔日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已然破败,其中的人也都各奔东西,不过备却意外寻到了大将军之孙,如今不过三岁,当真是意外之喜。备已将他与他母亲一道接至邺城,当年纵然是有所交易,但大将军之恩义却是做不得虚假,能照料其后人,也算是能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了。”

    李澈一愣,何进之孙,看来就是历史上那位玄学家何晏了。却不料被刘备接来邺城照料,倒是意外将他母亲尹氏救出了曹老板的魔爪。

    而失了这层关系,刘备想来也不会如曹操一般以“假子”对待何晏,那么何晏的未来倒是颇为有趣了。原本历史上,受宠过度的何晏行事虚浮,爱好空谈,且非常好色,娶了曹操的女儿都还敢在外面搞事情。

    终曹丕、曹植两代,何晏都未受重用,最后和那位历史著名的大草包曹爽对上了眼,两人一拍即合,在高平陵之变后,带着各自的家人一起奔赴黄泉。

    以如今的历史走向,想来何进后裔应当不至断绝。

    看了看李澈的神色,刘备有些犹豫的问道:“他年岁尚幼,备为他寻了先生教导。只是其年岁稍长后,备还是希望由明远来做他的老师,不知明远意下如何?”

    “故人之后,自然无妨。”李澈耸了耸肩,反正手下已经有两个了,等到何晏能来进学的时候,荀缉和孙衎也差不多该出师了,继续做老师也没什么不好的。

    刘备笑着点点头,正待再言,却见外间的荀攸快步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严肃,却又难掩一丝喜意。

    “主公,青州告急,北海告急,青州黄巾数十万开始动乱,孔府君来信求援。”

    刘备和李澈面色一变,刘备沉声问道:“可有贼寇动向?”

    “向外的贼寇分流成了两支大军,向北的一支往渤海而来,号称有三十万之众。而向西的一支则往兖州而去,号称四十万之众。”

    李澈冷声道:“乌合之众罢了!渤海繁华,断不能被黄巾贼侵袭,必须马上驰援渤海!”

    “那就让云长去吧,备相信他定能击溃这些贼寇!”

    李澈轻轻点头,沉声道:“有云长在,那渤海自然无虞。至于北海……由澈亲自去吧。”

    “不行!”刘备猛然反对道:“青州黄巾纵然是乌合之众,但人山人海,其危险不比全盛时的黑山贼要低,你军略实属一般,去了又能如何?不如让益德前去!”

    “益德自然能轻易化解北海之围,可之后呢?明公,可还记得方才之言?如今正是准备之时,而此时,正是我等名正言顺插手青州的时候!

    益德骁勇善战,于战事一道上天赋绝伦,然而此行难点并不在于解除北海危机,而是如何将手伸进青州!

    澈自然不擅军略,可主将只需会用人便可,我会带上元皓与子龙,留下元嗣镇守巨鹿,区区青州贼寇,断不会是子龙敌手。”

    李澈神情冷静的剖析了一番利害,刘备神情也陷入了动摇,有些挣扎。

    而这边荀攸也轻轻点头道:“除了方才那些原因外,明远也是如今的冀州内除了主公外官职爵位最高的人,只有他才能在反弹最小的情况下接管青州,若是益德前去,恐怕只能靠杀得血流滚滚,来让人服从了。”

    说完,荀攸与李澈两人都静静的望着陷入挣扎的刘备,良久之后,刘备闭目道:“自身安危为重,青州没有你重要。”

    李澈大笑道:“明公放心,澈最是惜命。”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郑玄(上)

    中平元年,由于机事不密,张角被迫提前发动起义,一时间七州二十八郡同时响应,黄巾军瞬间席卷了大汉朝半壁江山。

    然而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浩浩荡荡的黄巾军不过一年便被汉王朝镇压下去,作为领军人物的张角三兄弟也都死于非命。但如此庞大的起义,其带来的影响也是极其巨大的,绝非短时间内依靠军事镇压能够解决。

    尤其是汉王朝已经走到了末期,官僚**,豪强逞凶,生民困苦,那一抹黄巾便是他们在这吃人的社会中所看到的唯一亮色。

    自中平元年后,大汉各地民众纷纷揭竿而起,而其中大多数人便是以黄巾为名。他们有的是当年的黄巾余部,有的是仰慕张角,还有的人却是看到了黄巾军于民众中莫大的影响力,故而自称黄巾。

    但他们的行事作风、目标等等都与当年的黄巾大相径庭,更多的是形如匪寇一般,只晓得劫掠民财,便如黑山、白波。

    但青州黄巾却是大不相同,这一支黄巾军极其类似当年的张角黄巾,他们散乱无章,山头林立,没有共同的首领,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推翻官府的统治。

    在青州,黄巾的势力极其膨胀,官府相对于黄巾而言是处于一种弱势地位的存在。青州黄巾动辄劫掠州郡、杀戮官吏,用黄巾,信奉太平道,行事作风上颇为类似当年的黄巾军,属于大汉朝的心腹之患。

    尤其是近几年,对于汉朝的官僚们来说,如果被派到青州任职,那基本等于派你去送死。

    便如同那位孔融孔文举,因为恶了何太后,而被派到青州北海郡剧县担任县令,便是指着青州黄巾将孔融干掉。

    “北海山高路远,等我们赶到,孔北海恐怕已经……为何孔太守不向其他郡县求援?”

    听到赵云这般疑问,李澈也抽了抽嘴角,孔融也不是非要向远远的刘备求救,而是青州黄巾实在太过强势,两路同出,一路兵压渤海,一路兵压泰山,同时还鼓动了徐州黄巾起事,让徐州刺史陶谦应接不暇。

    这般情况下,孔融也只能向冀州求救了。

    “青州黄巾倾巢而出,试图扩张地盘,那么留在北海的贼寇应当不多,孔文举不至于连大半个月都撑不住吧?”

    李澈也有些无奈,冀州离北海太远了,足足**百里,即便李澈和赵云带着几千精锐先行,但也需要至少十天以上。加上孔融的信使在路上所费时日,一来一回便是大半个月,也只能祈祷孔融能够加把劲多撑些时日。

    赵云点点头,叹道:“孔北海声名满天下,想来也不是无能之辈,贼寇不过乌合之众,想来不至于如此迅速的破城。”

    李澈眨眨眼,竟不知此时是否该笑出声。孔融的确声名满天下,一是因为他家累世高门,孔子之后;其二,更多的是从德行和经学上称赞他。

    至于说军事水平,孔北海在历史上可是被青州黄巾打败过好几次,偏偏他还有一颗剿贼安民的心。黄巾贼张饶等二十万众从冀州还,时为北海相的孔文举竟然“逆击之”,被张饶大败,只能收敛散兵保住剧县南部的朱虚县。

    其后贼势又起,孔融又犯了浑,“率众出屯都昌”,结果在都昌县被黄巾贼首管亥给围了,若非东莱太史慈为报他照料母亲的恩情冒死进城又冒死突围向刘备求救,孔融恐怕真就栽在都昌县了。

    然而如今还是初平元年,太史慈恐怕还在辽东避难,孔文举却能派人出来求援,想来是新任国相,力不从心,所以早早就放弃幻想进行求援。

    这般看来,或许如今北海的形势还没有那么糟糕。

    ……

    此时北海的情形确实不太糟糕,而孔融之所以躺平了选择求援,却不是惜己之命,而是剧县里有位大人物。

    北海郡高密人郑玄郑康成,天下一等一的大儒,兼修今古学派并融会贯通的经学巨擘,于经学一道上,当世无出其右者。而孔融素来最敬佩的便是这些潜心著学,不沾官场的学者,是以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为求稳妥,才紧急派人向冀、徐二州求援。

    上个月,雒阳朝廷征拜郑玄为九卿之首的太常,郑玄不想应召,便借故百般拖延,孔融素来仰慕郑玄,自然不愿逼迫,更是将郑玄请到了剧县保护起来,却不料剧县遭劫,郑玄也被困在了城中。

    而孔融对于郑玄可谓是尊崇无比,每天早晚都要前去请安拜会,执弟子礼,倒是把郑玄弄得颇有些不好意思,是以也从来不摆架子,很是亲和的与孔融讨论经学要义,论天下大势。

    “孔相君,先生已等候多时了,请入内堂便是。”

    郑玄的弟子们对这位北海相已经非常了解了,也习惯了他每天来和郑玄谈经论道,是以看到孔融,也只是很平常的打了声招呼,浑然不似见到一位两千石高官的模样。

    孔融也不端架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今日事务有些繁忙,倒是来的晚了些,先生可有怪罪?”

    那弟子笑道:“相君说的哪里话,先生素来与我们说,希望相君以政务为重。毕竟相君入仕为官,还是居其位谋其政为好。又岂会怪罪相君?”

    “唉,融又何尝愿为这官吏?只是生民困苦,又岂能弃之不顾?若能舍掉这一身枷锁,每日与先生谈经论道,岂不远胜如今?”

    孔融一脸唏嘘,摇着头径直往内堂而去,留下郑玄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郑玄那么高的觉悟,师从于他,更多的是求进身之阶,而孔融这两千石的国相,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生的追求了。

    听到孔融这般自嘲,若非素知其为人,恐怕这些经学弟子会忍不住拿手中的书卷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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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司徒卢植秉政,知融贤名,寻拜北海相。

    会朝廷征拜北海高密人郑玄为太常,玄避而不应,融素敬玄,乃为之掩,藏于县内。青州黄巾起,贼众数十万寇略青、冀、兖、徐,融不能御,乃遣使求救于冀、徐,巨鹿太守李澈乃将兵救之。

    ——《后汉书·孔融列传》

第三百三十五章 郑玄(下)

    待进了内堂,孔融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向郑玄请安,听见郑玄叹道:“文举,你方才之言,老夫都听见了,如今城中局势竟如此严峻吗?”

    孔融恭声回道:“不敢欺瞒先生,残留在青州的贼寇渐渐向剧县汇集,城中百姓亦是多有惊慌,是以局势确实不容乐观。都是学生之错,以至于先生身置险地。”

    “文举此言大谬!”郑玄拂袖而起,神情不悦的说道:“青州贼寇蜂拥而起,又何来安稳之处?你一片好心,将老夫接至剧县照顾,老夫已是由衷感激。贼寇动向谁又能提前预知?这满城百姓都有倾覆之祸,又岂独我郑玄一人?若此次真的命丧于此,那也是天意,怨不得旁人。”

    孔融连忙作揖请罪道:“学生失言,还请先生勿怒。如今虽然形势严峻,但也并非是九死一生之局,此前派出去的信使想来已经到了徐州与冀州,陶使君与刘牧伯想来很快便会赶到,贼寇败亡不远了。”

    郑玄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叹道:“此前老夫对刘玄德多有不满之处,亦有言语抨击,此时却要指着他来救命,当真是愧煞人也。”

    孔融不以为然的道:“逼迫上官,僭越为尊,这等行为确实有碍礼法纲纪,有违天地尊卑。先生对事不对人,又何来愧疚之处?刘玄德勤王得力,剿匪有功,又是卢公弟子,想来不会因此而怨怼。”

    郑玄摇摇头,喟然道:“此前老夫也是作你这般想法,只是后来冷静下来后,却是渐渐想明白了不少,文举啊,你可知老夫为何不愿出仕?”

    “先生德行高隆,自然不愿与腐臭官僚为伍。”

    “你啊!”郑玄苦笑着伸手点了点孔融,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老夫自认能力不足,不能为官。”

    孔融顿时驳道:“先生未免太过自薄!以先生之才,便是三公、太傅也做得,九卿之首已是屈就,何以有能力不足之说?”

    见孔融为自己不平,郑玄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反问道:“文举可知,太常之职责为何?”

    孔融愣了下,太常即周之宗伯、秦之奉常,乃是九卿之首,对于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人而言,各种官职所掌何事可谓是了然于胸,却不知郑玄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答道:“太常,掌礼仪祭祀、选试博士、察行陵庙。”

    “礼仪祭祀如何去做?如何让百官、吏员如臂使指?选试博士如何去做?如何防止徇私舞弊之行?察行陵庙又该勘察哪些地方?”

    “书中俱有,以先生之才,这又有何难?”

    “的确,如何行事,书中俱有教授。”郑玄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何文举在处理北海政务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孔融呆住了,有些迟疑的答道:“终究是融才学浅薄,若换成先生,断不至于此。”

    郑玄摇摇头,喟然道:“这却是你过于自薄了,老夫敢断言,若换成老夫为北海相,却是不如你的。”

    见孔融张口欲言,郑玄悠悠道:“这天下之事,各司其职才是本分,没有人能够通晓万法。书中经义确实微言大义,其中道理也确实浩如烟海,但这都是先贤所见所闻之事。

    然而世殊时异,沧海桑田,先贤所见所闻,与我们所见所闻,却是大不相同。夫子可知大汉官制?荀卿亦未见过大一统之盛况。

    太常之职责对于我等而言确实是烂熟于心,可若临时有变,你可知该如何处置才能尽善尽美?这些都非一蹴而就之事,经学是道,官场又如何不是道了?老夫好经学,于为官一事上可谓一窍不通,若是为官,那只能是祸国殃民罢了。

    是以老夫从未有过为官之念,只想耕读授学,当初朝廷禁锢,老夫反倒是松了口气,因为再也不用担心被朝廷征辟。”

    当初党锢之时,郑玄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了,在东莱耕地授学,并未为官。却因为早年曾被党人领袖之一的杜密征为吏员,故而被一并牵连。

    后来党锢解除,朝廷大员争相征辟郑玄,其中大将军何进的征辟令难以躲避,郑玄不得不往京城一行,但不着朝服,仅隔一宿便逃离京城。

    其所作所为,确实是不想为官之举,而世人也多认为他不屑为官,却不料郑玄心中竟是认为自己才不配位,才不受征召。

    听完郑玄一番话,孔融已是目瞪口呆,喃喃道:“先生竟是做这般想法吗?”

    郑玄轻轻点头,叹道:“老夫毕生所求,便是整理百家之学,念述先圣之元意,此事便已耗尽心力,竭尽才能,于为官一道上确实难有建树。

    是以当初在愤恨之后,再阅览子干之书信,老夫却是自知犯了大错。青冀相隔千里,老夫仅凭传言便武断的指责一名疆臣,此为一;不明实情,不晓背景,却妄议他州政务,此为二;子干天下名臣,懿德大雅,克堪王臣,非我所及,老夫却因传言而伤故友之情,此为三。有此三错,老夫却是难掩愧疚啊。”

    “既然先生认为自己错了,那为何……”

    “文举,你还是不明白,老夫错的是武断的行为。老夫至今仍对冀州内情不甚明了,唯有卢子干书信简述,若是凭此便断定刘玄德未曾有错,还发声援护,这岂不是又铸下大错?

    故而老夫此时亦很是期待与刘玄德会面,一是当面致歉。二则是观其人,察其行,若确为老夫之错,自当向天下人谢罪。”

    孔融肃然起敬,拱手道:“先生今日所授,学生受益匪浅。往昔常有怀才不遇之感,今日先生一言,却是如晨钟暮鼓一般敲醒了学生。朝廷之举荐就如今看来,却真的是对先生的侮辱。”

    郑玄喟然道:“察举名士,举贤良方正本是好事,可朝廷如今征召之人,却是一意以名声为先,反倒是落了下乘。似老夫这般空有虚名之辈,便是十人,也难比朝中那些摸爬滚打为政数十年的郎官。

    与其举老夫为高位来邀买人心,倒不如好好考察一下那些不得志的官员,他们才是朝廷的基石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所谓贤名(上)

    六月二十三日,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贼寇们开始迫近剧县。

    这些贼寇的组织力度甚至比不上黑山军和白波军等匪寇,人员也鱼龙混杂,多有老弱病残,还有不少人手中拿着农具。

    但接近十万的数量,还是让人望之而胆寒。

    这也是青州贼寇可怕而又可悲之处,整个青州六郡国六十五县,极盛时三百余万人口,却涌出了百余万贼寇,若是考虑到那些在战乱中丧命的人,青州的贼寇数量已经超过了平民百姓。

    如此巨大的贼寇比例,若说不是为政者的责任,那当真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连年不息的战乱、朝廷不恤民力的加重赋税、地方豪强大姓巧立名目进行盘剥,重重因素催生出大量的贼寇,然后贼寇又劫掠平民,使得民众生计更为艰难,导致产生了更多的贼寇,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这就是王朝末期的一角,也是乱世的缩影,平民百姓没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如果想要活下去,那只能让别人活不下去。

    站在城墙上,看着黑压压一片的贼寇,孔融心绪复杂,叹道:“终究是为政不力,才让境内有如此多的百姓沦落为贼。若只是三五千贼寇,尚可说是其心性阴邪,残暴不仁;如今青州半数为寇,我等为政者难辞其咎啊。”

    计吏彭璆唏嘘道:“经年大乱,这不断积累下的弊政并非一人之过,相君新任国相,这里面倒没有您太多干系。这一年来,您在剧县的施政有口皆碑,百姓都看在眼里,若您早一两载来青州,恐怕如今情势会大不一样。”

    孔融摇摇头,喟然道:“彭君此言差矣,融往昔常有怀才不遇之感,自认为若执政一方,必能安抚百姓、教化生民。可自从来到剧县,融日日夜夜常有力不从心之感,纵然夙夜奋发,仍难改变丝毫形势。

    昨日得康成先生教诲,方知往昔之自大是何等的可笑,这青州,或许就是被如融一般的愚昧之人弄成现在这般的。所幸醒悟及时,早早向外求援,否则若是不自量力与贼接战,恐怕会闯下大祸。”

    彭璆讶异的看了眼孔融,这位孔子之后素来怀着出身名门的傲气,加之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向来有些目空一切。

    白衣傲王侯,藐视即将成为当朝第一权臣的何进,说好听点是傲骨铮铮,说难听点就是自视甚高。他没把自己当成杨赐派去祝贺的信使,而是认为自己是上门的贵客,何府通报的稍稍慢了些,他便拂袖而去,他眼中瞧不起世俗的官职尊卑,骨子里却又强调着世家高门、饱学之士的尊贵,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之感。

    譬如他与下属相处,若是才学广博、名声远播的才人,哪怕其地位低下,他也从来不摆官架子,素来平等相待;可若是对方是才学浅薄、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他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傲气。

    孔融也素来以自己的才学为傲,可如今却当众言称自己才学浅薄、力不从心,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相君得康成先生教诲,看来获益匪浅啊。”

    孔融摇摇头,喟然道:“说实话,先生说的很多事情,融还是弄不大明白,总觉得先生看的比我们看的要远得多。在我等还囿于今古文之争时,先生已经破天荒的跳出了这一囹圄,将两大学派融会贯通,在融看来,先生之才不比夫子差。

    但对于先生昨日所说之事,融心中也只是隐隐有几分动容,心中并未完全认同。可看看如今的形势,除了先生所言的原因,又能以何种缘由来解释呢?难道是这东齐之地民风不善、天性好反?”

    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人群,彭璆怅然道:“那无数贼寇之中,恐怕还有与璆相识之人,他们与璆同为这齐地子民,璆很能理解他们为何会反。然而世事没有回头之路,种种因素让他们踏上了造反为贼之路,那我等也只能对其刀剑相向了。”

    孔融微微颔首,神情复杂的道:“昨日看康成先生面上皱纹又多了不少,融心中已有猜测,恐怕先生弟子之中亦有从贼之人。先生既恨己教化不善,又恨自己不能护住这些学生,使得他们只能无奈从贼。但以青州的大势来说,纵然是先生,又能做些什么?”

    “康成先生门徒数以千计,又岂能尽数庇护?纵是夫子三千弟子,亦只有七十二可称贤人,先生弟子中出现不肖之徒实属寻常啊。”

    “好的官员,会因为治下子民从贼而心痛自责,好的老师亦是如此,先生之心,融亦能体会一二啊。可恨那独夫,天下黎民揭竿而起,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涟漪,以至有今日倾覆之祸!”

    说到最后,孔融已是有些切齿,彭璆顿时噤若寒蝉,这话可不敢乱接。孔融是个愣头青,又家世显赫;可他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万一被人寻到把柄,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彭璆安静下来,孔融身后却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文举啊,昨日说的许多,你还是未能明白透彻。”

    “康成先生!”看见慢步走来的郑玄,孔融和彭璆连忙行礼问候,彭璆也顺势告退,只留下孔融和郑玄二人。

    郑玄摇头叹道:“先帝宠信阉宦,恶政无算,这确实是事实。可如今天下形势,真的是先帝一人造就的吗?夫子论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以为政之要,君主与臣子要各司其职,若现乱政,又岂是君王一人之过?

    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正是为臣者无能,才让阉宦蛊惑君王,以至于酿成祸患。况且天下广大,十三州部百余郡国,责任又岂在天子一人?文举言称天子对生民揭杆而起无有反应,又焉知不是天子被蒙在鼓里,不晓民情?

    君王终究只是一人,人心之非亦可格去,可虑者只是朝中无有这般人物,如今天下局势,正是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所致,天子有大过,却又并非全是天子之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所谓贤名(下)

    郑玄的话让孔融有些呆愣,长久以来,在他们这些郁郁不得志、在灵帝朝屡受打压的“党人”势力眼中,这天下一切的罪过都可以推到汉灵帝身上。

    是汉灵帝宠信宦官、耽于享乐、不恤民力、加重赋税,宦官子弟横行乡里,依附宦官的走狗们权倾朝野,才导致如今天下烽烟四起。

    是汉灵帝党锢士人贤才,才让袁隗、许相这种阿谀宦官之辈占据显位,使得大贤遗于野,朝政糜而烂。

    这是他们很多人长久以来的共识,对于孔融来说,他年轻时招待了前来家中避难的党人领袖张俭,导致家门被牵连,兄长代他而死,这等血海深仇常年以来他都是记在宦官头上的。毕竟是宦官势力领头,对张俭穷追不舍,并大肆破家灭门。

    这般仇恨积压之下,孔融自然对宦官没有什么好印象,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意识中也是潜移默化的将一切问题推到了宦官头上,也就有了去年在大殿上楞头提出废除阉宦制度的举动。

    如今郑玄的话却是从新的方向展开,让孔融下意识开始思考,若真的只是汉灵帝与宦官出了问题,天下会被祸害成这样吗?

    见孔融陷入沉思,郑玄大笑道:“文举啊,这非是一人一时可以想明白的事。自党锢以后,老夫已经想了二十年了,仍然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很难说服自己。

    且先着眼当下,虽然城池布防无需你参与,但身为国相,在将士拼杀之前与他们交流一番,免除其后顾之忧,也是本身的职责吧?”

    孔融猛然惊醒,看了看十余步外站的整整齐齐的士卒,点头道:“正该如此,还请先生快些下城楼去,刀剑无眼,若误伤了先生,融将无颜再见天下人。”

    郑玄轻轻摇头,叹道:“老夫上城墙来并非一时兴起,只是想为这城中黎庶尽上一份力。”

    孔融神色大变,惊道:“先生大才并不在战场之上!此乃凶危之地,非先生当来之处!”

    “哈哈。”郑玄摇摇头,轻笑道:“文举莫不是以为老夫准备持剑杀贼?若是二十年前,老夫必然会这般做,可如今年岁老了,却是不比当年。”

    郑玄三十多岁时,曾经不远千里进关西向大儒马融求学,在山匪横行、危机四伏的大汉朝远行求学,郑玄手上是真的有两把刷子。可惜如今年逾花甲,着实是有心无力。

    孔融也是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讪讪一笑,旋即肃然道:“不管是做什么,这城墙上都是危地,有融在此便足够了,先生还是回府吧。”

    郑玄并不答话,而是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麻布,轻轻展开,上面却是一个大大的“郑”字。

    “老夫在青州也算有些名望,这些年总归是做了些事,或许外间有一二认得这面旗帜的人,若他们能念及往日情分,也可稍稍减小文举守城的压力。另外,老夫也已让弟子将同样的旗子送向其余方向的城墙,这也是老夫唯一能做的事了。”

    ……

    “管渠帅,弟兄们已经集合好了,随时可以攻城!”

    满脸横肉、眼神凶厉的管亥重重点了点头,恶狠狠的道:“请各方渠帅准备,北海国是大国,剧县之中,粮草金银都少不了!杀进去,大家一起分个痛快!”

    传令兵正待转身离开,却瞥见远方城墙上慢慢挂起了一面面旗子,惊道:“渠帅,汉军有动静了!”

    管亥望向小卒手指的方向,眉头一蹙,大声道:“让上面的弟兄看看,汉军挂的什么旗子!”

    不多时就有人来报:“那旗子上只有一个大大的郑字,只是麻布所制,不比寻常旗子。有面旗子下面还站了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头。”

    管亥一愣,问道:“什么意思?汉军新任命了一个姓郑的老头当官儿?”

    话音方落,便听见有人惊呼道:“大帅,麻布旗帜的郑字。是郑先生!东莱的郑康成先生!郑先生在城里!”

    不少人顿时神情大变,管亥也是面色突变,郑玄在东莱隐居二十年,教授弟子数以千计,据称业已过万,不管是士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东莱有一个郑康成,学问自成一派,收徒有教无类,堪比夫子再世。

    郑玄在青州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些黄巾渠帅之中,还有不少人曾经是士人身份,对郑玄这种经学巨擘素来仰慕,黄巾军也素来敬重士人,在匪寇遍地的青州,郑玄的家乡高密县竟从未遭到抄掠。如今郑玄在剧县内,管亥已经可以预见到会发生什么了。

    “渠帅,不好了!梁渠帅带着他手下的弟兄离开了,说曾经受过郑先生大恩,不能恩将仇报。又与渠帅同属太平道,不能刀剑相向,索性便直接离开,和其他渠帅一起去攻打齐国临菑了!”

    听到这个消息,管亥几乎生生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临菑是齐国国都,同时也是青州州治,新任青州刺史焦和正在临菑。

    是以有不少贼寇选择了擒贼先擒王,试图攻破临菑,拿下焦和。而管亥却瞄准了富饶的北海,纠集了一些渠帅往剧县而来。他深知孔融志大才疏,攻破剧县并不算难事,却不料出现了意外情况,郑玄竟然在剧县内。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渠帅们恐怕会直接离开。

    “渠帅,张渠帅也带人离开了!”

    “渠帅,齐渠帅……”

    ……

    一条条消息,让管亥心中怒火翻涌,也不禁生起一股凉意,郑玄的声名,硬生生逼走了近半的渠帅,此前数量接近十万的贼寇,如今生生少掉了三分之一,留下的人心中也是多有动摇。原本十拿九稳的剧县攻城战,还未开战,贼寇们便已初露颓势。

    这就是汉朝的风气,不管贤良是不是吹出来的,人们吃这一套,相信这些名声远播的大人物,也敬仰他们。而对于郑玄这种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物,那更是膜拜如神祇。

    扫了眼心绪浮动的手下,管亥大声道:“难道你们也受过郑玄的恩惠?别忘了,你们的妻儿家人等着你们带东西回去!你们的孩子都在忍饥挨饿!只有打进剧县去!在剧县里找到粮食,他们才不会饿死!

    且不论那里面是不是真的郑玄,便是真的又如何?我等敬仰他的学问德行,故而从未攻打高密,可难道他去到哪,我等便要退避三舍?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杀进城去,黄天盛世就在眼前!若真的景仰他,那只要不伤到他便是,难道你们还制不住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摇摆不定的匪寇们,在一番利诱之下,眼中重新泛起了饿狼一般的光,管亥满意的点点头,大声道:“人少了也好,弟兄们可以分到更多的粮食,更多的财宝!杀进去,把那些官吏大户杀个干净!”

    ……

    城墙上的郑玄和孔融看着远方贼寇动静慢慢停下来,郑玄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用虚名相挟,老夫也不知是对是错。”

    孔融叹服道:“如先生一般,才是真正的盛名之下无虚士。枉融自认名满天下,在这些贼寇眼中,却不及先生万一。这并非虚名,而是真真正正经年累月积累的贤名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援兵

    七月三日,剧县激烈的战火开始逐渐降温,不管是黄巾贼寇还是城中的汉军,在这般长时间的攻防战中,都已经被磨得有些心力憔悴。

    即便管亥等黄巾渠帅还有着旺盛的战意,但他们属下也并非什么精锐部队,说是民兵也不为过,而攻城战又素来以残酷著称,连日攻城不下,所有人的锐气都开始渐渐消散。

    而管亥虽然战意旺盛,却也颇为急躁,以他对孔融的了解,孔相君早该打开城门与贼寇决一死战了,如今却死死地闭门不出,坚守城池,这恰恰是对黄巾贼最致命的一招。

    他们人多势众,却又缺少装备,更别说精良的攻城器械了,哪怕面对的只是一座县城,但其城墙仍然如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对于孔融闭门不出的原因,管亥心中倒也有一二猜测,为此更是恨上了那位经学巨擘,想来若非怕郑玄受到伤害,孔融早就摆开车马决战了。

    管亥心中更是有些隐忧,既然孔融一反常态的闭门不战,那会不会也一反常态的向外界求援?虽然如今青州全境动荡,但徐州那边的黄巾,未必能对老奸巨猾的陶恭祖造成什么妨碍,若徐州军驰援,这批黄巾贼寇十有**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管亥心中也慢慢松了口气,如果孔融早早派人求援,那徐州方面的支援早该到了,既然至今都没有动静,要么是孔融没来得及在围城前派人出去,要么就是陶恭祖另有打算,并不想驰援北海。

    但夜长梦多的道理管亥还是明白的,为此近几日常常身先士卒,试图作为榜样带着贼寇们踏破剧县。而他也能感觉到汉军的防御正在衰弱,胜利的曙光已然不远。

    想到这里,管亥更是冷冷一笑,临菑那边的消息并不乐观,毕竟是齐国国都,又是一州州治所在,青州刺史焦和更是个胆小如鼠的性子,十余万贼寇面对临菑城直如面对一只缩起来的刺猬一般,无处下口,形势比起剧县这边还要差上不少。

    只要此次能吞下剧县,进而席卷北海,此战损失的部属不仅能补回来,还能再进一步。

    “让弟兄们再加一把劲,汉军撑不了多久了,明天一早,本帅带着你们进县城,发大财!”

    ……

    翌日清晨,漫天的黄巾再次向着剧县涌去,正待披挂上阵的管亥却接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渠帅,西边出现大股烟尘,昨夜派出去的兄弟到现在还没回来!”

    打架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仗同样如此。攻城的同时,不断向四方散派斥候探查情况也是常规操作,而斥候的作用大多也不在于传回消息,他们的消失,便是最好的消息。

    管亥双目几欲喷火,已经耗了这么多天,胜利近在眼前,却又出现了搅局者,在这种双方俱疲的时候,任意一根稻草,都能造成战场天平的倾斜。

    “西边哪里来的人!就算是徐州来援,那也是从南边过来,绕到西边去作甚?为临菑解围?难道临菑十余万同道就这么败亡了?”

    管亥咬牙切齿,怒道:“速速去探查清楚来的是哪路人马!”

    ……

    孔融站在城墙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坚毅,仿佛这些日子的鏖战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压力,始终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

    而守城的汉军看见主官这般模样,心中也往往增添了三分底气,所谓将是兵之胆,便是如此。

    当然,这幅样子都是强撑出来的,自己心里有几分底,孔融是一清二楚。只是书读的多了,自然也知道许多道理,若主将临阵而怯,那也别指望将士们能不顾生死的拼杀。

    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做出一副波澜不惊,胸有成竹的模样。是以他每日白昼时上城墙督战,夜里却是挑灯夜读,仿佛根本不在乎这残酷的战事。

    但看到黄巾寇今日并没有按照往昔一般开始进攻,孔融面上还是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对各自的能力也算有了比较清楚的认知。

    剧县城破就在这一两日,孔融已是有了觉悟。他早早的预留了一批精锐人马,若有万一,总能带着郑玄和他突围出去。

    至于自己的家眷,孔融却是半点都顾不上了,这厮也从来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义士,城池实在守不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与城俱亡。

    管亥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正应该加急猛攻,让汉军疲于招架,没有休息时间,这才是黄巾军的正确打法。毕竟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想要打赢汉军,那就只能拿命去耗。

    如今黄巾军反其道而行之,那必然是有了意外情况发生。

    看了看南边,又看了看西边,孔融幽幽叹道:“看来天不亡我啊。”

    ……

    “渠帅!是骑兵,大约有两千人,旗号是建威将军领巨鹿太守李!”

    管亥一愣,下意识问道:“巨鹿太守?什么来头?”

    如巨石落水一般,激起了千层浪,不少人顿时面露惧色,大叫道:“是覆灭黑山的李明远!黑山军就是被他剿灭的!还有平难中郎将也被他杀了!”

    青州黄巾若论整体实力,是强于黑山军的。然而青州黄巾却没有一个统一的领袖,统帅百万黑山军的张燕便成了无数贼寇眼中的偶像。

    而恍如天神一般的张燕,却在不久前被人剿灭了,这是震动大汉十三州叛军的大事件。

    青州黄巾之所以骚动,也是担忧朝廷在休养完毕后剿灭他们。是以准备先发制人,扩大地盘。

    毕竟青州的潜力已经快被榨干了,无法再产出更多的贼寇。

    如今剿灭张燕的建威将军来到了青州,这一消息让许多贼寇顿时胆寒,心中冒出了各种念头,不仅怀疑临菑的贼寇被剿灭,甚至担心起出州劫掠的那数十万贼寇,怀疑汉军已经大举出动。

    恐惧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看着面前神情各异的贼寇们,管亥心中重重一抽。

    大喝道:“都安静,听我说!”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追忆

    “人还没到,就一面旗子便吓得你们胆寒至此,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这里是青州,不是冀州,是北海国,不是钜鹿郡!李明远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这千里之外,又能施展几分?难不成他将巨鹿兵卒倾巢而出,来远征我青州?

    他能剿灭张燕,那是贪天之功!是张燕精锐大军败在了卢植手上,他又纠合了冀北的力量,才得以实现。如今在青州作战,处处皆是我太平道中人,他又能有何作为?

    都给老子准备作战!先不管剧县,通通往西门集合,若是能拿下李明远的脑袋,这青州境内,还有谁敢和我们作对?”

    管亥声嘶力竭的怒吼唤起了匪寇们一丝战意,不少心绪动摇的渠帅也被管亥说动,恨恨点头道:“管渠帅说的没错!河北人来青州撒野?让他有来无回!”

    见渠帅们四下散开备战,管亥连忙唤来亲信,吩咐道:“让我们的弟兄准备一下,战事一起,立刻散开,到时候在平寿县汇合!”

    “渠帅,这……”亲信顿时吃了一惊,管亥这命令显然是准备逃命了,再结合方才的热血发言,管亥还准备拿其他黄巾寇当挡箭牌,以便顺利跑路。方才被管亥说动的热血沸腾,如今却仿佛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管亥恶狠狠的道:“若是剧县战事方起之时,老子也想会会那李明远。然而这么多天打下来,弟兄们都疲惫不堪,以这种状态去迎击官军恐怕会吃大亏!这剧县是打不下来了,还是先保存实力为上。”

    “渠帅,若来者真是冀州的援军,他们也是远道而来啊,两军都很疲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你懂个屁!”管亥怒骂道:“虽然老子方才把那李明远贬的一文不值,但他真的会那么蠢吗?我敢断定,这支骑兵昨天必然养精蓄锐了一番,为的就是一鼓作气。他能剿灭张燕,哪怕是虚弱的张燕,那就不能把他当成不会打仗的蠢材!

    一支蓄势待发的骑军,面对我们这些散开来包围城池的贼寇,你说他需要冲几次就能把我们彻底冲散?”

    亲信顿时恍然,连连点头道:“渠帅放心,我这就去通知弟兄们。”

    ……

    “赵司马,敌人并没有逃跑,反倒是开始列阵,似乎准备挡住我们。看来将军的威名还没有传到青州来啊。”

    听完斥候的汇报,赵云轻轻一笑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了,待到开战,你便知道有没有效果了。”

    斥候有些迟疑的道:“赵司马,敌军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有数万之众,我等只有两千人,径直冲阵真的没问题吗?”

    赵云淡然道:“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将军留在了临菑附近等待主力到来,将这边的重任交给了我们,难道你们准备空手回去复命?这些流民一般的匪寇,还比不上张燕和匈奴,白陉谷数万匈奴人都被我们挡住了,你们反倒怕起了这些匪寇?

    这只是西城门的匪寇,数量不过一万左右,有何可惧之处?”

    斥候抽了抽嘴角,这哪是一回事,白陉谷那是有天险在,借助地利,才能挡住匈奴大军,毕竟就算匈奴有十万人,一次面对的也只有那么多。可如今却是准备直接向着数万匪寇冲阵,哪怕对方应对仓促、身心疲惫、装备极差,这也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不过看了看面前的赵云,斥候心中顿时升起了勇气,大声道:“谨遵司马之令,冲阵!”

    身边的士卒也热血沸腾,随之高呼道:“谨遵司马之令,冲阵!”

    “传令下去,三箭之地外开始加速,径直凿穿敌军,勿要恋战,反复三次即停!”

    “诺!”

    ……

    “相君,是援军,西边有烟尘而来,看起来像是大股骑兵!”

    站在北城墙上的孔融也收到了消息,顿时大喜过望,青州的匪寇若是有大股骑兵,那青州官吏们早就没活路了。想想便知,西边来的必然是援军,他喃喃道:“天不绝康成先生!天不绝融啊!”

    “相君,贼势浩大,我们是不是应该接应一下援军?”

    “这……”孔融神情变幻,若是只他一人,这种时候自然是带仅存的精锐出击,一雪前耻。可城中还有郑玄在,若是这支援军出了差错,导致本用来突围的精锐也栽进去,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这种事有何可迟疑之处?友军远道来援,我等却闭门固守,岂是主客之道?文举,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坐视友军血战,可愧此言?”

    看着缓步行来的郑玄,孔融大惊道:“先生如何在此?他们应该……”

    为了防止郑玄犯浑不走,孔融昨日便让人将郑玄软禁在府中,并让亲信精锐严防死守,如今郑玄却出现在了这里……

    见孔融大惊,郑玄喟然道:“老夫知文举好意,可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书中的话,不是记下来就能理解的,先贤之语,唯有身临其境,你才能感同身受。勿要忘记,你是夫子之后;也勿要忘记,你兄长当初是笑着赴死的。”

    仿佛一柄重锤击在心头,孔融身子一颤,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汉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党锢之祸正烈之时,山阳高平人张俭张元节被朝廷定为朋党,一路逃亡至鲁国,为避追查,前往好友孔褒家中避难。

    当时孔褒并未在家,十六岁的孔融见张俭为难,便做主收留。而事发之后,得知内情的孔褒却并不在意,毅然决定认罪赴死,兄弟二人于公堂之上争抢罪名,最终由朝廷裁夺,处死了孔褒。

    自此之后,孔融的心性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例如厌恶宦官,例如性子偏向极端,例如……不断求死,却又惧怕死亡。

    “融失态,倒让先生见笑了。”恍惚中回过神的孔融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从二十年前的回忆中走了回来,仪度风范却又隐隐有了变化。

    郑玄摇摇头,肃然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追忆亡兄而泣,此为仁道,有何可笑之处?”

    “融已知先生之意,愧对亡兄,愧对先生,险些陷先生于不义。此战之后,融自向先生请罪。”言罢,孔融转头道:“传令下去,留下其他城墙必须的防御人手,动员城中所有可战之兵,准备接应援军!”

    “诺!”

第三百四十章 青州之治(上)

    骑兵在战场上并非无敌,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对骑兵进行反制,但这些方法无一例外的都需要精良的装备或者充足的准备。

    一群手上拿着农具,近乎衣不蔽体的贼寇,仓皇之下面对两千精锐骑兵,其下场简直毫无疑问。

    赵云一马当先,两千骑兵就像捅穿了一层纸一样,黄巾军仓促之下结成的防御阵型便被一股而破。战场顿时陷入混乱,恐惧蔓延开来,不少黄巾贼径直丢下手中的家伙,向着四面八方奔逃,试图远离这些凶悍的杀神。

    而其他方向开始靠近的贼寇也很快发现情况不对,极目望去,只能看见那些着有甲胄的汉军如割草一般在阵中冲杀。

    三个来回之后,赵云喝令道:“看来这些贼寇比想象中还要弱,注意寻找贼首,只要斩了贼首,这些贼寇必然溃散。”

    很快,便有消息传过来:“赵司马,南门方向过来的贼寇有些顽强,与其他贼寇不大一样。”

    “来两百人跟着我,其他人……”

    命令还没说完,只见城门洞开,涌出了大股的汉军。赵云立刻改口道:“配合城内的友军拿下这些匪寇,若是缴械者便留下,这是将军的命令。”

    “诺!”

    ……

    “渠帅,西门的弟兄们挡不住了!”

    “什么?”管亥大吃一惊,虽然知道那些乌合之众挡不住汉军骑兵,但也没想到会这般快便溃败了,窝在青州一隅之地,他是着实没想到精锐汉军会这般凶悍。

    仓促之下,自家手下还没做好撤退的准备,管亥只能咬牙道:“我带三千人去稍稍阻挡一下,为弟兄们争取时间。”

    “渠帅!”

    管亥断然道:“不必多说了,以我的武艺,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若是不阻上一阻,弟兄们恐怕都得交待在这里!”

    言罢,管亥点齐亲信三千部曲直往阵前而去,试图列阵布防。

    阵势方才列好,却见一小支汉军正向着这方向杀过来,在贼寇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一支利箭一般径直而来。

    管亥大惊失色,竭尽全力按下心中的恐惧,他大声道:“官军只有几百人,狂妄无知,只是送死罢了!让这些朝廷的鹰犬看看太平道的力量!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热血沸腾的黄巾军口号响彻这片战场,也将赵云的目光彻底吸引了过来。银盔之下,一双星目锁定了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赵云轻轻一挥手中马槊,麾下骑兵立刻开始微调冲锋方向,直直望着管亥而去。

    只是数息之间,赵云便到了管亥面前,硬气的管亥怒喝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赵云的马斩去。电光火石之间,赵云身子微微前倾,一槊刺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管亥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刀上传来,连连向后退了数步。若非双手持刀,这一槊便能将他的武器击飞出去。

    刹那之间,管亥便明白了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但面前的是骑兵,他却是只有两只腿,逃跑显然是来不及。绝境之处,管亥双目通红,心中的凶性被彻底刺激出来,不退反进,俯身向着马腿斩去。

    此时,赵云身后的骑兵也跟了上来,瞬间刺进了黄巾军阵,左右无法腾挪,赵云轻拉马缰,胯下宝马立时抬起双腿,将将避过了管亥的斩击。与此同时,一杆长槊自上而下直直刺了下来,管亥只觉得一阵剧痛,后颈处血如泉涌,意识旋即便彻底消失。

    而眼睁睁看着管亥被汉军诛杀,黄巾军士气也瞬间消散,在惊呼之中向着四面八方溃逃而走,赵云皱了皱眉头,大声道:“降者免死,逃者诛杀!不可让贼寇复归山林,骚扰百姓!”

    麾下将士顿时会意,也大声叫了起来:“降者免死,逃者诛杀!”

    仅有少少的一部分人相信了汉军的话,其他人大多还是跑的比兔子还快,赵云取下背上的大弓,弯弓搭箭,连续数箭射杀了数名贼寇,顿时止住了不少贼寇的脚步。

    “建威将军仁义为怀,从不杀俘。但若是尔等继续逃跑,那便仍是匪寇,且看看是你们跑得快,还是本官的箭快!”

    赵云麾下骑军也有样学样,弯弓搭箭开始点杀逃跑的贼寇,很快便稳住了大半的贼寇,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赵云蹙眉道:“看来是无法控制住所有贼寇了,青州剿匪之难处,想来就在于此了。”

    赵云的副手夏侯兰也叹道:“是啊,纵然我等可以轻易将他们击溃,然而这庞大的人数,又不知需要多少人来看押。若不建立法度,仅凭兵事剿灭,恐怕是杯水车薪。”

    赵云肃然道:“今日先解剧县之围,待到来日,想必将军是有办法的。”

    ……

    而此时,李澈正带着剩下的三千人驻足在临菑以西的时水之畔,田丰正一脸焦虑的劝道:“将军,此地非是安稳之处,三千人在此瞒不过包围临菑的贼寇,万一引来贼寇大军,恐有危险啊。”

    李澈轻笑道:“元皓勿忧,正是要引来贼寇关注为上。此地贼寇数量在十万以上,仅凭我们这三千人肯定是无法击破的。大军恐怕还要三五日才能抵达,临菑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可真不好说。有我们在这,至少能为临菑分担一部分压力。我们未过时水,又是骑兵,只要贼寇敢过来,我军后撤便是。”

    田丰一愣,讶异道:“将军难道准备保住临菑城?临菑若灭,岂不正合将军之意?”

    田丰这一问让李澈也懵了,大惊道:“在元皓心中,本官竟这般不堪?临菑城内的百姓数以万计,若让贼寇破城,难免生灵涂炭,本官又岂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及青州黄巾复起,寇掠州郡,北海相孔融不能御,乃遣使求救于冀。云随澈东行,闻黄巾管亥聚众数万围融于剧县,云将精骑两千,斩管亥,大破黄巾,北海之围遂解。

    ——《季汉书·列传第五》

第三百四十一章 青州之治(下)

    田丰讪讪一笑,尴尬道:“这个嘛……将军此行的目的,众人皆知。如果想要达成这一目的,临菑城内的焦使君力战殉国恐怕是最好的结果吧?”

    李澈顿时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道:“就为了这个,本官就要牺牲掉十余万百姓?他焦和有这么大的牌面?莫说里面是焦和,就算是袁本初,本官也不会为了让他死,而坐视十余万民众为他陪葬!”

    “是丰误会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田丰倒也光棍,肃然一揖以示歉意。

    李澈苦笑道:“青州的问题,难点不在焦和身上。他这个刺史,政令能不能走出齐国都是两说,对青州又有什么影响力?青州之治,在本官看来,首在安民,若不能给百姓以安全感,让他们安居乐业,那么匪患便永无安稳之日。那时青州就只是一个烫手山芋,反倒会拖累我们。”

    田丰轻轻颔首道:“将军此言甚善,既然将军准备堂堂正正,那么这些贼寇也没什么用了,待到三五日后,大军赶到,必然能将之一网打尽。”

    李澈摇摇头,喟然道:“除山中贼易,除心中贼难啊。这青州之患,可不只在这百万黄巾,若不能根除祸源,只怕死灰复燃。”

    “但将军若不能拿到青州的掌控权,便很难处理青州事务,上有焦使君掣肘,下有世家反对,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

    李澈神秘一笑,悠悠道:“焦使君是聪明人,他会明白形势的。”

    田丰愣住了,焦和的名声并不算太大,但也是士林俊秀,名声很是不错。可从自家上官的语气来看,这位焦刺史似乎不怎么样。

    瞥了一眼田丰,李澈轻笑道:“这位焦使君平生最好谶纬巫祝之术,信奉祈神求助,胆小如鼠,又好坐而空谈,比起韩文节而言更为不堪,这样的人物,还是早早离开刺史之位,退位让贤为好。”

    凡国之将亡,则必然出现许多在盛世时看起来匪夷所思之事。似焦和这种人,都能在天下遍传美名,进而成为一州刺史,主掌数百万生灵,可见察举制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何种地步了。

    焦和与人交往时,其谈吐皆是不凡,颇好清谈,常常结交士林各路俊秀名宿,也因此在士林中有口皆碑。

    远在数千里外的朝廷不知道焦和是什么样的人,当州郡推举焦和时自然不会反对,也就形成了如今这般荒诞的形势。

    朝廷任用贤人,州郡举荐俊杰,焦和升了官,百姓遭了殃,这便是如今的社会缩影,三者皆大欢喜,唯有百姓要为这一问题付出代价。

    田丰自然是清楚察举制弊端的,听李澈这么一说,他心下也反应了过来,苦笑道:“青州局势这般严峻,非天下名臣无以安定,朝廷却还任命这般草包,简直是火上浇油啊。”

    李澈讥笑道:“朝廷有责任,但最大的责任却又不在朝廷。升迁官员不靠实打实的政绩,而是靠着士林吹捧的‘官声’,选出焦和这种人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士林中的名宿们,为了各自的颜面,昧着良心吹捧一名空谈无能之辈,这是何等讽刺的一件事?”

    田丰点点头,肃然道:“青州的仕宦家族恐怕问题很大,虽然察举逃不过亲亲相授,但这般夸张的吹捧一名无能之辈,已经是逾越底线之事了。当然,前提是焦使君确如将军所说一般。若将军信口胡言,恕丰不能接受。”

    “那我等便拭目以待吧。”李澈悠悠的道。

    ……

    临菑城刺史府内,焦刺史正在听着属下汇报战况。

    身高七尺八分,体型瘦削,高冠博带,眉目俊秀,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面相却颇为显嫩。不得不承认,这位焦刺史的卖相确实很好,给人的亲和力也不错,虽然眉宇之间总有一丝阴郁略略破坏了他的形象。

    而在面对下属时,焦和也始终是一副很和蔼可亲的模样,神情认真,给予他人充分的尊重,在听完下属汇报后才轻声问道:“齐君的意思是,临菑城还能撑很久?”

    “使君明鉴。临菑乃当年太公受封齐地时所建,已逾一千余年,期间常年为大诸侯的国都,屡屡有所修葺,可谓青徐第一坚城。城中粮秣、兵甲皆是完备,士卒战意高昂,加之使君此前请来的巫祝能与上神沟通,令将士们有如神助。如今将士们奋勇死战,匪寇绝难破城。”

    一番话前半截还正经分析,后半段却是满口胡言乱语,然而这位齐姓男子却是神情肃然,仿佛对此深信不疑。

    而焦和也笑着点点头,感慨道:“由此可见,张角确实是伪称仙人授法。仙人何等能为?若张角真得其授法,哪怕只是万一之力,也不会真的败亡。便如此时,有巫祝相助,这些黄巾贼寇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也不知大巫祝祈求苍天之事可准备完毕了?若是苍天愿意相助,我军便可开城门迎战,必能将贼寇彻底剿灭!”

    “回禀使君,大巫祝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短时间内恐怕还有些难处。还请使君稍待,大巫祝亦是颇为愤恨那些冒充神灵使者的贼寇,才愿意倾力襄助,莫要恶了大巫祝啊。”

    “是极是极!”焦和连连点头,笑道:“这些贼寇自命黄天,竟敢妄议苍天,诅咒上天之死,简直是罪无可恕!大巫祝身为苍天的化身,自然不能容忍这般行为。既然城池能够守住,本官也不会催促,请大巫祝好生沟通便是。只要苍天降下天怒,黄巾必然败亡!”

    那齐姓男子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使君果然英明,昨日使君所求之筮,大巫祝已经参解完毕,仍是中吉之象,防守无虞,出击有危。还请使君暂息雷霆之怒,待苍天回应,黄巾贼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焦和连连摆手道:“大巫祝都这么说了,那本官自然不会强行出击。此乃上天之预示,若强行接战,恐怕会有灾祸。”

    “既然使君已然明了,属下这便告退,大巫祝也在等着使君的消息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渤海之战(上)

    青州局势动荡,其他地方自然也不安稳,六月二十六日,汝南、颍川黄巾贼何仪、刘辟、黄邵、何曼宣布向刘辩臣服,接受招安,受封中郎将、校尉等职。

    这四支黄巾势力纵横中原腹地,势力颇为强大,拥有共计十余万的兵力,一时间南阳朝廷声威大涨,骇的司空张温全军后撤二十里,唯恐被包了饺子。

    随即,南阳方面全军前压,一副将要决战的模样。而此前奋力勤王的诸侯们却仍然一言不发,既不选择南阳,也不向雒阳表忠心。

    兖州刺史刘岱还象征性发了一篇传檄,言称黄巾罪大恶极,寇略州郡,号召青、兖、冀、徐、豫五州牧守合力剿除黄巾。

    这篇传檄自然只是一个幌子,然而刘岱同时还做了一件大事,他诱杀了威远将军领东郡太守桥瑁。

    桥太守自受拜将军以来,自然是春风得意,对于自己的未来甚是憧憬。若按照常理也是,一州之内两个得拜将军的太守,朝廷制衡兖州刺史刘岱的意图昭然若揭,只要刘岱不发疯,桥将军便稳如泰山。

    而刘岱也确实稍稍按捺住了自己的动作,从六月的动向来看,刘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山阳太守袁遗身上。

    虽然没有站队,但袁遗这个铁杆袁氏离得如此之近,无论是谁都会心下不安。刘岱调兵遣将防范袁遗,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刘岱传信,询问桥瑁对未来局势的看法,潜在意思便是询问桥瑁如何站队,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两人相约会面,迎接桥将军的却是刘岱的屠刀,在那一刻,桥瑁忽然明白了刘岱的选择。

    诛杀桥瑁后,刘岱却并没有按照与袁遗的约定行事,而是托词黄巾进犯州郡,保境安民才是当务之急,选择了继续一言不发。

    有趣的是,当袁遗将此事告知袁绍后,袁绍的回复却是让他静观其变,并不在意刘岱的选择。

    兖州再次陷入了僵持,虽然青州黄巾已然攻灭了任城国,还斩杀了任城相郑遂,但苦于内部不稳,刘岱始终无法放开手脚与黄巾接战。

    是以传发檄文,自然是想以大义相压,暂时稳住袁遗。若是放任黄巾继续肆虐下去,他这个擅自诛杀太守的刺史,恐怕再无前途名声可言。

    ……

    而与此同时,渤海方面也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局面。三十万黄巾入境,比之蝗虫也不遑多让,所过之处可谓是赤地千里,在这种乱象之下,百姓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跟着黄巾走,由被害者转变为加害者;要么只能是背上家当,开始逃亡之路。

    渤海郡,一郡之地上百万人口,冀州第一大郡,在历史上荀谌劝韩馥向袁绍投降,给出的理由之一便是“渤海虽郡,其实州也”。虽然是有些夸张,但也确有几分道理。

    然而这堪比一州的大郡,南部却是满目疮痍,这花花世界迷乱了黄巾的眼睛,兽性与凶性被无止境的发泄,正常的生产工作被完全破坏,田地被荒废、畜禽被掠夺,百姓的积蓄毁于一旦。

    关羽来到东光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城外聚集了逃难的难民,哀鸿遍野,惨叫声不绝于耳,虽然渤海积蓄还算厚足,东光县衙也及时的救济流民,但这般情势肯定不能长久持续下去。

    纵然不考虑仍在北上的黄巾军,东光县也绝难负担起如此多的流民。

    “关校尉,不是下官不愿救济,实在是力有不逮。已经快到秋收时节了,如今县衙的存粮已经不足,若再发放粮食,秋收之后上缴州郡,县衙便再无存粮,恐有大祸啊。”关羽站在城墙上望着难民们,神情没有丝毫波澜,身旁的东光县令半分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向关羽解释道。

    关羽轻轻颔首,淡然道:“主公知晓你们的难处,已然授命于关某,令尔等放粮救民为先,至于上缴州郡之额,东光县今年可减半数。”

    东光县令双眼大睁,大礼向邺城方向参拜道:“牧伯洪恩,下官代东光万民拜谢!”

    “放粮之事便交予你去办,莫要辜负主公之信任。若是让关某发现尔等有中饱私囊之举,休怪关某翻脸无情!”

    说到最后,关羽一双丹凤眼猛的睁开,骇的东光县令连退数步,举起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恭声道:“请校尉放心,下官断不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见关羽眼睛又眯了起来,东光县令连忙又道:“只是这贼寇来势汹汹,东光恐怕难以阻挡,若让贼寇破城,一切都是空谈。不知校尉带了多少人马前来?”

    “汝无需忧心此事,关某此行共带有步骑三万余人,战事由关某负责,与汝无关。”

    东光县令大惊道:“可……可贼寇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啊!校尉是否应该再向牧伯请援?”

    关羽瞥了他一眼,漠然道:“土鸡瓦狗罢了,于关某眼中不值一提,明日关某便会提兵南下,彻底击溃这些胆敢越境侵略的贼寇。”

    “这……”东光县令还想再劝,却见关羽忽的转身离开,连忙追上去道:“贼寇来势汹汹,是否避其锋芒为好?毕竟贼寇混乱,又无粮秣辎重,全靠劫掠为生。只要坚壁清野,贼寇迟早不战而溃啊。”

    关羽理也不理,身旁的孙慎拉住东光县令,肃然道:“那渤海南部的无数百姓,今年又该如何维生?他们辛苦耕耘一年的土地就这样放任贼寇破坏?汝无需顾虑这些事,关校尉与本官自然会全胜归来。”

    说完,孙慎转身便走。空留东光县令站在风中凌乱。这事他自然没法放下心来,若是州里派来的援兵覆没了,且不说贼寇会继续攻打县城,单说州郡可能的问罪,都让他难以宁神。

    然而这两位显然都不是亲近人的性子,若是赶上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东光县令还真是有些发憷。只能唉声叹气的甩袖离开,默默思索着该如何布置准备来解决战败后的烂摊子。

第三百四十三章 渤海之战(下)

    翌日,东光县城以南三十里,黄巾渠帅张饶正急的焦头烂额。

    对于一盘散沙的青州黄巾而言,进入冀州花花世界后,凶性被激发出来了,士气也是大增,这是好的一面。然而坏处却也很大,本就是各路黄巾的汇聚,当开始劫掠时,匪寇们为了独吞财物,自然是各自为战。

    甚至在劫掠之时,互相之间还多有摩擦,虽未开始大规模火并,但已经有了苗头。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便是冀州守军初时太过不堪一击,渤海南部数县合计万余人马,却被黄巾一战击溃。大胜之后,黄巾贼们自然是极度膨胀,立时便四散开来,沉溺于劫掠之中。

    而此时,得知冀州步骑两万已到渤海,张饶自然是心急如焚。州里的精卒与县里的民兵大是不同,又有大股骑兵,若是黄巾军继续这般分散下去,极有可能被汉军一鼓而下。

    三万步骑的动向自是难以完全掩盖,张饶早早便遣派人手召回那些四散的黄巾贼寇,然而仓促之下只是勉强纠合在了一起,看着面前乱糟糟的大营,张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心中仍然存有一丝侥幸,毕竟只是三万人,而黄巾贼却有三十万之众,这般悬殊的人数差距,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若是未战便退,张饶也无法说服其他的渠帅,毕竟大家大老远跑到冀州来,不是观光旅游的,而是想要扩张自己的地盘、劫掠更多的财富。

    如今不过是劫掠了渤海南部几个县,连塞牙缝都不够,这些黄巾贼又如何能忍住心底的**?

    “各位渠帅,当务之急还是先击溃正面的汉军,否则大家劫掠都不痛快。况且有这些汉军在,我等也无法传播太平道,唯有把汉军击溃,才能让百姓明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张饶言辞恳切,下面的渠帅们也大多连连点头,赞同道:“张帅说的不错,如果不能把这些汉家鹰犬解决掉,黄天盛世也无从谈起。只是张帅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不过三万人罢了,又何须我等严阵以待?”

    “切不可如此轻视汉军精锐!”张饶肃然道:“汉军精锐衣甲俱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与那些县里的士卒完全不同。虽然只有三万人,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谨慎为上。”

    “张帅忒也胆小!此战便由我部来打头阵,必要让朝廷鹰犬有来无回!只是这战后缴获嘛……”一名身材高大的黄巾渠帅扫视了一圈周围,嘿嘿笑道,语气轻松而愉快。

    众人一哄而笑,有人笑骂道:“你这混球倒是打的好算盘,汉军精锐,那得有多少宝贝?让你一句话就全部拿走了?”

    “那要不你来打头阵?”

    那人顿时被噎了回去,他只是个小渠帅,麾下不过数千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若是打了头阵,恐怕家底都要赔进去。到时候,可别指望在座的渠帅们遵守“君子之约”。

    “既然没人跟我抢,那就由我手下的弟兄们做先锋,会一会这批汉军。张帅意下如何?”

    张饶眼神一阵闪动,这名渠帅实力确实很强,麾下有三四万人马,算是在他之下第一梯队的水平,也是强有力的挑战者。若是由他去试探一下,终归是不亏的,除非他能把汉军一战而下还没有多大损失,这种可能性几近于无。

    想到这里,张饶轻轻点头道:“既然王帅请缨作为前锋,本帅自然不能凉了你的求战之心。只是汉军来者不善,王帅小心为上啊。”

    王帅大笑道:“请张帅放心,只要后面的弟兄能够跟上,我部必然能拦住汉军!”

    张饶笑道:“既如此,王帅便回营备战吧,汉军进攻估计也就是这两……”

    “报!汉军离开东光县城,拔营南下而来!”

    所有人面色大变,霍然站起身,张饶也是神情剧变,喝令道:“速速全军备战!”

    ……

    “关校尉,我军在何处扎营对峙?”孙慎拨马走到关羽身边,轻声问道。

    关羽瞥了眼孙慎,沉声道:“为何要扎营?不过三十里路程罢了,自可一战而下。”

    孙慎愣了下,大惊道:“关校尉的意思是径直进攻?”

    “土鸡瓦狗之辈,无需慢战,趁着军心正旺、敌军散乱,自当一鼓作气。”

    “可……”孙慎实在难以接受这种说法,虽然他也认定汉军精锐可以轻松击溃贼寇,但也需要至少两三日的对峙,削弱贼寇战意,再一击破之。

    如今关羽却是准备直接冲锋,浑然视黄巾于无物,大有骄兵之相。昨日还劝说东光县令放心的孙慎,此时突然明白了县令当时的感受。

    关羽冷声打断道:“此乃军令!”

    孙慎也是条件反射的应道:“诺!”待回过神来,却只能一声哀叹,默默拨马跟上前面的关羽。

    ……

    而当汉军遥遥望见匪寇营地时,黄巾营中仍然乱作一团。在他们看来,汉军初战必然只会进行试探,然后便扎营对峙,这也是常规的“正道”,堂堂正正的进行兵力比拼。

    是以初战遭殃的大概只有那王姓渠帅所部,其他人却不是很急。

    而汉军这边,看到黄巾大营后,关羽大声道:“骑兵在前,锋矢阵型,随关某直捣贼寇主营。步卒后至,注意剿灭顽抗之敌。”

    “诺!”

    骑兵开始缓缓地进行加速,虽非精骑好马,但数千骑兵开始冲锋仍然是一副震撼天地的模样。滚滚烟尘带来的视觉震撼效果,已经让不少黄巾贼寇胆战心惊,两股战战,在青州作威作福,又何曾见过这般大规模的骑兵冲击?

    王姓渠帅手持一柄环首大刀立于阵前,巍然不动的身躯稍稍削弱了黄巾军的恐惧,而接战后一刀斩下一名汉军骑兵的举动,无疑更是振奋军心。

    然而一双丹凤眼很快盯上了王姓渠帅,关羽轻轻拨马,挺槊直刺。

    一击,手臂发麻。

    两击,大刀脱手。

    三击,长槊穿胸。

    关羽将王姓渠帅一槊挑起,大喝道:“贼将授首,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很快,劝降的声音便响彻战场,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高高挑起,黄巾军肝胆俱丧,立时向后奔逃。战线崩溃,原本的正面交战变成了追击战,溃逃的贼寇卷着后方的贼寇继续奔逃,很快便形成了倒卷珠帘之势,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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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元年,青、徐黄巾三十万众入渤海,劫掠甚广。昭烈以羽为校尉,率步骑三万人,逆击于东光南,大破之,斩首五万余级。贼弃其车重数万两,奔走度河。羽因其半济薄之,贼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十万余人,车甲财物不可胜算,羽遂威名大震。

    ——《季汉书·列传第三》

第三百四十四章 法术势

    “云长已经击退了进入渤海的贼寇?”李澈稍稍有些讶异,这速度可真是太快了,这边三万主力才刚刚抵达,渤海战事竟然已告终结。

    随军而来的陈群轻轻点头,笑道:“溃散的贼寇被我军主力截停了不少,消息大都是从他们口中问来的。关校尉趁黄巾尚未准备好,率军闪电般进击,三十万黄巾只剩十万人仓皇而逃。后来又得报信,孙司马领军追击了五十里,如今停驻于东平陵,为我军保证粮草运输。”

    这支主力并非自巨鹿而来,而是由邺城方向出动,是以由陈群亲自领军前来。至于李澈的私人部曲,却是要督办巨鹿等地的屯田事宜,暂时难以脱身。

    李澈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冀州已经复归安宁,那么青州之事也该落下帷幕。”

    “将军在此驻留,看来北海危难已解?”

    “不错,前日已得北海方面报信,子龙斩杀贼首管亥,剧县之围已解,孔文举无虞。”

    陈群大舒了一口气,揖道:“群以友人身份,代文举谢过将军大恩。”

    陈家与孔融是世交,这个世交的意思很特别,陈群和他父亲陈纪,都与孔融为友,而孔融年岁恰好在这父子二人之间。

    能被陈家两代人认同,孔融也由是名扬天下,毕竟这时候的孔氏虽也是豪门,但比不得后世那位在诸王之上、王朝更迭而独存的衍圣公府。此时的孔氏也只是普通的士族,虽有极其显赫之时,亦有衰落门楣之时。恰恰在这一代,颍川陈氏的声名是强过孔氏的。

    “分内所当,何足言谢?长文太客气了。”李澈搀起陈群,笑道:“据子龙回报,剧县中还有一位大人物啊,倒是无心插柳将他救了出来。”

    陈群愣了下,惊道:“可是高密的郑康成先生?”

    李澈也惊了:“长文怎知?”

    陈群笑道:“这青州名士显贵,群都烂熟于心,能让如今的将军称之为大人物,恐怕只有康成先生吧?”

    李澈抽了抽嘴角,汉朝官场生存的第一要务,本就是熟知各地的名士,毕竟如果你不知道这些名士是怎么出名的,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有的是才名德行传遍天下,有的是被朝中显贵抬举,有的是家世显赫,种种不一而足。若真当他们是平头老百姓,一不小心就会撞到铁板上。

    出身世家的陈群,就是一个大型名士检索仪,更别说他此前最喜好的就是品论人物了。

    “正是郑康成先生,说来令人惊叹啊,剧县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倒是多赖康成先生大名。数万贼寇因康成先生在剧县而撤离,大大缓解了孔文举的压力,才得以撑到子龙救援。”

    陈群倒是毫不意外,轻轻颔首道:“康成先生是天下文宗,当世经学的顶尖人物,又素来清贫乐道,不参与官场纷争,即便是黄巾匪寇也还是知道轻重的。”

    李澈点点头,历来这种农民起义,领头人都是很在乎士人看法的,他们大多反天子反豪强地主,而尊敬清贫士人。尤其是汉朝这种社会结构,士族和豪强地主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割裂,也更容易让黄巾众认定敌对目标。

    说到底还是文化垄断带来的结果,读过书的人在平民百姓眼中是特别的。好在目前的文化垄断更多是经济层面的结果,士人阶级还没有刻意去打压平民获取知识的渠道,只要朝廷刻意推动,印刷术与造纸术成本降低,也能在他们反应过来前进行一次文化普及。

    若是进入两晋南北朝,等到变味的九品中正制形成后可就晚了,高门大阀会开始刻意进行文化垄断,阻止下层获取知识,再想推动变化,可就难如登天了。

    陈群话锋一转,又道:“话说回来,临菑的情况如何?看将军这般气定神闲,想来是无虞的?”

    李澈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有些头疼的道:“虽然早知道这位焦刺史不太行,但此前看到的场面,还是让澈有些难以接受。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哦?”陈群挑了挑眉毛,讶异道:“竟然能让将军觉得匪夷所思,这位焦使君到底做了什么?”

    李澈揉了揉眉头,叹道:“澈是当真不知道,究竟城内的是黄巾,还是城外的是黄巾军。黄巾贼信奉太平道,好神巫之术,打仗时经常有些邪门的举动,倒也不足为奇。

    可临菑城内的守军竟然也搞起了神鬼之法,根据斥候回报,临菑城头上连日有巫祝打扮的人在跳大神,前日更是大开城门,派出一支裸着上身的士卒,高喊‘苍天庇佑,刀枪不入!’,若非关闭城门及时,恐怕临菑城已经陷落了。”

    陈群眨眨眼睛,愕然道:“还有此事?焦使君的名声在士林里一向很好,原来竟是信奉巫祝请神术之徒?”

    “无非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罢了。只是当真荒谬,朝廷任派的一州刺史,竟然在战场上请神作法,何等讽刺?”李澈摇摇头,嗤笑不已。

    陈群也默然无言,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的士人们虽有相信谶纬之术者,但凡事大多还能分轻重,战场上祈祷神明保佑,这比纸上谈兵还要荒谬。

    见陈群默然不语,李澈叹道:“长文若是不信,明日解围之后,自见分晓。”

    陈群摆摆手,喟然道:“将军之言,群自然不会不信。只是此事着实太过匪夷所思,若是属实,则焦和实在不宜再为一州之尊,或许……将军可以将此事说与康成先生。青州之地若有康成先生声援,比起明公得冀州诸姓支持也不遑多让啊。”

    李澈疑道:“康成先生的思想,澈亦略有所知。其笃信天人感应,偏好天命之说,真的会对此不满吗?

    陈群闻言大笑道:“将军可以问问这天下士人,有谁不信天人感应;又有谁真的相信天人感应?韩非以法术势论法家学说,而以群之见,经学之中也可以此细分。何为法?何为术?当世大儒心中还是很清楚的啊。”

    李澈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但愿能如长文所言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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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