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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巫祝

    临菑的战事毫无悬念,三万精锐对上十余万久战皆疲的贼寇,可谓是一鼓而下。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扫清了围住临菑的贼寇,

    当李澈、陈群和田丰三人到了城门前时,临菑的守军还如坠梦中,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汉建威将军、巨鹿太守、灵寿侯李公在此,焦使君何在?”

    嗓门特别大的魏续一声暴喝,顿时惊醒了城头上的守军,连忙回道:“卑职已遣人前去禀报使君,还请将军稍待。”

    “放肆!我家将军位赐特进,朝堂之上与九卿同列,便是你家使君也要尊称上官。将军不远千里引军来援,汝安敢如此无礼?速速开门!”

    这些士卒自然是不大明白官职区别的,有些晕晕乎乎的道:“使君有令,未得准许不得开门,违令者斩。卑职不敢违抗啊,还请尊驾恕罪。”

    魏续勃然大怒,自从跟着李澈以来,到哪去都是备受尊敬,如今叫个城门都叫不开,唯恐李澈看轻了他,怒道:“汝欺人太甚!”

    言罢,便伸手去摸背后的弓箭。

    “住手,且勿冲动。”李澈一声喝止了他,继而转头对陈群和田丰道:“看来这焦和在士卒中还有几分威望。”

    陈群扫了一眼城头,摇摇头道:“倒也未必啊。”

    田丰颔首道:“不错,将军请看那些巫祝打扮的人,他们便如焦和的监军一般,这样时刻严密的盯防,自然无人敢轻易违背。”

    李澈冷笑道:“本官听闻有士人监军、外戚监军乃至宦官监军,倒是第一次见到巫祝监军,着实是大开眼界。”

    陈群也是一声叹息,摇头道:“看来焦刺史当真是笃信求神问卜之法,兵者,国之大事,却任由巫祝监管士卒,真真是不可思议。”

    田丰冷笑道:“丰恍如置身于商代,动兵必有巫祝相随,看来焦刺史当真是向往上古之治。”

    几人说话间,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慢慢放下,李澈笑道:“那就会会这位新任的青州刺史吧,看看他到底是何缘由,这般迟至。”

    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的男子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的却非州吏,而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稀奇古怪的打扮揭示了他的身份——巫祝。

    “将军远道而至,下官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

    一州刺史在权力上大于一般太守,本不至于如此。但当这名太守是县侯、将军,还位赐特进之时,便是州牧也得平等以待。

    更别说此时是李澈带兵来援,强弱之势还是很明显的。

    “匪寇肆虐,得北海孔相君传信后,牧伯便急遣本将前来救援,所幸焦刺史守城得力,才保住了临菑一城生灵啊。”

    焦和连忙道:“下官不敢居功,全赖天子洪福,才得上天垂佑侥幸护住临菑。可惜力有未逮,以至于只能坐视匪寇肆虐青州,是下官失职啊。”

    李澈心下暗暗生疑,这焦和的谈吐举止完全不像是信奉巫祝之人,倒真像是一名忠君爱民的好官。瞥了眼焦和身后一言不发的巫祝,李澈笑道:“焦刺史身后这位是何许人也?看起来颇得信任。”

    焦和一愣,却听那巫祝说道:“老朽山野村夫,侥幸得习一些秘术,可得苍天垂怜。听闻黄巾军大逆不道,胆敢违逆苍天之子,又传播黄天邪说,是以出山襄助焦使君,以期能正本清源,使天下人重知苍天之贵。”

    李澈险些没笑出声来,这背景是三国,又不是《封神演义》,从哪里蹦出来的老神仙?

    焦和却连连附和道:“正是如此,大巫祝神力广大,有苍天垂佑,正是有大巫祝之助,临菑才如此稳如泰山啊。”

    听完这一番话,李澈轻轻扫视周围,却见出城的士卒中有许多面露不忿之色,不动声色的道:“听闻前些日子临菑城内曾经冲出了一批高喊苍天庇佑的士卒,却被黄巾贼寇围杀,不知是何缘故?”

    那大巫祝嘶哑着嗓子,怪笑道:“他们对苍天的信奉不诚,而黄巾贼所信的黄天虽非真的上天,却也有法力,所以才有这般结果。”

    李澈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一副被惊住的模样,事实上他也确实很震惊。这种说法,简直就是中外神棍古往今来的通行模板,不是我法术不灵,是你心不诚。

    在东汉末年,发现这样一个奇葩,倒也确实很有意思。

    事实上汉朝的邪淫祭祀并不少见,尤其是近些年战乱频发,百姓于困苦之中自然会寻求精神的寄托,也就给了这些装神弄鬼之辈生存的土壤。

    而这一套路对于搜刮民财非常有效,也因此得到了许多豪强地主的支持。例如城阳景王刘章,为齐悼惠王刘肥之子,当年在诛除吕氏之时颇有大功,是以后世立祠纪念。

    而曹操为济南相时却发现济南之地竟然大兴刘章祠堂,一国之内数逾六百,难道这些人真的这般尊敬一个三百年前的诸侯王?无非是巧立名目,用以搜刮民财、奢侈享乐罢了。

    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大巫祝,其背后想来也有不少豪强大族的支持。焦和这样一个看起来挺精明的人,却在大巫祝开口后原形毕露,当真是可悲可叹。

    焦和连忙道:“将军勿要惊诧,大巫祝神通远不止这些。下官晚至,便是因为大巫祝在为下官施法驱邪,以免冲撞了将军。”

    “若大巫祝真有这般能为,本官自是要举荐给朝廷,希望能一举扫清天下黄巾,还寰宇一个清平啊。”

    那大巫祝眼睛一亮,稍稍放低些姿态,说道:“黄巾邪说蛊惑百姓,使苍天道统不传。天子乃苍天之子,正合天命统御四极,老朽既然承苍天之恩,自然要为天下除此邪祟,此乃分内之事。”

    焦和笑道:“若将军真有此意,还请入城一行,下官已备有宴席,临菑父老翘首以盼,期望将军能降恩一见。”

    李澈上前拉住焦和,亲热的笑道:“使君这般说话就太过生分了,既然到此,自然是要见一见东道主,否则岂不是失礼之举?”

    言罢,拉着焦和就往城里走,而魏续连忙引三千士卒跟上,焦和望了望,正待开口,却又被李澈打断道:“临菑千年古城,本官早就颇为好奇了,还望使君能够带本官观赏一番啊。”

    眼见士卒已经踏上吊桥,焦和也只能放弃挣扎,一脸茫然的为李澈解释起临菑历史。

    陈群与田丰相视一笑,悠然道:“将军这变脸的功夫倒是越来越纯熟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谶纬与神鬼(上)

    《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

    以后世理解,其意并非是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而是孔子认为人不能盲目崇信鬼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怪力乱神”身上,而是要守中庸之道,提升个人素养,以免为鬼神所制。

    但在中国古代思想中,鬼神与天,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人格化的上天或称为昊天上帝,所谓昊天上帝者,盖元气之广大,则称昊天,远视苍苍即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讬之于天,故称上帝。是以昊天上帝并非有形之神,这一称呼更多是人对上天的尊称。

    而孔子虽然主张不能盲目崇信鬼神,但却认为君王应该尊奉上天,凡有灾异,则为上天不悦,君王当正思己过,这是孔子思想中的“天人感应”。若以后世眼光来看,则更像是一种威慑,托天之名,以正君心。

    到了汉朝,董仲舒将天人感应进一步完善化,系统的提出了五行生克与人之气影响天地的理论,这时候的理论,更多的却是在完善天子的权威,托天之名,以壮君威。

    而言及此处,却又要说到绵延数百年的今古经学之争。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毁了民间私藏的百家学说,而之后项羽火烧咸阳,又将官方典藏的百家学说烧了个干干净净。

    自此,春秋的大部分典籍可以说已然失传,及至汉朝,或有一二藏匿,或有老者凭记忆口述而著,才勉力恢复了一些经典,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儒家经典。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然而后来有人声称在鲁国宫室废墟的墙壁中发现了当年的古文经典,由孔子后裔孔安国出面,将这些经典上交给了国家。

    这一交,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汉朝群儒研究了几十年的经典,结果被这些原著给推翻了不少,近百年的儒学发展仿佛成了笑话。尤其是在三十多年前,汉武帝刚刚推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这么一闹,尊的到底还是不是“儒”?

    一群儒生选择了相信这些古籍,认为这才是儒家真经,才能代表儒家思想,这一派即是古文经学,代表人物便是楚王刘交之后,经学家刘歆。

    而相当一部分儒生却指责孔安国所上交的是“伪书”,并非真经。他们坚持此前汉朝儒生发展出来的儒学思想,认为这才是儒学正统,被称之为今文经学。而他们尊奉的代表人物,自然便是发扬春秋公羊学的董仲舒。

    今古之争绵延数百年,一直到东汉末年都常有争执。在大方面来说,今文经学大多数时候是处于优势地位的,其本就是容纳了百家思想,专为大一统王朝服务,更加切合统治者的需求。

    而古文经学在统治者看来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符合汉朝统治阶层的需要。尤其是世祖光武皇帝倡今文,废古文,以谶纬之说巩固政权,今文更是大盛。

    然而这一局面在东汉中期以后出现了变故,古文经学一派涌现出大量的名儒,例如卢植与郑玄的老师,关西大儒马融。他们门徒众多,权威极重,大肆批判今文经学所倡导的谶纬之说,认为谶纬灵异之语实属妖邪之法,一时也将东汉盛行的谶纬之风打压下去不少。

    “故而对于我等而言,谶纬、祈神更多的是作为工具,而非是真的笃信这些。若是真有人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故冀州刺史王芬或许就是个榜样。”

    陈群笑得很开心,田丰险些揪下一把胡子,李澈也是无语的揉了揉眉头,王芬便是相信了谶纬之说,认为汉灵帝天命将终,可行废立,才作死造反,这般看来,焦和的作为好像也不是独一份。至少这大巫祝还没蛊惑他自立。

    田丰瞪了陈群一眼,解释道:“康成先生之名,丰也是多有所闻。其师从马季长,所学以古文经学为基,虽多采今文之说,但也只是作为工具。当年他于京城驳倒何邵公时,可是将谶纬之说狠狠打压了一番。康成先生所谓的笃信天命,倒是与夫子之思想颇有所类,导人向善耳。

    如焦和这种,将不知从哪里蹦出的山野妄人奉为圭皋,就算是笃信谶纬的今文大儒,恐怕也是不屑一顾。”

    话没说透,但李澈还是点了点头。作为上层阶级的士人大多数心里是门清的,有些东西只是蛊惑安抚下层民众,塑造权威而用。

    就如同光武皇帝刘秀,他真的笃信谶纬之说?倒也未必,只是谶纬之说有利于他巩固统治罢了,毕竟世系迁移,旁系入主大统,还是需要法理依据的。

    若某个今文大儒表示上天启示刘秀应该退位,恐怕只会被当成妖言惑众之人砍了。

    郑玄也是如此,他看出了古文经学的弊端,那就是过于偏向学术理论,并不为统治阶级所喜。故而兼采今古之长,融入他所创的“郑学”之中,期望以此来获得统治阶级的青睐。

    他本人如今已经是花甲之龄,再无出仕之念,但想来是很希望自己的学说能登上庙堂,成为天下显学,故而总是拒绝出仕,一心想完善自己的学说。

    “既如此,想来康成先生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澈已遣派魏司马前去迎接,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收到回信。至于这大巫祝嘛……长文在城中打听的如何了?”

    陈群笑道:“这大巫祝却是临菑大族所献,焦刺史焦虑于匪寇动向,不慎露了口风,让人知晓他笃信神鬼之说,于是显贵们便寻了这么一个江湖术士稍作打扮,然后举荐给焦和。结果两人倒是一见如故,焦和对其颇为信任,军政要务皆要由大巫祝卜算之后再施行,这一情况大出某些人的预料之外,以至于如今的大巫祝倒像是临菑城中的二号人物一样。”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李澈有些无语,进献佞臣,反被佞臣所制,四百年前有个叫吕不韦的就是这般,不料临菑的世家大姓竟然重蹈覆辙。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谶纬与神鬼(下)

    田丰闻言却提出异议:“焦和有这般能为?他不过新任刺史,竟然能让郡冠盖无所作为?”

    李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恐怕更多的还是纵容吧,虽然望族控制不了大巫祝了,但双方却还是可以达成合作关系。有大巫祝在侧,焦和便是一个庸臣,这样的刺史有些人最是喜欢。”

    陈群和田丰的脸色齐齐一黑,事实上若非如今这种局面,他们的家族也很喜欢焦和这种官。只是时逢乱世,才不得不寻明主投靠,李澈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

    见二人面色不善,李澈连忙讪笑道:“两位这又是为何?”

    陈群和田丰对视一眼,喟然道:“将军倒也不必如此,虽然世家多同气连枝,但各州之间还是壁垒分明的,我等倒也无甚兴趣为青州士族大姓开脱。”

    “长文这是说的哪里话。”李澈摆摆手,笑道:“澈并非指桑骂槐,而是确有此感慨,对于官员的需求,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至于长文与元皓,若你们真是屈从于庸主之辈,又岂会到今时方才出仕?”

    见李澈神情诚恳,二人心下稍稍释疑,田丰叹息道:“将军不必这般拔高我等,居其位谋其政。若是盛世之时,丰自然不希望冀州有强势之主,这是无可置疑的。

    可到了乱世,覆巢之下无有完卵,让出一些利益换得明主,这才是有识之士当为。这些人还是不明白,天下安宁,世家才是世家。若天下混乱,谁认得你是哪家大姓?刀兵之下,除了郑公这等儒宗,其余人恐怕没什么特别的。”

    陈群颔首赞同道:“这便是人性啊,只是智者因时而变,不拘于一时之利。而愚者却抱残守缺,到今时今日,如焦和这般的一州之主,对于青州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好处的。”

    李澈站起身揖道:“二位能如此交心,澈甚是感佩。只是此间之事澈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待到将康成先生迎来,或可稍稍讨论一二。”

    二人起身回礼道:“届时愿闻将军高见。”

    ……

    而此时,青州刺史府内,焦和面带焦虑的向大巫祝问道:“这……这李明远竟然带兵入城,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今城中兵士被其尽数接管,城外更是有数万大军,万一生变,恐有大祸啊!”

    焦和恍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巫祝却仍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嘶哑的嗓子开口道:“使君不必这般焦虑,您是天子钦封的青州刺史,受命于天,他李明远又能如何?纵是将军、县侯,却连节杖也无,使君节杖虽然制不得他,但也足够威慑了。”

    “大巫祝,如今形势不同了。那李明远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手下的兵也是杀气腾腾。更何况如今天有二日,李明远站在哪一边尚还不清楚,这节杖也未必管用啊。”

    “天有二日?”大巫祝桀桀怪笑道:“笑话!苍天之子唯有一人,假托皇室而降生,又何来两位?其中有一人必是伪帝!只是天机被蒙蔽,老朽一时算不清楚罢了。”

    焦和连连点头应和道:“是和失言了,若大巫祝算出谁是伪帝,还望尽快告知,和也不想侍奉伪帝,唯恐苍天降祸啊。”

    “使君不必忧心,你虔诚信奉苍天,上帝都看在眼里,纵然一时被伪帝蒙蔽,苍天也不会降祸于你的。”大巫祝先是轻声安抚一番,随即又道:“关于谁是伪帝,老朽或许要与那位灵寿侯好好谈一谈,他毕竟不久前才面见过雒阳那一位,身上气机牵引,若能细细观摩,也许能看出些什么。”

    对大巫祝百依百顺的焦和却露出犹豫之色,半晌支支吾吾。但见大巫祝面露不悦,焦和连忙道:“虽然灵寿侯位高爵显,但其早有不臣之举,将来恐怕会有清算,大巫祝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啊。”

    饶是大巫祝装神弄鬼惯了,一时也有些懵住,但毕竟老辣,很快便桀桀大笑道:“使君多虑了,老朽并非为名爵而出山,为天下苍生耳。如今青州祸乱,正是需要老朽,又岂会弃使君而去?”

    焦和抬袖拭去头上的冷汗,连忙点头道:“请大巫祝放心,和明日便再次邀请李明远,只是他会不会前来拜见大巫祝,却是……”

    大巫祝猛的直起身子,凛然道:“使君此言大谬!揪出伪帝,正本清源,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老朽又岂能端着架子?

    明日一早,老朽自去见那灵寿侯,此乃天下兴亡之事,勿拘小节。”

    说完,大巫祝转身便走,只留焦和一脸懵住的表情呆立原地。

    ……

    翌日,李澈见到了来访的大巫祝,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大巫祝上蹿下跳,表演各种跳大神之法。

    先是请神上身,一通神谕,然后又是神力附体,表演胸口碎大石、刀枪不入、手下油锅,把魏续等亲卫惊得目瞪口呆,而李澈与田丰、陈群却是似笑非笑,不发一言。

    展示完自己的“法力”之后,大巫祝便开始吹嘘自己的来历:“襄助齐桓公、指点越王勾践、授书于张良、救光武于危难,感黄天邪说荼毒世人,是以出山正本清源。”

    直把李澈听的昏昏欲睡,随后,大巫祝又开始威逼利诱:“将军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必为人臣极致。只是如今二帝难辨真假,若侍奉伪帝,难免触怒上天,希望将军能带老朽往雒阳一行,看看谁是真的天子。”

    李澈顿时睡意全无,一时间啼笑皆非。这大巫祝当真是有理想有抱负,抓住机会就想往上爬。蛊惑了焦和还不够,竟然想随侍君王身旁。

    说起来,君王对于方士的崇信历来是颇为严重的。而方士最能抓住的一点,便是君王舍不得手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渴求长生。

    若让这大巫祝能随侍刘协身旁,恐怕真的会培养出一个汉朝的“道君皇帝”。

    想到这里,李澈摆摆手道:“唉,戏法看的也够了,把他拿下,然后回报刺史府的人,就说本侯与大巫祝一见如故,正拜托大巫祝祈福驱邪。”

    “将……将军,这是何意啊!”

    李澈嗤笑道:“拿下焦和,本官还需要名正言顺,但是面对送上门的骗子,本官若还要小心翼翼,倒是白瞎了这一身名头!”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兖州乱

    看着大巫祝被拖了下去,田丰有些讶异的看着李澈,道:“丰当真是第一次看到将军这般果决的处事。”

    陈群啧啧道:“位比九卿的大县侯,处置一名江湖术士罢了。若是还畏首畏尾,那可真是太丢人了。焦和若是真的敢为了大巫祝出头,恐怕正中将军下怀。”

    “装神弄鬼之辈,若以戏法娱人倒也不错,但此獠胆敢涉足军国大事,欺瞒主官,以至千余将士因他而亡,便是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本侯事务繁忙,可没兴趣和这种将死之人纠缠不休。”

    田丰笑着点点头道:“将军放心,已经布置下去了,若焦和不识好歹,便以勾结妖人意图造反的罪名把他拿下。至于城中大姓,倒也不必将军亲自出面,丰与陈治中代劳即可,将军还是多多静思怎么说动康成先生吧。”

    临菑虽为古城,却也没有名扬天下的大姓,加之青州被黄巾祸祸的够惨,齐国的士族并没有可称道之处,也不足以让李澈向他们低头。适当的摆出一些高傲的姿态,也可以让他们看清楚目前的形势。

    想了想,李澈还是嘱咐道:“主要还是拿回那些被匪寇侵占后的无主土地,本侯也不想现在跟他们撕破脸。若他们能放开手中侵占的利益,本侯也不会纠缠不放。”

    陈群一语道破:“将军想在青州屯田?”

    “不错。”李澈颔首道:“青州如今的混乱,在于民心思乱,若要治乱,先治民心。不管是那些匪寇,还是普通平民,都需要安抚。屯田之法不仅可以收获足够的粮食,也能将流民束缚在土地上,让他们稳定下来。

    只要能把大部分贼寇稳定住,黄巾军自然不战而溃。说到底,若不是连一口饭都没得吃,很多人又何必落草为寇呢?”

    田丰感慨道:“将军的意思丰已经明白了,确实很有道理。民人以衣食为天,此乃自古之理啊。”

    “青州土地肥沃,加之百万黄巾皆可收纳屯田,若真能功成……”陈群咂咂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屯田制所索取的粮食比例若放在盛世之时,是足以逼反一地百姓的恶政。然而如今却能得到不少人的拥戴,成为“善政”。大量的粮食收归官府,相较于平时而言,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足以供养出一支横扫天下的大军。

    李澈却不怎么高兴,摇头道:“大乱之后易大治,便是这般可笑的缘由。民众已经陷入了绝望,是以任何一点希望都能让他们趋之若鹜,并非是我们做的有多好,而是之前的官僚实在是太烂了。”

    “若将军真的这么认为,那恕丰不能苟同。天下之事,好一分便是好一分,好坏永远是比较出来的。所谓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无短何来长?无下何来高?若真是如将军一般消极,尧舜之君比起桀纣,也只是比烂而已了。

    将军劝农耕,恤民力,怜民苦,重民生,此等人物,丰往昔只在古籍上见过一二。盛世之臣,如能除一二贪官污吏,断三五冤假错案,便足以被称为名臣,比之将军,却犹如萤火比之皓月。”

    看着田丰一脸严肃的样子,李澈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元皓实在过誉了,澈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罢了,何足挂齿。”

    田丰未及开口,陈群意味深长的道:“若天下人人都做不到分内之事,那唯一一个做到的,就是圣人!”

    ……

    青州之事尘埃落定,兖州之事却是如火如荼。由于兖州刺史刘岱的不作为,入寇兖州的黄巾军在东平国内大肆劫掠,搞得民不聊生。

    而兖州的州治,便在紧邻东平国的山阳郡,可以说黄巾军每分每秒都在狠狠抽打刘兖州的脸。

    这般情况下,刘岱不得不选择了向袁绍低头,并许下了和亲之约,正式成为了南阳朝廷的兖州刺史。

    一位宗室疆臣选择了站队,天下为之震动,更别说刘岱的兄弟刘繇之前刚刚被雒阳朝廷拜为扬州刺史,这般算下来,南阳朝廷已经拿下了荆州、兖州、扬州三个大州,而雒阳朝廷实际掌握的也只有半个豫州与半个司隶。强弱之势已然逆转。

    对于刺史易帜之事,济阴太守曹操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不断向刘岱请战,希望能带兵剿灭入侵兖州的贼寇。

    刘岱自然不会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曹操,在他看来,所谓的黄巾军不过是一群乱民,轻而易举便能剿灭。

    渤海传来的军情也印证了他的想法,三万对战三十万大胜,他这个兖州刺史手上还是有四五万军队的,安民剿匪,自然当仁不让。

    有人劝谏刘岱,黄巾军依劫掠为生,只要坚壁清野,让黄巾军无处下手,自然能慢慢分化这些各怀鬼胎的贼寇,届时便可一鼓而破。

    刘岱却冷笑道:“吾为兖州刺史,守土安民为吾本职。今贼寇肆虐兖州,吾若不能保境安民,岂不愧对此职?”

    不管刘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他这个兖州刺史一力主战的情况下,兖州各郡很快动员起来,即便是济阴太守曹操和山阳太守袁遗,也是派出了三千部曲跟随刘岱。

    毕竟按照东汉末年的惯例,当刺史需要动用军事力量时,各郡都需要服从。这也是为了应对汹涌的贼寇浪潮,纠合多郡之力对抗。在明面上,曹操和袁遗还是要听从刘岱的军事安排。

    初平元年七月十五,兖州刺史刘岱将兵六万,逆击进入兖州的黄巾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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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元年夏七月,青州黄巾众四十万入兖州,杀任城相郑遂,转入东平。岱欲击之,或谏曰:“今贼势众,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后选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于东平,果为所杀。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三百四十九章 儒宗(上)

    在刘岱与黄巾作战之时,李澈也见到了郑玄。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对于后世而言,刘备、荀彧、关张这些帝王将相是时代的英雄,而郑玄这种人,却是以学者的身份为后世所传唱。

    若要类比,大约是董仲舒与汉武帝、卫青等人的区别。

    且不论后世如何批判儒学思想,至少此时的郑玄,是当世儒学最顶尖的人物,在几十年后,华歆华子鱼便毫不避忌的将他称为“为世儒宗”。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文人相轻,能让一朝重臣冠以“儒宗”之名,郑玄名望之显赫也可见一斑。

    然而在李澈看来,这就是一个很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身形微微佝偻,发须苍白如雪,脸上皱纹不少,仿佛沟壑一般,若是换上一身衣着,或许会被人当成老农。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身上始终有一种书卷气,言谈举止虽然很和蔼可亲,却总有一种为人师的气度。

    “灵寿侯大名,老朽闻名已久。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也算有所交集,自冀州刺史事后,老朽便总想与刘牧伯还有灵寿侯见上一面,当日之语多有妄言,还是郑重致歉为好。”

    说罢,郑玄避席而起,深深一揖以示歉意。

    李澈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郑玄,让一个六十好几、德高望重的老人行这种大礼,且不说传出去影响太恶劣,单说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

    “郑公言重了,当日之事郑公远在东莱,自然不甚清楚内情,又无利益关联,发声也只是为了正礼法纲纪,所谓对事不对人,又有何可致歉之处?”

    郑玄摇摇头,肃然道:“未见分晓便大肆批判,此非治学之道,老朽之所歉,也非对人,乃是歉妄言耳。”

    李澈扯了扯嘴角,三言两语,看似郑玄放低了姿态,主动权却被他捏到了手里,倒显得李澈颇为被动。

    然而这种手段却并不令人反感,年逾花甲却不倚老卖老,德高望重却不清高自恃,一举一动虽是谦卑之举,却尽是宗师风范,当真是一代儒宗。

    两人僵持之际,刚刚踏入堂中的陈群悠悠开口道:“郑公于事有歉,仅于此致歉恐怕诚意不足。冀州刺史更迭,灵寿侯并非其中关键,郑公若真要致歉,不如随我等一道往邺城一行?牧伯必扫榻以迎。”

    郑玄微微一愣,望着陈群,皱眉问道:“阁下是?”

    “晚辈冀州治中从事,颍川陈群,字长文,见过郑公。”陈群深深一礼,纵然是颍川望族嫡传,面对当世儒宗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郑玄恍然道:“原来是文范先生之孙,故人之后,不必如此多礼。”

    文范先生,便是陈群祖父,颍川四长之一的陈寔陈仲躬,乃是与神君荀淑并称的士林领袖。

    “家祖常言郑公学问精深为当世之冠,群心慕之。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郑玄摇摇头,谦虚道:“此言过于抬举了,文范先生道德高隆,学问精深,且有济世安民之愿,老朽远不能及。今日见长文这般模样,可谓青出于蓝,不愧是被文举一力夸赞的颍川陈长文。”

    “群班门弄斧,还望郑公见谅。只是我家将军对郑公甚是仰慕,此番请郑公前来也是有要事相商,郑公缘何要这般强势试探?”

    见陈群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郑玄喟然道:“老朽不过是想看看灵寿侯是何种人物罢了。如今看来,灵寿侯并非强势之人,倒是不知冀州之事究竟有何内情,长文可能为老朽解惑?”

    陈群昂然道:“冀州刺史让贤之事,群可谓全程旁观。刘牧伯与李将军决然没有使用过任何阴私之法,一举一动皆是堂堂正正。只是韩馥无能,恋栈权位,打压忠良,以至于众叛亲离。

    为勤王之事,牧伯不得不暂代冀州刺史,此乃权宜之计,绝非藐视礼法纲纪。其后剿除国贼,朝廷也并未追究牧伯之行,还加封为冀州牧,足见其中并无龌龊诡计。

    郑公通晓今古经文,想必也知道,退位让贤,古人所贵。韩馥自知德行浅薄,请我家牧伯暂代刺史,又有何不妥之处?”

    看着陈群义正辞严的模样,李澈险些笑出声来。郑玄却皱眉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如当日子干信中所言,看来灵寿侯与刘牧伯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那韩馥当真如此跋扈?以至于同为颍川俊秀的长文竟然不愿意帮他?”

    陈群肃然道:“韩文节无才而居高位,无能而有野心,为一州刺史,却因为胆小怕事而不愿剿匪;不勤王向雒,却将手中精锐对准州中国相;因私人怨愤,便违背盟誓,对勤王大事阳奉阴违。这种小人,有何资格监察一州军政?”

    郑玄轻轻点头,闭目沉思了半晌,喟然道:“如此,便与当日子干的书信尽数对上了,不过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罢了,老朽不明就里,失言矣。”

    陈群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往事不可追,来事犹可以之为鉴,郑公对青州的焦使君看法如何?”

    “长文此言何意?”郑玄轻抚白须,有些讶异的问道。

    李澈重重拍了拍手,大声道:“把那装神弄鬼的妖人带上来!”

    两名士卒拖着如同死狗一般的大巫祝走上堂来,李澈指着大巫祝道:“郑公,此人本是一没落士族之后,懂一些谶纬之言,又随黄巾周旋,学到了不少鬼神之说与糊弄百姓的戏法。

    后来心生邪念,假称可与苍天沟通,欺骗焦使君为他所用,以至临菑城内军政尽数为一群装神弄鬼之辈把持。

    更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焦和强行令一千士卒接受此獠‘请神’,自以为刀枪不入,以血肉之躯冲击黄巾军阵,尽数战死沙场。这等可笑之事,竟然发生在齐国临菑,曾经的稷下学宫左近,当真是令天下人笑话!”

    郑玄霍然色变,波澜不惊的神情第一次大变,怒道:“此话当真?”

第三百五十章 儒宗(下)(四千字)

    郑玄的思想之所以在后世并没有耀耀生辉,远不如董仲舒、朱熹等人知名,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虽然融会贯通了今古经学,但“郑学”本质上并没有推陈出新。

    董仲舒融杂百家学说,将儒学神学化;朱熹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郑玄却没有太多个人的思想,而是将两汉以来错综复杂的儒学理论进行筛选,从中提炼总结。

    郑玄本人是大一统的坚定推崇者,坚持天子至高无上,为此他吸取了今文经学中的谶纬思想与神学思想,进一步神化天子,并强化中央集权的合法性,强烈反对地方分裂的行为。

    这也是他为何会对刘备夺权的行为不满的缘由所在。

    若要让他对夺权之事作壁上观,那唯有用从另一个要害来切入,一名崇信神鬼之说的刺史,竟然在军国大事上听凭一名巫祝的吩咐,这是何等的可笑。

    今日他能听巫祝的话在战场上用昏招,他日未必不会像王芬一样被巫祝蛊惑而生出异心。黄巾之乱殷鉴未远,朝野上下对于这种装神弄鬼之辈都是极为忌惮和提防的,

    而最让郑玄愤怒的,却是这名大巫祝竟然假称能与苍天沟通。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与苍天沟通的权力永远只有皇帝拥有,若是在往日,任何人敢宣称自己有这种能力,都可以直接以谋大逆论处。

    当年陈王刘宠险些被废,便是因为被状告秘密祭天。

    “将军!草民……草民只是一时妄言啊!听那些黄巾贼整日里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草民想取得使君信任,故而假苍天之名与黄巾为敌,绝无半分妄念!”

    大巫祝泣血哀嚎,几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郑玄沉声道:“此人不过是山野妄人,他不知轻重,焦和难道也不知轻重?谶纬之言、沟通上天,每一条都是夷族的罪名!焦和莫非生了异心?”

    “这倒也未必。”李澈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笑着解释道:“焦和此人素来笃信神鬼之说,凡事若不寻神问卜,便难以做出决定,可谓是庸碌无比。他笃信这大巫祝,恐怕还是被那些装神弄鬼的戏法给唬住了。本侯的属下已经拷问过此人,焦和并未向他询问任何大逆之事,而是希望他能在这乱世中指出一条明路,例如……南北天子,究竟谁为真命天子。”

    郑玄一时哑然,这问题不仅焦和想知道,恐怕不少今文派儒生都陷入了迷茫,天子至高无上的思想在他们心中扎根已久。而这至高无上的存在如今却有了两个,而且都很有法理依据,这无疑是对世界观的极大摧残。

    然而像焦和一般,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骗子身上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这显然是心态已经崩溃了,病急乱投医的结果。

    半晌,郑玄也只能是恨铁不成钢的喟然道:“一州刺史,却在军政要务上笃信一名江湖术士,此事若是传出去,青州诸郡国的国相太守们又作何想法?县令县长们又作何想法?”

    李澈笑道:“所幸自焦和笃信这大巫祝不久,临菑城便陷入了黄巾军的包围,外间的太守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位焦刺史是什么情况。”

    “老朽要和焦使君谈一谈。”郑玄毅然道,“老朽要正面看一看,焦使君究竟是何想法。”

    李澈也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毕竟李澈这边也只是一家之言,未曾与焦和交流沟通,郑玄自然不会轻信李澈而表态。

    “恰好,焦使君对大巫祝颇为关心,虽然本侯遣人告诉他大巫祝要为本侯驱邪祈福,但近两日间他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既然郑公想见一见焦使君,那本侯便遣人回复,今日晚间请焦使君来驿馆一会。”

    郑玄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李澈的打算,这本是他应该竭力反对之事。然而焦和若真是笃信神鬼,那比李澈夺权的危害还要大上不少。

    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郑玄自己的心态也随着天下局势的变化而慢慢发生变化,当天下人都违背礼法之时,那严守礼法的人既是圣人,也是异端。

    ……

    “本侯连日里事务繁忙,未暇与使君相见,失礼之处还望使君海涵。”

    憋着一肚子的气,既怒又慌的焦和早早便赶来了驿馆,却见李澈正站在主堂门口静候他,笑吟吟的向他行礼致歉,一时便去了三分火气。

    匆匆回礼道:“将军言重了,军务之事宜急不宜缓,贼寇溃散不久,正是扫荡群凶之时,将军总揽军务大事,自然是日理万机,下官又岂敢怪罪?”

    言语之中,还是透露出几分怨气,既是对李澈夺取军权的怨气,又是连日未见大巫祝的怨气。

    李澈仿佛根本没听出他的不悦,大笑道:“使君果然大人有大量,今日设宴,正为向使君赔罪致谢。本侯还延请了一位青州名宿,使君也可见上一见。请!”

    焦和心下微微生疑,踏入堂中便看到右首第一的位置上坐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然更是满腹疑云,开口问道:“这位是……”

    郑玄避席而起,行礼道:“老朽北海高密人郑玄,字康成,见过焦使君。”

    “郑太常!”焦和大吃一惊,然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非是郑玄的名望,而是雒阳朝廷不久前才拜郑玄为九卿之首的太常。

    就算是只论官职地位,也与李澈在伯仲之间。

    郑玄眉头微微一蹙,解释道:“老朽德行浅薄,不敢就职,太常之称还是勿要提起为好。”

    焦和尴尬的点了点头,行礼道:“后学晚辈,见过康成先生。”

    互相见过之后,分宾主坐下,李澈笑道:“青州人杰地灵,更有如康成先生一般的儒宗,本侯也是向往已久。今日延请焦使君,康成先生能够赏光与会,本侯三生有幸啊。”

    郑玄举杯敬道:“将军除阉宦、平张燕、讨黄巾,功绩遍传天下,名望著于四海,老朽虽居偏僻之地,亦多闻将军贤德多才之名,能得将军称赞,老朽亦是幸甚。”

    焦和也举杯道:“下官剿匪不力,以致阖城百姓遭劫,险些无颜面对天下。幸得将军仗义相助,千里驰援,临菑方才转危为安。下官代临菑百姓、齐国百姓、青州百姓谢过将军大恩。”

    “本侯所做不过都是些分内之事,何足挂齿?竟让二位这般称赞,实在是受之有愧啊,谨以此酒,愿青州乱平,天下乱平,四海安宁!诸君,共饮!”

    饮毕,宴席间觥筹交错,坐在上首的几人却是不动声色,焦和最先按捺不住,轻声问道:“敢问将军,大巫祝何在?”

    李澈一脸愕然,疑道:“焦使君,大巫祝又是何许人也?”

    焦和顿时神情大急,急声道:“大巫祝前些日子来拜访将军,便再无音信,不知大巫祝如今何在?”

    “哦,原来焦使君说的是那个骗子。”李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叹道:“早说清楚嘛,巫祝者,掌占卜祭神之事,乃上古官职,如今又哪来的巫祝?”

    焦和双手撑住案几,身子前倾,神情有些动怒,急道:“将军!大巫祝乃是上天派来剿灭黄巾的人物,通晓鬼神祭祀,更能沟通上天,你这般妄言,恐有大祸!请将军速速将大巫祝请出来,下官稍作开解,或能释苍天之怒。”

    一时激怒之下,焦和的声音显然大了不少,堂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有些错愕的看着这位失态的青州之主。

    李澈的神色慢慢沉了下来,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冷声道:“上天降怒?苍天于人间的代言人只有一位,那就是天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山野妄人,也敢妄称能与苍天沟通?本侯不仅拘了他,还命人拷问了他,本侯倒要看看,苍天之怒到底何在!”

    话音方落,两名士卒便拖着仿佛一条死狗一般的大巫祝走上堂前,焦和见状顿时大急,想要扑上去解救大巫祝,却被几名侍卫组成的人墙给挡了下来。

    “大巫祝所犯何罪?竟让将军用刑拷打?此乃滥用私刑,本官定要上禀天子,参你一个妄为之罪!”

    见到这般情形,焦和显然也明白了来者不善,话语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谦辞,而是恶狠狠地威胁道。终究是一州刺史,动怒发作起来,还是有几分狠样的。

    “哦?焦使君要参本侯妄为之罪,本侯这里倒也有一封折子,要参某位疆臣笃信神鬼,任用妖邪,被一名山野妄人糊弄的不知所谓!焦使君不如将本侯这封折子一并送到京城去,如何?”

    说着,李澈从袖袍里掏出一封绢帛折子丢在了焦和面前,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焦和顿时一僵,也不去看地上的折子,怒道:“大巫祝能预知祸福吉凶,祈求神鬼护佑,岂是山野妄人可比?将军这般妄言,又是何道理?”

    “预知祸福吉凶?那大巫祝为何会到本侯这里自投罗网?祈求神鬼护佑?像只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神鬼何在?”李澈说罢,还笑着对堂中众人摊了摊手,陈群等人都哄然大笑起来,就连严肃的田丰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焦和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转而清醒过来,望着大巫祝急道:“大巫祝,为何会如此啊?”

    面对被自己欺瞒了一个多月的老东家,大巫祝还是有些尴尬,不敢抬头去看焦和的脸色。

    “汝身为朝廷疆臣,却被一名山野妄人欺瞒,将军国大事尽数相托,何等荒谬!

    阖城百姓生死寄于你一念之间,汝却不信良将,任凭巫祝之流操持军务,陷将士于死地,汝心中可有丝毫愧疚?

    读圣贤书,皓首穷经数十年,难道不知‘子不语怪力乱神’?汝当愧为孔门弟子!

    似你这般渎职、愚蠢之徒,何来颜面弹劾本侯妄为?”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堂中,所有人都神情各异的看着面若死灰的焦和,李澈继续冷笑道:“一些戏法都能让你如获至宝,当真是愚不可及!本侯来跟你表演一下,什么叫空手下油锅!”

    两名侍卫抬着锅灶走上前来,看着沸腾的油锅,李澈还没动身,魏续一下窜了出来,将手放了进去,还冷笑道:“怎么样,焦使君?要不要任命末将为大巫祝?”

    李澈扯了扯嘴角,魏续之前看到大巫祝表演的时候,嘴巴可是张得能塞两个鸡蛋,若不是李澈的命令,险些将大巫祝奉若神明。

    后来发现其中诀窍后,却是迷上了这个小游戏,四处拉人来看他表演。

    今日这般行为,既是不想让李澈涉险的表忠心之举,也是表演欲发作,想当着临菑上层的面玩一把装神弄鬼。

    焦和眼睛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神态自若的魏续。这一手可谓是大巫祝的看家绝活,沸腾的油溅到人身上能造成剧痛,大巫祝却能将手伸进油锅里,由不得他不奉其为天神。

    郑玄也是大皱眉头,疑道:“老朽虽知此乃障眼法,但其中关碍还是不甚明了,将军可能为老朽解惑?”

    李澈笑道:“这并非是什么难事,有多种方法可以形成这种假象,康成先生若有兴致,之后可以慢慢探讨,今日重点却不在此。”

    看着失魂落魄的焦和,郑玄神情复杂,叹道:“焦使君,何以这般糊涂?天命昭昭,又岂是这等妄人能够解析?”

    焦和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脸上重现生机,连忙道:“康成先生,下官知错了,断不敢再信这等妄人。下官素信天命鬼神,只是一时糊涂才被奸人蒙蔽,今后定然细访真人,不敢轻信术士之语。”

    郑玄神情大变,指着焦和怒道:“天命昭昭,天命昭昭!为何强要求祸福于鬼神?若有天命,鬼神自会庇佑,求神问卜又算得什么?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神鬼无形,惟人自信!你糊涂啊!”

    言罢,拂袖而去,留下焦和怔在原地,一脸茫然。

第三百五十一章 老友(上)

    青州事实上易主,但焦和暂时是不能杀的,而他也并不像韩馥一样认命,只是选择了闷声不合作,因此李澈名义上是因为“焦使君病笃”而代行青州军政要务。

    但就目前来说,李澈的政令大约也就只能在临菑周边转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其他郡县自然不会俯首便拜。就连北海国那边,孔文举这个二愣子会做些什么,都是未知之数。

    不过万事开头难,既然焦和已在掌中,拿下整个青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但在这之前,李澈心中还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远征兖州,发展的红红火火的四十万青州黄巾。

    青州如今的局面就像布满裂纹的玻璃一般,一触即碎,李澈已经开始尽力恢复青州的民生,但若是这四十万黄巾来个回马枪,且不说能不能击败,单说溃散的贼寇会对青州民生造成的影响便是难以承受之重。

    此前李澈已经遣人快马前往邺城,希望刘备能让关羽继续屯兵渤海,以作策应,便是为万一的情况做准备。

    最好的情况,自然还是刘岱能够将这批黄巾击溃在兖州,虽然这样对兖州的百姓不公平,但人终究不是全无私心的。

    七月二十九日,兖州的战报传来,打破了李澈的幻想。而兖州刺史刘岱战死的消息更是轰动了整个中原。一州刺史,被一群贼寇击败,还惨遭杀戮,这极大的提振了各地零星点点的黄巾军士气,也影响了整个中原的局势。

    要知道,刘岱在不久前刚刚向南阳朝廷表了忠心,他和他的兄弟刘繇两人,可谓是南北朝廷对峙天平上变数最大的砝码。

    正是因为他的效忠,南阳朝廷的声势一度盖过了雒阳朝廷,动摇了天下人心。然而不过大半月,刘岱便惨死在黄巾贼寇的手上,有些迷信谶纬之说的汉朝人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报应,是刘岱侍奉伪帝的报应。

    受到冲击最大的无疑是兖州,刘岱战败,黄巾军气焰大盛,兵压山阳郡,俨然快要侵吞半个兖州。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黄巾军的老毛病又犯了,骄矜的黄巾众开始分兵,一部分人选择了北上东郡,与桥瑁的遗部,前黑山军渠帅眭固、白绕合流,攻杀了刘岱所任命的东郡太守,一时逞凶于黄河南岸,连刘备都紧急调动兵力至冀南防守。

    而另一部分人选择了继续南下,准备先行拿下山阳郡这个冀州的中心,攻破州治昌邑县。

    黄巾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连兖州刺史都被攻杀,整个兖州在他们眼中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一名在暗中窥视已久的枭雄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机会,八月二日,济阴太守曹操率众北上,于濮阳县击溃黑山白绕与青州黄巾的联军,斩首两万余,黄巾跳河者不计其数,曹操将首级垒成京观,以作威慑。

    八月四日,济阴别部司马夏侯惇率军于黄河南岸的秦亭击溃黑山眭固所部,斩首五千,眭固引残兵溃逃。

    一时间,方才乱起的东郡便基本平定,北上的十余万黄巾只剩四五万人狼狈的回到东平国舔舐伤口,曹操上表夏侯惇为东郡太守,代为镇守东郡,本人亲提两万人南下,屯于成氏,虎视眈眈。

    这位在雒阳受罚后便安静无比的后将军,数日之间便尽展獠牙,随即,曹操以后将军领兖州牧,号召兖州各郡合力将黄巾剿灭,为前刺史刘岱报仇。

    这般逾矩的行为却没人有空闲去管他了,八月七日,南阳天子刘辩发布还都诏书,荆州牧袁绍、陈王刘宠、汝南太守周昂、九江太守刘邈并颍川黄巾刘辟、黄邵等人同时响应。

    数日之间,颍川、梁国、沛国、彭城国便宣告易帜,豫州牧黄琬以丰、沛二县为基,勉强稳定住局势。

    随后,刘辩下诏拜安东将军、徐州刺史陶谦为徐州牧、溧阳侯,以作安抚。袁绍亲至前线,统兵六万,兵压雒阳南部,一时之间,雒阳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卢司徒,骠骑将军请您直接入内,无需通禀。”

    在这人心惶惶的时节,卢植踏入了骠骑将军皇甫嵩的府邸,他想知道这位当世第一名将对如今的局势究竟有何看法。

    两人的私交一向深厚,皇甫嵩也颇为敬佩卢植的学识和为人,当初卢植被宦官构陷,判减死罪一等,就是皇甫嵩上书力保,还将平定黄巾的功劳分予卢植,即“盛称植行师方略,嵩皆资用规谋,济成其功。”才保下了卢植。

    是以卢植也并不见外,只是对着家丁点了点头,径直便往皇甫嵩的书斋而去。

    这位大汉的顶梁柱石,如今已是花甲之龄,发须皆白,但仍然精神矍铄。

    或许是因为不用考虑天下大事,这近一年的安稳养神让皇甫嵩的精神状况看起来比卢植要好上不少。虽然卢植比皇甫嵩要年轻一些,但从面容来看,却更显苍老。

    “朝野事繁,子干怎的有空闲登门寒舍?”

    卢植踏入书斋时皇甫嵩正在读书,也并未特意起身问候,而是如见老友一般轻笑着打了声招呼。

    “心绪烦杂,来请义真兄解惑。”卢植拿来一个垫子,跪坐于皇甫嵩的书案前,单刀直入的开口道。

    皇甫嵩丝毫没有意外,点点头道:“怎么?不知道一腔忠心该向何方?”

    “是啊,因为这与袁术不同,弘农王显然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希望重回皇位,才与袁绍合作。偏偏当初弘农王被废,我等大臣谁人无过?大家不想再行废立之事,于是默认了既成事实,弘农王心下不忿也是情理之中。

    话说回来,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啊,植若出兵相对……岂不是逆臣之举?”

    面对多年的老友,卢植一股脑儿的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倾诉出来,皇甫嵩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简,静静倾听卢植的倾诉。

    见卢植说完,皇甫嵩叹道:“帝王家事,从来都是一团乱麻,所谓忠心,也不是你想忠心便是真的忠心。前汉之时,大臣迎奉文帝、霍光废除昌邑,可是忠臣之举?”

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友(下)

    卢植哑然,继位天子的人选是由臣子来选定,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绝对的忠诚。

    若非汉文帝确实是圣君,汉宣帝也是一代明主,周勃、霍光在历史上的名声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他们确实是成功了,周勃和陈平迎立了可称后世君王仪范的汉文帝刘恒;霍光废昌邑,迎立了昭宣中兴中的汉宣帝刘病已,这是改变历史轨迹的重大决定。

    即便周勃晚年惶惶,霍光死后遭到族诛,麒麟阁上甚至无有名字,但他们的事迹仍然被传唱。

    看着卢植的表情,皇甫嵩笑道:“罢了,说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毕竟你卢子干做不出这种事。既不愿为,亦不愿赌。”

    “那若是义真兄,又如何为之?”

    “我?”皇甫嵩指了指自己,见卢植点头,他笑道:“谁有传国玉玺,谁的诏书就是天子之诏,我便听谁的诏令,就是这般简单。”

    卢植喟然道;“果然是义真兄的风格,可这般行为虽然法理无损,但人情有碍啊,毕竟君臣一场,如何能……”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皇甫嵩摇摇头,沉声道:“既要不负人情,又要不违法理,这便是圣贤再世,恐怕也做不到啊。法理人情,只能择其一,我选择了法理。而你若不能尽快做出选择……子干啊,寿数不多了吧?”

    卢植瞳孔一缩,随即苦笑道:“果然瞒不过义真兄,近些日子愈发感觉力不从心,已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心绪烦躁,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你挑下了整个天下的担子,这本已是天下最难为之事。你却还想把他做的尽善尽美,这是何等的心比天高?要我说,你那学生就很聪慧,早早避开了雒阳是非地,在邺城坐看天下风云。而照如今的局势,他恐怕……”

    皇甫嵩话未点明,但卢植心下了然,他喟然道:“他的路,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从他挤走韩馥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与我不同的路。

    至于义真兄说这天下的担子,呵,若非你们一个个隐居的隐居,重病的重病,我又何必这般艰难?这担子总要有人去挑,既然你们不愿出头,那便由我来勉力为之吧。当仁,不让与人。”

    “双方总要决出个结果,你这般夹在中间,是没有出路的。”

    “……我不知道,但有些事即便没有出路,我也不想为之而改变,臣有臣道,不可逾矩啊。”

    “致君尧舜上,你们这些迂腐书生何时能够清醒过来?”皇甫嵩面带薄怒,指着卢植斥道:“人有千形万种,君王又何尝不是?夫子只有一个,所以他是圣贤。圣君仅有数人,所以才是圣君。若人人皆可尧舜,那尧舜又有何意义?

    为臣之道,尽到法理当为之事,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便是不愧天地;何曾有你这般天真之人?”

    “并非天真,虽然世道难为,但我仍想一力为之,前人未有,难道后人不能开创?”

    “开创什么?双帝并立,两日悬空?醒醒吧,这是不死不休之局,两边只有一方能存,你必须选择一方!”

    “选择任何一方,都是逆臣!”

    卢植声嘶力竭,皇甫嵩反而冷静了下来,默然半晌后幽幽道:“所以,辞官吧。如我一般坐观云卷云舒,自然不用管谁是谁非,谁输谁赢。”

    “如此逃避……岂是儒生当为之举?”卢植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音如杜鹃泣血。

    看着卢植的模样,皇甫嵩也不忍再加斥责,叹道:“那你不如想想,若是孔孟在你这位置上,他们又会如何为之?你已经被忠臣之名束缚的太死了,若你真以儒生自居,那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理啊。”

    卢植无言以对,他承学大儒马融,与郑玄师出同门,自然是尊奉古文经学。但生在大一统王朝,又被今文经学的忠君思想深深浸染,天子与诸侯国君又岂能相提并论?

    民贵君轻,仅此四字,孟子在大一统王朝的地位便高不起来。在历史上,孟子一直到宋朝才被官方追封为邹国公,而当时的孔子已是至圣文宣王,在孔庙之中享受了数百年的香火。

    孟子的思想较之孔子而言,很多都显得非常激进,很难被一代比一代绵软的儒生所接受。民贵君轻,三岁小儿亦可说得,可若是真的照此行事,难免有逆臣之嫌。毕竟在后世越发发展的儒学思想中,民心即天心,天子之心自然也是民心。

    “你凡事求两全,不过是被虚名所累罢了,实在算不得高明。世间最难之人,便是未作出决定之人,你今日来寻我,我也唯此一言说与你听。只是你能否改之……实在难说。”

    卢植满脸苦涩,他今日来寻皇甫嵩,自然不只是倾诉心中烦闷,更多的还是希望皇甫嵩能够重新出山,哪怕不带兵,只是坐在朝堂上,对于孤军奋战的他也是莫大的支撑。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甫嵩显然是明白卢植的意思,显然他并不想涉足这漩涡之中,更是希望将卢植拉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朝廷重臣,却在危难之际弃官而走?又岂能无愧于天地?”

    皇甫嵩冷笑道:“那你就任由杨文先他们把你架在火上烤?堂堂太尉,成了朝堂上的泥塑木雕,岂能无愧天地?还有刘伯安,宗室们更是对此事避如蛇蝎,我听说他今日上表乞骸骨?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还想着把老夫拖进去,岂是为友之道?”

    卢植默然,朝堂上的事显然不可能瞒过皇甫嵩,他在朝堂上也必然有耳目。杨彪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所为何事不问可知;而刘和代其父上折子乞骸骨也是事实,也不知是刘虞的身子骨真的撑不住了,还是确如皇甫嵩所言对双帝之事唯恐避之不及。

    “卢子干,今日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老夫可以断言,若你不愿弃官归隐,恐怕你是活不过今年了!歇息片刻,老夫让仆从给你搬一面铜镜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势

    南阳朝廷的举动打破了中原局势的平衡,荆、兖、豫、扬、司隶,五大州部尽皆燃起战火,而冀、徐、并、青这四个紧邻的州部显然也不能独善其身。

    南阳朝廷的态度也极其暧昧,安抚了徐州牧陶谦,默认了兖州牧曹操,却对青冀之事不置一词,似乎并不在意冀州牧刘备,与青州代刺史李澈。

    “明公,你究竟是作何想法?”

    与袁绍一起南下的逄纪对此很是不解,冀州人口并不冠绝天下,但历史悠久,燕赵之地更是人才辈出;而青州虽是小州,但齐地之繁华自春秋战国以来便是位在天下前列,这两大州部绝不是可以轻易无视的存在。

    要知道当年光武皇帝便是在河北登基为帝,继而扫清天下的。袁绍当初也是有意前往河北,可惜袁术刚愎自用,认为汝南才是天下最重,希望袁绍能看好家门。

    若当初袁绍去了河北,羽翼未丰的刘备恐怕真的要吃大亏。

    一身戎装的袁绍静静的翻阅着手上的军情,下首的许攸解释道:“并非不在意,而是青冀一体,偏偏冀州那位的身份又太过特殊,明公还没想好该怎么拿捏。”

    “特殊?前汉宗亲罢了,难道还能比陈王更特殊?”颍川人郭图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的说道。

    “他不一样。”袁绍放下手中的竹简,淡然道:“陈王之辈,有野心无魄力,心中阴私太多;而刘玄德却有王霸之姿,他的野心和魄力比陈王大太多了。单以屯兵阳夏一事来说,若刘玄德在陈王位上,要么不动,若动,绝不会满足于自称一个辅汉大将军便偃旗息鼓。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陈王非英雄也。”

    “明公之言,恕图不能苟同。这刘玄德若真如明公所言这般有决断,为何还会受制于卢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蛰伏于冀州,不过是因为卢植的防备罢了。就连想要夺取青州,也顾虑卢植的态度,不敢做绝做狠。

    相对来说,图倒是更看好曹孟德。此人端的是心狠手辣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兖州转眼便落入他手,手段谋略俱是上上之选,当为明公心腹之患。”

    郭图一番剖析让不少人都跟着点头,曹操藏匿实力,坐看刘岱败亡的举动已是把野心显露无疑,而更为可怕的是,他显然有着实践自己野心的能力。

    再加上他出身高贵,虽不比袁氏的四世三公桃李满天下,但也是高门弟子,人脉宗族一样都不缺,比起刘备这个幽州来的土包子不知要强上多少。

    新加入袁绍帐下的荀谌笑道:“公则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玄德的优柔寡断,是重名而轻利,他有自己的坚持,是以始终如一。而陈王却是首鼠两端,既好名,又爱利,两者之间徘徊难舍,自然比不得刘冀州。”

    许攸挑了挑眉,发问道:“看来友若先生对刘冀州很是看好,那不知为何没有留在冀州?”

    “谌欣赏他的坚持,但并不认可。谌认为爱惜羽毛的逐名之人在这天下大乱之际走不远,一步落后,步步皆后。便如现在,明公名义上已经统辖了半壁江山,只要再有数月整合,这天下大势便尽在掌握,刘冀州又能如何?”

    袁绍笑着点点头,悠悠道:“正如友若先生所言,天下大势在我,只要兵入雒阳,有天子大义在,刘玄德又能如何?他爱惜羽毛,断不会明着违抗天子诏令,这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而若是加官进爵安抚,那是资敌之举。更何况此时此刻,刘玄德绝不会站队,贸然示好,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许攸接道:“是以就如今来说,徐州牧陶谦和兖州牧曹操,这两人才是重中之重。陶谦年岁已高,恐怕是有心无力,不必太过忧心。但曹操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此人不凡之处诸位想必也多有耳闻,仅凭一个兖州牧恐怕不能让他服膺,如今的沉默,反倒让人警惕啊。”

    “给他一个兖州牧还不够?他如今又能控制几个郡?纵然他天纵奇才,等到他清理掉兖州的黄巾军,天下大势早已定下,他难道还想违抗明公?”逄纪冷笑着,一番话让不少人颔首赞同。

    袁绍也是轻轻点头道:“孟德已经输了,济阴固然是天下之中,可也是四战之地,周围人都虎视眈眈,远不如吾在汝南得心应手。若他在沛国开始,那才是真的棘手。”

    所有人都点头,这便是地利之差,曹操之才能未必不如袁绍,可惜袁绍在自家大本营汝南发家,周围没有什么大麻烦。而曹操却是在济阴这个天下之中,与自己老家隔了一个梁国,周围是虎视眈眈的刘备,兖州各郡又是各行其是的半分裂状态,各种事务确实能让曹操疲于应付。

    “既然北边的几位在明公心中皆不成大患,那……孙文台又该如何?”

    荀谌的话让袁绍脸色蓦然一沉,之前讨伐袁术建立的合作关系已然破裂,孙坚虽然没和袁绍翻脸,但其带人径直回荆州的行为,无疑是表达了对袁绍的不满。

    这名当世名将、江东猛虎,此时正盘踞在袁绍的后院,所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更何况睡在身边的是一头猛虎?

    对于此时的袁绍而言,孙坚才是真正的大患。一旦孙坚反水,荆南三郡便会瞬间易主,整个荆州都将动荡不安,那袁绍也别想着带刘辩“还于旧都”了,先灭了自家的火再说。

    见袁绍的脸色不好看,荀谌轻轻一笑,悠悠道:“孙文台确实是世之猛将,麾下精锐更是骁勇善战,但其人并非通晓谋略之人,行事反倒是颇多莽撞之处,若明公信得过谌,便将此事交给谌来为之吧,断不会让孙文台威胁到明公。”

    袁绍略一迟疑,见其他谋士无人说话,便点头道:“既然友若先生有心,那便由先生去办吧,一应所需,先生尽可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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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袁术篡权,废立秉政,绍乃潜隐其志,阴图谋术。后术以绍谦卑奉从,乃任其为汝南太守。绍于汝南举义旗,合义兵,并长沙太守孙坚共讨术,坚乃表绍为荆州刺史。

    术既伏诛,绍志又起。遣人暗掳弘农王至南阳,奉还帝位,自为荆州牧,拜太尉,尽掌军政。

    ——《季汉书·世家第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孙家双子

    此时的孙坚正在长沙临湘郡,此为长沙郡治,也是这位前长沙太守的正经驻留之地。

    事实上,被表为扬州刺史的孙坚自然卸任了长沙太守,然而这位破虏将军不愿去扬州上任,始终霸占着长沙太守府,南阳朝廷却也没说什么。甚至连新的长沙太守都未委派,而是任由扬州刺史孙坚继续管着荆州的长沙。

    在荆南经营了数年,虽然孙坚此前并没有想过太远的事,也没有大到离谱的野心,但这数年下来,荆南三郡对他也是颇为服膺,长沙太守的政令通行于荆南,倒是一件颇为离奇之事。

    这里就是他的大本营,而扬州虽然就在隔壁,却是一片较为陌生的地方,并不是说挂着一个扬州刺史的名头,就能在扬州为所欲为。

    “所以,父亲大人认为扬州没有必要去?”孙坚此时正在校场上看军士演武,而站在他身边的却是一名少年与一名垂髫稚童。

    少年虎头虎脑,剑眉星目,虽然年岁尚小,但其神态举止已经颇为神似孙坚,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下方演武的军士,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而稚童方面大口,双目深邃有神光,面相稚嫩而有威严,脸上挂着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严肃。

    少年乃是孙坚长子,孙策,字伯符,年方十五。稚童是孙坚次子孙权,年仅八岁。

    对于军伍出身的孙坚来说,素来重视对后代的军事素养培养教育,是以常常将两个儿子带到校场上感受军伍的氛围。

    而发问者正是孙策。虽然年仅十五岁,但孙策早已有了远超一般同龄人的交际圈子,他交游广阔,为人急公好义,在荆扬一带也算略有声名。

    并且经常参与到孙坚的军政安排中,也曾带兵参加过烈度不高的战斗,孙坚并未将他视作孩童,更是一反常规,早早地为他取了字。

    对于孙策的发问,孙坚并不惊讶,他淡淡的道:“有这一部分原因,但并非主要原因。有大义,有兵将,天下哪有为父不能去的地方?只是没有必要罢了。豫章的周术这些年来与为父也算有几分交情,为人忠厚老实,贸然动手不合情理。”

    孙策兴奋的点点头道:“我就知道父亲大人绝不是畏难之人,虽然有数月未见,但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

    在孙坚动身讨袁之时,他将自己的家眷寄放在了九江寿春县。毕竟荆南多动乱,他又出征在外,着实不放心自己的家眷在此。而讨董归来后,自然将家眷又接了回来。

    孙坚伸手拍了拍孙策的脑袋,又转头看向年幼的孙权,笑问道:“阿权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孙权稍稍犹豫,用稚嫩的声音回道:“回禀父亲大人,豫章郡的人最近一直在求医问药,前些日子也来过府里,当时父亲大人不在家。”

    孙坚与孙策同时愣住,两人面面相觑,孙策摸着后脑勺发问道:“阿权,这又是什么意思?父亲后来不是帮着在长沙搜找医者吗?”

    孙权叹了口气,摇头道:“周府君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孙策还有些懵懵懂懂,孙坚已经反应了过来,惊道:“难道是周术患了重病?”

    “恐怕不止如此呢。”孙权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叹气道:“昨日里豫章郡又来人了,这次却不是找医者,而是在找巫祝、术士。”

    “医者没有治好周术的病,他只能寄希望于江湖术士和巫医!”孙坚飞快的得出了结论,更是一脸惊叹的看着自己的次子。仅仅八岁,却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总结能力,简直是天纵奇才。这份冷静思维的能力简直不像他的儿子。

    想了想,孙坚又补充道:“豫章郡的人连山民的巫医都请去了,可见是病急乱投医之举,虽然不能断定,但能让豫章郡的人这般慌里慌张又竭力隐瞒,恐怕只能是周术病重了。

    在这天下大乱之际,豫章郡的世家们也担心有人会趁此机会对豫章郡动手,所以才竭力隐瞒此事。”

    而孙策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惊道:“既然是这样,那豫章郡岂不是父亲大人的囊中之物?”

    “兄长,现在还不行的。”孙权摇摇头,分析道:“一者,此事还未有定论,万一并非周府君出事,擅自动兵恐怕有损父亲大人声名;

    其二,就算周府君病重,在没有得到豫章郡人支持的情况下动兵,形势也不甚有利。”

    孙坚嘿嘿笑道:“这两点不成问题。豫章郡那帮墙头草,只要为父大兵压境,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而周术的病嘛……凡事都有蛛丝马迹,此前只是未曾想到这种可能,如今只要刻意去查,总能找到痕迹。”

    “父亲大人要当心疑邻盗斧。”

    孙坚哈哈大笑道:“阿权太过小心了,刺探军情之事,为父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孙策连忙道:“父亲若要出征豫章,还请带上孩儿!”

    “不行!”孙坚面色骤然一变,冷声道:“虽然此战十拿九稳,但毕竟是出征大郡,若是起了战火,战况很可能极其惨烈,你不过十五岁,不能上这种战场!”

    “为何不行?”孙策努力抗辩道:“孩儿也杀过人了,也参加过好几次战斗,绝非新兵可比,足以自保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孙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留孙策与孙权两人站在原地。

    看着落寞的孙策,孙权想了想,安慰道:“父亲大人也是担心兄长。兵事凶险,就算是名将也难免受挫,兄长如今还未加冠,还是不要有这种危险想法为好。”

    “父亲大人十七岁便单人驱逐了大群海盗,还追杀了很远。而我如今十五岁了,却仍然一事无成,既不能像阿权你一样聪明,武勇也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我……”

    孙权轻声道:“兄长过于妄自菲薄了,对于父亲大人而言,恐怕兄长更为重要一些,毕竟你与父亲大人更加相像。豫章战事显然父亲决心已定,兄长还是莫要触怒他为好。父亲大人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我们今后能够在乱世中有一片安宁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谋算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世间也没有能瞒过所有人耳目的事。一旦有心,又有了目标,孙坚很快就探得了豫章郡的情况。

    太守周术确实已经病笃了,他的年事已高,加上这一年来天下各种变乱,让这位年迈的太守心力憔悴,身体更是不堪重负。

    而豫章郡位于江东,素来与北方隔阂较深,对于北方混乱的局势,豫章郡的大姓显然没有兴趣掺和进去。是以竭尽全力隐瞒周术的病情,并请良医诊治,便是为了能尽量延续这位不喜争斗的老人的寿命。

    若是周术病亡,南阳朝廷势必要派人接管豫章,到那时候,恐怕豫章郡就不得不为刘辩的还都大业尽上一份心力了。

    “德谋、公覆,依你们之见,我等当如何为之?”

    确定了豫章郡的情况,孙坚便紧急召集了自己的亲信们,希望能尽快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否则一旦周术病亡,必然瞒不过南阳,孙坚就别想自己安排人手接管豫章了。

    带人回长沙本就是形同与袁绍翻脸的举动,袁本初也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对于这个扬州刺史的名头,他必然不希望孙坚能名副其实。在豫章插个钉子还是轻的,借此机会着手围剿都是大有可能之事。

    老谋深算的程普微微沉吟,肃然道:“既然主公有意取豫章,显然是准备入主扬州,那此事便要进行全盘考虑,不能只着眼于一郡之地。若是手段不当,恐怕会招致江淮百姓反感,届时想再进行下一步可就难了。”

    孙坚点头道:“我亦有此忧虑啊,江淮之民素来排外,若是贸然行动,恐扬州诸郡不服。”

    黄盖沉声道:“倒也不用太过忧虑,主公毕竟出身江左,是吴人,江淮百姓对您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由吴人来统辖江淮,总好过由北人来。”

    孙坚出生于扬州吴郡富春县,是正经的江东人。不过吴郡离豫章数百里,也算不上近邻。这份乡梓之情能有多少效果,谁也说不好。

    “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得太多!”祖茂敲了敲案几,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凡事总要先试过,才知道好与不好。这事儿急如星火,很可能我们在这里耽误一两天,周术就两腿一蹬去见了先帝,那时节恐怕一切都晚了。”

    “那以大荣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

    “嘿,这还不简单?周术病笃,主公作为邻郡同僚,同朝为官,担忧的心急如焚,难道不该上门去探望探望?如今匪患严峻,贼寇遍地,山民也有不稳的迹象,带上些人手作为防范,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啊。”

    一番话下来,程普等人面面相觑,俄而苦笑道:“主公,恐怕真如大荣所说,我们想的太多了,既然形势不等人,那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为好。

    只要能名正言顺的进了豫章郡,豫章人又能如何?不过这般作为却是有些赌了,赌周术活不过半个月。若他还能继续撑住,恐怕在他死之前,袁绍的人也该来了。”

    孙坚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加派人手观察。据医者所说,周术应该熬不过今冬,不如定在十月左近动手吧,再晚的话,恐怕雒阳大局已定,早了的话若周术不死,反倒是落人把柄。

    义公,你觉得如何?”孙坚望向一直沉默的韩当问道。

    “唔……主公的计划并无什么问题,天下哪有稳拿稳的事?赌上一赌也未尝不可。当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关于会稽郡的事。”

    “哦?会稽郡的事竟然传到了义公耳中,看来不是小事。”孙坚微微有些诧异,会稽与长沙中间正隔着豫章,会稽郡治山阴县更是在濒海之地,隔着这么远过来的消息,还能引起韩当的重视,必然不是小事。

    韩当微微点头,沉声道:“会稽太守陈业……挂印遁走了。”

    “什么?”

    满堂惊呼,孙坚更是伸手掏了掏耳朵,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当见状便又重复了一遍:“会稽太守陈业,挂印遁走,会稽如今无有太守。”

    会稽郡濒临东海,其地广人稀,共十四城四十八万人口,在此时还算不上富饶之地,但也不是小郡。太守陈业素以德才双馨而闻名于世,多有名士称赞其德行高洁。可是他竟然挂印逃跑了?

    孙坚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诧异道:“莫不是那刘繇去了扬州开始点火?还是陈温开始整肃吏治,把陈业的底子给逼出来了?”

    这也是程普等人第一时间的想法,毕竟好好的太守不当,总不能是他自愿的?那便只能是遭到逼迫。

    韩当哭笑不得的道:“并非如此,挂印而走是陈府君自愿的。至于原因嘛……听说他留书一封,言称汉祚衰微,天下大乱,他身为臣子不能匡正天下,但也不能同流合污,更不愿看着黎民遭难,所以就弃官走了。”

    “这……这……”孙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早知道自己和所谓的名士对不上眼,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两者之间思想上的巨大差异。

    觉得天下大乱,自己忍不了,所以就跑了?若是个普通人还好说,可是他却是十四城四十八万民众之父母官,这般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

    祖茂嘿嘿笑道:“会稽郡想必已经闹开了吧?摊上这般不负责任的太守,会稽郡人恐怕已经在叫苦连天了。”

    “不……大荣你这次猜错了。”韩当摇摇头,苦笑道:“会稽郡上下,所有士人似乎都在盛赞陈业此举。认为他洁身清行,志怀霜雪,委官弃禄,遁迹……黟……歙,以求其志,高邈妙踪,为天下所闻。是大大的名士,是会稽的骄傲。”

    程普瞠目结舌的摇摇头,叹道:“倒是难为义公记得这么些话,这些士人实在是……不可思议。”

    韩当扯了扯嘴角,无奈的道:“在下也是感到太过不可思议,一时难以接受,多看了几遍,也就顺便记了下来……这之中的重要之处在于,会稽郡上下都是这副模样,又没了太守,或许……主公可以试着先对会稽动手,这样也能对豫章形成包夹之势,主公意下如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马韩

    而在中原乱象四起之时,三辅之地的动荡也没有一刻停歇下来。

    三辅,即右扶风、左冯翊与京兆尹三地,而这三地的行政长官亦是以此命名。

    三辅之地对于汉王朝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前汉的都城,是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都城。刘邦当年入关,与老秦人约法三章;后来出汉中时,也是先除掉了三辅的三位诸侯王,获得了三秦子弟的支持,才以此为基与项羽抗衡。

    这里不仅有着前汉的宫城,还有着包括高祖长陵在内的前汉十一帝陵。光武帝刘秀立国之时,以谶纬之术巩固政权,大力扶持今文学说,对所谓的以丧显孝颇为重视,是以这十一帝陵是东汉王朝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如今凉州的铁蹄已经开始践踏在三辅的土地上,京兆尹遭到威胁,帝陵自然也不再安稳,首先遭劫的便是位在右扶风,首当其冲面对凉州铁蹄的汉武帝茂陵与汉昭帝平陵。

    尤其是汉武帝的茂陵,作为汉朝二十多代帝王中最繁盛时代的统治者,汉武帝死后的陵寝自然也是冠绝所有汉朝帝王,甚至超过了他的曾祖父高皇帝刘邦。

    这样一座华美之际、陪葬丰盛的帝陵,对于凉州军来说可谓是颇为眼热。

    虽然马腾和韩遂及时制止了自己的部下,但茂陵与平陵还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这两位位居汉朝诸帝前列的帝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后陵寝会在几百年间被两次践踏。

    上一次还是光武皇帝建武二年,赤眉军撤退之时盗掘了茂陵。

    但盗掘坟墓,尤其是帝陵,是很不遭人待见的行为。尤其会被士人阶层所抵触。当初的赤眉军是穷途末路,故而才在跑路前搞点盘缠。

    如今凉州军气势大盛,马腾和韩遂自然不想被这种事坏了名声。

    “寿成兄,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如今你我不大不小也算是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岂能为了这些小利而忘大义?”

    说话的人姓韩名遂,字文约,凉州金城郡人。此人名传凉州,声名不小,中平元年前往京城公干甚至被何进邀请会面问计,韩遂也很是大胆的向何进提出了诛宦的计划。

    然而当时的何进不过新任大将军,羽翼未丰,比起权倾朝野的十常侍来说还差了太多。尤其是当时的汉灵帝还颇为信重十常侍,何进自然不会做以卵击石之举。

    韩遂返回凉州后,北宫伯玉、王国等造反,劫持了韩遂。凉州刺史左昌干脆的宣布了韩遂从贼,于是韩遂也就如了他的意,正式落草为寇,从一名凉州名士,变成了凉州乱军的首领之一。

    而时至今日,韩遂已经成为了凉州叛军两大首脑之一,当初起兵的王国已经被废,北宫伯玉更是被韩遂所杀。

    至于他对面的那人,身高八尺有余,身体洪大,面鼻雄异,望之凛然生威。此人姓马名腾,扶风茂陵人,为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其父曾为天水郡兰干县尉,丢官后在陇西定居,与羌女生下了马腾,是以马腾的姿容看起来与汉人比颇有相异之处。

    此时的马腾骑在马上,正在扫视周围的环境,神情颇有唏嘘之色。听到韩遂问话,马腾叹道:“这里是腾的故乡,家父便是出生于此。虽然腾少有来此,但终究不希望给乡梓留下不好的印象。文约却是高看腾了。”

    韩遂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寿成兄过于自谦,重视乡梓又有何错?吾辈中人求得不就是光耀门楣、衣锦还乡?若乡梓不存,还乡又有何意义?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寿成兄此时恐怕很想高歌此曲?”

    “腾何德何能与高祖相比?如今以叛贼之身归乡,不被乡梓仇视便算好的了。”

    “叛贼?马上就不是了。”韩遂冷笑一声,玩味的道:“雒阳朝廷的有些人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了。希望我们兵出武关,兵压南阳?当真是不怕引火烧身啊。”

    马腾摇头道:“盖勋看来是不赞同的,他仍然将我们当成贼寇在对待。”

    “盖勋……他是一个忠臣,而且是一个死脑筋的大汉忠臣。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五年前我还见到过很多这种人,现在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

    韩遂的语气无比复杂,在他还叫韩约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忠于大汉的热血之人。敢在宦官如日中天之时,在京城向当朝大将军直言诛宦,这份胆量便胜过了不知多少名士。

    然而几年的叛贼生涯,韩约已经是死的彻彻底底了,只剩下凉州叛军首脑之一的韩遂。

    “看来文约不想杀他?”

    “没有意义,不是吗?既然已经和雒阳方面达成了默契,再攻打长安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盖勋手上没人了,他对我们构不成威胁。长安却是坚城,若要强攻,恐怕会伤亡惨重。”

    马腾轻轻颔首道:“既然文约希望这样,那便如此吧,只要你我同气连枝,天下便无人可敌。”

    “正是如此!”韩遂大笑道:“那就让我们看看,雒阳朝廷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吧。”

    循着二人目光看去,几名军士正引着一队官吏走了过来,韩遂和马腾仿佛没看见一般,仍然骑在马上,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

    官吏近得身前,强自按捺住暴怒的心情,深呼一口气,正待让二人下马接旨。

    马腾不耐烦的道:“若想我们出兵,那便快些结束,军情紧急,若是迟了片刻,你这许的官儿恐怕就无效了。”

    领头的官员险些没被一口气噎死,勉强缓了缓心情,他沉声道:“陛下有旨,免去韩遂、马腾二人此前罪责,敕拜韩遂为镇西将军,马腾为征西将军,至于谁做凉州刺史,由你们自己安排。”

    “呵,这时节了,还用这种老掉牙的方法?两桃杀三士?”韩遂一脸不屑,冷笑道:“寿成兄名望昭著,深得人心,正合为凉州刺史。至于我嘛?咱可是大汉忠臣,本地人不得为主官的规定还是知道的。”

    马腾也淡淡的道:“既然旨意已经说完了,那就滚吧。”

    “马寿成……”官吏正要破口大骂,一杆长槊抵住了他的脖子,一名身姿英武的中年将领冷声道:“不懂规矩的东西,记住了,以后要叫马使君!”

    “奉先,不必如此,让他走吧。”马腾摆摆手,又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们收了好处,自然会去做事,无需担心。”

第三百五十七章 蔡邕(上)

    武关,古名少习关,始建于春秋时期,为古晋楚、齐楚国界险关。与萧关、大散关、函谷关并称“秦之四塞”。

    所谓函谷险塞,关山高绝。秦地与中原之隔离,便在于关中与关东之间那连绵险塞的山道。

    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武关于秦地而言,乃是不下于函谷关的重镇,当年秦国便是于武关执楚怀王,取楚十五城。

    高祖刘邦亦是入武关而取秦地定关中,历朝历代,武关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被誉为“重关天塞控神州”“武关一掌闭秦中”。

    这样一座雄关,袁绍自然不会放松警惕,况且京兆尹盖勋始终未曾表态,三辅又在动乱,那么在武关靠南阳一侧驻军看守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袁绍终究还是失算了一些,没料到盖勋竟然已经无力出长安作战,没料到雒阳朝廷会如此果决的招安了韩遂和马腾。

    八月十七,五万凉州军兵出武关,歼灭袁绍所留五千守军,半天时间便拿下了南阳郡丹水县,并包围了南乡县城与顺阳县城。

    宛城震动,刘辩连忙调集周边的军队向宛城集结,并派人星夜往报袁绍,希望袁绍能够回师护驾。

    而凉州军似乎也有些后力不济,在包围了南乡与顺阳后选择了就地扎营,并不急于往宛城进军。

    而此时刚过秋分不久,正是秋收之季,凉州军顺势在三县境内大肆收割农田,劫粮运走,仿佛只是来打打秋风。

    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宛城的君臣也稍稍平静了些,刘辩这时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派遣侍中蔡邕前往凉州大营,询问马腾韩遂意欲何为。

    ……

    长髯及胸,衣袂飘飘,发须银白,面对千军万马亦是从容淡定。汉廷的使者让本来只是看戏的马腾和韩遂有些讶异,二人对视了一眼,韩遂转头吩咐道:“给他点颜色,莫要伤到了。”

    “诺!”

    由几名士卒押解引路,蔡邕带着学生从容往主帐而行,忽的便听到一阵山呼海啸的:

    “杀!”

    数千军士齐声怒喝,单单只是声响便骇的二人面色苍白。不同的是,蔡邕脚步稍顿,仍然目不斜视的匀速前行,而他的学生却没有这般定力,双腿一软,险些便跪在了地上。

    皱了皱眉头,蔡邕喝道:“《礼》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大到天雷滚滚,小若蚊蝇振翅,皆音皆乐,此不过莽夫呼喊,有何可惧之处?”

    学生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只是双腿终究注入了些力量,勉力跟在了蔡邕身后,只是脚步显而易见的有些散乱。

    蔡邕沉声道:“礼乐不可分割,吾等以朝臣之身,携君诏而来,身正则百邪不侵。汝仓惶失措,大失体统!无礼何谈乐?”

    咽了一口唾沫,那学生拱手拜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谨受教。”

    “回去之后,抄写《礼》五十遍。”

    “学生遵命。”

    顾不得心中暗暗叫苦,面上苦涩难抑的学生,蔡邕继续往主帐行去,浑然无视了旁观的数千军士。几千人大眼瞪小眼,组织他们的那人连忙往主帐跑去,向韩遂汇报情况。

    得到消息的韩遂一时有些错愕,属下连忙请罪道:“是卑职办事不力,没有唬住那老儿,请将军责罚。”

    “不,这与你无关,是本将军之过,竟然妄想以这种方式来对待一位俊杰,有失体统啊。陈留蔡伯喈,名不虚传。”

    韩遂摆摆手,一时有些唏嘘。蔡邕的名声他自然听过,直言上书导致被打击报复,避难十二载方才回归中原,曾经与卢植等人共同续写《东观汉记》与刻印《熹平石经》,算是天下士人中位居前列的人物。

    韩遂也只是临时起意,方才想试探一下,得到这般结果,心中却又是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怒。

    马腾笑道:“看来文约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让寿成兄见笑了。”韩遂轻轻点头,并不否认。

    “见笑什么?只许你们读书人惺惺相惜?”马腾嗤笑道:“此人之从容风范,便是我这个莽夫也颇为佩服。当年初入军营之时,我可是险些被吓晕过去了。面对如此人物,若无惺惺相惜之意,也算不得英雄了。”

    马腾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传来通禀声:“汉南阳朝廷使者蔡邕求见雒阳天子钦封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

    还未来得及回话,只听见外间蔡邕勃然大怒道:“放肆!天下唯有一个朝廷,哪来的南阳朝廷和雒阳天子?天子遭奸臣废立,流落南阳,但也是先帝唯一的继承者!汝等如此慢待,非汉民之道!本官不与无礼之人会谈,子华,我们走!”

    “伯喈先生且慢!”

    在士卒发作制住蔡邕之前,韩遂掀开营帐门帘走了出来,笑着拱手道:“军伍之人,不识礼数,还望先生见谅。遂斗胆,请先生入内一叙。”

    上下打量了一下韩遂,蔡邕皱眉道:“汝便是韩遂韩文约?”

    “区区贱名,有辱先生清听了。”

    韩遂的姿态放得很低,而素来吃软不吃硬的蔡邕也不好发作,闷声点点头道:“话说在前面,雒阳伪帝的诏命,本官是不认的。”

    韩遂含笑点头道:“依先生之意便是。”随后掀开帐帘,做手势道:“先生请。”

    蔡邕大步入内,迎面正看见坐在主位的那名八尺大汉,手中正抓着一只羊腿在大快朵颐。见蔡邕进来,马腾也起身抱拳道:“扶风马腾,字寿成,见过伯喈先生。”

    虽然不喜马腾的做派,但看在韩遂的面子上,加之礼数不可缺,蔡邕还是行礼道:“陈留蔡邕,字伯喈,见过马统领。”

    不称呼雒阳朝廷任命的凉州刺史和征西将军,却以“统领相称”,蔡邕显然是先声夺人,不想承认雒阳朝廷的诏书。

    马腾和韩遂也不介意,马腾微笑着点头道:“蔡侍中,请坐吧。以我们西北的习俗,若有要谈之事,还是边吃边喝边谈为好。”

第三百五十八章 蔡邕(下)

    “蔡侍中的来意,腾与文约也算是略有所知。还请蔡侍中转告天子,我二人绝无不轨之心,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袁太尉早日回师罢了。

    只要袁太尉回师南阳,腾与文约即刻拔营撤军,并将武关拱手让出,如何?”

    酒过三巡,不喜欢弯弯绕绕兜圈子的马腾率先开口,径直把己方的意思和价码说的清清楚楚。

    而韩遂也补充道:“我等当然知道雒阳是伪帝,只是渴慕招安已久,又无缘拜会天子,不得已之下才接了雒阳伪诏,若天子能怜我二人赤诚之心,降旨免罪,我等必感激不尽。”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雒阳朝廷已是日暮穷途,虽然有着当世两大名将,但这二人显然并不想参与进双帝之争里面去。

    而南阳朝廷已经坐拥数州,声势浩大,大有席卷中原之势,这时节向他们示好才是明势之举。

    至于“渴慕招安”“感激不尽”什么的,虽然蔡邕是个有些呆的读书人,但也不至于信了这鬼话。如今的马韩二人直如西北王一般,又怎么会希望有人来管他们?不过是想求一个汉臣的名分,以便更好的巩固自家地盘罢了。

    不过蔡邕素来是大中原主义者,对于边疆之地向来不怎么在意,当初檀石槐寇掠边疆,侵蚀并州领土。汉灵帝要远征檀石槐,他上书劝阻,理由便是蛮夷之地,远征无益。应当先安定中原之地,治理郡县匪寇为上。

    还搬出了淮南王刘安当初劝阻伐南越的话: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

    对于蔡邕这样的中原士人来说,凉、并、交、幽这些州部实在是太远了,他们对于这些地方没有感觉,在他们看来,这些蛮夷之地不能和中原相比,费心费力的去管这些地方,还不如先集中精力把中原安定,只要中土强盛,自然万邦来朝。

    是以他并不怎么介意马腾和韩遂的条件,只是谈判需要有来有往,蔡邕神情严肃的道:“国家法纪,名爵非功不授。高祖铁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二位不知于国于君有何功劳?”

    韩遂大笑道:“蔡侍中有所不知啊。这西域往西,天地广阔,国度无数,大有觊觎中土繁华之人。加之凉州羌人屡屡生乱,素为大汉心腹之患。自遂与寿成兄统辖凉州以来,羌患不成气候,西域诸国畏而撤军,这难道不是守土安民之大功吗?”

    蔡邕愣住了,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老实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无耻的说法。凉州如今羌乱确实不成气候,因为羌人都加入了马韩二人麾下作乱,没了羌乱,马韩之乱却是比羌乱更为严重。

    而西域诸国畏而撤军更是扯淡,以汉王朝所知,在西域周边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国,早些年就已经被汉王朝和匈奴夹在中间逼得要死要活。畏惧中原强大是真,至于觊觎中原繁华,是谁给了那些小国国王豹子胆?

    但通往西域的咽喉在马腾和韩遂手上,汉王朝也不知道如今西域的情况,万一那边真出了一个类似檀石槐的人物将小国统一为一个大国,也确实可能成为中原之患。

    故而蔡邕并不从这一条反驳,而是疑问道:“但依历任京兆尹所言,二位虽然抑制了羌乱,却带着羌人大肆劫掠,这与羌乱又有什么不同?”

    “蔡侍中此言差矣。”马腾伸出大手摆了摆,洪声道:“在下身上有一半羌人血统,最是清楚羌人之习性。羌人逐水草而居,性情不羁于礼,最是凶猛好斗。若无人约束,其危害之烈难以预计。单说后汉立朝这百余年,羌乱便是几乎没有断绝,大大损害了大汉的国力。

    腾与文约自然没有本事束缚住羌人的**,只能是加以引导和控制,如果说羌人本来准备抢走十石米,在我们约束下只抢了五石米,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功劳?”

    “这……这……”蔡邕一时有些张口结舌,这话乍听起来没有毛病,但是细思之下却是非常违和,可偏偏蔡邕短时间却想不到该如何反驳这句话,直把他急的汗如雨下。

    “马统领万军之主,也是当世一方豪杰,何以这般言辞诡辩?羌人作乱是难以控制,那些和羌人一起进行劫掠的汉人呢?他们也是马统领的部下吧?难道马统领也无力管控他们?”

    蔡邕哑口无言之时,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年轻学生见老师陷入为难,忍不住出言反驳,一时倒是把马腾和韩遂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马腾稍稍调整了下姿势,敲了敲案几,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不是方才跟在蔡侍中身后,面色苍白的小后生吗?汝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在下吴郡顾修,字子华,如今师从蔡侍中修习音律之道。”

    “原来是江左小后生。”马腾笑着点点头,旋即面色一变,怒道:“区区一个刚加冠的小子,也敢插言本将军与蔡侍中的对话?不识尊卑之徒,本将军便代蔡侍中好好教训教训你。”

    言罢,马腾抄起身边的刀,连鞘向着顾修掷去,蔡邕一惊,连忙将顾修扑倒在地。刀刷的一下从二人头顶飞过,径直撞破了大帐,刹那间便引来了无数士卒。

    “这里没你们的事!都下去吧。”

    韩遂起身驱走了围观的士卒们,转身对趴在地上的蔡邕二人笑道;“寿成兄脾气暴躁了些,还请蔡侍中与顾小哥见谅啊。”

    顾修已经骇的魂飞魄散,呐呐的说不出话。而蔡邕却是怒道:“宴席谈判,动辄掷刀之辈,有何脸面谈及尊卑礼制?如今汝等为刀俎,我师徒二人为鱼肉,若要取我等性命,尽管来便是!”

    韩遂对着马腾使了个眼色,马腾连忙起身道:“西凉鄙夫,动刀动枪惯了,一时失手,还请蔡侍中与顾小哥见谅啊。”言罢,拿起手边的小刀在右臂上划了一刀,鲜血渗透了衣襟,马腾面色不改,叹道:“权以此作为赔罪,还请勿要动怒。”

    看着右手手臂一片鲜红,却又神色自若的马腾,一直强控着自己惧意的蔡邕,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惧色。

第三百五十九章 吕布与阎行

    简单包扎了下伤口,马腾面带微笑,蔡邕再也不敢把面前这人当做一个普通的莽夫。这是一个真正的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恐怕更狠。

    韩遂打着圆场笑道:“不过是一时有些误会罢了,寿成兄太过刚烈,倒是惊到了两位贵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顾修生于江南书香世家,虽是庶子出身,但也是自小衣食无忧。日常往来之人都是书香门第之人,不管背地里如何,表面上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又何曾见过如马腾一般凶悍的人物?经此一番惊吓,此时已是神色苍白,两眼无神,若非最后一口气撑着,恐怕立时便会昏倒过去。

    蔡邕强撑着身体,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蔡侍中说笑了,您是天子特使,堂堂两千石,我等又岂敢欺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罢了,我想应该并不影响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正事。”

    马腾也微笑道:“正是如此,在下出生西凉边鄙之地,自小与羌人杂居,所行所为颇类羌人,蔡侍中中土华族,看不惯马某行径倒也是情理之中。”

    终究是身负使命,心下也有些胆寒,蔡邕还是顺着二人的话头将此事揭过,问道:“既然要说正事,那请二位明言告知,究竟如何才愿撤军?”

    韩遂和马腾相顾一笑,马腾大笑道:“我二人的意思先前便已表明,毕竟是受人之托,终究是要完成任务。只要袁太尉回师南阳,我等立时便回三辅,绝不拖延。若天子愿意招安我二人,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这自然是真假掺半之语,马韩二人才接受雒阳官职不久,又如何愿意刘协被定性为伪帝?

    这也是雒阳方面不担心他二人收了好处不办事的缘由所在。毕竟马腾和韩遂还需要这个官身来扩充势力,提升威望。

    双帝对峙的状态才更有利于他二人。

    只是这个要求,不仅蔡邕做不了决定,就算是刘辩也有些犯难。

    刘辩和袁绍之间的关系是合作大于君臣。袁绍撤不撤军,终究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这一承诺,蔡邕此时着实无法做出。

    至于附带的招安条件,早在南阳君臣意料之中。凉州本就已经半脱离大汉,此时的朝廷也没有能力去管辖凉州。别说凉州刺史,就是扔个凉州牧,对大汉也没什么影响。

    想了想,蔡邕沉声道:“二位也是军伍之人,当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太尉持节讨伐伪帝,陛下自然是给予他充分的信任。

    雒阳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此时诏令太尉回师,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有结果的。而二位驻军于此,距离宛城太近,难免会有误会和摩擦,若发生不忍言之事,对双方都是有害无利。

    不如这般,请二位暂回武关驻防,静待太尉回师。为表诚意,天子愿敕封马统领为凉州牧、征西将军、雍乡侯,韩统领为镇西将军、三水乡侯。”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刺史变成了州牧,又加封乡侯,显然比起雒阳方面要有诚意的多。

    只是马腾和韩遂还未说话,侍立在马腾身旁的一员骁将大怒道:“二位将军已经几次三番的说明了苦衷,汝却置若罔闻,欲陷二位将军于不义,究竟是何居心?”

    韩遂身后一员骁将也怒道:“奉先所言不差,汝等莫非是小觑我凉州无人?”

    二人同时上前一步,将腰间刀柄稍稍抽出了些。这一举动,骇得蔡邕与顾修神情大变。

    而马腾与韩遂这时才喝止道:

    “奉先/彦明!不得无礼!”

    “属下妄动,请将军恕罪。”二人连忙单膝跪地,一脸惶恐的向马韩二人请罪。

    “咳!”韩遂轻咳一声,忍笑道:“在下御下不严,还请蔡侍中见谅。”

    连番失态之下,蔡邕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虽知这是二人给的下马威,但这本来也是谈判中的常规做法。

    为解尴尬,蔡邕只好岔开话题问道:“这二位气度不凡,不知是何方人士?”

    马腾指着自己身边的那人笑道:“这位可是蔡侍中的同僚啊,奉先,来见过蔡侍中。”

    吕布踏前一步,洪声道:“五原郡九原人吕布,字奉先,现任汉阳郡冀县长,见过蔡侍中。”

    蔡邕一愣,他并没有听过吕布的名字,不过既然吕布这般自报家门,看来其官职乃汉廷授予,而非私相授受。

    “汝既为大汉之臣,何以……”话没说完,但蔡邕的意思很明白,一县之长,为何做了叛贼的属下亲信?

    “在下遭奸人陷害,被遣派往凉州绝地,此乃奸人意图借刀杀人之计。所幸二位将军明见万里,赏识布之小技,委以重任,布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吕布的一番表忠心之举,让马腾颇为满意,抚须微笑。

    蔡邕诧异道:“不知吕县长所言奸人又是何人?”

    “故大将军、慎侯何进,何遂高是也!”

    蔡邕顿时面色一变,何进现在的地位很尴尬。虽然当初他是被何太后所杀,但吃过亏的刘辩此时颇为怀念当初何进还在的时候。

    故而,即便是在南阳朝廷,何进也并未被打成叛贼。

    如今何进的身后名虽然因为当初封公建国之事在朝野仍然颇受非议。但是刘辩显然不会为了一个县长而去推翻当初何进做出的决定。这事也不是蔡邕能够做主的。

    本想试着将此人招安回朝廷的蔡邕只好咽下了本来准备的话,讪讪的望向另一人:“这位莫不也是蔡某的同僚?”

    此人亦是英武非凡,且看起来比吕布要年轻不少,五官棱角分明,眼若鹰目,炯炯有神。见蔡邕问话,他淡然道:“卑职金城人阎行,字彦明,韩将军麾下一小卒耳,不敢高攀蔡侍中。”

    蔡邕尴尬的点点头,讪笑道:“二位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马腾含笑道:“若朝廷能用奉先,想必马某也无缘与奉先结识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蔡侍中身为朝廷高官,想必是明白的。”

    马腾话毕,蔡邕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道:“马统领金玉良言,邕谨记于心。至于之前所谈之事,若马统领不愿,我方也不强求。只是请马统领怜黎庶不易,解南乡顺阳之围如何?军中所需物资,朝廷愿意供给,还请勿要再行扰民之举。”

    “嗯?”蔡邕的反应出乎马腾的意料,但一时也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而蔡邕提出的条件却也是他和韩遂的心理底线,便顺势问道:“文约觉得如何?”

    韩遂狐疑的看了看蔡邕,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道:“如此,或许可行。”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会马腾、韩遂东进,布就困于腾军。因骁勇而为腾所重,遂誓效死命。腾爱布勇武,常以其随左右,委以重任。

    ——《季汉书·列传十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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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