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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章 哪也不去

    出了大营,两人与护卫而来的朝廷军士汇合,马不停蹄的往南阳而去。

    在马车上,顾修诧异道:“老师何以突然这般轻易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蔡邕捏了捏胡须,有些迟疑的道:“原因有二,一来,这确实是触碰到他们的底线了,朝廷本也没奢望能够让马韩二人乖乖撤军回三辅,继续纠缠下去也于事无补,谈判之事终究非为师所长,只是无人愿来罢了。

    至于第二嘛……这只是一种感觉罢了,那个吕布或许有些问题。而他既然这般受马腾亲信,其中当有不少余地可做文章,为师也是急于回朝禀明陛下,想问一问这吕布的情况。”

    听完蔡邕的话,顾修反倒更迷糊了,诧异道:“这……请恕学生愚钝,老师可否为学生解惑?”

    “嗯……何进此人,为师与他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只是十几年未见,一时有些忘了他当初的做派。倒是让那马腾一提醒,为师忽的想了起来,此人当年入京为郎中之时,便是一副谦逊恭让的模样。虽然为师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但是从他升任虎贲中郎将后的举动来看,此人当是野心勃勃,求贤若渴之人。

    相隔十几年,又权倾朝野,他有所变化也是情理之中。但据为师所闻风评,他还是颇为礼贤下士。那么能让他不惜借刀杀人也要除掉的人,恐怕或多或少是有一些问题的。而以为师的相人经验来看,这吕布眼神颇有桀骜之色,绝非忠义之辈啊……”蔡邕神情露出怀念之色,向着顾修解释道。

    一别京城十二载,再回首时,竟有沧海桑田之感。当年的故人,也不知还剩多少。

    “可……可吕县长看起来颇为感激那马寿成啊,言辞多有维护,似乎很是忠心耿耿。”

    “哈哈!”蔡邕大笑起来,摇头道:“你啊,那么多书真是白读了,若这天下人人都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让人厌憎之事?”

    顾修忍不住嘟囔道:“书中可没有这么些东西……”

    看着顾修的模样,蔡邕有些叹息,当年的他也是这般,只是避难在外十二年,经历了太多,终究是变了许多。

    ……

    “陛下,此行便是这般结果,微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托。”

    宛城行宫一间偏殿内,蔡邕正在向御座上的刘辩汇报本次谈判结果。或许是这一年多的经历太过刺激,此时的刘辩显得比以前要稳重的多。

    坐在御座上沉静如水,威严厚重,若是让汉灵帝复生看到这一幕,恐怕也会收回此前所评价的“望之不似人君了。”

    静静听完蔡邕的汇报,刘辩微微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满朝文武无一人愿为朕分忧,爱卿自告奋勇,深入虎穴与逆贼谈判,有功无过,‘无能’之语,休要再提。

    至于许与逆贼的东西,这都是朝议所决,非爱卿擅断,有何过错?爱卿能让逆贼承诺不再扰民,已经是莫大的功劳了,生民为一切之基,只要能不伤吾民,他们要些许爵禄虚名,给就是了。”

    刘辩一番话说的蔡邕热泪盈眶,叹道:“陛下能有此远见卓识,大汉之幸,天下之幸啊!高祖能胜项王,定天下者,便是知王者以民人为天,陛下倘能躬行此言,大汉中兴不远啊!”

    “先帝遭宦官蒙蔽,贪图享乐,耗竭民力,以致天下烽烟四起。朕必当以此为鉴,愿天下忠义之士皆能如爱卿一般,助朕再兴大汉!”

    “绝无问题!”蔡邕断然道:“天下人心向汉,只要陛下能励精图治,爱惜民力,任用贤良,则天下重现盛世绝无半点问题!”

    刘辩含笑道:“但愿能如爱卿所言吧,只是朝政还是要多仰赖爱卿啊。”

    蔡邕长拜道:“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

    “至于马腾韩遂之事,既然他们承诺不再扰民,那暂且先由着他们。南阳左近的兵力终究不足,若太尉与陈王不来救驾,很难抗衡凉州悍匪。他们要粮,那就先给他们,从宫中日常的用度里扣除一部分,再加上仓内储粮,凑一凑给他们送去。只要能拖住他们不去扰民,朕什么都能给!”

    蔡邕又是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泣道:“微臣无能,让陛下受此大辱!臣愿尽献家财,再减一半俸禄,以作急用。”

    “爱卿啊,你素来清廉,又避难在外多年,可谓是家徒四壁,只余你心爱的古籍与古琴。如今国事维艰,朕不能与你荣华富贵已是万分惭愧,如何能狠心再取你家财?此言休要再提!宫中用度本就奢靡,借此机会节俭一些也是好事。”

    “陛下!”蔡邕嚎啕大哭,泣声道:“能得陛下此言,臣虽死无憾,何况只是舍些身外之物?人生于世,不过赤条条而来,有何不可舍之物?陛下受辱,皆是臣等无能,又岂能再委屈陛下,削减用度?”

    刘辩站起身来,走到蔡邕近前,握着他的手道,诚恳的道:“爱卿,给朕留些颜面吧。朕此前的所作所为,恐怕逃不过史笔丹青,但朕不希望史书上再记载朕为向敌酋献媚而抄掠大臣家产。

    朕宫中妃嫔不多,更无内宦,用度相比在雒阳时却没少多少,这实在太过奢靡。宫中用度节俭本是好事,谈不上委屈,爱卿言重了。”

    蔡邕哽咽道:“陛下此言,真愧煞臣也!”

    “你我君臣勠力同心,何分彼此?朕也想做些分内之事啊。”

    蔡邕抬袖微微擦拭了下泪痕,嗓子沙哑的问道:“臣倒是忘了问,不知太尉那边……”

    话没说完,蔡邕已经感觉到刘辩的手蓦的捏紧,冕毓之后的神情似乎也有些发寒。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仿佛错觉一般。刘辩松开手,叹道:“太尉言称雒阳旦夕可下,军情紧急,不可擅动。希望朕能移驾河南,暂时放弃南阳。待到回了雒阳,他自会引军剿灭马韩二人。”

    “太尉此策大谬!”蔡邕勃然大怒道:“南阳民众紧衣缩食,为陛下复都贡献力量,如今又岂能弃之而走?更何况南阳乃光武帝乡,若拱手让之于贼寇,陛下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世祖皇帝?”

    “不错!”刘辩寒声道:“朕哪也不去!若马腾和韩遂破城,朕殉城便是,倒要看看太尉这时候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朕了!”

第三百六十一 试探(上)

    马腾韩遂兵出武关,参与进中原争霸之事,这一消息飞快的传遍了神州大地,各方诸侯或喜或忧,但都将目光投向了南阳、陈国与河南尹,想知道南阳朝廷最为权重的两位诸侯究竟会怎么做。

    “明公,您觉得袁本初和陈王会怎么做?”

    济阴郡与山阳郡交界之处的军营内,曹操也召集了自己的随军参谋团,商讨中原局势变化。

    听完郭嘉的问题,曹操嗤笑道:“袁本初的举动还有可揣度之处,至于陈王?不过冢中枯骨罢了,好利而又惜身,如何会拿自己的家当去硬碰西凉铁骑?”

    一名浓眉细眼,颔下蓄短须,眼神凌厉的中年人朗声道:“看来明公认为陈王会无动于衷,坐视南阳天子处于险地?”

    郭嘉解释道:“南阳朝廷之中,袁本初处于绝对的优势。陈王舍不得自己的封国,不能亲自去宛城随侍君侧,必然无法与袁本初竞争。且他是宗室,又有劣迹前科,天子对他的防范也比对袁本初还要强。

    种种因素之下,陈王很可能早就有些后悔当初的表态效忠之举。此次北伐,陈王私自任命了梁国相和沛国相便是证据。这般形势下,陈王又岂会南下救驾?对他而言,袁本初回师也是有利无害之事,毕竟若是对峙的局面结束,他这个势大难制的藩王恐怕就是下一个被清洗的目标。”

    夏侯渊疑惑道:“以郭先生此言,陈王此时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南下表忠心吗?只要有救驾之功,他在君前也勉强能与袁本初并驾齐驱,在双方都还指着天子这杆大旗之时,陈王也会安全不少吧?”

    “不,他不行。”短须中年人摇头道:“他是宗室,这既是优势,也是莫大的劣势。谁都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袁绍可以,卢植可以,杨彪可以,甚至明公若作此想法,昱也是大力支持的。

    但唯独宗室不行,不管是幽州的刘表、冀州的刘备,还是陈王刘宠,他们都不能这么做。外姓权臣尚还有他路可走,除非大汉穷途末路,否则绝难篡位。但宗室若有不轨之心,天子世系旦夕便有易世之危。天子在弱势之时,是绝难去相信一名宗室的。”

    曹操点点头道:“仲德此言不假,若袁本初妄图篡位,必然是天下群起而攻之,会如袁术一般转瞬倾覆。但若是一名德高望重、势力强盛的宗室要更换帝王世系,所受到反对恐怕就要小得多了。对于这天下很多人来说,只要皇帝还姓刘,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说到最后,曹操已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郭嘉有些尴尬,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不动,毕竟当初是他一力将荀彧举荐给曹操,曹操对荀彧之才能也是颇为赏识,然而荀彧终究与曹操道不相合,最终分道扬镳。

    曹操每每思及此事,都要拿他出气,至于理由……如果没有郭嘉举荐荀彧,曹操也不会有希望,而如果没有希望,那自然不会失望。

    这扯淡的理由当然是曹操发泄心中不满的办法,郭嘉倒是也没多少意见。只是如今同僚都在座,万一曹操发作起来,终究有些丢脸。

    斜睨着郭嘉的神态,曹操是又好气又好笑,而短须中年人,也就是东郡东阿人程昱程仲德拱手道:“炎汉近四百年,不管是刘氏掌天下的理念,还是天子不可侵犯的思想,都已是根深蒂固。

    大家都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愿背负上叛逆的恶名。而只要天子仍然姓刘,这一条便可以巧妙规避。不过世系迁移终究也不是简单之事,至少以陈王之能,恐怕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他当然做不到这一点。”曹操冷笑道:“若他能做到,袁本初绝不会容忍他到今日,也不会刻意对他进行扶持。说到底,陈王不过是个靶子罢了。”

    郭嘉含笑道:“明公此言不差,陈王的确是个靶子。袁氏的名声已经臭了,袁本初如今是靠着南阳天子,才勉强维持正面形象。而这种情况下,他的身份地位实在是太过依赖天子。

    要想破解此局,唯有让天下动乱,让汉室威严尽失,彻底进入强者为尊的乱世,这般情况下,袁绍才有可能实现鸿鹄之志。

    对陈王大肆放纵,恐怕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个诸侯王野心爆发,对汉室威严的影响可比何进、董卓、袁术之流要大得多啊。袁本初也未必没存有鼓动其他诸侯王的意思。”

    程昱接道:“可在此之前,天子不能有失。如今天子离不开袁绍,袁绍也离不开天子,若是天子出了事,就算袁绍能打进雒阳城,也只是下一个袁术罢了,旦夕便会覆灭。”

    史涣疑问道:“可据线报,袁绍大军并没有准备回师的迹象啊,仍然在伊阙关前僵持,这又是何道理?”

    曹操冷声道:“还是试探罢了,宛城也是天下坚城,防守月余的能力还是有的。袁绍此举便是想最后再试探一下南阳朝廷之中有没有暗中谋划推翻他的人,以及陈王的野心和能力到底是什么水平。

    他想看看,陈王会不会回师救驾,朝廷中有没有人上书弹劾他。”

    “那……明公又准备如何呢?”

    “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曹操笑道:“兖州牧自然以安定兖州为上,我等还是先剿灭面前的黄巾寇匪,再论其他。至于南阳,实在是鞭长莫及,力有不逮啊。”

    程昱颔首赞同道:“确实,兖州离南阳太远了,否则昱很想建议明公乘势插手朝政,哪怕是与袁绍起冲突也在所不惜。

    袁绍需要担心的事,明公却是全无顾虑。至少,若明公在袁绍的位置上,五到十年内天子恐怕都不会猜忌明公。”

    曹操悠悠道:“时也命也,该是我的,怎么也跑不掉。这烫手山芋就先让袁本初捏着吧。不过倒是要好好感谢马腾和韩遂,他们这一闹,我们也能从容经营兖州。”

    “只是看着南边可不够啊,明公难道真的不担心邺城那位?”

    “嘿!”曹操嗤笑一声,摇摇头道:“他先解决了幽州的问题,再论其他吧。公孙瓒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也非甘居人下之人,以他的性子如何能肆意攻杀?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问题,两三年内他若是能将幽冀连接,操便自缚前往邺城请降!”

第三百六十二章 试探(下)

    九月二日,拖沓了许久的袁绍终于不情不愿的班师南阳,雒阳的君臣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袁绍兵压伊阙关时,几乎每天都有官员上表劝说刘协向刘辩请降,各种理由都有,比如“孝悌之义”“先帝遗旨”“南阳天命所归”等等。

    虽然重量级的几位高官始终未曾表态,导致此事上不了台面,但越发汹涌的劝降浪潮还是极大的影响了雒阳朝廷的运转。

    尤其是司徒卢植重病卧床,这位当朝第一人的倒下,让满朝文武更是人心惶惶。

    所幸袁绍终于撤军,稍稍弱化了一些请降的浪潮。更是让一些人生出了幻觉,以为马腾韩遂被雒阳朝廷招安成功,两边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对此,杨彪冷笑道:“本官这个主持招安事宜的人都没有这般妄想,他们倒是真敢想啊!”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马腾和韩遂不可信?”十五岁的杨修跪坐在杨彪对面,有些讶异的问道。

    杨彪冷笑道:“西凉边鄙之地出身的匹夫,还是羌汉混血,如何可信?尽是一群狼子野心之辈!”

    “那父亲为何要费尽心思招安他们?还为此与满朝文武争论?”

    杨彪悠悠道:“不过是试探罢了。一试袁绍与弘农王的关系;其二嘛……想看看盖勋究竟如何了。”

    杨修愣了下,反问道:“父亲想回关中?”

    这下轮到杨彪愣住了,诧异道:“你能看出为父的意思?”

    “盖京兆尹总掌三辅之事,与他相关的也只有三辅,父亲既然想知道京兆尹的情况,那自然是谋划关中了。”

    杨修说的轻描淡写,杨彪却有些错愕的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儿子,继续发问道:“那你说说,为父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以小人之见,大人恐怕是认为雒阳不可久守,南阳势大,不可撄其锋芒,故而意图请圣驾西行入关中闭守?只是小人尚有不解之处,父亲为何执意不肯向南阳请降?以父亲大人的地位身份,若领头请降,想必弘农王也不会薄待于您。”

    凝视着杨修,杨彪的心中生出了老怀宽慰之感,父子心意相通,有子如此,又夫复何求呢?

    见杨修提出疑问,杨彪温声道:“这很简单,杨氏还要名声。为父为了打造自己理想的君王,选择了与袁术合作,而这一步踏错,便是步步皆错,再难回头。

    那些青史无名的官吏无所顾忌,而为父是太尉,是弘农杨氏当代家主,是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而若是朝秦暮楚,如墙头草一般两边倒,后世又当如何看待我杨氏?

    为父回不了头了,天子是为父与袁术扶上皇位的,为父有责任将他培养为一代圣君。而弘农王是为父赶下帝位的,若再俯身臣服,史笔丹青之下,恐怕杨氏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恕小人直言,如今杨氏的声名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父亲参与废立君王的事是瞒不过天下人的,迟早会为世人所知。杨氏逆臣之名恐怕是洗不掉的。”

    杨彪微微蹙眉,叹道:“为父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尽尽人事罢了,况且……也未必洗不掉,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罢了。”

    “既然大人心中已有成算,小人也不便多劝。只是不知此次试探,是否尽如大人之意?”

    “唔……”杨彪摸了摸胡子,轻笑道:“还算如意吧,盖勋显然是真的不行了,否则他不会放纵马腾韩遂入武关的。而袁绍与弘农王的关系嘛……倒是挺符合为父此前的猜想,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如此一来,入关中也未必是绝路,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杨修颔首道:“关中沃野千里,为三秦霸业之基,自是非凡之地。只是……大人既然说马腾和韩遂不可信,入关中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们不可信,不止是对于我们而言不可信,对于南阳来说也是如此。尤其是如今南阳势大,马韩二人对于我们而言或许不是绊脚石,更可能是助力啊。唯有我们的势力超过南阳一方,马腾和韩遂才会站到那一边去,这是利益的抉择。”

    杨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那如今的问题便是,要如何请圣驾西行。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会同意迁都之议呢?”

    “大军在我们手中,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如今卢植病倒,正是天赐良机。过些日子为父便进宫请诏,只要能拿到兵权,迁都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杨修喟然道:“如此做法,恐怕人心难附啊。”

    “一切都要等进了关中之后再说,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明白为父的苦心。如今中原已经是战火纷飞之地,天子继续在此也并不安全。不如倚崤函之险,静观中原乱局,以待时变为上。

    为父明日便让管家先行入三辅,去探查清楚情况,也是为迁都做些准备。”

    “……恐怕不用了。”杨修摇摇头,有些得意的笑道:“既然猜到了父亲大人的意思,自然要为父亲大人分忧,小人已先行遣派人手西去,他们会做好准备工作的。”

    杨修洋洋得意,希望得到杨彪的夸奖。然而杨彪的脸上并没有如他预料中那般露出喜悦的表情,而是蓦的阴沉了下来。

    “大……大人,这是何故?”感觉到气氛不对,看着杨彪可怕的神情,杨修有些结巴的问道。

    看着杨修诚惶诚恐的样子,想到他才十五岁,杨彪长叹一声,幽幽道:“阿修啊,你聪慧伶俐,远超同辈中人。自小更是博览群书,为人处世也颇为守礼,为父一直是以你为骄傲。”

    “不敢当父亲大人这般盛赞……”杨修恭敬的回道。

    “这都是为父发自内心之语,并非虚言哄你开心。只是你尚有一处问题,颇为根深蒂固,这一痼疾若不加以改正,恐怕迟早会酿成大祸啊!”

    杨修满脸疑惑的问道:“请父亲大人示下。”

    “那便是‘难得糊涂’,切记,‘难得糊涂’啊。永远不要急于在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华,永远不要。”看着语重心长的杨彪,杨修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话道:

    “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谨记教诲!”

第三百六十五章 逝

    袁绍回师南阳的同时,马腾和韩遂仿佛避之不及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撤回了武关以西,只是在武关留了五千人驻守。

    袁绍也毫不示弱,调集了一万精锐人马驻守于丹水县,马腾和韩遂再想这般轻易的出入南阳,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在这之后,袁绍却没有急于再次备战伐雒,而是回到了宛城,在天子驾前请罪,“救驾来迟,望乞恕罪”云云。

    刘辩仿佛真的把袁绍当成了朝廷栋梁,拉着袁绍的手泣道:“卿甘冒矢石,引军伐雒,所为不过是大汉宗庙与朕之颜面。如此赤胆忠心,朕非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之感动?

    朕虽然不通军伍之事,但也知大军拔营非同等闲,撤军比进军更为险恶,卿能在马韩二人欲行不轨前赶回,已是竭尽心力,朕安能责备?”

    袁绍也两眼通红,涕泣道:“臣弟欺君罔上、篡权乱政,可谓是罪不容诛。臣为其兄,亦是难逃罪责,本是罪人之身。蒙陛下不弃,恩赦大罪,臣又岂能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

    袁家世代忠良,家门不幸出一逆贼,臣如今所愿,唯有兴兵伐雒,使陛下还于旧都,重奉宗庙;讨平乱贼,使天下海晏河清。如此或可稍减一二罪过。百年之后去见大汉二十三代先帝与袁氏先祖,臣也能稍有颜面。

    臣在河南,闻马韩二贼惊扰圣驾,如遭雷殛,恨不能旦夕便回,以保圣驾。每每思及凉州乱党之残暴,臣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故而遣人劝陛下暂避其锋芒。倘若圣驾有所损伤,臣虽万死亦难赎其罪啊!”

    刘辩感慨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朕乃光武之后,此地是南阳帝乡,有光武庇佑,朕又岂能弃之而走?天命在汉,则朕必然有惊无险,天命若不在汉,朕又能避往何方?所幸尚有如爱卿一般的忠义之士,汉德未衰啊!”

    袁绍还未说话,站在一旁的蔡邕便涕泣道:“正是世祖皇帝显灵,大汉二十三代先帝庇佑,才让马韩二人不敢轻进,天佑大汉啊!”

    “天佑大汉!”

    “天佑大汉!”

    “……”

    一时之间,山呼海啸,袁绍稍稍愣了下,也大声道:“天佑大汉,圣驾无恙!”

    刘辩与袁绍的眼神微微对上,又同时轻轻一笑,屹立于这天地间至高之处的二人仿佛处于另一维度,这周围的万人齐呼也不能干扰分毫。

    “今后,还是要多仰仗太尉啊。”

    “天佑炎汉,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

    十月,李澈看着手中的军情,啧啧道:“好一对君臣相合啊,逆臣亲属迷途知返,圣天子不计前嫌,当真是能写进史书的佳话。”

    坐在下首的孔融蹙眉道:“观将军之意,似是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李澈诧异道:“文举兄,你不会当真以为袁本初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吧?”

    孔融顿时语塞,这时候还认为袁绍是忠臣的,脑袋里八成有点问题,若刘辩回到雒阳重奉宗庙,袁绍就是新一代的大汉第一权臣。而看他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已经太过逾矩了,甚至超过了“权臣”的界限——霍光。

    见孔融语塞,李澈也没兴趣继续和这呆子争论。甩甩手中的信纸,感慨道:“陛下也成长了很多啊,若是一年前的他,恐怕是很难这般与袁绍虚与委蛇的。若是当初宫变之时他能有这般隐忍,也不至于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说起来,将军也是做过南阳那位的帝师啊。”陈群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说道。

    李澈摇摇头道:“算不得帝师,本侯不过是侍讲罢了,真正的帝师是袁太傅。”

    陈群不以为然的道:“当年临晋文烈侯杨伯献也只是侍讲,先灵帝不也念他一份师生之情?这是不是帝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啊。”

    李澈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帝师又如何?本侯现在是县侯、将军,又能加封什么?难不成让陛下拜我为太傅?”

    “灵寿侯好大的官威啊。”陈群啧啧道:“小县侯和杂号将军就让你满足了?何不上表南阳朝廷,求一个四方将军、青州牧?否则群归乡之时有人问起为谁做事,恐怕有些羞于开口啊。”

    孔融听着二人对话,顿时大皱眉头,有心想斥责这两个盯着官帽子看的“官迷”,但念及郑玄在劝他来时所说的话,以及和陈群的交情,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是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孔融的背影消失,田丰打趣道:“孔相君羞于与俗人为伍啊,陈治中可要当心了,这份难得的友情恐怕已经被将军给破坏掉了。”

    陈群摇摇头道:“三五息的脾气罢了,等到之后好言劝说一番,他自然不会纠缠。孔文举也不是抓着不放的人。”

    “高雅脱俗的人走了,我们几个俗人也该聊聊俗事了。长文方才的意思是……我们该向南阳朝廷靠拢了?”

    陈群悠悠道:“相隔一年多了,将军和陛下当初那点情分恐怕已经快消失了吧?在这种时候,将军何不试着重新将这段情分拾起来?陛下想必也很需要将军。”

    “不错。”田丰点点头,朗声道:“此次南阳之乱,可以说把南阳君臣的矛盾完全摆在了明面上。袁本初在朝廷一家独大,权倾朝野,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陛下若想稳固自己的位置,唯有寻找外援。陛下需要牧守们的支持。”

    “所以这时候与陛下重叙旧情,也能让陛下心中的天平稍稍倾斜一些?”

    陈群点头道:“不错,汉德已衰,但这杆大旗还有用处。袁本初需要陛下来为他洗脱污名,而其他牧守也需要陛下为他们扩张地盘的行为背书。袁本初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他自身不正,对天子的控制还是有些薄弱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若是等到他拿下雒阳,威震天下,他的权威必然会大大增加,陛下的话语权也会被进一步挤压。那时候再想让陛下发话支持,恐怕就难了。”

    “唔……”李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那便如你们所言吧,本侯会亲笔写一封奏折上禀陛下,言明青州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

    “将军竟这般果决?”陈群讶异道:“难道不需要先问一问邺城那边的意思?将军这般作为,可是把雒阳朝廷的脸彻底踩在了地上,卢司徒恐怕不会高兴的。”

    李澈摇摇头,喟然道:“雒阳的消息,卢司徒已经病倒了,恐怕是没办法再管天下之事了。况且就算卢司徒无恙,这事也不必特意询问,卢司徒自己都没想好该站在哪一边,又能管得了谁呢?说到底,南阳那位的法统依据还是更深一些,只是大臣们出于稳定的考虑,以及或多或少的私心,选择了默认既定事实,谁能想到死灰也能复燃呢?”

    陈群揉揉眉头,沉声道:“卢司徒病倒,看来雒阳朝廷真的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是啊,只是这条路注定是绝路。关中是宝地,但也太过安逸了,若没有并吞天下的雄心,并不适合作为争霸的.asxs.。”

    ……

    十月二十一日,建威将军领巨鹿太守李澈遣使奉贡南阳天子,刘辩热情接待了李澈的使节,并表达了对当初李澈救驾行为的感激,以及对师生关系的怀念。

    刘辩当即降旨承认了此前雒阳朝廷的一切封赏。又闻青州刺史焦和笃信巫蛊请神之术,痴信山野妄人,当即勃然大怒,下诏夺其位,槛车入京。拜李澈为青州牧、假节,统掌青州一切军政要务。

    而同时又有一条噩耗传来,度辽将军领并州刺史贾琮重病难治,撒手人寰,南匈奴并雁门乌桓等胡虏寇掠并州。

    并州告急,南阳却是鞭长莫及,争论激烈的南阳朝堂上,甚至有人提出要放弃并州,却被暴怒的刘辩当庭笞刑一百。在于李澈的的特使田丰,以及太尉袁绍等人商议后,刘辩做出了决定。

    拜山阳太守袁遗为并州刺史,拜上党太守张杨为度辽将军。改拜太仆刘备为左将军,总署并冀军务,抵抗匈奴南侵。并诏令河内太守王匡为并州军务供给军粮。

    ……

    “多事之秋啊,每逢中原动乱,这些胡虏总是不安分。”

    坐在卢植的病榻边,皇甫嵩轻轻叹息,也不知几分是为天下局势,几分是为面前的友人。

    “胡……胡虏不足……为虑。”此时的卢植可谓是神情枯槁,眼神涣散,再无当年那英气勃发的精气神。仅仅七个字,仿佛便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皇甫嵩摇头道:“你和北虏的仗打的太少了,栾提于夫罗是个废物,所以你觉得北虏都不行?你错了,这些胡虏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了,用蔡伯喈当年上书的话来说:‘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蔡伯喈所言没有丝毫夸大之处,这便是鲜卑,甚至强于当年匈奴的鲜卑。若非其部落之间矛盾重重,威胁程度绝不亚于未分裂的匈奴。一旦其中再出一个堪比檀石槐的人物,中原大地当真是有倾覆之危。若不能在并州拦阻住南匈奴与乌桓,鲜卑必然会随之而来。

    外虏和内乱,哪一个都不能放松啊。朝堂上那些软骨头,当初建议放弃凉州,未来也未必不会放弃并州。大汉十三州部,够他们卖几次的?”

    “玄德……玄德会……会挡住他们的。”

    皇甫嵩诧异道:“你那学生?当真有趣,你以儒学闻名于世,世称大儒,最出色的两名学生却都不怎么通晓经学。仿若当年荀卿一般,明明是儒门弟子,却教出两个法家学生。”

    卢植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喃喃道:“经世致用,各有通途,不……不学经学,也未必是坏事。”

    “你和郑玄走上了不同的路,但你比郑玄更贪心,何以这时候才明白人力有时而穷?”

    “穷……穷极之界,又在何处?不去试一试,谁……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穷尽之时?咳!咳!”

    话音方落卢植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皇甫嵩叹道:“别说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透支你的性命啊。”

    “不……不说,就没有……没有机会说了。义真兄,我拜托你几件事,这是我最后的牵挂了……”

    皇甫嵩眼眶微红,喟然道:“你说吧,能做到的,皇甫嵩一定去做!”

    “第一件事,我死之后不需棺椁,也不要厚葬,只……只留单衣一件,不要接受任何一方的追谥追赠,我……我是大汉的罪人,不配,也不想作为他们邀名的工具。

    第二件事,家……家中还有些藏书,帮我送给郑康成和李明远吧。他们都在办学,或许……或许能用得上。

    第三件事,我……我不是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他们……他们也不是我的学生!不过是听听课的关系,当初马师与康成一开始也是这般啊……”

    卢植的眼神愈发涣散了,神情似乎在追忆什么,呢喃的声音也愈发难以听清,使得皇甫嵩只能侧身将耳朵贴近聆听。

    “马……马师说,人……人要及时享乐,我不赞同,看来老师和学生也是可以不同的啊……是了,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也……我也不赞同啊……我又究竟是在纠缠什么呢……

    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道不同,不相为谋,位不同,也……不相为谋啊……”

    呢喃中,卢植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神采,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终归于虚无。

    这位海内儒宗、大汉柱石,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在自家的病榻上撒手人寰。唯一的见证者,却是曾经的大汉第一柱石,第一名将。

    一滴泪水滴在了卢植仿若老树皮一般褶皱的脸上,铁骨铮铮,纵横沙场数十年,杀戮无数的皇甫嵩,终究还是流下了一滴热泪。

第三百六十六章 僵持

    汉司徒、车骑将军卢植于雒阳司徒府溘然长逝,这本是震动天下的大事,然而却被人压在了雒阳之内,秘不发丧。

    杨彪是出于自己的考虑,而皇甫嵩因为卢植的遗愿,也选择默不作声。

    没人知道,这位曾经天下第一名臣的遗体,仅仅放在一个简单密封的棺椁中,悄无声息的运往北方。

    若说不凡之处,那便是驾车者名为皇甫嵩,马车周围有一支五百人的护卫,棺椁中的冰块也是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数量,加上已是深秋近冬,尸体又经过了防腐处理,日夜兼程之下,大约也不用担心卢植的尸骨在下葬前腐烂透了。

    没有了卢植的掣肘,杨彪开始大刀阔斧的在京城扩张势力,为迁都事宜作准备。而南阳方面,袁绍仿佛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一直以军队需要休整为由,屯兵鲁阳,并不继续北上。

    天下诸侯的目光都投向了雒阳,杨彪的决定将会对未来局势的走向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然而一直到了十一月中旬,卢植都已经在涿郡老家悄无声息的下葬了,雒阳方面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杨彪仿佛忘记了自己准备迁都的事情,甚至放出了此前关押的异见者,并放任他们南逃。

    这不寻常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暗暗生疑,袁绍更是派出了五千先锋重入河南,也未见雒阳有丝毫反应。

    “这不寻常,杨彪此前的举动必然是要进关中,这也是他唯一的路。以他的处境,天子还都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甚至杨家也必然会受到牵连,他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而此时的机会来自于袁绍的纵容,袁绍既需要还都雒阳来提升威望,也需要外部威胁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若真的结束了双帝的局面,天子威权大增,他的野望也无从谈起。

    杨彪只有趁着这个机会西逃,进入关中,倚崤函之险,并依仗弘农杨氏在关中的势力苟活。若继续逡巡不动,袁绍迟早会顶不住压力北伐的,如今的雒阳凭什么来抵抗南阳?”

    李澈有些不淡定了,局势超出了他的预计,杨彪的举动背后必然有新的情况发生,而若不能察觉到是谁影响杨彪,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走的谨小慎微才行。

    陈群朗声道:“这并不难揣测,杨彪敢留在雒阳,那必然是有一方大诸侯选择了站在雒阳一边。而且这个大诸侯必然是在中原之地。如今中原能影响双帝局势的诸侯只有两家,兖州牧曹操和陈王刘宠,将军不妨猜一猜会是哪位?”

    “这……曹操此前的举动难道不是以稳定兖州为主?观他动向,并不想掺和进双帝之事里。如此看来,应该是陈王?可这侍君之事,难道还能朝令夕改?陈王虽然志大才疏,但也不至于这般愚蠢吧?”

    陈群还未答话,田丰摇头道:“并非如此,或许是两人都选择了暗地里支持雒阳。而且谁说支持雒阳就一定要旗帜鲜明了?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击袁绍势力,这也是对雒阳的帮助啊。

    至于说曹操的举动前后不一,这并不难理解,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袁遗离开山阳了,而袁绍的手已经伸向并州了。再加上天子此前释放的信号,曹操会有所举动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澈恍然,山阳太守袁遗是袁绍的族兄弟,他所掌管的山阳郡是兖州的州治所在。他的他的存在便如同钉在兖州牧心口的钉子,此前的刘岱被控制的很难受,如今的曹操也在想尽办法把他送走,碍于袁绍势大,才不好强行动手。

    如今袁绍为了插手布局并州,防止刘备势力扩张,不得不将袁遗送往并州做刺史,他的亲信之中,也唯有袁遗的声望和资历能毫无争议的盖过其他人选。

    在袁遗离开后,兖州牧曹操也就彻底的放开了自我,半月时间便击溃了山阳郡以及东平国内的黄巾军,并对其加以收编,以军屯之法进行管理,得到了一支数量高达十五万的军队。

    虽然这支部队目前来说并不比此前的贼寇强多少,在面对正规军精锐时仍然只有一触即溃这唯一的选项。但曹操也由此奠定了自己中原大诸侯的地位,成为各方都无法忽视的一支势力。

    有了这么一支力量,曹操自然不会满足于苟安兖州。但若是袁绍带着刘辩还都,至少短时间内,天下诸侯都得仰他鼻息。深知袁绍手段的曹操自然不敢给他这个机会,袁绍不是袁术,一旦让他重现袁氏辉煌,哪怕只是短暂的海市蜃楼,也足以产生巨大的影响。

    那么在暗地里干预还都事宜,自然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至少袁绍手中握有大义,除了西北韩马这样的边疆军阀头子可以无视,其他人还是很忌惮他以势压人的。

    至于陈王刘宠嘛……

    陈群悠悠道:“此次未曾及时回南阳救驾,陈王恐怕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没有中袁绍的圈套;忧的却是自此之后,南阳朝堂上真正变成了一家独大之局。

    原本凭着宗室身份还能勉强与袁绍抗衡,如今袁绍和天子表演了一场君臣相得,今后的南阳恐怕便是袁氏朝堂了。

    再者说,最怕天子回雒的恐怕就是陈王了,其他牧守还未必会被清算,但他这个拥兵自重的诸侯王是必然要遭到打击的。此前支持南阳,也是想着南阳势弱,雒阳势大。却未曾料到卢司徒作壁上观,强弱之势发生逆转,陈王的肠子恐怕都悔青了。

    保持现在这种乱局,南阳朝廷才会需要他,不管是放着黄豫州不动,还是干扰杨彪迁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李澈摇摇头,喟然道:“当初看似势倾半壁江山,各地牧守举旗响应,如今看来,袁本初有预料到这般局面吗?天下看似都是自己人,却又不是自己人,这种局势就算是他,恐怕也无处下手吧?”

    田丰叹道:“天子严旨命令各地诸侯配合,袁绍才能挟令自重,然而天子恐怕宁愿呆在南阳,也不会给袁绍这个机会打击异见牧守,说到底,当初的行为背后未尝没有少年人坠落谷底后的愤懑与仇恨推动。时间久了,恨意究竟是消散了还是更多了?如今的想法与此前的想法难道也是一致的?”

    “这般局面,也真是难为他了。”李澈揉着眉头叹道:“如今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改变的了。进亦难,退亦难。

    回雒会再造出一个可怕的权臣,而这名权臣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届时真的能阻止他吗?

    留在南阳,则会不断减弱汉室威权,让天下不得安宁。他究竟会选择哪一条路?”

    ……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天子恐怕只会记得曾经的苦痛,并尽力避免让他再次发生。”

    同一时间的邺城州牧府内,刘备披麻戴孝坐于主座,荀彧、荀攸、沮授、审配等人在座,方才说话的便是荀攸。

    而荀彧等人也轻轻点头,对荀攸的话表示赞同。

    刘备蹙眉道:“也就是说,天子宁愿继续保持双帝的局面,也不愿让袁太尉威望大增?”

    沮授叹道:“此次马腾和韩遂之事,看似袁本初为了救驾,不得不放弃大好局面而回师,损失颇大。但他却也得到了另一样东西,那就是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称他为忠义之臣。

    袁术给袁氏带来的污名虽不能因此而彻底消弭,但也是散去了七七八八。至少这是有天子背书的,袁本初是大大的忠臣。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回雒,袁绍便是天下第一权臣。君臣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此强彼弱,出现这样一位权臣,就代表着天子的权威跌入了低谷。吃过这种亏,还是在袁家人身上栽的跟头,天子又岂会重蹈覆辙?”

    荀攸肃然道:“主少国疑,最难之处便在于君主经历的太少,哪怕再是天资聪颖,也绝无生而知之之人。从情报来看,天子这一年来成长了不少,在帝王心术和朝堂制衡上已经有所心得,但他还是太年轻,双帝对峙到底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无法预知,就算有人告诉他,他也无法感同身受。

    但权臣坐大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可是有切肤之痛。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子有此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荀彧喟然道:“如此一来,双帝的局面势必会保持下去,而关键点便在于陈王和兖州牧曹操,究竟是他们率先起兵‘清君侧’,还是袁绍以抗命不尊为由将他们攻杀,对之后的局势都有着颇大的影响啊。”

    审配沉声道:“袁绍的视线恐怕会投向南方了。兖州在曹操手里,豫州大半在陈王手中,袁太尉若不能将荆州巩固,被这二人掀翻也是大有可能的。

    而孙文台占着荆南三郡不放已经很久了,袁绍或许会督促他尽快去扬州赴任,毕竟这头江东猛虎对于袁绍掌控荆州是一块极大的绊脚石。”

    刘备闻言一愣,神情复杂的道:“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袁太尉的气魄也绝不允许他只拿下一个荆州便满足。”

    审配等人一愣,荀彧却是轻轻颔首道:“不错,袁本初素来心高气傲,名望才华也都是我等这一辈中的顶尖。他又岂能只安于一个荆州牧便满足?孙文台危矣。”

    有人惊道:“孙破虏可是袁绍的第一个盟友,在荆南三郡的影响力也极其庞大,势力更是不小,袁绍会先对他动手?”

    荀攸摇头道:“不需要直接动手,孙文台刚烈有余,柔和不足。所谓刚极易折,强极则辱,对于这种人,有太多的方法因势利导让他死的无声无息。江东猛虎,也只是沙场悍将而已。”

    荀彧平静的道:“恰巧,愚弟如今正在袁本初帐下做事,他最擅长的便是借势而动,对于他而言,孙文台恐怕是构不成威胁的。是以明公还是需要做好准备,袁本初极可能跨连荆扬,届时就算离开天子,他也是一方大诸侯,这恐怕是他最后的退路了。”

    荆扬两州共有十三郡国,两百零九县,千万人口,足足占了天下五分之一。虽然在衣冠南渡之前,东汉的江南地区比不上中原两州繁华,但已是初露锋芒,算得上颇为富饶了。

    特别是连年战乱之下,中原的兖州、豫州被祸害的不轻,偏居南方的荆扬两州受到的影响相对而言要小很多。加上北方人口为了避难,向南迁徙了不少,如今的荆扬未必弱于兖豫多少。江南世家,也不比中原俊杰少。

    若袁绍真能并联荆扬,曹操和刘宠绝难抗衡。就算是刘备彻底掌控冀州和青州,也难以抵挡,毕竟青州如今几乎是百废待兴,比不得其他。

    刘备闻言陷入了沉默,俄而幽幽道:“文若的意思是?”

    “河朔之地,人杰地灵,地利更是不凡,明公据有此地可谓是天之所授。但仅凭冀州便想对抗天下州部,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幽州虽是苦寒之地,但民风彪悍、胡人众多,幽州突骑之精锐骁勇可谓举世无匹,光武因之以成大业。并州西向凉雍,南接司隶,北拒胡虏,可谓枢纽之地。

    而刘表闇弱,不过守户之犬,袁遗远来,未有半分根基。明公难道对此无意?若跨有幽冀,串联并青,据四州之地而南向,天下何人可挡?百姓熟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如此,明公所愿无有不成,汉室亦可大兴。”

    荀攸也接道:“明公心中所顾忌之事,我等也明了几分。只是还望明公知晓,这幽州当前还是刘景升做主,不是蓟侯的。从刘景升手中接掌幽州,与蓟侯又有什么关系?

    蓟侯迟迟不动,难道幽州便成了他的自留地?幽州首先是大汉的幽州,不是蓟侯的幽州。”

    沮授颔首道:“不错,明公顾念情分是好事,却也不可太过优柔寡断。蓟侯若真有本事,自然早早便拿下了幽州。如今他与刘景升僵持,正是天赐之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冀州内务(上)

    二荀的话有一定道理,却又刻意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刘备此前发声阻止过公孙瓒在幽州的肆虐行为。

    不管刘备的话起到了几分作用,关键是既然做出了这个姿态,你再行插手幽州,难免让人怀疑你当初的动机。

    尤其是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不简单,更是容易惹人非议。

    仿佛看出了刘备的顾虑,沮授拱手道:“明公所虑,无非是此前曾阻止蓟侯谋夺幽州,如今自取,未免有失‘义’字。”

    “不错。”刘备干脆的点点头,叹道:“伯圭兄于备助力颇多,不仅是在卢师处求学时,当年在涿县时亦多有回护,备能得四方豪杰高看一眼,少不了伯圭兄的扶持。

    此前出于仁道而阻止他的妄为,备心中无愧。此时却又再取,终究无法释怀。”

    “恕授直言,明公此虑过矣。”沮授摇摇头,肃然道:“其一,此一时彼一时,大司马当日所虑,乃是建立在天下基本安定之时。大汉法统未衰,蓟侯谋州郡、掀内乱无疑是逾矩之举,明公不管是为友还是为汉臣,理应劝阻他停止妄为;而如今天下动乱,州郡离心,汉统衰落,正合有志之士奋发图强,纠合州郡,重整天下,又岂能坐视各方诸侯坐大?

    其二,蓟侯手段过于酷烈,绝非仁者当为。王者之道,焉有屠戮民众之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乌桓世居汉境,为大汉南征北战,那便是大汉子民。叛者杀,降者罚,臣服者护,其中自有律法处置,岂能任由蓟侯屠戮?

    其三,恕授无礼,明公未免过于高看自己的影响力。蓟侯何等人物?便是大司马都无法压服他,明公仅凭一纸书信便能让他停手?无非是顺水推舟罢了,毕竟刘景升手段老练,刻意激化矛盾的做法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蓟侯也不想落入圈套,才借明公书信为由,不再妄为。此乃两利之事,并非明公有所亏欠。

    其四,若明公仍然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一旦刘幽州与蓟侯矛盾激化,两虎相争必有一亡,蓟侯亡,便是明公之过;刘幽州亡,蓟侯可会满足于幽州之地?届时明公与蓟侯之间的冲突将无可避免,还是说明公已经做好了倒戈卸甲,以礼去降,仍奉蓟侯为兄的准备?”

    沮授一番话,惊得堂中不少人冷汗直冒,就算是荀攸也举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沮授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刚直不留面子,甚至还辛辣的讽刺刘备,与他们中原士人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刘备的脸色也是微微发黑,虽然知道沮授没有恶意,但这般语气着实有些讨打,刘备从来都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只是由于走王者仁道,行事风格上不太激进罢了。

    顾念公孙瓒的当年的回护是真,但若说甘愿将自己打下的基业拱手让给公孙瓒,那也不是刘备的性子。沮授故意这般说,显然就是刺激他。

    想到这里,刘备冷笑道:“公与当真是好口才,假如备当真要举州投献,你又该如何?”

    沮授悠悠道:“归隐山林,田园为乐,岂不美哉?”

    “噗嗤!”荀攸忍不住笑出声来,引来众人注视,他连忙以袖掩面,摆摆手,干笑道:“继续,继续,攸只是鼻子有点痒。”

    刘备此时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的道:“隆冬时节,好好注意些,别染上风寒。此前明远所教授的东西可都有记住?”

    荀攸连忙点点头道:“避寒之事已经布置下去了,只是物资有限,终究只能先回护城中百姓,乡野之民着实难以顾及。而来年春季预防大疫的事也交代下去了,但这什么‘卫生条例’,恐怕目前来说最多只能在城中推行,甚至可能只有大户人家会在意,百姓的观念难以转变啊。”

    “不妨事的。”荀彧摇摇头道:“灵寿侯的思路很明白,只要大户人家率先开始遵循这‘卫生条例’,有条件的平民自然会效仿,而我们要做的便是让百姓们都有余力,才能有精力去注意‘卫生’。”

    刘备点点头道:“正是,以明远的话说,这叫……‘羊群效应’,对,就是‘羊群效应’。”

    沮授无语道:“那不知灵寿侯对幽州之事又有什么看法?”

    “额……”刘备眨眨眼,这才想起来目前正事是什么,干笑道:“这个……明远远在青州,又能有什么看法……”

    荀攸幽幽道:“怕不是李明远在信中斥责了明公吧?”

    刘备哑然,李澈的回信确实是斥责了他优柔寡断的行为,只是最后还是例行的一句话“随着自己的本心走,不管是什么结果,只要甘之如饴,那便是极好的”。

    见刘备沉默,荀彧和沮授等人忍不住笑起来,不止是李澈,就算是沮授也知道,刘备从来不会针对那些直言犯上的人,只要言语不触及底线,刘备是能听进话的,所以沮授才敢说出方才那种堪称“犯上”的话。这也是他们所满意的一点,没人喜欢暴虐的君主。

    “灵寿侯未免太过放肆!他虽然是青州牧,但……”

    “滚出去!”刘备还没说话,沮授勃然色变,指着那人怒斥道。

    “沮公,我……”

    沮授打断道:“来人,把他赶出去!牧伯不需要这种幕僚!”

    见沮授动了真怒,再看看刘备那黑的滴水的脸色,那人终于怕了,身子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几名侍卫走上前来,将他拖了下去,他也丝毫不敢挣扎。

    沮授取下自己头上的梁冠,伏地请罪道:“下吏治下不严,出此狂悖之徒,还请明公降罪。”

    二荀等非冀州人士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而冀州的几名领头者都站了出来,随着沮授伏地请罪。

    一时间,大堂之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刘备幽幽开口道:“所幸益德与云长未在此处,否则这大堂内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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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十一月,并州刺史贾琮薨,天子拜昭烈为左将军,掌河朔军务;会李澈为青州牧,常与昭烈书信,所言百无禁忌。或进曰:“澈远在青州,久必有私,观其言语,不臣之心有之。”

    昭烈怒而笞之,曰:“使云长、益德在,汝头将无邪!”人遂多畏。

    ——《季汉书·昭烈帝纪》

第三百六十八章 冀州内务(下)

    人心千奇百怪,所求各有不同,一个势力之中,来自五湖四海之人又岂能毫无矛盾芥蒂?

    刘邦曾说自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如张良,战必胜攻必取不如韩信,镇国家抚百姓不如萧何,只是能用这三人,故而天下为他所有。

    话虽轻描淡写,但其中难处却是显而易见的。单说将刘邦换成其他人,哪怕是换成韩信,张良和萧何能够服膺?沛县功臣集团可能接受韩信?换成张良和萧何也是如此。

    用人,难处不仅在用贤,亦在能让贤人和睦,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和睦。历史上袁绍麾下也是贤臣良将济济,田丰、沮授被人称赞为良、平之才,审配、张郃、高览、荀谌都是一时之选,并不比曹操的谋臣武将班子差。

    而袁绍的问题便在于没能缓和各方势力的矛盾,“人才”们互相攻讦,吵吵闹闹,人主之才不及他们,又如何能分辨对错?

    是以从刘备就任冀州刺史后,李澈便一直在向他灌输一碗水端平的思想。比如不要太过偏向于元从们,刘备一开始的打算可是让李澈署冀州刺史府事,如今这个位置却是由荀彧、沮授分摊,这便是妥协平衡的结果。

    但各方势力总有强弱,尤其是如今刘备的根基在冀州,冀州士族便是刘备幕僚中最大的一股势力。荀彧为代表的外来派、李澈为代表的元从派都有所不如,这种差距不是指高层,而是中下层的执行,终究是要倚靠冀州士族的。

    这种划分只是一种简单的区分,现实中自然没有这般泾渭分明,例如荀攸,他算是外来派,但也属于元从一系。田丰紧跟李澈,视角上也不在局限于冀州一地,冀州士族之中,赵魏士族,冀北士族,渤海士族也是互有隔阂。

    政治事务中人的立场,用地域划分也只是简单概括罢了,毕竟常人心中或多或少还是会偏向乡梓。

    但具体到官职分配却又不同,在两汉以来的察举制影响下,乡梓互荐可谓蔚然成风,由于察举制的存在,乡邻抱团的现象更为严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人都作此想。

    那么冀州士人自然希望官位都能由冀州人担任,每一个官位,便是一份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莫有例外。

    然而如今一个冀州挤进来几方势力,本就僧多粥少的官位更显紧缺,一部分冀州士人就动起了歪脑筋,希望能让一些人腾出官位来。

    此前刘备入雒,荀彧总掌冀州军政要务之时也与这些人起了不少龃龉,只是春风化雨的荀彧让他们无处下手,有力无处使,甚至只能被荀彧牵着鼻子走。

    这次他们又将目标定在了远在青州的李澈身上,寻找机会上上眼药,毕竟隔得远,天长日久之下,想必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却不料刚一开口便被沮授喝止,几位位居高层的冀州士人也只是冷眼旁观,这种情况下傻子也发觉到了不对。

    而留在堂中的冀州士人们此时正在刘备的威严下颤抖,虽然平时不拘小节,对于属下也颇为宽厚。但刘备事实上已经基本建立了在冀州的威严,左将军、宜城侯、领冀州牧,那层层光环笼罩之下,便是当今天下位列前三的诸侯。

    他手中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河朔大州,虽然饱受摧残,但整个冀州基本都在掌控;而南方各大州部中却有不少异见者,曹操的兖州内有相对独立的陈留太守张邈;徐州牧陶谦更是与匪寇妥协;豫州内除了陈王,还有黄邵、刘辟这些黄巾,以及奄奄一息的豫州牧黄琬;荆州牧袁绍更是有些有名无实,只能控制荆北几郡。

    能与其相提并论的,或许只有西南的那位刘君郎。

    而这般局面却是冀州士人一手打造出来的,在沮授等人的游说下,他们共同让利放权,推举出了这样一个强势的牧守,是希望能在乱世中提升冀州人的地位。

    如今与这位牧守产生了矛盾,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了那份恐怖。这不是韩馥那种空头刺史,除非冀州所有人联合起来反抗,否则他们连两败俱伤的资格都没有。

    刘备神色冷峻,淡然道:“备知晓诸君所思所想,也很感佩诸君所为,备能有今日,终究是离不开诸君的助力。”

    沮授涩声道:“明公言重了,明公天纵之资,吾等投效也只是两利之举,不敢居功。”

    “公与不必如此自谦,功过是非,备心中都有一杆秤。备不纵罪人,但也不会抹去功臣应有的功劳。韩文节退位,是诸君一力推动;备能统辖诸郡如臂使指,也是诸君通晓大义;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人能够抹杀分毫。”

    刘备敲了敲案几,冷声道:“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诸君奉备为冀州之主,那主从关系便已定下,赏罚自上而出,这是天下至理,诸君都是饱学之士,想必比备更明白这个道理。

    备能够容忍你们的矛盾,毕竟人生在世,岂能事事皆有共识?如明远所言,为了吃东西的酸甜咸都能争吵起来,何况这官帽子?但凡事应当有度!攻讦同僚,还是位在其上的同僚,这种行为着实过于阴私!

    诸君也不用腹诽备偏向明远,备可以把话放在这,若是明远这般攻讦公与、正南,备也断然不会容忍!但明远也绝不会做这种事!”

    刘备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案几上,冷声道:“公与,你们不妨来看一看,明远信中究竟说了什么,再想一想方才那混账的所为,备倒是想问一问你们,可有羞惭之心?”

    沮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至案几前拿起信纸,只是轻轻一扫,便如遭雷殛,涩声道:“授私心过重,有负重托,请明公降罪。”

    看着沮授通红的眼神,刘备叹道:“公与,备知道你们没参与这件事,但你却放纵了这件事。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言罢,刘备拂袖便走,看着跪了一地的冀州士人,荀彧叹道:“乡党之私,竟能让如沮公一般的智者做出这般愚行,着实可谓可怖。”

    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审配,荀彧又轻声道:“正南兄该管一管家中人了,你刚直不阿,但齐家也是儒门弟子不可不重视的一环啊。”

    审配顿时勃然色变,看着荀彧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杂谈

    “所以说,将军给明公的回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从李澈当时心情愉悦的寄出那封信后,好奇宝宝陈群便一直在找机会想问清楚其中的关键。

    虽然以他的玲珑心思也大约能猜出来一些东西,但越是如此,越想用事实印证自己的猜想,这也是智者的一种通病吧。

    李澈倒是第一次见到陈群这般模样,出于愉悦,他也始终这般吊着陈群的胃口,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愿解释。

    但时间久了还是会厌倦,在陈群又一次询问后,李澈无奈的道:“澈只是希望调派元嗣来青州作为助力罢了,巨鹿屯田已经转为军管,上次借着张燕的信弄翻了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后,巨鹿的高门也安分了不少,无需元嗣继续盯着不放。

    青州这边,还是可用之人太少,子龙这些日子忙的连轴转,,也是需要有人分担一下。”

    陈群满意的点点头,这也确实是如他所猜测的一般,确定了自己的智慧一如既往,他又嘿嘿笑道:“这一手,恐怕是把那些拱火的人挤得下不来台吧?”

    李澈不置可否:“未必,真要往阴暗的思想猜,也可以解释为澈拥兵自重,搞小山头,想独霸青州。”

    “噗嗤!”陈群忍俊不禁的笑道:“那该让这些人来青州看看,看看这被摧残的七零八落的齐国故地。虽是一州,却也未必比得过冀北三郡。”

    “阴谋论者是有自己独特的脑回路,他们若有你这般的脑子,也不会搞阴谋论了。”

    “脑……回路?姑且认为将军是在夸赞在下,愧领了。”陈群摸着下巴笑道:“不过明公明见万里,可不会被这些阴私小人给蛊惑。”

    “自是如此,故而澈也没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李澈一阵冷笑,冀州有些人确实太跳了,甚至还给他来信表达对荀彧跋扈的不满,希望李澈能对付荀彧。

    可以想见,荀彧那边想必也收到了不少这种信件,如今政务方面,刘备最信任的三人便是二荀与李澈,而偏偏李澈还隐隐有一种与刘备并驾齐驱之势,自然有人想试着挑拨一下他们。

    历史上入蜀之时,有人在诸葛亮处挑法正的错处,便是这般;史书虽然没写,但法正那边是不是也有人怂恿他对抗诸葛亮也未可知。

    “将军就不担心文若……”

    李澈斜了他一眼,嗤笑道:“荀文若芝兰君子,有何可担心之处?再说了,他的未来女婿现在还在我手上握着,总会投鼠忌器吧?”

    陈群打个哈哈,讪笑道:“用家属威胁,有失君子之风啊。”

    “哼哼!”见陈群服软,李澈转而道:“使君已经派人把陈氏族人都接来了,袁绍并没有从中阻碍;在经过兖州时还带走了赵相的家眷,倒是让曹孟德阻了一阻。”

    陈群啧啧道:“果然,袁本初和曹孟德比在能力上还有不小的差距啊。”

    李澈奇道:“袁本初没有为难你的亲眷,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认为他能力不行?”

    “就事论事罢了,曹孟德这种百无禁忌的性子才更为适合乱世。而袁本初的问题不在于堂堂正正,而是……将军信不信,此时他正在后悔没有为难群的亲眷。”

    李澈哑然,对于袁绍的了解,陈群自然是比他要深的多,而陈群也并非信口妄言之人,煞有介事的说出这番话,倒是由不得李澈不信。

    陈群接着道:“若是同等情况下,袁本初恐怕不会是曹孟德的对手,甚至哪怕有着极大的优势,他也需要万分小心才行。因为曹孟德是一个百无禁忌之人,也是敢行险一搏之人,被他打个措手不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李澈微微点头,陈群这话与其说是在批评袁绍,倒不如说是借此警告李澈不要大意。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也正是如此,曹操行险一搏,以五千人冲杀屯粮处万人守军。而袁绍优柔寡断,不敢断然一搏,选择了分兵,结果救援的人不够,打大营的人也不够,最终造成了惨败的后果。

    想了想,李澈还是说道:“曹操的事终究是以后才会面对,于我而言,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视曹操,长文倒是多虑了。”

    对于李澈而言,在面对青史有名的大拿时,始终是不敢轻视他们的,更休说曹孟德这位原历史线上的三国前三甲,他可不会因为什么“赘阉遗丑”之语而小觑曹操。

    “将军心中有数便好,至于眼前的幽州之事倒也不算难为,刘表不是有耐心的人,公孙瓒更不是忍气吞声之辈。最迟明年内,两人的矛盾必然会激化,而最有可能的结局便是两败俱伤,届时幽州自然是囊中之物了。”

    李澈无语道:“这自然是个办法,可是却失了主动。我们想要的是完整的幽州,可不是残破的幽州。这两人打起来,幽州境内还能有完好的地方?”

    陈群失笑道:“可天下事就是这般,绝难两全。明公不愿主动,那便只能采纳这被动之法。若要保证完整的幽州,唯有在他们冲突方起之时插手进去,以雷霆之势击破两人,早了晚了都不行。若早了,则容易激起二人联手,若晚了,幽州必然千疮百孔。”

    李澈喟然道:“说到底,争天下之时总会有这种为难之事啊。两害相权取其轻,不管取哪一个,都难以让人心情愉悦。”

    “为帝王者,可没有干净之人啊。”陈群饱含深意的轻声道。

    李澈摇头道:“呵,只是白中一点黑和黑中一点白之间也有着莫大的差距,但愿明公不会为此钻牛角尖吧。”

    陈群悠悠道:“明公是聪明人,他会想明白的。而且事实上这并没有什么可鄙夷之处啊,幽州就在那,不是他们的私有之地。既然乱世来了,那自然是各凭本事,明公心里所思,说难听点倒不如说是自视过高了,公孙伯圭可未必有这般在意这段友情啊。”

第三百七十章 蓟侯(上)

    幽州右北平,蓟侯府内,公孙瓒也正在为刘表之事而发愁。

    “君侯,刘景升近日约谈了乌桓各部首领,其人恐怕要有大动作啊!”

    公孙越神色忧愁,其他幕僚将校也大多神情凝重。这一年多来,他们已经深刻了解到了刘表和刘虞的不同。

    与刘虞堂堂正正的行事风格不同,刘表并不忌讳使用一些阴谋诡计,其行事作风谨慎之中透露出几分狠辣,在下手之时也从不会手下留情。

    这位幽州牧不及刘虞在北疆的威望,但却凭借着高超的手段,让乌桓人对他颇为服膺,自发的聚集在他的旗下,给公孙瓒的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这些幕僚将校也大多在其手上吃过不少亏。

    是以在得知刘表恐怕要撕破脸之时,所有人都颇为担心。

    公孙瓒镇定自若,冷笑道:“无妨,刘景升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幽州苦寒,又值隆冬,他如何会在这种时候动手?就算要攻打我们,也是来年开春的事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既然公孙瓒这么说了,所有人都轻轻点头表示赞同。只要公孙瓒还有信心,他们也不会畏惧与刘表一战。这位南征北战多年的蓟侯,于战事一道上的天赋足以为人称道,也足以让属下投之以万分的信任。

    见稳定了人心,公孙瓒又道:“不过他毕竟是幽州牧,州郡大多还是支持他的,在这一点上倒也不可不防。战前之事,也是兵法一环,还是要想些法子尽力削弱他的力量为上。”

    “派人威胁那些太守县令如何?若他们敢站在刘表那边,小心将来我们清算。”

    “末将带兵去各州郡转上一转,让他们看看君侯麾下精锐是何等模样!那些大户会明白轻重的。”

    “还可以绑架他们的家眷用以威胁。”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所提出的建议也越来越离谱,终究是有清醒的人连忙制止道:“不妥,如此有碍君侯声名啊,不利于四方贤士投效。”

    “咳!”公孙瓒轻咳一声,淡然道:“不错,本侯是幽州人,这里的人就是本侯的父老乡梓,岂能用阴私下作手段?倒是那些外来的太守,确实需要警告一番,但也不必掳其家眷,我意在开春之后收拾收拾边境的鲜卑部族,或许可以邀请他们来看看。”

    公孙越眼前一亮,击掌道:“君侯此计大妙!只要我们能摧枯拉朽的击溃鲜卑,不愁他们不生畏惧之心。”

    众人哄笑道:“檀石槐死后,鲜卑就是一群无头的羊!连乌桓都不如。收拾他们易如反掌!”

    当年檀石槐还在之时,鲜卑是能让汉帝国为之头疼的庞然大物,甚至击溃了远征的几万精锐汉军。但檀石槐死后,其子和连远不及他,在进攻北地时被人射死,鲜卑又陷入了大分裂状态。

    尤其是右北平、代郡一带的鲜卑,是一群部落大人的联盟,势力参差不齐,也是个个心怀鬼胎,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是分裂的几部鲜卑里最弱的一支。

    别说公孙瓒麾下的精锐,就算是那些以前常被鲜卑欺负的乌桓人,都时不时的在鲜卑那打打秋风,一雪往日之耻。

    对于公孙瓒麾下的将校来说,打鲜卑基本等于捞军功和财物,自然是人人奋发。

    公孙瓒却嗤笑一声,讽刺道:“你们以为本侯是准备打右北平左近的鲜卑?”

    “这……君侯的意思难道不是吗?”公孙越也僵住了,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些东部鲜卑势力之弱小,北境人人皆知,击溃他们安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倒是被人嘲笑的可能更大吧?既然要打,那自然要找硬骨头打!代郡以北听说崛起了几支实力不俗的鲜卑部族,本侯准备远征代郡,诸君觉得如何啊?”

    公孙瓒说的意气风发,公孙越等人却是神情僵硬。且不论中部鲜卑部族的难啃,单说从幽州东部的右北平调兵往西部的代郡去,这摆明了就是在挑衅幽州牧刘表。

    这种跨郡的军事行动,常理来说是需要州牧或刺史牵头组织的。

    当然,公孙瓒的身份特殊,他是降虏将军,有军事自主权。而他的封号蓟侯也是对幽州牧深深地恶意,因为他的食邑蓟县正是幽州的州治所在。

    在动兵之时,公孙瓒也确实不怎么需要请示刘表,毕竟手中的军队都是他的私人部曲。

    可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代郡鲜卑的势力颇为不俗,若是不带个一两万人,那不叫远征,那叫送人头。但一万人以上的部队横跨大半个幽州,刘表能忍下来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他绝不会让公孙瓒经过州郡治所,以防止这位军阀头子撕破脸直接火并。

    公孙瓒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却仍然提出了这个计划,摆明了就是刻意刺激刘表。看来蓟侯虽然面色云淡风轻,但心里还是对刘表的行为颇为窝火。

    对于公孙瓒来说,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一定是怼回去,而不是忍气吞声的寻找时机。

    而当两个人都刻意激化矛盾的时候,激烈的冲突恐怕就是不可避免之事了。

    想了想,公孙越还是劝道:“君侯……此事是不是慎重些为好?”

    “慎重?本侯很慎重了,今日开始准备,来年开春发兵,数月备战时间还不够慎重?”公孙瓒一脸不以为然。

    公孙越扯了扯嘴角,艰难的道:“君侯……这毕竟是比较逾矩的事,万一真的火并起来是不是不太好?如今不比往日,我们若和刘景升火并,刘冀州他……”

    公孙瓒勃然色变,冷声道:“怎么?你们害怕冀州牧了?是左将军的名头把你们镇住了?别忘了,他只是总署冀并军务,可没说要让他管幽州事务!还是说你们觉得抵抗不了冀州?”

    “这个嘛……”不少人心中都暗暗叫苦,能不能赢,心里难道没底吗?冀州是河朔大州,物产丰饶,人口众多。而幽州此前甚至要靠着冀州税收补贴才能勉强度日,一直到刘虞改革后才算稍有起色,但也只是勉强自足罢了,着实比不得冀州的繁华。

第三百七十一章 蓟侯(下)

    幽州,东汉十三州部之一,其代表的地理位置与上古之时的幽州已经大有不同。

    古幽州不过是如今幽州的广阳、涿郡、代郡加上冀州北部区域。战国之时,燕昭王命大将秦开连却东胡千里,设渔阳、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汉武帝开边,灭卫满朝鲜,设玄菟、乐浪二郡,将幽州打造成了一个东西数千里的辽阔大州。

    然而虽然有十一郡国,九十县城,但这地域广阔的幽州却不过二百万人口,尚不及冀州一半。且绝大多数人口集中分布在渔阳和涿郡,右北平以西那辽阔的疆域上却只有四十余万人口。

    再加上气候寒冷,土地贫瘠,自古便被称为苦寒之地,农耕远不及中原沃土发达;又临近边界,处在面对游牧民族南下的第一线上,被劫掠侵袭简直是家常便饭,想发展起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在刘虞就任幽州牧前,幽州每岁需从青冀二州割赋调两亿有余,才能勉强自足。然而自黄巾乱起,天下纷扰不断,青冀二州都自身难保了,路上又满是匪寇横行,再想援助幽州也是力不从心,以至于几年时间里幽州的情况极端恶化,生存环境变差了,各民族之间的矛盾自然也就凸显出来。

    本世界刘虞只在幽州牧位置上呆了大半年,但其当时所定下的政令却是被刘表大体延续了下来。开胡市、卖盐铁,劝农耕,百姓的生活环境有了明显的改善。

    再加上刘表宽待士人,又素来名望著于天下,以至北逃的士人们纷纷归顺,加上流落到幽州的数十万难民也被刘表收纳,这也是公孙瓒日子越来越难过的大部分原因所在。

    而就算是人口暴涨,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幽州比起南边的邻居还是差了不少。更休提如今青冀可谓一体,这两州放在十年前,可都是幽州的衣食父母,全幽州人都指着他们过活。

    公孙瓒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是见识过中原花花世界的人,自然知晓幽州与中原相比是何等的荒凉与贫瘠。

    但他心中却有其他打算,毕竟这些年冀州被摧残的不轻,先是黄巾起义,张角就是在冀州;其后又是各种叛乱,前两年还有个张纯张举,如今的冀州也不复当年的繁华。而幽州接纳了不少北逃的士民,若是能够击败刘表成为幽州之主,那这些士民自然为他所用,和如今的冀州差距也就没那么大了。

    然后以雷霆之势南下,充分利用幽州的优势,即彪悍的民风和强大的突骑,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冀北地区,削弱刘备,加强自己。

    这其中的关键自然是能不能在刘备纠合全冀州之力前拿下中山、常山、河间等郡国,而恰恰在这方面,公孙瓒有着绝对的自信,那是属于一名沙场宿将的自信。

    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用这份自信去感染属下,让他们也能雄赳赳、气昂昂的面对冀州军。

    “冀州繁华,本侯又如何不知?只是诸君细思,难道我幽州比起冀州真的是一无是处吗?”

    “这……”将校们瞠目结舌,对他们来说,南边的花花世界是神圣而强大的,这些年北逃的士人们也带来了不少中原的讯息,让幽州士民大大的开了番眼界。

    无论是亩产三石以上的作物、、广袤的良田、锦衣绮罗的衣着,还是那优雅得体的作态,都让边疆之人深深向往。连饭都吃不饱的幽州百姓,又何曾想象得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时候让他们去想自己有什么优势,一时脑中倒是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将校们面面相觑的样子,公孙瓒叹道:“若中原真的如他们说的那般完美无瑕,他们是吃饱了撑的,要逃难到我幽州苦寒之地来?”

    “可这不是因为贼寇作乱吗?”

    “对啊,贼寇作乱,这正是问题所在!”公孙瓒击掌道:“那些匪寇的战力是个什么水平,你们也是见识过了。可就是这种弱小的匪寇,却能逼得他们流离失所,这是何等的荒谬和可笑?

    中原繁华自然不假,然而这繁华却只是虚假的繁华!他们早已丢掉了血性与志气,在面对匪寇之时仿若羊羔一般弱小!幽州为何贫瘠?除却天公不作美以及土地贫瘠,最大的原因不正是因为我们挡在了胡虏南下的路上?

    若没有我们挡住胡虏,就凭中原人,他们能守住那花花世界?幽州男儿从来不缺血性和武勇,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夺取本属于我们的财富!只要打下冀州,那花花世界就是我们的了,而行军作战,恰恰是我幽州健儿最为擅长之事!”

    公孙瓒越说越有精神,可谓神采飞扬,他甚至站起身来,兴奋地用手比划着道:“拿下冀州,再迁移冀州之民来幽州,只要有人开垦荒地,数代耕作下去,幽州的土地也迟早会富饶起来!”

    众人渐渐被公孙瓒所画的大饼所吸引,一时间呼吸都粗重了不少,公孙越神情激昂的带头道:“誓死追随君侯!愿为我幽燕男儿开拓前路,男儿生世间,正当马上取富贵,刀枪搏功名!”

    “誓死追随君侯!马上取富贵,刀枪搏功名!”

    见调动起了将校的情绪,公孙瓒又道:“军心可用,诸君何愁前路?刘玄德当年在卢植处求学时便自愧不如本侯,奉本侯为兄,如今本侯征战数年博取功名,难道还会怕了他这个倚靠卢植而取巧上位的冀州牧?”

    满堂哄然大笑,仅有数人面露不悦之色,角落处有人低声道:“为人弟子,先师方逝却出不恭之语;为人兄长,却于身后言弟是非。可谓为徒不孝,为兄不友,这蓟侯着实非明主之相啊。”

    “确实如此,本想着这蓟侯在幽燕有偌大声名,当是非常之人。如今看来,不过一匹夫耳,能否胜过刘景升都是未知之数,更遑论其他了,此行着实不该来的。”

    “还是去投了刘景升吧,多少也是党人领袖,想必要胜过此人不少。”

    “甚善!”

    翌日,几名投效不久的宾客留下书信便不告而别,自是引得公孙瓒大发雷霆,不在话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私心

    初平元年十二月二十日,大汉南方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震动了荆扬两州。

    扬州刺史孙坚带着百余人潜入了豫章郡南昌县,并强行接管了豫章郡的治权。而这时不少人才知道,豫章太守周术已与十日前病亡,豫章郡本已遣派人手前往南阳宛城朝见刘辩告知此事,同时秘不发丧,以免引起周边觊觎。却不料被孙坚侦查得知。

    借着扬州刺史的大印,孙坚在砍下了几颗不服从的人头后,成功夺得了豫章郡的形式指挥权。而长沙守军随后大举出动,先后拿下了宜春县与新淦县,并顺着赣水向南溯源,拿下了庐陵、石阳、平都、赣县等县城。

    截止到初平二年一月,孙坚已经大体掌控了豫章郡,这位扬州刺史在时隔半年之后,终于在扬州站住了脚跟。

    此时的扬州可谓群魔乱舞,比起中原各州的形势还要复杂的多。、

    南阳朝廷所任命的扬州刺史孙坚控制着荆南三郡与扬州的豫章郡。

    雒阳朝廷所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屯兵在吴郡的曲阿,借口为兄长兖州刺史刘岱戴孝而按兵不动。

    在两大朝廷处都已经离职的前扬州刺史陈温则仍然留在九江郡寿春县,按兵不动,或许是仍然在为难,不知该将权柄交给哪一方。

    这也是豫章郡秘不发丧的缘由所在,他们选择了比较近的南阳朝廷,自然担心其他势力趁机插手进来。

    然而孙坚的突然插手,让一切都变成了泡影。虽然孙坚这个扬州刺史是南阳朝廷所任命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坚和袁绍不大对付,袁绍肯定是不希望孙坚能够掌握实权。

    对于豫章郡的士族来说,如今位居南阳朝廷第一人的太尉领荆州牧袁绍,才是值得他们投效的目标。

    但木已成舟,孙文台的屠刀上还滴着血,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死了几十个愣头青之后,豫章士族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热烈的欢迎孙使君入主扬州。

    诡异的是,南阳朝廷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很淡定的默认了孙坚入主豫章的行为。

    而在拿下豫章之后,孙坚并没有满足,他囚禁了前往会稽郡赴任的新任太守,带兵杀入会稽郡,拿下了郡治山阴县。

    与豫章不同,会稽郡的精华可以说就集中在钱塘江入海口左近的海边,孙坚很轻易的便将其纳入掌控。

    自此,扬州面积最大的两个郡被孙坚握在了手中,若是纯以掌控面积而论,此时的孙坚便是三大扬州刺史中最强的一位。

    “此乃天助将军啊!一人病亡,一人挂印遁走,扬州南部两郡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入将军手中,这若不是天意,又能作何解释?”

    韩当面泛红光,不住的恭喜孙坚。满堂之人俱是一脸喜气。

    也不怪他们这般高兴,孙坚如今的势力范围横跨荆扬二州,若只看占据的土地面积,便足以称之为天下有数的大诸侯。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坚发达了,他们这些亲信部将自然也能夺取更高的功名。

    孙坚也是难掩喜色,对于他来说,最初的目标只是为了在乱世中寻求一片苟安之地罢了。毕竟勤王期间发生的事可谓可谓大大刷新了他的三观,让这位曾经的大汉忠臣内心发生了无声的变化。

    心灰意冷的孙坚不再想着要力挽天倾,而是要在荆扬之地打出一片天地,一片足以让他在乱世中无忧的天地。

    但此次夺取豫章和会稽的行动顺利非常,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再加上部下的不断吹捧,孙坚渐渐开始怀疑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天命所钟。

    毕竟在东汉,谶纬天命之说还是大有市场的,虽然很多人不会去刻意求神问卜,但是当异乎寻常的事发生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猜疑是不是天命。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冷静的程普泼了一盆冷水,他肃然道:“还请君侯与诸君稍稍冷静一些,听吾一言如何?”

    程普是跟随孙坚南征北战的老部下,也是他最为亲信的部属之一。对于他的意见,孙坚自然不会无视,也收敛笑容肃然道:“德谋若有良言,但说无妨。”

    “豫章、会稽,连下二郡而无甚阻碍,这确实是天命钟于君侯。但请诸位勿要早早安心,吾等这般动作持续了近两月,南阳朝廷却没有丝毫动作,诸君认为袁本初当真会心甘情愿的看着吾等跨州连郡?这位四世三公的天下名门子弟是何等人物,诸君不会不知道吧?

    如今君侯虽然掌控五郡,势力大增,但是战线也是延绵过长,我军实力远不足以满足防守五座大郡的需求,一旦袁绍大举来攻,诸君又当如何应对?

    坐掌荆北和汝南富饶之地,又握持天子大义,袁本初手中可以调动的力量远胜吾等,一旦开战,纵然君侯之锋锐天下少有人能当,也难免有受挫之险啊。”

    所有人面面相觑,孙坚艰难的开口道:“德谋之意是……”

    程普急声道:“将零陵郡和桂阳郡交给袁绍,放弃染指武陵郡的举动,保留长沙、豫章、会稽。如此,袁绍必不再视君侯为威胁。而他的目光也会投到中原大地上,只要中原乱起,袁绍必无暇他顾,君侯自可重夺旧地,扩张势力,届时无人可撄君侯之锋啊!”

    程普苦口婆心,得到的却只是一片沉默,就算是韩当等老朋友也不愿附和。毕竟有五个甚至六个郡,那么他们也有可能成为一郡太守,身份暴涨。

    对于出身颇低的孙坚部属而言,这是实现自家家族阶级跃升的捷径,家中能出一名两千石,只要不胡乱作死,至少可以保证三代内门楣不衰,这是何等大的诱惑啊?

    张口便是放弃两个郡,还要停止染指武陵,这般割肉的举动,谁又能轻易做到?

    最终还是孙坚开口道:“德谋一片苦心,本侯自然是明白的。然而如今形势不同,袁绍在南阳被天子制衡,伐雒都无疾而终,天子必然不会坐视袁绍扩张势力。本侯意欲上表天子,请掌六郡,只要天子允许,则袁绍也不能把本侯如何。”

    “君侯!天子也不会与袁绍撕破脸的!伐雒无疾而终,那是因为伐雒成功足以让袁绍成为天下第一臣。但天子绝不会在意袁绍掌控荆扬,因为袁绍是以朝廷的名义掌控,这同时也是在增长天子的威望,他又如何会反对?”

    “不必多言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天授本侯六郡,岂能违背天意而行?”孙坚终于不耐烦了,一甩袍袖转身就走。

    程普本想追上去,却被韩当等人拦了下来,气道:“君侯之宏图,便是败在尔等私心之上!”

    韩当等人面红耳赤,但仍然默不作声的拦住程普,直到看不见孙坚的背影,程普才颓然一叹,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便走,理也不理满堂尴尬的同僚。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方反应(上)

    中原局势稍稍缓和,南方却又起风雨,各大势力的目光也都被吸引到了荆扬之地,想观察这位扶摇直上的江东猛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对于大多数诸侯来说,他们更多的是以看乐子的心态在娱乐。毕竟在东晋衣冠南渡之前,长江以南实在是无法与中原和河朔地区相提并论。

    这种差距不仅存在于人口、耕种土地面积之上,还存在于方方面面,南方的落后几乎是全方位的,以南伐北,不啻于天方夜谭,根据以往的神州历史来看,南方的势力只能坐观北方争雄,然后被统一的北方势力一鼓而下。

    江南地区唯一棘手之处,或许便是那长江天险。而汉王朝解决这一难点的办法便是将扬州的州治设在了历阳,此后又调到了更北边的寿春。如此,扬州刺史便停留在了长江以北,既扼守险要,防住南方叛乱;也是方便朝廷控制刺史的行动。

    北方的势力之主们大多也是这般看法,长江天险既防北方,也是南方的天堑,对于南方的势力着实不必太过在意。

    但孙坚的行动显然和袁绍有所关联,作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第一人,袁本初的动向自然被所有诸侯关注着,所有人都想知道,面对孙坚如此迅猛的扩张,袁本初又会作何反应?

    若是坐视不管,那么本是袁本初囊中之物的荆扬之地便有了变数,这却是诸侯们所乐见之事。

    “孙文台的胃口太大了,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定陶县城,兖州牧曹操将自己的治所移到了此处,既是取守“天下之中”的含义,也是因为多疑的曹操此时更信得过自己经营一年多的根据地。

    一名长须文士抚髯道:“出身低下,自然渴求高位,一叶障目之下却不能认清自己的能力,孙文台败亡不远矣。”

    话说的极其刺耳,让曹操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毕竟从这些人的视角来看,他曹孟德这个“赘阉遗丑”大约也能归入到出身低下的行列中去。至于父亲是太尉?幽州名士崔烈通过内官买了一次官,便被骂的几乎一辈子抬不起头。更何况曹嵩这个宦官嗣子买来的太尉?

    感觉出气氛的不对,郭嘉连忙道:“公台兄素来有远见卓识,既然下此断语,看来乌程侯是真的危矣,只是这般下去,袁本初难免实力大涨,不知公台兄可有良策应对?”

    陈宫,字公台,东郡东武阳人,于兖州颇有声名,曾与多名海内名士有交情。此前曹操能在刘岱死后入主兖州,便是多亏了陈宫的助力。陈宫游说了兖州别驾、治中等人,以及各郡国的太守国相共同支持曹操,将曹操奉上了兖州之主的位置。

    对于曹操而言,陈宫的功绩就如同沮授之于刘备,可谓是创业根基之臣,是以对陈宫也是颇多倚重。

    只是陈公台出身名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素来以高士自居,言语中常常带有独属于士人的傲气,让人难以亲近。

    不过对于曹操,陈宫还是颇为服膺的,曾亲口称赞其为‘命世之才’,也是因为他的盛赞,才让兖州士人一边倒的支持了曹操。否则就凭曹操此前对边让无礼的行径,便足以让士人团体将其排除在选项之外。

    对于出身颍川的郭嘉,陈宫的态度还是要好上不少。郭氏虽非颍川顶级名门,但能在颍川立足,其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算是中等偏上的士族,在陈宫眼中是能平等对话的对象。更何况郭嘉的才气,以及为人处世那春风化雨的手段也是让陈宫颇为佩服。

    “奉孝过誉了,私以为奉孝与诸位同僚对此也必然是有所预料的,刚极易折,强极则辱,这是亘古不变之理啊。”

    程昱颔首道:“公台所言不差,孙坚于战场上常常先登,每每冲锋于万军之前,这是他能鼓动士气破敌如摧枯拉朽的秘诀所在。

    但这一点却是弊大于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身为一军主帅,一旦有个万一,大军转瞬便会溃散。他孙文台再是勇猛,难道还能战百人千人?此前不过是未遇到智谋之士,无人想到可以针对这一点罢了。袁本初麾下良将如云,谋臣如雨,必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在下可以断言,孙文台必死于匹夫之手!”

    郭嘉也神情肃然道:“天下有驭百万兵的大将,但从无能战万人的战神。即便是项王之勇,杀戮千人便已筋疲力尽,无力回天,孙文台难道还能勇越项王?孙坚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只需一夫潜伏,以雷霆之势击之,其断无生还之理,荆扬之事着实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恐怕……明公要做好准备了,准备面对一个兼并荆扬之地的天下第一诸侯袁本初。”

    所有人微微一凛,一些胆怯之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袁绍成名日久,早就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虽然因为袁术的妄为,导致袁氏跌落云端,袁绍也不复往日盛名,但也不是孙坚可比的。

    跨连荆扬的孙坚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介匹夫,但若是换成袁绍,却是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可怕对手。

    曹操的身子也是微微一抖,旋即大笑道:“无妨,他袁本初能扩张势力,难道我们就不能了?吾与本初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好谋无断,色厉胆薄,诸君可莫要被他的虚名所慑。再说了,直面袁本初的难道不是陈王刘宠?且让我们先看看这位宗室第一王的手段,勿要焦虑,先安定兖州,增强己身为上。”

    不管心里是作何想法,在曹操讲完之后,满堂哄然大笑,仿佛袁绍的阴影已经被驱散,前路再无阴霾。

    只有郭嘉等寥寥几人面色忧愁的对视一眼,也只有他们才知道,陈王和袁绍有云泥之别,而离曹操面对袁绍的时日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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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也。少有权变,观天下将乱,乃匿名迹,交结英隽。其所友者,颍川荀彧、陈群、戏志才如是。

    初平中,东见济阴太守曹操,论天下事,乃为知己,辟为济阴郡功曹,常与共乘。

    会青、徐黄巾乱起,西入兖州,寇掠州郡,杀刺史刘岱。嘉乃与东郡陈宫并说于州别驾、治中,誉操为命世之才,遂共奉操为州郡之主。

    ——《季汉书·列传第十》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各方反应(下)

    与此同时,类似的画面在神州大地上的各个枢纽点闪现。

    青州齐国临菑,在事务进入正轨后,李澈终于没法偷懒了,在被愤怒的田丰训斥了半个时辰后,青州牧痛定思痛,反省自己在思想觉悟上的问题,并向骑都尉田丰深刻检讨,开始了漫长的公务日程。

    在陈群带来这个情报后,忙得两眼发黑的李澈摆摆手道:“不必在意,孙坚死期不远,还是多关注袁绍吧。”

    ……

    邺城,刘备叹道:“朝堂曾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当世英雄,神威凛然,可惜了。”

    荀彧颔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真是少有人能明白这一点,即便是当世英雄,也难脱名利迷眼之祸。”

    ……

    雒阳,杨彪对杨修训诫道:“锋芒毕露,便如孙文台如今一般。看似繁花似锦,却是烈火烹油之相,汝切宜诫之。”

    杨修默默颔首,一时无言。

    ……

    蓟县,公孙瓒叹道:“江南水乡,竟有如此英雄人物,观其如大鹏乘风,扶摇直上,今后或许能沙场相见也未可知啊。”

    ……

    长安、茂陵、宛城……天下的诸侯们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与阅历下了断语,并静静地看着荆扬之地,看着江东猛虎究竟是乘势而起,还是坠入深渊。

    而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袁绍仍然没有大的动作,只是南阳朝廷降诏,准孙坚暂代长沙、零陵、桂阳三郡。

    但身为扬州刺史,孙坚却不能长久如此,必须为朝廷夺回扬州。

    初平二年二月初三,南阳天子诏令孙坚发兵攻打刘繇与陈温。

    在一些人眼中,这是袁绍不得已的妥协,对于孙坚无能为力,是以让天子降旨安抚,并借孙坚之力将扬州夺来。

    这也是一场交易,而孙坚爽利的接受了交易,下令五郡备战,准备收复扬州。

    “德谋,你果真多虑了,天子必然不想让袁绍独大,才借此机会示意我等。希望我们借五郡之力夺取扬州,然后与袁绍达成平衡,这正是人主的帝王心术啊。”

    孙坚可谓是心花怒放,若是南阳一直沉默下去,孙坚的心里也会犯嘀咕,毕竟他虽然不想听程普所言放弃利益,但也认为袁绍不会毫无动静。

    而如今朝廷的要求来了,反倒是安下了心,既然有所交易,说明朝廷也是发生了争辩,那么此事想来就不用太担心袁绍插手了。

    毕竟袁绍此时还离不开他一手扶起的这个朝廷,若是背信攻打孙坚,难免遭天下非议,也会大大的打击朝廷的权威。

    只要袁绍不插手,孙坚有绝对的自信扫荡扬州,在此时的他看来,扬州已是唾手可得。势力大增之下,将来甚至还可以拒绝归还荆南三郡。

    程普却仍然忧心忡忡,他劝道:“君侯,勿要大意啊,天子恐怕是中了袁绍的计谋,袁本初绝不是这般忍气吞声的人啊。”

    “诶,德谋不可如此小觑天子。”心情愉悦之下,孙坚也耐心对程普解释道:“天子毕竟是天子,手中握有大义,即便是袁绍也不想和天子撕破脸皮,若是天子坚持,袁绍也是要退让的。而袁本初的意思也很明白了,朝廷不会帮吾夺取扬州,若要扬州,便只能自取。

    呵,当真是小觑了吾,就算没有朝廷援助,击溃陈温、刘繇之辈,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意气风发的孙坚可谓是神采飞扬,自信之色溢于言表,然而看着孙坚这副模样,程普却是更为忧心了,张张嘴,欲言又止。

    “待到掌控荆扬,江东之地便由我们做主!任凭他们在中原怎么折腾,我们也能稳如泰山。到时候,德谋、义公,你们都能做太守!”

    勾勒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孙坚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之中,程普颓然一叹,肃然道:“既然君侯心意已决,吾也不便多言。只是有一事希望君侯能答应吾。”

    见程普不再坚决反对,孙坚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毕竟没人喜欢和自己最亲近的亲信吵架,他笑道:“莫说一事,便是一百件事,也依德谋所言。”

    “请君侯答应,此战由吾为先锋,君侯稳坐中军,万不可冲锋在前!”

    这是一个很离奇的要求,按照常理来说,统兵数万的主将阵前单挑只会出现在文艺作品之中,就算只是亲临前线,也是被人诟病之事。

    历史上曹操评价夏侯渊之时曾说过,为督帅者不当亲战,这也是兵法大家们常有的共识。而能打破这项共识的只有寥寥数人,如西楚霸王项羽。

    先登之将本该是有专门人选的,但在孙坚这里,他常常就是先锋,攻城便是先登,每战必在最前,以勇烈鼓舞士卒。

    人的心理很奇怪,若是他早早就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许出于恐惧便会放弃先登这个爱好。但由于自身的勇武和胆识,即便每战在前,孙坚也常常是有惊无险,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循环,孙坚对冲锋的执着也是越来越深。

    以程普的视角来看,陈温和刘繇不算强敌,以孙坚的势力足以击溃他们。但其中还是有变数的,那便是离开中军的主将。

    一旦主将出了什么事,孙坚军势必会溃败,这也是陈温他们唯一的翻盘点。

    孙坚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我还以为德谋有什么要求,却原来是这般。既然德谋有心做先锋,吾自然不能不允。”

    程普不为所动,深深一揖道:“恳请君侯答应属下,稳坐中军,勿要冲锋在前!”

    看着弯腰的程普,孙坚眼睛一热,他自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也看得出程普的忠心,喟然道:“德谋不必如此,坚应承你便是,绝不会冲锋在前。坚就坐在中军,等德谋凯旋。”

    见孙坚应承,程普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起身抱拳道:“无礼之处,请君侯恕罪。”

    孙坚朗声道:“德谋言重了,你我相知相识数年,生死之间也是经历过无数次,早已是同袍兄弟,焉能如此见外?你我形同一体,谁做先锋岂不都是一样?”

    “请君侯放心,此战,普必为君侯斩将刈旗,夺下扬州!”

第三百七十五章 历阳之战(上)

    秦王政二十四年,秦国灭楚,于历水之北设县,取水北为阳之意,故名历阳。

    其后历阳曾短暂的成为历阳侯范增、九江王英布封地,在二者皆逝后,再次复归为县,并于东汉一朝成为了扬州的州治所在。

    历阳之所以能为州治,便在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位于长江以西,夹于淮水与长江之间,其附近正是一个长江的优良渡口,是以历阳牢牢地扼住了江东地区的咽喉,防止江东地区不受控制。

    哪怕历阳如今已不再是州治,但也仍是扬州的关键所在。如今前扬州刺史陈温屯兵于淮水南岸的新州治寿春,另一名刺史刘繇屯兵于长江下游的曲阿,历阳正位于二者之间。

    若能取下历阳,则向东,可渡江攻打刘繇;向北,可向寿春突袭,战略主动权会大上不少。当然,也有极大的坏处,那便是很可能被陈温与刘繇二人夹击。

    而孙坚自然是不会畏惧这种情况:“一垂垂老朽,一虚名宗室,有何可惧之处?若他们当真敢主动出击,倒还省了本侯不少事!”

    于是,孙坚军的进攻方略就这般被定了下来——先渡江夺历阳,之后往何方去再因时而变即可。

    要取历阳有两条路,一是自豫章郡渡江,经庐江郡北上夺取历阳。

    二则是自丹阳郡北上,然后于牛渚渡江进攻。

    思虑了片刻,程普进言道:“依末将之见,还是自丹阳北上为好,庐江太守陆康素来与故兖州刺史刘岱相善,想必也会稍稍偏向刘繇。而他名望昭著,身份不低,不宜轻动啊。”

    陆康,字季宁,吴郡陆氏子弟,素以忠直义烈而闻名。汉灵帝曾为铸造铜人而向天下加税,陆康进谏劝阻,被宦官污蔑为大不敬,若非时任御史的刘岱上书辩解,如今恐怕尸骨都化成灰了。

    这位陆太守已是年近古稀,在朝野官声颇为不错,刘辩在南阳复位后曾降旨拜他为忠义将军、阳泉乡侯,然而他却上表坚辞不受。更是很明白的表明了自己的困惑之处,双帝同在,不知该忠于何方,因此只能作壁上观,不敢领受爵禄。待刘辩还都之后,自会卸职入雒请罪。

    这般倔强顽固之人,若说他会眼睁睁看着孙坚大军经过庐江而不为所动,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而如今的丹阳太守姓高名干,字元才,陈留郡圉县人,也是袁绍的外甥,可谓是袁绍的铁杆亲信。

    袁绍派遣他担任丹阳太守,也是为了更好的握住丹阳郡这个扬州之中。毕竟丹阳与扬州其他五郡接壤,可谓是四面交汇之地,正是兵家必争。

    再加上丹阳精兵之勇名传遍天下,所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正是对丹阳兵的褒赞。这般重要之地,袁本初自然希望好好的掌控住。

    孙坚既然是奉朝廷之命进剿陈温和刘繇,那高干于情于理都需要给予方便。而若是他阳奉阴违甚至不服孙坚,那也是孙坚乐见之事,毕竟能够名正言顺的拿下丹阳的机会可不多。

    是以程普的建议并没有遭到反对,只有黄盖提醒道:“还是要防着高干一些,德谋兄所言也是颇有道理的,若袁绍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恐怕就着落在高干身上了。”

    程普没好气的哼哼了两声,这些老兄弟没有蠢人,但是利益动人心,此前都选择性的无视了袁绍的威胁。如今木已成舟,自然不会对袁绍麻痹大意。虽然能够理解他们的愿望,但是一心为孙坚着想的程普还是颇有些愤愤。

    黄盖等人自然是颇为尴尬,但理亏之下,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佯作不知了。

    孙坚轻咳一声,讪笑道:“公覆此言不差,袁本初阴险小人,他这外甥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阿景、伯阳,到时候你们就留在江东盯住高干,莫要给他使阴招的机会。”

    吴景,吴郡吴县人,孙坚妻子吴夫人之弟,随孙坚南征北战,颇有战功,如今位居骑都尉之职。

    孙贲,字伯阳,吴郡富春人,孙坚同母兄长孙羌之子。此前孙坚起义兵勤王之时弃官追随孙坚,是孙坚目前最信任的人。

    由这二人来看守高干,孙坚也确实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程普心头的大石也微微落下了些,凭空生出了几分侥幸得心思来。

    ……

    初平二年三月七日,孙坚前军已至丹阳郡治宛陵县,丹阳太守高干非常热情的接待了先锋程普,很是大方的提供了两千丹阳精兵与三万石粮草作为助力。

    这般作为并没有打消程普的疑虑,心头的阴影反倒是更重了几分。这时节虽然还没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俗语,但道理是相通的。本该是敌人,却言笑晏晏的相处,程普此时的感觉非常别扭。

    高干仿佛没有发现程普的异样,只是我行我素的献着殷勤,颇为不安的程普拒绝了高干的援兵,更是派人汇报孙坚,希望能够再加大力度监视高干。

    在宛陵停留了三日之后,程普仿佛避之不及一般,领军径直往石城开拔,宁愿先登攻城,也不想再与高干相处哪怕一息。

    看着绝尘而去的程普部曲,高干慢慢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悠悠道:“你们说,本官的表现可还能入得了友若先生的眼?”

    高干的亲信惑道:“府君这般作为,难免有些……”

    亲信有些为难,高干却不介意的道:“不必顾忌,你是想说本官这般作为有些谄媚?”

    “府君恕罪!”

    高干摆摆手,轻笑道:“无妨,这本就是刻意献媚,加以迷惑罢了。”

    “可是……太过异常的举动难道不会更让孙坚他们警惕?”

    “这便是友若先生的高明之处了。你以为本官会给孙坚使绊子?不不不,这般作为可是有损舅父大人的贤名,本官不会为难孙坚。相反的是,本官还会大力支持他讨伐陈温和刘繇!毕竟同朝为臣,总要守望相助啊。”

    语气轻松写意,高干的面上却没有了半分笑容,看着那张脸,亲信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噤若寒蝉。

第三百七十六章 历阳之战(中)

    看着亲信畏惧的模样,高干好笑的道:“你这又是为何?不必如此,本官此次可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也不必做什么脏活,只需要静静看着就好。看看江东猛虎是如何自己踏入猎户的捕兽夹中。”

    亲信若有所悟的道:“看来,府君更希望孙坚他们怀疑我等有阴谋诡计?”

    高干朗声笑道:“怀疑是不能做证据的,只要没有证据,那任凭他们怀疑便是。本官可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乌程侯能够成为真正的扬州刺史啊。”

    ……

    而历阳县城内,一个让孙坚等人意想不到的人悄悄地来到了这个四战之地——前扬州刺史陈温。

    这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并不高大,但是精神矍铄,眼神凌厉,举止颇有些雷厉风行之感。

    这位前扬州刺史乃是汝南高士,与袁本初分属同郡,只是对于袁氏此前的行径颇有不齿之处,是以始终作壁上观,未向任何一方表忠心。

    此前勤王一事上,陈温虽为响应盟会,但却与前丹阳太守周昕一起,向曹操供给了几千丹阳精兵,只是当二帝同现之时,陈温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就算陷入了迷茫,陈温还是能够确定一点,那就是以武力夺取州郡的行为决然称不上忠臣行径。身为朝廷在稳定时任命的扬州刺史,他断然不能认同孙坚和刘繇试图武力征服州郡的行为。

    在收到一封匿名的传书后,陈温思虑良久,终究还是亲身来到了前线。

    虽然大约能猜出来书之人是谁,也明白他的用意,但目标相同的情况下,陈温也不介意合作一把。

    对于孙坚,陈温也算是早有耳闻,深知这位当世名将在用兵之道上是何等的天赋绝伦。也知道自己并不以兵事见长,若是硬碰硬的接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书信之中言辞凿凿的道明了孙坚的弱点,再结合往日所闻,陈温已经确定至少有八分可信。而这般高的可信度,已经足以让他冒上一次险了。

    “布置的如何了?”

    秘密来到历阳的陈温并未告知太多人自己的行程,只有引军前来的主将才知道陈温在此,这也是为了降低孙坚的戒心,更好的利用其弱点。

    主将恭敬的答道:“使君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孙坚入彀,他断无幸理!”

    陈温肃然道:“不可大意,若是让孙坚跑了,我等都要夙夜难寐!还有,县城的情况如何?能在孙坚的攻势下撑上几日?”

    主将心里默默估算了一番,保守的道:“这个……若孙坚往日名声并无虚妄,属下恐怕只能挡住他大约旬余光景。”

    陈温大为震惊,讶异道:“这里可是历阳,曾经的州治所在。你面前的江水乃是天险,这般情况下也只能挡住旬余?”

    “使君有所不知。”主将苦笑道:“在各郡纷纷自主后,州里的兵力本就被大大削弱;而孙坚所辖都是精锐,我等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再者,属下虽然很想向使君立下军令状,保证历阳不失。但是属下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盛名之下无虚士。乌程侯当世名将,属下实在没有自信面对他。”

    陈温眉头大皱,他当然知道属下的话有道理,然而却很难接受这一点。若要让孙坚入彀,那自然是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若是被先锋击溃,那何谈引诱孙坚?

    见陈温眉头紧锁,主将迟疑道:“若乌程侯真如使君所言一般冲动,那旬余时间想必是够的,只要乌程侯敢率军先登,属下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陈温摇摇头,凝声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种可能性之上!既然无法通过长期恶战来逼迫孙坚先登,那就用利益诱惑吧!”

    “使君!你这是……”主将大吃一惊,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无非是舍身取义罢了,或许本官与孙坚一起去死,更有利于扬州的安宁啊。”

    ……

    历阳所面对的乃是长江三矶之一的牛渚矶,据传此地古时曾出现金牛,故得名牛渚矶。此地地势险要,扼大江咽喉,乃是接连南北的险要渡口。

    此时的牛渚矶左近已是旌旗蔽日,两岸战船于江边一字排开,隔江对峙,坐在战船上的程普不由得又泛起了嘀咕。

    孙坚军的水军顺流而下,自然是带来了不少战船;而丹阳太守高干却也早早地征用了不少渔船,加上丹阳郡的一部分战船,竟是直接借给了程普,仿佛真的是在全力支持孙坚。

    只是大战将起,程普实在无法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高干那边去。而渡江之战,船只自然是多多益善,程普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高干的“美意”。

    在没有火炮的时代,大江上的水战,无非就是依靠船上的弓箭手抛射,以及接舷之后的白刃战来决胜。

    江水湍急,船只颠簸颇为严重,这般情况下的大规模抛射事实上很大程度都是随缘的,需要漫天箭雨带来的压迫力恐怕是更主要的因素。

    而接舷之后的白刃战则更为考验将士的水战能力,若是北方士卒站在这种颠簸的船只上,恐怕还没有接舷,便已经头晕目眩,届时连刀都难以拿稳,白刃战自是休提。

    但对于南方水乡长大的士卒而言,他们在船只上如履平地,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而船只的多少,却又决定着能有多少人同时在江上搏杀。

    一开始的接战,程普自然是以试探为主。一声令下,几艘战船慢慢向着江心驶去,对面也不甘示弱的派出了等量的战船接战,在经过一番残酷的厮杀后,孙坚军获得了胜利,以较大的优势战胜了历阳守军的战船。

    程普微微眯眼,笑道:“看来无需君侯动手了,我等尽快击溃正面之敌,勿要给君侯寻事的机会。”

    副将祖茂点头道:“明日便由我领军吧,必要将敌军一鼓击破。”

    程普颔首道:“也好,只是小心为上,今日之战只是权作参考,谁也不能肯定历阳人有没有别的手段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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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