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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七章 历阳之战(下)

    由于古代水战的特殊性,在制造战船时,汉代工匠们便会据此而完善,使得船只更加适合水上作战。

    战船的分类也是由此而来,例如冒突、艨艟等等,这些船只多有不同之处,但也具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尽力保护船只内的水手不被伤害,同时方便水手对外攻击。

    如艨艟,便是在船上覆盖牛皮用以防御,其别名“蒙冲”,也是非常形象的取名,这种船只的作用便是突击敌方船阵,士卒通过特别设计的窗口使用长槊和弩箭等武器对外进行攻击,既保护了自己,也能打击敌人。

    这种设计,倒是与后世战舰的炮塔保护方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如楼船这种体型巨大的舰船,则是凭借巨大的体积来碾压敌方小船,多达数百乃至上千的军士乘坐于楼船之上,发挥出的战力足以让人胆寒。

    巨大的楼船上也能搭载较大的弩箭,这种劲道非常强的重弩在江风影响之下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对于艨艟上的牛皮也有着足够的穿透力以及杀伤力。

    如今以两军的实力对比来看,孙坚军的船只数量是明显强过历阳守军的。但历阳守军毕竟是陈温属下,担任扬州刺史多年,陈温手上还握着几件好宝贝,那艘巨大的五层楼船,以及数艘三层楼船,便是陈温的杀手锏。

    汉代的造船业已经颇为发达,当年光武中兴之时,公孙述便曾经打造过十层楼船;五层楼船虽不及十层楼船来的可怖,但在汉军水师序列之中也是绝对的主力,其上可以搭载两千余士卒,在这长江之上便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

    而孙坚军的优势则是由数量众多的民船改造而成的艨艟等中小型突击船只,蚁多咬死象,在数量众多的突击船只面前,巨大的楼船也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大意。

    ……

    翌日,祖茂亲上战阵,乘坐着一艘三层楼船,带着上百艘艨艟等突击船只径直往那艘巨大的五层楼船而去。

    漫天的箭雨并不能带来太大的杀伤力,陈温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历阳船队里护卫楼船的中小船只很快便汇聚在了楼船之前,严阵以待,通过战场上的分割来阻止对楼船的围攻。

    而若是只有少量的小型船只突击到楼船前,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种情况倒也没出乎祖茂的意料,毕竟都是江南水乡摸爬滚打的人物,这种基本的水师指挥能力还是有的,若是能一路直冲到楼船前,那才是稀奇古怪之事。

    喊杀声很快便响彻江面,漫天的箭雨播撒在江上,形态各异的战船奋力接近,长槊突刺、劲弩连射,很快便有船只开始沉没,而在这浩浩长江之上,头上又是不停歇的箭雨,没了船只的防护基本与死亡没有区别。

    祖茂站在楼船一层,奋力举槊一刺,将靠近的一艘敌军艨艟刺出了一个空洞,继而大喝一声,奋力跃了上去,三五名士卒跟上,很快便将其上的二十余名敌军士卒清理干净。

    而这也只是庞大战场的一个缩影,看着死战不退的历阳军,再看看头上的天色,祖茂愤怒的啐了一口,怒道:“都给我……”

    话未说完,鸣金之声便响彻江面,祖茂顿了一顿,不甘的道:“撤军!注意落水的弟兄,能救则救。”

    “诺!”

    孙坚军开始有序的向后方撤退,程普所指挥的主力也开始加强箭雨的覆盖,用以掩护他们。

    历阳军稍稍追了一段距离,最终还是选择了鸣金收兵。

    待两军战船退回本阵,宽阔的江面上便只剩下了漂浮的船只残骸和尸体,以及少数没能被救走的倒霉蛋。

    回到本阵,祖茂愤愤的登上了程普的指挥船,怒道:“只差一点了,明明还没到鸣金之时,为何要撤军?”

    “真的只差一点吗?”程普反问道:“虽然敌军的轻型船只没有我军数量多,但也不仅仅是你面对的那一点。再打下去,你势必会被包围住,难道要在这种情况下全军出动进行决战?”

    祖茂有些语塞,仗打的激烈,他也就一时有些上头,没有考虑这么多,比起冷静的程普,他确实不适合作为指挥者。

    “来日方长,快速打下历阳固然是好事,但也不必急于这一两日时间。若是损失太大,就算打下了历阳,又拿什么来抗衡刘繇,拿什么来进攻寿春?”

    “将军高见,是下官失策了……”

    程普摇头道:“不必如此,只是你身在局中,自然看不分明。若你在这位置上,当也能注意到敌军的动向。”

    祖茂叹道:“看来这历阳守将还是有两把刷子啊,水战虽然没有什么特色,但却异常稳健,感觉没有丝毫空隙可以利用。要想击败他,或许只能是进行决战,以兵力优势来破局。

    还是怪我太犹豫了,若是换成君侯在此,或许早就突破阵线了……”

    看着程普渐渐阴沉的脸色,祖茂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提起孙坚为前锋之事。

    “若是事事都让君侯当先,要我们这些属下又有何用处?届时再受爵禄,汝可有惭愧之心?”

    程普声色俱厉,祖茂顿时一阵面红耳赤,他也只是顺嘴一提,毕竟孙坚的武勇已经深入人心,对于他们这些老部下来说,遇到困难时,不自觉地就会想到孙坚会怎么做。

    不过他也知道,程普一直担心袁绍有什么阴谋诡计,而孙坚是一切的关键,心下不安的程普绝不会允许孙坚上前线作战,自己方才所言,倒是戳中了程普此时的逆鳞所在。

    “德谋兄勿怪,是我失言了……”祖茂脸色涨的通红,但还是低头向程普表示了歉意。

    一通发泄,程普心中的怒意也去了不少,见祖茂这般模样,他也叹道:“罢了,你也只是无心之言。无需如此,你今日作战也算是颇为辛苦,早些去歇着吧,明日由吾亲自引军会一会这历阳守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虎之殇(上)

    孙坚军的核心,那艘最大的三层楼船动了起来,自然是引来了历阳方面的关注。而对面超过一半数量的船只浩浩荡荡向着己方而来,这种黑压压的阵势已经将一些胆小的士卒吓得有些腿软了。

    五层楼船上,隐蔽在小房间内的陈温有些不解的问道:“难道是孙坚到了?敌军这是准备进行决战?”

    身旁的历阳守将眯眼看了看对面的阵势,摇头道:“恐怕要让使君失望了。依照使君所言,乌程侯绝不是会站在大军后方之人。而敌军的楼船始终保持在阵势的中后方,被数量庞大的小船保护着,这恐怕不是乌程侯的性子。”

    陈温怔了怔,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若是孙坚引军,那艘楼船一定会在前方的”

    “虽然不是孙坚引军,但看情形,应该也是一名分量颇重的将领,不可疏忽大意。若是能将他击败,或许孙坚也不得不上战场了。”

    “既如此,便全权交由你来负责吧,务必要坚持到孙坚亲自领军的那一刻!”

    ……

    大军出动,两军相加超过千艘的战船在江面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火箭、投石、劲弩,所有能用上的武器都使了出来。

    这时候才会发现,看似在江面上小巧灵活、自在快活的小型船只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楼船上的任何一样重型武器,都足以对他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能够对楼船造成有效威胁的武器,也大多只会出现在敌方楼船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历阳一方的五层楼船可谓是江面上的移动堡垒,其强大的武备火力足以同时压制住孙坚军数艘楼船。船上数量众多的士卒持槊防护,也让众多的小型船只难以靠近。

    程普组织了几次火船突击,但都在还没有接近的情况下被击沉,无法对这艘庞然大物造成有效的伤害。

    日头向西偏移,战事也愈发白热化,孙坚军的楼船也开始出现损失,沉没了一艘,两艘遭受重创而退出战场。

    不过历阳军也不好过,孙坚一方的中小型船只数量有着绝对的优势,虽然很大一部分都是民用船只改造而成。但在汉代,军用船只和民用船只之间倒还没有很大的差别。

    依靠绝对的数量优势,孙坚军在小型船只的战斗中渐渐压倒了历阳守军,越来越多的小型船只开始靠近历阳军的楼船,只是面对巨大的楼船,数量还未达到一定程度的小型船只破有一种无力感,只能在楼船左近晃动,一边躲避矢石,一边思考怎么破坏楼船。

    但孙坚军的主力楼船却先一步撑不住了,一发劲弩射穿了程普所在楼船的水线防护,江水涌进船舱,让船只发生了倾斜。站在甲板上搏杀的程普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肩膀顿时被一支弩箭射穿,将他钉在了甲板上。

    祖茂见状顿时双眼通红,举起一块大盾便往程普的位置冲去,而等他赶到时,程普已经中了三箭,昏死了过去。

    “鸣金收兵!”接过指挥权的祖茂立刻下令,两军的第三次交锋,也是主力的对决,最终还是以两败俱伤而收场。

    历阳军损失了大半的中小型船只,以及三艘三层楼船;孙坚军沉没了两艘楼船,被重创了四艘,先锋程普更是昏迷不醒。这般对比之下,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方占了便宜。

    ……

    程普重伤昏迷,祖茂临时接管了水军的控制权,在战术上没什么造诣的祖茂很有自知之明,选择了按兵不动,寄希望于程普能尽快恢复过来。

    两军的交锋也就暂时停了下来,各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数日之后,带着主力部队的孙坚赶到了战场,只是面对这般情形,孙坚也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毕竟程普手中的已经是水军绝大部分的力量了,此次程普虽说是先锋,但却是事实上的主将。孙坚本也是想借此安抚一下这名老伙计,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不料发生了这种事。

    孙坚所率领的所谓主力,其实是以步卒为主,顺江并行而来的还有百余艘船只,但却是以小型船只为主,不过一两千水军罢了,对于战场的影响着实不大。

    “无名之辈,安敢伤我手足?德谋既然无法指挥战斗,那便由本侯亲自上阵!势要为德谋报仇雪耻!”

    义愤填膺的孙坚用力挥动着自己宽大的手掌,情绪非常激动。而韩当等人还是颇能理解孙坚的心情,毕竟程普随孙坚征战多年,功勋卓著,是元老从臣,堪称外姓属下中最受信任之人。程普被重创昏迷,孙坚自然是颇为愤慨。

    而另一部分原因嘛,自然是希望以这种极端愤怒的表现,来证明自己亲自出战的必要性。为程普报仇雪耻,当然是无可指摘的正当理由。

    可韩当等人心中还是暗暗腹诽,若是程普还清醒着,那是断然不会同意孙坚上战场为他报仇的。只是他们毕竟不是程普,虽然也有对袁绍的警惕之心,但这份警惕更多的放在了高干身上,毕竟阴招总在盘外,这是大部分人的共识。

    在他们看来,战场上相对来说还要更安全些,留在后方还要担心被高干捅刀子。

    之前接到程普的建议,孙坚也是颇为重视,除了原本定下的吴景、孙贲,孙坚还派出了素来谨慎的黄盖一起监视高干。但高干恍若不觉的状态还是让孙氏君臣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时的孙坚,心情可谓非常烦躁,这也是他急于上战场的原因所在。

    或许此时唯有鲜血淋漓的搏杀才能将孙坚从阴影中解脱出来。

    见无人反对,孙坚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道:“既然诸君都支持本侯上战场,那就这么办了。等德谋醒来,可莫要说是本侯强硬为之!”

    韩当等人抽了抽嘴角,孙坚这是明显要拿他们顶锅,但事实上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他们没反对孙坚上战场,程普必然会找麻烦,孙坚甩不甩锅都是一样的。

    而他们显然不会去违拗孙坚的意思,毕竟在他们看来,历阳已经是穷途末路,一战可下,着实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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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也。初为州郡吏,有容貌计略,善于应对。从孙坚征伐,讨黄巾于宛、邓,破袁术于阳人,攻城野战,身被创夷。

    初平二年,坚受命讨故扬州刺史陈温,以普为将,与温军战于牛渚,普亲冒矢石临于阵前,为流矢所中,坚军遂退。

    ——《季汉书·列传第九》

第三百七十九章 虎之殇(下)

    “哦?程普竟然被重创昏迷?当真是天亡孙坚!”

    当高干得知程普受创之后,不由得仰天大笑。自前些时日见过程普之后,再结合此前袁绍所叮咛之要点,高干已经确定了程普是计划能否成功实施的关键。

    谨慎、稳重、思虑周详,再加上对孙坚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有程普在,可以很大程度上弥补孙坚那轻进妄为的性格。

    虽然从往日的情形来看,当孙坚一意孤行之时,程普也难以阻止,但毕竟是一大变数。而根据荀谌所交代的内容,高干此前的作为,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将程普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从而减少他对正面战场的怀疑。

    如今程普昏迷了,可以说江东猛虎暂时无人可以安抚,其暴虐和好战之意将会无可阻挡的释放出来,这也正是陈温等人可以利用之处。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府君……我们是不是应该……”亲信也兴奋的搓着手掌,开始垂涎起之后可能争夺的利益。

    高干却瞥了他一眼,蹙眉道:“应该什么?我们应该什么都不做!不对,应该派人去慰问程将军,同时告诫孙坚,战事凶险,程将军都不幸受创,希望他再等上些时日,本官会纠合丹阳精兵上前线相助!”

    亲信目瞪口呆,呐呐道:“这……”

    “你不必管这么多,按照本官的吩咐去办便是了。”言罢,高干一挥袍袖,转身便走。

    ……

    牛渚矶附近的江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残骸和尸首,隔江对峙的双方水军也不复最初的雄壮军威,显得落寞了不少。

    孙坚站在一艘楼船上,对属下将校道:“敌军诡诈,德谋也遭其暗算,本侯若不能为德谋报仇雪耻,羞为尔等主公!

    大江天险又如何?五层楼船又如何?吾等奉天子诏令,讨伐逆臣,此乃正本清源之举!陈温老朽,不识时务,胆敢冒犯天颜,已是冢中枯骨!今日,本侯便要取其首级,奉往天阙,为诸君求一个功名前程!”

    “誓死追随君侯,讨逆臣,诛无道!”

    口号声响彻天地,沿着江边一路顺延,而随着巨大的楼船缓缓开动,南岸的所有船只船只倾巢出动,向着对岸缓缓驶去,再无丝毫保留。

    遥遥眺望着楼船上那越来越近的“乌程侯孙”的旗帜,陈温瞳孔微微放大,苍老的面容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喜悦的神情已经无法掩饰。

    仿佛梦呓一般得喃喃道:“机会……来了。”

    ……

    孙坚大马金刀的坐在楼船上,这艘楼船却不似往日作战一般冲在最前方,而是稍稍靠后一些,孙坚终究还是把程普的话听了进去,也不想程普醒后跟他争吵。

    然而世事奇妙,当对面的战船上打出“扬州刺史陈”的大旗后,孙坚也愕然怔住,不自觉地伸手擦了擦眼睛,待到确定那面大旗真假后,孙坚仰天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温匹夫,不意竟这般有胆!是本侯小瞧了你!”

    随侍在侧的祖茂有些犹豫的劝道:“君侯……”

    孙坚挥挥手打断道:“不必多言了,若是陈温不在此处,本侯还能听你们一言。但既然一介老朽都敢亲上前线,本侯又有何不敢?陈温敢以身做饵,本侯便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手段!孙文台,从来不是怯弱避战之人!传令,全速前进,本侯要第一个砍下那老匹夫的头颅!”

    祖茂被孙坚打断了劝阻的话语,而素知孙坚性子的他此时自然不敢再行反对。看着意气风发的孙坚,祖茂不由得开始后悔,后悔此前没有按照程普的吩咐劝阻孙坚上前线之事。

    此时孙坚已经来了兴致,恐怕就算程普在这里,也绝难阻止孙坚的妄为了。

    ……

    如往日一般,两军再次接战,而不同之处则在于两军主将所在的楼船均遭到了最猛烈的攻击。比起之前要猛烈许多,孙坚所在的楼船更是硬顶着攻击,直直的往那五层楼船而去。

    陈温仿佛被吓傻了一般,一直到相距不过数十米之时,才开始下令避让。然而这般距离显然已是避之不及,孙坚的楼船很快便靠近了过来,并将全部武器对准高大的五层楼船倾泄而去。

    虽然历阳守军的小船已经在前几日几乎损耗殆尽,但为数不少的中大型船只却没有停止掩护,孙坚的楼船此时已是千疮百孔。用以防御的厚牛皮能够挡住小型劲弩和长槊,却无法阻挡楼船上的重弩直射。木制的船身和甲板也已满是孔洞,看似随时有倾覆之危。

    孙坚却是临危不乱,在两船接近之时,带着数十名亲信猛的跃上了陈温的巨大楼船,竟是意图直接夺船。

    孙坚仿若猛虎下山一般,在这颠簸的船身上如履平地,楼船上的士卒也是陈温麾下的精锐,竟不能阻挡住孙坚的突袭。

    “孙文台!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时!”

    孙坚正杀得兴起,寻声望去,却见一布衣老者须发皆张的指着他,眼神中尽是杀意。

    “陈温匹夫!孙坚在此,你如何杀我?”话语未毕,脚步不停,孙坚开始奋力往陈温的位置杀去,而陈温却未见丝毫惊慌失措,喝道:

    “匹夫逞勇,不过一时之盛!汝受汉室天恩,不思扶保朝廷,却肆虐州郡,侵扰百姓,实属罪大恶极!项籍暴虐,终有垓下之刎;王莽篡逆,惨死乱军之中!孙文台,今日便是汝丧命之时!”

    言罢,拔出腰间佩剑狠狠一斩,将那高高飘扬的“扬州刺史陈”斩落尘埃,随着大旗落下,周围的楼船顿时调转了武器方向,凶猛的火力对着这艘五层楼船袭来,火箭、劲弩、长矛,飘在江心不动的楼船仿佛靶子一般,很快便千疮百孔,燃起熊熊烈焰。

    孙坚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祖茂的掩护下奋力往楼船边缘杀去,试图跳船求生。然而楼船上一支冷箭袭来,正中其后背,数十名持弩的伏兵涌出,一阵箭雨倾泻,孙坚与祖茂虽然连中数箭,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还被亲信们牢牢护在了身后。只是这种状态跳船,显然也是死路一条。

    在烈焰之中,陈温走上前来,叹道:“所幸老夫有了决绝之心,没有给你留下机会,否则今日恐怕真的要让你逃出生天了。孙文台,当真是江东猛虎。”

    “咳,陈公过誉了,猛虎终究也难逃猎户之手啊。”重创之下,孙坚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失血过多的脸庞已经苍白无比,说话的同时还咳出几口血来。

    “……今日之事,不过有心算无心罢了,非英雄之举。”

    孙坚强撑着一口气,朗声道:“什么是英雄?兵者,诡道也,坚恣意妄为,自恃武勇,想来早晚会有这一遭,能死在陈公用性命布下的杀局之中,倒也不算难堪之事。”

    陈温神情复杂的道:“这一局,换成其他任何人恐怕都难以奏效,本官也不过是听人建议,绝望之下姑且一试罢了。”

    “所以他们都不是孙坚!咳!袁本初,当真是非凡人物啊,惜哉未能与其一战。哈哈,枉我自恃当世名将,却是让袁本初连动手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啊!今日这一局,陈公赢了,只是这天下之局,我孙氏也未必会输!”

    被火焰吞噬之前,孙坚脑海中闪过了两个孩子的相貌,念及孙权当日所言,竟是在烈焰中大声笑了起来。

    “一世汉臣,万世汉贼,一念忠义叛逆,千载功过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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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术败,坚斩纪灵入雒,拜破虏将军,增邑千户,荫一子为郎。见天子幼弱、公卿好权,坚遂有异心,乃引军南还,留屯长沙。

    少帝复辟于宛,拜坚为扬州刺史。会豫章太守周术病亡,会稽太守陈业弃官,坚并吞二郡,坐断东南。

    袁绍惮坚勇武,矫诏使征九江,击陈温。温亲临历阳,与坚战于牛渚,创其先锋程普。坚怒而亲战,登船将杀温。温暗伏弩手,使军士毁船,遂与俱亡。

    ——《季汉书·世家第三》

第三百八十章 天下动荡

    孙坚与陈温同殁于长江之上,天下为之震动。

    纵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一想到袁绍很快便可跨连荆扬,即便是曹操、刘备等人也不由得心生震怖。

    孙坚既然战殁,荆州对于袁绍来说便是囊中之物,而陈温的战死,也代表了扬州的易主。

    没人相信刘繇可以抗衡袁绍,比起袁绍的强势,缩在吴郡一角的刘繇恐怕只有颤抖的资格。

    南方的统一已经指日可待,而经过连年战乱,北方已经饱受摧残,南北之间的差距也已被极大的缩小。若是有人能够整合中原之地或者幽冀之地,自然能够和袁绍一较高下。然而如今幽冀暗流汹涌,中原群雄并起,短时间内恐怕绝难出现一个足以抗衡袁绍的大诸侯。

    在这种情况下,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袁绍便真真切切的超过了此前难分伯仲的刘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诸侯。

    ……

    孙坚战殁后,由其侄孙贲暂摄部曲,而孙贲在与一帮元老从臣讨论过后,选择了壮士断腕,上表朝廷,请派零陵、桂阳、豫章、会稽四郡太守,同时请拜孙坚妻弟吴景为长沙太守。

    此前横跨荆扬的孙坚势力,朝夕间便土崩瓦解,仅剩下长沙这个最后的堡垒。

    这也是孙坚势力的性质所决定的,这庞大的势力兴起的太快,维持其存在的力量大部分来自于孙坚的个人威望,是孙坚的人格魅力以及名望将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

    而在孙坚战死后,他最大的儿子孙策也只有十六岁,年幼的孙策无法继承父亲的基业,老臣们也互不相服,势力自然就开始分崩离析。

    能够掌控住长沙郡,已经是吴景、程普、韩当等人勠力同心,才勉强做到。

    或许是不想与孙坚之死扯上关系,也为了彰显朝廷的仁德,宛城方面同意了孙贲等人的上表,还使孙策继承了孙坚的爵位。此前便被荫封为郎的孙策,以十六岁的年纪走完了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走不完的路。

    ……

    “袁太尉当真是仁德啊,孙文台留下孤儿寡母,袁太尉竟然还一力主张未加冠的少年袭爵,若孙文台泉下有知,想必也会颇为欣慰吧。”

    定陶县,兖州牧曹操与陈留太守张邈相对而坐,曹操提着酒壶,一边为张邈斟酒,一边若无其事的讽刺着袁绍。

    张邈自然是颇为尴尬,他们三人很多年前便是朋友,如今两人形如仇雠,让他夹在中间颇为难做。

    见张邈默不作声,曹操洒然一笑,轻轻放下酒壶,悠悠道:“如今由丹阳太守高干暂摄扬州刺史,袁太尉手掌荆扬二州,已成席卷天下之势,吾正欲遣使往贺,以作臣服。希望太尉念在往日情分上能够栽培一二,不知孟卓兄意下如何?”

    张邈一愣,愕然道:“孟德此言当真?”

    “孟卓兄面前,岂会有假?只是本初兄如今正是青云直上之时,恐怕眼中早已没了往日情谊啊。”

    “孟德此言差矣!”张邈肃然道:“我等三人二十余年的交情,可谓情比金坚,又岂是区区名利可以斩断?吾敢断言,本初绝非得志忘义之人。你与本初皆是世之俊杰,若你们二人能够勠力同心,携手共进,这天下又有何处不可去?

    只是吾素知孟德志向高远,不愿久居人下,是以迟迟未提。如今孟德自愿协助本初,吾心甚喜,愿为孟德做担保之人。若本初当真不顾昔年情分,吾也断不能容他!”

    曹操大笑道:“能得孟卓兄此言,吾心中再无半分犹豫。吾正欲遣使往宛城一行,不知孟卓兄可愿一道遣使?”

    “这……”张邈有些迟疑的道:“孟德是兖州牧,代吾等郡国遣使奉贡朝廷便可,兖州毕竟一体,其他州郡上下分离才需要太守奉贡朝廷啊。”

    “孟卓兄说的哪里话?奉贡朝廷自有我这个兖州牧去做,但是本初兄如今正是得志之时,孟卓兄难道不该遣使往贺?”

    张邈这才释然,笑着颔首道:“孟德说的是,是吾欠考虑了,那便一道遣使,贺本初大展宏图。”

    ……

    “唉,袁绍的动作如此之快,也不知道明公那边如何了?幽州之事若再拖沓下去,前期积累起来的优势就要失去了。”

    孙坚战死的消息自然让李澈也颇为困扰,早期依靠先知先觉优势以及天时地利人和之助,才积攒下来的优势,如今却在慢慢丧失掉。纵然被袁术霍霍了名望,四世三公的袁氏发动起来,仍然比刘备要强得多。

    刘备能够稳固冀州人心依靠的是他的人格魅力,而这份人格魅力在取幽州之时却又成了负累。袁绍能在背后使手段害死孙坚,刘备却不可能如法炮制的去对付刘表和公孙瓒。

    取幽州只能顺势而为,不能强行背离自己的本心。历史上刘备曾对庞统说过,“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

    不管是从仁义道德,还是从功利的角度,刘备都有必要沿着自己最初的路一直走下去。所谓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若是刘备也变得与曹操、袁绍等人别无二致,他又凭什么去和家世高贵的曹袁相争?当天下都是一般的烂人时,天下人自然会选能更快平定乱世之人,只因可见的未来没有区别。

    而只有让世人相信,艰难困苦之后,是充满希望的明天;苦寒的隆冬之中,才会绽放出最美的梅花。世人才会不惜性命的去走那条布满荆棘之路。

    就算是李澈也是这般,正因为不想在盛世之后整日里和世家大族勾心斗角,不想在年老之后被人堵在家里谩骂气死,才一条道跟着刘备走到黑。

    这是出于个人利益的动机,而往大了说,也是不想成为屠城的帮凶,不想苟安东南一隅重演百年三国乱世。

    若是刘备也变成曹操一般无二,那李澈还不如去选择曹操,至少日子能过的轻松不少,划水摸鱼也能混个开国元勋。

    是以对于刘备迟迟未夺幽州的行为,李澈也只是嘴上碎碎念,却从未在信中暗示他可以乱来。

    田丰当然了解自家上司的习惯,对这种常常出现的碎碎念已经熟视无睹,他悠悠道:“君侯不必心急,幽州乱象将起,时候也快到了。降虏将军前些时日可是遣使来临菑,邀请我等去检阅幽州精骑如何歼灭代郡鲜卑啊。丰倒是很想知道,刘幽州究竟会怎么应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幽州牧刘表(上)

    初平二年二月二十八,清明,江南战事正酣之时,北方的公孙瓒也动了起来。这位蓟侯遣使向冀州牧刘备、青州牧李澈、并州刺史袁遗、度辽将军张杨等人发出邀请,共猎鲜卑于幽州代郡,河朔为之震荡。

    自刘虞上任后平静了两年的幽州再次掀起了波澜,公孙瓒此举无疑是对幽州牧刘表的挑衅,而邀请这些州牧刺史将军阅兵,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对周边势力加以震慑。

    公孙瓒与刘表,可以说是幽州本土士人,与北逃的中原士人之间的争斗。而再延伸开来,也可以说是幽州一部分汉人与乌桓等少数族裔的争斗。

    自桓灵二帝党锢以来,中原士人纷纷避祸于边塞之地。有的泛舟海上,有的去了交州、益州,自然也有人来到幽州。

    而与刘表相比,公孙瓒在这些北逃士人中着实没什么名声,能拿的出手的,大概便是曾在卢植与刘宽门下求学,是这两名士林巨擘的学生。

    然而刘表却是在第一次党锢时便被奉为党人八顾之一,是士林中举足轻重的元老级巨擘,这般身份名望,与公孙瓒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自然,北逃的士人们大多都会选择亲近刘表,依附于刘表麾下。

    虽然近两年冀州变得比较稳定,逃往幽州的士人越来越少,但前些年积攒下来的士人数量依然是一个颇为可观的数字。在这个知识稀缺的时代,士人阶层就代表着人才。

    事实上公孙瓒心里也清楚,论起治理地方的水平,他拍马也赶不上刘表。而广阳郡、涿郡这两个握在刘表手中的大郡,几乎相当于幽州大半的力量,是整个幽州的精华所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刘表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势力也会越来越强。

    偏偏此人和刘虞完全是两种性子。刘虞看似稳重随和,事实上行事颇为雷厉风行,甚至显得有些急躁。若是刘虞在任是断然无法忍受公孙瓒的种种行为。

    可刘表不同,他仿佛一台冷冰冰的政治机器一般,总是能寻找到利益最大化的关键点。对于公孙瓒的行为,若有能力制止破坏,他会毫不犹豫的动手;若不能阻止,他似乎也毫不在意,只是如一条毒蛇一般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步机会。

    看似不动,其实攻击性要比刘虞强得多,带来的压迫感也要强盛得多。

    “是以唯有趁早与其兵戎相见,以我之长,攻彼之短,才能有胜利的机会!”到了公孙瓒与公孙越独处之时,他也不再故作高深,而是很坦然的将自己的顾虑与目的都倾诉了出来,毕竟面前之人是他的同族兄弟,也是他最信赖的兄弟。

    公孙越狠狠点头道:“君侯尽管放心,只要刘表敢动兵,明年便要给他过一过忌日!”

    公孙瓒含笑点点头,拍了拍公孙越的肩膀,叹道:“阿越啊,如今天下大乱,正是百年未有之变局。可比秦末群雄并起,前汉末年诸侯纷争之时啊。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当五鼎烹。你我兄弟崛起于北境,拥众数万,正是这天下一方诸侯,难道不能南下中原,如高祖、光武一般?而刘表,便是我们需要踏过的第一个障碍!”

    “刘表不过一介书生,君侯大兵到日,其必然出城请降!越愿为君侯鞍前马后,赴汤蹈刃!”公孙越刷的一下单膝跪下,神情狂热的抱拳道。

    公孙瓒哈哈大笑,扶起公孙越道:“丘力居已然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偌大的幽州,再无一人可入本侯之眼!今日便借阿越吉言,定要让刘表乖乖交出幽州!只有本侯,才能带着幽州父老入主中原!”

    ……

    少年成名,却遭党锢,年仅二十六岁便亡命州郡,一去十六载,人一生中最富有活力的时光便这般被空耗。四十二岁受征辟于大将军府,其后青云直上,如今年近知天命,已是一州牧伯,天下诸侯。

    这就是刘表,山阳高平人,前汉鲁恭王刘余之后,当世硕果仅存的几名党人领袖之一,是天下士人心目中的明灯。

    身高八尺有余,姿貌温伟,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堂皇大气。来到幽州一年半的时间,便将幽州大军阀公孙瓒逼得手忙脚乱。对于州牧府中的吏员而言,这位牧伯是他们仰慕的对象。

    而对于北逃的士人而言,刘表则是一面旗帜,是中原士人在这北国荒凉之地得以聚集的标志。

    而当这位北境之主高坐主位之时,下首所坐的各方使节都郑重一礼,既是敬其士林名望,也是敬其孤身入幽燕,于此开创基业的艰辛。

    刘表温声道:“诸君能够应邀而来,本官心中甚慰。幽燕贫穷,只能略以薄酒招待,还请勿要见怪。”

    冀州使节沮授拱手道:“宴席之珍,在于与会之人,而非这些酒肉之物。能与高士同坐,虽陈酿亦不换也。”

    青州使节,北海相孔融神情紧绷,轻轻点头道:“沮公所言有理,景升兄在座,胜美酒佳酿远矣。”

    刘表回礼道:“二位远道而来,是本官之荣幸才是。还请代本官向刘冀州与李青州问好。”

    并州刺史袁遗的使节冷笑道:“牧伯莫要被这二人假象所欺骗,据在下所知,青州与冀州同时都往降虏将军处派了使者,这显然是两头示好的小人之举,还请勿要容忍。”

    袁遗到了并州后,与度辽将军张杨之间的权力争斗颇为激烈,只是张杨毕竟曾经与刘备共同出兵勤王,交情不浅,加上冀州谋士团的战略规划,显然是需要并州之地的,是以刘备似暗似明的向张杨提供了不少帮助。

    此举早就招致袁遗的不满,只是袁绍隔得太远,一时半会儿也帮不了他,才让袁遗忍下了这口气。但并州与冀州势力的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之事了,自然不希望冀州和幽州联合起来。

    刘表却并不发怒,只是摇头道:“降虏将军是朝廷命官,他请诸位与会参观武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这并非可苛责之处。吾等皆是汉臣,有何名义去阻止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幽州牧刘表(下)

    温和的声音带有不容违逆的意志,在使节们眼中,刘表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他轻轻一语,便仿佛君王一般给此事定下了基调。袁遗的使节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呐呐了半晌,终究还是闭口不言。

    沮授拱手道:“牧伯明鉴,我家主公与蓟侯交情匪浅,自少年求学时便颇受其照料,这份情谊怎可说断便断?既然蓟侯邀请,主公自然是要遣人回复的。

    而牧伯与蓟侯之间的误会,吾等也略有耳闻,若牧伯信得过在下,愿为牧伯与蓟侯斡旋。二位皆是当世俊杰,镇于北疆,使大汉北境稳如泰山。若其龃龉,既伤圣心,亦损民望,还请牧伯细思。”

    看着神情诚恳的沮授,刘表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含笑点头道:“河北沮公与,名不虚传啊。本官自然是信得过沮先生,只是幽州之事复杂,却是不便将先生拉进局中,还请见谅。”

    “牧伯言重了,既然牧伯有所考虑,沮某自不会强求。一时孟浪,失礼之处还望牧伯见谅。”

    “先生一片好意,本官又岂会见责?”这时,刘表又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左将军派往蓟侯处的又是何人?”

    沮授从容道:“乃是左将军府长史荀攸荀公达,而青州处则是青州治中从事陈群陈长文。”

    刘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颍川四长之后,陈荀皆在左将军麾下,又有沮先生这般人物,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沮授眼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汝颖多奇士,长文、公达也是其中最优秀的。在下才干远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只是年事稍长,故而行事稳重了些,才得以愧受主公青睐。”

    刘表轻笑道:“沮先生过谦了,左将军乃当世英才,最是慧眼识人,能得其青睐,足见先生才干。遥想当年大将军府中亦曾与左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物是人非,同处异地,倒是颇想再会一会故人。”

    “明公亦尝言牧伯之英姿,在下早已心向往之,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啊。”

    二人言笑晏晏,互戴高帽,堂中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只是这气氛中,袁遗的使者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但碍于这里是刘表的地盘,只能坐着生闷气,不敢随意打搅。

    而下首陪坐的刘表幕僚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依旧例,州别驾、治中等吏员皆自本州郡中遴选,一者是因为本地人更了解实情,便于辅佐州郡长官;二则是就地取人,胜过千里寻吏。即便是幽州府中,依然是以幽州人为主要幕僚,何以在冀州反其道而行之?冀州无人矣?”

    堂中顿时一片寂静,目光汇集于此人与沮授身上,想看看这位河北名士如何应对。

    沮授瞥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刘表,转身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在下齐周,忝为幽州牧从事。”

    “齐从事,何以如此狭隘?天下十三州部,并非天地所分,乃天子为牧民而划,究其根源,吾等皆为神州之民,又何分冀州豫州?

    如今天下扰乱,冀州屡遭兵祸,吾等冀州之人虽有心安民,却又难以为继。当此之时,颍川奇士为冀州生民而来,助力主公安抚地方,使一方百姓安居,此乃大仁之事,岂能因区区旧例而阻之?

    如今颍川亦遭兵祸,刘辟、黄邵等逆贼蜂拥而起,待明公涤荡中原妖氛,自然会再安汝颖,届时吾相信以陈长文、荀文若、公达之智之仁,断不会反对冀州士人出任颍川。

    齐从事言冀州无人,此话对又不对,冀州确实无人,无法在这乱世中让一方安宁。但冀州却又有人,吾与荀文若等人协力,冀州不过年余,便已民众安乐,耕读不绝。若十三州部合力一处,天下转眼可平。可若是皆如齐从事一般……只怕重演春秋战国之祸。不知幽州如今乱象,需几日可平?”

    沮授面带微笑,对着齐周悠悠说教了一番,直把齐周刺的冷汗淋漓。满座一时失言,而刘表也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孔融幸灾乐祸的瞟了这些人一眼,沮授可不是好相与之人,为人外圆内方,比起田丰要圆滑不少,但内心的尖锐却又丝毫不减,若是激怒了他,这些歪瓜裂枣可没人能够与他争执。

    见满堂失言,沮授又起身对着刘表躬身道:“在下一时言语过激,耽误了时间,还请牧伯见谅。”

    刘表脸上刹那间又绽放出笑容,摆摆手道:“沮先生此言颇为发人深省,又岂能用‘耽误’二字来评?只是先生有所不知,幽州也已决定征辟北上的士林同道为州郡吏,此事不日便将公诸于天下,届时先生一看便知。”

    沮授一副大为讶异的模样,惊道:“竟有此事?沮某一时逞口舌之利,污蔑了贤才,着实罪无可恕,请牧伯责罚。”

    言罢,避席而起,对着齐周连连拱手赔罪。而齐周这边神情有些扭曲,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齐周这般模样,沮授低着的头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不知者无罪,先生出于好意,言语发人深省,岂有责备之理?”刘表又对着齐周朗声道:“齐从事,本官所言可有错漏?”

    齐周上齿紧咬下唇,冷声道:“牧伯此言既解沮先生之困,又为下吏正名,大!善!”

    若抛开他那择人欲噬的表情,这番对话显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沮授暗叹一声,有些忌惮的看了看刘表,这位幽州牧一石数鸟,初见便利用冀州使者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还没有吸引到太多的仇恨,手段堪称高超。

    和之前的刘备一样,刘表显然也面临着外来派与本土派的争斗,虽然幽州本地士人有不少都在公孙瓒那边,但聚集在幽州牧旗下的人也并不少。

    而北上逃亡的士人更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幽州显然没有足够的利益位置可以满足这么多人。想必为了此事,刘表与本土派也有过不少争执。如今借着沮授的一番话,趁势敲定了征辟北上士人的决策,可谓是顺势而为的巅峰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边市(上)

    不见硝烟的交锋告一段落,堂中的众人又开始正襟危坐,除了幽州出身的州吏们面色难看,其他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而刘表见状,又轻笑道:“一些小小的误会罢了,既然二位能冰释前嫌,自然是皆大欢喜。”

    沮授拱手道:“齐从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在下深深敬佩。”

    刘表颔首道:“幽燕俊杰,素来不拘小节,豪迈不羁才是常态,齐从事正是幽燕士人中的代表人物,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只是这天下万事万物,总有特例。在这幽燕大地上也有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觊觎权位,本官这幽州牧却无力讨伐,着实愧受圣眷啊。”

    所有人都知道刘表说的是谁,但没人想戳破这一点。毕竟刘表和沮授刚刚才将和公孙瓒的矛盾定性为误会,指桑骂槐没什么问题,若强行揭破遮羞布可是会招人恨的。

    袁遗的使者拱手道:“牧伯秉承圣意,持节掌管幽燕军政要务,代天子牧民,在这幽燕大地上可谓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又有何人猖狂,竟让牧伯无法处置?”

    “唉。”刘表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本官不欲在背后论人长短,还请贵使见谅。”

    “牧伯不愧是党人领袖,当真是仁义宽厚,有君子之风。只是幽并相邻,多有往来,若牧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家使君必不吝相助。”

    这话当然是扯淡的,幽并相邻不假,可和幽州代郡接壤的雁门郡大部分都已沦落胡人之手,如今汉人手中的并州事实上与幽州是隔绝的,袁遗这个并州刺史根本无法插手幽州事务。

    但刘表还是如沐春风般笑道:“感谢贵使好意,但幽州内务还是不便牵连袁使君,本官方才也只是一时失言,还请贵使勿要往心里去。

    本官此次邀请诸位来幽州一行,事实上是想与并州、冀州、青州一道,共开边市。”

    此言一出,各方使节都有些蹙眉。边市,事实上便是胡市,即与胡人进行交易的市场。

    这个东西本身并不算敏感,人类自从有了文明,商业贸易也就出现在了历史长河中,各取所需便是商业最初的作用。

    胡人手中有着优质的牲畜和畜牧产品,如北匈奴曾经在章帝时驱赶牛马万头来到凉州武威,与汉人贸易。而汉人手中也有着游牧民族需要的粮食、器皿、金银等物品。

    双方都有需求,那么在非战争时期,边塞自然会有着交易市场。有的是朝廷所开设的官方市场,有的则是私下交易的黑市。

    只是汉人在贸易中虽然占有一些优势,却并不算明显,利益并不算大。这种胡市也只是常例,并不需要四州合力。如今天高皇帝远,一州州牧决定开边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刘表郑重其事的邀请三州使者前来,显然不会是为了常规边市的那点蝇头小利。

    这里就要提到刘虞曾经做过的事了,“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汉人精耕细作出的粮食,以及华贵的器皿、衣物,都是他们渴望之物。但他们最渴望的,无疑是汉人高超的锻造技术所冶炼的金属器物,乃至……武器。

    汉代的冶炼技术对于游牧民族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在西汉时期,汉王朝便做到了库存数十万副铁甲,到了东汉,更是能让禁军精锐全数换上全身甲胄,地方精卒也有铁铠护身。

    而突飞猛进的冶铁技术更是带来了武器的革新,青铜器时代辉煌一时的戈、剑,被刀所取代,在汉朝工匠锻造出的军刀面前,游牧民族的武器几乎是不堪一击。比起难用的戈、剑等兵器,铁刀无疑更适合大战场上的搏杀。

    这些东西正是两汉能够在大部分时间里压制边塞游牧民族的关键所在,汉廷自然对此严加管控。正常情况下,在朝廷主持开设的边市中,是不可能出现这些东西的。

    刘虞在任时,正是在盐铁之事上放开了些许口子,使得上谷的胡市转眼间便繁华起来,甚至超越了凉州、并州的胡市。

    刘表延续了刘虞的政策,默许了胡市中贩卖铁器的行为,而看他如今的举动,似乎还并不满足于这些利益。

    见各方使者默然无声,刘表抚须笑道:“看来诸君都知道本官的意思,不知意下如何?”

    见其他人都依然沉默,孔融忍不住开口道:“牧伯莫不是想继续放开盐铁的管控?”

    刘表含笑点头道:“孔相君所言不错,本官正是作此想法。”

    “牧伯可知,此乃养虎遗患之举?胡人生性奸诈,狼戾不仁,不识中原礼数,不受圣人教化。持钝刀劣器尚自觊觎中原,何况手持利刃?若将中原兵刃卖与胡人,或可得一时之利,但长远来看,无疑是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孔愣子显然是气的不轻,也不顾两人身份差距和对方主场,直接就开始一通斥责。毕竟刘表是党人领袖,也曾是他敬佩之人,如今却欲违朝廷律法与胡人通盐铁之商,这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一些人暗暗点头,显然也是赞同孔融的说法。就连袁遗的使者都一时有些迟疑,他是并州汉人,这些年在胡人手上吃了不少亏,当然不想让胡人变得更强。

    眼神扫过众人,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沮授,刘表朗声道:“孔相君此言差矣!我华夏之民优于夷狄者,非在兵戈铁器之利,而在往圣先贤之思想教化。正如相君所言,塞外胡人不受圣人教化,自然不知世间奥妙,纵然予他们利器又如何?一群荒蛮不化之辈,如何能胜得过我浩浩华夏之民?

    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幽州万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本官自然忧心如焚,希望能够挽救生灵,可幽州贫瘠,官府税赋有限,着实难为。既然开盐铁之利能够让百姓安乐,卖与胡人又有何妨?民心即天心,民安则天地安,届时天地庇佑,民心可用,天时地利仅在我手,胡虏不过掌中之物,翻手可灭,又有何忧?”

第三百八十四章 边市(下)

    这话若是放在明章二帝,东汉极盛之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大汉天威远播异域,万里边疆尽皆俯首。

    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在座的高士们还是心知肚明的。且不说十三部州个个离心,双帝同存,诸侯并起,单说边疆异族的势力,也远不是百年前可比的。

    那万里鲜卑大帝国虽然随着檀石槐的去世而分崩离析,但鲜卑的战争潜力还是极其巨大的。有识之士无不担忧鲜卑中再出一名檀石槐,如今刘表却还准备贩卖铁器等禁物给异族,简直是助纣为虐之举。

    若覆灭胡虏真如他口中说的那般容易,封狼居胥与燕然勒石也不会是传唱千古的功绩了,在大汉极盛时尚且是不世之功,他刘景升又何来自信在如今天地倾覆之时立此大功?

    孔融都被气乐了,怒道:“那不知牧伯如今可肃清了幽州边境胡虏之患?胡虏尚无兵戈之利,想来对于牧伯而言更是翻手可灭吧?”

    “幽州内患未定,又如何清理边患?文举饱读诗书,怎的不识此理?”

    看着刘表笑吟吟的样子,孔融只感觉七窍生烟,他本就是个直性子,当即便要翻脸。

    只是眼角余光忽的看见沮授对他摇了摇头,又使了个眼色。孔融一愣,顺着沮授的目光看去,只见刘表麾下幕僚们竟是个个面露意动之色。

    若有所悟的孔融只感觉怒气难以遏制,但念及自己的责任,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只是重重冷哼一声,连话也不回一句。

    这般失礼,刘表却也并不在意,转而看向沮授问道:“不知沮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左将军可有意与本官一道为之?”

    “在下代主公谢过牧伯美意,只是冀州不比渔阳盐铁富饶,如今自给尚且不足,何况外售于胡虏?牧伯美意,实难消受。”

    刘表笑着摆摆手道:“沮先生误会了,虽是开盐铁之禁,但却并不只是贩售盐铁。若左将军有意,青冀之绫罗绸缎、米黍麦粱都可以来边市售卖。听闻冀州如今行屯田之法,想来应该很需要大量的牲畜?而胡虏手中最是不缺这些东西。”

    沮授眼睛微眯,轻笑道:“不知牧伯这边市准备在何处开放?”

    “代郡西接雁门,北临中部鲜卑,周边胡人部族极多,本官意欲在马城开设边市,沮先生以为如何?”

    刘表此话一出,所有使节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如今河北谁不知道公孙瓒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代郡北部的鲜卑,刘表这显然是准备将青冀并三州拉上战车,一起面对公孙瓒。

    若是四州一起在代郡开边市,公孙瓒还一意孤行在代郡用兵,那便是得罪了所有人,离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而沮授扫过那些幽州牧府中的幕僚,却又多了一层感悟。刘表显然是打完大棒给甜枣,这些北境世家哪个不跟胡人做生意的?以往限于禁令,只敢在暗地里卖些禁物,如今官府主持,光明正大的售卖,其中利益却是不少。

    这也是几任幽州主官手段较狠,才压住了这些世家的贪欲,否则若是黑市繁盛,想来如今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沮授屈指敲了敲案几,神情变得肃穆起来,朗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并非在下可以决断,请牧伯宽限些时日,在下遣人快马通报邺城,静候主公裁决。”

    孔融也颔首道:“此非北海一国之事,下官也需遣使禀报灵寿侯,不可妄下决断。”

    袁遗的使节稍稍迟疑了一下,咬牙道:“下……下吏也需回禀我家使君,请牧伯见谅。”

    “这自然好说,便依诸君之意,本官静候佳音。”刘表轻轻颔首,并不反对。

    ……

    “公达,不知明公对你可有交代?”

    与此同时,右北平无终县,公孙瓒大营中一处营帐内,陈群与荀攸相对而坐,许久未见的二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讨论私事,陈群单刀直入的问起了刘备的态度。

    荀攸悠悠道:“明公此前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沮公与那边会传回去怎样的消息,以及吾对蓟侯的看法。这才是决定吾等将如何插手幽州事务的关键。”

    陈群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轻笑道:“看来公达对刘景升、公孙伯圭的意图已经基本明了了?”

    “这并不难猜,他二人的想法可谓是路人皆知。刘景升守户之犬,公孙伯圭下山之虎,都非真龙,算不得英雄。”

    见荀攸对二人颇有些不屑,陈群倒也不以为意,这营帐已经划给了使节团,周围被他们带来的亲信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十米内没有旁人,根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他摸着下巴道:“公达已经见过蓟侯了?”

    “不错,勇烈有余,全无机谋,暴戾不仁、心胸狭隘;为一军之将可谓锋锐难当,为一方之主却是不自量力之举。”

    陈群笑道:“既然缺点这么多,看来其长处当真是非同小可。怕不仅仅是公达所言的勇烈有余吧?”

    荀攸失笑道:“你这厮,这有什么纠缠不休的?不错,蓟侯之勇武确实世所罕见,以吾平生所见,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不愧是让乌桓闻风丧胆的降虏将军。”

    “闻风丧胆?”陈群嗤笑道:“吾此次北上,沿途耽搁了些时日,正是查访蓟侯声名。他确实是乌桓大敌,如今丘力居病入膏肓,乌桓全族更是对他颇为忌惮。可若是说到闻风丧胆,大约只有那几支被他屠戮过老幼的部族会这般恐惧吧?”

    荀攸疑道:“长文怎的为胡人说起话来了?乌桓叛乱,多造杀戮虽有些暴戾,但也不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吧?”

    陈群幽幽叹气道:“可若是那些人并非叛乱者,而是世代忠诚于大汉,对大汉忠心耿耿的部族呢?别忘了,大汉征战四方,从来都少不了这些内附的异族,这般让人离心离德,将忠义之士推向叛乱,如何配为一方之主?”

    荀攸顿时蹙眉道:“公孙瓒安敢这般猖狂?”

第三百八十五章 特别的人

    事实上,在汉朝时期,现代所谓的民族意识还没有完全觉醒,虽然仍有以炎黄贵胄为傲的人,但在普世价值观里,决定华夷之辩的始终是文化的认同,而非是那虚无缥缈的血缘。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之名,本就来源于文化的高度认同与自豪,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若能习礼仪,沐教化,蛮夷亦是中土之民。

    对于汉人而言,他们蔑视的并非是夷狄的血统,而是夷狄的不服王化。不沐王化者,不配为中土之民,也不配与文明人相提并论。

    而对于内附的诸异族,汉王朝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颇为善待的,毕竟他们虽然还未完全归化,却也有对中原礼教的敬服之心。如对内附的乌桓,汉王朝在幽州给他们划出了大片的土地放牧,地方官员一般也无权插手乌桓内部事务,他们享有高度的自治,只是在战时需要接受护乌桓校尉的征召,为汉王朝出力。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交换,是以百余年来,双方倒也是相安无事,乌桓骑兵也为汉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当一个王朝走到末路之时,各种问题都会一并爆发,四处补窟窿的汉廷不得不加大频率征发军队,这些内附的仆从军自然也逃不过这一劫。

    偏偏东汉末期时期的战争败多胜少,再也不复当年的强汉雄风,汉人数量众多,勉强能经受的住大量损失,可乌桓人口本就极少,青壮劳力与战马再大规模的战殁于沙场,这对他们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

    中平二年,汉廷征发三千乌桓西征凉州,这批军队中便出现了大量的逃兵,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是以中平五年二张反叛之时,丘力居才能拉起泰半乌桓部族追随。

    而当刘虞来到幽州,依靠自己的声望与手腕,刚柔并济的镇压了叛乱,乌桓部族自然不会一条道跟着丘力居走到黑,丘力居也只能低头向刘虞表示臣服。

    这时候的乌桓便形成了分裂的局面,一部分人选择相信刘虞和刘表,安安心心继续做起了大汉顺民。另一部分人却越发聚集,选择继续追随丘力居,对汉廷极度不信任。

    荀攸原以为公孙瓒只是极力打压那些曾经叛乱的乌桓部族,毕竟这些人曾经一度将他蓟侯逼入了绝境;却不料公孙瓒竟然是无差别对所有乌桓动手。

    陈群冷笑道:“他不是胆大包天,只是看的比较清楚。蓟侯在异族中的凶名可谓人尽皆知,纵然他善意对待这些乌桓人,他们也只会选择相信刘景升,想要扭转印象,那要付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蓟侯可没有这般耐心。索性无差别动手,彻底激起乌桓与汉民的矛盾,如此,刘景升也难得到乌桓的支持。”

    “如此作为,他难道真的不怕边疆不稳?”荀攸蹙眉不已,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由时代特色所决定的现实。

    汉王朝疆域辽阔,但边疆之地大多苦寒,幽并凉三州都是荒凉贫瘠之州,其中汉民数量还不如中土一座大郡,又不易生长作物,价值着实远远不如中土。

    而数百年间能够守住这辽阔的疆域,离不开以夷制夷的手段。在幽州拉拢乌桓,在并州拉拢南匈奴,在凉州拉拢一部分羌人,将汉人无法利用的一些土地分配给这些游牧民族,再征发他们守卫边疆,抵抗北部的异族。

    否则若只是靠三州汉民之力,恐怕鲜卑轻轻松松便能一鼓而下,连撑到中原援军到来的机会都没有。

    对叛乱既往不咎,对各族百般笼络,并非汉廷软弱,而是烽烟四起之时,确实需要他们作为第一道防线来巩固边疆的防御。

    若真的将塞内乌桓全部逼反,里应外合之下,并州的今天便是幽州的明天。

    陈群默然半晌,悠悠道:“他只是自信,自信自己能够将所有异族打服罢了。”

    “狂妄!偌大的幽州,百万黎民生计,难道都要压在他的自信上?”荀攸一甩袍袖,冷声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他公孙瓒是孙武再世还是太公复生?如此草率的树敌,岂是名将所为?吾当真是看走了眼!”

    见荀攸有些愤愤,陈群失笑道:“若他真的做到了,你我今日所言便是笑柄,尚有万一之可能,又如何能轻下断言?”

    荀攸冷声道:“为一己之利,将黎民生计、国家大事压做赌注,这便是不可饶恕之罪!蓟侯绝非幽州明主,北疆也不能交到他手上!”

    “这还要看明公如何决断啊。”

    荀攸沉默了片刻,肃然道:“大仁小义,明公会做出决断的。说到底,走上这条路便不可能如雪般洁白,李明远过于天真了,也正是被他的天真所影响,明公如今才会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陈群翻了翻白眼,嗤笑道:“君侯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这半年来,他可再没有干涉过明公的决定,公达勿要推卸责任,你才是左将军府长史。”

    荀攸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指着陈群骂道:“好你个陈长文,你我自幼相识,十几年的交情,还比不过你在李明远麾下这不到一年的君臣情谊?”

    陈群乐呵呵的道:“荀公达,你又何尝不是这般?叔侄同族情谊,比不过年余同僚时光?若你全力支持文若,冀州的情形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吧?至少,文若如今的地位应该高于沮公与他们才对。”

    荀攸愣了愣,抚须道:“唔……李明远所言,初听之时颇有一种离经叛道之感,但若事后细思,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论是他慎刑严罚的思想,还是重视工匠技艺的偏好,都让攸颇觉新奇。是以他拜托我不偏不倚之时,我也一时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他。

    但后来见到那封书信后,我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一决定。但却又生出一种恐惧感,他究竟在想什么,所求又为何?难不成真的是尧舜在世,不需名利?”

    陈群哑然,半晌后悠悠道:“或许这次乱世真的是天下的一次巨变,明公与君侯,都是很特别的人啊,这神州大地上,或许只有明公能容得下君侯,也只有君侯,才能理解明公。你也无需现在便恐惧,君侯之所求,迟早会向明公坦白。届时,你又会作何决定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决断(上)

    颍川荀氏,上溯族谱可追至战国后期的大思想家荀子,而真正令荀氏于天下显名,却是荀子的第十二代孙荀淑。

    在前汉时,因避汉宣帝刘询讳,天下荀氏俱改姓为孙,而一直到了荀子第十一世孙孙遂之时,复归本姓为荀。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荀遂回归本姓后,荀氏便迎来了历史上最为高光的一段时期。

    其子荀淑成为天下士人领袖一般的人物,号为“神君”,连李膺这等天下楷模都敬其为师,可谓显赫一时。荀氏也正式成为了天下第一流的清贵门阀,单论士林名望,隐隐还要越过袁杨一头。

    作为荀氏第三代推出来的代表人物,荀彧早早便知道自己肩上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担子。他自幼便收获了常人终生难以想象的名利,无论是何颙称赞的“王佐之才”,还是陈群论汝颖人物时将他排在了五子之首,这都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美事。

    而聪慧的荀彧也很清楚,这其中家族带来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若他没有背靠荀氏,是不会有这么多人将他捧为颍川当代第一人的。

    所幸,荀彧并没有辜负这些人的期望和赞誉,在年岁稍长后,他便在族中乃至整个颍川声名鹊起,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实至名归。

    身为家族的代表,荀彧很坦然的面对并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不论是婚姻还是仕途,他都选择了接受家族的安排,也始终维护着家族的利益。

    但世事无常,任谁也没想到,本只是露出颓相的汉王朝会在十余年间像坠崖一般直落谷底。对于荀彧这些有识之士而言,在张角举起大旗造反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清醒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时代变了。

    而在这个时候,荀彧的肩上便再压上了一副更加沉重的担子,那便是王朝的兴亡,以及天下的未来。

    如项羽“彼可取而代之”之言,面对江河日下的大汉王朝,荀彧也生出了“吾当可挽天倾”之念。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志,不只求一世荣华,更是要万世留名。而若要青史留名,又有什么能比得过儒家至高理想的“平天下”呢?

    由于心中的那份坚持,荀彧放弃曹操,选择了北上。

    在冀州,他收获了刘备几乎倾尽所有的信任,以一介外来者的身份,初来乍到便成为了冀州别驾,可以说刘备是压着冀州汹涌的反对声浪给了他莫大的信任。

    荀彧自然是感激这份信任,可他也清楚,在他之上,还有两名更受信任之人。他的同族侄子荀攸,以及那名几乎有着超然自主权的青州牧。

    或者说这两人都是超然于所有人之外,而他荀彧,却是与沮授并列,屈居次列。

    令不少荀氏族人不满的是,荀攸不仅地位超然,仿佛连人都超然了出去,在处事之时总是不偏不倚,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荀氏族人一般。

    即便是在冀州激进派拼命攻讦荀彧之时,他也仍然坚持中立,不偏不倚的处置着那些挑事之人,似乎对此没有丝毫的怒意。

    送走了不知是第几批来诉苦的族人,即便是一直维持君子仪范的荀彧,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和那些短视的族人不同,他很理解荀攸的做法,这既是出于荀攸自己的决意,也是为了整个荀氏。

    荀攸之所以能够超然于外,是因为他可以算是元从之臣。他是第一个投靠刘备的名门子弟,并为刘备打下赵国这个根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他身上,家族、地域的影子非常淡薄,所以刘备愿意相信他的公心,相信他的忠诚。

    可若是荀攸身份转变,成为了荀氏的领头人,那么刘备就算再念旧,也难以去无条件信任他的每一个建议,家族的牵绊,在这个时代是足以与君臣关系相抵的。

    这也是只有刘备麾下才会出现的奇怪情况,若是换成其他人,就算荀攸再怎么表示中立,恐怕也绝难信任他。

    因为荀攸和李澈不同,他是荀氏子弟,是名门之后,有着庞大的政治资源,任何一名主君都需要对这种人提起万分的警惕;而李澈只是一介山野无名之人,即便他拥青州而独立,也无法参与进诸侯争雄之中,这是名门的游戏。

    轻轻揉了揉眉头,荀彧只觉得有些身心俱疲。原本几人分担的事务,这几日却是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上,骤增的压力虽不至于将他压垮,但也让他有些疲倦。

    只是荀攸和沮授北上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幽州之事必须尽早解决,只有沮授和荀攸这等人物,才能担负起刘备的信任,做出临机决断。若是换其他使节,那恐怕会错失良机。

    “别驾,牧伯请您去议事堂一叙。”

    侍卫的传呼声把荀彧拉回了现实,稍稍整理了下仪容,荀彧从容道:“吾这便过去。”

    ……

    “这些日子辛苦文若了,诸事繁杂啊。”

    不出所料,刘备的第一句话便是诚挚的慰问,荀彧朗声道:“明公言重了,本是当为之事,谈不上辛苦。”

    刘备笑着颔首道:“虽是当为之事,但能每件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却又是不易之事。只是还望文若再坚持些时日,待到幽州事定,公达与公与也可稍作分担。”

    荀彧一怔,疑道:“明公……已经做出了决断?”

    “若要说决断,吾早已有了决意。只是不比你们智计超人,吾对幽州局势推演倒是颇费了些时日,是以今日才请文若前来,论一论该如何行事。”

    刘备坦然与荀彧对视,双眼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犹疑与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动摇的坚定,连带着本来颇为面善的神情都硬朗了几分。

    荀彧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轻笑道:“请明公直言,吾洗耳恭听。”

    刘备肃然道:“景升兄与伯圭兄的争斗已经不可避免,胜负难料。若一方能够摧枯拉朽,那且按下不提;若是两人僵持三月以上,那吾便不得不插手,否则幽州陷入战火,北疆不稳,黎民涂炭,便有吾一分罪过!文若以为然否?”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决断(中)

    人之所以会纠结,有些时候并不是优柔寡断,而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什么是有利的,什么是不利的;如何行事能获得利益的最大化,在很多时候,人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之所以会每每会与所谓的“正途”背道而驰,无非是“感情”二字罢了。不管是亲情、友情、家国情,还是喜、怒、哀、乐等等,这种种情绪会驱使着人为“心”而活。

    而人与人之间,悲欢之情大抵是不相通的。

    就像荀彧等人,虽然能够理解刘备重视感情和大义,但这种理解只是一种流于表面的形式,若要让他们换位思考,他们也不会做出和刘备一样的决定,。

    是以若说心中对刘备的迟疑没有微词,那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看着荀彧微不可查的神情变化,刘备心中也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千人千心,为人主者又岂能只顾自身?生于天地间,人人都需要学会妥协。

    “明公此言大善!若二人成相持之态,则幽州必然不稳,万一被异族趁隙夺取,于我冀州而言也绝非好事。不管是于公于私,绝不能放任幽州陷入战乱。”

    荀彧很自然的顺着刘备的话接了下去,即便是从利益角度考量,刘备的计划也是没有问题的。若有一方能摧枯拉朽的击溃另一方,那刘备再插手幽州,面对的就将是整整一州之力。在兖州有异动的情形下,冀州万万不敢陷入幽州的泥沼之中。

    只有在鹬蚌相争之时,渔翁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幽州。

    “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刘备突然苦笑道:“不管是我那兄长,还是景升兄,他们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若把景升兄换成伯安公,兄长尚还有希望能够迅速结束乱局。可如今却是没有丝毫希望,幽州之乱陷入僵持已是不可扭转之势,吾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略求心安罢了。文若,你们能耐下性子满足我这假仁假义之心,备甚是感激。”

    说着,刘备避席而起,对着荀彧深深一揖。

    荀彧起身扶住刘备,叹道:“明公不必如此,君主之道,本就非只一途。不管是霸道、王道还是帝道,都是通天大道,能否有成,在人不在道。

    为人臣者,能做的只是尽心辅佐,裨补缺漏,又岂能强求君主随臣子所愿?既已有君臣之分,便不必再论愧疚感激与否。

    再者,何为真仁真义,何为假仁假义?心中有仁义,并践而行之,纵然有图利图名之嫌,又如何不是仁义之举?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而来往,纵是圣贤也难超脱,并无可鄙之处。”

    荀彧说的很诚挚,而这也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与曹操道不相合,视袁绍为冢中枯骨,那这天下也唯有这位冀州牧能完成他的心愿。

    从他选择北上的那一天起,从二人定下君臣名分的那一刻起,荀彧便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三代以降,何曾有过君臣事事相合之说?

    二人相视一笑,只觉得这半年以来生出的些许间隙渐渐弥合,刘备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初李澈所言的:“荀文若可以尽信,至少对于您来说是这样。”

    想到这里,刘备脱口而出问道:“文若又是如何看明远的?”

    很敏感的问题,一人是如今冀州的大管家,冀州政务二把手;另一人是青州的一号人物,元从重臣。不管如何评价,似乎都有些不妥,是以刘备话一出口便有些悔意,但隐隐中还是很想搞明白这个重要的问题。

    看着刘备三分期待的眼神,荀彧默然半晌,反问道:“明公又是如何看待灵寿侯的?”

    “我看不明白。”刘备坦然道:“他曾经和我诉说过他的理想,但很多事我听不明白,我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他没有野心,没有对权力的野心。或者说如果不是被逼迫至此,他根本不会走上这条路。他更喜欢子时睡觉午时起,而不是亥时入眠丑时醒。

    他并不像一名儒门弟子,心中甚至没有多少建功立业的想法,与这世间,与天下人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仿佛来自世外。”

    这是刘备第一次如此倾诉自己对李澈的看法,或许也是希望荀彧能给出一些特别的建议,毕竟唯有二荀,是李澈特别叮咛过的人物。

    荀彧心情却有些复杂,当刘备话一出口他便明白了,不管怎么与李澈争斗,至少在刘备这边,他是永远都无法胜利的。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高祖会忌惮萧何,会忌惮韩信,但却不会忌惮张良。

    “世间没有无欲无求之人。”想了想,荀彧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既是出于对主君的提醒,也想知道刘备为何会这般相信李澈不求名利。

    刘备欣然笑道:“当然,只是人和人所求是不同的。平民农耕夫妇,所求乃是风调雨顺,家庭和睦;豪强地主之家,所求乃是金银铜铁之物,绫罗绸缎之属;至于世宦贵戚,则是求一个功名利禄,乃至于青史留名。

    明远所求与我们不同,若要细论,他更像那几百年前的诸子百家一般,求的是更高更远,脱离世俗之事。相对于我而言,那与无欲无求也没什么分别。”

    刘备面带微笑,似乎很是高兴,荀彧却感到一阵无力。刘备看的很明白,也太明白,李澈所求或许确实与刘备没有冲突,但观其行事,与世宦贵戚的发展之间却是存在着不小的矛盾。

    而且刘备显然并不想为了拉拢世宦贵戚而放弃他,说到底,还是势力中的世家势力太过弱小,并不足以让刘备为之忌惮让步。

    当本土的冀州势力都对此各执己见之时,外来的颍川派也没什么办法能奈何李澈。更何况如今颍川派中的另两名头面人物还很欣赏李澈。

    见荀彧默然,刘备又悠悠道:“不知文若可愿听吾一句劝?”

    荀彧一怔,拱手道:“明公但讲无妨。”

    “明远并非如吴起、商君一般的人物,他骨子里也没有这般激进的性格。这也是公达、元皓他们坐视的原因所在。文若是大才,想必百家学说皆烂熟于心,当知这天下没有万世不易之事,一名温和的改良者,应该比激进的变法者要好得多吧?

    你与明远尚未深谈,彼此互生间隙实属无谓之举,若有机会畅谈,或许文若也会有不一样的看法。至少在我看来……世祖皇帝的路,恐怕是有些错了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决断(下)

    世祖光武皇帝刘秀,在两汉二十四帝中亦是名列前茅的伟大君王,在后汉臣民眼中更是可以与文、武二帝并驾齐驱,仅次于高皇帝的圣君。

    于民而言,光武帝的许多政令可以说对于洗去奴隶制残渣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如建武十一年春二月己卯下诏,天地之性以人为贵,杀奴婢者不得减罪。八月下诏,敢炙灼奴婢者,论如律,免所炙灼者为庶人。

    凡此种种政令,或许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有效的推行下去,但确实是以天子的名义,在洗去奴隶制所残留的糟粕。

    而于世宦贵戚而言,光武帝崇信今文经学的谶纬之说,在前汉独尊儒术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的选择了“独尊今文”,对待士大夫和功臣集团极其优渥。

    在政局上选择了“退功臣而进文吏”,于分封赏赐上却是丝毫不吝惜名爵,建武二年使功臣皆为列侯,侯国大者更是食邑四县。光武帝认为,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有因功臣地多而亡者。

    然而这一做法却是为东汉一百多年的乱局埋下了祸根。首先是功勋贵戚集团,邓、耿、阴、马、梁、窦,这六家贵戚正是开国功臣窦融、马援、梁统、邓禹、耿弇以及光烈皇后阴丽华的家族。

    而也正是这六家大姓,贯穿了东汉一百多年的权力斗争,窦宪、窦武、梁冀、邓太后等等,皆是出自这六家贵戚之中,可以说东汉中前期的政治斗争,就是这六家大姓与宦官、清流之间的斗争。

    除此之外,对儒生的极尽优渥也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地方士族的特权进一步加强,获得优渥地位的儒生自然不甘心跟在功勋贵戚的后面吃土,借助察举制的特色,耗费百年时光,在东汉王朝末路之时,儒生终于击败了宦官和功臣,成为了帝国最上层的阶级。

    被后世称为“儒道盛世”,被司马光誉为“三代以来,风化之美未有比其盛者”的东汉,事实上便是栽在了这一套“盛世之制”上。

    刘秀的出身并不算好,他父亲不过是一介县令,前汉宗室里手握大权的上层反对派几乎被王莽清洗一空。刘秀能够拨乱反正,中兴大汉,除了他本身的才能卓绝、气运不凡以外,也离不开他宗室身份对世家的感召。

    偏偏在那个时代,打着炎汉旗帜的并不只有刘秀一人,他也不是唯一选项。为了能够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刘秀也对世家豪强们做出了许多的让步。为了能坐稳天命,稳固政权,他又大肆推崇今文经学,借助谶纬之言巩固地位。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种种好处的背后,早已标明了价码,刘秀对于东汉那深入骨髓的弊病或许是心知肚明,但却是无能为力。

    对于这其中的问题,荀彧自然也颇为明白,作为帝国上层世族的嫡系,作为这天下最有智慧的人之一,他并不像普通的士人那般一厢情愿的将责任全部推到天子与宦官头上。

    后汉之积弊,以及世家豪强对天下的吸血,如此种种他自然也明白。只是身为世家的代表人物,他显然并不是背叛阶级之人,依照他的构想,自然是在重塑河山后再定秩序。世家的地位不能动摇,但对民众的剥削却必须被控制。

    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何如可持续发展?

    偏偏刘备却笑吟吟的说出了让他脊背发寒的话语,身为大汉宗室,刘备若要继承大统,显然只能承续后汉法理。这也是他选刘备不选曹操的根本缘由所在,祖宗之法便是刘备避不开的枷锁,新生的第三汉朝,逃不开后汉的阴影。

    而刘备谈笑间竟然在非议刘秀,这其中的意味让荀彧神情紧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荀彧面色终于有了大的波动,刘备轻笑一声,悠悠道:“文若是世之大才,却非奇才。天下大变,却想着归于旧制,岂是智者所为?”

    荀彧轻声道:“变化,也未必都是好事。”

    “但不变,一定是坏事!”刘备收起笑容,肃然道:“自世祖中兴以来,这一百余年中发生的种种,文若当真不明白根源何在?

    世卿世禄,在大秦的军功世爵之下分崩离析,然而却在世祖中兴后再有死灰复燃之相!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当真是文若喜闻乐见之事?”

    “明公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百姓愚鲁,不比世家子饱读诗书,择优而录有何不可?至于其中或有无能之人混杂,也是难免之事,明公何以因一点不协便否定所有?”

    看着眼神坚定、斗志昂扬的荀彧,刘备笑了笑,反问道:“于文若而言,究竟是以一身才学为傲,还是以身为荀子后裔为傲?”

    荀彧微微蹙眉,沉声道:“二者并无矛盾。”

    “如何没有矛盾?文若如今的昭昭文华,究竟是来自荀卿的遗赐,还是自己的天赋与勤学呢?那些碌碌的世家子,若是将他们的条件播之于民,这浩浩数千万黎民中,难道真的出不了大才?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这天下黎民,缺的或许只是一个机会!”

    刘备的声音很大,微微有些茫然出神的荀彧只觉得仿佛大堂都在刘备的吼声中抖动。

    这是发自内心的怒意,来自于年近三十方才立业安身之人的怒火,对于刘备而言,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差的或许就是那么一个机会。

    父亲早亡,家道中落,自认不凡的刘备转瞬便失去了步上仕途的机会,一名自幼便出不凡之语的年轻人,二十多岁却只能带着一群游侠做买卖,刘备心中是有怨的。

    “明公看来是有备而来啊。”荀彧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他轻轻揭开这一层,淡然道:“那不知明公究竟是有何想法,欲作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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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彧慕世祖文华,思建武盛世,遂请于帝,欲尽复光武旧制、定儒学正宗。

    昭烈曰:“世殊时异,时过境迁,何礼之可循?朕闻古之圣贤多起于野,百家盛世常有异人。今虽独尊儒术,未可泯灭他途。先圣所言囊括万象,焉能偏信一说?”

    遂不许。

    ——《季汉书·列传第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劝学(上)

    刘备在堂中缓缓的踱步,荀彧也静静的看着他,环境寂静得令人遍体生寒。

    良久,刘备轻声道:“吾并不想就此绝世家之路,但吾也不想看着天下再次重蹈覆辙!察举之弊,弊在无争。因无争,故官爵名禄可私相授受;因无争,故可朽木为官,禽兽食禄。

    若仕途并非察举一道,若让他们生出大争之心,察举也未尝不是良法。”

    “明公此言何意?”

    刘备笑了笑,坦然道:“吾欲在冀州发求贤令,不拘出身,只问才学。”

    荀彧微微颔首,这还在意料之中,也并不是不可接受之事,诸侯于大争之世发求贤令来招揽人才,这是自古便常见之事。只是这也是旧例,显然刘备不可能因此便这般大动干戈,是以荀彧并不言语,仍然静静的看着刘备。

    “冀州技术学院开蒙学班,授《孝经》《论语》《孟子》《荀子》,普通蒙学中加入小学班,可浅授‘五经’之一,如何?”

    荀彧瞳孔猛地一缩,这才是刘备真正想要推行的事,不问可知,必然少不了李明远的撺掇。

    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禁止平民学习,但高昂的学习成本以及事实上的知识垄断客观上让知识的受众范围被大大缩小。

    普通平民朝九晚五,便是养活自己都难,又何来余资去购买昂贵的书籍?

    至于有钱的豪强地主之家,他们买得起书,却大多请不起先生。儒家至高经典的“五经”,可是有“微言大义”之称。不是说你买本书回来自学一通就能得到认同,认不认字,看不看得懂是一说。你的理解符不符合主流观点才是最根本的。

    一本经书,需要无数本如《孟子》一般的“传”来做辅翼,对经书的理解是需要结合这些“传”中所言来进行的,这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普通儒生可以径直接受先贤的注解,如郑玄一般的宗师会走出自己的路,而若是自学……士林不需要“你认为”。

    因此在东汉一朝,文化知识是构成一种阶梯形垄断,最上层的士大夫之家可以或拜名师,或有家学;中层的豪强不愁衣食,可以送子嗣去蒙学接受初步教育,若有幸被大儒看中,也有跨越阶层的机会;至于底层的平民,整日里只需要思考怎么满足衣食。文化知识?那是与他们无缘的东西。

    荀彧对冀州技术学院很清楚,毕竟这是李澈在离开冀州时留下的几样重要政令之一。最初只是在巨鹿推行,后来由刘备做主,在每个郡国都建立了分校。这个学校只是教授农耕、冶炼等手工艺技术,或者说绝大部分课程都是农耕,愿意将自己的绝活交出来的工匠还是少数。

    每年农闲之时,官府会负责组织屯田的农民进行学习,由经验丰富的老农解答问题,传授技术。

    这对豪强地主有一部分影响,但并不大,而对仕宦家族则没有什么影响。是以荀彧也没在乎太多,毕竟能让屯田的人多出点收成也是好事。

    但如今看来,李澈显然想的很远,这个东西只是他搭起来的一个架子,他的目的并不止于此,而是想要更多。

    冀州技术学院在普通老百姓中已经有了一定的信誉,或许大部分人安于现状,并不想跨出这一步让子嗣求学,但只要有人心动,之后便会如洪水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而于蒙学中传授“五经”,则是削弱仕宦家族对豪强的控制,加强了官府的权威。

    也就是说,将知识阶梯中下层生生往上抬了半阶,而这显然就是刘备所希望的“竞争”了。只要一直这么下去,恐怕冀州技术学院中将来也会传授“五经”注解,知识的垄断也就被彻底打破,朝廷自然也可以从这些人之中招纳人才。

    看着荀彧变幻莫测的神情,刘备笑道:“文若,当真需要考虑到那么久远的事吗?”

    荀彧抿了抿嘴唇,问道:“书籍之珍贵,虽有世家刻意影响之故,但价值也确实不菲。明公欲令冀州共习,书从何来?”

    这是客观存在的难处,知识并不昂贵,承载它的书籍却是价值不菲。

    然而刘备只是轻轻一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那是与荀彧往昔所见之纸完全不同的类型,更白,更显滑泽与韧性。

    “文若可曾听过左伯左子邑之名?”

    荀彧一愣,只觉得颇为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何许人也。

    刘备将纸递了过去,笑道:“左子邑,青州东莱人,擅造纸,其所制之纸材质远胜普通纸张,在都中亦有盛名,蔡伯喈曾叹,非左伯纸无以落笔。文若可想起来了?”

    荀彧顿时恍然,这名年轻人在士林中确实颇有盛名,前些年自己研究改良出了一种极其优质的纸张,在雒阳可谓一纸难求。而他却是青州人……

    “是李明远?”

    刘备微微颔首道:“不错,明远亲自登门拜访,并与其交流技艺。左子邑大受启发,对左伯纸改良后便造出了这适合盖印,光泽无比的良纸。并且……这种纸所需材料并不昂贵,以竹为主。甚至还可以大批量制造。”

    手指轻轻摩挲这光洁的纸张,明明轻如鸿毛,荀彧却只觉得仿佛捏着一方铁块,沉重无比。

    “看来……大批量生产书籍的方法也有了?”荀彧并没有小看过李澈和刘备,既然拿出了这纸张,最后一步对他们来说恐怕也不是什么问题。

    刘备笑着点点头,朗声道:“明远寻能工巧匠,做成了‘五经’的雕版,只需蘸墨覆纸,便可速成书籍。字迹或不如手书之清晰美观,但也勉强可看。”

    荀彧怔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纸,有些恍惚的问道:“这就是李明远所说的‘技术’带来的变化?”

    “文若啊,技艺并非只是奇技淫巧。若往远了说,嫘祖教蚕桑、轩辕造舟车,这难道不是技艺?往近了看,士林同道能够同聚一堂,共享文华,恐怕也离不开蔡侯与左伯之功吧?

    荀子有言,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或许文若应该在政务之外,多考虑一些东西。”

第三百九十章 劝学(下)

    刘备离开了,留下荀彧一个人怔怔的正坐在堂中,神思不属,思绪纷飞。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来和刘备讨论幽州方略。

    在两汉之际,荀子的地位事实上是比较高的,司马迁在《史记》中为先秦诸子作传,将“孟荀”并称,《荀子》三十三篇也是与《孟子》同等地位的“传”,用以辅翼五经。

    身为荀卿后裔,荀彧自然是精习《荀子》,却不料有朝一日会被人用《荀子》之语教育。

    这也无怪乎如此,以两汉的儒学大发展趋势来看,纵然如今古文经学占据优势,今文经学的影响也是难以忽视的。那玄之又玄的谶纬之言,那将神学与儒学相结合的儒学新说,无疑是在与“实际”挂钩,与“实践”脱离。

    为了政治地位的“实际”,而走上了抛却日常“实践”的路。

    就连古文经学,看似是不信谶纬、不理神鬼。但为了在学术上取胜,陷入了对经典字句的无穷考究之中,也是对实践的一种背离。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代,谈玄说空的思想在士林生根发芽,悲苦的下层民众也慢慢从佛道的身上找到了心灵的寄托,整个时代可以说都是在往“虚”的方向前行。

    即便是荀彧这等人物,在这种大环境下也难免被其影响,超越时代并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

    而刘备一番话语,让荀彧久久难以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李澈不简单,可在他看来,李澈的形象或许更接近于弄臣。

    聪明吗?当然聪明,那稀奇古怪的政令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庸人,断然不可能有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可若说他是能臣,今日之前的荀彧是断然不能认同的。于李澈施政成绩来看,或许只有屯田之法还算有所用处,对于恢复冀州民生有着很强的积极意义。但屯田之法事实上也算不得多么出奇的做法,建武年间,光武帝便曾经令军士屯田,以此缓解民生压力,将战时的十一之税降为三十抽一。

    李澈所推行的屯田法比起光武当初的做法而言确实更加完善,也更加有效,但于荀彧看来,并不算太过离谱。

    至于那种种稀奇古怪的做法,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何益处,荀彧自然不怎么看得上。

    如今,现实仿佛在与他开玩笑,那种种怪异的做法,如今看来却是有着周密计划的大计。事情到了这一步,荀彧自然能看明白未来的走向,如今的士族与三代的贵族是不同的,他们的地位、特权、荣耀,都在于他们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知识。

    这既是他们刻意的控制,也是现实带来的馈赠——知识确实无法大规模普及。

    然而看着手中的白纸,想着刘备所说的雕版印刷术,荀彧只能是怅然一叹。当书籍的成本大幅降低后,不仅是位在中层的豪强们,那基数庞大的庶民也将开启自己的儒学之路。

    最关键的是,站在顶峰的帝王对于这种事必然是喜闻乐见的,所谓物以稀为贵,士族能够与君王共治天下,那是因为天下只有他们可以做到这点,而他们人数稀少,自然更加抱团。

    可若是天下之人皆有为官之才,君王又何必迁就他们?数千万潜在的官员,又岂会上下一心的反对君王?没了张屠户,天子也能吃没毛猪。

    观刘备的反应,他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为汉室宗亲,不管他此时究竟对帝位是作何想法,加强君权对他来说却是责无旁贷之事。那么他所言的教学推广显然也已是不可阻挡之事,至少在冀州是这般。

    然而就算看透了这些,又能如何?荀彧面泛苦涩,终究已定君臣名分,难道还要因此事而背弃?更何况这般政令并非刘备不顾实际一意孤行,而是有着确实的可行性。

    再说了,既然技术到了这一步,没了刘备,曹操和袁绍将来难道不会这般做?

    秦灭亡了,汉仍然承秦制,也未见六国复辟成功。

    从袖中轻轻摸出一封信,看着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大字,荀彧忽然明白了那位青州牧为何会寄来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

    “天下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

    “啊,想必文若此时对我那封信应该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了吧?”

    临菑城州牧府,埋首处理公务的李澈突然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而早已习惯这般情形的骑都尉田丰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淡然道:“君侯的信可是有威胁的意味,难道不怕荀别驾负气而走?”

    李澈大笑道:“哈哈,若会负气而走,那还是荀文若吗?聪明人容易钻牛角尖,唯有当头棒喝才能唤醒,只要能清醒那么短短一瞬,他会想明白的。”

    田丰轻轻颔首,这话倒是不假,荀彧并非冲动之人,断不会因一封信而动怒。

    “所以君侯这般威胁,是希望荀别驾不要一意孤行?”

    “当然,家族和乡梓的羁绊有多深,元皓应该深有体会,纵然是荀文若这般‘王佐之才’,也绝难将之视若无物。终究还是要防着他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啊,这天下的聪明人很少,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君侯不怕荀别驾更添厌恶?”

    “他是荀文若啊。”李澈有些感慨的道:“且不说他会不会因此生厌。纵然生厌,厌恶也是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他若真有一日决定要与吾决出胜负,那也必然是经过了精细的利益衡量·,而非是出于厌恶。”

    田丰微微默然,俄而叹道:“谦谦君子风,活的太难了啊。”

    “若他如元皓一般心直口快,有事说事,想必会舒坦很多。”

    “……君侯若是厌烦了吾之谏言,还请明言。”

    李澈打了个哈哈,笑道:“怎么会呢,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以元皓为鉴,正可明所得失,又岂会厌倦?”

    田丰抽了抽嘴角,沉声道:“今日之政务紧急,可不能拖到明天。”

    “……”李澈一愣,转瞬便沉浸入政务之中,却是连回话都忘记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怒火

    辽西公孙氏,世宦两千石,即便是放在中土也是属于上层世家,更何况在幽州辽西这种偏僻苦寒之地?

    在辽西,公孙氏便是当地的土皇帝,是幽州最顶尖的名门世家。

    然而这一切与公孙瓒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他是庶子,是地位卑贱之妾侍的后代。因而即便是身为公孙氏族人,他在成年后也只能成为一名郡小吏,被人呼来喝去。

    这种郡小吏,说难听一些就是跑腿的杂务工,与郡中六曹的吏员差距甚远。

    或许是因为这种既高贵又卑微的出身,以及成长过程中受到的诸般恶意,公孙瓒有着强烈到堪称变态的自尊心,以及对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极度渴望。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公孙瓒抓紧一切机会充实自己,同时不断磨练自己的待人接物能力,发挥自己的特长。终于,新到辽西上任的侯太守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不凡,竟然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这名庶子。

    自此,才能不凡的公孙瓒终于摸到了上升的阶梯,求学于卢植、拜师于刘宽、举计吏于刘太守、举孝廉为辽东属国长史,十年间,公孙瓒飞黄腾达,在一次击败数百名鲜卑人后,公孙瓒荣升为涿县县令,此时的他不过三十岁出头,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汉灵帝光和年间,凉州群贼叛乱,朝廷遣派车骑将军张温率军征讨,同时依旧例征召了三千乌桓突骑随军,而这三千人便由公孙瓒督军。

    渴望建功立业的公孙瓒自然喜出望外,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汉廷连年的征召让乌桓人力消耗非常之快,加之汉朝日渐衰弱,乌桓人自然起了异心。公孙瓒所督军的三千乌桓竟然做了逃兵,逃回了幽州。

    而之后,中山太守张纯叛乱,三郡乌桓响应其号召一并作乱,寇略青冀幽徐四州,更是对公孙瓒极大的羞辱。

    接受命令讨伐叛军的公孙瓒一路追讨,打得叛军连连败退,辽西属国乌桓贪至王更是带头乞降,一时间让公孙瓒之凶名传遍幽州,朝廷也加拜中郎将、封都亭侯。

    建功立业的梦想达成了,公孙瓒对乌桓的仇恨却没有熄灭。此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建功机会,却因为乌桓的叛乱而告吹,在他看来,这些异族胡虏根本不值得信任,应该全部杀光,大汉也不需要这些孱弱而狡诈的胡虏。

    然而管子城一场围困险些让公孙瓒全军覆没,感到不安的朝廷调派了宗正刘虞任幽州牧,倚靠刘虞在北疆的卓越声望,很快便将叛乱化解。

    可惜这却是公孙瓒无法接受之事,乌桓乞降,那此前的仇恨又该如何清算?管子城被围之耻又该如何雪耻?

    跋扈的公孙瓒并不停手,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始暗杀乌桓派遣的朝贡使者,希望借此来挑起汉胡矛盾。

    然而丘力居不愧是一代枭雄,生生忍下了这耻辱与仇恨,用尽手段将使者安全送到了蓟县刘虞的面前,向刘虞表示了臣服。如此一来,公孙瓒在幽州变成了两边都不待见的人,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在刘表上任后,公孙瓒更是感到束手束脚,怒火也燃烧的更加旺盛。

    刘虞名望著于海内,是天下名臣,也曾经做过幽州刺史,在幽州有着卓越的声威,即便是公孙瓒也要敬他三分;

    可刘表又是什么人?党人?八俊八顾?对于公孙瓒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在这位北疆军阀眼中,刘表就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来的无名之辈。然而这位无名之辈却将他逼得手忙脚乱,更是不得不再次行险一搏。

    “唰!”

    公孙瓒猛的拔出面前的宝剑,幽幽叹道:“长剑空利,却不知能饮何人之血啊。”

    “定是刘景升那狗贼之血!”提起刘表,公孙越也是一阵切齿,更是生出一种激动感,一想到很快便能将那名给他们带来诸多麻烦的幽州牧斩杀,公孙越便觉得浑身战栗,激动不已。

    “……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

    公孙越的声音铿锵有力:“君侯放心,全军士气高昂,军心可用,只要刘景升胆敢有异动,立时便可将其扑杀!”

    所谓假道伐虢,意图不仅在虞国,也不仅在虢国,而是二者都要。

    于公孙瓒而言,他需要斩杀刘表,来夺得幽州的掌控权,也需要击败代郡鲜卑,用军功来巩固地位。

    这意图他并不介意被人发现,也不介意刘表对此有所准备,或者说他更希望刘表能够抢先动手,让他少损失一些名望,毕竟这东西对他来说是珍贵之物。

    而若是刘表面对这般挑衅都不动,其人的威望也必然会遭到极大的削弱,同样是公孙瓒喜闻乐见之事。

    公孙瓒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问道:“各家使节来的如何了?”

    “青州牧的使节也到了,是颍川陈群陈长文,现为青州别驾;而并州刺史并未派人前来,倒是度辽将军张杨遣派麾下校尉张辽到了。”

    “哼!”公孙瓒冷哼一声,显然生出了对袁遗的不满,冷声道:“果然是袁本初那贼子的族人,不知廉耻之徒!”

    同为豪门庶子,同样的出身低贱,袁绍却能早早被过继给袁成,身份大变;更是在袁氏族中都有极大的说话分量,凡此种种,早就让公孙瓒嫉妒不已。在雒阳求学之时,公孙瓒便对袁绍多般看不顺眼。

    公孙越劝道:“君侯无需动怒,如今并州乱象比之幽州还要严重,那并州刺史连掌控一郡都难,又能有何作为?倒是这度辽将军手握重兵,不可怠慢。”

    这话当然只是安慰,纵然力量不足,袁遗依然是南阳朝廷所任命的名正言顺的刺史,就影响力而言,度辽将军张杨显然不能与他相比。

    公孙瓒眼中寒芒闪动,冷声道:“阿越,传令给王门,到时候莫要走了袁遗派往刘景升处的使节,本侯倒要看看,袁伯业和袁本初究竟是作何打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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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