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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断天启     季汉长存txt下载     季汉长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章 说服(中)

    在古代,会将一些特殊的地方称之为福地,但正如《陋室铭》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些所谓的福地,大多是“因事而名”。

    例如民间常常传说的龙兴之地,关中、中原,乃至因刘邦建汉而与前两者并称的天府之国川蜀。

    其之所以不同于他处,从表象来看是由于强大的国家乃至强盛的王朝皆出于此处,老百姓们认为这些地方有上天庇佑,得之可得天下。

    而若深究其里,则不难发现,这些地方在它们扬名的时代都有着特殊的优势。关中大平原土壤肥沃,崤函之固亦是牢不可破,正合大国立都;而中原之地乃轩辕祖地,人文之始,千年不休的农耕也让这一地区土地开发极广,密集的人口也足以为一方势力提供坚实的后盾。

    幽州,或者说如今的幽州却远不足以与这些龙兴之地相提并论,曾经古幽州是囊括了如今冀州以北的数郡,而如今的幽州,泰半面积都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可称繁盛的涿郡与广阳郡,也不过堪堪能比冀州普通一郡。

    鉴于此地开发时间短,且屡屡受到北疆异族的侵袭,农耕比起中原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连养活本州民众都是为难之事。若说优势,那唯有渔阳郡的盐铁在这河朔之地还算扬名。

    可在这个农耕时代,即便是公孙瓒也明白,农为国本,养不活民众,养不了大军,说什么都是空谈。

    “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公孙瓒有心驳斥,却又猛的想起了早间与刘表的口舌之战,暗骂了一句这些文人,公孙瓒冷着脸道:“先生想说的只有这些?”

    陈群笑吟吟的道:“蓟侯又何必非要在下把话说得太明白呢?说到底,汉室天下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明白已是百年未有之变局。

    宛城的那位除非是光武乃至高祖附体,否则绝难跳出袁本初的掌心,对于袁本初而言,已是有进无退之局面。而雒阳那位更是一切休提,若非曹孟德有心以此牵扯住袁本初,恐怕早早就避难关中,成了马、韩二人的掌中之物吧?

    天下大乱之势已成,接下来便是如秦末或前汉末年一般,一位天纵英杰横扫八荒再造乾坤。蓟侯扪心自问,您能做到吗?”

    不待公孙瓒发作,陈群自答道:“您做不到,天下人都能看明白,如今最有可能做到的只有袁本初与左将军;其余的人,曹孟德与陈王刘宠据有中原,人杰地灵,物产丰饶,尚有一线机会;至于陶恭祖、马寿成、韩文约等辈,绝无丝毫机会。当然,刘幽州与蓟侯亦是如此。”

    话说透了,公孙瓒反而生不起怒意,他神色突然平静了下来,收剑入鞘,沉声问道:“那先生何以教我?”

    陈群摆摆手道:“此乃大势,非人力可逆,吾又有何可教?只是想问问蓟侯,安丰侯与公孙述,孰重孰轻?燕代之地与天府之国,孰强孰弱?”

    公孙瓒眉头紧皱,陈群的话即是将两条路摆在了他的面前。

    安丰侯,即云台三十二将之大司空窦融,其在两汉交际之时割据河西五郡以自保,而在光武称帝后果断归汉,于建武五年奉书称臣,并为刘秀攻灭了心怀不轨的西州大将军隗嚣,史称“窦融归汉”。其后人便是东汉六大勋臣家族之一的窦氏。

    公孙述,两汉之际大诸侯,于建武元年称帝于西川,拒汉一十二载,最终被云台第二将大司马吴汉攻灭,阖族尽诛。

    若有的选,窦融的下场自然比公孙述要好得多,一十二年的割据天子,代价却是阖族尽诛,自然比不得影响东汉百余年的窦氏。更何况正如陈群所言,公孙述据有西川,凭借天府之国的险要才能阻挡刘秀十二年。可幽州远比不得益州,若再有中央政权崛起,恐怕两年便能拿下幽州。

    想到这里,公孙瓒也陷入了挣扎之中。接连的失败将他打击的体无完肤,平日里越是自傲之人,在遭遇失败之时所受到的打击通常也更为严重。

    再加上陈群与荀攸有意无意的话语引导,公孙瓒下意识便认定了自己确实不可能争赢袁绍和刘备。

    说到底,这时节的公孙瓒远比不上历史同时期的意气风发,原时间线上他敢于和袁绍放对,根本原因在于刘虞面对他的步步紧逼却无力应对,使得势力迅速扩张。再加上渤海一战覆灭数十万黄巾,掠夺了数万人口,才彻底奠定了公孙瓒称雄北方的名声。

    然而由于某人带来的影响,公孙瓒的对手从古板方正的刘虞变成了老奸巨猾的刘表,击败黄巾的名利也被关羽截胡,再加上刘备崛起的太过迅速,使得此时的公孙瓒并没有历史上那般强盛。

    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坐拥数郡的军阀,可称道之处也只有强盛的军力,然而这份骄傲也在不久前被刘表击碎,此时的他正是最虚弱之时。

    眼见公孙瓒陷入纠结,荀攸微笑道:“蓟侯与左将军之关系,并非常人可比。窦融归汉便位列云台,子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蓟侯能在左将军尚未定鼎乾坤时便出手相助,想来今后之荣华必不会少于安丰侯。”

    “相助?”公孙瓒一怔,下意识抓住了荀攸话中的关键之语。

    荀攸点头道:“正是如此,蓟侯无论是官职爵位,都与左将军相差仿佛,且左将军素来敬重蓟侯,又岂能以‘归附’二字侮辱?只是左将军不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希望涤荡乾坤,再造社稷,蓟侯身为兄长,何不襄助左将军成事?如此千古之后,亦传金兰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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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二年,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表战于广阳,瓒军大败,昭烈使攸往说公孙瓒,晓以利害,瓒遂许驱驰。

    ——《季汉书·列传第二》

第四百零八章 说服(下)

    谈判之要诀,除了威逼利诱,便是要抓住对方人性中的弱点,顺其意之言辞并不耗费什么,却能令其心情愉悦,接受度大增,可谓惠而不费。

    对于公孙瓒这种人来说,面子大过天,尊严最无价。若是荀攸与陈群一味强硬,甚至要求公孙瓒臣服,很容易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而这种时候的公孙瓒恐怕不会考虑什么利益得失,直接咔嚓了荀陈二人也未可知。

    稍稍将话术变一变,从蓟侯臣服于冀州牧,变成兄长襄助弟弟,如此既以情谊暖人,又能给公孙瓒盖上一块遮羞布。

    幽州很乱不假,冀州强于幽州也不假,但若说张飞带着四万人便能让刘表和公孙瓒轻易的倒戈卸甲以礼来降,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事实上此次幽州之谋的关键还是在于沮授、荀攸、陈群三人,首要之事便是加紧分化公孙瓒与刘表。

    而能够将幽州掌控几分,也要看三人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毕竟公孙瓒虽然大败亏输,刘表的根基却没有伤到。

    无意天下之争的刘表很可能会向刘备低头,但低头的程度却也有待商榷。

    若想让刘表彻底放下不该有的心思,那收服公孙瓒便是必须之事。比起老奸巨猾的刘景升,公孙瓒显然要简单的多。

    事实上公孙瓒也并非不清楚这其中猫腻,只是好面子的人,面子才是第一位的。更何况陈群先前所言也并非胡诌,以如今的天下形势,公孙瓒也确实该找一个投资目标了。

    比起又远又惹人厌烦的袁绍,有着一层亲近关系的刘备显然要好得多。虽然嘴上一直诋毁刘备,但公孙瓒还是对他有一些了解,至少卸磨杀驴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良久,公孙瓒沉声道:“若只是襄助……本侯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刘景升那边你们又待如何?那厮奸诈狡猾,恐怕不会轻易低头。”

    荀攸与陈群对视一眼,笑道:“蓟侯放心,幽州牧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

    刘表确实知道如今该怎么做,他和刘宠不同,对自己的能力和未来有着非常精确地认识,天下大乱至厮,他也从没有想过逐鹿中原,而是希望能够做好自己的“守户之犬”,安安心心管好幽州这一亩三分地,待将来有人横扫**,他自会效仿窦融归汉。

    可这一天来的太快了,纵然有意放任沮授向冀州报信,刘表还是无法接受冀州军来的如此之快,中山有集结军队。但据线报,截止五日前也不过只有一两万人,张飞是从哪变出了剩下的两万人来?

    原本希望能够迫退公孙瓒,掌管大半个幽州后再与刘备谈判,却不料如今鹬蚌尚在相争,渔翁便已入场,谈判筹码远比预期的少,能获得的自主权恐怕也不乐观。

    最重要的是,公孙瓒那厮会如何选择?刚坑了公孙瓒一把,刘表此时却隐隐期盼公孙瓒别卖了他,幽州双雄唯有同进同退,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这就是灵寿侯给明公信中所言的‘囚徒困境’?”军营大帐中,看着刘表有些阴沉的面色,沮授若有所悟的想到了此前李澈对幽州事项的分析。

    大致猜想到刘表心中所想,沮授心里暗道:“无非是人心逐私利,天下无公义罢了。”

    “这一局是沮先生赢了,不知先生可否告知本官,冀州军四万人从何而来?”

    见刘表发问,沮授拱手笑道:“灵寿侯就任青州牧之前,曾在巨鹿、中山、常山三郡国行军屯之举,所谓军屯,战时兵闲时民,随时可以召集,并不用自四方召兵。”

    “哦?”刘表眼中厉芒一闪,轻笑道:“看来这四万人并非左将军麾下精锐。”

    沮授从容道:“明公之精锐乃是对祸乱天下之贼子所用,又岂会用于幽州?张校尉此来并无他意,但解斗耳。”

    刘表被气乐了,派一名领兵大将来解斗,这是把争斗双方一并收拾了的解斗法?

    但沮授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他也听出来了,此时刘备尚未将幽州视为敌人,是以只是以普通部队威慑,若真要冥顽不灵,冀州的精锐随时可以调动。

    刘表揉了揉额头,叹道:“看来左将军是铁了心要拿下幽州?都督并冀军事要务还不够,左将军是准备总掌幽青并冀四州军政?”

    沮授沉声道:“在下以为,以牧伯之智慧,这其中关碍想必很明白。左将军想收拾山河,那必然不可能放任幽州游离于四州之外。只是牧伯德高望重,名望著于海内;蓟侯又与左将军关系亲近,是以左将军并不想将事情恶化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然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些事不得不为。若牧伯与蓟侯仍然负隅顽抗,那么为万世计,左将军也只能忍痛做出不忍言之事,还请牧伯三思。”

    刘表摸了摸胡须,笑问道:“不如左将军先扫清南方妖邪如何?待乾坤定鼎,吾自为汉臣。兖州牧可不是好相与之人啊,若左将军一意要拿下幽州,难免给其机会,届时恐怕难以收场。”

    沮授轻笑一声,摇头道:“兖州牧恐怕无暇顾及河朔之事,陶恭祖太老了,已经不适合掌控徐州了。”

    刘表瞳孔猛的一缩,他身处北疆,对南边的消息自然不比冀州灵通。骤闻曹操准备对徐州动手,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失去了曹操的掣肘,冀州还真能抽出大量的军事力量来收拾幽州。

    更有可能的是,曹操与刘备达成默契,你吞幽州我吞徐州,待收拾完边缘诸侯之后再做较量。

    沮授朗声道:“请牧伯三思,如今虽是乱世,却终究不比春秋战国。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也未必好用。至于先南下之说,牧伯何必以此荒谬之言搪塞?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刘表怫然不悦,冷声道:“好一个霸道的左将军!”

    沮授悠悠道:“此乃人之常情,请牧伯勿要多虑,若有可能,左将军自然不想这般威胁。然而牧伯人中俊杰,非得威逼利诱、晓以利害不可啊。”

第四百零九章 上表

    刘表脸上不无讽刺的说道:“看来本官还要感谢左将军如此看重?”

    “牧伯何必如此?您与左将军同属宗室,本当齐心协力匡扶汉室。何以对左将军这般视若仇雠?”

    “匡扶汉室?”刘表冷笑道:“是匡扶哪个汉室?”

    沮授微笑道:“只要是高皇帝苗裔,是哪个汉室……重要吗?”

    刘表眉头拧紧,若说重要,当然也重要,世系迁移动摇国本,这是常识。

    可若说不重要,似乎也说得过去,他本就是前汉远支宗亲,天子世系在哪,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们已经断定了世祖一脉必然终止?”刘表有些好奇的问道。

    “若牧伯不想被打为罪人,不想被宗室除籍,我想世祖皇帝一脉还是就此了结为好,您以为呢?”

    看着沮授言笑晏晏的脸,刘表沉默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如今的封疆大吏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做了不少违背纲纪礼法之事,若放在平日里,大逆算不上,大不敬总是有的。

    而且他们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如果重归旧体制,必然会被卸磨杀驴。而新朝之中大家都是一般的黑,自然不用担心这一点。

    尤其是袁本初,他真的相信天子不会追究袁氏罪孽?

    想到这里,刘表冷声道:“勤王之忠,还是变成了窥视大宝的逆臣吗?”

    “此一时彼一时。若能挽救世祖世系,天下安稳,自然以不变为好。可既然事已至此,何不趁此机会改天换地,一扫沉疴?大汉到了今天这一步已是积重难返,若不进行一场大变,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届时刘氏人望尽失,变成了真正的改朝换代,可是州牧所乐见之事?”

    身为宗室,改朝换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新朝宗室需要利益,这利益只能从旧宗室身上夺取,刘氏届时与庶民无异,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更何况若撕破脸与刘备交战,胜算渺茫不说,恐怕真的会成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左右也没妄想过天下,刘表颓然一叹,沉声道:“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请牧伯与青州牧一道上表,奏请陛下拜左将军为卫将军,开府,持节都督幽青冀三州军政要务,如何?”

    卫将军,四大万石将军之末,但即便是末位,也远非四方将军、杂号将军可比。

    而开府的权力更是把刘备的野心显露无疑,开府者可自选僚属,自命官吏,俨然就是在北方建一个小朝廷。

    至于后面的持节都督幽青冀三州军政要务,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算不得离谱。只要刘表上了此表,他的身上就打上了刘备的烙印,幽州也就事实上成为了刘备的地盘。至于能收几分人心,那却只能是暂观后效了。

    “仅只如此?”刘表却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毛,依他所想,总掌三州的刘备也该讨一个王爵来提升身份。毕竟是宗室,封王受到的阻力也会小很多。有了王爵身份建国,任命官吏,收买人心,其后再进一步也更加顺理成章。

    却不料只是讨了一个卫将军和开府之权。

    沮授笑道:“欲速则不达。纵然左将军是汉室宗亲,贸然封王也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啊。”

    王爵与公爵太过敏感了,建国的权限更是彻底把脸撕破,万一袁绍以此举旗讨伐大逆,还真有可能天下顺从。

    刘表深深看了沮授一眼,沉声道:“如此看来,本官倒还真的有几分相信你们能够成事了。”

    沮授大笑道:“天下人心尚向刘氏,而观如今天下刘氏,舍左将军其谁?”

    刘表轻轻颔首,这话虽然狂妄,但也不无道理,刘氏宗亲中尚居高位者,也只有刘虞父子、刘繇、陈王刘宠、益州牧刘焉。听闻刘虞重病缠身,已然命不久矣;益州牧刘焉闭锁关门,无心天下;而刘繇这个“郡刺史”更是休提。

    能和刘备一较高低的刘氏子弟,也唯有陈王刘宠。可惜刘宠太过张扬,身为宗室藩王的他也很容易成为袁绍等人的眼中钉,再加上身处中原四战之地,刘表实在不看好刘宠的下场。

    “身为宗室,自然希望高祖血脉绵延不绝,愿我大汉万世永昌。但愿左将军不会让本官失望。”

    沮授微微一笑,颔首道:“这正是左将军所愿,请牧伯勿虑。幽州方才经历大战,左将军担忧边疆不稳,胡虏作乱,故派遣张校尉领军驻扎,以为翼护,不知牧伯意下如何?”

    虽然上表请为刘备加官进爵本就如同降表,但为防有变,刘备派驻军在此倒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心里终究有些不大痛快,刘表笑问道:“难道冀北军屯就此弃之不顾?”

    “农为国本,自然不可能弃之不顾。”沮授从容道:“张校尉只会带两万人在此都督幽州军事,其余军屯之兵自然回返。不知牧伯可愿在幽州行军屯之事?”

    刘表诧异道:“幽州情况与冀州大有不同,沮先生应当知晓,冀州是遭战乱侵袭,故而有大片无主良田可供军屯。

    可幽州本就贫瘠,可以耕种的土地极其稀少,何来多余的土地让士卒军屯?”

    “牧伯放心。屯田自然要因地制宜,不能照搬冀州之法。须知天下土地也并非生来便是良田,是黎民百姓千百年开垦后才有了如今的大片良田。幽州可耕种的土地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少,无人开垦荒地。而人少又是因为粮食产量少,因此形成了一个死结。

    左将军愿许诺,组织军队集体开垦,再实行屯田,士卒与百姓开垦出的荒地归其所有,每人上限五十亩,牧伯以为如何?”

    刘表顿时一惊,心中默默勾勒出这一政策施行后的情形,蹙眉道:“如此出让土地,未免太过了。”

    沮授肃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人主者何须计较这一时一地?荒地摆在那只是荒地,而若是能让无地的士卒垦种,则一能养活一批人,二能收上税收,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若斤斤计较,舍不得一时之利,何以谋万世?”

    “……若真要如此,幽州的豪强们恐怕……”

    “岂不正如牧伯之意?”

    刘表深深看了沮授一眼,肃然道:“本官会上表为左将军请封,但愿你们在幽州的作为不会引火**。”

第四百一十章 名望

    初平二年四月初三,豫州牧黄琬忧愤交加,溘然长逝于沛国,享年五十一岁。陈王刘宠随即上表南阳朝廷,自领豫州牧,完整吞下了整个豫州。

    而与此同时,兖州牧曹操发檄文指徐州牧陶谦五大罪:

    天子蒙尘而不勤王,此罪一;

    纵容寇匪肆虐州郡,此罪二;

    私授官爵邀买人心,此罪三;

    容留寇匪阻挠官军,此罪四;

    私纵部属掳掠他州,此罪五。以此五罪,代天子讨逆。

    一时之间,中原风起云涌,而这一风浪不过数日便被另一件事盖了过去:

    建威将军领青州牧灵寿侯臣李澈、幽州牧都亭侯臣刘表、降虏将军蓟侯臣公孙瓒等一百三十人上言:

    昔唐尧至圣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伏惟陛下诞姿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董卓首难,京畿震荡;袁术窃权,废立无常;黄巾再起,霍乱天下;胡虏越境,万民离殇。久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以致社稷几危,生灵涂炭。

    左将军领冀州牧宜城侯备,受朝爵秩,念在输力,以殉国难。前平张燕,后荡黄巾,牧守河朔,郡县清平。

    然胡虏逞凶、奸贼作恶,致使北疆不稳、生民遭劫。备虽有以死效命之志,实无海晏河清之力。

    昔河西太守梁统等值汉中兴,限于山河,位同权均,不能相率,咸推窦融以为元帅,卒立效绩,催破隗嚣。今北疆之难,急于陇、蜀,然诸州掣肘,权限未明,更胜西凉。

    臣等辄依旧典,拜备卫将军,都督幽青冀并四州军政要务,董齐诸军,统合四方,扫灭凶逆,清平社稷。夫权宜之计,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待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

    而在受拜卫将军之后,刘备再次上表请拜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为将军,以荀彧署卫将军府事。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北方,幽青冀并四州,或者说统领幽青冀三州的大诸侯诞生了,也是如今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诸侯。

    而不少人也有心想看看,宛城的天子与太尉,究竟会对这位宗室的做法有何反应。

    ……

    “卫将军?刘玄德忒也谨慎,堂堂四州第一牧,仅一个卫将军便满足了?”

    袁绍一脸不屑,“哒哒”的敲着案几,沉声道:“枉本官高看他一眼,却是这般鼠辈,当真是无趣至极!与其关注他,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陈王!”

    逄纪与荀谌对视一眼,拱手道:“明公所言甚是,且不说幽冀遥远,鞭长莫及。单说威胁而言,陈王无疑更加麻烦。他手中握着中原之地,还是宗室诸侯王,位高权重。加之此人素来桀骜不驯,野心勃勃,此番自封豫州牧,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荀谌也微笑着道:“吾曾经见过刘玄德一面,此人行事瞻前顾后,顾虑颇多,远不像乱世英杰的模样。正因如此,吾才南下寻求明主。”

    两名重磅谋士都开口了,其他人纵然还有些心惶惶,但还是收住了口,不再谈论刘备。

    然而有人却管不住自己那张嘴,讽刺道:“荀氏五子,文若公达在前,却都瞎了眼看中了刘玄德;倒是唯有友若先生明察秋毫,慧眼识人,不被蒙蔽啊。”

    荀谌面色不变,其他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袁绍沉声喝道:“许子远!不得放肆!”

    许攸本待再说,但目光对上袁绍那幽深的眼眸后不由得浑身一颤,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见许攸安静了下来,袁绍扫视帐下幕僚,沉声道:“所谓荀氏五子,不过虚名而已,岂能以此论才能高下?友若先生世之大才,荀文若吾也见过,远不如友若先生,汝等受蔽深矣,可见乡党言论害处之大。

    吾欲效仿冀州求贤之举,请天下公议贤才,诸君以为如何?”

    荀谌诧异的看了袁绍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再看向逄纪、郭图等人,几人顿时苦笑起来。

    而下面的人却有些炸开了锅,此举无疑是在断乡党察举之路,虽然只是一时之法且效果有限,但也不能不防。有些脑子不够用的人更是蒙圈,袁本初本就是出身世家,怎会用这种伤害世家的法子?

    看着群情汹汹的幕僚们,荀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却又有些欣慰。在刘备带来的压力下,袁绍终于走出了世家子的阴影,开始学会正视自己的位置。

    出身世家又如何?如今袁绍的目标又不仅是重现第一世家的荣光,若是还把自己当成世家的一份子,那恐怕不是明主所为。

    眼见有人已经忍不住想站出来进谏,袁绍蹙眉道:“此事吾会与荀长史、逄主簿等再做商讨,且先押后再议。今日之要务,还是要商讨出该怎么应对豫州变故。”

    那人顿时把话咽了回去,主公都说押后再议了,若是再强行插话,那真是自寻死路。

    幕僚中站出一人笑道:“刘宠骄纵无能,桀骜不驯,与孙坚颇有相似之处。愚以为三五刺客便可取其性命,吾族中恰有死士,愿为明公效死。刘宠若亡,豫州群龙无首,明公便探手可得。”

    袁绍还未评价,许攸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真真是‘愚以为’,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许子远!你!”那幕僚顿时面色涨红,然而许攸与袁绍关系不错,在这些人中地位仅次于逄纪、荀谌等寥寥几人,较之他还高上一些,再加上袁绍在座,一时也骂不出什么话来。

    许攸嗤笑道:“我什么我?明白人知道这里是太尉府,是当朝第一人的太尉在与府中幕僚宾客讨论天下大事。若是蠢货,恐怕还以为是哪里的街头游侠在商量抢地盘!

    你们有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知不知道明公如今最缺的是什么?记住!是名望!是被袁公路祸害完了的名望!这一年多忍辱负重、礼贤下士、忠心耿耿,终于攒了些名望,你这就准备给他败进去?简直是愚不可及!明公,府中蠢人太多,不利商讨大事,臣请斩此人,以儆效尤!”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奉天子以讨不臣(四千字)

    许攸,字子远,南阳名士,与袁绍素来交好,关系匪浅。

    至于关系有多深……许攸曾经与冀州刺史王芬一起谋废灵帝,事败后亡命逃窜,最终被袁绍收留。顶着被天下人物议的危险,袁本初一力庇护了许攸,以为谋主,足可见二人关系非同寻常。

    而当许攸一脸肃然的提出要杀鸡儆猴时,那名幕僚脸色顿时变的煞白,两股战战,哆哆嗦嗦,想跪下求饶,一时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

    逄纪等人都有些无语,很明显许攸是在借机发泄。袁绍深深看了眼许攸,叹道:“子远,莫要胡闹,陈先生也只是提出自己所想。这政事堂内,大家尽可畅所欲言,不可因言定罪。”

    那陈先生顿时反应了过来,连忙请罪道:“明公知我,我对明公素来忠心耿耿,绝无半点异心啊。”

    “呵!”许攸摇摇头,懒洋洋的坐回自己位置上,浑无半点礼仪。

    袁绍也不见责,只是对众人温言解释道:“刘宠非比旁人,他是宗室藩王,也是天子借以制衡本官的人。若以刺杀诛之,难免会让天下人怀疑本官别有用心。

    更何况刘宠在陈国颇有名望,吾等行事也需得小心安抚百姓才是。”

    不管心里赞不赞同这番话,众人还是齐声道:“明公英明。”

    待这小风波过去,荀谌抚须道:“正如明公所言,陈王乃近支宗室,非比寻常官吏一般。孙文台不过吏民之后,又岂能与诸侯王相提并论?杀一刘宠容易,堵住天下汹汹物议太难。

    若我等真的以阴私之法刺杀陈王,恐怕曹兖州与那位卫将军做梦都会笑醒。”

    刘宠乃是东汉明帝刘庄第二子陈敬王刘羡之后,属于东汉近支宗室,若论起血缘关系,刘宠与光武之间的血缘亲近程度未必比不上如今的两位天子。

    毕竟灵帝也是以外藩入继大统,血缘上只是章帝玄孙,比起刘宠还要低上一辈,细论起来,刘宠还是刘辩与刘协的祖父辈皇亲。

    这样位高权重血统高贵的皇亲,若是派刺客刺杀,简直是将把柄往刘曹二人手上送,将来讨逆檄文上也能多上一句“谋刺藩王之罪”。

    大多数人已经明白了过来,可还是有人不甘心的问道:“可陈王经过一年多的布局,已然基本掌控了豫州。再加上他与曹孟德暗通款曲,兖豫合流之下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最强,若不剑走偏锋,如何能解此难题?”

    荀谌失笑道:“诸君莫不是以为现在还是明、章盛世?中原人杰地灵不假,可屡遭战乱,早已繁华不在。士民或北遁幽冀,或南下荆襄,早已不能俯视他州。单凭兖州和豫州,还算不上天下最强。更遑论曹孟德与陈王之间可谓是各怀鬼胎,檄文讨徐之事借助了陈王吞豫州的影响,陈王恐怕也不太清楚吧?”

    逄纪也笑道:“豫州最重要的汝南还在明公掌控之中,没有汝南的豫州可谓断去一臂,不必如此恐慌。”

    许攸冷冷的接道:“所以对于陈王,还是以势碾压为好,虽然扎手,但这是不得不为之事。阴谋诡计用多了,迟早会陷进去。”

    郭图笑吟吟的道:“明公可以请天子下旨,久未见陈王,甚是思念。如今宗室凋零,天子甚是寂寞,请陈王入京一叙,以固皇室亲情。倒要看看陈王敢不敢来宛城。”

    见四位地位最高之人接龙似的表达了意见,其他人也回过味了,显然高层已经达成了共识。唤他们来不过是希望在此基础上进行计划的完善。

    那陈姓幕僚迟疑道:“陈王显然不会入京,那便可以抗旨不遵之罪名前往攻伐,趁势拿下豫州。只是……我方如今稳固荆扬之地已是有些捉襟见肘,要攻下豫州恐怕不是容易之事啊?”

    许攸冷声道:“我等奉天子以讨不臣,何须尽用己力?天下牧守,皆当听从号令!陈留太守张邈此前似乎与兖州牧曹操的使者一同来宛奉贡?不如命其引军讨伐,将兖州牧一并拉入战局,看看他究竟是作何想法!”

    袁绍眼睛一亮,颔首道:“孟卓在陈留颇有人望,聚起万余人马当是不难,只是我军也需做好准备。曹孟德未必会插手,仅凭陈留一郡之力,想必难以抗衡陈王。”

    三言两语之间,方略已然定下,其他人绞尽脑汁思考了一番却无结果,只好拱手道:“明公英明,此策完全可行。”

    袁绍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依此计行事吧,诸君若无他事,便请各司其职做好准备,接下来将是决定天下未来的关键,希望诸君不会让本官失望。”

    ……

    众人散去,堂中只留下袁绍与他的四名亲信,袁太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沉声道:“刘玄德之事,该如何处理?”

    此前所言自然是安抚属下幕僚,袁绍还不至于自大到看不起一名坐拥三州的大诸侯。只是幽冀毕竟遥远,眼前之事更为紧要,他也不希望属下被幽冀之事乱了心神。

    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在和自己的核心班底商讨时,袁绍还是希望能有遏制刘备发展的方法。

    荀谌叹道:“在下也未曾想到,刘冀州会这般快的走出自己的囹圄。当时出于世家矜持,未曾亲自会谈,终究是失了几分真意。此人并非冥顽不化之人啊。”

    袁绍神情复杂的道:“野心是束缚不住的,即便他给自己加上了重重限制,关键时刻还是会挣脱枷锁。只是他太谨慎了,若他彻底放纵,称王建国,吾反倒不甚在意,那不过是刘宠一般的冢中枯骨罢了。

    可他竟然能在夺权后还压住自己的野心,不争虚名,稳扎稳打,着实令吾心生担忧啊。”

    许攸不理袁绍的感叹,沉声问道:“卫将军之职,准否?”

    袁绍无奈的道:“不准又如何?这只是刘表的投名状,准与不准并无什么区别。若是不准,难道要号召天下牧守讨伐他?曹孟德与刘宠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纵然拿下幽冀,我等身处南方,最终也只会便宜了曹操。”

    荀谌等人相视苦笑,这也确实是麻烦事。若以天下全局而论,刘备无疑是个大麻烦,也是迟早要面对的最强敌人。可这个麻烦并不在眼前,若是出兵讨伐,纵然胜了,也只会是在刘备的尸骨上站起一个新的敌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是可能打造出一个强盛至极的曹操。

    若是放任不管,简直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郭图有些愤愤的一拍桌子,怒道:“刘景升与公孙伯圭当真是无能之辈!竟然让刘玄德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幽州!枉费明公请天子为他们加官进爵,以抗刘备,结果却自己斗了起来,当真可笑至极!”

    许攸嗤笑道:“公则兄这话可就差了些意思。当时可没人把刘玄德放在眼里,纵然明公有些忌惮,诸君可都是认为刘玄德不过是小人得志,猖狂不了多久。都忌惮公孙瓒这个手握数万步骑的幽燕名将,是以才希望刘表与公孙瓒两虎相争。

    如今这二位倒是如诸君之意,斗了起来。却不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冀州牧捡了便宜。这时节再归罪于刘景升与公孙伯圭,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郭图一时语塞,有些恨恨的瞪了许攸一眼。刘表和公孙瓒左右已经是敌人了,把锅甩到他们头上不是正好?这许子远却非要把自己人拖下水,何苦来哉?

    好在袁绍似乎并不在意,他摆摆手道:“怪不得诸君,毕竟诸君与他不甚相熟,也唯有逄先生曾经与其共事。就算是吾曾经与刘玄德相识,也未料到他能做出如此大事来。在吾眼中,他本也只是与刘景升等人不相上下,不料却是看走了眼。”

    逄纪沉声道:“此人不能放置不管,观其纵横捭阖拿下北方诸州的手段,便知其人非比寻常。而手下更有荀文若、沮公与、李明远等一众人辅佐,那击溃数十万黄巾的关云长也堪称熊虎之将。如今其羽翼已丰,若放纵其坐大,将来必成大患!”

    “哒哒哒……”袁绍敲了敲案几,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必须得给他找点麻烦,但是不能耗费我们的力量为曹孟德做嫁衣。”

    郭图蹙眉道:“刘玄德势力膨胀至斯,曹孟德当真没有丝毫忌惮?还有刘玄德当真能坐视曹孟德拿下徐州?这二人想必会直接打起来吧?”

    “恐怕我们还是要推上一手。”许攸冷笑道:“别忘了,正统天子在明公这里,明公说好听点叫奉天子以讨不臣,说难听点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不使些手段,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先对付明公。”

    天子是一柄双刃剑,可以以大义讨伐天下不从之臣,可以收买人心囊括贤才。但也会有诸多掣肘,更是容易成为其他诸侯的眼中钉。

    袁绍明白许攸说的没错,哪怕如今刘备的势力强大到超过了他,在天下诸侯的眼里,他袁本初仍然是最优先目标。毕竟有天子在此,对其他诸侯的威胁太大了。

    “不知子远可有妙策?”袁绍很虚心,很诚恳的向许攸提问,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许攸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拱手道:“要推上一把倒也不难。他们如今相安无事,无非是相互忌惮且无甚利益冲突。可若是有了利益冲突,他们当真能忍住?

    明公可遣使于陶谦,暗命其向刘备求援,刘玄德不是素以忠义著称吗?当真愿意看着曹操这般掀起战乱?再以朝廷名义下旨,令青州牧调解兖州与徐州的冲突,如此他二人便再无缓和之余地。”

    这就是天子的用处,只要你还尊奉天子,那么诏令不离谱的情况下你必须遵守。除非是那种命令你自杀、解职的蠢货诏令,其余诏书可不能随意违抗。

    袁绍心中盘算了一番,发现许攸所言确实有可行之处。作为朝廷,调解牧守争端本就是分内之事,心忧黎民制止战乱更是手握大义。这一套操作至少表面上并不有利于袁绍,若是违背刘备与李澈诏令,恐怕会有失人望。

    更何况正如郭图此前所言,刘备等人必然不甘心看着曹操扩张,只是苦无名义罢了。如今大义送到手上,他们又岂会不用?而曹操不可能放弃徐州,唯有拿下徐州,他才有资本北抗刘备南拒袁绍,进入群雄争霸的决赛。这一矛盾不可化解。

    荀谌也叹服道:“子远先生当真鬼谋,将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一武器运用的出神入化。确该如此,我等手握天子,便是最大的优势,又岂能不人尽其用?将这一优势发挥到极致,才是明公能在未来胜过其他诸侯的最大底气。”

    见荀谌也表示赞许,袁绍大喜道:“子远果然不负吾之所望,那便依子远所言,明日朝会吾便向天子请旨,令青州牧李澈调解兖徐争端。

    只是这卫将军和都督三州军政之位,当真要给他?”

    袁绍的脸上浮现出肉疼之色,以朝廷名义将三州军政交给刘备,后面再想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而且这一道诏令虽无决定性作用,但却能帮助备迅速稳固三州的人心,让袁绍颇有些不甘。

    许攸蹙眉道:“有失才有得,这天下迟早都是明公的,何必计较一时之得失?纵然不下诏,难道刘备会放弃幽州?倒不如以此诏令先稳住刘备,也加大他的威胁。毕竟与刘备相邻的是曹操,不是我们。”

    见袁绍有些不甘,郭图阴阳怪气的道:“子远先生当真豪气,一州之地说扔就扔,须知明公如今也不过坐拥两州。”

    瞥了郭图一眼,许攸冷笑道:“以天下为棋,自然不会在乎一州一郡。可若是人的格局只有一郡一县,自然觉得一州之地无比重要。”

    “你!”

    “够了!”

    郭图正要发作,却被袁绍挥手止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袁绍叹道:“就如子远所言吧,左右也是北疆偏僻之地,一时也够不到哪里去,给他就给他吧。

    只是我希望未来能由子远为吾将其夺回来!”

    与袁绍锐利的眼神对视,许攸缓缓点了点头,肃然道:“必不负明公所望。”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太史慈(上)

    “陈别驾在幽州做的好大事,本侯还以为青州庙小,已经容不下别驾这尊大神了。怎的竟然还赏光回来了?”

    顶着一对黑眼圈,神色有些枯槁的李澈着实是把陈群吓了一大跳。只是听着那熟悉的揶揄声,陈长文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州牧大人这些天被田丰这个工作狂折腾的不轻。偏偏李牧伯最喜欢标榜自己虚心纳谏,面对认真严肃、刚而犯上的田丰着实是吃尽了苦头。

    田丰咳嗽一声,劝道:“君侯,注意身份。”

    李澈一怔,这才注意到,陈群身边还带了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有些狐疑的问道:“长文身边这位是?”

    那人跨前一步,弯腰抱拳大声道:“草民东莱黄县之民,姓太史,名慈,字子义,参见牧伯!”

    “太史子义?可是当年单骑入京拦截州章的太史子义?”李澈大奇,陈群去一趟幽州,竟然带回了这么一位人物。

    “丈夫生于世,当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而死乎?”

    太史慈临终前的不甘之语经《三国演义》再加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成了后世传唱的立志之言。

    其单骑杀出重围,为北海相孔融求得刘备援军的事迹也成为了勇将的最佳范例之一。

    这位汉末名将如今正值年轻力壮之时,不过二十五岁,比起赵云还要小上一些。也更为锋芒毕露,眼神锐利至极,扫视而过,令人如芒在背。

    一双剑眉,一对鹰目,面庞有着齐地海边的特色,也有着辽东风霜的痕迹,使得他虽然年轻气盛,却又给人一种沧桑稳重之感。

    中平四年时,青州州部与东莱太守于一桩事务上有矛盾,而以当时朝廷的懒政会直接取信奏章先到的一方。当时州部奏章已先往京城去,太史慈自太守处受命,星夜赶往雒阳截住了使者,更是胆大包天的毁掉了刺史的奏章。也因此恶了当时的青州刺史,只能亡命辽东,无法归家。

    说起来太史慈此时也确实是在幽州,但能让陈群给带回来,还是一件挺巧合的事。

    陈群笑道:“子义听闻青州在君侯治下渐趋安宁,思念家中老母,故而自辽东返还。却不料蓟侯当时正与刘幽州交战,沿途关卡严密,子义便被扣了下来。下官闻知此事,便作保将他带回青州,以全孝道。”

    李澈赞道:“长文此举大善,我大汉以忠孝治天下,子义为主君尽忠,欲为母亲尽孝,可谓忠孝两全,正当成人之美,以成佳话。”说着又望向太史慈道:“子义也无需担心什么,三四年前的事了,早已是过眼烟云。况且你是郡守之吏,为其尽忠正是本分,若要追责,也该追责当时的东莱太守才是。”

    太史慈闻言心中一松,虽然感激陈群的帮助,但他还是担忧州牧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毕竟当年之事不仅恶了刺史,还恶了州中同僚,这些人如今应该还在位,州牧顾忌他们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州牧竟然丝毫不在乎他的过往,似乎还很看好他。在辽东苦寒之地吃了三四年风雪的太史慈心中猛然生出了几分知己之感。

    “君侯有所不知,子义绝非寻常之人,武艺精湛绝伦,更兼天生神力,张将军曾经与他切磋,也只是险险胜过一些,堪称当世勇将。”陈群有些担心李澈不明白太史慈的能耐,连忙进行介绍,更是连连眨眼,暗示李澈将太史慈留下。

    李澈一脸喜色,笑道:“陈别驾当真不愧是本侯的左膀右臂,出使幽州还能带回一名当世英杰,本侯佩服!

    如今正值乱世用人之际,不知子义可愿屈就于吾麾下?大丈夫生于乱世,正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以得天下安宁!”

    “这……”太史慈有心想先拒绝,在辽东吃了几年风雪,此时迫切的想去见见母亲。而且他对李澈也不太了解,这名年轻的州牧从外表看并怎么让人信任。

    但又担心拒绝会恶了李澈,面前之人再怎么年轻,也是站在如今天下权力顶峰的人物,身上耀眼的光环可以轻易压死一名普通人,他不敢去赌这位州牧的心性。

    见太史慈迟疑,李澈颇为大气的一挥手,笑道:“是本侯心急了,子义数年未见母亲,想必归心似箭,且先家去,若有心出仕,勿忘了本侯便是。”

    “草民多谢牧伯恩典!家母年事已高,草民实在放心不下,若有出仕之念,必不会忘了牧伯之恩。”如此通情达理且没什么架子的大人物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太史慈心里也生出了三分好感,再次郑重抱拳承诺。

    “诶,这算什么恩典?征辟与出仕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本侯这又不是什么山寨土匪窝,难不成还要强绑你入伙?子义无须有心理负担,只是若觉得本侯可交,你我做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见太史慈一脸目瞪口呆,陈群戳了戳他,低声道:“无需拘束,君侯并非滥用权柄之人。且君侯素喜结交英杰,不论出身,若是太过重视身份,反倒容易被看轻。”

    这一路上与陈群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对这名足智多谋的青州别驾,太史慈还是颇有好感的,既然陈群都这么说了,太史慈也站直身子抱拳道:“承蒙牧伯不弃,慈荣幸之至。若牧伯有所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澈哈哈大笑道:“今日迎别驾回州,本州又归一名当世英杰,可谓双喜临门啊!宴席已经设下,子义今日且先吃过酒席。明日一早本侯遣人送你归家。”

    说罢,上前把住太史慈左臂就往内堂走,那可怜的力气若非太史慈不敢挣扎,恐怕根本拖不动这八尺大汉。

    心念电转之下,太史慈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毕竟已经婉拒了招揽,若是连吃顿酒席的面子都不给,那也太藐视这位大诸侯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太史慈(中)

    是夜,青州牧府邸内灯火通明,堂中宴席丰盛而不奢华,所用材料更多的是民间常见之物,而非什么山珍海味、琳琅奇珍。若说特别之物,恐怕只有牛肉了,毕竟平民百姓杀牛是犯法的。

    太史慈有些诧异,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初太守请他吃的壮行酒也是遍邀郡中大人物陪席,比起今日这州牧府中的宴席还要奢华的多。

    此前在幽州也陪同陈群参加过公孙瓒和刘表的宴席,皆是极尽奢华之能。

    这位官爵名禄在十三州牧刺史中可排在前五位的大诸侯却是意外的节俭。

    身边的陈群看出了太史慈的诧异,他低声道:“国事维艰,事实上除非必要,君侯很少会大摆宴席。今日是为了宣扬幽州之行的结果,震慑人心,才宴请了青州名流就坐。

    但君侯也不愿为此过于铺张,毕竟青州牧的权威来自于五万将士,来自于两百万百姓。而不是盘子里那些死掉的熊虎。”

    太史慈的座次由李澈做主,安排在了陈群身边,也是担心他在陌生的环境不适应。所幸李澈在青州还算一言九鼎,稍稍调一个座次倒没有招致太多不满。

    只是这名陌生的年轻人能坐在青州别驾的下席,难免招致不少人异样的眼光。

    听完陈群的解释,太史慈叹服道:“青州有如此州牧,是百姓之幸。可见青州数年被匪患摧残之后终于否极泰来啊。”

    陈群笑了笑,并未趁热打铁的继续招揽太史慈,这只是种下一颗种子,并让其生根发芽。这些心志坚定的当世英杰大多也只能靠这种方法潜移默化。

    众人就坐,主座上跪坐的李澈双手端起漆耳杯,大声道:“此次陈别驾出使幽州,不辱使命,成功将幽州纳入了冀青幽三州的大体系之中,此举影响深远。

    从今以后,幽州的数万铁骑也将是我们最锐利的兵锋,天下距离长治久安也更近了一步。

    诸君,仅以此酒,为陈别驾贺、为青州贺、为大汉天下贺!”

    言罢,满饮杯中之酒。

    待众人饮毕,陈群举杯道:“此间之事,在下实不敢居功。大者乃明公英明决断,果敢英武;次者乃君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仅以此酒,为明公贺!为君侯贺!”

    又是一轮饮毕,李澈拿起丝巾拭去嘴角的酒水,大笑道:“陈长文,幽州走一趟,没学到公孙瓒的暴脾气,倒是不知从哪学到了奉承之语?实话实说,孔北海是不是嫌弃你这俗人,所以不愿与你同行?”

    众人哄堂大笑,倒是习惯了李澈与陈群的交流方式,而陈群也毫不介意,梗着脖子道:“下官与文举相识日久,岂会有此间隙?只是文举有些事想向刘幽州问个明白,还想请教下沮先生,所以未曾一同归来。难不成文举离开的这些日子,北海已经管不好了?”

    陈群话音方落,在座的不少人表情古怪了起来,李澈干咳一声,讪笑道:“这个嘛……北海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或者说变得更好了?好了好了,今日宴席只为庆祝,不谈国事,诸君勿要被我们影响,尽请放开些。”

    先是愣了一下,陈群随即反应了过来,直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自己那朋友看来还真不是适合为官之人。

    掩去情绪,陈群微笑道:“如君侯所言,还请诸君今日抛开那些烦恼之事,饮胜!”

    丝竹之声响起,堂中乐舞也随之而动,气氛很快便快活了起来,只是在座的不是高官贵戚,便是大姓之主,纵然觥筹交错,也还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举动,不敢有所逾矩。倒是让太史慈颇有些坐立不安——他一向不太适应这种环境。

    闲极无聊之下眼神轻扫在座之人,却猛的发现坐在对面的那人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对视,脸上竟然不约而同的浮现了惊异之色。

    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李澈招手唤来了一名侍从,低声嘱咐了一番。

    稍顷,丝竹之声渐息,堂中起舞的舞女知趣的停了下来,而坐在田丰下首的赵云站了起来,抱拳道:“君侯,如今正值乱世,乐舞虽美,还是要有兵戈相伴才得长久。下官请为舞剑,以贺别驾归来。”

    李澈点点头道:“子龙此言大善,只是单人舞剑未免有些单调,剑者,凶器也,还是要在强者争锋之时才最显锋芒啊。”

    顿时有人笑道:“赵校尉勇冠当世,州中将校恃其力者早已与他较量过,没有一人是他敌手,如何能找到势均力敌的舞剑之人?

    倒不如寻一二军中猛士比斗一番,观赏性总好过赵校尉轻易取胜之局。”

    赵云摇摇头,抱拳道:“在下听闻陈别驾身旁的太史君曾经与张将军比斗,可见必有真才实学。不知太史君可愿下场一试?”

    太史慈倒是不怎么意外,从赵云站起来他便猜到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他也对赵云很感兴趣,比斗一番也正如他所愿。

    但听闻赵云是比两千石的校尉,他突然有些迟疑了,这身份比起他这个草民来说可谓是高高在上,和这种大人物比斗,出个什么差错可就麻烦了。

    “子义可愿一试?只是切磋,点到即止,子龙乃大气之人,绝不会依仗权柄压人,请放心便是。”李澈笑着说道,同时暗暗给陈群使了个眼色。

    陈群会意的点点头,低声对太史慈道:“赵校尉是君侯从冀州带来的亲信,在常山素有威名。为人颇为低调朴实,绝非玩弄权柄之人。若子义想比试一番,切不可错过。”

    太史慈轻轻颔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抱拳道:

    “东莱太史慈,字子义,请赵校尉赐教!”

    “常山赵云,字子龙,请太史君指教!”

    →☆→☆→☆→☆→我是文言文的分割线←★←★←★←★←★←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县人。少好学,仕郡奏曹史。会郡与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闻者为善。时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

    慈年二十一,以选行,晨夜取道,到洛阳,诣公车门,毁州吏之章,乃避祸辽东。

    青州牧李澈闻而奇之,数遣人讯问其母,并致饷遗。

    慈自辽东还,会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表相持,关卡严密,慈无所明,遂遭瓒军扣押。时陈群为青州别驾,使于瓒,乃索之,与慈俱还。

    ——《季汉书·列传第五》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太史慈(下)

    赵云与太史慈,这二人在历史上的形象其实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信义笃烈、有古人之风。”这是陈寿对太史慈的评价。而他也确实担得起,无论是单骑突围救孔融,还是酣战孙策、君臣互信,都完全配得上这一评价。

    后世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这两人都是以勇武义烈著称,忠义为万世表。

    但事实上细究起来,赵云的事迹要更为丰满,其才能也并不仅止于一名斗将或猛将,而是确确实实可以作为一方统兵大将。例如以“空营计”惊吓曹军,逆转败势;在街亭失守后引军撤退而不散乱,少有损失。

    太史慈则不然,他的高光几乎都体现在他那堪称当世难寻敌手的勇武上,于万军中突围;面对孙策、程普、韩当等十三骑而不退,毅然与孙策酣战等等,都显示出他的才能更接近乐进这样的先登之将。

    而李澈恰恰也很好奇,赵云与太史慈孰强孰弱,是以一手促成了两人的比试。

    ……

    作为马上将军,赵云平日里更加喜欢使用马槊,但是既然以舞剑为名,自然不可能往堂内牵上一匹马。

    好在剑术也是这个时代习武之人的必修课,或者说有些条件的都会学两手剑术,毕竟是君子之器,故而赵云的剑术也颇为不凡。

    持剑相对,两人的神情皆无比肃穆,太史慈抛开了此前的种种顾虑,此时眼中唯有一人一剑,再无他物。

    乐响,两人同时起舞,剑锋闪着寒光、划出妙至极巅的弧度,较之此前那柔美华丽的乐舞,二人的剑舞更显英武、潇洒。

    加之赵云与太史慈都不过三十岁,正值青壮之时,肃然凝重的英武相貌配上如游龙一般的舞姿,比起华美的舞女之姿也不遑多让,在座的青州高层几乎瞬间便被吸引了目光。

    当乐声音调渐至高峰之时,二人同时脚步轻挪,长剑相击,铮鸣声让在座之人为之一颤,心跳骤然加快,被气氛所慑之下连一声“好”字都无法出口。

    刹那间,两人已是交手了十余合,不仅是剑锋,剑舞那腾挪的脚步也被他们充分利用起来,明明是犹如街头斗殴一般的行为,却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

    “锵!”

    赵云一抖长剑,身子前倾,恍如龙腾一般刺出,太史慈轻收长剑横于胸前,那疾如闪电的剑锋仿佛本就是要刺向太史慈的剑身一般与之相触。

    一阵令人手脚发麻,心跳紊乱的刺耳尖鸣声响起,不少人甚至不顾仪态的捂上了自己的耳朵。感受着双耳处柔嫩而又略带粗茧的触感,李澈回身看了自家妻子一眼,又将手收回袖袍,老神在在的继续观赏两人的剑舞。

    当奏乐的音调达到顶峰,两人同时双手持剑,剑尖划出一轮弯月,与迎面而来的长剑狠狠撞在了一起。

    尴尬的事发生了,两人手中的剑竟然齐齐折断,避开断掉的剑锋,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武器,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为了公平起见,赵云与太史慈并没有使用什么神兵利器,而是用的装饰用长剑。能挂在州牧府中装饰,自然也是不俗的兵器,却经受不住二人势大力沉的连连交手。

    “啪!啪!啪!”李澈轻轻鼓掌,在座的青州高层们愣了一下,连忙学着自家州牧以热烈的掌声表示对两位当世俊杰的赞赏。

    “精彩!当真是精彩!犹记得上次看到这般精彩的比斗,还是在雒阳御前,只是当时的较技更加朴实,不比二位将武艺融入剑舞之中来的潇洒自在。

    双剑齐断,想必上天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人受伤,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且算平手,来日有机会二位再做较量。”

    李澈是真的很惊异,若论剑术,不愿见生人的王越堪称他所见之人中的第一人。但王越毕竟是糟老头子,舞剑教学虽有美感,却完全比不上这两位年轻的天纵俊杰。

    看着这两人比剑,他才恍然有些明白杜甫在观赏完李十二娘的剑舞后为何会写下“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汉代的剑舞尚未发展至极,比不得盛唐歌舞;赵云与太史慈于剑舞一道想必也不及那位唐宫第一舞者的弟子,也难怪杜甫会为之赞叹不已。

    吕玲绮看出了李澈对这场比试的赞叹,她附耳轻声道:“我不及他们武艺精湛,但你若想看剑舞,我也可以。”

    李澈对着她含笑点了点头,平日里被田丰监督,过着堪比九九六的日子,哪还有时间和闲心去观赏剑舞。

    不过陈群回来了……李澈扫了眼还沉浸在方才剑舞之中的陈别驾,嘴角微微勾起。

    而堂中两人见李澈发话了,也收起了兵刃,互相抱拳致意。

    太史慈叹道:“尊驾征战四方,想必更擅长马上功夫,如此比剑,有失公允,是在下输了。”

    赵云摇摇头,郑重道:“何曾有这般道理?平手便是平手,何来输赢?我虽弃马步行,阁下也未使用那对手戟,二者相抵还是公平的。”

    太史慈一怔,回首看了眼被存放在堂前的手戟,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颔首道:“便如尊驾之言,今日平手。来日若有机会,还请尊驾赐教。”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二位此时所言所行正是英雄之举,观此剑舞,识二英雄,诸君,当浮一大白!”李澈高举酒器满饮,众人皆从,气氛一时间比之前更为活跃。

    而陈群还特意与赵云交换了位置,以便这不打不相识的二人能够交流。

    入座,赵云惑道:“子义武艺精湛绝伦,为何不愿入君侯麾下?须知当世牧守林立,君侯也是站在最前列的人物,以吾观之,君侯实为明主,正合子义辅佐。”

    太史慈叹道:“虽然仅在今日见过一面,但吾也知牧伯心胸宽广大气,非比庸人,所言所行颇合吾意。若是没有牵挂,吾自当舍命辅佐。只是避难辽东数年,弃孤母于家,已是大不孝。安能未请示母亲便擅自做主求荣华富贵?待安顿好母亲,若牧伯不弃,愿效死命。”

    “子义是东莱黄县人?”赵云突然若有所思的问道。

    “正是。”

    赵云轻轻抚须,微笑道:“唔……看来子义很快便是同僚了,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等入了君侯麾下,可是少有这般畅快的日子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母与子

    黄县,东莱郡治,秦朝所置,位于渤海之滨,始皇帝东巡曾至此处。

    青州多方士,这一点李澈刚来青州便领教过了。连焦和这个青州刺史都被方士蛊惑,做出了许多荒唐事,足见青州方士之泛滥。

    而青州方士最泛滥之处却正是在东莱黄县。

    汉武帝之时,方士李少君受幸于武帝,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骗术和能把死人说活的鬼话功夫成功获得了汉武帝的信任。并且深信不疑。就连李少君死去,汉武帝都以为他是羽化登仙了,还下旨令黄县和锤县佐吏效仿李少君留下的祭祀之法,期望能在东海寻访蓬莱仙岛与仙人安期生。

    自此之后渤海之滨常有声称自己习得神鬼之术,见过仙人的妄人出现,也让青州大兴方士之风。

    ……

    太史家并非什么贫寒之家,太史慈的孤母也并不是一人独处无人照料,否则太史慈也不会放心的在辽东避祸几年。

    或者说太史慈的家境与刘备更加相像,父亲早亡,因而这一支在族中的地位有所降低,由寡母抚养长大成人。

    但他能仕郡中为郡吏,足见太史家在东莱也算是一方势力。

    当年年轻气盛,不愿一辈子做一名小吏,希望能借着为郡守做事来搏出一片天地。却不料闯下大祸,只能避祸在外。

    如今时隔四年,再次站在黄县城门前,太史慈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或者说近乡情更怯。

    而当站在记忆中的家门前时,太史慈更是愣住了。在父亲早逝后家境每况愈下,族中虽然有所帮衬,却无法维持住门楣不坠。

    在他的记忆中,府门上的牌匾早已斑驳不堪,大门也应当是颇为破旧,门前更是坑坑洼洼,未曾修补。

    然而如今眼前所见却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宅子——至少从门前来看是这样。路铺平了,大门换了,牌匾换了,还站了两名县中兵卒守卫,若非新牌匾上仍然是“太史”两个字,太史慈甚至以为自己家的宅子被人强夺了。

    而此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莫不是族中哪位恃强夺了宅子?

    “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逡巡不前?”在府前愣的有些久,看门的县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谨慎的对同伴打了个手势,有些警惕的大声问道。

    太史慈皱了皱眉,抱拳道:“这位兄弟,我是本县人士,太史慈,字子义,因事远走辽东四年方归。这里原是我家宅邸,不知二位为何在此?”

    “您就是太史君?”出乎太史慈的意料,两名士卒大喜过望,上前抱拳道:“这里正是阁下的府邸,我二人奉县君之命为阁下看护宅邸与老夫人。”

    “看……护我家宅邸和家母?”太史慈有些发懵。虽然当时太守承诺了不会亏待他,但时间隔了这么久,那名太守也早就葬身于匪患,为何还会有人来照料自家母亲?

    “正是如此,此事由县君亲自下令,听说是府君乃至更上面的大人物交代下来的任务。看来太史君在外面做的好大事,飞黄腾达矣。”

    “子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太史慈还在消化脑海中的信息,一声热情的招呼把他拉回了现实。寻声看去,却见一名颇为面熟的中年人正匆匆往过赶来。

    太史慈很快想起了这人的身份,揖道:“吴史,别来无恙?”

    此人姓吴,乃是黄县贼曹史,自太史慈未加冠之时便已在位,历经数位县君而不倒,堪称黄县县吏中的不倒翁。

    吴史连忙回礼道:“勿要多礼!勿要多礼!方才收到传信,说有人在你府前形迹可疑,当真是吓了我一跳,却没想到竟然是你回来了,子义衣锦还乡矣!”

    “?”太史慈诧异道:“我如今只是少了罪人身份,一介草民罢了。更何况在辽东避难四年,狼狈不堪,如何能称得上衣锦还乡?”

    吴史佯做不悦的道:“子义忒也生分,何必在老朋友面前如此作态?你若没有飞黄腾达,又岂能惊动府君亲自来看望你母亲?甚至北海的孔相君都亲自来过。整个青州,恐怕只有临菑城里的那位才能让他们这般殷勤吧?”

    太史慈脑海中猛的闪过那名微笑年轻人的形象,喃喃道:“难道是……”

    “果然!”吴史听到了太史慈的喃喃自语,一拍大腿道:“子义果然是识得了大人物,难不成真是临菑城里的那位?”

    太史慈抿紧嘴唇,这情形太过离奇,他当真没想到会遇到这般情况。

    看府前这情况,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必然是他还在辽东之时,那位青州牧便已经注意到了他。可仅凭当年的拦截奏章之事,如何能让这位大人物这般对待?

    便是当年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刺史,其权力也远不及那位年轻人,他是一州之牧,是代天子牧民的青州牧,还是当世只有二三十位的大县侯之一,一声令下,便有数万将士为他效死,又如何会这般另眼看待一名避难在外的罪人?

    “吴史,此间情形我确实不太清楚,还是让我先进去见过家母,明晰情况后再谈。”

    吴史连连点头道:“此乃理所应当之事,合该如此。子义且先见过老夫人,你我来日再聚。”

    在围观者的注视中,太史慈心情复杂的推开府门,看着里面焕然一新的庭院与房屋,太史慈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无比的陌生。

    但在堂中看到头发花白,眯着眼正在努力缝补旧衣的母亲,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大步上前缓缓跪下,含泪叩首道:“不孝子慈,一别四载,今自辽东返,叩见母亲大人!”

    四年,桀骜的青涩少年已然历遍沧桑。

    四年,头发斑白的老人已然满头华发。

    青葱的种子经历了风吹雨打,受尽了苦难沧桑,终于结出了果实。而要问这颗果实是否甘甜、是否值得,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眼前有些模糊,但那道声音无疑是刻入心底的,永不会忘。

    针线落地,老人缓缓的站起身,颤巍巍的走到叩首的年轻人身边,勉力弯腰把住双臂,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欣慰的道:

    “是子义回来了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血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兖徐皆为汉土,曹陶俱是肱骨。而今天下未定,四海纷扰,两州却因琐事手足相残,同室操戈,朕实忧之。

    朕素知卿忠义正直,才能卓绝,声威隆重,为汉柱石。赐卿玉带一条,金甲一副,特命卿持朕诏书,往解纷争。诏书到日,请速行之,以全两州千万生灵,保我大汉江河永固!”

    “建威将军领青州牧灵寿侯臣李澈,接诏!”

    一套繁琐的流程走完,将手中的诏书转递给身边的陈群,李澈微笑着对传诏的宦官道:“诏书已接,请转告陛下,臣不日便南下东海,以解困厄。”

    那宦官也是刘辩身边的亲信,深知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是桓灵之时的大宦官,面前这位巨擘远不是他能得罪的,连忙道:“牧伯忠心为国,奴婢必会如实转告陛下。只是兵凶战危,刀剑无眼,牧伯千金之躯,还请多加小心为是。这玉带与铠甲是陛下所赐,希望能护牧伯安全,也是陛下不忘当年师徒之情。”

    李澈微微颔首,笑道:“多谢天使好意,本侯会多加注意的。”

    宦官连连摇头,谦卑的道:“奴婢只是区区黄门,陛下家奴,牧伯乃国之重臣,不敢当牧伯如此称呼。且此乃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看出了宦官眼中那抹惧色,李澈若有所思的笑道:“唔,倒也不必如此惶恐。本侯当年与张让不睦,是因为其祸国殃民,乃国之大害。但汝既然不曾做什么恶事,本侯也不会因为宦官的身份便对你抱有偏见。

    是非曲折,善恶尊卑,本就不是身份能概括的,你虽只一名小黄门,在本侯看来却比高居中常侍的张让更为可敬。”

    说着,李澈轻轻瞥了一眼玉带,那宦官注意到李澈的视线,忍不住心神一颤。

    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黄门的肩膀,李澈含笑道:“愿你能记得今日初心,勿要被名利乱眼。”

    “奴婢谨记牧伯教诲!”

    ……

    “这玉带有问题?”待送走了天使一行人,陈群拿着手中的玉带翻来覆去的看,有些狐疑的问道。

    “本只是直觉和猜测,但看那小黄门的反应,**成的可能吧。真没想到,吾也有接下密诏的一天。”李澈摇摇头,从陈群手上拿过玉带,以小刀轻轻划开边缘,伸出两根手指稍稍搜寻,笑道:“这不就找到了?”

    从中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绢帛,李澈将其轻轻展开,一边笑道:“让我们看看陛下写……什么?”

    “嘶!”

    陈群倒抽了一口凉气,李澈也为之心神一乱。

    只见展开的绢帛上布满了字迹,字迹很潦草,很乱,大小不一,粗略看来大约只有百十个字。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上面的字迹是黑红色的,正是血液凝固后的颜色。

    陈群咽了口唾沫,有些发愣的问道:“这……应该不会是陛下的血吧?”

    “他不会在这种地方耍小聪明,既然要给我们震撼感,那自然是用自己的血最好。”李澈摇摇头否定道。

    陈群没有反应,而是愣愣的看向他,涩声道:“君侯……你的声音有些变了。”

    “?”李澈怔住了,这才注意到嗓子有些干,捧着血书的双手也有些颤抖。

    “呵!”惊觉过来后,李澈直感觉心中百味杂陈,喃喃道:“终究是有一份师徒之情,芒山上也曾共历生死,本以为已不会在意的……”

    看着李澈这般模样,陈群却冷静了下来,平淡的道:“他是君王。”

    李澈的心猛的一抽,他知道陈群的意思,却又有些难以接受。

    陈群暗叹了口气,沉声道:“君侯,不如先看看陛下写了什么。”

    思绪有些浑浑噩噩,李澈凝神看向手中的血诏,轻声念道:

    “吾师,见字如晤。雒阳一别,光阴荏苒,天地已然反复。经年所见,天下已在父皇手中千疮百孔,吾虽为至尊,实无补天之能,已有所觉悟。但阿协无辜,谨以此书,请吾师护他一条性命,或有所益。非君之诏,唯徒之请,弟子辩,敬上。”

    “非君之诏,唯徒之请……非君之诏,唯徒之请……”

    李澈微敛双目,口中喃喃自语,胸膛起伏的更加剧烈。

    陈群也是一时怅然,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他是君王,也是个孩子……”

    “他是孩子,更是君王!”

    面对李澈,陈群第一次毫不退让的表示了不同的意见,沉声道:“天下虽于桓灵二帝之时便千疮百孔,但会有今日这般乱象,少不了他与袁本初勾连所致!”

    李澈叹道:“如果我说……哪怕他没有与袁本初勾连,天下依然会变成这般,你信吗?”

    陈群毫不犹豫的道:“信,因为大势不可逆,天下乱局早已注定,无非是由谁来促成。但既然如今这般局面是他直接造成的,那么他责!无!旁!贷!”

    李澈微微挑眉,肃然道:“或许我应该纠正一下你的说法,他有责任,有些人的责任却更大!”

    陈群朗声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天下之乱自然不能归咎于君王一人身上,可君王绝非无责。吾闻明公曾与卢公论道,天子乃圣,圣者非人,又岂能仅以孩童来看?”

    “罢了……”李澈颓然一叹:“我此时心绪已乱,倒是失了分寸,你说的没错,只是希望长文勿要忘了那些朽木和禽兽。”

    陈群轻声道:“不敢或忘,只要君侯能走下去,我愿意看看君侯所描绘的未来。”

    李澈不再多言,伸手拿过烛火,将绢帛慢慢点燃,看着在火光中化为飞灰的绢帛,李澈神色有些阴晴不定,俄而问道:“所以……陛下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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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忌绍专逼,乃以血书诏,玉带藏之,赐于澈,使结天下义士共谋诛绍。澈遂与昭烈谋。

    ——《季汉书·列传第一》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未来

    信中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陈群自然也看得出来,他叹道:“本以为这密诏是勤王讨贼之诏,却不料竟是一封生死诀别之书。”

    “他斗不过袁本初的……”

    “他也没想斗过吧?或者说此时的他看的太明白了……两个没有亲族的孩子,已经没有希望夺回权力了。”

    堂中一时陷入沉寂,眼神聚焦于飘曳不定的烛火,李澈忽的道:“他知道我们的念头?”

    “路人皆知。”

    “呵!”李澈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谁。

    “或有所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血书写的很谦卑、很动人,但他自己也不信这份情能有多少用处。他想用世系,换渤海王一条性命。”

    “真是高看我们了。”李澈叹了口气,幽幽道:“渤海王如今可以说是在曹孟德手上,想把他安然无恙的救出来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群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事在人为嘛,虽然很难,但君侯还是会布置吧?”

    “我?”李澈故意撇了撇嘴,取过案几上的笔墨,叹道:“事情先报给邺城,让明公头疼去吧。”

    看着奋笔疾书的李澈,陈群突然道:“渤海王未必会按照我们的布置走。”

    “无所谓。”

    “还是要救?不怕救回来一个麻烦?”

    “麻烦?能有袁本初和曹孟德麻烦?能有你们这些让人头疼的世家麻烦?虱子多了不怕痒,随他去吧。”

    陈群欣慰的笑了笑,叹道:“当真是有趣至极,吾真的没想过乱世会出现明公与君侯这样的诸侯。很有趣,也正是因为这份有趣,公达才会早早下注吧。”

    “那你呢?”李澈突然停笔,郑重其事的问道。

    “我?”陈群指了指自己,见李澈点头,他想了想,笑道:“也是因为有趣吧。只是后来才发现,明公的很多想法受你影响太深,与我实在不甚相合。

    本想一走了之,但你成功说服了我。我们已经是顽疾了,不管是袁本初还是曹孟德,都不会容忍我们,那么还不如选一个有趣的人。至于之后的博弈,就看你所描绘的东西能否实现了。”

    西汉中后期兴起的豪强地主阶层,在东汉与上层士族牵连日深,变得愈发强势,也进一步加强了上层士族的力量。

    然而强势的豪强地主向下欺压百姓,变强的上层士族热衷于从功勋贵戚手中夺取权力。勾连的双方分别使得朝政混乱、生民苦难。

    虽然在这个时代,士族仍然是不得不依仗的力量,士族中也有不少忧心天下之人。但有识之士都明白,必须要有所改变,要治愈察举制的顽疾,将这个联通豪强地主与上层士族的制度好好改革一番。

    或许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最初的中正制其实是出于遏制世家势力的需要而创立。通过收归品议人物的权力,加强政府的权威,以遏制住东汉时期愈演愈烈的“商业互吹”风潮。

    然而制度的实行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郡长官兼任中正官,可以进一步加大太守的权力,使其不容易被地方士族所牵制,理论上是遏制住了士族与官员共治地方的现象。

    但治标不治本,当为官者仍然只能自豪门士族中出现时,这些制度都只是一纸空文。遏制世家的九品中正制,短短数十年便成为了世家划分阶级,稳固地位的最强武器。

    陈群自然不了解这些,但他很清楚,新一代的统治者必然不会重蹈覆辙,在他看来,不管是站在哪一边,遏制世家的发展已经是主流观点,是不可违逆的。既然如此,选刘备还是选曹操、袁绍,都没有什么区别。

    更别说刘备在冀州口碑尚算不错,曹操在兖州“欺压”士人的恶名可是传遍天下。

    虽然渐渐发现李澈所图非小,但陈群却敏锐的从中看到了机会,那是留名青史的机会,以及让陈氏抓住先机,在新的制度里分上一杯羹的机会。

    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大势不可违逆,那自然是要顺势而为,合理的利用新的规则。

    “啧!”李澈有些不甘心的咂了咂嘴,忽然生出一种“革命果实”要被人窃取的预感。摇摇头驱散乱七八糟的想法,问道:“荀文若又如何?从明公信里所言来看,他可是有些拗不过弯来。明公与他君臣一场,希望他不要走错路。”

    提到荀彧,陈群也有些无奈,叹道:“公达已经数次与他谈心,但文若的意志太过坚定,并不容易动摇。只是听说上次见到左伯纸与雕版印刷术后,他似乎有所触动,还特意寻公达问了一些问题。”

    “哦?”李澈嘴角弯起弧度,笑道:“看来荀文若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啊。上次寄去邺城的不过是初版,不管是纸张还是雕版都还有改进的空间。更何况就着这两样东西,我还有不少想法等着实施,总能让他有所触动的。”

    “真的太可怕了。”陈群有些唏嘘的道:“仅凭这两样技术,史笔丹青之下必然要有君侯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群没有说完的是,也正是这两样东西彻底打掉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当这两样东西问世的时候,士族的丧钟就已经敲响了。

    李澈看着陈群,沉声道:“那项制度如果能够完成,长文,你也会青史留名,甚至更胜于我。虽然这话你或许闻之不悦,但本侯还是要说明白,勿要自误。”

    一项制度的制定与完善并不是简单之事,真正的科举制也不是史书上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够概括。李澈知道大方向,知道其中的内涵与要素,但要想将之以适合这个时代的形势推出,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所幸有陈群,这位历史上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

    看着李澈幽暗深邃的双眸,以及骤然严肃起来的面孔,陈群叹道:“放心吧,您已经给我展示了未来的一角,我知道该如何去做。正如您此前所言,天下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第四百一十八章 徐州(上)

    初平二年五月二十二,琅琊国临沂境内,正是战火连天之时。

    东征“讨贼”的兖州牧曹操起初可谓势如破竹,大军不过月余时间便横扫了几乎整个泰山郡。泰山太守应劭几乎是仓皇逃窜,将泰山全境都丢给了曹操。

    事实上泰山本就是兖州所属,只是应劭作为灵帝时便就任的老资格太守,素持中立,并不参与诸侯纷争。曹操也恰恰是借此机会将他赶出泰山,重新将泰山纳入兖州体系之中。

    说起来应劭也并非无能之辈,其在士林也算颇有声名,才能政绩都有,去年青徐黄巾作乱,应劭还打了一场大胜仗,击退了入寇泰山的黄巾军。

    然而以一郡之力面对一州,这难度还是太大了,再加上曹操此时羽翼也算丰满,麾下能臣良将不少,远不是应劭可以应对的。在属下统兵大将被夏侯渊阵斩之后,应劭也算是被吓破了胆。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了避难徐州。

    而此时在临沂统领大军与曹操对峙的乃是徐州牧陶谦麾下骑都尉臧霸臧宣高。

    这位臧都尉与陶谦的关系说起来并不是简单的上下级,而是更接近于一种合伙人的姿态。当年陶谦入徐,正是在臧霸的帮助下将徐州的匪患打压了下去,勉强掌控住了徐州。

    只是这位臧都尉颇有些桀骜不驯,也好讲江湖义气,手底下还收容了不少“弃暗投明”的贼寇,这也正是曹操此次讨伐徐州的名目之一。

    应府君着实不擅长应对臧霸这种军伍出身之人,因为他们往往不喜欢讲道理,而应府君最擅长的恰恰是讲道理。

    在臧霸接管了战局及他带来的数千泰山郡卒之后,应劭甚至屡屡动念想弃官离开,只是战事已起,乱象纷杂,应劭也担心自己在路上被流匪或是乱军给顺手宰了,才迟迟没有动身。

    如今的应劭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权柄,只能看着臧霸与曹操对峙。

    又是极其无聊的一天,闲不住的应劭巡视了一番营地,看了看他根本看不懂的军营布置,慰问了一番官兵,这就是应劭这段时间的常规工作,相当的简单、朴实、枯燥。

    而这份平静终于在今天被打破,看着匆匆跑进营地的信使,应劭的直觉告诉他,有大事发生了。

    ……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中军大帐中,收到消息的臧霸也陷入了沉默。徐州牧陶谦已经北上,即将抵达琅琊国治开阳县。陶牧伯北上的原因倒不是为了督战,而是迎接另一位大人物——奉旨南下调停战事的青州牧李澈李明远。

    传来的消息正是希望臧霸能够稍加克制,将战局烈度稍稍压低,以便于李澈进行调解。

    对于这一指令,臧霸有些不置可否,而他身边一人却咬牙道:“这时候了,有什么好调解的?多少兄弟死在那赘阉遗丑的手里?不杀曹操,誓不为人!”

    昌豨,字霸,泰山人,臧霸麾下大将,徐州大军头之一,素来暴躁,桀骜不驯。

    见他领头反对,帐中不少人群情汹涌,纷纷表示愿死战到底,绝不向曹贼投降。

    臧霸还没言语,一名神色有些阴冷的中年人冷笑道:“昌兄,明日让你所部打头阵,过上两日,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不死不休的话!别忘了,这仗是怎么打起来的!”

    “孙仲台,你!”昌豨勃然大怒,却有些忌惮,此人姓孙名观,字仲台,泰山人,臧霸亲信部属,也是与昌豨等人一样,是当年一起肃清徐州的元从。

    徐州军头林立,臧霸与陶谦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统属关系。而放到臧霸这些“部属”身上也是一样,孙观、尹礼、吴敦、昌豨等人,正是最初的元从,也是如同合伙人一般的军头,并不是臧霸的家臣。所有人都各有算盘,并不算齐心。

    而昌豨之所以一力主战,正是因为曹操东征点名了要拿他祭旗。

    彭城王刘和,乃汉明帝刘庄之子彭城靖王刘恭之后,正经八百的诸侯王。然而这位诸侯王却被昌豨带兵给撵了出去。桀骜不驯的昌豨带兵寇掠彭城国,将刘和吓得逃离封国,躲到了兖州东郡的东阿县避难。

    曹操这次举旗,于大义方面最大的底牌便是刘和。不管大汉朝怎么把宗室诸侯王当猪养,不论平日里国相等各级官僚如何“欺压”诸侯王,他们都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从礼法上来讲,身份贵不可言。

    而这位诸侯王却被匪寇给赶出了封国,更离谱的是,身为徐州牧的陶谦竟然包庇这伙匪寇,仅此一事,陶牧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事实上陶谦根本就不想包庇昌豨,对于这个屡屡作乱,反叛成瘾的人,陶谦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臧霸素来护短,碍于臧霸的态度,陶谦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一事实。

    毕竟徐州一半的军力都仰仗着臧霸和他的泰山众,如果陶谦和臧霸闹翻了,那曹操也不用什么理由,直接大军开拔拿下徐州便是。

    当然,臧霸也自知问题何在,也因此主动承担了面对曹操的第一线任务,率领自己的部属顶了上来。

    可曹操并不是软柿子,面对精锐强悍的兖州军,泰山众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孙观等人自然就有些不乐意了。毕竟从表面来看,这次的事儿都是昌豨惹出来的,偏偏这厮还颇为厚颜,刻意延缓调动部属的时间,不愿让自己的部曲上前线,也因此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不想与孙观针锋相对,更不想激起臧霸的不满,昌豨叹道:“罢了,我也知道各位兄弟损失惨重。如今我部已经基本调集完毕,明日便由他们顶上去吧,也让各位的部曲能够稍事休息。”

    见昌豨这般说了,不少人的面色也缓和了一些。毕竟大家还是能看出曹操的野心,就算没有昌豨这个由头,曹操打徐州也是必然的。而泰山众素来悍勇,这些日子伤亡了不少人,哪能轻易的说放下就放下?

第四百一十九章 徐州(下)

    见不少人的神情都有所缓和,孙观冷笑道:“仅仅如此便够了?曹操打徐州是必然的,然而将‘大义’送到曹操手上的正是你!若不是你贪心不足,寇掠州郡,曹孟德又何来的名目举兵?所谓师出无名,必有败绩,你却让其师出有名,可谓罪莫大焉!”

    见孙观咄咄逼人,昌豨也怒道:“孙仲台,莫要过分了!我寇掠州郡,你又能好多少?在开阳已经纳了六十多个小妾了吧?再加上那些被你劫掠来的女子,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被昌豨揭了老底,孙观却丝毫不以为意,振振有词的道:“我虽然劫掠女子,却素来知道避开那些大户人家,不敢太过放肆。

    而昌兄却是威风凛凛啊,连诸侯王都不放在眼里,逼得诸侯王狼狈逃窜,当真是堪比当年大贤良师的威风!若再过上些日子,昌兄怕是连臧帅都不放在眼里了!”

    昌豨勃然大怒,正待骂回去,却听到一直沉默的臧霸开口道:“够了!”

    沉稳中略带些磁性的声音很快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了下来,浓眉虎目,不怒自威,臧霸的个人魅力自然是不俗的,否则也无法压制住桀骜不驯的泰山众。

    即便是素来傲气的昌豨也不敢在臧霸认真之时闹事。

    扫视了众人一眼,臧霸慢慢的道:“谈,是可以的,弟兄们的命不该这么挥霍掉。”

    见昌豨神情焦急,臧霸又道:“但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弟兄。我不想和曹操打,他很厉害,我们很可能也打不过。但是我不怕打,只要他想要我兄弟的命,那我和他不!死!不!休!”

    “大哥!”昌豨神情动容,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不少人也为之感动,另一名军头尹礼大声道:“说的没错!我等兄弟当初起兵之时才多少人?还不是帮着陶恭祖打下了徐州?如今实力大盛,怎的胆子反倒不如以前了?不过是赘阉遗丑罢了,有何可惧之处?”

    见臧霸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孙观也只能颓然一叹,无奈的道:“那便看看吧,看看青州牧能谈出什么条件来。”

    ……

    琅琊国开阳县,乃是琅琊国国治所在,作为有着十三城数十万人口的中等郡国,琅琊国治的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然而在李澈看来,此处却颇为萧条,甚至到处可以见到断壁残垣,街上的行人也很少,寥寥几人也都是行色匆匆,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一般。

    若非知道这里是徐州,李澈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在视察青州的一个县城——毕竟青州大部分的县城都被摧残的不轻。

    “啧,陶恭祖将开阳给的很大方,难道没想过在这里的民众何其无辜?”

    还未谋面,李澈对这位徐州牧的第一感觉便差了不少。当初平定徐州之后,走马上任的徐州刺史陶谦表臧霸为骑都尉,让其屯兵开阳,事实上便是将此地割让给了泰山众,或者说半个琅琊都交了出去。

    自此之后,此地可谓是群魔乱舞,只是臧霸似乎还有些治理心得,在他的约束下,终究没让开阳县被彻底毁掉,琅琊王刘容也还能安安心心的呆在王宫里享福,没有像他的亲戚那样被逼的远奔异乡。

    同乘的吕玲绮轻声道:“明远你常说陶牧伯很精明,老奸巨猾,想必他也知道,在这乱世中有兵有将才是根本,若不与臧霸互相扶持,他恐怕也坐不稳如今的徐州牧。”

    “嗯,这倒是没错,从利益角度考量,以半个琅琊换来整个徐州,陶恭祖可谓是血赚不亏。只是我不得不因此重新审视他这个人,过往的固有印象恐怕是有些问题的。”

    李澈揉了揉额头,在后世大多数人眼中,陶谦似乎被打上了“老好人”的标签,毕竟他“大大方方”的将徐州送给了立足未稳的刘备,还是为了安定徐州这一崇高的目标,颇有古之圣贤“禅让”之风。

    只是细究之下,这其中问题很多。抛开各种阴谋论不谈,陶恭祖也绝非什么纯良之人,单说曹嵩之死便有数个版本,且不论这方面应该采信哪一个,他放纵泰山众在徐州作乱的行为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洗清的。

    “我听人讲起过,似乎这位陶牧伯为人很是耿直、傲气,不晓变通,明远与之接触,还是注意些为好。”

    见吕玲绮有些担心,李澈笑道:“这倒是有所出处,司空张伯慎与宦官牵扯很深,素来亲近,陶恭祖颇为不耻其为人,即便是身为张伯慎的属下,他也仍然傲气以对,甚至在百官大宴上公然羞辱。”

    “后来呢?”

    “张温在旁人的劝说下咽下了这口气,放低姿态对待陶谦,只是陶恭祖却仍然我行我素,对张温毫无礼敬之意,陶恭祖耿直强硬的名声也就这么传开了。”

    “他这样不太好。”吕玲绮微微蹙眉道:“你常说为人当不卑不亢,卑者自贱,亢者自辱,都非正道。且不论身份,既然张司空对他言辞颇为有礼,那他也当以礼还之。”

    “哈哈!”李澈忍俊不禁的笑道:“所谓正道,正是大多数人走不了的道啊。不卑不亢,谈何容易?更何况若以阴暗一些的心思揣测,他作为士林中名望不低的代表人物,若是与宦官一方言笑晏晏,你让士林同道如何看他?岂不是自绝于士林?

    非得要表现出与宦官一方势不两立的态度,才能让士林同道放心,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宦官羽翼的名声并不好听。”

    吕玲绮咂咂舌,有些郁闷的道:“原来陶牧伯可能是心思这般深沉之人?”

    “他是一州之牧,是天下十三疆臣之一,你觉得他若真是一个耿直而不知变通的人,如何能安稳的在徐州一坐便是几年?甚至还从刺史升官为州牧,这可不是运气能够概括的啊。

    如今天下已经到了最终洗牌的阶段了,每一个州牧刺史,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近的琅琊王宫,李澈微笑道:“且让我们看看,这琅琊王宫与赵王宫、齐王宫相比有何不同之处。”

第四百二十章 琅琊王(上)

    初代琅琊孝王刘京乃光武帝第十一子,其母亲正是光烈皇后阴丽华,也就是说刘京乃是汉明帝刘庄同胞兄弟。

    刘京素喜经文,亦好宫室之华美,几乎穷极当时巧技以修筑宫室,更兼不惜成本的使用金银珠宝装饰,以至于琅琊王宫在诸侯王宫中堪称一等一的奢华。

    刘秀对于阴丽华所生的子嗣素来偏爱,也默许了刘京的种种作为。而汉明帝也对这个恭顺的弟弟极其宠爱,在永平二年割周边六县予琅琊,以益其国。刘京也极其懂眼色,常常上诗赋以颂扬自己的皇兄,也因此更得爱幸。在阴丽华薨逝后,刘庄更是将母亲所遗留下的财物悉数赏赐给了刘京,以示荣宠。

    正因琅琊国素来繁华,琅琊王也多有资财,李澈面前的琅琊王宫可谓气派至极,绵延不见边际的朱墙,高大的门阙,金碧辉煌的饰物,配上那碧瓦朱甍,堪称这个时代的极致奢华。如果再对比一路行来所见的百姓宅邸,更可知琅琊王宫是何等的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只是吕玲绮却撇了撇嘴,低声道:“总觉得太过奢靡,失了些美感。不如赵王宫。”

    李澈失笑道:“这其实是底蕴的差别,赵王宫是修葺于历代王宫的基础上,更兼历史悠久,自然给人一种沧桑感。而琅琊王宫却是近代修葺,使用了当代最顶尖的技艺,会显得更新一些。算是各有所长吧。”

    “陶牧伯将会面的地方选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吐槽完之后,吕玲绮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担心起来。

    毕竟以她这些年做护卫的职业素养来看,琅琊王宫太大,楼阁亭宇太多,这种巨大的宫殿很容易设伏,也很容易出事。

    李澈笑着摇摇头:“陶恭祖不会做傻事的,也不会让我们生出猜忌之心。”

    说着,便掀开车帘对护卫的太史慈道:“子义,你携带三百人在外策应,两百人随我进去。”

    在回家与母亲见过面后,太史慈几乎是被自家母亲用棍棒抽打着赶出家门的。尤其是老夫人在听说太史慈拒绝了李澈的招揽后,更是勃然大怒,要求太史慈一定要报偿恩情。

    没有纠结多久,太史慈顺水推舟的回到了临菑城,在李澈手下做了一名曲军侯。也亏得他当初与赵云一战,将勇名传了出去,这一任命才没有招致太多异议。毕竟校尉以下的军官任命基本上全凭主官的心情,而底层士兵服膺一名军官也大多是因为其勇武过人。

    而如今赵云和韩浩已经是事实上的青州军事主副官,并不适合随着李澈到处跑,太史慈也就接过了这一任务,成为了李澈的亲卫统领。

    此时听到李澈的命令,太史慈却是一愣。面前的可是诸侯王的王宫,自家君侯似乎还准备带兵进去?

    疑虑还未出口,只听见王宫陛阶上匆匆下来一名官员,慌道:“可是青州牧灵寿侯李公当面?下吏琅琊王家令,奉大王之命在此等候。大王身染疾患,不便见客,李公无需通禀,直入王宫便是。陶牧伯尚在路上,大约明后两日便到。”

    李澈低声笑道:“琅琊王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也不会在我和陶恭祖的面前摆诸侯王的威风。若他真是这般不识时务之人,在这泰山众驻扎的开阳县,他恐怕活不过半天。”

    旋即大声道:“有劳大王费心,只是尊卑有别,礼数亦然。本侯所携护卫太多,若尽数入宫,有扰王宫清净,亦有藐视王驾之嫌。只是如今战乱,身边若无人随从亦是取祸之道,本侯意欲携两百人入宫,其余人等希望家令能够代为安顿,不知可否?”

    琅琊王家令的面上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讶异,深揖道:“李公不愧为大汉柱石,下吏代大王谢过李公。便依李公安排,所携锐士请交给下吏安顿,必不会亏待。”

    “如此,便有劳了。”

    ……

    安顿好李澈一行人,家令匆匆忙忙的赶去向琅琊王汇报,正襟危坐的琅琊王刘容有着修饰整洁的短须,消瘦的身材,以及斑白头发,但看起来尚算精神,并不颓废。

    事实上,刘容的年龄也不小了,虽然在位不过六年,但却已过知天命之年。只因他父亲,琅琊安王刘据颇为寿长,在位长达四十七年,刘容即位之时已经是半百之龄。

    而每况愈下的天下形势,也让这位熬了大半辈子才继承王位的琅琊王没享到什么清福。压下去黄巾军,却又冒出了名正言顺屯聚开阳的泰山众,为了在夹缝中生存,刘容可谓是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松懈。

    君不见那位远方亲戚彭城王便是被昌豨给撵出了封国?这些杀胚红了眼,可真不会在乎什么天潢贵胄。

    “何家令,不知这位青州牧是何等样人物?可还好打交道?”

    刘容的心里事实上是比较忐忑的,毕竟这位青州牧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想来应该很是盛气凌人,若是有所怠慢,只恐琅琊王一脉大祸临头。

    毕竟如今的天下在未来是否姓刘还真是一个未知之数。

    而何家令想到今日所见,有些惊异的回道:“依臣之见,大王或许不必太过担忧,这位青州牧虽然位高权重,却并不盛气凌人。此行引军五千,大军驻扎于开阳以北二十里,只带了五百人入城。

    臣依照大王的吩咐,允许其引兵入宫,却不料李牧伯很是通情达理,身边只带了两百人随行,并且严格约束部属,未曾有丝毫逾越之举。”

    “怎么可能?”刘容大吃一惊,以他这些年所见的官吏,对他的态度可谓是越来越差,往日里对他父王虽然也只是表面尊敬,但总还维持了一个面子。

    如今的官吏几乎是完全不把诸侯王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个臧霸所属,极其跋扈嚣张。而臧霸虽然态度还算平和,但内里也是个霸道之人,极其护短,使得在刘容的眼中,如今天下早已没了他们诸侯王的容身之地。或许只有占据中原的那位陈王,才能与官吏们平起平坐。

第四百二十一章 琅琊王(下)

    而李澈是天下十三疆臣之一,是外姓爵位极致的大县侯,比起徐州这些歪瓜裂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在此之前,刘容可是没少为齐王的遭遇而幸灾乐祸。毕竟从北方传来的消息来看,青州牧进行了很多改革,还收走了齐王宫所侵吞的大量田地,行事极其的跋扈。

    此次李澈奉诏南下,与陶谦将会面地点定在琅琊,几乎让刘容夜不能寐。

    如今却从家令口中得知这想象中的黑脸煞神原来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好青年,这落差太大,让刘容一时有些愣住了。

    “可是伪装?”

    “大王,礼仪举止本就是伪装。”

    刘容哑然,人之本性自然是放纵自由无拘束的,而礼义廉耻本就是以道德这种社会秩序去塑造人的形象,细究起来倒也确实算伪装。

    而他也听明白了家令的另一层意思——既然这青州牧愿意“伪装”,那么就不用担心他飞扬跋扈。

    “总之还是不能怠慢,可曾打听出他的喜好?”

    家令捋了捋胡须,有些无奈的道:“不管是财物还是女子都已试探过,其颇有些油盐不进之意。”

    “小小年纪,不爱财物、女子?”刘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在大多数诸侯王的心目中,享乐是人生第一大事,如果不享乐了,只能说明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尤其是年轻人,当年刘容年轻之时,他父王正值盛年,没指望的他只能沉湎于酒色之中,以己推人,自然是无法理解。

    家令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把那位牧伯的话给说出来:“这些女子还是差了些意思。”

    琅琊王宫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头上压着泰山众,琅琊国内的上佳资源几乎都被那些匪寇一扫而空。以琅琊王宫的能力,如今寻来的女子姿色只能说是中上,远非绝色,自然不可能打动这些权倾一方的疆臣。他身边跟随的那女子虽然也非绝色,却是上上之姿,两相对比,又如何肯放低要求?

    只是这话说出来也太打击刘容了,他一直在为不断下降的宫女质量而难受。

    刘容有些烦躁,连王驾的仪态都不注意了,一手抓着头发烦躁道:“不爱财,不爱色,难道只爱权?孤自己都没有权力,如何能给他?”

    家令有些迟疑的道:“或许大王不必心忧,以臣的经验来看,青州牧绝非跋扈之人,只要不刻意触怒,想必是不必忧心的。如果大王实在放心不下,臣便去告知李牧伯大王病症已愈,可以见他。只要亲眼见上一见,大王便明白了。”

    “见他一面?”刘容有些迟疑,在陶谦到达之前,他并不想和李澈见面。没有一个对等的州牧压场,琅琊王还是很忌惮李澈的。

    只是这样避而不见,会不会激怒他?思绪纷杂的刘容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散思维,并想象出了各种恐怖的未来。

    一咬牙,刘容断然道:“也罢,一州之牧来了王宫,孤若是避而不见,难免惹人非议。明日便于正殿设宴,请李牧伯赏光。”

    家令想了想,进言道:“大王不妨携王妃一起设席,青州牧似乎是携侯夫人一起来的。”

    “哦?”刘容脑筋有些卡壳了,诧异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不好女色吗?南下谈判,调解争端,这等大事还带着夫人?”

    家令笑道:“青年夫妻,新婚燕尔,自然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此为人之常情。”

    刘容不太能够理解这一“人之常情”,毕竟对他来说,王妃只是一个符号,并不影响他夜夜笙歌、纵情寻欢。

    但他听懂了家令的意思,颔首道:“看来灵寿侯很重视他的夫人,既如此,明日准备一些华贵的珠宝首饰,就从孤的珍藏中取,赠予灵寿侯夫人。再送一些天子御赐的贡品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想来也算投其所好。毕竟这天下何曾有不爱这些东西的女子?”

    家令有些犹豫,想到今日所见那行事利落的侯夫人,总觉得这种女子似乎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想了想,送这些总不会出错,就算不能投其所好,也不会激怒对方,也就不再多言。

    刘容瞥了一眼家令,微笑道:“孤知你心思,放心吧,若你妹妹明日能与灵寿侯夫人拉好关系,孤今后也会多加宠幸。阿熙作为王世子也是很合适的。”

    何家令之妹正是琅琊王正妃,其家早年也算大姓,只是在匪患中破败。而素来滥情的刘容在何氏破败之后更是为所欲为,若非觉得何王妃很知趣,早已换掉了王妃。

    而刘熙是王妃所出嫡长子,本当是琅琊王世子,却因为刘容的刻意拖延,并没有被册立。

    如今许下这般诺言,何家令自然是喜出望外。家族已然破落,要想重振门楣,只有外甥当上琅琊王这一条出路。不管诸侯王在州牧这些大人物面前如何不堪,至少一般的豪强世家面对诸侯王还是需要仰望的。

    “请大王放心,王妃必然不辱使命。也绝不会失了大王的颜面!”何家令信誓旦旦,就差赌咒发誓了。不过他对自家妹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若非这份人情世故的才能,她也坐不稳琅琊王妃的位置。

    刘容点点头,又问道:“国相何在?为何不迎接青州牧?”

    “国相前两日便带兵南下去迎接陶牧伯,似乎有些刻意避开青州牧的意思。”

    刘容嗤笑道:“看来是担心陶恭祖对他起疑,所以刻意避忌,真是个老狐狸!不用管他了,孤自行招待青州牧便是。”

    吩咐完之后,刘容突然变得有些颓丧,叹气道:“堂堂诸侯王,天潢贵胄,却对外姓臣子这般低声下气,这天,是真的变了啊。”

    此时刘容心里甚至无端生出了对天子一脉的愤恨,同为刘姓,同为光武血脉,为何一个天一个地?天子治国无能,让天下混乱,为什么要让他们诸侯王承担后果?

    何家令也有些神情复杂,家族本只是豪强大姓,当初能将妹妹嫁进琅琊王一脉,本觉得是天大的幸事。然而却渐渐发现,光鲜亮丽的诸侯王原来地位如此低下,到了近些年,连那层面子都被撕掉了。只是如今已经上了贼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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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介绍:
国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时为中平六年宦官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残暴生灵士族豪强侵占田地,割据一方,横行不法。大汉王朝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但薪火未灭,天下仍有豪杰愿为苍生而战。李澈自后世而来,带着对三国的憧憬走出大山,见到了不一样的刘备,不一样的曹操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书友群:202077258)季汉长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长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长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